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许/袁许】嘉兰百合
主高许,一发完
一开始,高城有思考过给许三多写信,他知道很多人都给他写,光是他手下营里的就有几个,所以哪怕自己写了也并不会显得奇怪或者特立独行,这不奇怪,那时候他劝自己。
这支随手买的钢笔出墨量不小,一旦在纸上稍有停顿便会晕出道小小的黑色涟漪,这支笔走走停停,高副营长觉得自己已经绞尽脑汁,最后留下了半页字。
第一封信便就这样寄了出去。
随后的日子里第二封第三封,数不清第几封,在来来回回中变成一片片纸蝴蝶,宣扬着某些不可言说的想念。
无非是些问候的话,吃的怎么样?睡得怎么样?有没有好好训练?许三多却总是看的格外认真,像是要把这些字盯出花儿来,齐桓看他笑得见牙不见眼那...
主高许,一发完
一开始,高城有思考过给许三多写信,他知道很多人都给他写,光是他手下营里的就有几个,所以哪怕自己写了也并不会显得奇怪或者特立独行,这不奇怪,那时候他劝自己。
这支随手买的钢笔出墨量不小,一旦在纸上稍有停顿便会晕出道小小的黑色涟漪,这支笔走走停停,高副营长觉得自己已经绞尽脑汁,最后留下了半页字。
第一封信便就这样寄了出去。
随后的日子里第二封第三封,数不清第几封,在来来回回中变成一片片纸蝴蝶,宣扬着某些不可言说的想念。
无非是些问候的话,吃的怎么样?睡得怎么样?有没有好好训练?许三多却总是看的格外认真,像是要把这些字盯出花儿来,齐桓看他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样也凑上来看,“你家保姆啊?”上面明晃晃的写着高城的名字,齐桓非要牙酸几句,“不是,这是我们连长。”严肃的完毕同志用手指点了点姓名那一行,齐桓挑眉,这句我们连长要是被袁朗听见了,又是往他心窝窝上凿一榔头。
这段时间许三多回信经常回两页纸,没有写到第三页的原因是被袁朗揪出去削南瓜了,这两页纸匆匆被寄回去,黑脸教官和没良心队长身边加了个木讷助教,他身板小上几号,眉眼也总耷拉着,有些刺头不敢惹齐桓和袁朗就往许三多那折腾。
“很可惜,你们这些南瓜别说是负重越野,长跑训练,装枪射击了,连被子地板都不会有他叠的好拖得干净的。”袁朗搭着许三多笑眯眯讽刺,全然一副不把这帮南瓜看在眼里的模样,简直让人恼火至极,“是不是啊许三多?”他还捏捏许三多的胳膊问,“报告队长,是!我在七连得过卫生标兵!”得,一提到七连许三多话里话外透出的归属感让袁朗得瑟的模样暗淡下去,又想起高城昨天打他办公室电话明里暗里的问许三多的情况,这俩人干嘛呢?跑他这儿玩异地恋来了?
袁朗面色不好时,那倒霉的必然是别人。
而这个别人里,又必然不会包含许三多,他高高兴兴抱着图书馆借来的新书回去,路上又被通知去门卫室那拿东西,高城的信,一箱橙子和一支礼盒包装的钢笔被带回了宿舍。
“你用的那什么笔呀都断墨了,看得我眼睛都不舒服,用这新的给我回,你要是寄回来我就给扔了。
……
现在是吃橙子的季节,家里人给寄了不少,甘小宁吃的脸都圆了一圈,先给你寄些,吃完写信告诉我再给你寄。
……
老A又新选上去一批吧,别懈怠……我知道你也不可能懈怠,总之好好训练,正常作息,有任务的话一定注意自身安全,不能一个人横冲直撞,……,有时间回信。”
倒数第二句被高城划掉了,黑黢黢一片看不出原来的字迹,许三多看着上面的文字,又掏出箱子里一颗饱满的橙子捧着,果皮都散发着淡淡的青涩香气。
那次后许三多有一段时间没回信,高城知道他参加任务去了,于是刻意把关乎这个人的事放在脑后,难得的空闲日子抽屉开开关关,那一叠叠纸蝴蝶像变成什么泡泡影子往他喉咙钻,弄得他没胃口也没心情。
许三多在执行的任务是他可以想象到的危险,他不是阳光下行走的正义卫士,只需要像那些玩具盒中的小锡兵一样举着枪来回踱步昂首挺胸就能守护一方平安,更多时候他穿梭在潮湿的雨林,冰冷的河水,充满毒气的阵地,寂静无声的夜,乱七八糟的气味会一同钻入鼻腔,连同危险地带的各种有毒蚊虫。
高城轻轻敲着钢笔,木质台面啪嗒啪嗒的声音像大钟表左右晃动,扰的人心绪不宁,却又停不下作怪的手。
他很在意许三多,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事,或者说他根本无法忽略,他难道不是从一开始就在意了吗?从那棵瘦弱又弯曲的小草开始,同王团长说的那句早熟的人通常都晚熟,几乎是变相对自己曾经一部分的否定,那么换来的肯定呢?肯定现在在很远的地方。
他们很久没见面了,高城思绪飘飘,有种东西叫思念,常伴人熬过一个又一个夜。
直到某天,信件再次寄来,高城拿到手后几乎是迫不及待拆开,一片干花从纸中间落了下来,是有些发暗的红黄色,高城有些奇怪弯腰给它捡起来拢在手心,将纸一抖展开。
“连长,我回来了,我用的是你送我的钢笔,真的很好写,虽然我一开始不太懂怎么换墨水,但是吴哲教我了,我送了他一个橙子。
……
橙子实在是太多了,我分了队长、成才、齐桓,吴哲……还是没有分完,但是我给自己留了的!很好吃,特别甜,吃完我舌头都是甜的了。
……
有一朵小花,它粘在了我的衣服上,很奇怪,我把它从那么远的地方带回来了,它也没有掉或者破损,我觉得这很吉祥,所以想把它送给你,它很漂亮对不对?
