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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诗儿

【AL】纸做的心Hearts made of paper

简介:现代au。莱戈拉斯才19岁就要结婚了,而曾给他带来无限麻烦的旧情人阿拉贡又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inpired by The End of the Fucking World(去他妈的世界),应用了这部剧的设定和情节

这是一个集合版本,也就是说此篇可以连着看到完整的故事。我真的不习惯连载,总觉得在一个版块内看完更好一些。它附在连载合集中,算作一个完整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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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曾以为我早度过这辈子最糟糕的一天了,但实际上,这一天更糟糕。我叫莱戈拉斯,我19岁,我要结婚了。早婚在现代是一种完全的叛逆行...

简介:现代au。莱戈拉斯才19岁就要结婚了,而曾给他带来无限麻烦的旧情人阿拉贡又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inpired by The End of the Fucking World(去他妈的世界),应用了这部剧的设定和情节

这是一个集合版本,也就是说此篇可以连着看到完整的故事。我真的不习惯连载,总觉得在一个版块内看完更好一些。它附在连载合集中,算作一个完整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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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曾以为我早度过这辈子最糟糕的一天了,但实际上,这一天更糟糕。我叫莱戈拉斯,我19岁,我要结婚了。早婚在现代是一种完全的叛逆行为,在镜子里,我看见我妈妈给我整理礼服,我实际上想死掉。她是一个高大的女人,站在我背后可以比我还高出一些头,她的头凑近我的脸,我感到她的两只手扶在我的肩上,呼吸在我的耳朵和脖子上,好像烤箱里冒出的热气,她的人则像一块融化的果冻,我觉得她随时都要颤抖地消失掉,喜极而泣,最终在泪水里化为虚无。这让我想起宇宙。她说:“看看!我的莱格要结婚了!你在这身衣服里简直完美。”结婚的时候新郎穿的差不多永远都千篇一律,她到底是怎么看出来我在葬礼上穿的和将在婚礼上穿的区别的?难道我要一身蓝色,穿的跟孔雀一样?我在镜子里冲她笑笑。这种时候最好不说话。我看着我自己,我最好什么都不说。

她说我气色很好。但说实话,我看起来比十二年没吸血的吸血鬼还惨淡。

我不准备给我在结婚的决定上找任何理由和修饰。修饰包括:浪漫的回忆,尴尬的回忆,忧郁的回忆,好笑的回忆,大家好像都一窝蜂地凑在一起准备听你要讲什么,好像你是一匹突然能开口的马一样;也就是说,我不准备给亲戚长篇大论我是在哪一个下雨天,躲到屋檐下,忽然向我的终身之爱示爱,或者到车里,或者到湖边,人们现在都喜欢到湖边吧,浪漫的水准在改变。但不论如何,我都不准备说。我把嘴闭上,撬棍也撬不开它。我也不打算神情激动,表现出一种回忆的表情,表现出一种特定的,腼腆的,傻乎乎的笑脸,加一下手势,并附上一些话,比如:“哦,那天,我本来想换个好点的样子。”。我不打算这么做。我也不会说,我结婚前犹豫了,然后开始惊恐,一大堆人就会扑上来围住你,好像要把你憋死。我不会这么做。整桩决定和艾尔达结婚并向艾尔达求婚的事情事实上也很平淡,我们坐在公路边自带的户外椅上,湿漉漉的雨后路面上架着BBQ烤架,艾尔达问你想结婚吗?我说我在想。然后我说,要不然我们结婚吧。艾尔达抱住我,差点把我勒死。艾尔达24岁,我19岁。这有点像是在活到该学会怎么算养老金的时候忽然想起来结婚,或类似的事情,所以转头找了一个年轻人。艾尔达给夏令营和冬令营的小孩上野外求生课,她很好。按古时候的说法,我觉得我像入赘的人,因为我连真正的家人都没有。在5年前父亲死于车祸后我落到了我妈妈手上抚养,然后在我妈妈死于心脏病后我交给我的下一个保护人抚养,她就是那个现在站在我背后的人,叫莉亚。所以这显得我有点像是一个塑料做的不真实的糖果,没有营养,只能添加脂肪,使人患高血压和心脏病的风险增加,我猜我妈死于那个疾病是有原因的。我没有家人这一点,意味着我在给婚礼添加座位的贡献上完全没有功劳。我在想艾尔达是怎么想办法把整个婚礼场地都填满,好显得这里既坐满了新郎的人,也坐满了新娘的人。我只能请来养母,这还算是我请来的。一切都显出来我是一个需要新娘家补给的寒酸小子。金色的邀请函都寄了出去,新婚快乐。我将成为一个入赘的新郎。在把婚戒——一颗嵌有绿宝石的戒指套在艾尔达食指上后,我转到木屋后的倒木上去静静。

我听到河水在远处湍湍流淌,水沫渐起,不断拍打着岸边,发出稀哗啦稀哗啦的声音,我听到风声呼呼地略过我的耳朵,穿过我的头发,我听到森林里有黑色的鸟在叫,一长一短,地上都是碎树枝,松针,铺了一地,山谷的风扑过来,打在我的脸上,我仰起我的脖子,把脸朝上天空,这一刻我什么也不想,享受五月雨后的清凉空气,包裹着我被夹克捂热的脖子,使它变得凉爽,还有我的头发,我的神经末梢,我的额头,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我感觉很好,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开头我说了,我不准备给我在结婚的决定上找任何理由和修饰,这是真的,我闭嘴,我听别人说话,我表现得像一匹真正的马,我不说话。艾尔达是非常可爱的人,笑容可以驱灭黑暗,和她结婚是我的荣幸,夸张点来说,我的救赎。我可以把2年前的事情都埋进土里,像Bury a hatchet,我可以驱走那些脑子里嗡嗡响的幻象,我可以自由地伸展起我的胳膊,在乡下清凉的天空里抓取我想抓走的一切,我可以把我的脑袋关上。一片漆黑。我可以什么都感觉不到。这样,我感觉好多了。

我请来的养母拒绝所有有“A”开头的名字。她事实上有点歇斯底里,对所有姓名首字母是“A”的人极其恶劣,大吼大叫。邀请函上绝对没有首字母是A开头的名字,至于她的堂兄艾伦(Aeron),她写了他的中间名和姓氏,省去了姓名。我怀疑如果艾伦堂兄的姓氏不巧也是以A打头,那么他会彻底从邀请名单上扫出去。她挺认真的。但在所有躺枪的人之外,在所有首字母是“A”的名字里,她最讨厌的是“阿拉贡”。听到这个名字,她会炸平整个国家。为了使我们的房子稳定,我不用这个名字。两年来,我一次都没提到这个名字,和任何人也没有。好像这个名字本身被忘了,被从时空里抹掉了,从来不存在。但我在莉亚偶尔绷着的脸的表情上看出来,这个名字还静静地栖息她的导火线上,像泛潮的火药粉。我快忘了阿拉贡的名字怎么说了,A-R-A-G-O-N.它会烧了整个房子。我忘了它的发音,忘了它的一切,忘了它的存在。好像它只是一个路标。

一个插在我人生路口的路标。那片路口被烧焦了。

坐车从Downtown往回走时,我把我的额头靠在车窗上,我想我又平静了。我再次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这很好。这时,我看见一辆车斜停在道路另一边的斜坡上。一辆小车,大概是英国牌子的,样式很老,深红色。莉亚往前开车时,我回头看着那辆车在视野里往后退。我向上天发誓我见过那辆车。就在我家附近,我家是一个公路餐厅,我住在公路餐厅里。

阿拉贡这个名字还是扑上我的记忆。在我擦餐桌的时候。

当他扑上来的时候我没法抵御,感觉像是海水涨潮涌了上来,把我吞没。艾尔达问我要不要结婚时,我就是这么感觉到的。他。他的黑发。我说,好啊。

去他妈的,好啊。真的很好。

 

 

阿拉贡。蓝色的眼睛。优雅的手势。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他的动作和别人相比并不琐碎,并不多,他的内部像一块沉稳的石头,一直沉到湖底。就是因为这个我才靠近过他。他的眼睛表达的东西比他的手里表达的多,也更频繁,仿佛你每次和他说话都可以透过琴弦的轻颤看到他的灵魂,而他的眼睛美丽的形状给了他的思想,他的灵魂一个框架。少年少有成熟的人,这个时段充斥着不稳定,本质的懦弱,好像一个水珠,平面稍微倾斜就能像四处流溢,这个年龄时段被称颂的夸大其词,他们的莽撞成就也只是被他人用虚荣模糊化。有一些例外。阿拉贡是其中之一。他19岁的时候我17岁。我根本不知道我17岁的时候干了什么,或者说,我很清楚自己干了什么,但我不知道从中可以得出什么教训。在所有事后的大吵大嚷,搬家,断绝联系,重新开始生活,学会开车,在BBQ架子上烤鸡翅后,我唯一从那件事里记住的是阿拉贡低下头,他的蓝眼睛映着绿莹莹的草地。

基于成长环境不一样,我从小好像是被从另一个世界里养大的,之后在一定时间点上被扔到了这个世界。我父亲瑟兰督伊是一个有坚定信仰的另类,可能因为追溯到祖上我们是从丹麦的一个小山区里来的,小山区的内部文化把我们与外界隔绝开来。父亲和母亲在这里结婚后又回到了丹麦,我是在那个丹麦的森林里出生和长大的。现在想起来那个村落十分古老,我做着骑马射箭一类的活儿长大,后来我喜欢看好莱坞电影和打电子游戏。我12岁的时候父母迁徙到英国,瑟兰督伊给了我一匹雪白的小马驹。后来爸爸死了,妈妈死的时候我没有哭过。有人过来威胁我说,要把我的小马驹拿走。哦对了,他们过来威胁我的时候妈妈刚死不久。我在妈妈死前认识了阿拉贡。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认识他的,我只在学校里见过他几面。我没想着和他打招呼。那时我是死了爹的明星小孩,别人会回头看我。一个周四放学的下雨天,我坐在车站里,雨水打在玻璃亭上,像泪滴一样往下流,天空阴冷冷的,我感觉冷风在往我的领子里灌。我心想我一定要离开这个小镇。放学之后我是不用坐车的,但那天我坐在那里是因为我想跑掉。然后这时,阿拉贡·泰尔康泰走了过来,打断了我的思绪,坐在我身边。

最开头的十分钟我们谁也没和谁说话。我觉得有点难受。按理来说我已经习惯了,因为我总在人群之外,而且当别人在运动场上坐着的时候我总是站着,我的体育很不错,长跑和短跑总是第一名,还有投掷,跳远,几乎一切,天生的体育运动员,我想这是因为小时候的积累,我还会做野兔汤。在英国和他们说不了话我倒不是很在意,因为我很快发现学校里的孩子所用的理解系统和我不是同一个,好吧,到哪儿我都一样,人们的理解系统和我的不是一个。所以我通常都闭嘴。我倒不是很在意。我以为阿拉贡和那些人一样。在十分钟雨下得正酣的时候,阿拉贡忽然说话了。他的声音在这个半围式狭小玻璃房里格外明显。

“你一般回家都做什么?”

我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他比我高两个年级,如果他是一个gay的话,我觉得这句话作为撩汉的道具很无聊。

“投飞镖。”我说。

“我见过你投飞镖,打的很准。”

我看了看他,他也看了看我。“我坐在这里不是等车的。”我说。

“不论等车还是不等,这里是一个观雨的好地方。”

我立马明白过来他是来看雨的。“你经常这么做吗?”

他耸耸肩。“几乎是。”

“你认识我吗?”我问。

他点点头。

“我是阿拉贡。”他说。

“我也认识你。”

“那正好。”他有点尴尬。张了张嘴巴,然后不说话了。

他又说,“你想出去玩吗?”

“好啊。”我打赌他在开玩笑。

然后我们周六的时候就出去玩了。阿拉贡没开玩笑,他真的来了。我挺漫不经心,我看着镜子时常发现我有一种漫不经心的神气,阿拉贡说我满不在乎。其实我们也没玩什么,我们去逛了镇子边新开的游乐园,去吃了顿午饭,在小镇周边的森林里走了一圈。我觉得我会无聊,但出乎意料的是,阿拉贡没让我无聊,和他在一起时我好几年来第一次真正笑出来。话匣子打开的时候几乎无话不谈,我们不是知道对方的所有事情,但是都愿意听对方所说的事情,他出奇意料地很有趣。即便后来想起来那段在车站极其无聊的谈话,被细细会想起来也觉得有些意义在里面,好像清汤底部也有底料,成分可以被慢慢解析,也许很多事情稍微细想都是有趣的,但我在认为许多事情都很有趣的事上失败了,我觉得大多事情在本质上都一样,只不过是形式的变体,也许有些事情细解后确实很好玩,但我不是那类觉得这种事好玩的人。我后来在阿拉贡拉来的两个朋友——波罗米尔和伊欧玟面前显得乏善可陈,在卡座上不断喝草莓奶昔,直到铁杯子见底,几乎一言不发。我和他坐在一溜卡座上,伊欧玟和波罗米尔坐在对面。阿拉贡很能说,他不光在我面前能说,在其他人面前也可以自如,他应酬他们就好像打街机游戏。三拳算三连杀,打出一个地图炮可以召唤大招。他做我做不到的事情,这时候我才想起来他是学生会主席。主要是平常的时候,他在我面前什么都不是。

波罗米尔和伊欧玟不是男朋友和女朋友,他们都在搏击俱乐部里,伊欧玟可以做完美的过肩摔,波罗米尔块头很大,喜欢吃奶酪汉堡。他已经吃了第四个。在他们围着第二杯续杯可乐(蓝鲸餐厅里可乐能够续杯,虽然饮料机里参了很多水)大笑时,阿拉贡嘴里讲笑话,他的蓝眼睛看了看我。他发现我已经几乎四十分钟没有说话了,想看看我怎么样。我简直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他和别人谈话如流水的时候又能把自己从里面抽出来,至少是精神层面,好像他不在谈话里面一样。那是我第一次觉得阿拉贡的某种东西在我的心里留下了强烈的痕迹,让我第一次觉得我和某一个人在一线上了,一个眼神,谈话声中远远投来。我在那时受够了,阿拉贡想把我拉进他们的对话,但那是没用的,我站起来直接离开了餐桌。

我在泥泞的小路上走着,那时也是和现在的五月差不多的天气,凉爽的风,雨后的空气,我需要冷静一下,我需要一直走。我现在唯一想的就是我的小马。风拂过我的头发,我觉得我的心隐隐作痛,但我很快就好了,我不在乎了。餐桌上我留下了很坏的印象,但那时我才17岁。我准备好以后在走廊里遇到他们时尴尬的视线回避了。和伊欧玟,波罗米尔,阿拉……

“莱戈拉斯!”

