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累邦】标准答案(1)
阿莱西亚·普特拉斯X艾塔娜·邦马蒂
1.时间线可能有点混乱
2.偏纪实但忽略一下特殊时期和各自女友
3.预计会有5—8章左右
标签🏷️:He(90%)、天作之合、年上攻、甜虐、无主视角
Summary:两个事业脑在感情上拉扯
“下面是默契度测试最后一题。”记者的手卡翻到最后一张。
“足球还是爱情?”
“足球。”阿莱西亚和艾塔娜几乎同时做出了选择。
“我甚至还没说完第二个选项。”记者耸了耸肩表示惊讶。
阿莱西亚笑了笑,“或许是我们最...
阿莱西亚·普特拉斯X艾塔娜·邦马蒂
1.时间线可能有点混乱
2.偏纪实但忽略一下特殊时期和各自女友
3.预计会有5—8章左右
标签🏷️:He(90%)、天作之合、年上攻、甜虐、无主视角
Summary:两个事业脑在感情上拉扯
“下面是默契度测试最后一题。”记者的手卡翻到最后一张。
“足球还是爱情?”
“足球。”阿莱西亚和艾塔娜几乎同时做出了选择。
“我甚至还没说完第二个选项。”记者耸了耸肩表示惊讶。
阿莱西亚笑了笑,“或许是我们最有默契的一题。”
“其实足球才是我们的恋人。”艾塔娜开玩笑说。
足球是爱人———
很多面对相关采访问题的足球运动员或真心或场面式地把它作为标准答案。
阿莱西亚看向艾塔娜,她想起自己很久以前的一个杂志采访。
“我人生中95%的选择和决定都是为了足球。”
“另外5%呢?”这是她第三次问自己,那是她人生中的不确定性,没有标准答案。
——————
【2020年3月】
欧冠四分之一决赛,巴萨1:0战胜了马竞。
队内年轻人多,少不了在酒店狂欢一阵。艾塔娜本来是不想加入的,因为她酒量奇差无比,而几位队友又都是玩起来没节制的,她今晚要是答应了,明天可能赶不上下午回巴塞罗那的飞机。
但帕德里和科迪娜信誓旦旦地保证不会喝多,并且还提前安排了玛塔的叫醒服务。
在一通威逼利诱下,艾塔娜妥协了,心想自己大不了喝一杯就停。
一切都很顺利,除了没人考虑到那瓶马德里产的啤酒的度数。
玩纸牌输了第五次后———
“我..真的喝不了了。”艾塔娜要强的心第一次如此脆弱。
她只觉得眼皮打颤,两边脸像被塞到了壁炉里。
“那是你说的。”科迪娜从包里翻出一叠真心话大冒险的卡牌,“选一种吧。”
“大冒险。”艾塔娜不想知道她为什么随身携带这种东西,她只想快点结束回房间洗澡睡觉。
她艰难地抽出一张大冒险的卡片。
“请随机去找一个不在场的人说…我爱你。”
被酒精控制的两个队友听到后突然清醒了一半,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欢呼起来。
艾塔娜是一个愿赌服输的性格,偏偏酒精又壮胆,她毫不讨价还价地站了起来,视死如归地打开门。
科迪娜和帕德里连忙跟了过去。
晚上十点,走廊外依稀能听到房间里窸窸窣窣的动静,两人本以为艾塔娜会挑一个离得近的房间,没想到她越走越远。
终于在走廊的另一个尽头,她生硬地做了个原地左转的动作,停下了。
深吸一口气,随后按下了门铃。
没过多久,房门打开了。
眼前的人带着一股淡淡的香草味道,灯光投射下来的身影完全盖住了自己。
艾塔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按响的是阿莱西亚的房间门铃。
“艾塔娜?”阿莱西亚不解地睁大了眼睛,接着闻到一股酒味,“你喝酒了?”
“Te quiero 。”
“什么?”阿莱西亚怀疑自己听错了。
“Te quiero !”艾塔娜几乎喊了出来。
不止阿莱西亚,这声音把不远处的科迪娜和帕德里都吓了一跳。
“你们在玩游戏?”阿莱西亚很快反应过来,她往前移动了几步,果然看见了右手面躲在花瓶后边的科迪娜和帕德里,脸上还带着藏不住的怪异笑容。
“ Mapi和我说过,不要和她俩——”说到一半,阿莱西亚感受到胸前突如其来的重量。
艾塔娜就那么恰好地靠上了她,睡着了。
阿莱西亚试图摇醒她,但似乎艾塔娜完全不受影响,呼吸声逐渐均匀。
阿莱西亚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示意科迪娜和帕德里过来。
“你们方便把她送回房间吗?”
“方——yue ”帕德里突然感受到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她捂住嘴巴,尽力不让自己吐出来。
阿莱西亚无奈,“你们先照顾好自己吧,回去记得喝点蜂蜜水。”
阿莱西亚本想自己把艾塔娜送回房间,但是想到宿醉没人管容易有危险,还是决定让她在自己这里将就一下。
看着两人走后,阿莱西亚发现自己和艾塔娜就像酒店的雕塑一样站在门口,她自然不能拖着艾塔娜进去,不然显得像个命案现场。
最终只有一个选择——把艾塔娜抱起来。球场上的拥抱和私底下的对于阿莱西亚的不一样之处在于——前者是肾上腺素狂飙下自然而然的举动,后者是克服自己性格所做出的越界行为。
这尤其适用于她和艾塔娜。
阿莱西亚打横把艾塔娜放在臂弯,比球场上稍微重了那么一点点,但是对于她而言还是一如既往的轻而易举。
她平稳地把怀里的女孩安置在了床上。
这是第一次,阿莱西亚近距离地凝视艾塔娜的样子。
巴萨球迷给她起过外号,说她像只小海马,因为鼻子很高很翘。
阿莱西亚轻轻地点了一下她的鼻尖,眼前的人突然条件反射般晃了晃脑袋,惹得她干坏事一样缩回了手。
调高了空调温度,帮艾塔娜把被子盖好,又去茶水台准备了一杯蜂蜜水在微波炉里热着,反复确认艾塔娜的状态应该不会半夜突然吐床上后,阿莱西亚才躺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失落文明
江户川柯南 X 灰原哀
旅行中的故事,想借一个特殊的目的地,写一写他们特殊的“命运共同体”关系
失落文明
01.
从东京羽田空港出发,经过10小时飞行到达洛杉矶,办理完繁琐的过境转机手续,再向东南方向飞行9小时,花了整整一天时间,灰原哀先后飞过了换日线和赤道,终于从寒冷的东京来到了温暖的临海城市利马,南美国家秘鲁的首都。
不过,她漫长的飞行还没有完全结束,在利马休整一晚后,她将登上秘鲁的国内航班,前往高原城市库斯科,这个昔日印加帝国的首都城市,才是她旅行的起点。
在远离亚欧大陆的中南美洲,岁月的长河孕育出了三个主要文明体系,分别是玛雅...
江户川柯南 X 灰原哀
旅行中的故事,想借一个特殊的目的地,写一写他们特殊的“命运共同体”关系
失落文明
01.
从东京羽田空港出发,经过10小时飞行到达洛杉矶,办理完繁琐的过境转机手续,再向东南方向飞行9小时,花了整整一天时间,灰原哀先后飞过了换日线和赤道,终于从寒冷的东京来到了温暖的临海城市利马,南美国家秘鲁的首都。
不过,她漫长的飞行还没有完全结束,在利马休整一晚后,她将登上秘鲁的国内航班,前往高原城市库斯科,这个昔日印加帝国的首都城市,才是她旅行的起点。
在远离亚欧大陆的中南美洲,岁月的长河孕育出了三个主要文明体系,分别是玛雅文明、阿兹特克文明和印加文明。其中,玛雅文明和阿兹特克文明位于今天的墨西哥境内,而印加文明,则以秘鲁城市库斯科为中心沿着安第斯山脉传播。在鼎盛时期,印加帝国的版图曾一度扩展到今天的哥伦比亚、厄瓜多尔、玻利维亚、智利和阿根廷境内。
但所有的辉煌都止于西班牙殖民者的侵略。印加帝国灭亡后,政权又几度更替。今天的库斯科,已经远离了风云诡谲的世界政治舞台,在山脉深处偏安一隅,平静地迎接又送走前来探访印加文明遗迹的旅行者们。
12月末的南半球城市正处在夏季,海拔3400米的高山上空气稀薄,让紫外线变得格外凶猛。灰原哀站在机场的角落里细致地给暴露在外的皮肤抹好防晒霜,戴上宽檐帽和墨镜,然后从容挤过一群试图招徕生意的当地导游,走到机场外叫了个出租车。
她订的酒店坐落在山腰上,从房间阳台上望出去,可以看到古城鳞次栉比的红瓦屋顶,衬着背后绵延的翠绿山脉,在清澈的蓝天下闪闪发亮。不过,此时的灰原哀并没有多少心思欣赏风景,她只想睡个大觉,调整好心情,把出发前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真正留在一万五千公里外的东京。
02.
出发前两天,灰原哀收到了一笔还算可观的专利费,于是约了步美去逛街。刚回东京的女孩当然满口答应,又提议晚上把侦探团全员都叫出来一起吃饭。上大学以后大家分散在了不同的城市,都好久没有聚齐过了。
于是那天两个女孩在银座血拼一番,灰原哀买了看中好久却没舍得下手的爱马仕丝巾,步美则更喜欢富有少女气息的年轻设计师品牌,入手了两条裙子。结束血拼,她们提着战利品跟三个男生在一家新开的寿喜锅店会和。肉质鲜嫩的和牛裹上生鸡蛋,再配上一打啤酒,可以说,不会有更好的方式开始一个休闲的寒假了。
微醺的五个人心满意足地走出餐厅,踩着略显虚浮的脚步,继续七嘴八舌地谈论各自大学里的趣闻。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尖叫,紧接着,行人惊慌失措四下逃窜,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挥舞着匕首冲出人群闪进昏暗的小巷,留下一个捂着手臂的女人蜷缩在步行街中央。
“灰原,快去检查伤员!还有救护车和警察!”江户川柯南匆匆忙忙交代一番,就逆着人流去追凶手了。
灰原哀迅速跑到流血的女人旁边检查伤情,只见鲜血从她上臂喷洒而出,很可能已经伤及动脉,不迅速止血的话会有休克的危险。她皱了皱眉,用力按住出血部位的上方,尝试止血,但却没什么效果。要是有止血带就好了……她把眉毛拧得更紧,环视四周寻找任何可以用来止血的东西,很快,她的视线落在刚刚丢到一旁的购物袋上。她取出袋子里的丝巾,叠成一条,在伤口上方绕了两圈扎紧,然后继续用力按压。十分钟后,救护车终于赶到,她长舒一口气,让到一旁,伤者迅速被抬上轮床,送进车里。尖厉的警笛声响起,救护车争分夺秒地赶往附近的医院,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随后警察也到了,拉起警戒线开始进行现场勘查。作为目击者的他们被问了几句话,但因为事发时离现场还有一段距离,也无法提供太多的有效信息。
“不知道柯南怎么样了……”
“他今天好像没带足球腰带啊。”
“如果是柯南的话,应该不会有问题的吧。”
灰原哀看着一脸担忧的步美、光彦和元太,在心里叹口气。
这是第几次了。她一边潦草地擦拭手上的血迹,一边想,这人什么时候才能明白,理智上对他能力的信任,和情感上不由自主的担心,是可以并存的。
她把纸巾扔进垃圾桶,深吸一口气,走到三个同伴旁边,轻声安慰道:“没事的,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如她所言,没过多久,江户川柯南重新出现在了那条小路的入口,一边擦着脸上的汗水一边朝侦探团走过来,告诉大家犯人已经被高木警官带走了。
回家路上,他照例洋洋得意地讲述他如何成功推理出了行凶者的逃跑路线,让高木警官跟他两面夹击,这才快速结了案。
灰原哀一路上一言不发地听着,直到拐进了米花町二丁目,她才皱着眉头质问道:“你今天喝了不少酒吧?就这样还敢去追犯人?”
江户川柯南顿时没了刚刚炫耀推理的底气:“其实也没喝太多……而且一遇到事件我就特清醒,真的!”
灰原哀听他一通胡说八道,懒得再说话。反正后天就去度假了,她才不想被这个一遇到案件就撂下一句话让她善后、然后自己往危险里冲的白痴侦探影响了旅行的心情。
“哎,对了,明天去警视厅做完笔录,我请你吃饭吧?”他扯起一个讨好的笑。
“不好意思哦,江户川先生,明天的笔录我就不奉陪了。高木警官那边,你就随便扯个理由吧,食物中毒或者摔断了腿,你看着办。”
“喂,哪有这样自己咒自己的啊!”他哭笑不得,随即发现这并不是重点,“等等……你为什么不去做笔录?”
“后天早上的飞机去秘鲁,行李还没收好。”她面无表情地解释。
“哈?秘鲁?!”江户川柯南瞪大了眼睛,他上次听到这个词语,大概还是在两年前的高中地理课上,“南美洲那个秘鲁?”
“地球上还有第二个地方叫秘鲁吗?”她丢过去的眼神像是在说“你没学过地理吗”。
江户川拍了拍脑袋,消化了一阵,才终于接受了事实:“不是,要跑去这么远的地方,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啊?”
“我为什么要提前跟你说?”她挑了挑眉,“我们是什么关系啊?”
灰原哀看着江户川柯南像丧失了语言理解能力一样愣在工藤宅门口,冷哼一声,转身走进了自己家的院子。
冲过澡后,身上的血腥味褪去,她的心情总算变好了一点,于是从手机里调出了备忘录,继续清点行李。防晒霜、感冒药、高原反应药、速干衣物、墨镜……当看到“防晒披肩”这一项时,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条标签还没剪就贡献给了伤员的爱马仕丝巾。来之不易的专利费。
她重重地叹口气,摁灭屏幕把手机扣在床头柜上。窝进被子的时候,她心想,江户川和他的案件们都通通见鬼去吧。
03.
灰原哀在酒店里醒来时,是第二天早上六点。她有些惊异于自己调整时差的能力,小小地感叹了一下年轻的身体确实有它的优势,换作是三十岁的宫野志保,指不定要吞多少片褪黑素才能跟上西五区的作息时间。她在温柔和煦的朝阳里伸了个懒腰,下床趿拉上拖鞋,缓缓推开窗户,然后深吸一口早晨清爽的空气,慢条斯理地补上昨天无心欣赏的风景。
晨光里的古城平静祥和,四百多年前侵略者枪炮和铁蹄下的哀鸣已经远去,但城中心那颇为抢眼的欧式大教堂,仍然是这个旧日西班牙殖民地血泪故事的无声注解,恢宏又残忍。
“1532年11月16日,来自西班牙的远征者皮萨罗,在秘鲁高原城市卡哈马卡第一次同印加帝国的皇帝阿塔瓦尔帕会面。当时皮萨罗带领了一群由168名西班牙士兵组成的乌合之众,而印加帝国已有至少千万人口。但皮萨罗的队伍轻易打败了上万名印加人组成的部队,并俘虏了皇帝。之后,西班牙人以迅雷之势征服了整个帝国。再之后,上千万的印加人,有的被奴役,有的死于战争,更多的,则被来自旧大陆的传染病杀死。
“人类学家认为,这段移民与土著民族之间的冲突历史,给我们提供了一个观察世界史的窗口。时至今日,人们还在孜孜不倦地研究,是什么导致了新旧大陆迥异的发展进程。借助这些研究,他们试图摸索出文明发展的规律,以期对历史上发生的重大事件,作出某种必然性的解释。”
——在“美洲文明简史”的公共课上,关于印加帝国的消亡,教授是这么讲解的。
但事件的发生真的有必然性吗?
灰原哀觉得,必然性或许存在于宏观层面,但具体到个人,他的际遇往往是随机的。命运之神无意中动了动手指,人生轨迹或许就彻底改变了。十三年前那一次心血来潮的跟踪,和因为原始资料被毁而无能为力的解药,让工藤新一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正如此时窗外那充斥欧式建筑的古城,完全不见印加文明的踪迹。
然而,接下来几天在古城里的游荡,让她否定了先前的观察。神秘的文明固然已经隐没在时光深处,文明留下的印加古墙,却以另一种形式融进了城市的骨骼——那些红瓦白墙的西班牙风格小楼,有许多是嫁接在石墙上的产物。或许是惊叹于墙体的坚固,西班牙人征服印加帝国后,并没有将所有的建筑全部拆除,而是保留了墙体的一部分作为地基。于是,经过印加人精细打磨和拼接的石块托着用后来殖民者潦草堆砌的泥墙,构成了库斯科最司空见惯却又最与众不同的风貌。
美洲文明在面对来自旧大陆的枪炮和病菌时,无疑是脆弱的,但要彻底抹杀一个事物的存在,也是困难的。
总有一部分顽强的内核,任凭时光的洪流如何冲刷,仍然带着坚韧的力量伫立在那里——就像远在东京的某个人。
灰原哀微微一笑,抚摸着看似杂乱实则缜密的石块接缝,听高原的风把游客的惊叹吹散开去。
上万年的地理隔离,让美洲大陆和旧大陆的人类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这里没有强壮的哺乳动物以供人类驯化,农业生产交通运输几乎全部依靠人力;这里铁矿稀缺,印加人也就无缘解锁对生产力发展至关重要的铁器锻造技术,直到欧洲人已经能横跨大西洋时,他们仍处在石器时代;而在旧大陆因为稀缺被视作财富的黄金,在这里倒是储量丰沛,但正因为丰沛,黄金变得与钱财无关,虔诚的安第斯子民将它贴满神庙的外墙,只因为它和太阳有着相同的色彩。
在今天,这些令人称奇的差异唤起了无数人对遥远和神秘的向往,但在四百多年前,它们却是印加人最终被入侵者征服的原因。
——真是很矛盾呢,人们一边高喊要去远方看不一样的风景,一边又热衷于征服和同化与自己不同的族群。灰原哀在熙熙攘攘的人潮里轻轻摇了摇头,沿着石板路慢慢走回城中心的广场。
太阳慢慢西沉,而广场上却越发喧闹,不少当地小贩穿着传统服饰穿梭在游客中兜售各色特产。她从一个中年女人手里买了一根高山原产玉米,然后在大教堂前的石阶上坐下,把硕大圆润的玉米粒一颗颗掰下来丢给前来觅食的不知名的小鸟。
扔完最后一颗玉米时,太阳已经沉入了天际线。她满意地拍拍手,正打算起身回酒店,就看到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女孩,一手牵着一个更小一点的男孩,一手举着手机,像是在示意着什么。
"你们……是需要帮助吗?"灰原哀用西班牙语问道[1]——他们黝黑却又带着高原红的脸颊让她做出判断,这是当地的小孩子。
女孩似乎有些惊讶,接着使劲摇摇头,张了张嘴,却因为羞涩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灰原哀耐心地等着,又过了一小会儿,她才怯怯地说,姐姐你好,我们可以跟你照张相吗?
这下轮到灰原哀惊讶了,但很快,她微笑着点点头。
两个孩子收获了合影,蹦跳着下了台阶,又回过头来向她大力挥了挥手。他们的头顶上,是夜色到来前最后一片金红的晚霞。
灰原哀不太确定黄昏光线下的合影是否能让两个孩子满意,但那两个快乐地走进人群的身影,是如此鲜活。尽管与先祖的文化纽带已经断裂,但安第斯山的血脉不会断绝。孩子们仍在欢快地生长,朝气蓬勃地走进每一个新的明天。
她忽然很想大声对他们说声谢谢,就像她无比感谢出现在灰原哀生命里的每一个人。很久很久以前,她害怕“明天”的到来,因为随之而来的,可能还有枪声、鲜血,甚至死亡;但现在,她可以像一个普通的孩子那样,怀揣希望,等待明天的朝阳。
明天。她忍不住笑了。明天,她将踏上神秘的印加古道,去探访山脉深处的遗迹——马丘比丘。这是世界七大奇迹之一,是印加帝国遗留下的最耀眼的明珠,是诗人聂鲁达写下长诗去赞美的,天空之城。
04.
在通往奇迹的道路上,往往会发生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
“早上好呀,灰原!”
灰原哀正坐在旅行社的接驳小巴上翻看需要她签字的《旅行社免责声明》,就听见斜上方传来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熟悉得让人觉得声音的主人很欠揍。她愣了一会儿,花了几秒钟确认自己真的身处南美洲,才抬起头来。
只见江户川柯南一手搭着座椅靠背,一手拿着一份同样的免责声明,正朝她咧着嘴笑。
她早知道死神的一大特质是阴魂不散,但也没想到能这么阴魂不散,换日线和赤道加在一起都挡不住的那种阴魂不散。
她没说话,重新低下头在声明书的底部写下姓名和日期。这份声明书的核心思想是,高原徒步旅行有风险,出现任何意外旅行社概不负责——任何意外,包括物品遗失、虫蛇叮咬、摔跤骨折、坠崖身亡,也包括,和一个暂时不怎么想搭理的人共度接下来的四天三夜。
但江户川柯南明显是很想搭理灰原哀的。他直接一屁股在旁边的位子上坐下,然后抽走了她手里的圆珠笔:“你签完了吧,笔借我一下。”
“江户川先生,”灰原哀忍住给他一个爆栗的冲动,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开口,“我希望你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嘿嘿,”他干笑两下,扯起早就编好的理由,"博士不放心你啊,让我过来看看……”但飘忽着假装在读声明书的目光已经出卖了他的心虚。
“很好。那请问你是怎么知道我会在这个时间,参加这个旅行社的徒步活动呢?——老实交代,你是不是黑进了我的邮箱?!嗯?工、藤、新、一?”
这个尘封了很久的名字被她一字一顿说出来,让江户川柯南隐隐感觉到事情有点棘手。他知道她一定能猜到自己用了不怎么正当的手段搞到了她的具体行程,也想过她会生气,却也没有料到会到这个程度。自从解药失效,他被迫放弃工藤新一的身份后,她几乎没再用过这个名字来称呼他。上一次,还是在高一寒假,他满口答应会在博士家没人的时候帮忙照看刚领养的小猫,却因为沉迷新出版的推理小说完全忘记了喂食这回事,搞到小家伙被送到宠物医院输了一整天液才脱离了危险。
那一次灰原哀差不多有一整周没跟他讲过一句话,他念及这严重的后果,赶忙摆事实讲道理:“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啊。你想想看,我就是有这心也没这技术,对吧?”