……
你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等过段时间我可能会回那边一趟,只是可能,如果真能回去到时候咱们就可以见面了……连长,我,很想你们。”
那一小朵干花被高城捧在手心握到几乎发烫,那种奇怪的眩晕和灼烧感又一下涌上心头,纸蝴蝶在密闭环境中乱七八糟飞舞,相撞,高城给自己倒了杯凉水缓缓,脑中疯狂计算着日子和许三多的任务时间。
他会来的,小花被他放进制服口袋,明明没有任何味道,他却觉得呼吸间馨香过人,长手一挥就拉来电话线,嘟嘟按起号码来。
袁朗陪着许三多一起回来的,他示意许三多先去,自己则按照指挥找地方停车等人。
今天是许三多晋升的好日子,正式的授勋过去后他就团团转着找人,正奇怪着怎么没看见连长,一捧颜色艳丽的鲜花就从身后上方往他面前一坠,被牢牢抱在怀里。
“好久不见,士官同志。”
那如火般灼烧绚烂的嘉兰百合被他捧在胸前,军绿色和折射太阳光的星星多般配,许三多腰腹绷得紧紧,报道员一边举着相机指挥一边用手笔画出一个笑脸,许三多很快笑了,有点傻气,他本就不是什么严肃的人。一级士官,高城远远看着他,那副带着点不知所措的笑脸竟让人有些恍惚——他竟会从刚来时怯生生的模样走到现在,那样滚烫和耀眼,高城忍不住又往前迈了两步。
“我手底下的兵,刮目相看吧高副营长。”有人慢慢踱着步子走来。
讨人厌的声音,高城斜过眼看他,切了一声,“行行行,你不用跟我在这强调,一天到晚咬定青山不松口的。”袁朗看他一副反驳无能的样子乐了,“咬定青山不松口是这么用的吗哈哈哈。”
他们交谈的声音没有放低,许三多自然看了过来,他脸上的笑立马被放大数十倍,扬起手用力挥了挥,怀中的花都跟着颤动,黄红交映。
“那花儿很衬他。”袁朗看着,好像是在自言自语自语。
“我送的。”高城说。
袁朗噎了一下,又若有所思喃喃我以为他不会喜欢这些,下次叫人定束玫瑰花来,高城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咋舌嫌弃回了一句“俗气你”,他没再搭理袁朗,扭头直直朝许三多跑去,脚步又快又急。
报道员见高城来了很快敬了个礼,他也知道许三多曾经在他手底下待过,亲近些正常,现在二人旁若无人的你一句我一句聊起来,高副营长都快把人揽怀里了。
“高副营长,我给你们俩也拍张照吧?纪念纪念啊。”许三多听了跟着点头说是啊是啊,倒是高城变扭的扯扯嘴嘶了一声,手指无知觉的往右侧脸摸。
“连长!我我、我上次说整容那是瞎说的,你你这个疤可帅了!”许三多有时迟钝不假,但这种时候却分外敏锐,可惜这人只是想逗逗他,高城努力压下嘴角刚想开口,袁朗又凑了过来。
“许三多,你队长呢?”袁朗伸手掐了一把他的脸蛋,“你脸上没疤呀。”许三多扭头避开十二分正经回答,弄的人又好气又好笑,袁朗舌尖顶住上颚,相处这么久许三多是真正经还是假正经他能看不出来?索性用力踢了他屁股一脚,“还学会插科打诨了你还。”
高城把许三多往身后拉跟个护小鸡的母鸡似的,嘴里还喋喋不休,被人抱在怀里那捧花也跟着花枝乱颤,“连长!你力气用的太大啦!花要坏了。”许三多抱怨,“一束花你叫什么叫?下次再送。”高城死死拦住袁朗跃跃欲试的手,他今天就非得不让人挨着许三多!也算是少校级别的幼稚了。
可惜这边中校级别的幼稚也不遑多让,袁朗先是虚晃几下,瞅准时机一下从左侧突破,眼见就要逮住许三多关键时刻,这个小混蛋速度快的跟只泥鳅般往旁边一侧一缩…
“喀嚓”
相机声响亮清脆,定格这个上午的艳阳天。
虽然遭到某人极力反对,但是许三多还是偷偷找报道员把这张照片洗了出来,一束花被许三多紧紧抱在怀里,他眉眼舒展,笑容肆意,高城扶着腰笑得更夸张,一只手还十分放松地搭在许三多的肩上,但凡见到的人一定会质疑这是他们眼中的那只装甲老虎?至于袁朗……许三多藏着掖着在休息时间把照片给齐桓和吴哲看后,两人不约而同笑出声。
“哇靠,平板支撑。”
“这个场合俯卧撑?”