阿拉贡在当天晚上跑到我家去敲我的门。

我打开门,吃惊地看着他。在门灯底下,他面部泛红,眼睛发亮,口里呼着冬日白汽。跑这来的应该是。他是晚点过来给我送外卖的吗?

“为什么你大晚上跑过来?”

“我就是看看。一切都好吧?”

“对。”

“唔。”他无所适从地站了一会儿,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他走了。

走出几步后,他又回过头,我还站在原地困惑地看着他。

“后天要出去吗?”他问。

我耸耸肩。

“Sure(好啊)。”我说,关上了门。

然后就有了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以上的一起出行。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喜欢阿拉贡·泰尔康泰,但我就是喜欢和他在一起。他让我感到一些东西,他从来不试图改变我。后来证明,他也是在出事后唯一出现的人。我的母亲死了。我被她的妹妹莉亚领养。我还是成了一个孤儿,有人借了一个监护人给我。一个穿西装革履的家伙过来,他说,他要没收我的小马驹。终于,我觉得这个小镇再也待不下去了。这个小镇容不下我和我的小马。我无法再忍受人们的说话声和一群又一群的人不断在身边走过,而他们所做的事都鲜少与我有关。我觉得在这个地方,在母亲死后,我将永远是一个生人。当时阿拉贡出现在篱笆后,我正在花园里哀悼被一棵丢掉的芹菜。他打了一把伞,问我:

“你在干什么?”

我没说话。

他弯过手臂把篱笆门上的销栓打开,推门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运动夹克,黑色的裤子和沾满泥泞的马丁鞋,我那天在如此多天后第一次看清某个人的眼睛,他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我说不上来的东西,被打湿了,他好像很痛苦,似乎他看到了什么东西。我没注意到我在雨里站着的时候还在哭,他走过来,缓缓靠近我,我把头低下,再次沉浸到我自己的世界里,对地上那根芹菜默哀,手里握着一把铲子,他忽然把一只手臂靠近我,环到我背后,我把头放在他的肩上痛哭起来,我觉得我的整个人都要被身体的颤抖抖成颗粒了。他平静的好像不存在一样。我环住了他的肩,手挂在他的衣服上,我知道我一定也把他打湿了,我浑身都是雨水。阿拉贡身上有好闻的味道,干燥的衣服上有洗衣粉,一股烘焙面包的香味,他的手放在我的背上,但不是为了占我便宜,而是安抚。我把铲子丢在地上,我慢慢退开,抹着自己的眼睛。我告诉他,我待不下去了。他们要把我的马送人,他们要把我送人。阿拉贡说:“那我们带着马走吧。”

这听起来是一个不错的主意,我们天黑的时候牵着白马走进了森林,上了公路,沿着公路一直走。一路上我们谁也没说话,森林黑漆漆的,只有阿拉贡的和马的明显的体温,我忽然觉得背脊一阵寒,心里一阵乱动。当然,我知道,这一下子再也会不去了,前面也一片未知,但我必须走到底。清晨的时候,我们两个人和一匹马沿着公路已经走了好长一段距离,我们看见紫色的天空在前方微微点亮了,清晨的时候,金光闪闪的清晨在洒满晨露的森林里闪耀,新鲜的,光明的空气在每一根指头上蔓延。我眉开眼笑,阿拉贡也是如此喜悦地笑了。我知道我这么笑是因为看到了他。在那时未来一片未知,但好像又朦朦胧胧的有一切可以期待;一切都在某种程度上好像是一个光明的隧道,空气里都有歌声在飘荡。我在那时看着前面,阳光铺满了我的脸,我没想过结婚,我没想过工作,我没想过以后永恒的枯燥琐事,我没有想过养孩子,我只是感到了一种希望,而不是幸福。我不知道是否在那时我忽然对阿拉贡感到一些东西的,他的黑色的头发在水露下湿漉漉的。他的蓝眼睛。我想他那时也是高兴的。我们在公路餐厅和移动拖车边上吃饭,剩下的时间都一直在走路,我们要找到一个农场定居下来,因为我们得照顾邦妮贝尔——我的马。我想我们一直走了30公里,有时候我骑在邦妮贝尔背上,有时候是阿拉贡骑在马上,我教会了阿拉贡骑马。在一个叫斯罗普的地方,我们因为上报的失踪案和其中所描述的两人一马特征过于相似被人扣留了上来。

我和阿拉贡坐在警察局里,他们把小马拴在警察局外。这时我才想起来我17岁,阿拉贡19岁,我不知道他以前干过什么,但他对警察说谎流畅的一匹。警察问,你们是谁?阿拉贡说,他是迈克尔,我是菲利普,我们是兄弟。

他的表情真好,我看了都叹为观止。现在和以前坐在蓝鲸餐厅里一样,我闭着嘴,阿拉贡说话。

警察问,你们为什么要带着一匹马?

阿拉贡说,我们在旅行。

警察说我们不能让你们一直牵着那匹马。

阿拉贡说你在扣留私有财产,这匹马是我们的。

警察问你们的父母在哪里。

阿拉贡不说话了。

警察放开抱在一起的胳膊,走到办公室里。留下一个打pokeman go的瘦弱警察看着我们。他大概不相信我们会做什么。我们长着弱不禁风的模样和规矩的脸。最后一个问题是不能回答的,马的问题也是不能继续再问的,因为他们会把我们抓回去。

那个警察还在打pokeman go。

我和阿拉贡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他。

那个警察打了一个哈欠,揣起手机,连看都没看我们,去厕所了。

阿拉贡碰了一下我的胳膊,我们拔腿就跑。

我到外面解开了套着邦妮贝尔的尼龙绳,邦妮贝尔背上没有马具,但这没关系。她已经是一匹成年马了,长得很高大,在这要紧时刻我向上天发誓我再也不叫她小马驹了。

“你可以抓得住我吗?”我问阿拉贡。

“说的好像我会从你身上滑下来似得。”他朝我戏谑道。

我跳上马,伸出一只手,帮阿拉贡也爬上了马背,坐在我身后。邦妮贝尔踏了几下碎步,整个世界的太阳好像都在照着我们,刚才那个问我们问题的气急败坏的警察飞奔出来,脸色气地通红,但却不敢靠近我们,因为邦妮太过高大,稍微扬了一下蹄子都让他后退,绊到了人行道上,仰面八叉地摔倒在地上,我和阿拉贡都在大笑,阿拉贡其实也差点摔下去,但他紧紧把我抱住。我驱使邦妮贝尔狂奔出停车场,出了小镇,跑进森林。

兴奋得喘不过气!但在兴奋劲儿过后我们意识到逐渐得面对现实问题,就是我们不能再带着邦妮贝尔一起冒险了。“邦妮贝尔会使我们被认出来。附近有一个农场。”

“我们应该找一个荒废的农场定居下来。”

“莱戈拉斯,这样的农场有多容易找?”

“我要和邦妮在一起。”

“莱戈拉斯。”他耐心地说。

我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这片森林再怎么变,也无法变成丹麦的森林。

我把脸转过去了一会儿,然后耸耸肩。阿拉贡没说话,我们一起去找农场。

农场确实在,而且农场主是一对好心的夫妇,阿拉贡确信邦妮贝尔会在那里生活的很好。我觉得他是对的。邦妮贝尔在草地里自由自在。

离开农场时,我对阿拉贡说,过去一去不复返。

“我不会离开你的。”他说。他的意思是怕我离开他。

我没说话。有时候我真的怕阿拉贡碎掉,我们不一样,我们理解彼此,但我们还是不一样,在餐厅吃土豆的时候我永远会先把土豆派上的土豆皮小心翼翼地用叉子抠下来。阿拉贡试图保护我,我知道,但我也知道他不是全能的,他才19岁。19岁糟透了。我知道他的妈妈在他15岁的时候死了。干。他的养父很糟糕,喜欢看《黑客帝国》与喝的酩酊大醉,把一个将要落到养母手里的孩子解救出来也许对他意味着一些事情。也许因为他觉得他对我有些责任。我17岁,一团糟,和他走得太近。我有时候很担心阿拉贡,我担心他会忽然垮掉,他的脑子里转的事我有的不能理解,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生,我们无法代替别人活着,尽管我们总是想更好的帮其他人,有时候巴不得这样。我想这在精神分析里应该有一个很难听的术语和名词。所以以上,我觉得我回应沉默是不对的。我转过头,回到阿拉贡身边,低头看着他的垂下的脸,他很难过。我在他身边走着。

我是那种不习惯别人肢体接触的人,有一次一个姑娘试着碰我我差点像一只猫一样从地上蹦到桌上。我也不习惯对自己负责,好像我每次闯祸之后都有人在后面帮我处理,先是瑟兰督伊然后是妈妈,然后他们都走了。我似乎觉得我的健康永远抵得过我自己的折腾,我的心永远抵得起我对它发出的挑战,我把自己内部的某一个东西弄碎了之后它还能再次复原。事实可能确实如此,因为我还年轻,但它付出了代价。代价让我意识到我不能永生,生活容易使人疲惫。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觉得我和那个突然从餐桌前站起一言不发离开的莱戈拉斯已经不一样了。我得照顾别人,不想让其走开的人。而且我也发现人也很容易走掉。所以那天我握住了阿拉贡的手,手指滑到他的手掌里。他会知道我在那里。然后他紧紧握住了我的。我不否认我被吓坏了。阿拉贡总能出乎我的意料,他似乎能突然变得情感爆发,我不知所措,我很高兴他需要我,这让我觉得作为一个人好了些,但他确实吓到了我。我不知道怎么处理关于阿拉贡的事。当你不知道自己该对一个人做什么的时候,这个人本身就成了一团谜。

我在那时从没在严格意义上想过未来,我和阿拉贡计划的未来就是一路向北直到进入苏格兰。所以我们得找到一辆车。在一家超市门口我们偷了一辆,阿拉贡19岁,我不知道他学来了什么,每次他表露出这种才艺时我就意识到他还不是什么都不是。我们在进行公路旅行,在某种程度上我们也知道自己闯祸闯的越来越大。阿拉贡说按照美国电影里的剧情我们最后会很好的,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我感觉我在离以前的事越来越远,我看着镜子,我觉得我已经变了。但我有种预感就是迟早有一天我得回去面对一切,不论我走多远都是。

天气在我们偷车后变得相当不错,好像美国电影的剧情一样。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我们事实上还偷了酒喝,我们很早以前就没钱了。我觉得我们还逃了很多饭钱。在偷的车里,我们找到了一个钱包,所以有了些收入,能让我们后来不逃费。我忽然开始怀疑阿拉贡内心在某一个地方是不是也和我一样不安,他逃出小镇的理由又是什么?我们从来没什么谈过这个。在逃亡路上,如果找不到旅馆我们就在车里睡觉,一个满天都是星星的晚上,我爬到车顶上。阿拉贡晚上总坐在车顶上看星星,车顶湿漉漉的,我在他旁边坐下,往上爬的时候碰到了他的脚踝。

“我们然后去哪儿?”我说。

“我不知道。”阿拉贡坦白。

我看了一会儿安静的公路,偶尔会有一只鹿窜过去。我们都裹得厚厚的。

“那是猎户座。”他抬头说,指着一堆星星。

我抬头,他指画半天,我还是没找到。

“当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做什么?”我问。

“做我应该做的事。”阿拉贡说。

“好吧。”我看向别的地方,“你为什么逃走?”

他耸耸肩。

“我不知道。”

“你知道。”

他耸耸肩。“我想走已经很久了。”阿拉贡说,“你给了我一个理由去消失。你在小镇里的时候就已经消失了。你在我们中间你又不在我们中间,如果你走了,你就留下了一片真正的空白。所以我想我要和你一起走。我们都会不见,离开这里。”

“我们最后都会变成小鸟。”

“大概最后会变成那样。你想去什么地方吗?”

“苏格兰。”我说。

“我是说你真正想去的地方。”

“丹麦的森林。”

这个愿望太隐秘了。我说出来的时候都愣了一下。苏格兰一直是我和他的计划。但我们好像本来就没有计划,所以这是一个问题。我们可以行驶去任何地方,但许诺之地永远行驶不到。

“那为什么旅途一开始的时候你不说呢?”