他是真的有贼心,只可惜花了一整天也没有推理出她的邮箱密码,眼看她离开东京已经两天,这才添油加醋地告诉博士,秘鲁治安混乱,游客失踪之类的恶性事件时有发生,灰原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在那边有多么多么不安全。博士虽然觉得小哀这么心思缜密能出什么岔子,但还是被柯南夸张的说辞搞得稀里糊涂。总之,最后他们成功黑进了灰原哀的邮箱,调出了她所有的机票酒店旅行社预定,他一边记下这些信息,一边答应着博士的叮嘱——绝对不能告诉灰原这件事他提供了技术支持。
然而,江户川柯南转过头就背信弃义,把博士出卖了,接着还假惺惺地帮忙辩解几句:“博士是真的担心你啊,谁叫你自己不事先告诉他具体行程来着……一把年纪了还要操心,说真的,我都看不下去了……”
灰原哀从鼻腔里挤出一丝冷哼。虽然没有具体到每一天,但行程她是大致告诉了博士的,临走前他也没表现出有多不放心的样子,还在离境大厅里嘱咐她一定要玩得开心……她斜睨他一眼,心想,这个为了破案什么瞎话都可以张口就来的人,指不定怎样在博士面前危言耸听威逼利诱呢!
“哎,看在我倒了四趟航班,飞了快三十个小时,昨天下午才到这里,时差都还没倒过来的份上,这件事能不能先翻篇儿了?”他谄媚似的拉了拉灰原哀的衣袖,开始装可怜。在看到她舒展开的眉头后,他抹了抹鼻子,遮住因为成功耍了小聪明而上扬的嘴角。
灰原哀把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无奈地叹口气。不管怎样,这异国他乡的,也不可能真的把他晾在一边不管。她从背包里摸出灌满饮料的水瓶,往他身上一掷:“这个,赶紧喝一点。”
“这啥?”江户川柯南向水瓶里的棕色液体投去谨慎的目光。
“古柯茶,预防高原反应的。”她冷淡地扫他一眼。
“等等,古柯?”他重复一下这个名词,诧异道,“那不是——”
“对,可卡因的原料。”她打断他的话,挑了挑眉,“不少毒品的原料在临床上都起着很重要的作用,这点常识,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时差没倒过来而已!他没敢出声,只忿忿地拧开瓶盖,猛灌了一大口。他咂了咂嘴,没喝出什么特别的味道。
等所有参团游客到齐、签好了“生死状”,一个看上去三十岁左右、小麦肤色、身材精瘦的人从前排座位上站了起来——这支徒步旅行团的领队。他清清嗓子,操着略带口音的英语开始介绍接下来的行程:他们报名的这条徒步路线,叫作“印加古道”。它连通了库斯科和马丘比丘,是以前印加人往返于这两个地方之间的主要通路之一,全长四十五公里,沿途会翻越几座山,也会经过一些小规模的印加遗迹。这一路上,除了他作为领队,还会有一名厨师和几名挑夫随行,分别负责为大家准备三餐和搬运帐篷及食材。每天晚上会他们会在指定地点扎营,但山里条件比较艰苦,希望大家能做好心理准备。
“我们会在第四天早晨的日出时分到达马丘比丘,那个时间光线绝佳,游客稀少,绝对算得上是VIP级别的待遇,这是对愿意去亲身体验印加人生活、愿意深入大自然的人们,最好的回报。”介绍完沿途状况后,注意到队员们都看上去都忐忑不安,领队赶紧提高了声调,讲起了“风景总在险远之处”的一番道理。
江户川柯南听得哈欠连天,忍不住戳了戳一旁的女孩:"我说灰原,去马丘比丘有729种方式可以选,为什么你非得挑个又贵又累又费时间的啊?"
“领队不是说了吗?要亲身体验印加人的生活。”灰原哀目不斜视地看着正在交代注意事项的领队,敷衍道。
"说白了不就是爬山和露营吗?侦探团一起露营得还不够?”尽管他已经尽力去理解一个文艺少女的想法了,但仍然对这个自讨苦吃的徒步旅行感到费解,“这里不是有专为游客开通的马丘比丘观光火车吗——叫啥来着,哦对,宾汉姆号——吹着小风唱着歌的火车旅行它不香吗?你说说你到底是图什么啊?"
"姐姐我就是既有钱又有体力又有时间,你管我。"灰原哀终于把目光从领队身上移开,扫了他一眼,"还有,我并不想听你在火车上唱歌。"
……算了,一定是因为时差没倒过来,他才忘记了跟这个女人斗嘴的惨痛经历。江户川柯南挠挠头发,识趣地闭上了嘴。
05.
小巴很快把一行人载到印加古道的起点处,跟厨师挑夫简单交接之后,徒步旅行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天空飘着些零星的小雨,远处的山脉郁郁青青,雾气缭绕。清新湿润的风灌满了鼻腔,多少减缓了旅行者对未卜前程的紧张。领队站在一个写着“印加古道入口”的大牌子下拍了拍手,招呼所有人过去合影留念。
于是,十个来自五湖四海的队员机械地站成一排,对着镜头比起千篇一律的剪刀手。
“……为什么要拍这么傻的游客照。”江户川柯南小声吐槽,很快又意识到他根本不用压低声音,这里除了灰原哀没人懂日语。
“如果我们死在路上,这就是遗像。”灰原哀平静地解释了他的困惑。
“……”他闻言一个哆嗦,赶紧对镜头笑得更灿烂一点——就算是死在这么不明不白的地方,最后一张照片也一定要保持他阳光男孩的帅气形象。
“好了,谢谢大家。”领队放下手机,坏笑着说明合影的目的,“等到了终点,我会拿着这张照片逐一对比的,看看各位是不是还长现在这个样子。”
队员们捧场地笑了几声,便跟在领队后面,迈出了踏上古道的第一步。
沿着安第斯山的脉络行进,人会感觉到自己整个被大自然包裹了起来。空敞的天空之下,身旁的树木青草向远处延伸,而脚下的河水缓缓流淌,永不停歇。
“这条河叫作‘乌鲁班巴’,在印加人使用的克丘亚语里,它是‘圣河’的意思。对我们来说,乌鲁班巴河是非常重要的水源。可以说,没有她,就不会有库斯科这个城市。”领队一边示意方向,一边讲述起城市的发展历史。
两小时后,一行人经过了一座栈桥,步道与河道在这里分别,水声便渐渐远去了。广阔的天地之间,除了领队的声音还充满活力,时不时指认些本地才有的植物,就只剩下队员们粗重的呼吸声。没有了刚上路时的新鲜感,所有人都沉默地向前,心里只有一个愿望——早点到达营地。
这个愿望在一小时后实现了。午餐的营地在一片开阔的草地上,提前到达的厨师和挑夫已经搭好了餐桌,正在生火做饭。食物的香气随着炊烟在风里飘散,让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队伍里有一对来自芝加哥的情侣,男生叫艾瑞克,女生叫莎莫,两人看上去二十三四岁的样子,带着美国年轻人特有的热情,挨个跟所有队员打了招呼,又讲起他们以前丰富的户外活动经历。风趣的话语吸引了好几个人围坐过去,听他们讲述在黄石公园遇到熊的故事。
灰原哀远远地听了几句,然后碰了碰同伴:“大侦探不考虑分享一下从前露营遇到的杀人事件?肯定比他们的故事吸引人。”
预想中的白眼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他略微苍白的脸色和紧蹙的眉头。
三十小时的航程、还没调好的生物钟、三千米的海拔……猛然间,灰原哀想到了什么。
“你是不是有高原反应?”她一边在包里翻找备用药,一边继续询问病情,“现在是什么感觉?恶心?乏力?缺氧?”
“缺氧倒没有……就是感觉很累,胃里翻江倒海的,没什么食欲。”江户川柯南打起精神,尽力掩饰了声音里的疲惫。
“我去找厨师要点温水,再让领队过来看看。”她把一板缓解高原反应的药片放在他手上,然后拿起保温壶走远了。
不一会儿,领队就跟着灰原哀一起过来了。他仔细询问了之前的行程和平时的身体状况,思索了一阵,说:“我们一般建议游客至少提前三天到库斯科好适应高原环境,但像你这样一飞过来就直接开始徒步的也不少。通常第一天过后症状就会减轻很多。今天还剩下五公里路程,除了一小段要爬山,大部分是平路。根据我的经验,目前你可以试着坚持走到今晚的营地,等明早再决定要不要继续。”
灰原哀道了谢,等了一会儿才问:“你觉得可以继续吗?不要逞强,也不用管领队怎么说,更不用考虑旅行泡汤了之类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觉得,就听他的吧,过了今晚再看看。我也没有那么脆弱啦,就是时差没倒过来而已……”江户川柯南朝她笑了笑。
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午餐修整过后,队伍很快重新出发,走了没一会儿,领队先前提到的爬山路段便出现了。
年久失修的石阶混着雨后的泥泞,远远地向高处延伸。灰原哀皱了皱眉,回头看向江户川柯南,后者向她摆摆手,表示自己没问题。她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片刻后,还是伸长了手臂准备去拉他的手腕,不料,他却先一步,把伸过来的手紧紧圈进了自己的掌心。
有种异样的感觉从手掌沿着胳膊蹿遍全身,但灰原哀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牵着他,开始攀登起长长的台阶。
她手掌的温度让他感到惊讶。从前她的手总是冰凉的,甚至冒着冷汗,在杯户饭店,在公交车上,在博士家地下室的门口;而现在,她的手心也在冒汗,但这是登山带来的热腾腾的汗水,属于一个认真生活、热爱自然的女孩。
视野随着海拔的升高渐渐开阔,天空也放晴了,高原的上方一碧万顷。
台阶的尽头,灰原哀停住了脚步,然后挣脱男孩的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取出水壶仰头喝了一大口。
她白皙的脸颊带上了运动的红润,在阳光下显得越发光彩照人。软软的云朵在她身后漂浮,看上去近在咫尺,让人想要一把拥入怀中。
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江户川柯南突然意识到这样似乎很失礼,于是赶紧移开目光,望向脚下的山谷。绿油油的草地上,几团灰白的羊驼在慢悠悠地移动。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点羡慕这群只需要吃草晒太阳的高原吉祥物。
“好点了吗?”灰原哀递过来古柯茶,“虽然可能没有用,但再喝一点应该也没坏处。”
他轻轻点一下头,把水瓶接了过来。
通往营地的最后三公里平坦开阔。随着前进的脚步,太阳也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了西边的山头,金色的余晖洒在裸露的岩壁上,远道而来的旅人们被这高原上的光影变换所吸引,不由得驻足远眺,像五百年前大山的子民一样,目送他们最崇拜的神祗徐徐落入山的那一边。
虽然症状有所好转,江户川柯南对晚餐依旧没什么食欲,草草吃了几口就放下了刀叉。侧头看一眼同伴,她倒像是对荒野里诞生的食物有着浓厚的兴趣,认真把每样菜都尝试了一遍,还时不时跟邻座的姑娘交换一下看法。
确认她没有被自己糟糕的身体状况影响食欲,他放下了心,伸出食指点一下她的肩膀,又朝扎好的帐篷歪了歪头,示意自己先去休息了。灰原哀递了个眼神表示知道了,就转过头去又向自己碗里添了一勺蔬菜。
这些动作若是落在旁人眼里,他们一定会觉得灰原哀是个冷漠的人。但相处了十几年,他太知道这就是她关心人的方式,无论是他踢球摔断了腿,还是博士得了肠胃炎,她脸上永远都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却把能想到的事情都做好了。
就比如现在,他的睡袋旁边放着保温壶和药盒,水壶下面压着她留的字条:如果实在睡不着就吃一片盒子里的褪黑素。多喝水,睡前别吃高反药和古柯茶。夜里会很冷,注意保暖。
06.
江户川柯南再次睁眼时,体验到了打游戏时满血复活的快感。他钻出帐篷,打算跟安第斯山的朝阳来个正式会面。只可惜老天爷今天对阳光吝啬得紧,用阴沉的天色迎接了这个“重生”的东方少年。
用作餐厅的大帐篷里飘来食物的香气,让昨天几乎没有吃饭的他立刻感到自己的肚子已经在叫苦连天。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帐篷里,用最快的速度把食物装进纸盘,然后拉开一张折叠椅坐下,开始大快朵颐。
等他吃得差不多了,灰原哀才顶着两个乌黑的眼圈,一边打哈欠一边走到他身边坐下。
“没睡好?”他盛了一片吐司面包,又按她的口味抹了一点花生酱在上面,确认了厨师真的没有准备蓝莓酱,他把盘子递给她。
“嗯。昨晚一直在下雨,湿冷湿冷的,防水垫也有点硬。”她迷迷糊糊地回答。
“我看你是太习惯博士那套高级露营装备了。”他撇撇嘴,看她精神不太好的样子,又去倒了杯咖啡。
“也许吧。”她接过他手里的纸杯,喝了一小口,“按说防水垫再硬也比实验室的木沙发好,估计还是因为太冷了。”
“你要是真觉得冷,今晚咱俩挤一个帐篷不就好了,人多就不冷了。”
这句听上去不大对劲的话,终于让灰原哀清醒了一点。她眨眨眼睛,晃着脑袋朝四周看了看,然后转向江户川柯南:“你刚刚说什么了?”
“我说,我的高原反应好了。”就是再多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把刚刚的话重复一遍。
“你确定?”她上下打量他一阵,看见眼前的人确实元气爆棚的样子,稍微放心了点,“昨天晚上领队跟我说,第二天的行程开始了就很难往回撤了。”
“我确定。我真的没有那么虚弱啊。”他递过去一张餐巾纸,点点自己的下巴,“你这里沾了花生酱。”
她接过纸巾在下巴上抹了抹,然后揉成一团塞进空了的咖啡杯里,“行。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再出什么事我也懒得管你了。”
嘴上虽这么说,但其实两人心里都清楚,再出了什么事,她还是不会丢下他的。
第二天的行程就像灰原哀看过的所有攻略里说的那样,是最艰辛的一天——路程虽短,但几乎都是上坡,全程的最高峰,也将在今天达到。
饶是做了充足的体能和心理上的准备,在连续三小时的登山路程后,灰原哀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用心感受古老文明”的古道徒步之旅,比自己预想的还要累。
而涅槃重生的江户川柯南却脚步生风,几乎要开始施展飞檐走壁的本领。不仅如此,他的社交技能也同样满点,迅速跟美国小伙艾瑞克热络了起来。好巧不巧,艾瑞克也是个推理小说迷,充满中二气息地对江户川表达了羡慕之情:啊啊啊啊你竟然和最伟大的推理小说家同名!啊啊啊啊为什么我的名字这么平平无奇!
两个男生一路讨论着柯南道尔的经典篇目,一路健步如飞,不消一会儿,就把队伍里所有人都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因为体力不支而惨遭抛弃的灰原哀和艾瑞克的女友莎莫,有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也就自然而然地结了伴。她们停在步道的一旁短暂地休息,望着几乎快要看不见的两个身影,无奈地对视了一眼——男人疯狂起来,简直六亲不认。
“我以前都不知道他能跑这么快的。”莎莫一边掰下一块黑巧克力递给灰原哀,一边为她忿忿不平,“这人真是的,自己跑前面就算了,还把柯南也拉上……你们俩好不容易来一次南美……”
“只能说,精神食粮才是最好的能量吧。”她噙着笑意,咬下一小块巧克力。
再次见到两个男生,是在海拔4200米的全程最高峰。他们已经铺开了一张餐布,正悠闲地吃着饼干。
“嗨,你们终于到了,我们都等好久了。”艾瑞克咧开一个大笑,招呼道。
“你个白痴跑那么快干吗?”莎莫十分不满地敲了敲男友的头,艾瑞克却不以为意,笑着揉了揉她的脸,但莎莫显然还是有些生气,“我看你们干脆再快一点,赶紧到营地去帮厨师做饭好了。”
“你们应该不会想要尝试江户川的手艺。”灰原哀掩嘴轻笑一声,跟着坐了下来。
“不带你这样揭短的……”江户川柯南撇撇嘴,随手拿起一包艾瑞克的零食试图转移话题,“喂灰原,这是不是你提过的美国特产,黑暗零食蜡烛糖?你的同学还特喜欢?”
“诶?小哀以前是在美国上学?怎么路上没听你提起?”因为发现了不得了的事实,莎莫直接忽略了刚才话语中对自己家乡特产充满恶意的评价。
灰原哀避开另外两人朝江户川柯南飞了一记眼刀,后者自知失言,双手合十做了个求饶的姿势。
“上过一阵小学,太久了没什么印象了。”她语焉不详地解释。
“咦,柯南你不是说从小学到大学,你们一直都在日本吗?”艾瑞克疑惑道。
“啊啊,她就是中途出去念了一学期,因为还是舍不得日本就回来了。”江户川柯南非常自觉地收拾起自己捅出的篓子,不断用余光打量灰原哀。
“舍不得日本……”莎莫的眼珠滴溜溜一转,恍然大悟道,“所以你们小学就在一起了?”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灰原哀几乎是踩着踩着莎莫的话开了口,又狠狠地瞪了江户川一眼,让他把已经到嘴边的“没错啊”硬吞了回去。
“在一起”的字面含义,就是同一时间出现在同一地点。从这个角度说,他们的确小学就在一起了。可是,这个词的背后,还包含了一个约定俗成的引申含义,也就是她口中的“那种关系”。
灰原哀否定了“那种关系”,那么,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自从那天晚上灰原哀向他提出了这个问题,他就一直在思考。对抗组织的时候,他们是命运共同体,但现在,组织早已不复存在,他该怎么定义这个和自己度过了第二次童年,从小学走到大学的女孩?
曾经听人说,置身高处的时候更容易感到心境澄明,可是现在,在印加古道的最高峰,在有生以来踏足的离天空最近的地方,江户川柯南却只看到了周身缭绕的云雾。
一只鹰凌空飞过,迅速俯冲入幽深的山谷,留下一声锐利的长啸在岩壁之间回荡,让山谷显得愈发空旷。
神秘的安第斯山,美丽的安第斯山,此时正在旅人的脚下安静地呼吸着,像个伟大而睿智的神明。被印加人崇拜了数百年的大地之神,能否帮助困惑的年轻人找到答案?
07.
第二天晚上的营地在海拔3800米的山坡上。晚饭过后,天气虽然转晴了,气温却比前一天晚上更低,再加上巨大的体力消耗,整个徒步队伍都十分疲累。
“嘿,大家不要这么沮丧嘛!今晚应该会有很棒的星空哦。”领队尝试让大家提振精神,可惜没得到什么回应。草草洗漱过后,大部分人都迅速钻进了帐篷。
白天精力旺盛到要冲出地球的江户川柯南也早早窝进了睡袋,不消一分钟,就沉入了梦乡。
在他的梦里,灰原哀从此迷上了徒步旅行,立志要让自己的足迹遍布全球,于是他只好舍命陪君子——不,不是君子,是风一般的少女,跟着去了挪威的峡湾、智利的百内公园、肯尼亚的大裂谷,每一次都风餐露宿,灰头土脸。
就在他感叹灰原哀这么漂亮一姑娘,整天把自己裹在一件灰不溜秋的冲锋衣里赶路,是多么令人扼腕叹息时,漂亮姑娘本尊出现了,郑重宣布自己已经开始了专业登山训练,打算夏天去尼泊尔登珠峰。
“登珠峰可能真的会死人的啊喂!”他受到惊吓大吼了一声,接着,就醒了过来。
江户川在黑暗中拍拍胸口,安抚了一下自己的小心脏。还好还好,刚才只是梦。
等回了东京,他一定得时不时提醒她要牢记自己的使命:她是科学家,不是探险家,她肩负了人类的美好未来,不能三天两头打着“返璞归真”的旗号,跑去世界的犄角旮旯里过原始人的生活。
这个阻止科学家不务正业的任务是如此光荣又艰巨,让江户川柯南在睡袋里翻了好几个身都没能再次入睡。他盯着矮矮的帐篷顶,想到了晚饭后领队说的话,于是裹了件薄羽绒服走出了帐篷。
寒冷的夜里,满天的星星在银河里跳动,像一大把细水晶铺散在深蓝的丝绸上,从山的这一端到山的那一端。
江户川柯南并不经常仰望星空,而东京光污染严重也很难看到星星。在他的记忆里,上一次看到这样的星空,或许还要追溯到工藤新一的童年。在夏威夷大岛的莫纳克亚天文台,他那美丽又浪漫的母亲指着夜空对他说,你知道吗小新,星星的光可能要奔跑几百万年,才能到达你的眼睛。
年幼的他对宇宙的浩瀚似懂非懂,而现在回过头来,他觉得有希子想说的或许是,有一些相遇是如此不易,值得好好去珍惜。
他轻轻感叹一下,准备回帐篷,却看到远处石头上的一个模糊的身影,因为他弄出来的声响颤动了一下。
这个背影……是灰原。
他走近几步,才发现她屈着双腿,胳膊肘抵在膝盖上,托着下巴,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幽深的夜空。
“灰原?”他在旁边坐下,试探性地叫她一声。
灰原哀转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恢复了原先的姿势。星光下,她的表情意味不明,却又似曾相识。
两人一言不发地并肩坐着,长久的沉默中,他想起了什么。
有一次大半夜他才从警视厅回来,饥肠辘辘却发现家里一点存粮都没有了,不得已只好溜进了博士家。刚进了客厅,就看到她抱着膝盖坐在窗户旁边,一动不动看着窗外。
听到动静的灰原哀回过头来,迅速恢复了平日里淡淡的表情,但那一点失神还是落到了侦探锐利的眼睛里。
“你没事吧?”他一时想不出原因,只好一边从柜子里翻出泡面,一边避重就轻地问道,“今天学院里的活动还顺利?”