END
[高许]先婚后爱(29)
在一路的追击中,袁朗发现,身后的人在有意识的把他朝着一个方向逼。
袁朗便顺着许三多的意思,朝着许三多所期待的方向跑,直到看见眼前的悬崖峭壁,袁朗笑的更大声了。
“哈哈哈哈……士兵,你很有意思。”
袁朗说完,利落的便爬了上去,犹如无人之地,爬的很快。
他本以为许三多是因为这里有悬崖峭壁,才把他逼过来,想要借着悬崖峭壁把他逼停,但是很快,袁朗就发现,似乎不是。
因为在他爬上悬崖峭壁时,许三多甚至都没有半点惊讶,直接就跟着爬。
袁朗有意识的观察着,发现这个人连攀爬的技巧,都充满了令人倍感有趣的熟悉。
是在模仿他?
好像不是呢。
所以那又会是什么呢?
袁朗很想知道。
袁朗低头看了......
在一路的追击中,袁朗发现,身后的人在有意识的把他朝着一个方向逼。
袁朗便顺着许三多的意思,朝着许三多所期待的方向跑,直到看见眼前的悬崖峭壁,袁朗笑的更大声了。
“哈哈哈哈……士兵,你很有意思。”
袁朗说完,利落的便爬了上去,犹如无人之地,爬的很快。
他本以为许三多是因为这里有悬崖峭壁,才把他逼过来,想要借着悬崖峭壁把他逼停,但是很快,袁朗就发现,似乎不是。
因为在他爬上悬崖峭壁时,许三多甚至都没有半点惊讶,直接就跟着爬。
袁朗有意识的观察着,发现这个人连攀爬的技巧,都充满了令人倍感有趣的熟悉。
是在模仿他?
好像不是呢。
所以那又会是什么呢?
袁朗很想知道。
袁朗低头看了一眼,看着穷追不舍的许三多,他忽然恶劣的笑了笑,抬脚用力的碾压着许三多的手指。
许三多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甚至对他的这一系列行为连意外都不觉的意外,他的眼神盯着他,依旧执拗到残酷,残酷到天真。
袁朗每次看到许三多的这种眼神,都会感到头晕目眩。
尽管他只要抬抬脚就能把身后这个紧咬着他不放的士兵给踹下去,但是袁朗一看到许三多看他的眼神,他就不忍心这么做。
他喜欢这个有意思的士兵。
袁朗还想攀爬的时候,注意到了不远处带队过来的人,不是他家种的那群南瓜。
他停下攀爬的动作,再次忍不住的笑了起来,就这么和许三多僵持在了悬崖峭壁上。
紧追而来的七连士兵们莫名其妙的看着那俩在几十米空中僵持不下的人,后头从战车上跳下来的高城,一把拨开前面挡着自己路的士兵,看到这一幕,心里登时一个咯噔。
“都愣着做什么?拿绳子呀!”
有个士兵一脸疑惑:“连长,这还用得着绑人吗?”
高城吼道:“救人!”
“是!”
高城看着被救下来的许三多,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臭着脸扶着许三多坐下,不发一言。
许三多睫毛微颤,看着不发一眼的高城:“谢谢连长。”
高城没说话,只沉默而锐利的盯着他看。
那边看到袁朗军衔的士兵一脸喜色,跑过来朝高城敬礼:“报告连长,许三多真厉害,他抓的这个活的,还是个中校咧。”
高城回了一礼,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眼神看着许三多,过了三四秒才说了一句话,看起来很平淡的样子:“越大越好,将军最好。”
那士兵看着面色不虞的高城,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时,原本想自己过来,但是被高城强硬留下看守阵地的指导员洪兴国匆匆赶来。
洪兴国一看袁朗的肩章,就笑了,对着高城道:“你家许三多不错嘛,还抓了个活的,这比咱们的官大得多了。”
那已经是副团级别的了,但是洪兴国说完,发现高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喜色,只是一脸沉郁的看着坐在石墩上,脸上和手上都是血迹的许三多。
洪兴国一愣,这咋了?
也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吧,夫妻两个怎么还闹上矛盾了?
坐在石墩上的许三多,被高城的眼神看的有些莫名的胆战心惊,他颤动着手,和高城对视着,脸颊上有干涸的血迹。
看着他这幅样子,高城想,他只是一个没看住,养的干干净净的小狗就跑了,等到好不容易找回来的时候,竟然就成了这幅脏兮兮的可怜模样。
想到自己刚才赶到的时候,在几十米高空摇摇欲坠的许三多,高城便后怕不已。
这只是一场演习,许三多却这么不要命。
幸好这次活捉到的军官没有一脚把许三多从几十米的悬崖峭壁上踹下去,要是踹下去了,怎么办?