“因为那个地方再也回不去了。”我说。阿拉贡看着我的眼神有些伤心和迷惑,我拍了拍他的肩,滑下了车,开了车门,去了后座。我独自在黑暗里坐着,我觉得有些事要发生了,冷气从四面八方袭过来,车一摇,我的眼睛看向上方,阿拉贡下来了。他一般都在副驾驶座上睡着,副驾驶座上有他的毯子,但打开的车门不是前门的,而是后座的,阿拉贡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光,他钻了进来,砰的一声再把车门关上。我有一种很混乱的感受,第一我觉得我被逼到了黑暗的角落里,无路可退,而眼前只有阿拉贡被隐藏的蓝眼睛,第二我觉得有些我想发生的事情要发生了,第三就是我觉得这件事情我半点不想让它发生。我坐在原地,阿拉贡朝我挪近了一点,我感到了他的呼吸,好吧,这是不可避免的了,他伸处一只手,搁在我的下巴上,他亲吻了我的嘴唇。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大概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是对的,但如果阿拉贡下定决心做些事,他就会按自己的想法做。因为我也不知道这怎么做,我按着他的来,当他想吻得更深时,我就配合他,尽管我完全不知道,我也感到害怕。我忽然发现我喜欢顺着不可避免的进攻而顺水配合的毛病。但也许是因为阿拉贡使我安心。

 

 

第二天早上,我在晨雾里到处散步,浑身都湿漉漉的。我对昨天晚上的一些事印象很深,但大多都模糊不清,我再次看见阿拉贡时,他眼中闪耀的东西忽然让我意识到有些在空气中漂流的东西是对的,有些东西是相互流通的,一些事情改变了,我忽然感到我们可以一直这么走,走到世界尽头,坚定不移的。他对什么都不确定,我对什么也都不确定,但我看到他时,我就有一种确定的感受。他走近我在我的嘴上留下一吻,他永远不会走开了。我知道这点就像永远。一队机器战警也不会阻挡我们,或者一队恐龙战队,或者其他东西,你大概懂我意思。那天我感觉和阿拉贡的旅行从来没有这么轻松和充满乐趣,完全把警察和整个世界抛在脑后,我站起来把身子探到天窗外,风吹过我长了多的头发,阿拉贡说我的金发在长长后比以前更美。他曾把柔和的吻落在金发上。阿拉贡。阿拉贡。我在那片荒原上看到的一切都没有阴影,阳光照遍了每一块石头每一株草,没有一寸阴影被投照下来。我和阿拉贡在荒原上徒步,几乎分不清东南西北。我们当时相信我们已经到了世界尽头。地图半路被吹飞了,我们事实上沿着公路一路向西,远远偏离了北上的方向,最后靠近了海边。我们大笑,我们跳舞。我们看不见除了光亮以外的东西。

但走多远过去的事都会赶上来。或者,我还毋宁说,路上偶然碰到的事。

我们抢了一个杀人犯的车。

呃,就是这样。这就是为什么车子一直没人报失。在海边过夜的第二天晚上,那个杀人犯找到了我们。车上有他的证物,他用枪柄把我打晕了。有人告诉我阿拉贡受重伤了。在我们身后追我们的警察也在那时找到了我们,但那是清早之后了。阿拉贡杀了那个杀人犯,用一块石头,他被打了一枪。我不需要别人告诉我。我亲眼看见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没有手机,那是最要命的。我看着阿拉贡流血,血是黑色的,都在我的手指上。警察来了,他们身后还有特警,估计他们知道杀人犯的事。他们把我扯开。说实话,那天后我就没有再见过他。我觉得有一片我自己也失去了。莉亚把我拖回家,我要做很多社区服务,我再也没见过阿拉贡,她不想提他的名字,她觉得我把他害惨了,我觉得我把他害惨了。

在那片地方活着压力太大,莉亚就带着我离开了那里。我到了一个新的地方。我再也感不到任何东西了。

我遇到了艾尔达,艾尔达很甜美,她喜欢我,我也喜欢她。

我要结婚了,第二天。我下午的时候坐在餐厅外的桌子上发呆,这些桌子是森林公园项目里建的椅子,不是餐厅附带的。我要结婚了。可我对结婚这事本身没有什么感触,我也不觉得兴奋。但这是对的事去做。我感到很高兴,就好像一块石头终于沉向湖底。我坐在外面的另外一个原因,是我想盯着那辆深红色的车看。它在服装店外就停在街对面,前天在餐厅附近,我从来没见过车里的人是谁。说实话,这让我觉得蹊跷。我已经不如以前那样担惊受怕了,而我现在也不准备大惊小怪。附近没有什么人。我忽然站起来,朝那辆车走去。

车里的人发动起了车,但打了几次火没有打起来。我朝它越来越近,车发出绝望地吱呀吱呀声,很想把自己从车道上拽下去。但最后嘭得一下,汽车引擎发出了爆炸的一响,这辆车彻底死在了原地。我一边把车门拉开,一边大声说:“你是谁?”

然后我浑身的血液凝固了,然后开始倒流。好像我的心脏要承受不住顺流的流淌方式了一样。

阿拉贡蓝色的眼睛看着我。他看起来老了。

我盯着他。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张口,好像要说什么。

 

 

 

 

 

2.

我看着莱戈拉斯在雨天下好像发着光的眼睛,他的眼睛总是明亮,但现在像是石头在雨水打湿下的润光,颜色是黑色的。我的车完全死掉了,我的一侧车门被打开了,有人站在原地不愿意走开,好像他会变成石头一样。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觉得我要变成石头了,他变化的很少,剪掉了头发,我第一次正面看到他的心情竟然是如重释负,虽然这样的处境超级尴尬。他的眉毛皱了起来,他的神情既震惊,困惑又悲伤,他给我留下的印象是悲伤。我张开了嘴巴,我得说什么,然后和往常一样,我和他对视了,我什么都没说。我又把嘴巴闭上。

他看着我就好像看着一个早听说死掉了的僵尸从坟里爬出来。我不能怪他。

我已经有两年没有听到他的任何消息了。

 

 

莱戈拉斯的养母在她的表妹那里住下来,她的表妹是一家公路餐厅的老板,这是一个沉默寡言,说话言简意赅的女人。那天下午和那天晚上莉亚——莱戈拉斯的养母都不在。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有人可能会赶我走,或者我和莱戈拉斯可能会去其他地方。但最后我们坐在了他养母的表妹的餐厅里。莱戈拉斯坐在我对面,他仍然和17岁一样年轻,几乎消瘦,脸的轮廓好像悬崖的倾斜弧度一样。他愁眉不展,他盯着吧台上的一个裂缝,对着它仔细研究,一只手放在形状优美的嘴巴上,他一言不发,沉默的好像树枝,一根在套头衫和黑色长裤里的树枝。我觉得我快爆炸了。我有千言万语好像要在此刻说出来,在这间小餐厅的晦暗天花板下说出来,吧台前椅子的银色椅子腿的反光刺得我的眼睛发疼,但莱戈拉斯摆出了把我拒之门外的姿势,这不是一个合适的时候。

餐厅里没有几个人,靠窗的地方有一个穿格子衫外罩无袖羽绒背心的人在喝咖啡与切苹果派。窗外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莱戈拉斯叫服务员给了我一杯热咖啡,莱戈拉斯说他什么都不要。我觉得他是看我可怜,他没有看我,在打开车门后一个正眼都没有。这给了我缓冲的时间,因为我也不想再次直面他。我不知道我们沉默了多久,但我觉得沉默像风筝垂纶的线一样一圈一圈地绕在我们之间,我把两只手放在膝盖上,视线越过指节望向地板,我用余光瞥他,这太尴尬了,他还在研究木桌子上的一道裂缝,那道裂缝像夏天时蚂蚁的欢乐家园,他的右手扣在嘴上,缓慢的,大拇指轻轻地旋转,磨着食指。他瞥了一眼我,瞥着我的腿,不是我的脸。

“你的腿怎么了?”

“它还在恢复阶段。因为枪伤。”

他又不说话了,转过头去。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总保持那副淡漠的样子的。

“你一直在外面跟踪着我吗?”

“是的。”

“那很奇怪。”

“I’m looking after you.”

“这还是很奇怪。”

他的声音稍微上扬了一点。

“这太多了,阿拉贡。”莱戈拉斯又说,他用手掌抹了一下一侧的脸。

他坐了一会儿(还是拒绝把脸转过来),用轻轻的声音——如同他往常那样——说:“我要结婚了。”

“我知道。”

莱戈拉斯看着桌面,没有去钻研裂缝。

“新婚快乐。”我说。

他看向我。我故意没对着他的目光。他没说话。他把身子又转过去。沉默。

“你这两年来都去哪儿了?”他问,头微微偏了一点。

我把眼睛抬起来,望着风扇。这可是一个问题。

 

 

我听到了枪响,歹徒倒在了地上。但是我没有死。我的父亲对此的回应是吃饭和哭泣,他往往一边吃饭一边哭。枪伤给我留下了一些毛病,第二年的时候我开始渐渐练习学会重新走路,但是我依然有点跛。醒来后我的第一件事就是问莱戈拉斯在哪里,他们耸耸肩,不告诉我,人们有意不告诉我他的动向,我想对于他,我的也一样。我给莱戈拉斯写过信,但我不知道有多少被他收到了,他给我的信从来不是回信。有一天,他的养母找到我了。她是一个人高马大,气势汹汹的女人,我想她截下了所有我给他的信,可能把它们扔进了碎纸机里。这也是为什么莱戈拉斯总在信里问我,为什么我总不回应他。

她说:

“你和他在一起没有好处。如果你爱他,就放他走。就像那首歌的名字一样。”

我从来不知道那首歌的歌名是什么。但她是对的。

是我提议带着小马一起逃离小镇。是我偷了一辆车。是我害的有一个杀人犯追上我们,他伤害了他。

莉亚给了我一支和一支笔,叫我写一封信给莱戈拉斯。

就我了解,在我给他的所有信中,只有那一封到了他手里。

因为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写过信。

在我被打了一枪后,我养父不再一遍又一遍地看《黑客帝国》了,说他其实是里面的史密斯先生,他在电视外的躯体是数据幻化出来的。他开始向我敞开心扉。我们做过了以前从来没有做过的事:一起去玩射击游戏,一起去餐馆里吃饭而不是我在热快餐的同时他在沙发里喝白兰地,甚至,还唱卡拉OK,像日本人一样,把领带悬在头上,我们没有领带,这只是一个比喻。我感到快乐,养父在做他最好的可以做的。之后在两个月前,他因为急性病猝死了,医生说他死于胆固醇过高和高血压。

我觉得人命脆弱而且易逝。而且我忽然之间失去了我在人世里的意义。我那时在雨里站着,忽然意识到,我只有莱戈拉斯了。人的生命像飘渺的火烛,被风吹一下就一折,闪烁一下,有时就完全被吹熄了,在不经意之间,用手护住缕缕青烟没有意义。我决定把手护在莱戈拉斯的火苗上,我不能眨一下眼再失去他了。在人世间意义的全部丧失给了我一个目标,那就是我要重新去见莱戈拉斯。我至少要护住他。他从旧家搬走了,我从现在的房主那里要到了他现在住的地方的地址,他现在住的地方很靠北,真的很贴进苏格兰。我开了一天半的车程,最后在那家公路餐馆,我终于再次找到了他。非常奇怪的是,在那么久之后我再次看到他,我觉得心里非常非常非常快乐,一个月以来的悲伤和疲惫在那一刻都被洗刷的干干净净,我觉得我整个人由里到外都焕然一新,他就在那里,我意识到他能使我微笑。我想我真的笑了出来,心跳的像小鹿一样欢快,在停车场里,我远远望了他一会儿。莱戈拉斯在一件灰色的外套里,他正在一张桌子旁读一本很小很小的书,合着只有巴掌那么大,聚精会神。他看起来过的很好,至少很健康。我下车,穿的整整齐齐,衣服都是在昨天找旅馆楼下的一个洗衣房的员工熨过的,车前离他还有一段距离,灰色的距离中布满着一个又一个小水坑,但仅仅是在这里,我就能够放心地观望他了,我知道无论他出了什么事,我都能及时在他身边,像我以前那样,我觉得此刻我又重新找回了一些意义,填补在我的心里。我整理了一下衣服,刚走近几步,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就蹦到他身边,两只手环到他脖子上,给了他一个吻,他吻了回去,他看起来很开心。在这两年里我学到事情可以在一段时间里改变很多,而人们对此无能为力,好像不可能改变水流的流向一样。坐回到车里,我沉思了一会儿,有点头晕目眩,那么多想对莱戈拉斯说的就全都退回了我的脑海,暂时流入了一个小洞,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暗涌,但是在我眼前消失。我把一只手盖在了眼睛上一会儿,从指缝中看见莱戈拉斯和小姑娘从楼梯上回到餐厅,在这么一个远远的距离,一个陌生人的距离,我忽然间明白过来,这够了。

我只用在远处守望着他足矣。

这些日子截至于莱戈拉斯突然从那个长椅上站起来,走向我的车。

 

 

“没什么。”

莱戈拉斯瞪向我。他的目光有时候吓人得可怕。我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过了很久(其实也不是很久,在那时一秒钟对于我来说都像是一个世纪,合着可能就是四个世纪过去了),他从嘴唇里吐出来一丝在我听来像导火索被点燃的轻微声音。

“没什么?”

我进来后第一次对上他的眼睛,他目光灼灼,看起来快要燃烧起来。

但是他深吸了一口气,鼻子变白了,静了一会儿,闭了一下眼睛,用往常那种轻柔的声音说话,甚至面带笑容,但眼光看起来要把我烧穿一个洞,语速快地像打字机,一个字又一个字地从空中飞快地朝我袭来,“我简直搞不明白你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么一句话?你两年来过去了发生什么?没什么。好啊,阿拉贡·泰尔康泰,你两年来没什么,到现在你倒是想起来找我了,你为什么不在我变成一个老头儿的时候拄着一根拐杖来找我,然后当我问你你这70年来发生什么的时候,你假惺惺的以为全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一样地来一句:没什么?”