“嗯,还顺利。”灰原哀微微点了点头,起身走到料理台边帮他烧水。
安静的客厅里,电水壶发出一点低沉的噪音,平静的水面很快变得翻腾,“咔”一声过后,电源自动切断了。她端着水壶走到餐桌旁坐下,犹豫片刻,还是轻声说道:“今天发言挺顺利的。只是,在台上对着几百个观众讲话时……我突然很希望姐姐也坐在下面。”
于是江户川知道了,当她想起明美的时候,就会在夜里盯着远方发呆。
“肩膀借你一下?”他碰了碰她胳膊。
灰原哀没有回答,他却不由分说直接将她揽进了怀中。
“……难过的时候,不要自己闷在心里。”
“其实……不是难过,”她轻轻摇了摇头,软软的头发在他衣服上窸窸窣窣的,“我只是觉得遗憾,这么美的星空,姐姐也能看到就好了。”
“明美姐姐会看到的,通过你的眼睛。”他思索片刻,如是说道。她活在你的记忆里,所以,不管是在讲台上自信大方的你,还是此刻的满天繁星,你希望她看到的,她都能看到。
“嗯。”
夜晚的静默还在延续,他长久地保持着揽住她的姿势,盯着天上格外明亮的南十字星,直到耳畔响起了她绵长而均匀的呼吸声。
他转头看向女孩安静的睡颜,想起很久以前他们初见的那个晚上。那时候她抓着自己的衣襟哭得声嘶力竭,而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伤口终于慢慢愈合,当再次想起姐姐时,她能平静地说,我不是难过,只是觉得遗憾。
他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微笑,然后轻柔地拍拍她的肩膀:“灰原,回帐篷里睡吧。”
08.
临近终点的期待感让所有人都精神振奋,再加上第三天的路程主要以下山为主,整个徒步队伍都脚步轻快。天气之神也不再吝啬,把饱满的阳光投向步履不停的旅人。隐隐的流水声再次混着风声萦绕在耳边,有人问起领队,他便指着被树丛掩映的远处,解释道:“我们很快又能见到乌鲁班巴河了,马丘比丘就建在河流环绕的山峰上——毕竟,有水的地方才有人嘛。”
这番话让灰原哀想起先前在库斯科古城里,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包括她自己,都在不自觉地感叹新旧大陆之间的迥异。但其实,只要是人类,就一定有共同点。
这个星球上有许许多多古老的城市,她们的格局大相径庭,风貌也千差万别,却不约而同都有一条河流贯穿其中,为生命提供不可或缺的水源。临水而居,是先祖们安家的共同准则。
江户川柯南看见灰原哀一脸沉思的样子,忍不住夸张地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喂,想什么呢?”
“人类的命运。”她一本正经地答道。
“……这命题也太大了吧。”他觉得一定是因为这学期灰原哀常常捧着些人类学的大部头著作(她说是公共课的推荐阅读书目),才导致她没事瞎操心一些历史学家哲学家都弄不明白的问题,“我劝你以后少选一点类似于‘美洲文明简史’这样的课,都是被教授忽悠的,我们才千里迢迢跑来这么个荒山野岭受苦。”
“那我应该选什么?跟你一起上法医学进阶?”她挑挑眉。
“哈,可以啊,顺便帮我签到好了。”
“做梦吧你。”灰原哀撂下一句话,加快步伐往前走了。
又走了十来公里,路边出现了一片明显是人工搭起来的矮墙,走近仔细看一下,甚至能看出矮墙围出了形状各异的房间。而顺着石墙延伸的方向看去,下行的山坡也被改造成了梯田,各级宽窄高度都整齐划一。当然,没有了人类的耕种,梯田依旧平整的土面上已经长满野草。
“这里也是印加遗址,虽然规模比马丘比丘小很多。根据考古学家的推测,马丘比丘在以前算是一个小城市,周围零星分布了一些更小的聚居点。我们离马丘比丘越近,这样的遗迹也会越来越多。通常印加人都是选择一个山头搭建房子,然后把山坡改造成梯田。他们白天下山种植各种作物,晚上回到这些石头房子里休息。”领队解释道。
在山里进行种植,在全世界范围内,都算得上是一个壮举。如果生活在平原,一望无际的土地只消施肥浇水,就能让农作物生长了,到了今天,机械化设备更是让农人们如虎添翼。但在山里,想要生产粮食,首先要花费大量人力对山体进行改造,接着还要考虑海拔高度带来的温度差异,在每一层梯田种上最合适的农作物,保证土地利用的最大化,而整个耕种过程也全部依靠人力,印加人甚至没有车马来帮助运输收获了的粮食。
艾瑞克对这新大陆的奇迹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心,向领队提议去下层的梯田探索一番,这个建议得到了不少人的附和。
“下去当然可以,但别忘了一会儿还得爬上来哟。”领队笑道,“这样吧,体力还充沛的人可以跟我一起下去,其他人就在原地休息一下。”
“小哀,你跟我们一起吗?”莎莫问灰原哀。
“我有点累了……”她摆了摆手,在梯田的最上层坐了下来。
“咦?你不去啊,那我也在这里休息一下好了。”本来打算跟着一探究竟的江户川柯南立刻改变了主意。
“噢,那柯南在这里陪你我就放心了,你好好休息呀,我们很快就上来了。”莎莫说完,便转身跟上了已经走出去几步的艾瑞克。
江户川向同伴的背影挥了挥手,走到灰原哀旁边坐下来,又随手扯了一根野草拿在手里绕来绕去。
灰原哀从背包里掏出矿泉水瓶,拧开瓶盖,看着梯田探秘小分队的身影一点一点低下去,直到完全不见,才端起水瓶喝了一口。她转过头,目光落在江户川灵活的手指上,长长的草叶在他的左手食指上缠了两圈。
她忽然觉得有点恍惚,移开了目光,迎着山里的微风闭上了眼睛。阳光透过薄薄的眼睑在视野里填充了一片红色。
良久,像下定某种决心似的,她睁开眼睛,说:“上回侦探社和话剧社去热带乐园搞联谊也是这样,山口他们去坐云霄飞车,剩下我们两个在旁边等着……”
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太明白她突然提起这件事用意何在。
那个联谊活动他本想推掉,奈何发起人山口死缠烂打,说连女神灰原哀都答应了,为了证明侦探社不仅有美女还有俊男,他作为侦探社社草,必须去撑门面。他被啰嗦得头痛,只好勉强同意。
故地重游倒也没有想象中的伤感,他蛮愉快地去登了瞭望台,坐了漂流皮筏,甚至还跟着疯玩的社团成员冲进了广场中央的定点喷泉。但当大家提议去坐云霄飞车的时候,他还是犹豫了。
所有的一切都起始于撞上琴酒阴鸷眼神的那个瞬间。冲动的少年,流血的后脑,撕裂的剧痛,倒退十年的人生。
他已然忘记自己扯了什么蹩脚的理由逃避了云霄飞车,只记得灰原哀一言不发地陪他坐在花坛边的长椅上,看着热带乐园里人来人往,嬉闹追逐的国中生,共享一个甜筒的恋人,牵着蹦跳小孩子的父母。
“从那时算起,已经过去十多年了……你觉得,现在算是真的接受了作为‘江户川柯南’的自己了吗?”她的语气是罕见的轻柔和小心。
这个他无数次问过自己的问题,此刻从灰原哀口中说出,让他突然意识到,她跟他一样,也在被名为“工藤新一”的过往围追堵截。他不清楚她想问这个问题多久了,也许在那张游乐园的长椅上,也许更早。
然而他更不清楚的是,到底怎样才是真正接受了“江户川柯南”。20岁的江户川柯南在日本最好的大学读书、继续孜孜不倦地解决疑案揭开真相、偶尔也在学校球赛上一显身手,他想不出20岁的工藤新一哪里还可以做得更好。
但这样就可以了吗?时至今日,他还是会在面对关于“工藤新一”的某些记忆时感到不知所措,有时觉得应该洒脱地全部丢掉,新的身份就该是新的人生,有时又觉得那段记忆也是他的一部分,真实不虚,确定无疑,不能也不应该丢掉。
“我……其实也不知道。”纷乱的思绪在脑海里打转,他犹豫良久,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听到答案的灰原哀愣了一小会儿。将这个横亘已久的问题问出口时,她已经想好了,不管他说是或者不是,她都能坦然接受,然而,他却说,我不知道。
于是,跟热带乐园的那个下午一样,他们再次一言不发地并排坐着。只是这一次,他们被绵延的山脉温柔地环绕着,世界好像只剩了他们两个人。清澈的阳光投射下来,野草闪着亮光,安静地在风里摇曳。
领队的声音由远及近,游览梯田的队员们很快就会回来。灰原哀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屑,然后侧过身来,对江户川柯南笑道:“嗯,谢谢你的坦诚。”
09.
因为计划外的梯田观光,整个队伍到达营地时天已经黑透了。与前两天不同的是,今晚多了些告别的氛围——除了领队,厨师和挑夫们都会在明早直接下山,而一路同行的队友们,也将度过在一起的最后一晚。来自世界各地的旅行者与几个最平凡的当地人,在安第斯山的深处短暂地相聚过,明天以后,旅行者会各奔东西,这些当地人也会马不停蹄地迎接下一批客人。
没有什么能比旅行更让人体会到,人生就是在不停地遇见和告别。在路上的人们都懂这个道理,但临到分别,还是会心生不舍。
被惆怅所笼罩的队伍拍下了一张大合照,相熟的旅友也留下了联系方式。莎莫和灰原哀早早交换了社交账号,但此刻也十分忙碌忙——莎莫在给所有的厨师和挑夫写感谢留言,而灰原哀则负责将它们翻译成西班牙语。
闲在一旁的江户川感叹一下女生真是细心,就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正在因为白天的事情胡思乱想时,有人冷不丁拍了一下他肩膀。艾瑞克略显紧张地凑到他面前,压低声音道:“兄弟,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他给了个眼神示意对方继续。
“你觉不觉得,情侣一起出来玩,其实还挺考验感情的,尤其是这种荒野求生模式?”
我又没跟女朋友荒野求生过,我怎么知道。他觉得艾瑞克好像问错了人。
“连续几天都与世隔绝,周围就她一个熟悉的人,你得毫无保留地信任她。”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但信任这回事,能够刻意去追求吗?至少江户川柯南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该信任谁。对他来说,一切都发生在不知不觉间,并且发生得那么顺理成章。
“不瞒你说,有一次我们去骑行,结果我摔车摔成了轻微脑震荡,记忆和思维都变得很混乱。她就一边领着我往城市里骑,一边看看能不能拦到车,好把快点我送到医院。幸好有个开皮卡的大叔路过,载了我们一程。根据莎莫的描述,那会儿我隔几分钟就会问她我们到底在哪里,现在又要去哪里。我都不知道她一边要担心我的伤势,一边要查找医院的信息,一边还要回答我的白痴问题,到底是怎么撑过那段路的。”
听上去好像是挺不容易的,但……也算不上惊心动魄吧。他瞥一眼角落里正在写字的女孩,想起很久以前生死一线的时候。那时他们潜进组织老巢却不慎被发现,灰原哀,更准确地说是临时恢复的宫野志保,一边带着受伤的他在大楼里利用各种死角尽力躲避子弹,一边用有限的火力放倒几个追来的小喽啰,还见缝插针给他止了血。
“总之,在路上,你们会遇到很多意想不到的情形,见到对方无比狼狈的样子。那个时候,你才知道,你的感情到底经不经得起考验。”
最狼狈的时候,大概要数杯户饭店的那个雪夜吧,仓促地恢复了身体,从脏兮兮的烟囱里爬出去,身中六枪,又跌回酒窖……打住打住,好像越扯越远了……这个艾瑞克绕来绕去的在搞些什么?江户川柯南皱了皱眉,决定阻止他继续这么啰嗦下去:“哥,你到底想说啥?”
“……我想说,我确定莎莫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艾瑞克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明天,我打算跟她求婚。”
“我去,原来你计划了这么大盘棋,深藏不露啊!”江户川柯南差点要跳起来,被艾瑞克死命按住,回过神来又觉得不太对劲,“哎,所以你告诉我这个,是需要我给你去弄点鲜花啥的?这荒郊野岭的,恐怕搞不定啊……”
“不是不是,”艾瑞克连忙摆手,“其实前两次跟她一起出去的时候,我就想求婚了,钻戒也一直带在身上,但最后总是临阵退缩。”
“所以,这次我决定把计划告诉另一个人,让他监督我一定要说出来。”艾瑞克说完,用一种“我的幸福就靠你了”的眼神看着他。
听上去其实根本不需要帮忙啊,但能捞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江户川柯南连忙比个OK,再配上一个“放心吧”的眼神。
“不愧是喜欢福尔摩斯的兄弟,靠谱!”艾瑞克十分郑重地拍了拍他肩膀,“等我成功了,一定把经验传授给你。”
不是,我要这经验干吗?江户川柯南正要反驳,却被对方匆忙打断了:“不跟你说了,我得再去复习一下明天的台词。”
于是,他只好望着艾瑞克的背影扁了扁嘴,一分钟后,他决定先去睡觉。
凌晨三点,徒步队伍再次出发,好赶在日出前走完最后的五公里路程。漆黑的夜空下,一群人裹紧外套打着手电悄无声息地前进,颇有点去盗墓的意味——某种程度上说,马丘比丘的确也算是一座坟墓,死去的文明的坟墓。
五点过,队伍到达第一道太阳之门。日出前如纱的雾霭里,牵引了无数人跋山涉水来到此处的马丘比丘,终于不再是山那边一个符号般的名词,而是将自己的全貌展现在了旅行者的眼前。
层层石块垒起的高城,坐落在绿草如茵的山顶。曾经用作屋顶的茅草早就消逝在风里,光秃秃的墙壁曲折延伸,组成各式各样的石室。一眼望去,马丘比丘像是一座巨大的迷宫,甚至连它自己,也迷失在了时间的荒野里。
缓缓升起的朝阳驱散晨雾,金色的光从尖耸的华纳比丘向下延展,最终将马丘比丘完全浸润,照亮了岩石静寂的四周。绿色的静寂。
“我看见石砌的古老建筑物镶嵌在青翠的安第斯高峰之间。激流自风雨侵蚀了几百年的城堡奔腾下泄……”
灰原哀轻声念出诗人吟诵的句子,拨了拨被晨风吹起的头发,光芒掉落,全部汇入江户川的眼睛。她在山脉深处的朝阳里侧头看他,目光短暂地相接,两人交换一个微笑,又很默契地将视线转回远处的风景。
一起翻过高山趟过江流,才能共同迎来印加遗珠最美的瞬间。
不知在这片神圣的光芒里沉浸了多久,江户川柯南才猛然想起他的朋友即将许下一个同样神圣的诺言,四下张望一番,他终于在远离队伍的一棵树下,找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看这个情形,艾瑞克应该是不需要他“监督”了。
灰原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男生单膝跪地,取出了什么东西托在手里,而女生捂住了嘴,也许是因为太过惊讶。定格住的两个影子,在越发明亮的光线里,变得轮廓分明。片刻后,她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即,他拉起她的左手,把戒指套入无名指,然后站起身来,拥吻他的未婚妻。
“真好啊。”灰原哀感叹一下,由衷为朋友感到高兴。
“实话告诉你吧,昨天我就知道艾瑞克的计划了。”早就被剧透了的江户川柯南没有很激动,他的关注点在于这个“平平无奇”的求婚计划,“话说,求婚不是都要弄得大张旗鼓吗?鲜花气球蜡烛什么的……原来在野外也可以求婚啊。”
“这得分人吧。”她想了想,“有人喜欢大张旗鼓想要全世界都羡慕她,也有人喜欢安安静静听他的承诺就好。莎莫肯定是第二种了。”
“那你——”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问什么,却在说出了前两个字后戛然而止,江户川柯南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狠狠地拍了拍自己脑袋。
“你怎么了?”她没听见他突然中断的话,只对他怪异的举动感到疑惑。
“呃,没什么……”
“走吧,去恭喜一下他们。”灰原哀拉着有点呆愣的江户川,朝两个朋友走去。
10.
“考古学家认为,马丘比丘是在1440年左右建造的,直到1532年西班牙人到来时都有人居住。关于这里的人到底是怎么消失的,有一些关于外星人的说法,但普遍认为,他们得到了印加帝国被侵略的消息,于是逃走了,并且在逃跑时,很好地隐藏了联通库斯科的道路——包括我们刚走完的印加古道。西班牙人征服了印加帝国,但却从来不知道马丘比丘,直到1911年,美国耶鲁大学的宾汉姆教授在当地人的指引下,重新发现了这里,这才让它从此享誉世界。
“因为殖民者从未踏足此处,所以有关于印加人生活的一切物品都十分完整地保留了下来,这对研究印加文明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但另一方面,因为殖民者没有关于这里的记载,印加人自己又没有文字,马丘比丘也留下了非常多的谜团。
“比如说,建造马丘比丘的这些石头就是个巨大的谜。首先,根据成分分析,这些石头并非来自本地,没有运输工具也没有大型牲畜的印加人是怎么把重达数十吨的巨石从远处运过来的?其次,这些棱角分明的石块证明印加人的磨石技术已经登峰造极,但没有金属工具的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还有,石块的拼接也明显经过了非常精准的计算,否则在地震频发的安第斯山,如果拼接得不够严丝合缝,这些没有使用任何粘合剂的石墙早就塌了。
“总之,关于各种疑团,考古学家有一些推测,但也都无法得到证实了。”
一行人一边听着领队讲解,一边穿过一道又一道太阳之门,走进马丘比丘的巨大迷宫。
迷宫里的石室形状各异,大小不一,有贵族的寝室、祈祷室、观星台、音乐厅,而其中最特殊的一间,当属中心处的太阳神庙。
在印加人的心目中,太阳是维系生命最重要的神明,一旦离开了太阳神的庇佑,人类就会失落在无垠的黑暗之中。因此,每年公历6月24日,也就是南半球白日最短的那一天,处在严冬中的印加人会在神庙里举行盛大隆重的祭典,感谢太阳神在过去的一年中赐予大地光明与温暖,也祈求在新的一年里,他能继续保佑印加子民,风调雨顺,国运昌隆。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太阳神庙椭圆形的石墙走完一圈,江户川柯南停下脚步,专注地盯着石块与石块接缝的地方,好像在观察它是不是真的如同领队所说,严丝合缝到连一张纸都插不进去。灰原哀也跟着停了下来,看着前面的人。他全身笼罩着阳光里,好奇的火焰在他眼里燃烧,一如往常的明亮耀眼。她轻轻抚上承载过很多祈愿的巨石,认真地说:“感觉我和印加人有一点像。”
“哈?为什么?”江户川柯南转过头,表示十分费解。投身先进科学事业的灰原哀到底哪里和还在石器时代的印加人像了?
“你推理看看咯。”她莞尔一笑,然后绕过他走出了太阳神庙。
……很好,他还没想明白那个自己跟灰原哀是什么关系的问题,现在又多了“灰原哀跟印加人有什么相似之处”这么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硬要牵强附会的话,灰原哀在全力以赴地做实验,印加人在全力以赴地造石头房子?江户川抓了抓头发,猛地往身侧的“石头房子”上拍去。
就在那个瞬间,仿佛有一道神谕从天而降,来自印加人最崇拜的太阳神的意旨,降落在这个举办过无数次祭典的神庙里。答案展开在奇迹般垒砌起来的一块又一块巨石上,关于“他和灰原哀是什么关系”的答案。
马丘比丘,天空之城,充盈着灵性的石头的生命。在安第斯曙光的崇高位置,盘旋在年轻人心头的困惑,终于云开雾散。
江户川柯南利落地拍掉从石墙上沾染的尘土,脚步轻快地追上了神庙外的大部队。
人群继续在迷城里穿行,随着游人的脚步,太阳也慢慢升高。正午时分,领队讲解完最后一个区域,整个徒步旅行就算是结束了。
拍完最后一张合影,领队笑着翻出了先前在印加古道入口处的照片。两相对比,差别不可谓不明显,有人瘦下去一圈,有人晒黑了两个色号,所有人外套上都沾了不少泥土,显得有点狼狈。但这些,都掩盖不了发自内心的成就感和自豪感。
“希望此刻的马丘比丘,能让你们觉得路上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当然是值得的。探寻美与奇迹的过程,本身就是无价的。苍翠的树木,奔涌的河流,璀璨的星空。安第斯山的美丽与神秘,只属于认真用脚步丈量过她的人们。
“如果有机会,欢迎再来秘鲁,再来库斯科,再来马丘比丘。谢谢大家。”有过太多迎来送往的经验,领队最后说的话分外质朴。
此时,同样要告别的,还有艾瑞克和莎莫。他们马上要搭乘巴士下山,赶到镇上去坐回库斯科的火车。
莎莫依依不舍地拉起灰原哀的手,说:“如果以后来芝加哥,记得来找我。”
“或许那时候你已经当妈妈了?”灰原哀笑意温柔。
“啊,我们还没想那么远呢。”沉浸在幸福里的莎莫显得有些羞涩。
“在那之前,还要一起去更多的地方呢。”艾瑞克揉了揉莎莫的头发,揽住她的肩膀,“等我们去东京的时候,一定会去骚扰你们的。”
“是是是,肯定全程陪同。”江户川柯南拍拍胸口,再次表示喜欢福尔摩斯的人都非常靠谱。
“再见,柯南小哀!”
“再见,一路平安!”
江户川柯南和灰原哀目送着友人朝出口方向走去,直到看不清他们的身影,才偏过头对视一下,从对方眼里读出此刻自己的所思所想——
“再见”的意思是,期待再相逢。
除去东京和芝加哥,也许还会有意想不到的重逢,在未知的某个城市,在未来的某一天。
11.
送走了朋友的两人开始在园区里漫无目的地闲荡,走累了便随意地找片草地坐下来,吹着山风默默望着在山脚下回环的乌鲁班巴河。
生活有时会跌宕起伏,有时会四平八稳,但不论是惊心动魄跌还是按部就班,河水永远承载着所有的记忆和悲欢,坚定又稳当地向前流淌。
跟着河水漂远的思绪突然被打断,灰原哀感到有人轻轻拉了拉她的外套,侧头一看,发现是个大约八九岁穿着校服的小女孩,正拿着手机对她咧开一个大大的笑。
有了先前在大教堂门口的经验,灰原哀一下意识到了这个小女孩也是想跟她合影,于是她指了指自己的同伴,轻声对女孩说了什么。小女孩随即点点头,走了几步到江户川柯南面前,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大哥哥好,这个姐姐说你可以帮我们照张相。”
虽然有点郁闷为什么小萝莉没找他这个帅气大哥哥合影,江户川柯南还是大方地接过了手机。
“哎哎,左边一点……过了过了,往右一点。”他不断挥着手示意,半天才终于满意她们的站位。
这番举动搞得灰原哀非常不耐烦,好不容易等他放下了手机,以为终于结束了,却看到拍照的人不紧不慢地从裤兜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等会儿等会儿,我还没拍呢。来来来,要比刚才笑得更灿烂哟!”