如果不给个教训,让许三多心里知道轻重急缓,高城觉得,迟早有一天,他会看到或者听到,许三多从高空摔下来的消息!
于是高城狠了狠心,转过头,不再看许三多。
许三多一愣,看着背对着他站的高城,表情都快要哭了。
他的眼神里透着无措和沮丧,他以为高城看着他,是想跟他说些什么,比如夸夸他厉害,或者再不济,在看到他这个样子,也会给他一块糖吃,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高城没有夸他,没有给他糖,也没有跟他说话,便朝袁朗那边看去了。
袁朗看见这一幕,眯了眯眼,饶有兴味的看着许三多盯着高城背影的模样。
真可怜,像是个被人抛弃的小土狗,明明刚才追击他的时候,还是个强大到让人着迷的野兽。
这种反差,真有意思。
嗯……喜欢这个哨兵连长?
袁朗若有所思,随后笑了。
不,应该说,许三多这个向导,还没发现他喜欢他看着的这个哨兵连长。
医务兵正在给袁朗包扎刚才在格斗中造成的轻伤,转过头来的高城打量着他的军衔、军装,以及武器。
袁朗注意到了高城的打量,摘了手套,拉开衣服,打算翻成表示阵亡的白牌面。
“哎,不用不用,衣服不用脱,”高城抬手制止了,“您没阵亡,你只是俘虏。”
袁朗闻言,便又把拉链拉了回去,哪怕他现在在敌营,成为了俘虏,一举一动里却依旧透着强者的从容和随意,叫人看了,便觉不可小觑。
他道:“我有点冤。”
高城注意到袁朗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是看着自己身后的许三多。
这种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珍宝一样的眼神……
高城眉头皱的更紧了,微微侧身,挡住了袁朗看过去的视线:“每个在战场上挂了的人都说自己冤。”
袁朗注意到高城的这个小动作,挑眉,眼里划过一丝幽光。
瞧他发现了什么,原来还是互相喜欢。
袁朗忽然问道:“钢七连的连长?”
袁朗问的时候,看起来很是漫不经心,甚至旁若无人的把脚上的作战靴给脱了,随意的在一旁倒起了鞋里面的沙子。
高城冷眼看着他这番行为,单手按开了自己的帽扣,摘掉帽子,道:“高城。”
“还有一个小时,对抗赛就要结束了。”袁朗瞥了眼手上的表,重新把作战靴穿了回去,“我和你的连队打,战损比高达一比九,我们输了。”
高城挑眉,似笑非笑:“你这不是寒碜我们吗?你拿一个换我们九个。你还叫输啊?”
袁朗穿好鞋,抬头看高城,脸上的表情是真心实意的遗憾和可惜:“本来想的是一个换二十五个,最好零伤亡。”
说到这里,袁朗便侧了侧脑袋,朝着被高城挡住的许三多看去,意有所指。
高城看他时不时就要去看自己身后的许三多,眉头皱的更厉害了,他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
同样是哨兵,他怎么看不出来眼前这个被抓的军官,对他的向导产生了兴趣呢?
高城回头去看许三多。
许三多见他回头,睫毛微颤,立马把自己一直停留在高城身上的眼睛垂下,低下头,像是在看自己受伤的双手。
他流着血的手,好像是因为痛,所以在微微发颤。
而高城的心,也在跟着颤。
[袁许] 镜中月(三十八)
第三十八章 末日
成才拢着一身湿气进门了。
他抹了把脸:“又下雨,烦死人了,这什么破天气,黏黏糊糊的,一点过年的感觉都没有。”
许三多正在写信,头也不抬:“都给我们放了一天假,挺好的了。”
成才凑过去:“给谁写信呢?”
“我二哥。”
“二和哥回家了吧?也不知道现在他们在干嘛?国内现在半夜两点,春晚看完了,估计还在守岁呢。”
“没有,”许三多闷闷不乐,“他说过年有三倍加班工资,想多挣点和我一起还债,就不回家了,今年过年就剩我爹和我大哥了。”
许三多的话让成才也有些伤感:“你家还有个大哥,我家可就我一个。”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第三十八章 末日
成才拢着一身湿气进门了。
他抹了把脸:“又下雨,烦死人了,这什么破天气,黏黏糊糊的,一点过年的感觉都没有。”
许三多正在写信,头也不抬:“都给我们放了一天假,挺好的了。”
成才凑过去:“给谁写信呢?”
“我二哥。”
“二和哥回家了吧?也不知道现在他们在干嘛?国内现在半夜两点,春晚看完了,估计还在守岁呢。”
“没有,”许三多闷闷不乐,“他说过年有三倍加班工资,想多挣点和我一起还债,就不回家了,今年过年就剩我爹和我大哥了。”
许三多的话让成才也有些伤感:“你家还有个大哥,我家可就我一个。”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窗外连绵的夜雨叩打着芭蕉叶,一声接着一声,声声入耳,如同思乡之音,勾起了两人突如其来的愁绪。
成才叹气:“也不知道老两口现在睡了没。”
许三多也跟着长长叹了口气。
成才坐了一会儿,猛地起身:“大过年的,干坐着也不是事,我出去走走,三呆子,你要一起不?”