莱戈拉斯很少对别人的话和举动有反应,他像清水上的浮萍被波澜带的一起一浮,从来不会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龙一样突然向人张开血盆大口,即使此时此刻他还有那异域家族里带来的修养,我甚至不记得他对别人怎么发过火,也没怎么太伤心难过,除了在雨里我向他提议带着马逃走的那次。但此时此刻他真的大为火光,我看到火舌从他的瞳孔里伸了出来。老实讲,防御他的怒火大概需要整个法国和英国之间的英吉利海峡,他可比一头龙都吓人得太多。他继续用他那可以去申请专利的发火方式说:

“我再问你一遍,阿拉贡·泰尔康泰,这两年来,发生什么了?”

“我爸爸死了。”

你将完美地看到一条喷火的怒龙因为踩到了一个保龄球滑倒的表情。

一些愤怒的神色从莱戈拉斯脸上被茫然和悲伤滑掉了。

“shit.”莱戈拉斯说,“我感到抱歉。”

“你呢?”

“我在这里搞到了一份工作。我在攒钱去读大学。”

他停住了我,但我觉得他没说完,就保持沉默。

“不过我要结婚了,所以这个计划被冲了。我不觉得我想去。我以后可以教小孩子骑马。”

“为什么是小孩子?”

他朝我露出一个过于标准的微笑,让我意识到他的火还没消掉。

“因为小孩子不会去干偷鸡摸狗的事。”

他在说我偷车的事。

我14岁的时候为了解决青春期时的麻烦做过不少事。但后来想起来,其实是青春期在解决我。

沉默。

“修车的明天来。你今天晚上在哪里?”

“我在13公里外的一个旅馆。那是最近的一个。”

外面天渐渐黑了。

他把一种无奈但又复杂的眼神投向我,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每天开13公里来跟踪我?”

沉默。

他看也不看我的说:

“你可以今晚谁在这里。我养母的表妹有一个空出来的湖边小屋。”

“谢谢。”

他又目光灼灼地瞪向我,明确无误地露出了想打我的表情。

“不客气。”他低声而嘶哑地说。

湖边小屋很近,看到那屋子在黑暗中浮现的样子,我想起来一部Amy Acker主演过的恐怖电影叫《林中小屋》,给我的背上一阵寒颤,不过还好。莱戈拉斯不远不近地走在我身边,我能感到他在夜幕中寒冷水汽的温度,像两年前一样。他把门打开,把我安顿进去,我开了灯,在灯下转过头,想看看他的神色,但却吃了一惊。他显然没有提防我会忽然转过头打量他,他的神色悲伤,失落而无奈,他看着我,目光留在我转过身脖颈的位置。这像是忽然抓住了一只把头探出兔子洞,悄悄打量一只猎犬的兔子一样。那一瞬空气里有些东西忽然在某种温暖里溶解了,好像寒冰可以在稍微温和一点的地方融化一样;似乎向来,坚冰在我们之间都凝固和存在不了太久,莱戈拉斯被我抓到那神色后就承认了这一点,把愤怒和漠然的几乎傲慢的表情都卸下来了,好像那是一副过于重的而不该承受的盔甲,最要命的是,我也知道,对他来说那盔甲的分量有多重。所以这不需要伪装。我微微把嘴巴闭了起来,手放到身体的两侧。在这一刻我们都知道过去的东西根本都没有断;不要说没有断,它现在还环绕在我们之间。灯下,我和莱戈拉斯就是这么放弃了所有盔甲和箭羽,因为它们都被看透了而不需要。我发现莱戈拉斯年轻的脸依然柔嫩,如同河边垂柳嫩枝,他的眼睛依然如同清水,但他的眼窝处变深了,线条变得分明,眼中也有了些刻痕,我忽然意识到,他既是,也不再是以前的莱戈拉斯了。两年没有使我们疏远彼此半毫,但都改变了我们。我感到我如果此刻伸出手,莱戈拉斯不会留下来,把手放在我的手上。果然,他最后看了我一眼,回过头,向门外走去。

“阿拉贡。”

他忽然转过来,我——不否认,有些期待地看着他——莱戈拉斯脸上挂着的表情与刚才没有变,他看起来的确更成熟了,也更冷静。他说:

“你根本不该在这里。明天修完车,你就走。”

我没说话,点点头。

那天熄了灯,我一晚上都没睡着。

临近清晨四点的时候,我醒了过来。我觉得我被掏空了。修车的人来了,他给我换了一个新的引擎,我说要付他钱,他说他是莱戈拉斯的养母的表妹的朋友,所以,不用。我在车上坐了一会儿,从窗户外看着湖水的波光粼粼,这还是阴天,即便是莱戈拉斯结婚,它也不可能变得晴朗一点,因为这是英国,英国不在意谁结婚谁不结婚,可能因为有时候它知道结婚的国王会把他老婆的头砍下来。我再待在这里没什么意思,我不知道要去哪里,莱戈拉斯叫我走开,也许这是正确的选择。他成长了,我也是。放手也许是最好的。像那首歌一样。我从来没听过那首歌。我沿着公路往前行驶,突然一下踩住了刹车,我觉得我的脑子似乎瞬间被冻住了。

我看见莱戈拉斯站在公路中央,穿着他的新郎礼服,站在我的车前,眼睛直直看着我。

然后他走上前,拉开我的车门,坐上了副驾驶,拉上车门,我觉得我在做梦,他脸上的表情似乎不再在乎任何事了,他说:“走吧。”

我不再看他,我知道他的意思就像知道我的意思。我踩下油门,车像乘着风一样往前行去。

 

 

 

 

3.

车行驶过黑色的路冲破了迎面扑来的新鲜而寒冷的空气,我知道它在外面,摇下车窗,阿拉贡看了我一眼,我把手伸出去,夹杂着植物雨后香味的风穿过了我的指缝,我把身体靠到窗户一边,头微微伸出去,探到外头,风拂在我的脸上,错综复杂的树枝横在天空下,天空在那天然的拱顶中隐约可见,我听见鸟鸣声在林中响起,刹那间,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两年前,我和阿拉贡在公路上旅行的时候,我在微笑。过了一会儿,我坐回到车子的副驾驶座上,心情轻盈,我甚至去看了阿拉贡的脸,他蓝色的眼睛,就好像两年前,这一切都像,他的鼻子和他的表情。阿拉贡又把目光向我这边投来,他的手握在方向盘上,我看见他的手指上套着一枚古怪的戒指。他想我会问那枚戒指,我认为他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但我说:

“你有多余的衣服吗?我想换衣服。”

新郎的衣服,得了吧。

“有。在后座后面有一件套头衫——”

他还没说完我就从副驾驶座上翻到了后座。

“你有鞋吗?”我把一件绿色的套头衫从一只塞满各种各样的东西的大箱子里抽出来,箱子里有一本亮红色封皮的书,两张反映着天光的光盘,还有一只白色的橡皮兔子,一串生锈的钥匙和一部老的掉牙的大哥大。谁还用大哥大?我坐下来,把新郎的外套脱下来,然后开始解白衬衫的扣子,我向前跟阿拉贡说话,阿拉贡的目光没有在后视镜里,他看着前方的道路,我问:

“你原来打算去哪里的?”

和以前一样。阿拉贡的沉默。他不会对一个问题很快给出答案,而是会先想。就像我之前问他“你这两年来发生了什么”,我注视着他的脸,几乎能看到他的大脑在整个太阳系里环行了一周又回到原点一样。不看他的表情我都知道他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他会先考虑我在指什么,然后再考虑他想要什么效果,最后再想事实是怎么样的,之后在自己的回答准则里找到三者之间的一个平衡点,其结果有时很完美,我得承认,但有时我简直想揍他。我听到了沉默,这就是和阿拉贡在一起,除了声音以外听到的第二个东西:沉默。他说:

“这还在打算里。”

他没打算去任何地方。

我把扣子解到倒数第二颗时,不知是不是碰巧碰上了他在后视镜里的目光,他又把蓝眼睛转过去,嘴里说:“我们现在去哪里?”我把衬衫脱下来,皮肤一阵寒冷,抓起绿色套头衫从头顶拽了下去。问我我们现在去哪里?这以前不都是他决定的事吗?阿拉贡总是有一个方向,他总是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我没多说话,既然他问我了,我就得想。我没想到我去哪里。这件套头衫柔软,陈旧,帽子上有些线头,在它穿过我脑袋时,我在一片衣服内部的冷色灰暗中感到一阵安全感,一方面是我的皮肤感到了暖意,预知到这寒冷很快会过去,另一方面是当我被蒙蔽而不感到威胁,被一种暖融融的气味包裹时,我觉得自己暂时不用担心任何事,好像小孩子的时候找到了一个庇护所,往往建在自己的房间里的小帐篷中。这件套头衫对我来说有点大,像一个袋子一样在我腰两边空出一截,这明显是阿拉贡的,它里面还有阿拉贡的味道。他闻起来没怎么变,很暖和,一股洗干净的衣服的味道,一股轻微的烟味。他开始抽烟了。我在前座看见了烟盒和打火机。我没说话。我靠在后座的皮垫上,哪怕只有一会儿,我也不想说话,我想享受这宁静和沉默,在任何人该死的插话打断它之前,我抱着胳膊,感到后背有所依靠,目光扫过窗外不断往后退,模糊成一团的树木。

“我们可以向东走,在那里有一片有名的贝壳堤坝。”阿拉贡说。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从来没听说过海峡边有贝壳堤坝。”

“我去过一次,那很美的。”

我从后视镜里注视着他,他抬起眼睛,和我对视了一眼。我抿紧嘴唇,不再说话。

“莱戈拉斯,那我们向东。”

“你什么时候需要我的方向指引了?”

沉默。

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阿拉贡先到了旅馆里,那是一家正在拼命试图使自己不倒闭的旅馆,它左面的墙倾斜的就像要倒了一样。阿拉贡开进停车场,两只在水洼边摇头晃脑的鸽子都不会飞开。我打开车门,跨出去,现在的心情远不如跳上车一开始那么轻松的,我觉得我永远得停留在了此时此刻,我想我对阿拉贡确实有些混蛋,我看着他从车的另一端钻出自己的头,表情就像一棵山毛榉树,也就是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算一算,我现在19岁,他21岁了。他之前到底去哪里了?他有一份工作了吗?还是他天天只每天开13公里的路到一家餐馆前打转?我觉得阿拉贡看起来有些黯淡,他和以前一样好,一样优雅,什么也无法改变这一点,即便是他急切需要空气清新剂的车,他还需要洗头发。他的头发长了。我简直不敢相信现在我才好好打量他。阿拉贡属于那一类未老先衰或者说过于早熟的人,我听说他14岁15岁有一个叛逆朋克的时期,据说他天天骑着机车和一队青少年在公路上转悠,搞篝火节什么的,我猜他也是在那时学会偷车和徒手开啤酒瓶的,阿拉贡可以用一只手把啤酒瓶的盖子从瓶口抠下来的,我试过,然后我的手被凸齿搞得鲜血淋漓,这是我在这两年中干的事,我看着血在我手心里浮现和往下淌,淡粉色的,好像鱼的一样,我毫无反应,我猜想感到点什么,但我最后感到的和鱼差不多:什么都没有。之后也是,手上缠了两圈纱布——我意识到不及时清理会发炎或有什么其他事,不过我莉亚的表妹说不清理它也会自动愈合,因为我年轻。我发现年轻可以成为很多东西的挡箭牌,受伤也是,人们就可以把你抛在一边,缺乏妥善照顾,然后死掉。如果艾尔达在那时到我身边跟我说几句话,我大概会爱上她,但她没有。所以我也没爱上她,这就像数学题一样简单。说回到阿拉贡,他现在看起来像25岁的人或者29岁的人,或者像30岁的人。他看起来的年纪总比他实际的年纪大,当他17岁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他还以为他是老师。我想他的青少年期过的太早,逝去的太快。他现在好像比我老10岁。而我觉得我和17岁时无异。他走到车前等我,我上前走去,我搞不懂他是怎么做到的,他对我的目光和以前未变,也许在我们之间有些东西永远都不会变。当我打开车门,第一眼见到他时,困惑我的是看到他,我觉得欣喜。即便是现在,在他身边,我也觉得高兴。我觉得幸福。因为我和他在一起。我到底在这里干什么?我看着阿拉贡,生活真的他妈的一团糟。

旅店老板是一个长得像直立的荷兰猪一样的棕发希腊人,脑袋长得像某个有名的半身像的头,他身上有一股酒味,当他从员工通道里听到脚步出来时,手上还在扣外罩西装上的扣子。我怀疑从门童到接待员到老板都是他一个人自己运营的,我还了解到在这个季节整个旅馆只有他和阿拉贡两个人,现在加上我,三个。我要疯了。我看向阿拉贡,我在用眼神绝望地问:“整个月你就是这么过下来的?”

“日安,泰尔康泰先生。”旅店老板露出微笑,我打赌他已经两天没刷牙了,至少没用牙刷,估计也没有用牙线,一点亮晶晶的漱口水沾在他的胡子上,他有一双豆大的黑色眼睛,看了一会儿阿拉贡,阿拉贡显然本来无意惊动他或和他说话,他走近柜台时他只好停住脚步,而我本来就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但接着,那个旅店老板看向我,一双圆圆的黑色眼睛看进我的眼睛,我觉得在这时候被这样一个人这么看觉得恶心和浑身发毛,他后来的话题粘在我身上了。

“你好。”阿拉贡说。

天啊,我想,阿拉贡不知道旅店老板的名字。或者他忘了。

“你吃早饭了吗?”旅店老板盯着阿拉贡的脸,他发亮的,迫切的眼睛,在木柜台上打着拍子的手指,手指甲剪得秃秃的,见得到粉红色的肉,空旷的旅馆,挂满钥匙的客房板。我的老天爷啊。我把眼睛往上翻。

“谢谢。”阿拉贡没回答他的问题。

“你吃过早饭了吗?”他以一种不同寻常的迫切的目光看向我,“如果没吃的话我刚准备好了一些,那边有座位。”

“这是我的堂兄。”阿拉贡有点防御性地说,他的手势还是很随意。

“住店吗?”