江户川……这个白痴。
虽然心下不爽,但看小女孩仍然兴致高昂的样子,灰原哀只好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努力让已经僵掉了的脸笑得更自然一点。
拍完照,两人又跟小女孩聊了几句,这才知道她是附近镇上的小学生,学校组织活动来这里参观,了解学习自己国家的历史。因为担心她离开老师同学太远而迷路,他们只好根据她校服上的学校名称,找到了正在附近举着旗子的带队老师。确认小姑娘有人照看后,两人才松了口气,重新找了个地方坐下。
“这些当地小孩是对外国人特别好奇吗?先前在库斯科也有一对姐弟找我照相来着。”灰原哀感到有点困惑。
“明显不是啊,这么多外国游客,怎么没见她找别人。”江户川柯南不假思索地接了话,“找你拍照当然是因为,谁都喜欢漂亮小姐姐呀!”
“……油嘴滑舌。”灰原哀反应了一会儿,才接了这么个词。
“喂,我有哪个字说错了吗?侦探说话从来都是很严谨的,你这样是在质疑我的能力。我跟你说,搭档之间要有绝对的信任……”江户川柯南满腹委屈,觉得灰原哀的评价实在有失公允,想好了一大番话捍卫他作为侦探的尊严,刚说了没两句,却发现身旁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几米开外的地方去喂羊驼了。
她从灌木上折下一根树枝,递到羊驼嘴边,又伸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和尖尖的耳朵。那只羊驼懒散地从草地上抬起头来,不紧不慢地嚼着满嘴的草,朝女孩眨了眨眼,令人类羡慕的长睫毛上上下下,显得无辜又蠢萌。灰原哀一只手仍是举着那根树枝,另一只手慢慢地顺着它脖子上的毛。她温柔的目光让江户川柯南心下一动,重新拿出手机开始拍照。
吃完草的羊驼还是对树叶没什么兴趣,反而转了个方向凑到灰原哀脸上仔细闻了闻。这动作过于突然,让她猝不及防往后连着猛退了几步,手里的树枝也早就掉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一旁举着手机的江户川柯南没忍住大笑了起来,自然惹得灰原哀翻了好几个白眼,连带刚才拍照时没翻的也一并补上。
“这算好的了,”他一边把手机收好,一边走过去,“羊驼不高兴的时候还会朝人吐口水,那味道,啧啧,据说非常一言难尽。”
走近几步,他才看清她脸上被羊驼蹭了不少草渣,于是自然而然地掏出一张纸巾,开始帮她擦脸。灰原哀下意识想躲开,却被一下按住了肩膀:“别动,你脸上有东西。”
他的动作很轻,呼吸很近,无比熟悉的气息把她包裹住,让她顺从地,甚至可以说是乖巧地仰起脸,任由高半头的男孩捏着纸巾一下一下拂过脸颊。
“好了。”江户川柯南停下了动作,把纸巾揉成一团抓在手里,还不忘表示一下他仍然非常不满先前那句“油嘴滑舌”的评价,“你看,连羊驼都要跟你凑这么近,我刚刚的话哪里有问题了?”
“没有问题。”她仍然仰着头,看向他的目光从容而坦然。
这样的从容和坦然倒是让江户川柯南感到了一种莫名的不适应。他迅速从她脸上移开目光,环顾四周,想赶紧找个垃圾桶处理掉手里的纸巾,好在不远处就有一个。
在这扔垃圾的当口,他终于意识到刚刚的不适应是因为什么——灰原哀轻易就放弃了跟他斗嘴。奇异的成就感袭上心头,他忍不住洋洋得意起来:“哈哈哈哈灰原,没想到你也有说不过我的一天。”
江户川……真的是个白痴。
嘛,这倒也不算什么新发现,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这人。灰原哀心情很好地拨了拨头发,然后扯起还在傻乐的白痴就往出口走:“逛得差不多了,可以下山去坐回程火车了。”
“啊哈,是我之前说的那个可以吹着小风唱着歌的宾汉姆号吗?”他被扯得踉跄几下才跟上她的步伐。
“是宾汉姆号,但你不许唱歌。”她斩钉截铁地回答。
12.
回到库斯科已经是晚上,在野外长距离徒步后的疲劳终于在见到现代人类居所后,像洪水一样席卷了过来。筋疲力尽的两人在酒店走廊上朝对方点一下头,就各自栽进久违的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醒来时,窗外的天色和睡前一样黑。身体酸痛得像是要散架,江户川柯南盯着模糊的天花板,在心里权衡,是应该继续瘫在床上避免更剧烈的酸痛,还是应该起床出门觅食以抚慰空空如也的胃。
艰难的思想斗争被一阵门铃声打断。他很快坐起身子,把鸡窝似的头发抓得更乱,下床去开门。
门外的女孩已经穿戴整齐,上身套一件宽松的白衬衫,衬衫下摆在腰际随性地打一个结,跟着一条暗红色长裙,一直垂到脚踝。他感觉到眼前一亮,很快回想起先前在梦里的感叹。嗯,好看的姑娘就是要配好看的衣服才对得起周围的人。
灰原哀无从得知江户川柯南短短几秒内转过的心思,只淡淡地看一眼他乱糟糟的头发,叫他迅速收拾好了出门去吃晚饭。
他赶紧答应,然后在行李箱里翻找一阵,抓起一堆东西走进了浴室。
晚餐地点选在城中心武器广场西侧,餐厅二楼的露天阳台上,抬眼望出去就是华丽恢弘的库斯科大教堂。
服务生送过来两份菜单,江户川柯南扫过几行长长的菜名,觉得每种食材都认识,却想象不出来组合在一起的样子——仓促出行,光是准备行李、复制灰原哀的行程就已经很勉强了,哪有时间研究秘鲁菜长什么样。他抬头看一眼对面的人,见她一副很懂行的样子,干脆合上了菜单扔到一边。反正灰原哀的品味是很靠得住的。
她很快点叫来服务生点好了菜,又过了一会儿,两杯漂着青柠和薄荷叶的饮料被端了上来。
“还以为你对朗姆酒有心理阴影呢。”他晃了晃杯子里的莫吉托,随口说。
“都过去多久了。”她轻抿一口,回味着青柠的香气,“而且这里离古巴很近啊,调酒师的配方说不定更正宗。”
……基本没什么道理。谁说一样东西离发源地越近就越正宗了,何况秘鲁离古巴也算不上特别近。严谨的侦探一下想到这个,但望进她隐约在笑的眼睛,他什么也没说,端起杯子碰一下她的,仰头喝下一大口。
莫吉托之所以广受欢迎,是因为,它很甜。
酒虽香甜,但到底不能饱腹。就在江户川柯南等得望眼欲穿时,主菜终于上桌了。他满怀期待地等服务生揭开了钟形餐盘罩,却在看清内容时,呃,有点傻眼。
刚出炉的烤制食物外皮金黄,香气四溢。这样一道菜本来是可以让人垂涎三尺的,但是,厨师在烤制过程中保留了食材的完整形状,所以,江户川柯南看到的是,某种小型哺乳动物趴在盘子里,面目还有点狰狞。
“……你点的啥?”他皱起眉头看向灰原哀,有点后悔先前对她毫无保留的信任。
“秘鲁名菜烤豚鼠啊。”她藏起一点恶作剧得逞时的幸灾乐祸,气定神闲地切下一小块。
体验了美味的女孩抬起头,却发现对面的人依旧没有动手,好像还在做心理建设的样子。她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然后朝广场对面的大教堂扬了扬下巴:“库斯科大教堂你还没去逛过吧。”
“累死累活飞到这里,一觉起来就跟你去暴走了,哪有时间逛啊……”他颇有些委屈地嘟囔了一句,继续在心里默念,豚鼠和牛羊猪没什么区别,不过是人类众多蛋白质来源的一种。
“大教堂里有一幅画,山寨版《最后的晚餐》,你知道耶稣的盘子里放的什么吗?”
“烤豚鼠?”联系上文,不可能有第二个答案了。
“Bingo!”灰原哀重新拿起刀叉,切了块豚鼠肉放进他的盘子里,“圣人耶稣都告诉你了,安第斯山区物种匮乏,只能入乡随俗。”
他看着伸到面前的一双属于科学家的手,突然笑了。灰原哀这学期在研究过敏性休克,解剖过不下十只豚鼠[2],她当然不会扑闪着一双大眼睛说豚鼠这么可爱不可以吃豚鼠。不过,比起天真无邪,这样冠冕堂皇地把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心归因于耶稣老人家,更让他觉得有趣。
他叉起那块色香俱全的豚鼠肉放进嘴里,嗯,味道也不赖。灰原哀的品味是很靠得住的。
结束了这顿安第斯独有的晚餐,江户川柯南满足地抹抹嘴,伸个懒腰,然后问,接下来干吗?
“当然是夜游库斯科呀,刚刚你不是说还没逛过吗。”
13.
他们穿过环绕着五光十色餐馆灯牌的广场,踩着几百年历史的石板路,行走在高原夏夜带着微微寒意的空气里。远离了广场上的人声鼎沸,周遭的一切开始带上失落帝国的死寂。印加遗址在晚上都悉数关闭,外墙沉默地伫立在昏黄的路灯光里,疲倦,苍老,摇摇欲坠。
“这座神庙被西班牙人改成了欧式庭院,外墙上的金箔也被殖民者刮下来收入囊中,全部运回了欧洲。
“西班牙人拆掉了很多的印加人的房子,把石料用来修建教堂——信仰太阳的印加人突然要被迫接受上帝才是主宰的说辞。”
在关于殖民者掠夺新大陆的平静叙述中,他们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最终走进一条窄窄的巷子。灰原哀在著名的十二边形印加石墙下停住了脚步,语气里多了一点伤感:“文明本不该有高下之分,但很可惜,文明的产物——武器,却是为了分出高下而存在的。”
江户川柯南用力眨了眨眼。他很少会对世界进行太宏观的思考,作为七十亿人里的一个渺小的存在,他并不是站在时代浪潮之巅、可以对着世界翻云覆雨的人。他只专注于他现在能做的事情,解开谜题,寻找真相,保护想保护的人。
只是此时此刻,他们所处的位置,承载了一段两个族群激烈冲突的历史。在这个离东京很远,却离天空很近的地方,他罕见地从有关真相与正义的责任中抽身而出,不免也陷入了沉思。
灰原哀倚靠在石墙上,抱起双臂继续道:“可能……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吧。比如一个印加人,他好好地在这里生活,可突然有一天,一群长相怪异的人闯了进来,帝国在一瞬间坍塌,生活也回不去从前,而他甚至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巨变总是在一瞬间发生,没人来得及准备。就好像一个作家说的那样——改变一生只需那么一点点时间,领悟那改变却要耗费一生[3]。”
她的语气仍然平静,眼神却意味深长。
是的,世界从来不讲道理,历史总是毫无预兆地迎来拐点。萨拉热窝的枪声,切尔诺贝利的大火,又或是肆虐全球的传染病,每一个让人始料未及的转向,都拖拽着时代的车轮轰然碾过了无数人的命运。而对于一个渺小的普通人来说,改变一生的时刻还有更多更多。一门考试,一次比赛,一场车祸,心碎或是圆梦,往往都在一瞬间。
于江户川柯南而言,那个瞬间,就是云霄飞车上撞见了两个身穿黑衣的男人。
两天前,他在野草丛生的梯田里坦言,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接受了“江户川柯南”;而现在,历史的烟尘环绕周身,她说,领悟改变需要耗费一生。
他迎上她的目光,突然明白了。他和她因组织药物而起“命运共同体”关系,并不只是就对抗组织而言。在这个世界上,APTX4869的幸存者寥寥无几,因此,去领悟那个不可思议的、人生倒退十年的改变,这样一道题目,他需要和灰原哀一起完成。
“没错,领悟改变需要耗费一生,”他假装无奈地摊了摊手,眼神却真诚,“那么,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灰原哀眼皮跳了一下,愣住了,好像不明白作家的话怎么被他绕了一圈,把自己给绕了进去。
领悟改变。耗费一生。和他一起。
搭在臂弯处的手指开始用力,她有点拿不准哪个词才是重点,或者根本没有重点。但他确实向她提问了,而她应该怎么回答,“yes, I do”还是“no, I don't”?
最终她偏过头,避开了那灼人的目光:“为什么要和你做这么麻烦的事情……我们是什么关系啊?”
这个问题你问过了。江户川柯南不禁嘴角上扬,聪明人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他举起胳膊敲了敲身后的石墙,笃定地说出先前在天空之城,神明告诉他的答案:
“我和你的关系,就是这些墙,这些神庙,还有马丘比丘,跟印加人之间的关系。印加人造出了这些建筑,然后在这里生活。后来他们走了,留下的建筑也就跟着死亡了,没人知道它们怎样被建造起来,又经历过多少次高原地震。”
灰原哀用一颗药丸缔造了江户川柯南,在暗无天日的岁月里把他当做了避风的港湾。他们的人生经历了无数次地震,每一次都地动山摇,一步踏错就可能粉身碎骨。他感受过她全部的胆战心惊,她经历过他所有的命悬一线。他们是对方的体悟者。从始至终。
“一个民族的人,和他们创造的文明,是不能脱离对方而单独存在的。失去了印加人的马丘比丘,就算吸引了再多游客,本质上也只是一片废墟。
“所以,作为江户川柯南的创造者,你得负责到底。”
他的声音在夜巷里无限回荡。
灰原哀感到很挫败。同样的两杯莫吉托,为什么江户川喝完有如公共课教授附体,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而自己却像个从瞌睡中被拎起来回答问题的学生,耳根发烫,哑口无言。
她下意识想要揉一揉额角,手臂慢慢抬起,却被他一把抓住。
“为了表示我的诚意,可以请你先收下这个吗?”有什么东西被塞进了她手里。
她疑惑地把这团皱巴巴的东西展开,举高,就着微弱的路灯光仔细辨认。
一条丝巾。爱马仕的设计。
“那个……做笔录的时候,步美说你用刚买的丝巾帮伤员止血了,我就和她一起又去专卖店看了看,但你那款缺货了……只好凭感觉买了这条。”他突然没有了先前的笃定。
灰原哀缓缓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过头对上他期待又略带忐忑的目光。
对宛如一个行走数据库的江户川来说,奢侈品恐怕算得上是为数不多的知识盲区之一。想到他在专卖店里对着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图案举棋不定的样子,她终于无法再隐藏早就从心底泛起的微笑。
“……要不,等回了东京再买一条一样的吧?”女孩的一言不发让江户川柯南对自己的品味十分没有信心。
“不用了。”她低下头,笑意更深。
有些东西,只一份就够了。
就像银河系里有几千亿颗恒星在燃烧,但对于身处猎户座悬臂边缘的地球而言,有那颗叫作太阳的恒星就足够了。
离她最近最亮的那颗星,一直在不知疲倦地发光发热,带来沸腾的生命的力量。
她微微俯身,把丝巾压在裙子上,抻平褶皱,叠好,随即拨了拨脑后的头发,将丝巾绕过后颈,捏住两端穿过耳侧的发丝,最后在头顶系好一个结。
“好看么?”她认真地问。
而他的回答迷失在她如水的目光里。那是在安第斯山谷里流淌的乌鲁班巴河,虽然偶尔会因为暴雨而变得波涛汹涌,但多数时候,她不动声色却又无处不在。他忽然很想像数百年前山里的少年一样,掬起一捧清冽的河水,把脸埋进双手,去毫无保留地感受她。于是他慢慢凑近,在她的眼睛上落下一个吻。
源自寒冷的高山之巅的河水,带着一点微渺的希望从断崖处俯冲而下,落入他的生命,从此长伴左右,穿过峻岭,也淌过平原。
扑在脸上的呼吸在一点一点向下移动,让灰原哀觉得四肢百骸的知觉也在一点一点消失,只剩越来越快的心跳,覆盖了全部的感官。
最终他们嘴唇贴着嘴唇,呼吸叠着呼吸,在莫吉托的甜味里,两人不约而同觉得有点缺氧。
啊,这该死的高原反应。
14.
江户川柯南在飞机引擎的噪音里醒了过来。舷窗外,夜色浓稠,只看得到高原上的灯火星星点点,好像近得触手可及。
恍惚间,脚下的灯光和印加古道上的星光融为了一体。那时候灰原哀靠在他肩膀上,均匀的呼吸扑在颈窝,跟现在一样。
他在昏暗的机舱里看着身旁的女孩。曾经她总是在夜里惊醒,但如今她已经可以在吵闹又颠簸的飞机上睡得安稳。他伸出手覆盖住她的手,微笑着轻吻她柔软蓬松的头发。
嵌在前排座椅背后的小屏幕闪着幽蓝的光,航线显示,他们仍处在南美洲上空。七小时后,他们会降落在洛杉矶,然后转搭前往东京的航班,完成回家路上最后十小时的飞行。
如果时间倒转回两周前,你告诉刚放假的江户川柯南,他即将在一个离东京一万五千公里的地方,度过风餐露宿的四天三夜,他一定会觉得你多半还没从期末考试前晕头转向的复习里回过神来。
但旅行就这么开始了,跟那些让时代车轮转弯的事件一样,毫无征兆,不讲道理。
……不不不,它还是讲道理的。此时此刻,江户川柯南清楚地知道是什么促使他不辞辛劳地飞越了换日线,飞越了赤道,飞越了小半个地球,从东京到库斯科。
因为,我想走你所走过的路,想听你所听见的流水潺潺,想看地球那一端的朝阳在你眼睛里升起,想知道在另一片天空下,你的背影是不是更加美丽。
这个世界如此广阔,我想和你一起,去看万水千山。
END
[1] 秘鲁全境通用西班牙语,根据M11《绀碧之棺》的设定,柯哀都多少懂一点。
[2] 豚鼠的迟发性超敏反应与人类相似,是过敏性休克和变态反应研究的首选实验动物。
[3] “改变……耗费一生”,出自英国作家Jeanette Winterson的小说The Gap of Time,“It takes so little time to change a lifetime and it takes a lifetime to understand the change”,于是老师翻译。
全文始于《想见你x3》的一句歌词,“失去你的风景,像座废墟,像失落文明”,最后写成了一个说走就走的一万五千公里追妻之旅(?)对霓虹人民的护照可以免签去190个国家致以最真挚的羡慕T.T
这应该是第一次写真正的柯哀,之前都在写新志来着。好像把小柯的情商写得非常飘忽不定,但原著里他也是这样的对吧(反正不承认是我的问题……)
文章很长,希望各位看得还开心!BTW马丘比丘长这样
花未眠
工藤新一 X 宫野志保
架空,留学生设定
写给夏天的夜,和两座特别的城市
花未眠
2020年7月4日,美利坚合众国的第244个独立纪念日。对普通的美国人来说,这毫无疑问是一个神圣的日子,自由冒险的精神已经引领这片土地走过了两百多年的风雨,她还将继续蓬勃发展,把所谓“普世价值的光辉”播撒得更远。
而对于医学院的留学生宫野志保来说,这毫无疑问也是一个神圣的日子,因为她的变态导师终于看在光辉伟大的美利坚精神的份儿上,给实验室放了个三连休。自从放暑假开始,她就过上了宿舍—实验室—医院三点一线的生活,平时在实验室被导师压榨,周末跟着导师去附近医...