“不了,”许三多摇头,“我还要写信呢。”
成才拍了拍他头顶,推门走了。
许三多听见轻微的锁舌咬合声和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细雨带着凉意飘了进来,窗外的夜幕中,对面楼房零星闪烁着几点灯光,许三多走过去把窗户关好,看着外面被细小灯光勾勒的雪松,发了会儿呆。
晕黄的光突然在许三多脸上跳了一跳,他回过神,又重新坐回桌前,把台灯调得更亮一些,倾射的阴影被灯光逼至角落,却显得更为浓稠。
夜,又静寂了下来。
手中的笔不断蜿蜒,在白纸上留下一道道印痕,工整刚正的小楷很快就密密麻麻挤满了信纸。
最后一个字落下,许三多吹了吹尚未干涸的墨迹,小心折起来,装到信封里。
敲门声响起。
许三多愣了一愣,拉开抽屉把信封放好,揉了揉眼睛,又呼了一口气,过去开门,一见来人,就透出几分喜悦。
“杜队,您怎么来了。”
杜晏林迈步进来,问道:“怎么就你自己,成才呢?”
“成才出去了,您找他有事吗?”
“没事,”杜晏林把一个饭盒放在桌上,“晚上去食堂包了点鲅鱼饺子,数量不多,送几个给你俩尝尝。”
“鲅鱼也能做饺子馅?”
“杠赛来咯,保证你鲜掉眉毛,”杜晏林打开饭盒,递上筷子,“来一个。”
许三多夹了个饺子放到嘴里,嚼了几下:“好吃,就是有点腥。”
“能凑到食材就不错了,新鲜度不够,等下次回老家我请你吃,保证你吃了一个还想再来一个,我儿子平时是个饭渣,一吃鲅鱼饺子,至少五个起步。”
“您儿子多大了啊?”
“二岁半,上次见他才刚会爬,现在都会背唐诗了,”杜晏林从皮夹里掏出一张照片,“给你看看,长得像不像我?”
许三多端详了一番:“像,真可爱,还比你长得好看。”
杜晏林“哈哈”一笑,颇为自豪:“主要是我媳妇好看,改善了我们老杜家的基因。”
“嫂子是做什么的啊?”
“她也是军人,幸好都是同行,不然就我这天南地北的跑,后院早就起火了,”杜晏林收起照片,有些感概,“这期结束回国,估计就能稳定下来了,我好好陪陪他们娘俩。”
许三多连连点头:“应该的,嫂子肯定很辛苦。”
杜晏林拍了拍许三多的肩膀:“行了,不跟你扯了,我去其他宿舍转转,成才回来你跟他说一声,有空你俩去我那,给你们看看艾奇森AA-12。”
许三多眼睛一亮。
按照规定,维和人员的任务是自卫和防御,练枪机会相比老A少了许多,再加上武器和弹药限制,对成才这样一个三天不摸枪就手痒的人来说,实在是难受得紧。
杜晏林做为军事观察员,通常驻留在战地一线,成才去他那见识到了不少先进的外国装备,有机会还能上手过把瘾,一来二去,两人关系处得相当不错。
他这么一说,许三多不免也升出几分些期待,高高兴兴地将他送出了门。
回来以后,许三多坐在桌前又摊开一张空白信纸,思考良久,落下两个字,想了想,又慢慢涂抹掉,心里一时晃过许多念头。
宿舍门“砰”一声被大力撞开,成才白着一张脸冲了进来。
许三多忙站起身:“你回来了?杜队刚走,说让我们去...”
成才一把抓住他,语气急促而慌乱:“先别说这个了,你知道我刚才看到什么了?”
被他的神情所感染,许三多也跟着紧张起来:“什么?”
“就在法国营地那片小树林,我看见两个男人,抱在一起亲嘴!”见许三多神色突然变得古怪,生怕他不信,成才又赶忙强调一遍,“男人和男人!我看得真真的,舌头都伸出来了!三呆子,你见过没?”
许三多舔了舔嘴唇,心脏直往下沉:“我,我...”
成才手一挥:“嗨,你哪能见过这场面?幸好看到的是我,要是你,吓都吓死了!他们外国人都这样?太奇怪了!”他原地转了几圈,嘴里不停碎碎念,“桌上那是啥?饺子?我得赶紧吃两个压压惊!妈呀,真是啥人都有!”
许三多坐在那儿没再说话,半晌端起脸盆进了卫生间。
洗漱完直起身,映在镜中的,是一张眉眼沉郁,布满水痕的脸。
当晚,许三多睡得不是很踏实。
梦里是漆黑的海面,呼啸的冷风,和下坠时如同失控般的失重。
惊醒后,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心悸的感觉一时无法退却,好半天回不过神。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虽然没什么过年气氛,但电话亭还是排起了长队。
轮到许三多了,他拨出了一个熟记于心的号码。
“嘟嘟”两声,很快就接通了。
“三多,等你半天了,在那边还习惯吗?成才呢?”