我这时还没想好我要何去何从在哪里的问题,我有点紧张地等着阿拉贡的回应,如果他说不住店,这就意味着他是回来收拾行李的,我就得再次上路跑向东边或者不知道的某个犄角旮旯,如果他说住下来,这就意味着留给了我思考的空间——我要不要在第二天回去,因为在这种什么都不能确定的处境里真的,真的糟透了,前面还有一个臭烘烘的家伙堵在我的面前,我现下呼吸的管道口。但和长久以来一样,和看着我手上被刮伤的血缓缓流下一样,我感到相当无力,我只想看着事情发生在我身上,好像等着车从正面开过来,而我在它的车灯前站着,看它会撞到我还是绕过我,抛硬币的事。阿拉贡说:

“我们还在想。”

“我们”是一个好词。

“你的这位堂兄,”他又把目光看向我,嘴巴张起来,我看见了他舌头上的光,“如果想喝一杯的话,我这里有很多好酒。”

阿拉贡要开口,我说:

“我们结婚了。”

阿拉贡转过脑袋看着我。旅店老板呆住了一秒。

“哦。”他说。

阿拉贡和他问过日安后,我和他向楼上走去。

房门钥匙上都附带着一枚真的橡果,阿拉贡的房间有窗户,晨光投进来,房间里有一股柠檬肥皂的味道,地毯踩上去好像沙哑的人的声线,我听见阿拉贡在我背后关上门,我忽然又前所未有地被一种巨大的孤独笼罩了。我在阿拉贡的房间内,而我这才想起来从我认识他到现在我从来没有去过他家,或去过他住的地方。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是在马背上,说说笑笑,或是在车里……我把这回忆抖掉。我不想想,不是现在。现在我忽然意识到,有一个定居的地方是真正让我惶恐的事,而我和阿拉贡在一起时从来不会定居,这里也不是永远定居的地方,我和阿拉贡在一起等于他和我永远不会落地。到底哪个更恐怖我也不知道。我站在房间里,完全不想说话。阿拉贡没吭声,他说我去厕所。我说好。他只是想让我一个人静静。他消失了。我坐在床上,温度不是很冷,但套头衫又凉又黏的挂在我的皮肤上。他的房间很整齐,很干净,比其他的流浪汉好。我在想阿拉贡如果年少的时候没有遇到那一系列破事会不会使他的处境更好一些,至少,他得到的,值得的不是我。有一条裤子丢在床上,几双鞋在门口,那条裤子是唯一乱丢的衣服。桌子上有几本书,还有一封很大的棕色文件夹,我打开他的衣柜,一件又一件的衣服都整齐地挨在一起,衣服底下有一个不大包。他的装备和两年前我们跑路时带的差不多,现在多了一辆车。我们从来没有过多的东西。我们什么都不拥有,或者拥有的不值一提。我关上衣柜门,走过镜子,我看着自己,我穿着新郎的皮鞋和裤子,我的脸看起来很苍白,也说不上来是什么表情。我对所有关于新郎的东西都感到厌倦,我在结婚前就对这种身份和衣服疲倦了。我把鞋踢掉,踩着袜子在地毯上继续前行,俯身到桌子前,坐在椅子上,打了一个抽屉,一个抽屉里有一把枪,我把抽屉拉上。我拿起那棕色的文件袋,绕开线,打开封口,抽出了几张纸。有的是笔记本上的纸,有的是A4纸。我记得阿拉贡一直想当一个诗人来的,那一张又一张的纸上,他还在写诗,我看着他的作品,不知道是该难过还是高兴。他有一个人生目标,一个梦想,或者说,他还有一个活下去的消遣,或者说,他还有兴趣凭借什么活下去。阿拉贡出来的时候,我坐在落地窗前,靠着床,看着外面的橡树林。他应该看到桌子上的棕色文件袋被拆开了,放在桌面上。他没问我,我打死都希望他问我一些事情,什么都可以。我一只手拴在另一只手的手腕上,抬头看着他,阿拉贡没有表情,他在我旁边坐下。我到底在搞什么?

我想开口说话,说一些过去的事,他忽然说:

“我们去吃午饭吧。”

我耸耸肩。

行。

我们下楼去了旅馆的餐厅吃饭,午饭是韩国方便面。这是这里唯一可以吃的东西。我拿叉子捅着碗里的泡面,我没有胃口。阿拉贡饿了,他毕竟开了一早上的车,把一个逃婚的新郎接到了他住的旅馆里。我觉得我现在在《卡门》或者《唐璜》的剧情里,我就是那个该死的人,但我没想出来一个十全十美的方法。旅店老板拿着辣酱来了,他看向我,我不想和他说话,把目光转过去,阿拉贡说:

“他不太舒服,我们需要自己的一点空间。”

“哦,你怎么了?”

我瞪了他一眼。“天花。”我说。

旅店老板没说话,小心而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拿着辣酱从门里走了出去。

阿拉贡盯着杯子边缘。“婚礼进行的怎么样?”他问。

“还行。”我说。

莉亚花了一大笔钱。

他点了点头。

他怎么能这样?他还指望听到什么?

沉默。

“邦妮贝尔怎么样?”阿拉贡问。我的马。

“我经常收到农场主的信。她很好。”

“那封信我很抱歉。”

我把舌头抵在牙根后。

“信?”我皱着眉头说。

阿拉贡看起来脸色亮了一点。

“哦。”我又慢慢点点头,盯着他。

阿拉贡的幸存般的表情又消失了,他的肩膀好像沉了下去,高度比以前还低。

我简直不敢相信阿拉贡这样的人还会写那种信,他就像一个维多利亚时代的人。

我在婚宴上吃了好多奶油小蛋糕,还喝了很多香槟。我不饿。

我要了钥匙,先回房间了。

我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洗手间里竟然还附带一个浴缸。

我把一个毛巾铺在地上,坐在洗手池前,好像一只小狗。我把我的新郎礼服和白衬衫夹克挂在门后的挂钩上,我抬头看着那黑的像企鹅的皮肤的东西。我和莉亚缺乏交流,我拒绝让她了解我,尽管她做了一切想要了解我。她给婚礼花了很多钱,并把自己借到了我家人的席上。奇怪的是,当我站在台子上,等着新娘时,我的目光向座位下扫视,看向新郎家人一侧的席位,我希望见到的却是阿拉贡。今天早上我参加了婚礼,因为就该是这样,我在台子上等新娘。新娘由她的姐姐带来,她没有母亲和父亲,父亲在她少不更事的时候跟另外一个女人跑了,她的母亲和她男朋友远走高飞了,艾尔达和她姐姐相依为命,艾尔达总是一边哭一边说希望她妈妈和爸爸回来。奇怪的是她那一侧坐满了她妈妈的家属。她穿着白色的婚纱,大家都很高兴,站到了台子上,对着我,牧师说:“莱戈拉斯·默克伍德先生,你是否愿意娶艾尔达·山下小姐为妻。你是否愿意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她,对她忠诚直到永远?”我说:“愿意。”牧师说:“艾尔达·山下小姐,你是否愿意与莱戈拉斯·默克伍德先生结为夫妇。你是否愿意无论……”我在想为什么牧师的词那么长,在他说的时候我不断走神。我忽然发现了很烦人的一点,就是我的眼睛不断瞟向门口。

一个声音飘进我的耳朵:

艾尔达说,“我愿意。”

然后是婚宴,婚宴在餐馆里举行,到处都是金色的,白色的气球,横幅:新婚快乐。

这是我第一次结婚,我没想到结婚是这个样子的。所有人都在说话和吃饭,我开始怀疑人们是为了找个机会说话所以参加婚宴。新娘在和她的女伴在一起,说说笑笑,看到我的时候朝我送飞眼,我对她微笑。莉亚说:“多可爱美丽的新娘子,你将会有一个依托。”我说是的。莉亚狠狠亲了我的面颊一下,走了,举着酒杯去和别人说话了。婚礼进行完了,婚宴虽然有这么一回事,但基本上都是给别人说话的,所以从这层意义上考虑,我该做的已经做完了。我拿了桌子上信封里的贺钱,从侧门里走出去,拔掉手上的钻戒,扔到了地上,啪的一声,戒指旋即在散满雨后落叶的地上消失不见。我走过公路餐馆,走过森林,穿过山毛榉叶子遍布的山丘,爬上公路,阿拉贡的车不见了,可能没有走远,我穿过林中的一条捷径到了出这个森林的必经之路上,然后站着,我听到了车驶过来的声音,可能是别人的车,我没有动,一辆深红色车出现了,阿拉贡的车,我看见他在车窗后,淡蓝色的眼睛瞪大了,惊讶地看着我,我面无表情,看了他一会儿,想确定他是谁,从他身上看出点东西来,之后我就跳上了他的车。我说:“走吧。”

我想搞砸事情的血脉在我的血管里流淌。

我只想坐着,我哭不出来。我看着门顶墙上龟裂的痕迹,那痕迹就像一根黑色的,分岔的树枝。

 

 

 

阿拉贡会写诗,我也许应该请他写一首史诗出来,一个关于我们跑路的故事,素材:亲身经历。下午的时候我到林子里散步,我没穿皮鞋,皮鞋总是让我打滑,我穿了阿拉贡的运动鞋,他的脚没比我大多少,穿的很舒服。我看到一段黑色的树木像蛇一样躺在地上,还有一种比起飞翔更会走路的大得不可思议的鸟在地上跑来跑去,发出巨大的响声。我还看到了很多小花。在走的时候,两年前的记忆一遍又一遍地涌进我的脑海,我曾在上面封了一个盖子,但现在那个盖子再也抵不住任何东西了,我觉得我像一艘小船在记忆的海洋里被翻腾。之后,越过一个山丘,我遇到了意料不到的,令人难受的一幕:

那个希腊旅馆老板在地上拣橡果。

“嘿,你好啊!”他笑着说,把肥墩墩的身子举起来,香肠一般的手里拿着几枚湿润的橡果。

我毫不掩饰地翻起了白眼。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抢松鼠的生存食粮吗?他又不是把橡果拿去吃的,而是他妈的把它们一枚又一枚地钉在旅馆酒店的钥匙上。

“我在收集工艺材料。你知道,”他说,笑嘻嘻的,“这么长时间一个人总要想点东西来打发时间。有几串钥匙不见了,附近可能有小偷。这里可能有点危险。”

那估计是松鼠偷走的吧。我想。

我一言不发,往回走。真希望阿拉贡在这里。他总是负责和别人说话的环节。

“喂,你等等!”

他在后面赶上我。“所以你和阿拉贡结婚了?”

阿拉贡?

我真的最好离这家伙远一点。

“我一直以为他不是那样的。你知道……”

“哪样?”

他笑笑,不说话了,他忽然又说,“我的门房里有酒,你知道。结婚后会觉得落寞,我明白这一点,我结过婚。所以如果你想找人说话,我可以在。你多大了?”

我不说话,我烦透了。

“晚上找我喝酒吧,这没关系的。”

他闭嘴是因为看到阿拉贡。

阿拉贡瞪着他。他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肩上。

“日安。”旅店老板笑笑,走了。阿拉贡一直看着他走远。

“那家伙很怪。”我说。看了一眼他的手,他把手从我肩膀上撤掉。

“对。”阿拉贡说。

“对?他性骚扰你多久了?”

“一直。”

“我们应该离开这里。”

阿拉贡没说话。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往旅馆的方向走,阿拉贡跟在我后面。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我们上楼的时候旅馆里来了一个新的入住的人,这是一个看起来像从惊悚片里跑出来的森林猎人,戴着一顶皮制的帽子,鹿皮夹克和一条水蓝色的裤子,身材壮得就像一头牛或者基努李维斯,上天保佑旅店老板,他的眼睛在看着新入住的人时眼睛都发直了。我不喜欢这个人。我觉得他讨厌,纯粹出于直觉。也许我不喜欢那些一言不发还喜欢臭摆架子的人。

快暮色的时候,我和阿拉贡又出去了。我对他说:

“你两年前仅仅给我写了一封信让我好像一个傻子,现在我在这里跟你做什么?”

“我没有,莱戈拉斯。”

“唯一一封信,在你昏迷的一段时间以来。”

“那封信……”

“我要回去了。”

“你……什么?”他说。

“我要回去了。我结婚了。”

“你结婚了?”

“我走完程序了。”我大声说。

“莱戈拉斯……”

“你们发生小口角了?”旅店老板笑呵呵地走过来,招着手臂说。天色渐暗,我站在一个坡地的高处看着阿拉贡和在灯火下站着的旅店老板,我看不清阿拉贡的脸。我不说话,阿拉贡也不说话。旅店老板招了一下手:

“你们要喝酒吗?”

没等我说话,阿拉贡就平静地开口,转过头去:

“好啊,为什么不呢?”

我觉得被掏空了,好像一个被取空的麻袋。

 

其结果就是我和基努李维斯和一个恋童癖坐在桌子前喝酒。

 

我只能在阿拉贡在的地方,我回不了房间,我不知道为什么。阿拉贡知道,所以他事实上心里很高兴可以拉我下这趟混水。

这气氛真是尴尬的无与伦比。我不说话,阿拉贡不说话。基努李维斯不说话。旅店老板想说话,但他怕说话,所以他还是不说话。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的?”旅店老板问。

基努李维斯抬起头来,不知道他在说谁。是他和我,还是他和阿拉贡。

“今天早上。”我说。

“哦。新婚快乐。”他说,这回,他看起来正常多了,我感到阿拉贡在旁边的座位里不适地把脑袋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撑着,“你很幸运,泰尔康泰先生,可以找到这么一位……”

我的眉毛快皱到天上了,阿拉贡举起一只手,他不想再让他说下去。但旅店老板还是继续说下去了,“……美少年。”

我不知道这时候对一个流氓翻白眼还有什么用处。阿拉贡好像从胸膛深处低低叹了一口气,心里恨不得快点结束这场无聊的陌生人酒会。这回轮到我心里高兴能拉阿拉贡下这趟混水。

基努李维斯不怎么舒服地在座位里调整了一下姿势。

“你是从哪里来的?伯格先生?”旅店老板问基努李维斯。

基努李维斯咕哝了一声,像是:“南边。”

“泰尔康泰先生也是从南边来的。你是来这里干什么的?”