工藤新一 X 宫野志保
架空,留学生设定
写给夏天的夜,和两座特别的城市
花未眠
2020年7月4日,美利坚合众国的第244个独立纪念日。对普通的美国人来说,这毫无疑问是一个神圣的日子,自由冒险的精神已经引领这片土地走过了两百多年的风雨,她还将继续蓬勃发展,把所谓“普世价值的光辉”播撒得更远。
而对于医学院的留学生宫野志保来说,这毫无疑问也是一个神圣的日子,因为她的变态导师终于看在光辉伟大的美利坚精神的份儿上,给实验室放了个三连休。自从放暑假开始,她就过上了宿舍—实验室—医院三点一线的生活,平时在实验室被导师压榨,周末跟着导师去附近医院问诊,被导师和病人一起压榨。再这样下去,她疑心自己都要被消毒水腌入味了。
当然,事物总是有两面性的。假期能解救连轴转的宫野志保,却并不能解救洛杉矶糟糕的交通状况。相反地,小长假带来的出行高峰,让这个城市本就捉襟见肘的交通网络更加雪上加霜。
在洛杉矶生活了两年,宫野志保早已对堵车习以为常。只是当救护车、警车、清障车接连从一旁的应急车道呼啸而过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前方多半是出车祸了,而且可能还有点严重。
她叹了口气,给即将到达洛杉矶机场的工藤新一发了个信息:“堵路上了,至少还得一小时。”
也许这就是天意吧。她注定也要感受一下为了接个人在路上耗费几个小时的滋味。
大半年前她临时飞了一趟纽约,去帮导师顶一个会议讲座。临近年底,全美国的人都在天上飞,机票不好买。她折腾了半天,终于用导师有限的预算订了个廉价航空的红眼航班,早上5点多降落肯尼迪机场。时隔一年半,她终于要飞过四千公里的距离,重返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城市。那里有她熟悉的大学校园,熟悉的美术馆,熟悉的破旧地铁,以及,一个熟悉的人。她扫过航班的确认邮件,没经过太过思考,就点击了转发图标,在收件人一栏里敲下了工藤新一的邮箱地址,然后又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自从大学毕业以后,工藤新一留在了纽约工作,她则飞来了洛杉矶读医学院,两人中间隔开一个幅员辽阔的美国大陆,要见一次面都得星夜兼程。然而他们各有各的忙碌,所以谁都没能真正将星夜兼程付诸实践,只是时不时发发邮件短信更新一下自己的近况。所以,这回她借“公差”能在纽约待上三天,于情于理都该知会老朋友一声。
没多久东海岸就回信了,工藤新一表示要去机场恭候大驾。这倒是有些出乎宫野志保意料,前段时间他提起过年底有一个产品要上线,忙到几乎要住在办公室里,于是她追问一下最近怎么有空,那边洋洋得意地回说,天才如他,已经提前搞定了他负责的那部分,最近可以小歇一下。
“劳烦天才工藤新一亲自来接机,我可真是受宠若惊。”她在回复框里打下这么一行字。
那边又很快回复了:“别惊过头了忘记纽约冬天有多冷就行。考虑到你已经在加州的阳光里泡了太久,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记得带件羽绒服,不然到时候受累的还是我。”
她迅速读完屏幕上的几行字,仿佛能看见工藤新一那斜着眼睛一脸无语的表情。她微微笑了笑,把手机扣在桌上,没有再回复。
上了飞机她总预感这趟旅行不会太顺利,果然飞到一半多,机长广播说纽约暴风雪,肯尼迪机场临时关闭,航班转降费城。得了,这下子星夜兼程升级为风雪兼程,还附赠费城到纽约两个小时的公路旅行……她有点怀疑导师是不是早料到这些幺蛾子,才临时跑路让她这个老实学生顶上。
不管怎么说,得通知工藤新一别来了,但愿飞机上的付费Wi-Fi能连上。她在黑暗里摸索了好一阵才找到了信用卡,然后对着指示操作了半天,却总是卡在验证付款信息那一步。来回折腾了三次,她盯着页面正中能转到天荒地老的小圈圈,最终作罢。在恼人的引擎声里,她揉了揉因为无法入睡而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轻轻叹了口气,没办法,只能等降落再说了。
两个小时以后,飞机降落在费城。手机信号刚满两格,一条短信就进来了。突如其来的震动让她差点没拿稳手机。
“出发去费城机场了,大约六点半到。”
她盯着信息看了好一阵,打了个哈欠,然后抬手擦了擦眼角。一夜没睡,她真的好困。
十二月里天本来就亮得晚,再加上飘着雪的天气,行车视野更是糟糕。一开始她还撑着眼睛尽量帮工藤新一注意周围的车辆,后来整个人就变得越来越迷糊,又隐约听见有人在说“别硬撑了,想睡就睡吧”,感觉自己实在支持不住,终于在副驾驶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时,车子已经到了酒店的停车场。她睡眼惺忪地打个哈欠,就听见旁边工藤新一不怀好意的声音:“某人是不是得请我吃个饭?我要求也不高,寿司之神那家就可以。”
“……那家店不提前三个月订座根本吃不上吧。”而且她要是有那闲钱,也不至于惨兮兮地卡着导师预算买廉价航班了。
“开玩笑而已……你赶紧办了入住去补觉吧,路上睡得跟那啥一样。”他伸手拍了拍她脑袋,开了车门去后备箱拿行李。
她也跟着下了车,看着那个弯腰探进后备箱的身影,带点数落意味地开口:“既然知道航班转降费城了,就不要来接我了啊。天没亮路况也不好,万一……”
“哎呀,我办事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工藤新一笑嘻嘻地打断了她的话,把行李推到她脚边。
她叹口气,抽出行李箱的拉杆:“好吧,我知道你是最最靠谱的工藤新一。你一大早开了四个小时车也怪累的,我们回头再约。”
“祝宫野小姐演讲顺利咯!回见!”工藤新一眨眨眼,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后来她的演讲当然很顺利,但“回头再约”的事情却完全泡汤。工藤新一公司那个要上线的产品临时出了些问题,却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于是所有参与项目的员工都被叫回了办公室,加班加点开始了排查工作。当她接到工藤新一带着十二万分抱歉的电话时,虽然心里有些遗憾,但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还是工作比较重要。
车载音箱突然换到一首非常加州风味的歌曲 Another Day of Sun [1],把她的思绪从遥远的纽约拉了回来。
她看了看时间,觉得工藤新一应该已经降落了。果然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工藤新一说他先在机场干着活,让她别着急,慢慢过来就好。
……真是个工作狂,连难得的公共假期也不放过自己,宫野志保无奈地想。但无论如何他已经到了洛杉矶,这回总不至于被临时叫回纽约了吧。
等她终于接到工藤新一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半小时后的事情。黑发青年气定神闲地坐在航站楼门口的长凳上,对着笔电专注地敲打着键盘,跟周围四处张望、大声讲着电话的旅客完全两个风格。这份格格不入让宫野志保老远就看到了他。
她扬起嘴角,拨通了工藤新一的电话:“白色雅阁,一分钟后到。”
视野里的年轻人这才终于有了一个正常旅客的样子,站起身来张望了一下,然后对着宫野志保的车使劲挥了挥手。
“洛杉矶机场实在太蠢了……没有公交车没有地铁,打车竟然还要先坐接驳车到指定地点……唉,这真的是美国第二大机场吗?”工藤新一跨进车子,把一个行李袋往后座一扔,随手拿起左手边杯托里的矿泉水,拧开猛灌了几口。
“如假包换。”宫野志保换了档,往左打一把方向盘,然后看准机会大力踩一脚油门,挤进了主车道上密密麻麻的车辆里。
后视镜上挂着的金属装饰物猛地往右一晃,底下坠着的铃铛响起一串清脆的声音。
“天,这东西你居然还留着。”工藤新一把水瓶放回杯托里,伸手抓住了那个装饰吊牌。那是一枝小小的向日葵,模仿的是梵高画作的风格,来自四年前一个小型画展沙龙。
听上去是个学艺术的人才会去的活动,然而当时学生物的宫野志保和学计算机的工藤新一,偏偏就是在这么个活动里遇上了。那并不是一次非常愉快的会面,至少对宫野志保来说并不是。
那会儿大二暑假快结束,学校附近的美术馆搞了一个印象画派主题沙龙,给他们学校学生的特惠票也相当划算。提前返校的宫野志保觉得没几天就要教室宿舍图书馆三点一线了,不如抓紧开学前最后的时间再做点与学业无关的事情。其实她对油画的了解并不多,除去一些诸如野兽派、立体派的术语,和马蒂斯、毕加索之类大家都知道的画家,并没有其他特别深入的研究。对印象派的印象,也仅仅是,画得很好看,而已。
所以在最后的观众讨论环节,当她被主持人点到,请她讲讲自己为什么喜欢印象派时,她也就这么诚实地回答了:“因为觉得好看。”
主持人有点愣,毕竟之前发言的观众都侃侃而谈,洋洋洒洒地说着色彩堆叠如何别具一格、光影处理如何匠心独运,遇上像她这样简单直白的一句“好看”的评价,主持人反倒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这时候一个黑头发学生模样的人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刚接触到印象派时,喜欢它的原因也跟这位朋友相似。不过后来,我听说了莫奈先生在晚年因为罹患白内障导致视力下降,才画出了举世闻名的《睡莲》系列,这让我觉得,印象画派背后有一种哲学观点——当你看不清楚这个世界时,才会觉得她更加美丽。”
尽管不知道这救场式的发言是无心还是有意,也不管发言的内容是不是有道理,主持人向男生投去感激的一眼,赶紧接过话头:“启迪哲思,也是名画的魅力之一。”
男生微笑着回应四周赞同的目光,然后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宫野志保,才不紧不慢地坐下了。
宫野志保注意到他黑色T恤上那熟悉的校徽图案,在心里不屑地撇撇嘴。天,我们学校为什么会有种装逼男。
那天从美术馆走出来的宫野志保一定料想不到,未来有一天,她会为了接这个“装逼男”在路上耗费两个多小时。她侧头看一眼工藤新一,只见他正优哉游哉地按下了副驾驶的车窗。落日余晖里的晚风像含着一蓬一蓬的金沙,温柔地吹了进来。
她为什么还留着这个纪念品?原因有很多,而其中最直接的——
“因为觉得好看。”她笑着重复了一遍画展上的那句话。工藤新一闻言微微一愣,才意识到这是在回应他刚刚的感叹,于是不由自主地看向驾驶坐上的人,跟着笑了起来。
她的侧脸映着背后绚丽的晚霞,也很好看。
“接下来去哪儿?”车子在105号公路上开了一阵,宫野志保才想起来她还不知道工藤新一有什么游玩计划。
“不如找个地方看独立日烟花吧?看看跟纽约的有什么区别。”工藤新一双手搭着后脑勺,向身边的人投去征询的目光。
“我觉得应该没什么区别。”宫野志保对这个提议没有显示出特别大的兴趣,但还是摸出了杯托里的手机递给工藤新一,“格里菲斯天文台,导航设一下。”
车子拐进山脚下的露天停车场,绕了大半圈才找到一个车位。宫野志保熄了火,抽出钥匙。“山上估计更没车位了,就停这儿吧。”她一边说着,一边开门下了车,又补充道,“山不高,很快就上去了。”
工藤新一也下了车,随即“咔哒”一声,车门被锁上,前车灯迅速暗下去,附近只剩唯一一盏路灯发出惨白的光照在自助缴费机上,提醒来人在晚上也别忘了交钱。如果说有什么能在洛杉矶垃圾到吐血的基建里脱颖而出的话,那一定是无孔不入的停车缴费机……嗯,还有突破天际的停车费。宫野志保看着机器打出的回执上显示特殊时段停车费二十刀,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条。
洛杉矶的夏天,万里无云是最常见的。白天热辣辣的太阳毫无保留地照射下来,让执着于美黑的当地人非常满意,一有机会就躺在海滩上,把自己晒成一片金叶子。但在日本长大的宫野志保仍然保留着东亚人的审美,很宝贝自己白皙的皮肤。可在加州,大晴天打伞实在是异类中的异类(事实上加州人下雨也懒得打伞),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去哪儿都戴着顶棒球帽。
但晚上就不一样了。干燥的土地没有什么蓄热的能力,太阳落山以后,暑气便迅速消散。天空依旧清朗无云,银色的月亮挂在一角,像一颗珍珠缀在深蓝的缎子上。今天离满月还差一点,是一颗不太圆润的珍珠。
山道两旁有密密层层的松树,奔腾澎湃,一阵夜风吹过来,松针反射着月光,把点点银白一路泼溅到山脚。更高一些的是棕榈树,笔直地伸到夜空里去,顶上展开一小蓬叶子,也在风里翻滚着银光。
“喂宫野,你看这棕榈树像不像公鸡屁股上的毛?”工藤新一戳了戳宫野志保的肩膀,又指了指头顶。
“你那是什么破比喻。”听语气就知道她肯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只是夜色里看不太真切。
没多久,坐落在山顶的格里菲斯天文台就出现在了眼前。白色的墙壁连着灰黑的半圆穹顶。穹顶下想必是价值不菲的天文望远镜。远处的栏杆旁边已经站满了游客,英语、西语、汉语,夹杂着其他不能识别的语言,在眺望台上碰撞着。他们之中并不是每个人都理解并认同美国精神,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站在城市的高处欣赏一个烟火与灯火交相辉映的夜晚。
第一支烟花腾空而起的时候,宫野志保终于拉着工藤新一挤到了栏杆旁边。砰的一声,红色的光点四散开来,又在夜里迅速黯淡下去消失不见了。接下来的几支也大同小异,升空的高度甚至还不如第一支。
这样的烟火,相较于洛杉矶彻夜长明的灯,委实有些逊色。他们并肩趴在栏杆上,忽略掉周围不知真心还是假意的赞叹,只是望向脚下。星罗棋布的灯光编织成缀着金线的布匹,大喇喇地摊在杂乱的工作台上,等待着被缝制成一件华丽的礼服。
“中间那几栋特别突出的高楼,是市中心。这个时间,估计除了流浪汉没有别的人了。”
“再远一点是10号公路,叫这个名儿大概是因为早晚高峰时,车速最多10英里。”
“至于远近闻名的圣莫尼卡海滩,得在西边更远的地方了,这里估计看不到。顺带一提,看海千万别去那儿,人太多了污染也有点严重,远比不上北边的马里布海滩。”
宫野志保依次指过灯海里不同的区域,当起了毒舌“导游”。
“哎,你对洛杉矶是有多大怨念啊?有这么给远道而来的客人介绍的吗?”工藤新一支着脑袋,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没办法啊,过去城市扩张的时候,市政府大手一挥让新来的人自己划地为王,于是整个城市像摊饼似的一路摊开了这么大一片,毫无章法可言。我们宝贵的生命都浪费在高架桥上了。”宫野志保耸了耸肩,随即又笑了起来,“但也许就是因为她不讲章法,才能让人毫无顾忌地来到这里吧。”
这是一个野蛮生长的城市,永远迎接着怀揣着野心、决心与好胜心的人。越过边境的墨西哥人辗转来带这里,在洗车行工作攒钱,希望有一天能真正扎根于心中梦想的地方;籍籍无名的年轻人一边在好莱坞旁边的小餐馆里端着盘子,一边奔走在试镜片场之间,憧憬着未来能够在电影院的大荧幕上露脸;酒吧里的钢琴师,夜里一丝不苟地弹奏客人点的曲子,早晨结束工作后,抓紧时间记下跟着朝阳一起升空的灵感,等待着有一天别人弹唱起自己的歌。
洛杉矶的烟火或许不够璀璨,但有那么一瞬间,它可以照亮你心底的一个梦。
“怎么样,跟东岸的烟花有什么不一样吗?”她转过身,倚在栏杆上,抬起胳膊碰了碰身边的人。
“唔……好像没什么差别。反正都比不上日本夏天的花火大会。”他抬头看向新升空的几团颜色各异的烟花,很诚实地评价道。
像是对工藤新一的评价不满似的,下一支烟花一改之前的形状,在天空中炸出一个数字“7”,紧接着砰砰几声,几个数字依次出现在巨大的天幕上。7--4--2--0--2--0,是今天的日期,美国的第244个独立纪念日。
“转眼竟然都2020了,大选年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太平啊……”工藤新一幽幽地感叹一下,“你说如果民主党今年又失利,我们学校是不是又要呼天抢地一番?”
“谁知道呢?”宫野志保回想起四年前大选落幕时,学校里种种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不由得叹了口气。
美国大学向来是自由派思想的集散地,男女平等、种族平等、LGBT的婚姻权等等民主党的核心主张早就成为学校里全体师生的共识。他们的母校,一所坐落在曼哈顿上城区的知名大学,自然也不例外。因此,四年前,当一个完全不尊重女性和少数族裔、靠着放狠话博取目光哗众取宠的共和党候选人,在全美乃至全世界震惊的目光里,一举拿下306张选举人票,问鼎白宫时,整个学校都弥漫着世界末日般的绝望。甚至有教授因为过度失望,特地停课一次,以表达对走向死亡的美国精神的哀思。
工藤新一就是在一片沉痛的默哀氛围里,走进了“西方宪政历程”的通识讨论课。刚开始,讨论的内容只是停留在美国的选举人制度设计是否合理上,但渐渐地,话题便转向了对未来总统的猛烈攻击——说他是个毫无风度、自吹自擂、目光短浅的小人,一个种族主义者。
这些指责当然不无道理,但工藤新一很讨厌这种马后炮式的发言,他一向认为抱怨无可改变的事实没有任何意义。眼见课堂讨论马上要变成批判大会,他终于忍不住在一片激烈的声讨中站起身来。
“抱歉我的发言可能会让你们感到冒犯。首先我得声明并不支持共和党,事实上作为国际生,我对两个党派都没什么兴趣。但恕我直言,我觉得现在的讨论没有任何意义。”
“共和党取胜已经是既成的事实,与其在这里伤春悲秋,不如仔细想想为什么这个国家会有差不多一半的人,把选票投给了你们口中那个一无是处的小人。那些人或许没接受过高等教育,更不懂什么经济规律国际政治,但他们也有拥有平等的公民权,也是真心实意地选择了他们觉得能带来更好生活的候选人。”
工藤新一在一片窃窃私语声中坐下了。他感受到自己因为紧张而加速的心跳——这次不会装逼过头了吧,万一助教一怒之下给他打个很低的分数导致奖学金泡汤,会不会有点得不偿失……一瞬间他有点后悔刚刚冲动的发言,但表面上还是装作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
“我同意他的观点。”一个清泠泠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这个声线、这个语气、这个发音习惯……工藤新一猛然回头,如预想的一般,他看见了那个茶色短发、湖青色眼睛的女生。跟三个月前在画展上一样,她一脸淡定地开口,丝毫不在意周围听者的反应。
“我一直认为,学校试图教会我们的,是和而不同,是尊重包容并且珍惜来之不易的多元化。但很可惜,我现在只看到了自由派和保守派互泼脏水,整个社会正在变得越来越撕裂。作为要肩负未来社会责任的名校学生,我想,避免极端情绪、努力去弥合社会的裂痕,才是比指责共和党更有价值的事情吧。”
窃窃私语停止了,教室陷入了鸦雀无声。
带课的助教仿佛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只好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两位同学的发言确实值得深思,这也正是讨论的价值所在。”好在下课铃适时地响起,结束了这节充满火药味的讨论课。
“嗨,我们又见面了。”
宫野志保正垂着眼睛慢吞吞地收拾着课本,突然听到了这么一句话。她抬起头,发现刚刚发言的亚裔男生正站在自己的课桌前,只见他一边伸出右手,一边面带微笑地自我介绍:“我叫工藤新一,计算机系三年级。”
她脑子里想着他刚刚说的“又见面了”,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他几秒,才想起这人是那次画展上瞎扯印象派哲学思想的男生。尽管上次对他的印象不怎么样,但今天他课堂上的表现……好像还挺有魅力?
“宫野志保,生物系三年级。”她轻轻点了点头,回握了伸在面前的手。
说是“握”似乎不太准确。她不像典型西方人那样会大力攥紧对方的手,而只是并拢四指贴住了他的掌心,大拇指蜻蜓点水般触碰了一下他的手背,就很快地松开了。
女生的手真冷,跟她的声音一样。双手相碰的短短一瞬间,工藤新一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想法。
他们很快得知对方也是来自日本的留学生,也就顺理成章地在每周讨论课以后一起去学生餐厅吃午饭。说是吃午饭,多数时候也只是一人买一份三明治,然后坐在餐厅门口的的草坪上一边啃一边闲聊。聊天的话题倒是包罗万象,从美术馆里最喜欢的藏品,到推特上关于未来总统的段子,无奇不有。不过多数时候,他们聊的还是发生在故土的事情,比如某知名推理小说家新出的作品风格大变,比如东京Spirits在新的赛季里失误频频,又比如首相为了四年后的体育盛会搞出的一套玄学经济政策。
传奇故事里常说“一见如故”,工藤新一曾经对这个词嗤之以鼻,但现在他觉得,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的相遇。
学期快结课的时候,工藤新一提起圣诞节要不要一起去纽约近郊的山上滑雪,同行的还有他的几个朋友,也是日本留学生。
宫野志保闻言挑起半边眉毛:“你就这么肯定我会滑雪?”
“不会我可以教你啊。”工藤新一拍拍胸脯,表示自己非常靠谱,“而且我的朋友也不太会。”
“是嘛……”她低下头,开始一丝不苟地对折手里的三明治包装纸,折到无法再对折的时候,才歪头朝他笑了一下,说,“那好吧,我很期待你的滑雪教学。”
出发那天纽约市下着一点小雨,整个城市湿漉漉的,建筑物像被洗褪了色。幸好临近年底,到处都是大红大绿的圣诞主题装饰,让这个国际大都市像往常一样充满了生气。工藤新一租来的SUV就在这么一片欢乐的节日气氛里,载着五个年轻人一路往西北方向的著名滑雪胜地驶去。
经过见面时的一番寒暄,宫野志保得知了另外三个人的名字,黑皮肤的男生叫服部平次,留披肩长发的女生叫毛利兰,而扎马尾的女生叫远山和叶。他们四个都是从小学一路同学到高中,直到来纽约留学才去了不同的学校。
这就是传说中的青梅竹马?宫野志保把头靠在车窗上,听着四个人七嘴八舌回忆着中二时期一起干过的蠢事,倒也说不上是羡慕,只是觉得有点稀奇。她过去因为父母的工作关系,辗转过好几个城市,每次刚有了还不错的朋友,就马上要面对分别。于是她索性放弃了与人深交,也学会了不再挂怀离别。所以对于青梅竹马这样的关系,她只能想到一个词,稀奇。
到了滑雪场,四个人马不停蹄地去租了雪具,而宫野志保只是不紧不慢地穿好了滑雪服,拎着头盔走到外面,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欣赏两个男生的滑雪教学。只见他们把细长的滑雪板插在雪地里,支着滑雪杖摆了个自以为帅气的pose,开始一唱一和地讲解滑雪的要领,比如首先要学会正确的摔跤姿势,保证臀部可以先着地,又比如转弯的时候,脚掌加压能转得更加流畅。
七七八八的注意事项讲了下来,两个女生听得云里雾里,让教学的两位,尤其是工藤新一,很是挫败。他满怀期待地看向一旁的宫野志保,问道:“你总该听明白了吧?”