吴哲的声音顺着电话线传递过来,许三多闷了一晚上的心脏拨云见日,终于透了口气:“都好都好,成才也好,你们呢?”
“老样子,最近没什么任务,挺太平的,今年我们中队大部分人都休假了,我现在在家里可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别提多幸福了,就是担心联系不上你,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的号码。”
“你们每个人的号码我都记在心里了,”许三多笑笑,又和吴哲聊了聊彼此的近况,等话题告一段落,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声,“那,队长呢?他怎么样?”
吴哲声音促狭:“就知道你憋不住。”
明知对方看不见,许三多还是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他啊,不好不坏吧。”
许三多手指不由握紧了话筒,耳朵贴得更近了一些:“什么意思?”
“表面看和平时差不多,还因为训练成绩突出被铁大表扬过好几次,和大家相处也没什么问题,就是吧,我和齐桓都有感觉,他心思好像有点重,整个人不太开心似的。”
“那,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齐桓旁敲侧击问过,被他怼了回来,还被罚了375,我猜啊,”吴哲悠悠道,“不能说全部吧,至少有一部分是你的原因。”
许三多沉默着。
“但他真听你的话,你的信和电话他都躲开了,我们偶尔聊起你,他也只是在旁边听一听就走了,”吴哲的语气中没有说起袁朗通常的那种愤慨,反而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三多,你告诉我,你本来打算彻底放弃,但后来改变主意,是因为那次坠机吗?”
“可能吧,”许三多慢慢道,“当时情况紧急,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远方是漆黑的天空与深海,身边盛放着大片橘红色枪花,墨色与火光交界处,一架直升机孤身伫立在半空,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那一瞬间,他们似乎来到了...
“末日。”许三多道。
“如果是末日,如果一切终结在此,我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绝对不会放开他。”
吴哲表示理解,转而又问道:“那为什么不直接在一起呢,他肯定很愿意,这个一年之期的意义在哪里?”
“那几个月,发生太多事了,周组长给了我们很多刺激,感情短时间爆发,但爆炸以后,就是一地灰烬了,队长说,他也有他的不甘心放不下,我想再给他一些时间,让他做出选择。”
吴哲有种大仇得报的畅快:“看他现在忐忑却又强打精神的样子,应该想得很清楚了,虽然他是个烂人,但我得承认,他也是我见过最坚定的人。”
许三多笑了:“其实,这一年也是我的报复,让他多等等,谁让他当初那么欺负人。”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周组长当初说的话。
落点在“我”这个字,他可以听从内心,偶尔自私这么一回。
吴哲语气郑重起来:“三多,你是个死心眼,喜欢一个人就不会轻易改变,我尊重你的决定,但你要明白,他的退路比你多。”
“但他拥有的也比我多,所以要放弃的东西也就更多。”外面雨收云霁,朝霞绚烂铺展,金与赤辉映,许三多望着天穹燃起的烈焰,心境突然前所未有的开阔。
“他都不怕,我还怕什么呢?”
过年带来的短暂骚动很快就平息了下来,许三多和成才重新投入日复一日的扫雷排爆、保障通讯、工程建设维护等任务。
中东地区并不太平,警报声、枪声、炸弹声不绝于耳,火箭弹、直升机往来不断,战机时常在头顶释放音爆进行威慑,爆炸的弹片不时砸落在营区,危险无处不在。
但因为参加维和任务有着不少的规定和限制,不能随意开枪,只能以监督为主,为和平创造条件,争取空间,所以,最为忙碌的,反而是随他们而来的医疗分队。
当初看到名单时,“夏青”这个名字赫然在列。
出于一种很难描述的复杂心理,这几个月来,许三多尽力避免了和对方的接触,所以,当他出了模拟排雷场,迎面撞上夏青时,第一反应,就是下意识的避开。
可惜对方没给他这个机会,扬声叫住了他。
夏青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神色:“躲了我几个月,心虚了吗?”
许三多深吸一口气:“没有,我只是觉得,我们没什么私下接触的必要。”
“这种话,从一个破坏我家庭的人口中说出来,感觉真是讽刺。”
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友好,许三多的神情也变得严肃:“我不接受你的指控。”
夏青的目光越过许三多肩膀,若有似无地朝某个方向瞟了一眼:“怎么,袁朗都为你和我离婚了,你和他,还没在一起?”
“那是我们的事。”
“呵,”夏青嘲道,“亏得袁朗还...许三多,喜欢一个男人,还是自己已婚的上级,你不觉得自己很变态吗?”
许三多下颌紧绷,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掌慢慢收拢,声音也有些僵硬:“我不觉得需要解释。”
“好啊,”夏青突然弯起了眉眼,笑得温婉,“你确实不需要向我解释,但我猜,你的朋友很想知道答案。”
瞬间的恐慌席卷而来,许三多心下一凛,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回头。
正对上成才铁青的脸。
【北燃】推文整理
推的都是一些自己看过的,有一发完,短篇和长篇。
目前没有推需要付费解锁全文的文(除非真的很好看才会推),后续有的话也会标明。
大家也可以在评论区推荐一些自己喜欢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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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作!(个人喜好):
“我的顾老师,慢慢随春天回来了。”
(很好哭!救赎文!一发完!he!神作!)