“打猎。”

“那你一定有一把很大的枪吧!”旅店老板咯咯笑着说。

基努李维斯——也就是伯格先生似乎脸红了,在座位里更不适地调整了一下姿势。

“现在打猎直接用网了。”我忽然说。阿拉贡看了我一眼,伯格先生看了我一眼。

“什么?”旅店老板说。

我并不知道我前面那句话说的是什么,因为根本没这回事。“如果人想打猎的话,谁管用多大的枪,这里又不是非洲。”

旅店老板闭上了嘴。我从眼角里感到阿拉贡颇为打趣地看了我一眼,我假装没有看到,我必须承人我喜欢他那样看我的目光,带着某种趣味和欣赏。这让我激动。我觉得有这种想法很激动,因为我觉得一阵麻痹在我的腹部附近翻腾。我想回去了。我看了一眼阿拉贡,他本来把注意力投在谈话的桌子上,但感受到我的目光,他微微转过头,瞥了我一眼。该死。我们理解彼此,一个眼神就明白了。什么事情好像都没法僵持太久。

说实话,我为此感到生气,恼火。

我感到阿拉贡觉得轻松多了。

旅店老板因为觉得尴尬所以起身了,“我去看看厨房。”他说,厨房没什么好看的,他只是想找个地方把自己关进去。

之后就剩下我,阿拉贡和基努——对不起,伯格先生。

“新婚快乐。”伯格先生闷闷地发出一声。

“他没有结婚。是我结婚了。”我说。

“哦。”

“不是和另一个男人。”我又说。

“哦。”

我于是闭嘴了。

“我来这里是因为我的妻子。”

我一直以为基努里——对不起,伯格先生是会像石头墩子一样在那里沉默到世界末日,但他说话了,好像从石头缝里裂出来的一丝声音。

我宁愿他从来没说任何话。我对他老婆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任何兴趣。

我听见阿拉贡说:

“她怎么了?”

他说:“我来找一个地方散心。”

这和他老婆没什么关系,不过好吧。

他下一句是:

“她死了。”

干。

伯格先生又喝了一杯酒,他已经喝了三杯了。我和阿拉贡观看他给自己倒第四杯。

“这会过去的。”我说。

阿拉贡瞪了我一眼,我能从他的没张嘴的脸上听到“莱戈拉斯!”,我看了他一眼,我什么话都没说错,我抱着胳膊,渐渐对伯格先生的忧愁感到不耐烦。

伯格先生似乎都没有听到我说什么,他喝了第四杯酒。

“我来打猎。我觉得我对这件事也应该有一个了断。”

“我感到很抱歉。”阿拉贡说着类似的无聊的废话。

我忽然说,“你还记得她在婚礼上的脸吗?”

阿拉贡看向我,基努李维斯伯格先生抬起脸:

“什么?”

“婚礼,你还记得婚礼是什么样子的吗?”

“莱戈拉斯。”阿拉贡出声地低声说,我装作听而不闻,看着那伤心人。

“不是很记得。”伯格先生又给自己倒了第五杯酒,“我不能清楚地想起那一天是什么样子的。我想当一个人对你重要时,和她度过的每一刻比任何社会上的形式更重要。”

阿拉贡看着我,不知道我要说什么

“如果她从婚礼上逃走了你会怎么想?”

“我会原谅她,”基努李维斯说,“她可能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她还会回来。我们还会在一起。背叛婚礼背叛的顶多是钱。你们结婚了,你们不是也没有逃跑吗?”

他根本没有在听我们之前说了什么。

“对,”我说,“确实没有。”

阿拉贡确实开始不舒服了,他把一只手放在额头上。

晚上的时候,我坐在阿拉贡房间的扶手椅里,拿着一杯水。阿拉贡坐在床旁边的一把小凳子上。他看起来好像一条狗狗,好的那种狗狗。

沉默了一会儿,我说:“基努李维斯想把枪送在自己脑袋里自杀掉。”

“什么?”

“他要自杀。”

“基努李维斯?”

“他长得很像他。”

他把胳膊撑在床上,过了一会儿,轻轻点了一下头,“对。”

阿拉贡就不能给我一个单词以上的回答吗?他应该知道一个典型的句子应该至少由三个单词组成。

“你怎么知道他要自杀?”

“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了。”我看向阿拉贡,他不信,我补充道,“我就是知道。”

“也许应该劝一下他。”

“我们能做什么?”我说。

他不说话了。

“我很抱歉。”阿拉贡忽然说。

“什么?”

“你没收到的我的信。”

我看了他一会儿。

“没关系。”我低声说。

冰梁在我和他之间确实没法持续太久。即使我想。

我注视着阿拉贡,端详着他。

以前有一阵子我总喜欢端详他的样子。

但是现在,我只是觉得这种行为本身带有一种沧桑。也许我的确变了。

我知道他可能不想听下面的话。“阿拉贡,‘基努李维斯’死了老婆之后想自杀不是因为悲痛欲绝,悲痛欲绝杀不死人。他想死是因为当一个人走后,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失去意义了。日常的生活包围着他,但每一件都和他无关。他觉得确实自己没什么好活的了,他缺少一样东西可以钩住他,让他在时间的洪流中活下去。”

我顿了一下,看着他。我直视着他。

“为什么你抽屉里有一把枪?”

他低垂着眼睛,他依然优雅。他看向我,他多么清醒。

“我没有到时候去用它。”

我觉得泪水在我眼睛后面聚汇了一小会儿。我又看着他的脸,张了张嘴。

我把眼睛旁的一些泪水抹掉了。

我想看向其他地方,我的目光扫过电视机,挂毯和墙上的小相框的边角,灯。我看向阿拉贡,我说话,把嘶哑的声音咽下去:

“我觉得我想亲你,阿拉贡。”

他看着我,轻微的,他点了一下头。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我感觉浑身骨头都受伤了一般。我坐在床上,低头看着阿拉贡。两年来,他的身上出现的裂痕,我的身上出现的裂痕,两者好像重合了,但又不一样。我再一次希望我能代替他活着,因为这样我就知道他能怎么想的了。我的心在颤抖,我忽然感到难过极了,为了他,也为了我,我荒废度过两年,而他又在看不见尽头的原野上做了什么呢?

我觉得我既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

我们也许仇恨我们的人生,因为它们就和自助餐结账时送的附赠品一样没有意义。

阿拉贡的眼睛眨了两下,我俯下身,吻了他。

 

 

我讨厌我在吻别人的时候哭,这就感觉像下雨一样。他把一只手从我的下巴上撤下来,手握住了我的手,他摸到了我右手手掌里开啤酒盖时留下的伤疤,嘴唇离开了我的,发出了湿漉漉的声音,他低下头,我看得出来他正在情感澎湃激动不已之时,声音都像陡峭起来的高地一样,我感到他的呼吸,他在我脖子附近说话。“你的手怎么了?”他把我的手举起来,看上面的伤疤。

实话。“我把自己割了想看看我能不能感到点什么。”

阿拉贡低头吻了我的手。这很阿拉贡。他举起一只手,擦掉了我的一些眼泪,这还是很阿拉贡。我有时候觉得他能把我吃了。他微微起身,吻了一下我的额头,手扶在我的两肩上,我感受到他的温度。也许他想和我做爱,也许他想继续刚才被伤口打断的事。但今天晚上够多了。我拒绝了他,我站了起来,他看起来有些吃惊和失望,我觉得这够多了。

实话。“这够多了。”我说。

“好吧。”

“你介意睡浴缸吗?”

他点点头。

“谢谢。”我说。

阿拉贡拿起一个枕头,推开门。我看着他。

他回过头说:

“晚安。”

“晚安。”

“一切都会变好的。”

我冲他笑了笑。

我开着灯躺在床上。

也许一切都会变好的。我筋疲力尽,和他的吻好像把任何思绪都从我身体里抽走了,我像黑暗里沉去。

我感到枪在阿拉贡的抽屉里,我躺在这里离它很远,在一个安全的距离。但我可以感到它的形状,它的重量,它金属的光泽,黑口。它是负荷的。我想糟透的不是我,需要保护的不是我。阿拉贡错了。

需要保护的是他。

 

 

 

 

4.

我第一次觉得所有事情都会好起来,和莱戈拉斯所说的也是我发自内心的。第二天,睁开眼望着沐浴露和洗发露的金属台时,我发现我内心充满希望。洗手间门背后挂的新郎的礼服消失了。室内没有莱戈拉斯的影子。我的东西并不多,一个包和一个鞋盒就可以放完。抽屉里的枪没有被动,我把枪装在包的最底部。我抱着鞋盒下楼,看见莱戈拉斯正在门外往远处的树林眺望,我回头看他。真奇怪,以前我都是远远守望着他,而现在忽然一下子,他就在我身边了,也认得出我是谁。他是多么瘦削,多么美丽,让所有人都知道有必要把他放在一个特定的容器里,把他保护起来,他身上那件套头衫让我觉得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把他圈了起来。不管我拍了几遍铃,旅店老板都不在,但有一个小孩子出来了,他帮我退了房。我走出旅馆,一阵凉风在门前打转,他似乎还在走神,我又往前走了一步,忽然,他回过头来看我,一言不发,脸上带着不愿意说话的神气。我于是闭上了嘴。

在车上,谁也没提要回去的事。我开上一条公路,那条公路通向一条湖,反正不是回公路餐馆的方向。莱戈拉斯是那种沉默的人,他昨天晚上在我们喝酒时忽然说那么多又那么咄咄逼人是反常的,我觉得他现在忽然安静下来有自己的理由,而且他很不安。

到了一个小山丘附近,我们停下来。莱戈拉斯向窗外望着耸立在翠绿山丘上的巨大黑色石块,咕哝了一句,我就靠着路边找了一个地方停住。他解开安全带跳了下去,向山顶爬去。我要去追他的时候,他已经到斜坡的上半部分了,大风把他的金发吹的在太阳下闪闪发光。我总算翻上坡顶,这几块巨大的石头像是罗马士兵留下的遗址,不像巨石阵那么宏大,只有四块长石,立起来,竖在山丘上。天空碧蓝,太阳高高地悬在头上,我见不到莱戈拉斯了,我的喉头一阵发紧,但一转过视线——就看见他在右侧的位置,眺望着远方,我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向远处看去,我看见了灰灰的一条粗线——那是大海,镶着一条细细的蕾丝花边,那是海浪。和那片大海隔着一片森林,森林中有几个隆起的小山丘。他使劲盯着远处看,好像有些疑惑不解似的。“你去过那里吗?”他问。

“没有。”我说。

“我要去那里。”他简单坚定地说。

我完全不知道那里怎么走。

我想问他昨天晚上的事,但莱戈拉斯忽然转过身,从坡上下去了。

车上依然一阵尴尬的沉默。我试图跟他讲笑话,或聊天,莱戈拉斯的反应是“哦”,“嗯”,“对”。今天早上升起的希望在此刻遭遇到的倒不是失望,而是冷落。我很高兴,昨晚带给我的是无边的幸福,但我的莱戈拉斯在刚刚敞开心扉后——(他吻了我!唔,这至少证明我没不是一厢情愿地做梦)——今天又做回了一个比冰雕还冷酷的大理石雕塑。他也许需要时间,他在想什么?我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他像一团谜,我想当一个重要而熟悉的人所作的与你期望不符时他就变成了一团谜。我在找路,从路边遇到的一个餐车老板那里我要到了一份这一带的地图,不一会儿就搞明白了莱戈拉斯要去的海边怎么走。我道了谢,并跟他买了两份冰淇凌夹心巧克力三明治,装在纸袋里,一份给了靠在车边的莱戈拉斯,一份我自己拿着。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拒绝或避免给别人说话,尽管他自己能做好,如果有人找麻烦,他也能毫不客气地回敬回去,你看到他昨天晚上是怎么做的了。莱戈拉斯总在我和别人打交道的时候站在不远不近的一个位置走神,他靠在车边,望着远处起伏的山丘的一点出神,我们在山上的一张小桌子后吃了巧克力夹心冰淇凌三明治,他心情似乎舒缓了一点,我注意着他的神态,但他没有说话。我们继续往前走。我在刚见莱戈拉斯的时候,他就给我一种飘忽尘世的印象,在人海里我总能认出他,因为他满不在乎的神气,对同学们之间的很多事都显得不以为意,淡然处之,这样的人很少发脾气。而现在,我觉得我牵不住这个气球了。他可能会慢慢往天上飘远。

我们不谈起两年前的事,就是那个杀人犯找上了我们,袭击了我们,袭击了他,并给了我一枪的事。

我试图谈起时他就向我皱眉头。

所以算了。

下午的时候,我正在找路——我们迷失在了地图的经纬线里——车坏了。

莱戈拉斯下了车,我没有修车经验,所以和他一起在车前站着,束手无策。我等着莱戈拉斯说什么,莱戈拉斯的眉毛搁在和原来一样的位置,脸上没什么表情,这不是那种冷硬的面无表情,压抑着一种怒气,而是一种迎接整个出了错的世界并接受它从自己脸上碾过去的表情,甚至带着一种比较可爱的无辜。我耸耸肩。现在,就算莱戈拉斯要回公路餐馆也没交通工具了,而我们也到不了海边。离最近路过的小镇有半个小时的车程,走回去估计得累死。