宫野志保弯起嘴角,答道:“明白是明白,只是我恐怕用不上呢。”她把这么一句话留在了寒冷的空气里,轻巧地转身进了服务区。几分钟后工藤新一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抱着一个滑雪单板,在经过自己的时候,促狭地补充了一句:“我一向是滑单板的。”
一旁的服部平次有些不明就里,于是嘻嘻哈哈一下打了个圆场,招呼大家赶紧去排队坐缆车:“我们现在讲的都是纸上谈兵,还是赶紧上山实践才是硬道理。”
缆车晃晃悠悠地载着他们去往山顶,工藤新一的心思也跟着一路晃晃悠悠的。他和服部自然要继续教两个女生滑雪,可这么一来宫野该怎么办呢,不管怎么说她是自己请来的,让人家落单总归不太好……在他得出一个合适的答案之前,缆车已经不留情面地把人送到了山顶。工藤新一一边慢吞吞地蹲下固定着滑雪板,一边还在苦苦思索,突然肩膀被人猛拍一下,他一个激灵,头就狠狠地撞向了宫野志保——手里的头盔。
“你干吗啊!”他揉着脑袋,郁闷地看着来人。对方没有什么道歉的意思,只是指了指远处的标着黑色菱形的高级雪道,说:“我去那边了,你们就在这儿继续滑雪101吧[2]。滑完了就在山下的入口处碰头。”话音一落她便夹着雪板往远处走,留下工藤新一那句“会滑雪也不早说”被山风凌乱地卷着,不知道吹向了哪里。
宫野志保站在雪道的顶端,定了定神,吸一口气,身体往前一倾,滑雪板唰的一声,载着她沿着陡峭的雪坡迅速往下俯冲。远处黑绿的松树在视野里模糊成一团,不知怎么她突然想起八月份画展上的那些名作,同样也是模糊成一团的色块,转念又觉得很不合时宜,毕竟大多数印象派的画都有着明丽的色彩。也许那些画家是不过冬天的,她想。
雪道在临近山脚时趋于平缓,她轻轻往后仰着身子,脚下加大力气,雪板划出一道弧线然后停了下来。她回过身抬头看向几分钟前所处的山顶,回味着俯冲而下的快感。那是一种罕见的冒险感——日常生活里,她一向是个四平八稳的人,总是拿准了一件事有九成九的把握,才会去做。
又滑了一段时间,她觉得乐趣渐消,便摘了头盔卸了雪板往约定的入口处走。她远远望了望初级雪道那边,灰白的雪上是一个个黑色的小小的人影,像纸上乱打的标点符号,根本看不出工藤新一他们是不是还在。
她归还了滑雪板,脱下滑雪服,看了看时间,猜测工藤新一他们应该还没结束。于是她伸了个懒腰,走进了跟服务处一墙之隔的休息室,却看见那四个人正坐在靠墙的长凳上,滑雪服也已经脱掉,似乎已经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
走近一点,她才发现工藤新一伸直了右腿搭在凳子上,裤脚扎起,脚踝上有一点淤青。毛利兰正拿着药膏和棉棒,仔细地在淤青处涂抹着。
“这是发生什么了?”她有些不解,工藤新一虽然教人滑雪不行,自己的技术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谁知道呢……这家伙一直心不在焉的,滑个初级雪道都能把脚给扭了。”一旁的服部平次解释道。
“我看看。”宫野志保走过去,握住工藤新一的右脚轻轻动了动,“感觉怎么样?”
“有点儿疼,不过还行。”
“嗯,没有红肿,应该静养几天就好了。”她面无表情地下了诊断,又转头安慰眼眶红红的毛利兰,“紧急处理做得很好,不用太担心。”
一旁的远山和叶闻言也拍了拍毛利兰的背:“宫野同学都这么说了,工藤君肯定没事啦。”
服部平次也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开始揶揄工藤新一:“你以后可千万别号称滑雪技术比我好了,我现在可是握有充分的证据。”
工藤新一正要回嘴,却突然听到毛利兰用弱弱的声音问:“新一……你还能开车吗?”
这下四个人都愣了。工藤新一动了动右脚,觉得有点勉强,但还是点头了,毕竟他们四个人里只有他有驾照。他白了一眼刚刚调侃他的服部平次:“叫你去学车你不去,每次出去玩都我一人开车。现在好了吧,你就是再会滑雪,也还得靠负伤的我把你送回去。”
宫野志保看他故作轻松的样子,在心里叹口气,开口道:“别逞强了,一会儿我来开车。我有驾照。”
“哇,宫野小姐姐深藏不露啊!以后你多多跟我们出来玩吧。”服部平次从凳子上跳起来,开始乱吹一通彩虹屁。
“……所以你就又有理由不去学车了是吧?”工藤新一不禁嘴角抽搐,很想打他一拳。
几个人抓紧时间收拾停当后,服部平次把工藤新一扶上了空间较为宽敞的副驾驶,然后跟着两个女生坐到后面。驾驶座上的宫野志保则驾轻就熟地调整了一下后视镜,设好导航,把手机固定在方向盘旁边的支架上。 她回头看一眼确认三个乘客已经系好了安全带,才放下手刹,挂到D挡,轻轻踩了一下油门。
“你真的行?”工藤新一望着慢慢暗下去的天色,有些不太放心。
“总比现在的你强些吧。”宫野志保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平静地陈述了一个事实。
车子沿着蜿蜒的山路往下开,车灯照在前方,在暮光里劈开一个雪白的扇形。不知是滑雪太费体力,还是因为工藤新一意外挂彩,车里的氛围一点不似来时的欢快,一片静默中只剩引擎在低沉地轰鸣着。
宫野志保感觉这样下去着实有些尴尬,赶紧趁着红灯的档口在手机上点了几下,随即一串颇有节奏感的前奏响起,跟着一句“After the war I went back to New York”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横冲直撞起来。
“嘿,没看出来你还听Rap?歌词倒是应景。”工藤新一感到非常意外。
“通常不怎么听,不过这首歌来自一个很不错的音乐剧。”
“带Rap的音乐剧?”工藤新一凑近支架上的手机,想看看是什么音乐剧还能这么操作。待看清APP上显示的专辑封面后,他的语气宛如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我靠,你看过传说中的神作《汉密尔顿》?好像最便宜的票也要三百刀一张吧,原来你是土豪啊?!”
“白痴,那么贵的票我哪儿买得起,只能下个专辑过过瘾。”宫野志保没好气地丢过去一个“土豪你妹”的眼神,“前面要上高速了,你赶紧给我切回导航。”
“是是是。”工藤新一在屏幕上划几下,然后懒洋洋地靠回了椅背。
强劲的节拍还在继续着,终于驱散了一些低落的气氛。服部平次受到音乐话题的启发,又开始了损友模式,积极地揭起工藤新一的老底——比如他走到哪儿都喜欢出风头,唯独在KTV里会自觉当个背景板;又比如他在音乐课上被点名只张嘴不发声,等真唱出来了老师又一脸郁闷地摆手说工藤同学还是别唱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些遗憾没能参与到他过去的生活,但想到她频繁经历过的告别,又觉得现在遇见也还不算太坏。SUV还在高速上飞驰,她看着前面远远的汽车尾灯,不自觉地笑了一下,伸手关掉了音乐。
开回曼哈顿的时候,天早就完全黑透了。
宫野志保先把服部平次三人送到了他们在下城区的学校,然后再一路向北朝着他们学校驶去。没有了服部平次那个活宝,车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不过工藤新一也不觉得尴尬,就这么听着引擎的声音,看着透过车窗照进来的灯光,一方一方的,从她的侧脸迅速移到握着方向盘的手,如此往复。
其实她开车比自己稳多了,缓起步缓刹车,很是照顾乘客的感受。想到这里,工藤新一幽幽地开口:“哎,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一个女生,如果太过四平八稳了,就不够可爱’[3]。”
“这样哦——”她拉长了最后的语气词,瞥一眼工藤新一,耸了耸肩,“我也可以像你那两位可爱的女性朋友一样,手足无措地等着某人逞英雄带着伤开车下山,如果你不介意最后车毁人亡的话。”
“我错了……开个玩笑不要当真啊!”工藤新一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其实他也并不是全在开玩笑。他只是觉得她的镇静会让人觉得她太遥远,她的生命里不需要任何其他人。
短暂的寒假过后,大三下学期如期而至。宫野志保变得很忙,非常忙。除了日常上课以外,她一方面要着手准备申请医学院的MCAT考试,一方面还在实验室打下手,希望能得到教授的青睐,给她的申请材料添上一封不错的推荐信。这学期她和工藤新一不再有一样的课,却也时不时会在图书馆碰上。
渐渐地,工藤新一摸索出了一点规律,他发现宫野志保最喜欢的位置是二楼西南角靠窗的一张四人桌,并且她常常摊开一大堆书,霸道地把整个桌子都占住。每次他看见,都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样是侵占了其他同学的空间资源,然后就心安理得地走过去,大大咧咧地坐下来,把她的书推到一边,掏出笔电开始写代码。一开始宫野志保还会因为他擅自动她的书不满地瞪他一眼,后来也就习惯了,以至于他走过来坐下时,她连头都懒得抬一下。再后来,她有意减少了摊在桌子上的书,给他留出一块够放电脑的空间。
临近期末的一天晚上,工藤新一正咬牙切齿地跟大作业里的bug搏斗,而宫野志保也在专注地复习即将要考试的科目,突然一阵震动声响起,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声音来源处看去,发现工藤新一的手机屏幕正亮着,来电显示是“兰”。他有些讪讪地拿起手机,抱歉地看了她一眼,起身往外走去。
宫野志保看着他的背影,脑海里出现的是那个来电显示的界面——他手机里给毛利兰的备注,不是全名,而是一个单字“兰”。不知怎么,她又想起之前滑雪时毛利兰眼眶红红地看着工藤新一受伤的脚踝,突然觉得今天不太有心情继续复习了。所幸离闭馆也只剩不到半小时,偶尔偷偷懒也不是不可以的吧,她想。
直到闭馆广播响起的时候,工藤新一还是没有回来。是毛利同学有急事需要他临时去帮忙么?她轻轻叹了口气,起身把工藤新一的笔电合上,装进了他的书包。她拎着两个书包随人流走出了图书馆,却看见工藤新一正坐在台阶的一角,还在讲电话。
她大可以直接过去把书包还他然后自己回宿舍,但又远远地听到他讲话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开心……于是她提了提手里的书包,走向图书馆大门旁边的张贴栏,眯起眼睛开始看上面花花绿绿的宣传海报。附近的美术馆近期又要办特展,这次的主题是当代画作。她瞥一眼角落里打电话的人,摇了摇头,这个展览就算了,反正脑回路清奇的当代艺术她也看不大懂。就这么仔仔细细地看完了好几张海报,什么校园乐队的表演宣传,什么去附近小学的志愿教学招募,当看到南美留学生主办的文化展资讯时,她突然感到手上一轻,工藤新一已经打完电话走到她身后,接过了自己的书包。
“谢谢你帮我收了东西,还等了这么久。”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毛利同学她……是出了什么事吗?”她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
“她说她们学校有人组织声援非裔的游行活动,想让我也一起参加。”他的语气里带了点无奈。
“这样。”她点了点头,其实类似的活动他们学校也有组织。
近日明尼苏达州有一名非裔男子在警察执法过程中被误杀,该事件立刻在全国引起轩然大波,种族歧视这一美国社会沉疴又再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抗议行动很快以星火之势从明州烧遍了美国各大城市,信奉自由派的白人和少数族裔都纷纷走上街头,以表达对公权内存在的系统性歧视的不满。和平的行动又很快升级为混乱,市中心的许多门店都遭到暴力抢劫,各大商家苦不堪言,只能选择临时关门并加强安保以减少损失。更糟糕的是,新上任的总统是个十足十的白人至上主义者,完全没有安抚少数族裔的意思,还扬言如果混乱持续,将会派出军队恢复秩序。于是抗议情绪再次高涨,不可避免地席卷了各个大学。
“我跟她说我不是不支持种族平等,我也很同情非裔的遭遇,只是现在这个情况参加游行实在是有些危险……出国前她父母拜托我尽量照看她,可现在这不是添乱吗……”工藤新一感觉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宫野志保听到“照看她”几个字,不自觉地抬了抬眼皮,侧头看他一眼,又很快移开了目光。
“……你说万一受个伤,美国的医院又这么效率低下,得多让人操心啊。”工藤新一又说了一大通,才意识到宫野志保一直在安静地听着,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她到底怎么看待游行的问题。
“抱歉,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胆小的人……”他抓抓头发,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只是觉得,个人在群体里太容易被极端情绪裹挟,从而失去理智,最后导致很糟糕的结果,尽管他们的初衷可能是好的。”
“我明白。”夜风把简简单单的三个字送入耳中,工藤新一略略震惊地看向身边的人,发现她正看着前方,神色温柔。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半年前的课堂,那时候她也是带着一样的笃定,对他说,“我同意”。
宫野志保思考片刻,继续道:“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美国的学生运动也搞得如火如荼,主题是反对越战。当时的运动暴风眼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许多学生都陷在一种狂热的气氛里不能自拔。而那个时候,苹果公司的创始人乔布斯和沃兹尼克,对游行毫无兴趣,而是沉迷于制造一个能给所有人打电话的蓝盒子。有一天,乔布斯去伯克利找在那里读书的沃兹尼克,两人遇上了正在游行的学生,然后乔布斯对沃兹尼克说了一句话。”她停顿一下,侧头问他,“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工藤新一没接话,等着她的下文。
“他指着游行的人,对沃兹尼克说,‘那些人认为他们是革命家——他们不是,我们才是’[4]。”
工藤新一睁大了眼睛,在宫野志保笑意吟吟的目光里,他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片刻后,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呃……虽说现在大家都在讲什么计算机革命,不过我大概率还是成不了革命家。”
你不用成为革命家,因为你已经是足够优秀的工藤新一。这么一句话差点要冲口而出,宫野志保吸一口气,暗道一声好险,然后调整了一下表情:“一个成功的革命家身后有一千个想成为革命家的人。也就是说,有九百九十九个人都淹没在历史长河里藉藉无名。不过呢,如果没有那九百九十九个人,历史也不会诞生那个真正的革命家。”
“所以说,革命家身后炮灰也是很重要的,工藤。”她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狡黠。
“你可真是会说话哦。”工藤新一伸手作势要拍她脑袋,她灵巧地缩一下脖子,于是他的手力道轻柔地落在她头顶,像是一个温柔的抚摸。
可她说的也不无道理,梦想改变世界的人千千万万,到头来有几个人能实现呢?不要说改变世界了,对很多人来说,光是找到一份能安身立命的工作就已经很难。
进入大四下学期,工藤新一在投了上百封简历,面试了几十个公司,终于拿到一份心仪的offer时,才深刻地意识到,别说革命家了,就连革命家背后的炮灰都不是那么容易当的。他扫过HR发来的祝贺邮件,心想他已经比大多数人幸运了,至少他即将签约的这家公司还有着改变世界的理想,涉及的技术也是领域前沿,更关键的是,他还能留在纽约这个对他而言意义非凡的城市。
去签约的那天是三月份里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工藤新一看着合同上自己写下的龙飞凤舞的名字,感觉未来的一切都在闪闪发亮。除去基本的薪水,他马上还能得到一笔相当可观的签约奖金——这还是人生里头一遭,他手上能握有这么大一笔全凭自己支配的钱。
拿一小部分奖金出来挥霍一下应该不算太过分吧……不过,做什么才比较好呢?他思索一下,很快有了答案。
几天后宫野志保收到了一条神秘兮兮的短信,让她上完课到图书馆后面的小花园里来一趟。她按照约定到了那里,就看到某个搞神秘主义的幼稚鬼正靠在树干上,样子十分傻气。
“说吧,你要干吗?”
“锵锵——”工藤新一从身后拿出两张纸,得意洋洋地在她面前晃了晃,“《汉密尔顿》的戏票,这周六晚上的,一起吧?”
“终于跟我坦白你的土豪身份了?”她压下心里的一点惊讶,调侃道。
“你能不能带点善意地揣测你的朋友啊?我要真是土豪,早就跟你说了啊。”工藤新一忍不住嘴角抽搐,“这不是找着工作了嘛,薪资什么的都挺不错的,请你看个百老汇很合情合理吧?”
“那的确是可喜可贺。”宫野志保微笑道,“是什么样的公司?”
“搞大数据分析的,就在中城区切尔西市场旁边,等我入职了带你去参观呗。”他在春天的阳光里笑得意气风发。
“你们公司可真机智,挨着切尔西市场至少不用发愁员工的午饭问题。”
这是什么奇怪的关注点?工藤新一刚想吐槽,就看见她伸手抽走了他手里的戏票,然后翻来覆去看了好久。
“百老汇的现场表演啊,还真是蛮期待的。”她露出少有的向往的神色,让工藤新一觉得这钱挥霍得很是地方。
百老汇,即Broadway,字面意义“宽阔的路”,是一条纵贯曼哈顿岛的街道。而其中毗邻时报广场的一片区域,坐拥四十一个商业化剧院。这里汇聚了全美最优秀的剧场演员,每天都上演着世界顶级的现场演出,吸引着人们从世界各地前来欣赏。毫无疑问,百老汇是纽约市一张充满艺术气息的名片。
从学校到时报广场要跨越七十多个街区,而最方便实惠的交通方式自然是纽约那四通八达的地铁了。于是乎,周六晚上,工藤新一和宫野志保,就坐着那有一百多年历史的老旧地铁,从安静的上城区一路晃晃悠悠地到了光怪陆离的中城区。
作为全世界首屈一指的大都市里首屈一指的地标,时报广场永远人山人海,各种肤色的人操着各种语言,满心欢喜地想要一睹世界中心的风采。而距离时报广场仅仅一个转角距离的剧院门口也同样人头攒动,离开演还有半个多小时,观众们已经在门口排起了长队。这家剧院是一栋约莫四五层楼高、方方正正的白色建筑,上面挂着巨大的黄棕色横幅,一楼的墙壁上也贴上了同色系的海报,印着几个姿态各异的剪影——他们都是开国元勋汉密尔顿人生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有没有很激动?”工藤新一站在队伍里,向面前的人发问。
“一点点吧,里头的歌我都快背会了诶。”宫野志保淡淡地开口,又注意到工藤新一闻言略有点失望的眼神,补充道,“当然,看现场表演肯定不一样啦。”
入场以后他们按照工作人员指示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全剧院最角落的地方——一方面来看音乐剧的决定比较匆忙,能买到票就已经非常幸运了,另一方面更好的位子要六七百刀一张票,还是让工藤新一有点下不去手。
“那个……位子有点偏……”工藤新一不自觉地摸了摸后脑勺。
宫野志保笑着摇摇头,表示并不介意。
很快,剧场里灯光暗去,节奏鲜明的音乐响起。从只身前往纽约的孤儿到美国第一任财政部长,亚历山大·汉密尔顿那传奇的一生就这样拉开了帷幕。求学、参战、结婚、挚友离去、痛失爱子、背书政敌……每一段跌宕起伏的经历就这么浓缩在了激昂的Rap和细密的鼓点里,一路从舞台上铺陈到观众的心灵深处。这是一个很美国的故事,传达着最质朴的冒险与奋斗精神,告诉所有人,你可以永远充满能量,可以精神上永远年轻,也永远不必害怕错误与弱点,只要你有直面它的勇气[5]。
“Who lives, who dies, who tells your story?”最后一句歌词在悠长的旋律中结束,是伊莉莎对丈夫的深切思念,也是告诉所有的观众,请把伟大先贤的精神永远地传承下去。
幕布落下,掌声响起。英雄已经长眠,而新的英雄会醒来。工藤新一在一片喝彩声里望向宫野志保,她的眼里闪着泪光。
走出剧院,两人不约而同在门口驻足回望。“History is happening in Manhattan”,头顶巨大的横幅上是这么写的。两百多年前,汉密尔顿从加勒比海的一个小岛上来到了这里,浇灌了一颗日后成长为庞大国家的种子;两百多年后,曼哈顿高楼林立,人流如织,还有无数的故事即将开场。
“他是一个伟大的人。”宫野志保感叹道,显然还没有从英雄传奇中回过神来。
“喏,伟人其实长这样。”工藤新一摸出一张十美金的纸币,点了点上面汉密尔顿的头像[6],“这张伟人肖像画送你了,以后沮丧的时候拿出来看一看,就又充满力量了。”
“噗……”宫野志保没忍住笑出声来,接过他手里的纸币,“这么励志的话,为什么听着好像哪里怪怪的?”
他没接茬,而是拉了拉她的衣袖:“时间不早了,得赶紧回去了。”
此时夜色已经很深。但曼哈顿是没有黑夜的,车辆永不停息,霓虹灯也永远闪烁。时不时有敞篷车飞驰而过,车里坐着几个嬉皮士,正跟着震天响的电子乐摇头晃脑。
他们沿着城市公园的外墙往地铁站走,头顶是一簇簇从园子里伸出的杏花,给坚硬的城市捎来些许自然的柔软。人行道拐角处站着一个流浪歌手,身着松垮的卫衣和破烂的牛仔裤,正抱着吉他弹奏一支乡村小调,丝毫不在乎歌曲与他身处的繁华都市并不相配。
宫野志保拉着工藤新一过去认真听完了一曲,随后她拿出刚刚工藤新一给她的那张纸币,蹲下身去放进歌手面前摊开的吉他包里,真诚地开口:“祝你梦想成真。”
歌手有些错愕,似乎没想到大晚上还有人听他唱歌,并且出手阔绰。片刻后他回过神来,低声说:“先生小姐,上帝保佑你们。”
“你这手借花献佛倒是玩得漂亮。”走出几步路后,工藤新一斜眼看向身边的人,忍不住揶揄她一下。
不过宫野志保没理他,而是向前快走几步,在一阵春风里展开了手臂。然后她回头朝工藤新一眨了眨眼:“你知道我最喜欢纽约什么吗?”
“你总是能在最不经意间,遇到这样一种满不在乎的轻盈感。”
她轻灵的声音落入潮湿的空气,激起一圈圈涟漪,然后一下一下撞在工藤新一心上。他面带微笑看着前方的身影。几片雪白的杏花花瓣缓缓地落在她的头发上。
纽约的春天,也就这样轻盈地来临了。
对大四的学生而言,这是他们在这个校园里度过的最后一个春天。他们不约而同地希望时间放慢脚步,但时间的行进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毕业季终究还是如期而至,曾经一同踏进大学的年轻人终究还是要拿着不同的车票,奔向不同的远方。
离别前的纪念活动自然不可或缺,日本留学生联合会也照例为2018级的日籍毕业生筹办了一场酒会。
那个晚上主楼的礼堂灯火通明,即将毕业的学生们华服入场,有人在巨大的留言板前略略沉吟,然后龙飞凤舞地写下毕业感言;有人忙不迭地跟所有认识的人一一合影,试图留住大学最后的时光;当然,更多的是相熟的朋友聚在一起,天南地北地聊些瞎话。
宫野志保并不属于以上的任何一种,她只是随意找了个位子坐下,捏着高脚杯打量着周围热闹的人群。这倒不是因为她有意疏远同学,而是因为这届读生物的日籍学生只有她一个,平时并没有太多机会接触同胞。对她来说,参加酒会的同学里算得上是熟识的,也就是阴差阳错认识的工藤新一了。不过那个家伙狐朋狗友实在太多,一直被不同的人拉去合影,完全闲不下来。她越过人群看向那个熟悉的人,默默感叹一下了同样一张脸,配西装领带和配T恤牛仔,还真是完全不同的效果。
酒会在一片留念与憧憬的氛围中进行到尾声。最后的环节,是播放本届毕业生的采访视频。或欢快或伤感的谈话声随着暗去的灯光渐渐变弱,然后所有人都专注地看向主席台上的一方荧幕。在这个校园里走过的青春年华,就这么压缩成了一段短短的、由0和1组成的机器编码文件。开场的镜头扫过曼哈顿林立的高楼,最终定格在校园的俯瞰图上。悠长的音乐切入,镜头慢慢拉近,古旧的主楼在阳光下显得庄严又深沉。礼堂大门被缓缓推开,采访正式开始。
有什么有趣或者坑爹的事情可以分享给大家?