(挺虐,但并不是为虐而虐,反而展现出了毒/品的危害和缉毒警/察们的伟大。祝这些在阴影里面向太阳的英雄们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by wanxi_er...
推的都是一些自己看过的,有一发完,短篇和长篇。
目前没有推需要付费解锁全文的文(除非真的很好看才会推),后续有的话也会标明。
大家也可以在评论区推荐一些自己喜欢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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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作!(个人喜好):
“我的顾老师,慢慢随春天回来了。”
(很好哭!救赎文!一发完!he!神作!)
(挺虐,但并不是为虐而虐,反而展现出了毒/品的危害和缉毒警/察们的伟大。祝这些在阴影里面向太阳的英雄们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by wanxi_er :
哈岚爱情故事 (顾老师视角)
俗套剧本 (郑北视角)
“怕什么”
“怕你难过”
(一发完!超好看!he!平淡又热烈的爱!)
“日暮落下,埋葬了往事,还有藏在往事里的人。”
(天杀的作者我要跟你结婚!开开心心进去遍体鳞伤出来!be!很突然但会让你反复回味的一篇文)
“你属于花州,那天你喝醉了,你跟我说,即使你是土,都是属于花州的一粒土。
所以我决定不再留你了。郑北说,你的信仰,你的使命,你的责任,都应该在花州完成。
就像我的信仰,我的使命,我的责任,都应该在哈岚完成。”
(在这篇文里爱不是唯一,顾老师选择回到家乡完成他的使命,郑北虽然有私心但他尊重他。十年不间断的信封是他们表达爱的最佳方式。山高路远,但灵魂永在。)
(一发完!he!写的特别好!但是点赞很少!简直就是宝藏文!)
“顾老师,你要爱惜自己。”郑北无数次跟他说道。
(这篇文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潮湿感。像花洲的天气一样,年年如此,年年不变。)
(一发完!文笔细腻!be!)
“初阳透过窗帘的缝隙落进来,他身体前倾,冰凉的指尖抚在郑北耳后被光晕沾染的碎发,让他们额头相抵。温热的液体落在掌心,不知是谁的泪水。”
(是be,挺突然的不过就像作者说的那样,意外不会提前敲响警钟。)
(一发完!be(作者在码he了)!文笔好!注意:郑北身体有残缺!)
我们止步,1997年冬 by 冰镜商秋
“真是好久了,照片褪色,记忆里的人定格在二十八岁。”
(一发完!开篇就be!文笔好,不长但胜在真实,不ooc)
父辈的爱情 by Renovamen_菁
“郑北,我等着你,但你不能太早来找我。等我们的孩子有了孩子,等孩子的孩子长大了,你再过来。你要长命百岁的,再过来。”
(一发完!神作!在我心里跟昨日冬风并列第一!非常好哭!文笔非常好!)
(作品不止讲了生命的传承,还有爱情的延续,不需要文字证明,甚至可以不被大众接受,但只要他们在一起就好。)
“再忍忍,他想,很快,有个人会带着一身寒冷的风走到花州,走三千里,把他带到橘黄色的光中去,那里有欢歌,有祝贺。”
(一发完!he!又一神作!看完我只想说:wc怎么能写的这么nb!)
(这篇文写的很真实,不管是北燃还是姜小海,尤其是北燃之间的羁绊,他们是并肩而行战友。这篇文展现了顾老师的风骨与坚韧,还有郑北付出型人格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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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发完:
(顾老师呼吸性碱中毒)(强推)
(顾老师战损)(强推)
(战损,有下篇)
当顾一燃深入💀窝差点被强 by 两只狐耳
by 潤域 :
(强推)
by 昼尔宵尔(请见置顶) :
(这个太太写的文质量有保障)
寒霜降 (有惩罚play)
by 乖戾二象性 :
(这个太太的文质量有保障)
(强推)
妈,我哥和顾老师亲嘴了! by 睡前税后
by 闲仔 :
(强推!)
(顾老师PTSD)
我也不想这样 by Oxygevelyn
(郑北战损戒/毒)
请远离失控的alpha by 卿子衿
(饭香香的,瑟瑟的)
by 半江 :
(强推!he)
(顾老师抑郁向,强推)
(顾老师抑郁)
by 菇菇菇 :
(双向暗恋,强推)
by 宁十三 :
不止三餐 (强推,文笔好)
北国逢春 (强推)
(分离焦虑的北)
(强推)
郑队有媳妇的前后反差 by 凭寓
(小瑟瑟)
(强推!文笔生动有趣!)
(目前只有上)
(有彩蛋但不影响正文,未完结。)
(强推)
(强推)
(强推!强推!强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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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三章及以上-不超过二十章)
(已完结)(强推)
(已完结,正文十五章)
(已完结,三章正文,先婚后爱,瑟瑟的)(强推!)