莱戈拉斯说:“走吧。”

于是我们把车推上了路边,我抱着鞋盒和莱戈拉斯爬上了路边的斜坡,进了森林。现在是下午四点,空气在一点一点地冷下去,中午留下的暖烘烘的温度在我们四周消散。

“你的鞋盒里装的是什么?”他回头问我。

“诗歌。”

“好吧。”

他忽然发出一片惊呼,然后跳出前面的一片小树枝。

“他妈的,我简直不敢相信。”他大叫道。

我也不敢相信。我看到了大海。钻出那一小片树枝,海风朝我迎面扑来,我的手指抵在鞋盒的凹处。

莱戈拉斯今天头一次笑了。

沙滩硬邦邦的,远处有一片盐碱地。大风把我们的头发都吹乱了。我们在一个风减弱的地方坐了下来。莱戈拉斯决定坐下来。我们远处有一堆篝火残余,旁边有一些空酒瓶。

他看了我一会儿,说(用一种轻快的语气):“给我读读你的诗。”

我的诗歌一般都是写完给自己读的。不过莱戈拉斯既然要(更何况他明亮的蓝眼睛和诗意的笑容),我就读了。

我并不认为这些写的很好。但我也希望听到莱戈拉斯的评价。我给他读了五篇诗,两篇短诗,三篇长诗。

开头我的声音有些沙哑,后来,我的声音逐渐清晰流畅。

天快黑了,海面上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蓝色与紫色,云朵随着风在海平线上卷成不同的形状。

我没声了,期待地看着他,希望他能给我一些评价。

莱戈拉斯在我读诗的时候眼睛看向远方,可爱的耳朵对着我。要不然就低下头,偶尔用手指拨一下沙地上的沙砾,石子,小螃蟹的洞穴。海边有一种长腿小鸟出来在沙滩上觅食,它们灵敏的眼睛盯着小洞。他依然往远处看着,忽然对我说话,他的声音轻柔,和往常一样,我觉得他简直不像属于这个人间:

“白色的手和太阳的诗那一句你是在写谁?”

我说,“在我眼前。”我又说,“我是去年二月的时候想到的,我在病房里,那时候是冬天,外面下了雪。”

他在光线下变成黑色的眼睛随着语句里的一些词汇发生神态上的变化,他点了点头,说:“看出来了。”

他疲惫了。

“那枚戒指是谁的?”他忽然问。

我看向手指上那一枚形状奇怪的戒指。他知道那不是我的。

“我父亲的。”我说,“养父。”

“好吧。”

很久后,我听到他叹了一口气。

“莱戈拉斯。”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说,我想告诉他,那封信不是我自愿写的,告诉他我恨他,因为他让我受枪伤并杀了一个人,这都不是真的,是莉亚让我写的。

但他忽然说:

“这不是那么像两年前的海滩。”

我忽然明白过来他为什么那么坚定地要来这里的目的了。

我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

他看向我,眼中闪动着光。

这时,海面上灯塔照出第一缕光线,雪白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我的脸上。

 

 

——

 

我在这里把两年前的事都悉数捡起来了。这不是同一片海滩,这不是同一片荒原,我在山丘上偶然眺望它时,只是觉得它在某种程度上相像,但也终于启发了在我心中潜藏的那个小小的种子,并呼唤它成长壮大。两年来我一直没有做这件事,因为缺乏时机,因为我懦弱,可我明白我一直都要这么做。现在,我有了阿拉贡。在穿过树林偶然发现海滩的一刻我就感到思绪像潮涌一样打在我的记忆的礁石上,掀起高过头顶的白沫。我需要阿拉贡和我一起来到这里。我需要他。灰色海面上的灯塔启动了,它的光略过海面,把一寸大海暂时性地照亮,好像在灰色的铅笔画上突然用橡皮抹过一笔。最后一丝夕阳在天际边缘消失,好像红色的眼睛合上了眼皮。

两年前,阿拉贡把那辆稍后我们将会明白是什么名堂的车开到了荒原上,我们在海边住着。车上有几张CD,我们把声音调大了跳舞。我记得在乱草里阿拉贡的轮廓看起来的样子,很多天——似乎有很多天——我们都是在户外温暖的夏风里睡着的,晚上的时候风开始发冷,我们就裹毯子。在最后一天,我翻开了后备箱,发现后备箱下盖着一个纸板,纸板下有绳索,刀具,还有一把枪。我把阿拉贡叫来。我们有一会儿对着那后备箱发愣,不知如何是好。很明显我们抢了一辆杀人犯的车。最后我们商定把这辆车做一个清扫,把我们的指纹都擦掉,把车留在这里,然后步行跑路。我和阿拉贡去小镇上的商店里买抹布,喷壶和洗洁精,我先回来的,我站在车窗前,发现主驾驶座位上多了一张报纸,那个报纸原来是放在后座的。我回过头,一个男人袭击了我,用重物打在我的头上,我晕了过去,他们后来告诉我,那是枪托。我醒来的时候,阿拉贡和那个人扭打成一团,我听见枪声响了,我没有看到姿势,但我的脑袋在那一刻被枪声打空了,我僵了一会儿,站起来走向他们,我最后看见阿拉贡举起一块石头的手势,我看见那个人不动了,我不记得那个人的模样,但我记得他的腿,皮鞋和黑长裤。我看见阿拉贡脸色惨白,他的脸很干净,但他的腹部在流血,我把手摁在他的受伤处,像阻止血溢出来。但是更多的血。更多的血。更多的血。我的手变成了黑色,我感到他在离开我,我觉得无力。无力。

之后我被拽开了,有人把我拖离他,有人叫医生,那些人是警察。

然后我被带走了,他们告诉我他被送去医院了。

我被送回家。

莉亚觉得她失职,没有责任。

她真的花了很多钱,在我的婚礼上。

我坐在沙滩上,我觉得我在变冷。我把一只手放在阿拉贡的腰上,倚到他身上。

他没叫我去死。

过了很久后,他抱住了我。

 

 

5.

我在枪声中醒来。

我以为阿拉贡用了那把枪打了他的脑袋。

我睁开眼,望向前方,我看到他脖子和皮肤交接处的皮肤,他闭着眼睛,我以为他死了,没有黑色的血。我微微坐起来,忽然以为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两年过去了,我依然和阿拉贡睡在海边的沙滩上,没有杀人犯,没有枪伤。这还没有到黎明,冷冷的海风刮得我的脸疼,太阳没有出来,但天空已变成了淡淡的水蓝色,云彩都是睡眼朦胧的,灰黑色的,但并不压抑,它并不象征着什么的毁灭。我又躺了下去,在想这一切是不是都是梦。我的头发变短了,扎着我的脸,我把手探到阿拉贡的衣服底下,摸到了他的枪伤。我看见我身上盖着新郎的黑色礼服外套,我没有这个,是阿拉贡回来给我取的。

我觉得我的心一片死寂。但安详。

我继续躺在地上。

 

 

——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莱戈拉斯在打瞌睡,最后睡着了,我把他放在地上,他会冷的,我就钻过树丛,翻过小小的山丘,去公路上找车,取出衣服。回去的路上,我被一种奇异的心情笼罩,就是仿佛我不再属于这个世界,好像那一瞬间,我变得像莱戈拉斯了。莱戈拉斯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另类的典型,任何与他接触的东西都会自动与他隔开一层,似乎约定俗成,世界上的规律,和万有引力一起产生。我觉得我喜欢他,也许是因此。我被他拉进了他的一种打着旋儿,出不去的梦里,他回到了海边的荒原,不是两年前那特殊的一个,而是他认为相似的一个。我想当人分不清一个地点和另一个地点的差异的时候,他不论怎样都能回到初始。他利用了我回来。这个想法让我站在原地,啜泣了一会儿,我感到眼泪从我眼睛里流出来,流过眼皮,淌进我手掌的纹路里。他不知道我在哭。我的肩在颤抖,但发不出声音,好像我的声音被什么东西夺去了。我走了两年,最终被带回来。

我想离开莱戈拉斯,我的手里紧紧攥着新郎外套。但我去不了任何地方,没有他。我继续向前走,树林变成了一个充满曲折藤曼的迷宫,我忽然产生了一种极端的恐惧:他不见了,蒸发了,消失了,我到的时候,他再也找不到了。他去了海里。不,我继续往前走,往前走,我感到有树枝刮破了我的皮肤和衣服,有树叶打在我的脸上,眼睛上,我的脸发凉,我还是要往前走,我的心变得像飓风,不稳定,我要消散了,在摧枯拉朽后。在沿着沙地走了一段路后,我最终看见,在暗白色的地上,有一个小小的黑色的影子。他还在那里。我走近了他。他还在那里。我跪了下来。把衣服披在他身上。我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躺下,我感到他的温度,我用一只手抱住他,我搂住了他。

一夜,我只听到了大海的波涛声。

不能再走开了。

 

 

——

天空中没有太阳,但阳光拨开了云,把几缕光柱倾斜了下来,投在海面上。我眨眨眼,我看到他醒了。我们静静地面对面躺了一会儿,这像世界尽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人都消失了。新的海浪在远处缓缓升起,好像有一座新的山产生了,新的大陆浮现了。他的体温是在冰冷的沙石和海藻中唯一发烫的,我们谁也没动。

很久以后。

“现在是要做什么?”

“不知道。”

“我们会在一起吧?”

“我们会的。”

他坐了起来。

我跟在他后面把身子撑起来。

“我觉得我爱你。”

“我也是。”

他朝我笑笑。

 

 

——

我们顺着山毛榉的落叶和针叶组成的小路回去,海面上的风起云涌在我们背过身去时把它甩在后面,尽管我知道只要风暴想的话,随时都可以席卷我们,用劲风和水珠击打我们,把我们撕成碎片,但如果我们的骸骨还留着,我们还会找到血肉,重新站起来,在废墟里继续走,尽管所有东西都变成废墟了,但还有希望可以看到。在看到一缕晨光从叶间投下来的时候,我微笑了。我们沿着公路向前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那座路过的小镇。

一辆车从我们后面驶来,缓缓减速,最后停下。

一个人伸出头来。

是伯格先生。“嗨。”他说。

我们承在他的小车后座往前开。

“所以你们的车抛锚了……”伯格先生从后视镜里看着我。

我没说话。

莱戈拉斯忽然说,“我以为你死了。”

伯格先生后视镜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人生还长呢。”他说。

莱戈拉斯抱着胳膊,不说话了。

他把我们放在了小镇上的汽车维修厂旁边,伯格先生和我们说了再见,我们和他告别了。

莱戈拉斯的目光跟着他的车,直到他的车消失不见。

我找人修好了车,交了费用。

“这辆车太老了。”修车的人说。

最后,我们重新坐在这辆准备启动的老车上。

我问:“你想去哪里?”

“我要回去。”

我觉得我嗓子里发出了什么,但是我没有说一个字。

他轻柔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来。

“我必须回去。每个人都逃不过去。”

我过了很一会儿才说话,“好吧。”

我听见我的声音因为哭腔嘶哑。

他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冰凉。

他没说话。

我发动车,车发出了准备启程几百公里的声音。但这次我知道它的终点在哪里。

我向前驶去。

 

 

 

6.

熟悉的树从前面往这里铺面而来,这就是了。

我下到公路上。我绕道主驾驶座座位上,用指头扒着车窗。

阿拉贡没说话。

我已经厌弃告别了。

我转身走向森林,隐隐约约,我从树林间看到了餐馆。

我听到车从我身后离开。

 

 

去找所有人是一件难事,那感觉就好像把创口贴从皮肤上撕下来一样,撕下来的时候停,创口贴下面也是团糟。

莉亚坐在椅子里。我抱着我的新郎服,还加上我的一双鞋。我身上都是阿拉贡的衣服,裤子也是。

莉亚哭过了。我看过她哭的很久。

莉亚的表妹之后告诉我你最让莉亚丢脸。

好吧。

莉亚说:“你最该去道歉的不是我。”

我说:“我没想着道歉。”

她看着我。

我回到自己的屋子换上了我自己的衣服。阿拉贡的所有衣服都比我大一些,但也没比我大那么多。我才发现这两年来我窜高了,体型也接近阿拉贡,尽管我还是瘦一些。

我去找艾尔达,我的妻子。

艾尔达很生气,她这几天在做木雕,做了排起来差不多有一公里的木雕。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做一头熊。

我觉得她可能会用匕首把我钉死,然后指控说是那头熊干的。

艾尔达和我一言不发地坐在湖边。湖水平静。

我在等她把我推到湖下去。

她忽然说,“你跑了。”

我说,“对。”

我希望她不要问我和谁一起跑的。不过她可能从莉亚嘴里听到了推测。

“我打算建一个小屋。”她说。

我没说话。

艾尔达在湖前比划了一下。

“就在这里。”她说,“一楼有厨房,客厅,洗手间,两个,楼上一个,楼下一个,楼上,育婴室,卧室,一间客房,我还想搞一个储物柜。我要给我们做这个。”

我觉得做对的事很难,因为这会很混蛋。

“我要离婚。”我说。

 

 

艾尔达很生气。

她不是那种会哭的人。

我在后面赶着她。“艾尔达,我很抱歉。”

“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艾尔达转过头,说,我看见她灰暗的脸,愤怒的脸,被水汽打湿的脸,“你总在天外。如果你本来就不在这个世界上,就别来和任何人发生联系。你不值得别人对你好。你不值。”

我说我知道。

 

 

我踩着树枝往任何一个方向走,我不知道我要去哪儿,我觉得我的心钝了。

我不知不觉间走上公路,公路蜿蜒进了森林深处,好像一条黑色的河流。

我不想回去,我就顺着河流走。

顺流而下。

 

 

在下午两点的时候,遇到一辆车。我再次非常惊讶地看到了伯格先生。

“伯格先生?”我皱着眉头在车窗前吃惊地看着他说。

他看着我也很吃惊。“你好。”他说。

“你要去哪里?”他见我半天没说话,问。

“我要去旅馆。”

“旅馆?”