毕业前是否还有未完成的心愿?
期待自己十年后成为什么样的人?
……
宫野志保仔细地听着那些或妙趣横生或真挚感人的回答,突然有点遗憾之前谢绝了这个采访——那时候她因为一篇论文忙得焦头烂额,总觉得自己的大学生活乏善可陈,面对提问多半会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她几乎可以不假思索地回答出每一个问题。
有什么有趣或者坑爹的事情可以分享给大家?
——大三圣诞节去滑雪,唯一的司机同学不幸扭伤了脚,自己只好临危受命开车下山,到现在都没告诉同行的人其实那时自己刚拿驾照三个月。
毕业前是否还有未完成的心愿?
——趁着学生证还能用,再去美术馆免费看一次展。
期待自己十年后成为什么样的人?
——当个好医生吧。
视频很快放到了结尾。
最后一个问题,你有没有特别想感谢的人?
她下意识地看向了隔着两个餐桌的工藤新一,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四目相对,工藤新一举起酒杯轻轻晃一下,笑着眨了眨眼。
随即那个熟悉的面孔被放大了N倍,出现在荧幕上。
“我最想感谢的,是一个很独立、很有想法的人。我觉得我在她身上看到了真正强大的内心,可以说,她教会了我不去在意得失、不去在意别人的看法,坚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很好了。”
工藤新一无比诚挚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来,让宫野志保愣了愣。黑暗的礼堂里,工藤新一仍然在看着她,于是她也举起酒杯朝他致意一下,微笑着抿了一小口。
酒会散场时已经临近午夜。工藤新一在主楼前叫住宫野志保时,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她完全不同以往的打扮。今晚她穿一条深红色的长裙,头发被挽到一边,露出小巧的耳廓,耳垂上缀着同色系的耳环。她在台阶上朝他回头,身后是一片静谧的春夜。
一朵在夜里盛放的蔷薇。工藤新一脑子只有这么一个俗气的比喻。
“盯着我看干吗?我脸上有东西?”
“呃……不是……我是说……要不要送你回宿舍?”
“好。”
四月份的尾巴上,校园里的樱花开得正好。和白天里轰轰烈烈到几乎要溅到女生裙角上的绚烂不同,夜里的樱花只是一团团深色的剪影,零零落落地颤动着,仿佛奏响了一串小小的音符。他们并肩在这似有似无的音符里慢慢走着,就好像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自习结束的夜晚,跟以往的每一个夜晚并没有什么两样。
“酒会上好多人都在抹眼泪,你倒还是四平八稳的。”话一出口,工藤新一就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她不是一直都这样吗?除去在百老汇的那个为剧中人感动的夜晚,他从来没见过她的眼泪。就连告知他没有申请到最想去的医学院,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洛杉矶时,也还是一如往常的平静,也一如往常地不需要依靠他。他几乎可以预料到她接下来一定会挑着眉,扔出一句“对啊,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但他预料错了。
她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很慢很慢地说:“工藤,这里是纽约。”
“所以?”他不明白这跟纽约有什么关系。
“这个城市每天有几千架飞机起降,有几十万人来来往往。在这里,我们都只是过客。”她轻轻拨了拨额前的碎发,冲他笑一下,“所以,相聚和离开,都不必太过介怀。你说对吧?”
是这样吗?工藤新一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宿舍楼门后,在心里问自己。他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他听到了夜风的叹息正一声一声拍打在枝头不眠的樱花上。
他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时,他已经置身于洛杉矶的夜空下,眼前仍旧是一片灯火辉煌。
此时,独立日的最后一支烟花已经落下去很久了。城市的灯光把天空染成铁锈红,也吞没了遥远的星光。偶尔有飞机低低地划过夜空,红色的尾灯一闪一闪,又有一批旅客即将到达或是已经离开。
洛杉矶是一首爵士乐,极富挑拨性,吸引无数人前来,在短暂驻足的游客心中留下惊鸿一瞥,让他们从此再也无法忘记她的张扬与浪漫。而只有长期驻扎的人才知道,她和所有大城市一样,本质上还是一个水泥钢筋构成的森林。有无数人在这里漂泊着,失意着,孤独着。他们心里也怀揣着一首歌,想要高声吟唱,却苦于找不到听歌的人。
但这个夜晚,他们却是对方最忠实的听众,可以毫无保留地分享学业或事业上的成就,也可以没有防备地说出各自的苦闷与挣扎。他们说了很多很多,仿佛这样就可以填满过去两年七百多个因对方缺席而空空荡荡的夜晚。
“那个方向是洛杉矶美术馆,藏品在加州也算是首屈一指了。”宫野志保伸手指向西南方向,“但我一次都还没去过,好像总是提不起兴趣。”
工藤新一点点头,附和了一句“我也是”。其实他提不起兴趣的,并不只是美术馆。工作以后他遇到了不少热衷于滑雪的同事,也不会再对昂贵的戏票望而却步。但他没有再去滑过雪,也没有再看过一场音乐剧。
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只是扶着栏杆并肩站着,望向远方。
过了很久,久到快要被灯光晃晕时,宫野志保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决定打破这片沉默。
“工藤,毕业时我曾对你说,相聚和离开,都不必太过介怀。”
“也许我说得不对。”
“之所以说不介怀,只是因为,那时候我还没意识到——”
“我已经遇到了一个值得介怀的人。”
然后她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身边的人。
工藤新一愣住了。她的声音很轻,但却重重地砸向了他的心脏,一下一下越来越快,几乎要把他淹没。他在自己如鼓的心跳声中对上她的脸孔,那个瞬间,他仿佛看见万千灯火燃上她的眉梢,落进她的瞳孔,化为从几万光年外向他奔跑过来的星光。
他向这束星光伸出了手。先是仔细地把她被山风吹乱的几缕鬓发重新拨到耳后,然后揽住了她的肩膀,温柔地把她拉进了自己的臂弯。
像她先前说的那样,纽约市每天有几千架飞机起降,有几十万旅客来来往往,他们只是过客。的确,对纽约而言,他只是个过客。但他清楚地知道,他不想成为她生命里的过客,他想要抓住她的手,一同踏上通往未来的漫长的道路。
他用力圈住她,脑海里闪过在纽约的时光。从前他有很多次机会向她伸出手,最终却因为太多的瞻前顾后而作罢。于是他错过了无数个花枝繁茂的夜晚。
而这个盛夏的夜里已经没有了鲜花。
但他想,那没有关系——
因为宫野志保就是一直与他在夜里同行的,那朵未眠的花。
END
[1] Another Day of Sun 是电影《爱乐之城》里的第一首歌,对应的场景是洛杉矶大堵车。
[2] 美国大学里各学科的入门课程通常叫作“XXXX101”,比如“MATH101”,“ECON101”等等。
[3] 出自张爱玲《第一炉香》,“一个女人,太镇静过分了,四平八稳的,那就欠可爱”。
[4] 乔布斯和沃兹尼克的桥段出自电影《硅谷海盗》。
[5] 化用奥巴马在一次演讲中对《汉密尔顿》的解读,“We're full of energy and perpetually young in spirit...We make mistakes. We have our foibles. But ultimately, when every voice is heard, we overcome them”。
[6] 不同面值的美元纸币上印了不同的人物头像,其中十美元纸币上的是汉密尔顿,以此纪念他为美国繁荣作出的巨大贡献。他是被印在美元纸币上唯一一个没有当过总统的人。
* 划重点:洛杉矶和纽约的治安都不太好,不建议太晚还在外面闲逛(疫情期间,白天最好也不要在外面闲逛)。
* 美国本科没有医学这个专业(小部分学校本科设有医学预科),通常想学医的人在本科会选相关的专业,比如生物或化学,本科毕业后再申请医学院攻读博士。
感谢阅读,希望你也能找到在夜晚长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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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A】夜与雪与火与我-完结章(下)
现代AU,早熟孤儿娜x抑郁富豪莎,15岁年龄差预警
攻受不分清水文,有私设OOC,HE完结
——正文——
“那位小姐现在很安全,只要您乖乖死在这里,我承诺她明天早上就能回家。”老Hans说着,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烟盒:“我知道,现在法医学检测手段越来越先进,反正你今天已经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里,能自行了断少给我添些麻烦当然最好。作为交换,我不会为难那个小姑娘,她可以安安稳稳地继承你的遗产,一辈子衣食无忧。”
“十五年前害我和妹妹天人永隔,如今又绑架Anna。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不惜做到这种地步,”Elsa苦笑:“这么多年了,您这种扭曲的价值观还...
现代AU,早熟孤儿娜x抑郁富豪莎,15岁年龄差预警
攻受不分清水文,有私设OOC,HE完结
——正文——
“那位小姐现在很安全,只要您乖乖死在这里,我承诺她明天早上就能回家。”老Hans说着,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烟盒:“我知道,现在法医学检测手段越来越先进,反正你今天已经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里,能自行了断少给我添些麻烦当然最好。作为交换,我不会为难那个小姑娘,她可以安安稳稳地继承你的遗产,一辈子衣食无忧。”
“十五年前害我和妹妹天人永隔,如今又绑架Anna。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不惜做到这种地步,”Elsa苦笑:“这么多年了,您这种扭曲的价值观还真是一点没变。”
“你妹妹的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分明是她恨透了你,才自己一把火烧死了自己,否则又怎么会直到临死前还在诅咒你。”凶相毕露的老Hans不耐烦地道:“我看你也别挣扎了,早点下地狱向你妹妹谢罪吧。”
Elsa的瞳孔骤然紧缩。
眼看Elsa仍然没有动作,老Hans挥了挥手,一位身材魁梧的保镖从背后的阴影中走出:“你是自己动手,还是我来帮你?”
“……我明白了。”Elsa举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继而缓慢地从胸前口袋抽出那支烤蓝雕花的订制勃朗宁,抵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这样,可以吗?”
老Hans刚露出喜出望外的神色,Elsa却突然面无表情地调转手腕,毫不犹豫地对准他的胸口连开两枪。她的动作太快,以至于旁边训练有素的保镖反应过来将她制伏时,老Hans已经一声惨叫倒在了地上。
“你……就不怕我杀了她……?”老Hans捂着胸前的伤口咬牙切齿地道。
“Anna已经有别人去救了,我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你,Southernisles先生。”Elsa被保镖牢牢按在地上,脸上却带着笑容:“想要她安稳长大,单单用我的命换可不够……再搭上你的,才差不多。”
“我妹妹的死,和那条信息,都是你做的吧?”她笑得既讽刺又哀伤:“一起下地狱给她偿命吧。”
————
Anna与Honeymaren乘着警车一路以180公里的时速来到北山滑雪场门前。地势陡峭加上大雪封路,车子开到山脚下便再也动弹不得。Anna抬头一看,山顶涌动的烟尘与火光让她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糟了!Elsa恐怕在那里!得赶紧联系消防!”Honeymaren正与警察沟通向消防队求援,七嘴八舌地打完电话,一回头却发现身边不见了少女的身影,她眼尖地发现车子的后备箱不知何时被打开了。扭头往上山的方向一看,红发的孩子提着鲜红色的车载水基灭火器,向着山顶的方向早已跑远。
“你过去有个屁用!赶紧给我回来!”Honeymaren焦急大喊。
红发少女一步未停,向山顶连滚带爬地奔跑着,对她的叫骂充耳不闻。
“一大一小,一个艹蛋德行!”Honeymaren气急败坏地跺脚追了过去。
————
重伤的老Hans早已被部下架走,临走前没有直接杀死Elsa,而是将她捆绑起来,继而放火烧了别墅。仿佛只有这最痛苦的死法,才能稍微消解他的心头之恨。
他不知道这样的做法其实反而成全了她——直到被真正的烈火包围,Elsa.Northuldra才终于理解了Anna.Arendelle临死前的想法。
担忧。不是担忧生命即将的消逝,而是担忧自己走后那个孩子会怎样难过。
恐惧。不是恐惧即将承受的痛苦,而是恐惧自己走后那个孩子该如何独自生活。
遗憾。不是遗憾自己即将离开人间,而是遗憾不能和那个孩子再多共度一天。
后悔。不是后悔自己只身犯险,而是后悔之前没有对那个孩子再好一点。
Elsa忽然哭了。
哭自己实在太傻,居然被一条仇人发出的信息蒙蔽了整整十五年。
哭自己可怜可悲,居然要再次面临没有最后一面的死别。
哭自己曾经对死亡渴望已久,如今却忽然有了生的欲望。
哭自己一度以为作弄人的是命运,到头来却发现反而是自己辜负了爱人的心。
周遭的温度越来越高,火势已从楼下蔓延到了楼上。Elsa的双手被捆绑在身后,膝盖处被保镖射穿的枪伤让她已经站不起来。但即使如此,她依然忍着剧痛向门口的方向一厘米一厘米地挪动身体,想着即使希望再渺茫,离入口近一分,与Anna重逢的机会便多一分。
——好想活下去。
——好想见到她。
……
“Elsa!”少女的呼喊突然穿破烈火与浓烟传到耳边,Elsa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眼前被呛得咳嗽不止的红发少女,一时分不清这究竟是真实情景还是自己死后的梦境。
Anna却丝毫不含糊,她撕下自己之前被打湿的衣服掩住Elsa的口鼻,抬手把灭火器中最后一点阻燃隔热的水雾喷在了Elsa身上,最后掏出一把不知从哪顺来的小刀割开Elsa手腕的绳子。
“明知道着火了还往里冲!你是不是傻!”呆愣片刻之后,Elsa破天荒地吼了她。
“如果不想我冲进火里,就不要自己待在火里。”Anna一边反驳一边强行将她拖了起来。此番雪与火之间的长途跋涉使她患过病的心脏钻心地疼着,她咳嗽不止、呼吸困难,喉头既火辣又腥甜;她的眼前几乎已看不清东西,只有黑白色的眩光与猩红色的火焰在来回乱窜。但即使如此,她仍死死地抓紧了Elsa的臂膀,试图带她一起逃离这片噬人的火海。
“放开我!这样你会死的!”Elsa的吼声已经带上了哭腔。
“那就一起死吧。”Anna被熏黑的脸蛋笑得是那么灿烂,仿佛眼前不是死亡而是天堂:“就算死,你也别想甩掉我。”
————
Honeymaren气喘吁吁地一路跑到山顶,一眼便远远看到两个人影踉踉跄跄地从着火的别墅里冲出来,一同滚倒在门口的雪地里。
率先起身的是Elsa,她拖着受伤的腿迅速爬回不省人事的Anna身边,先是伸手去探她的颈部,后是将脸贴在她的胸前。
少女已经没有了心跳和呼吸。
到底是燃烧时的有毒气体造成的窒息还是纯心源性的心脏骤停?Elsa没时间去多想,巨大的恐慌感使她眼前发黑,她顾不得腿上的枪伤,迅速抬高Anna的下颌开放气道,继而跪跨在女孩身上一下一下地为她做着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
“Elsa,你受伤了,还是我来……”Honeymaren担忧地问。
“服务处应该有除颤器,快去帮我拿来,叫救护车!”Elsa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Anna身上,她一刻不停地试图唤醒对方的心肺,周遭的雪地被腿上淌出的血染得一片鲜红。
每30次按压进行2次人工呼吸。
按压频率每分钟100-120次,下压深度5-6cm。
Elsa一下一下地默默数着胸外按压的次数,5个周期做完,Anna的脉搏依然一片死寂。
Honeymaren上气不接下气地送来了除颤仪,Elsa一双手哆嗦得几乎解不开Anna的衣服,她用力掐了一把自己腿上狰狞的伤口,试图以剧痛让自己恢复冷静。
大部分除颤器可以一次终止室颤,换言之,这一下过后如果女孩仍然不能恢复自主呼吸,她将极有可能与Anna永别。
她是曾经将她照亮、世界唯一的光。
现在这道光有如一支残烛,在这个风雪交加的漫漫长夜摇摇欲坠。
神啊,如果你还有一点点的仁慈,求你不要让我再次经历这样的事。
Elsa深吸一口气,按下除颤器的放电钮。
————
黑暗,下坠,在无尽的黑暗中无止境地下坠。
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之前明明说过就算拼了命也要陪她一起活着,现在怎么可以爽约呢?
不想就这样死去啊。Anna不甘地想要抓住些什么,肢体却一动不动不听使唤。
这时她忽然感到下坠的势头变缓了,一双柔软的手从背后轻轻托住了她。
“Anna,醒醒。”
是谁?
“你不属于这里。”
你是谁?
“回去吧,Anna。”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Elsa就拜托你了。”
一道柔软的白光穿破了黑暗,照在她面前。
她拼尽全力,伸手抓住了那道光。
心正在一步步沉入海底的Elsa忽然愣住了,她按压Anna胸口的动作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自己被女孩轻轻攥住的衣角,忽然间泪如雨下。
————
Anna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吓了Elsa一大跳。
“……你是谁?”
眼看床边的金发女人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就要去喊医生,女孩忽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Elsa先是一愣,继而满脸怒容:“这种时候还开玩笑!你是不是缺心眼?”
“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声音沙哑的女孩龇牙咧嘴地笑着,却忽然看到金发女人脸上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下,这才赶紧讨好地握住对方的手:“别哭啊,我这不是没事吗?”
“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吓死了!”此刻的Elsa仿佛换了一个人,平日里的冷静端庄高贵优雅统统不翼而飞,变成了受惊过度乱发脾气的普通小女人。
Anna刚要出言安抚,却见Honeymaren推开病房门走了进来。
“哟,醒了?”她顺手拿起Anna床头果盘里的苹果啃了起来:“感觉怎么样?”
“嗓子不太舒服,左手好疼。”Anna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绷带。
“嗓子是轻度吸入性损伤,爪子是轻II度烧伤,你灭火器玩得挺溜,基本没什么事儿。我问过医生了,不会留疤也没有后遗症,老实养着就行,别再给人添乱了。”Honeymaren说着看了看Elsa:“老Hans至今没找到人,这次的事可能会惹上官司。”
“那是律师和警察的事。”Elsa脸上风轻云淡:“我可是受害者。”
“行,是我多嘴,您是大佬。”Honeymaren无奈地道:“您是不是该躺回去了?”
“我不。”Elsa小孩赌气般地道:“我就在这,哪也不去。”
“腿不要了?”Honeymaren双手叉腰。
Anna这才注意到Elsa坐在轮椅上,左腿被绷带里一层外一层地包着。
“我也问过医生了,没什么大事。”Elsa轻描淡写地道。
“没什么大事?你以后就是个瘸子了知道吗?”Honeymaren指着她的鼻子大声说道,嘴里的苹果渣几乎要喷到Elsa脸上。
“瘸就瘸呗,至少还活着。”Elsa笑了笑:“Anna又不会嫌弃我。”
“恶心死了,我待不下去了。”Honeymaren的五官皱成一团扭头便走,边走还边嘟囔着什么“回头得赶紧找个对象省得两个王八蛋再来烦我”之类的话。
“出院以后第一件事先帮她找个对象吧。”Elsa又愧疚又好笑地对Anna道。
“你的腿……”Anna直勾勾地盯着她腿上的绷带。
“没事,真的。”Elsa制止她的话头:“能和你活着出来,我很满足。”
“Anna,谢谢你。”
Anna闻言望向Elsa的眼睛,仿佛看到那里面盘踞十余年的迷雾已经散去,如今湛蓝透亮有如清晨的海面。
她将忽然火烧的脸不动声色地微微偏开:“谢什么?”
“……所有。”Elsa轻轻地摩挲着她那只没缠绷带的手:“谢谢你出生,谢谢你来到我身边,谢谢你……让我对这个世界重新有了期待。”
“……既然如此,是不是该送我点谢礼?”Anna忽然歪头道。
“说吧,要什么都可以。”Elsa大方地笑了笑。
“我想要你亲我。”女孩沙哑着嗓子笑道:“但是这次不许再亲错人了。”
金发女人的表情忽然一凝,Anna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对不起,我……”Anna刚要支支吾吾地解释,金发女人已经迎面贴上了她的唇。
————
“Elsa,你知道吗,之前快要死掉的时候,我好像看到天使了。”夜半,与Elsa共寝一张病床的女孩忽然道。
“哦?天使是什么样子?”Elsa咯咯地笑着:“背后有没有翅膀?头上有没有光环?”