“我们见面的那个。”

“哦。我正在回程的路上,我可以捎你一程,顺便吃点东西。”

我又坐在了长得像基努李维斯的伯格先生的后座上。

他真的没打算把一颗子弹放进自己的脑袋里。

“另一位呢?”伯格先生在前座问。

他看起来挺友好的,我的第一印象大概是错的。

“不知道。”我说。

“他在哪儿?”

我耸耸肩。

“你现在去哪里?”伯格先生又问。

他看起来比我们一开始见到他开朗多了。他的车上有一股野兽皮的味道。我不太想知道他的后备箱里有什么。

我又耸耸肩。

阿拉贡可能回到了旅馆里。也可能不是。谁知道呢。我坐在酒店大堂里,旅店老板见了我没跟我说话。伯格先生去吃饭了。

我在椅子上坐着,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一直过了几个小时。

“你在等人吗?”

我快睡过去了,旅店老板忽然走过来问。我看着他那张希腊脸。

“对。”

“是泰尔康泰先生?”

“他在吗?”

“他路过了。”

而我竟然因为打瞌睡错了过去。

“他在今天上午路过了。”他补充说。

“他有谁去哪里吗?”我问。

“他说他要去北边。”

那和没说一样,阿拉贡又不会和他说话。

我搞了些吃的,在夜幕里继续往前走。

天气转暖,晚上温度好了一些。我在一棵树下腰酸背疼地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我继续走。

在下午一点的时候,你猜怎么着,我见到一辆深红色的车抛锚在路边。阿拉贡从后座拿走了他的包。

我在路上遇到了几个法国游客,问他们有没有看到一个年轻人,黑头发蓝眼睛,和我差不多高,穿着夹克和黑色长裤,手里抱着一个鞋盒。

他们说他们看见他了,他在往北边山丘的方向走。

我又继续往前走。在一辆流动摊贩车前买了三明治和一盒牛奶。

我想在那几块大石头下,我看见了他的影子。我不确定那几块大石头是不是我几天前见到的那些,这一片遗迹出现的很频繁。我又仔细看了看,不是。

我往斜坡上走,看见一个人背对着我,身上背着包,手里抱着一个方形的盒子。

我继续向上攀。坡地起伏比较大,我有一会儿都看不见巨岩了。

这时,我听到了一声枪响。

不,不,不。

不。

我跑上斜坡,心快得像打鼓。

那声枪响在我颅骨里回荡,好像一声凄厉的,最后一声鸟叫。

我跑到山顶上,四下里张望着。我觉得我迷失了,我的心在我嘴里跳动。

我看见了。我看见阿拉贡在稍微下面一点的位置,跪在地上,手里抱着他的包,低头检查着什么,然后,他蓝色的眼睛看向我。

我朝他走过去,我看见他的书包底下冒了一个洞,洞周围在升起缕缕青烟。

我看向他。

他说:“枪在我的包的底部走火了……”

我没等他说完就一把抱住了他,把他的脖子紧紧地箍在我的胳膊里。

我不想让他看见我的脸。

“你个白痴。”我说。

“莱戈拉斯。”

“你去死吧,你这个白痴。”

他轻柔地用手抱住我,但我觉得他的头在我的肩膀上有些沉重。

 

 

我们又回到了流动小贩的车前,小车上方有桌子和长椅,它们被山丘包围在一起,往下看去可以看见碧绿的小丘起起伏伏,形成一个环状。我们搞了一些吃的,我们都饿了。

“你跑去哪里了?”我问,看着一片云从远处的山上流走。

“我本来想在旅馆待一会儿,但是后来我改了主意,我往北走。”

“我很担心你。”我说。

“对不起。”他说。

一朵巨大的云从头顶飘过,我们看了一会儿地面上移动的影子。

“我去了海边。”阿拉贡又说。

“嗯哼。”

“我在那里确实把枪拿出来了。”

“嗯哼。”

“但是我又把它放了回去。”

“老天爷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觉得我还是有希望的。”

我看了一会儿山谷。

“好吧。”我说。

他看着我,我觉得他笑了,有点像只狗狗。

“那封信,”阿拉贡忽然说,“是莉亚让我写的。我还给你写了很多信。”

“好吧。”我说。

过了一会儿。

“你怎么样了?”他问。

“我离婚了。而且欠了莉亚一大笔钱。”

“好吧。”他说。

我们沉默。

他的一只手在桌子上。我把一只手放在了他的手上。

我感到暖和的微风拂过我的脸,他静静地在我的手里。

 

大地翠意盎然。

 

 

 

 

 

 

 

 

 

 


橘子水和热干面🌟
应微博上翻译老师的要求摸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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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水和热干面🌟
这边也存一下。 某些人就是很烦...

这边也存一下。

某些人就是很烦(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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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些人就是很烦(不是

Choto
怎么说呢? 总之这张就很有感觉...

怎么说呢?

总之这张就很有感觉

#永远的万事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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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li武士
还有没有看到这一幕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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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li武士
给予第二次生命的那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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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用吃饭的啊

看了杉田盲摸游戏卡带下面有条评论说「杉田智和:只凭咳嗽就认出了隔壁房的是中村悠一」

因为好好笑就整活了 (ooc也是


ps:八代桑好好笑所以也画了

pps:ATX桑斯密马赛!!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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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皆惊

毕业快乐

原作:咒术回战

cp:夏油杰/五条悟


stay with lof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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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y with lofter

山中阿生

多谢

薛宝钗上高二的时候,有次大型考试需要占用高中教室,提前三节课放假,没有晚自习。因为要挪空教室,大家都大包小箱地往外搬东西。


那天下了雨,薛宝钗只穿了一件校服白T,她把一层塑料袋套在书的最上面,生怕淋湿,然后搬着就走出了教学楼大厅。学校早早发了散学通知,门外车很多,几乎堵塞了马路,无数的家长撑着伞站在雨里,仰着脖子往校园里看。


薛宝钗没有探望寻找,她知道家里一定没有人看到校讯通,自然也没人会来接她。父亲去世,母亲不会开车,哥哥薛蟠在外经商,最近说要回来,她在学校住宿,也不知道到底回来没有。一枚硬币递给书店柜台,她拿起了落灰的暗红色座机听筒,拨响了家里的电话。...

薛宝钗上高二的时候,有次大型考试需要占用高中教室,提前三节课放假,没有晚自习。因为要挪空教室,大家都大包小箱地往外搬东西。

 

那天下了雨,薛宝钗只穿了一件校服白T,她把一层塑料袋套在书的最上面,生怕淋湿,然后搬着就走出了教学楼大厅。学校早早发了散学通知,门外车很多,几乎堵塞了马路,无数的家长撑着伞站在雨里,仰着脖子往校园里看。

 

薛宝钗没有探望寻找,她知道家里一定没有人看到校讯通,自然也没人会来接她。父亲去世,母亲不会开车,哥哥薛蟠在外经商,最近说要回来,她在学校住宿,也不知道到底回来没有。一枚硬币递给书店柜台,她拿起了落灰的暗红色座机听筒,拨响了家里的电话。

 

薛蟠接的,似乎刚睡醒,一听到薛宝钗委婉地提醒,立马响亮地炸起来:“哥这就去接你,等着!”

薛宝钗轻轻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不好一直呆在书店里闲站着,她出门在檐下躲雨,靠着方矮的冰柜,里面堆着雪糕和各种牌子的饮料与冰水。头发发潮,窝在颈旁,很难受。偶尔有同学路过,往往是清亮地吆喝,宝钗,你怎么回家呀。

 

薛宝钗轻轻笑笑,讲,我家里人一会儿来接我。

 

湘云也路过,裹着一件藕粉色地大衣钻进漆黑的轿车里,摇下车窗跟宝钗打招呼,她说,宝钗,我走啦。宝钗抬起手跟她挥别,都还没走远,车窗就升上了。宝钗知道,那不是湘云的意思,她家里管得严,一言一行都要被挑挑刺。

贾宝玉跟一两个男孩儿一同出来,在雨里找到淋得滴水的跑车,雨衣一披,骑上唰一下就不见了。他的校讯通填了自己的手机号,没人接他才开心,有一下午的时间可以跑出去乱玩,区区小雨,坏不了情绪。

 

人群肉眼可见地稀落下来,薛蟠还没到,薛宝钗等得无聊,突然看到一个清瘦的女孩,也穿夏季校服,外套一件杏色薄衫,点缀碎花,撑着伞,蜻蜓一般在雨里慢慢走过来。

是林黛玉,跟宝钗一个班,只是分班不久,还没怎么说过话。

 

薛宝钗对林黛玉的印象仅仅就只是安静的性子和时不时的牙尖嘴利,隔壁宿舍女孩儿常跟她抱怨,可抱怨来抱怨去,又说不出林黛玉什么坏来,学校里宿管阿姨养的小猫,黛玉常去喂,猫都喜欢她。

 

眼见走到了跟前,林黛玉收起伞,也钻进了檐下。那是把细长的青伞,头尖尖的,斜倚着墙角。薛宝钗本还想要说些什么,视线里突然闯进一只白白的手,指尖像细笋,手心上放了一块叠得方正的手帕。擦擦吧。这话是林黛玉讲的,宝钗刚接过,林黛玉便转身走进了书店。看她在书架上寻觅,不一会儿就找到了某本最新的杂志,付帐后又走出来。

 

我走啦。黛玉打开伞,下了台阶,微微回头看薛宝钗。

薛宝钗愣了一下,啊,嗯,走吧,路上小心。

 

黛玉走出去十几米,宝钗才想起那条路太过窄暗泥泞,人又少,实在不安全。思来想去,还是冲进雨里追上去,钻进黛玉伞下,问她家在哪儿。

 

黛玉说了个大概。她也是今年刚搬来这个城市的,不太熟悉。

宝钗想了片刻,跟她说,走xx路吧,有站牌,可以坐公共汽车回去,这条路积水太多,不方便。说罢,又跑了出去,躲回檐下。

 

林黛玉原地停了一会儿,在她眼里,薛宝钗和蔼不失威严的班长,总是和一群女孩儿笑呀闹呀的,她天生有些抗拒这样的氛围,总觉得自己融不进去,所以总是远远看着。薛宝钗突然朝她这样指挥,她心里觉得不快,觉得宝钗是管事管多了,人家怎样回家都要管,她要是置气,就偏偏走小路,但宝钗似乎也是为她好,这路确实暗。

 

她暗自憋闷,却回忆着刚刚宝钗的话,走上了大路。

宝钗看她改了方向,总算松了口气。

 

周一,大伙儿又都回来,教室乌压压的都是人,吵吵嚷嚷收拾东西。几个同学凑一起叙三日前的旧,说是学校门口哪条路抓了个变态,好多人都被恶心过,烦得要命,总算被抓到了。

黛玉坐在桌前整理书,冷不丁就听见了这话。

 

她抬头去找宝钗,看见宝钗正在擦黑板,然后写本周值日表。

 

史湘云走过来,拖着椅子就坐到了黛玉面前,她说,周三,宝钗生日,来308吃蛋糕吧,你可不要不来,两个女生宿舍都要去的。

黛玉愣愣的,她看到宝钗站在讲台上,正笑着看她。

探春说,史湘云,人家宝钗的生日,怎么讲的跟你做东一样,还威胁人呢,黛玉,别理她,不过来还是得来,食堂饭那么难吃,咱们凑一次吃点儿好的嘛。

林黛玉被逗笑了,讲,哎呀,那我当然得去,不然我那份蛋糕,就不知道进谁肚子了。

 

湘云哼一声,跟探春笑笑嚷嚷地打闹起来,言语间被黛玉听见一句“就是宝钗要我来问的,怎么还显得我凶巴巴了”。

 

预备铃响了,各自归位,班长检查卫生。薛宝钗路过林黛玉桌边,把洗净晾干的手帕放在她桌上。

 

两句轻轻的“谢谢你”,叠在了一起。

黛玉听到重叠的声音,突然有些脸热。

昨晚打游戏到三点的贾宝玉突然醒过来,问,你俩互相谢什么呢?

黛玉斜他一眼,讲,睡你的吧。


哆啦aki梦

@Boxy. 的杉悠学()探讨。

越了解就越明白,两个人的关系万中无一,几乎让我觉得是神为了展现人间美好实现的某种奇迹。

多年前在某个不知名录音棚的相遇,大概就是那句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吧。

幸好他们不是牛郎织女,相遇之后仍然有比二十年更长久的岁月,在喧嚣的世界里相互守候,并肩前行。

他们云淡风轻,平和安稳地在东京街头走过,好像与人群没什么不同。但只是为了这样普通的并肩,他们踩着血和泪,披荆斩棘,努力了许多年。

年少时憧憬海誓山盟,原来平凡相守才是终极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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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他们不是牛郎织女,相遇之后仍然有比二十年更长久的岁月,在喧嚣的世界里相互守候,并肩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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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龙院萧晓

【杉悠生贺12h】22:00 东爱日常/告白/日常嫌弃礼物x

🎂ukyan41生日快乐!要好好的w

下一棒的文w 

【杉悠生贺12h】22:00 东爱日常/告白/日常嫌弃礼物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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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棒的文w 

Zalalla
lofter这边也发一发~悠一...

lofter这边也发一发~悠一叽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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