“这我倒没注意。”Anna努力回忆着:“我只记得她是个女生,有着红色的头发。”
“她对我说,Elsa就拜托你啦。”
金发女人闻言沉默了半晌,忽然将脸轻轻埋入女孩的颈窝。
“Elsa……?”滚烫的液体淌在自己的肩膀,Anna轻轻地拍了拍她。
“没事,睡吧。”
Anna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既然Elsa发话了,便还是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不管有什么疑惑,以后慢慢问便是了,她们的时间还长得很,未来的路上满是希望。
相拥而眠的那个晚上,Elsa.Northuldra十五年来第一次梦见Anna.Arendelle。
火光中红发的天使微笑着,无声地向她诉说着,明明没有任何声音,Elsa却清楚地解读出了她的每一个字。
那一刻,十五年的漫漫长夜迎来黎明。
那一刻,十五年的茫茫大雪消散放晴。
那一刻,十五年的熊熊烈火倏尔熄灭。
那一刻,十五年的苦苦煎熬终于停歇。
“即使我再也不能回来,请你努力生活,努力去爱,如果有喜欢的人靠近你、拥抱你,不论她长得像不像我、举止像不像我,都不要逃避或是怀疑。”
“因为,那一定就是我的灵魂在爱你。”
——夜与雪与火与我 全文完
2020.5.12
————
正文虽然完结了,但鉴于前面虐了大家这么久,之后会安排最少2篇治愈系番外,喜欢吃甜吃肉的小盆友可以期待一下
喜欢的话请一定帮作者点个赞推,完结了心里真是有点小寂寞,能走评论区聊两句就更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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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感谢阅读,我们番外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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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俩吃过午饭后又花了些时间在书房里翻找,Elsa有些庆幸自己的母亲是个有着良好收纳习惯的人,这减轻了她不少的工作量,但可惜的是她翻遍了所有自己母亲留下来的工作记录也没有找到Kara想要的线索,甚至主宅保存的文件可能比阿伦戴尔家里的还要少,Elsa估计她们的母亲应该不像她们的父亲一样经常回主宅。
其实她应该在阿伦戴尔家里先翻找一下的,可她那会还没和Anna处理好感情上的问题,一心只想找个借口离开,便莽莽撞撞地跑来主宅了。
“哇哦!我觉得这个可以带回家。”
Elsa偷偷瞥了一眼正要时不时往自己挎包里放东西的Anna,心虚地思忖着是要把这件事告诉红发女孩好,还是自己私底下去找就好。
这边Elsa...
姐妹俩吃过午饭后又花了些时间在书房里翻找,Elsa有些庆幸自己的母亲是个有着良好收纳习惯的人,这减轻了她不少的工作量,但可惜的是她翻遍了所有自己母亲留下来的工作记录也没有找到Kara想要的线索,甚至主宅保存的文件可能比阿伦戴尔家里的还要少,Elsa估计她们的母亲应该不像她们的父亲一样经常回主宅。
其实她应该在阿伦戴尔家里先翻找一下的,可她那会还没和Anna处理好感情上的问题,一心只想找个借口离开,便莽莽撞撞地跑来主宅了。
“哇哦!我觉得这个可以带回家。”
Elsa偷偷瞥了一眼正要时不时往自己挎包里放东西的Anna,心虚地思忖着是要把这件事告诉红发女孩好,还是自己私底下去找就好。
这边Elsa还在纠结,那边的Anna倒是很欢快地把找到的自家姐姐小时候的画作收进挎包,但却在听到挎包里哗啦一阵响后僵住了脸上喜滋滋的笑容,她扒开挎包往里面瞅了一眼,然后逃避现实地默默收紧了挎包口袋。
好吧,改天她真的得找个时间好好整理一下挎包里面的东西了,Anna记得自己似乎从未彻底整理过挎包里的各种物件,全都是魔杖一挥便算完事。
Elsa依然在犹豫不决,却听见外边有人在喊她们名字,她还没反应过来这声音是谁,Anna就已经推开窗户向外面的人挥手回应着,她好奇地探了个脑袋过去,楼下是一对年轻的男女,年轻女子有着一头长得快要过膝的漂亮金发,她身边的男子留着短短的山羊胡,看上去带着点痞气。
“嗨!Elsa!”年轻女子手臂挥动的幅度更大了。
“那是乐佩表姐和她的男朋友尤金,不过可能很快就要升级成为表姐夫了。”Anna给Elsa简单做了介绍,牵着她往楼下走,“别担心,他们都很随和的。”
两人甫一下楼就被乐佩抱了个满怀,尤金两指并拢贴在眉骨又向前挥了一下,很符合他形象气质地正式打了招呼。
“我听佩比老头说你们被摄魂怪袭击了??”乐佩松开了被她抱得紧贴在一起Elsa和Anna,担忧地看着她们,“没受伤吧?身体不打紧吧?有没有吃什么恢复魔药?Nokk帮你们调配了吗?”
“你倒是给她们点回答的间隙。”听到动静从工作室出来的Nokk斜靠在墙边,揉了两下自己的耳朵,“每次过来都是咋咋呼呼的,我思路都给你打断了。”
乐佩“切”了一声,冲着Nokk翻了个白眼:“明明是自己想不出来还赖别人。”
分心怼完Nokk的乐佩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在Elsa和Anna身上,见除了Anna脸色有些苍白外,面前这俩人并没有其他异常才放宽了心,她笑着看向稍显拘谨的Elsa,试探着又给了自己这个腼腆的表妹一个小小的拥抱。
Elsa虽然不太自然,却也没有拒绝乐佩,只是在回抱的时候下意识地望向站在旁边的Anna,红发女孩挑了一下眉毛,偷偷给她比了个大拇指,表情欣慰得仿佛此刻她其实是在给一个成功突破自己的小孩给予肯定。
Elsa忍不住被逗笑了一下,不明所以的乐佩受宠若惊地把这当作了Elsa对她亲近的接纳,立刻笑弯了眉眼:“很高兴见到你,Elsa。”
这话并非客套,这是她第一次与Elsa见面,以前她去阿伦戴尔的时候,和她唠嗑玩耍的人从来都是Anna,而Elsa就只待在房间里,自己这个表妹的情况她从佩比老头那多少都有了解,如今能往好的方面有了转变,她是由衷地为其感到高兴的。
“谢谢。”Elsa松开乐佩的怀抱抿着嘴笑了笑,乐佩给她的第一印象很好。
“小Anna~”和Elsa再次打过招呼的乐佩自然不会忘记旁边的Anna,相比起和Elsa之间的克制,和Anna相处时就显得熟络多了,她一把捞过红发女孩,故意捏着嗓子说话,“有没有想我啊?~”
“没有没有。”Anna假装受不了地抖了几下,曲膝矮身从乐佩的魔爪下挣脱出来,一个跨步窜到了Elsa的身后,得意地冲着一下变得收敛的乐佩做了个鬼脸,Elsa回头看过去,正正撞见了红发女孩的调皮,她眨了两下眼睛,侧身让开了位置。
“诶——”Anna慌忙跟了过去,作势轻轻打了一下正掩嘴偷笑的Elsa。
“好了。”乐佩满意地看着Anna吃瘪,“你们很久没来阿塔霍兰了吧,要不要去骑马兜个风?我可以当导游。”乐佩叫住想悄悄摸回工作室的Nokk,“Nokk,借你的马用用。”
“你就是变着法子想要折腾我的马!”Nokk忍不住抗议,他平时除了捣腾魔药,最大的爱好就是养马赛马,而乐佩这小丫头偏生喜欢骑马,每次过来都眼馋他圈养的骏马,“家里不是有飞天摩托吗?”
乐佩撇撇嘴:“啧,飞天摩托哪有骑马有情调?再说了,她俩也不一定会开飞天摩托不是?”其实乐佩知道Anna会开,但她向Anna挤了一下眼睛,示意红发女孩别暴露。
Anna心领神会地点头,却听到站在身边的自家姐姐“嗯?”了一声,她心虚地对上那审视的目光,讨好地干笑了几下。
“快点啦,我们骑一圈回来应该就正好到晚饭时间了,尤金买了一套很棒的户外烧烤装备,就在我俩飞天汽车上,今晚干脆直接吃烧烤好了。”乐佩说完便立刻来了兴致,她看向站在一边的尤金,“亲爱的,帮忙把那套工具搬去院子里,然后和Booth说一声我们今晚搞个烧烤夜。”
“得令!”尤金吻了一下乐佩,“我在外面等你们。”
“我还没说要借马给你们!”Nokk继续抗议着,这俩人的对话怎么好像笃定他一定会借似的?
“我从法国带了几箱果酱。”乐佩狡黠笑着,“我用一罐来换怎么样?”
“…………两罐。”
两罐果酱换来了三匹骏马,乐佩和尤金各一匹,本来Elsa和Anna也应该各骑一匹的,但是Elsa没有骑过马,就连鹰头马身有翼兽都没骑过,于是只能与Anna两人共乘一匹,Anna拉着缰绳把Elsa圈在怀里,乐呵地轻声哼着小调慢悠悠地跟在乐佩和尤金的后面。
“你呀——”
在骑行方面毫无主导权的Elsa除了在口头上“埋怨”一句,对于自家妹妹的得意也只能全盘接受,她闲适地靠在Anna的怀里,把玩着红发女孩握着缰绳放在她小腹上的手,乐佩骑在前面时不时地给她们做着介绍,她们一路穿过被搭建得奇奇怪怪的民居和商铺,穿过种植园和森林,而后又在海岸边漫步,马蹄铁规律地叩击着碎石路上,咸腥的海风轻轻拂面,几只海鸥鸣叫着,绕着灯塔盘飞,灯塔下有几个小孩子正拿着面包碎往空中抛洒。
不知道当年搁下魔杖说要去骑马的Kristen,是否也同样走过相似的路,又是否与她和Anna一般,与Idina同乘共赏着这临近傍晚的海景?
“你的守护神。”正惬意地随心任由思绪飘远的Elsa被Anna的声音拉回神来,乐佩和尤金已经离她们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了,似乎Anna是特地放慢了速度,她应了一声,身后人继续道,“可以唤出来我再看看么?”
“我试试。”Elsa坐直身子拿出魔杖,Anna的提及让她也起了求证当时是不是只是因为情况紧急才能成功呼神护卫的心思,她闭着眼睛仔细想着快乐的回忆,再睁开眼时呼神护卫的咒语已随之念出,银色光丝从双生魔杖杖尖洒落,一只漂泊信天翁落在马首上,圆溜溜的眼睛正看着她们。
“哇哦——”这么多年都不敢奢望的事情突然实现,这种惊喜感让Elsa忍不住感叹了一声,所以她现在是真的拥有了自己的守护神了。
“这和我当初想象的不太一样。”Elsa打趣着,却没听到Anna的附和,她扭脸看过去,红发女孩正一副被感动到的模样,Elsa好笑地反手挠了几下女孩的下巴,“怎么你看着比我还感动?”
“这就是Sif。”Anna揽紧了Elsa的腰,“我之前一直和你说的那只神奇生物,爸爸妈妈离开后它就出现了,经常会在晚上就剩我一个人的时候陪着我,听着我碎碎念,我几乎什么话都对它说。”Anna吸了吸鼻子,“是你让它过来的吗?”
“我很想回答是,Anna,但我不能对你撒谎,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它的存在。”Elsa怜惜地抚摸着正瘪着嘴努力忍泪的红发女孩脸颊,她叹了口气,“真希望陪着你的是我。”
“你一直都陪着我。”Anna咕哝着偏头亲了一下Elsa的掌心,“它属于你。”
“噢……Anna……”Elsa得承认Anna总有办法让她不可救药被感动,她看着面前逐渐消散的Sif,想着Anna刚才的话,自家妹妹无论是对她的守护神还是对她,从来都不会怎么会隐瞒事情,而她在这方面却是劣迹斑斑,“听着Anna,我有件事得和你说,”Elsa深吸了一口气,赶在自己后悔前开口,“Kara之前来找过我……”
Elsa将之前还在纠结的事情一股脑全都倒了出来,她紧张地等着Anna的任何激动的反应,可环抱着她的红发女孩除了肢体僵硬了些,冷静得超出了她的想象。
“还没有定论不是吗?我们可以回阿伦戴尔再找找。”Anna对昨晚摄魂怪反常的群攻袭击也有了些自己的看法,“我们该给Jennifer写封信让她注意安全。”她顿了一下,“还有马提斯先生,我想他会帮我们的,我们得有人在魔法部做接应。”
“我已经让佩比爷爷帮忙写信了。”Elsa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我应该早点和你说。”
Anna提出来的做法和她昨晚对佩比爷爷说的如出一辙,再加上早前发生各种事情时Anna的应对方式,她不得不意识到在这几年父母与她都缺位的时间里,自己妹妹在心智成熟方面或许早就超过同龄人了。
“现在说也可以。”Anna在Elsa的后颈印下一吻,“这是个好的开始,就像我说的,我可以替你分担。”她没有遗漏自己姐姐语气上的沉闷,“你听起来似乎有点低落?”
“我只是觉得……”Elsa低着头,“你真的长大了。”而她错过了中间的见证过程。
“那可不一定。”
Elsa听见身后的Anna“嘿嘿”笑了几声,原本还松垮的缰绳被她突然收紧,“Ya——”,Anna叫了一声,双腿用力夹了一下身下的骏马,原本还慢悠悠踱步的骏马立时撒开了长腿疾驰前奔。
“啊!!!!”没防备的Elsa下意识地尖叫出声,声音大得连走在很前面的乐佩和尤金都听得到,他们勒着马回身察看,却只看见飞扬起来的灰尘,转眼Anna和Elsa就已经跑在了他们前面。
“小Anna你作弊!”乐佩嚷嚷着驱马追赶,尤金紧跟在她的后面。
四个人就这样在海岸边上策马奔驰,连余晖都落在了他们身后,而在很多很多年前,同样是这片海和这片落满天地的朦胧晖光,有两个少女也曾恣意策马而过。
沉睡魔咒2槽点集合
⚠️全是剧透
1. 金发傻白甜和移动的人偶王子开篇就迷惑行为大赏,一个她的八婆精灵在森林里无聊到扔皇冠还口口声声自己忙着搞中野联动,一个穿着深V撩开帘子三言两语就直接掏戒指把事给办了,这求婚真是随便到生产线批量发行。
2. 恶婆婆一家一听订婚直接一拍大腿集体请去皇宫恰饭。结果烧了一堆,一口没吃上就直接开始修罗场,我看郭敬明都得给你们磕个头,小时代都吃到一半再开撕吧。
3. 然后那位婆家恶母,应该是在暑假期间充分吸收了明学精髓,这咋撕个逼都这么不讲道理。别人养了二十年的女儿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了??滚!!
4. 那位飞利浦他爹也是,儿子不想搞政治只想天天谈恋爱还proud of him...
⚠️全是剧透
1. 金发傻白甜和移动的人偶王子开篇就迷惑行为大赏,一个她的八婆精灵在森林里无聊到扔皇冠还口口声声自己忙着搞中野联动,一个穿着深V撩开帘子三言两语就直接掏戒指把事给办了,这求婚真是随便到生产线批量发行。
2. 恶婆婆一家一听订婚直接一拍大腿集体请去皇宫恰饭。结果烧了一堆,一口没吃上就直接开始修罗场,我看郭敬明都得给你们磕个头,小时代都吃到一半再开撕吧。
3. 然后那位婆家恶母,应该是在暑假期间充分吸收了明学精髓,这咋撕个逼都这么不讲道理。别人养了二十年的女儿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了??滚!!
4. 那位飞利浦他爹也是,儿子不想搞政治只想天天谈恋爱还proud of him,你这算个什么,浦式搞垮国家法??
5. 傻白甜倒戈我就不说了,妹妹智商堪忧,想当皇后想搞中野联动先打回娘胎修炼十年吧,没你妈这片你活不过十分钟。
6. 中间发生什么我已经全忘了。反正到最后大战,全员蓄力了一整片的智商缺陷终于开始全面崩盘。我看到这里已经内心毫无波动了,朱莉赶紧回来把这群憨批统统整死拉倒。
7. 听说要打仗了,婆家恶母高兴得起了个大早,然后去做了个头发。
8. 鸟人进攻毫无战术可言,正面冲锋结果群灭,撤退了背面冲锋还是群灭,这是我见过最难看的打戏。
9. 傻白甜这会醒悟了,冲进教堂去救她的打工仔。要我说一个个都蠢成那样也别救了,反正你们救了也是奥式搞垮森林法。但想想也是,他们要全死了傻白甜就智商垫底了,那还是救吧。
10. 顺便弹琴那位姐们能不能别给她那么多镜头,disturbing.
11. 然后打开了门领着打工仔们,一边向着唯一的门冲还一边兴高采烈“This way!!!” 姐,要有第二条路他们还能像群傻子一样等你开门??
12. 移动的人偶王子这会也冲下楼,和保安扭打两分钟就昏古七,然后醒过来开始冒充和平大使。我看也就迪斯尼电影能让这种憨批活到最后,我要是鸟人我第一个就干了你。
13. 当Maleficent被便当的鸟王死前鸡汤回血,天降憨批城堡疯狂释放绿色大波,咣当一声震翻大军,还直接在憨批一家院子里砸出个巨坑的时候,我顿时灵光一现,觉得场景似曾相识,差点直接在影厅怒吼一声:BRING ME THANOS!!!!!!!!!
14. 傻白甜跑出来阻止她妈杀了婆家恶母我也不说了,估计这会脑子里还在担心自己婚礼吧。
15. 傻白甜此片就做了一件像样的事,那就是用她的钛合金眼泪给她妈哭出一件崭新的黑丝战服。
16. 然后莫名其妙就大家不打了,就同意中野联动了。要我说联动你母亲,我是鸟人我看我这头死那么多人,今天不拆完你城堡我也咽不下这口气。
17. 乱七八糟打完仗,一帮人直接在横尸遍野的前院里把婚礼给办了才是真的骚。傻白甜穿了件我见过最不像婚纱的婚纱,顶着一头我见过最丑的花环。王子这边五分钟迷之洗完澡梳完头,换了件夜店蹦迪般的条纹外套就给下楼把婚结了。行吧。
18. 结果俩人洞房穿的像婚礼,婚礼穿的像洞房。行吧。
19. 飞利浦他爹也是个硬核父亲。一觉醒来自己老婆变成羊了都内心毫无波动。和室友讨论了几句,然后我们一致认为他就是个骗婚的gay。
最后说一句,其实迪士尼就是一直在搞形式LGBTQ和女权。营销百合却不敢真搞百合,对女权的理解还停留在把男角色统统弱化成憨批工具人的程度上,不好好写剧本天天想着营销热度和IP来赚钱,构造一个极度fake的理想白左世界来欺骗观众,真的是笑死个人。
【惊寡呱呱呱】特工与队长儿
沙雕文章沙雕性格不算ooc对不对哈哈哈哈哈哈
1
特工是特工,身手矫健、美若天仙的特工。
可是今天她有些懊恼,她新买的卷发棒不见了。
但特工毕竟是特工,很快她就在家里找到了线索。
一撮橘猫毛。
2
队长是队长,虎了吧唧、拽了无敌的队长。
今天她来到了地球,可是飞来飞去的时候,她亲爱的橘猫咕咕不见了。
但队长毕竟是队长,家里一阵捣腾就找到了线索。
一根卷发棒。
3
特工其实并不是很在意卷发棒。但她今天在街上看见了一则寻猫启事。特工不愧是特工,一眼就看出来,这猫就是昨天把毛留在她家的那只猫。这猫叫咕咕。
她看了看挺可爱。然后听到旁边有什么人在叫。
这是我家橘猫咕咕,...
沙雕文章沙雕性格不算ooc对不对哈哈哈哈哈哈
1
特工是特工,身手矫健、美若天仙的特工。
可是今天她有些懊恼,她新买的卷发棒不见了。
但特工毕竟是特工,很快她就在家里找到了线索。
一撮橘猫毛。
2
队长是队长,虎了吧唧、拽了无敌的队长。
今天她来到了地球,可是飞来飞去的时候,她亲爱的橘猫咕咕不见了。
但队长毕竟是队长,家里一阵捣腾就找到了线索。
一根卷发棒。
3
特工其实并不是很在意卷发棒。但她今天在街上看见了一则寻猫启事。特工不愧是特工,一眼就看出来,这猫就是昨天把毛留在她家的那只猫。这猫叫咕咕。
她看了看挺可爱。然后听到旁边有什么人在叫。
这是我家橘猫咕咕,请问你们有看见的吗?那个穿着怪异的金发女人拉住一个个无辜的路人。
特工走过去,说,昨天你家猫来我家了。喏。说着递上一撮猫毛。
金发女人盯着她。
特工盯着金发女人。特工觉得这是个可爱的女人。
你你你你你吃了它啊?!!!半晌,金发女人才叫出来这么句话。
特工无奈地摇摇头,怕是个傻子。
4
队长十分在意咕咕。她拉住红发女人: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吃了它?!
红发女人翻了个白眼,我才没有。
那你怎么了它!?
我没怎么它,它倒是吃掉了我的卷发棒。红发女人挣脱队长。
啊?队长沉思,修长的手指抵住下巴。队长觉得红发女人真好看。
红发女人想不到自己会为了这种小事纠缠,头也不回走了。
哎你等等!队长朝红发女人招手。
红发女人回头:那你告诉我我的卷发棒在哪?
棒就棒在和你的气质特别配!队长竖起大拇指。
红发女人想骂人,但她却朝着队长笑了出来。
5
你好好看啊。队长说。
你也好好看。特工对上队长的目光。
我我我我我我叫carol danvers!队长可激动了,向特工伸出手。
nat,特工轻轻握住队长的手,哇,你还会发光。
6
你的卷发棒在我家,不过你真的没看到咕咕嘛。队长有点失望。
可能在我家吧……特工抬头看队长。队长比她还高呢。特工眯起那双碧绿。
那就麻烦你把它给我带过来吧!队长高兴得两眼发光。
???这个女人不懂我意思吗?她不想来我家吗???我看她挺喜欢我啊???特工真是垫着高高的队长还摸不着头脑。
……行。特工就这样带着失落回了家,一路上骂着某个女人。
7
特工坐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
不行她好可爱好有魅力好呆萌好攻!老娘要她。
老娘要她!!!不能就这么放弃!我他妈还没失过手!!!我他妈要嫁给这个女人!……
一只橘猫就躲在角落里安静地看着这个厉害的特工意淫。然后趁她不注意,张开大嘴把她给吞了。
8
今天队长特别开心,她找到了自己的橘猫咕咕。它是自己回来的。
你有没有饿着?你去哪儿了……啊,我要跟nat讲讲……
还没讲完,咕咕张开大嘴把一个女人砸到了队长身上。
9
队长很开心但是有点恶心,她可以抱住特工,但特工全身湿透了,黏糊糊的。
特工很恶心但是有点开心,她全身都湿透了,但队长还是抱住她,发光发热。
特工在队长耳边很黏糊糊地说了一句,我喜欢你carol。
很遗憾队长没有听清,但是她抱着特工去洗澡了。
10
特工觉得自己是一名优秀的特工,她抱着队长,她想这终于是她的女人了。
队长觉得自己是一位卓越的队长,她把特工压在身下,想着地球人真好骗。
嘻嘻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