和顾老师先婚后爱真香了 by 零零七
(已完结)
(已完结)
重回1997拯救破碎家庭 by 卿子衿
(未完结,看了序章感觉题材很有意思)
(未完结)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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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超过二十章)
假如楚一寒赶到了哈岚 by wish
(完结)(强推)
(未完结)
(已完结)
(算是长篇,未完结)
(原著向)(未完结)
(哨向,未完结)
(已完结,文笔细腻,原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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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辈的爱情
全文1w+,无彩蛋
给北燃的收官贺文
2008年,我8岁。
从记事起,我就住在这个小院里了。小院之所以叫小院,因为它只是几栋两层小楼围起来的一块儿空地罢了。但就是这样小的地方,却放下了这家叔叔卖冰糖葫芦的三轮车、那家婶婶舍不得扔的燕牌缝纫机,也放下了我的全部童年。
在我上小学前一直都没什么朋友,从来都是自己玩的。爷爷说我生的太赶巧儿,院儿里的孩子要么已经上初中,要么刚出生,就我这么一个半大孩子。
小小年纪的我对运气这个词产生了巨大的恐惧,所以在听到老爸告诉我,遇见井盖儿要跨过去,踩井盖儿会倒霉,我便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信以为真,甚至将跨井盖儿当做一种祛除晦气的神...
全文1w+,无彩蛋
给北燃的收官贺文
2008年,我8岁。
从记事起,我就住在这个小院里了。小院之所以叫小院,因为它只是几栋两层小楼围起来的一块儿空地罢了。但就是这样小的地方,却放下了这家叔叔卖冰糖葫芦的三轮车、那家婶婶舍不得扔的燕牌缝纫机,也放下了我的全部童年。
在我上小学前一直都没什么朋友,从来都是自己玩的。爷爷说我生的太赶巧儿,院儿里的孩子要么已经上初中,要么刚出生,就我这么一个半大孩子。
小小年纪的我对运气这个词产生了巨大的恐惧,所以在听到老爸告诉我,遇见井盖儿要跨过去,踩井盖儿会倒霉,我便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信以为真,甚至将跨井盖儿当做一种祛除晦气的神秘仪式。在没人注意我的时候,我总去来回跨院子里的井盖儿,似乎跨的多了,我们一家人的晦气就都跑掉了。
虽然我没什么朋友,但是小院里的邻居都对我非常好。卖糖葫芦的叔叔会给我葡萄串起来的糖葫芦,舍不得缝纫机的阿姨会给我做一件小棉袄。
可时间长了,我发现我和其他孩子是不一样的。他们有爷爷奶奶,我有;他们有小姑,我也有;他们有爸爸妈妈,我却只有爸爸,没有妈妈。
唯独一个人,是我有但他们没有的,那就是顾叔叔。
我很小的时候就是顾叔叔在教我读书写字,老爸说,顾叔叔是全家人里最有文化的,要我和顾叔叔好好学,将来也当个化学老师。顾叔叔却总是因为这个骂老爸,他说只要不违法犯罪,我将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还说,大人不应该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孩子。
看着老爸给顾叔叔赔礼认错的怂样儿,我不禁想,如果我有妈妈,应该也像顾叔叔这样、像大多数东北家庭的母亲一样,有些古里古怪的小脾气,又在家里说一不二、能头顶半边天。
那时候的我抱着顾叔叔的脖颈不愿意从顾叔叔怀里出来,还一直缠着顾叔叔给我当妈妈,给顾叔叔羞得耳朵红成了哈岚傍晚的太阳,给老爸逗得蹲在一边儿捂着肚子笑。
男的不能叫妈妈,女的才行。老爸一边纠正我一边笑着擦眼泪。
但当我说晚上要和顾叔叔一起睡的时候,老爸的脸色突然晴转多云,他把我从顾叔叔怀里扯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给我扔回了爷爷奶奶的屋子里,给我气的满腹委屈只好找爷爷奶奶诉苦。老爸说,他和顾叔叔的工作太忙了,早出晚归的,怕影响我休息。
虽然我还小,但这话根本骗不了我,因为老爸这屋根本只有一张床,从来没给我留位置!
趁着屋里鸡飞狗跳的,顾叔叔偷偷告诉我,让我和爷爷奶奶一起住,更多是因为小姑不在哈岚了。爷爷奶奶太想小姑了,有我在旁边玩玩闹闹的,爷爷奶奶忙着管我,就暂时忘了难过了。
就这样,我一直睡在本来属于小姑的南卧。
小姑在我没记忆的时候就去粤东工作了,逢年过节才会回来一两次,因此她的卧室才能被我征用。但小姑从不生气我抢了她的房间,反而经常给我寄很多哈岚没有的玩具。
和玩具一起寄过来的还有花州的照片,是专门送给顾叔叔的。那一张张照片里,有时候是高楼大厦,有时候是海边落日,有时候是辽阔天空下的大飞机,有时候是老楼房单元门口的小野花。一年一年看着,我只觉得这个从没去过的城市越来越漂亮,仿佛是奶奶爱看的泡沫剧里才有景色,看起来和哈岚一点也不一样。
哈岚总是旧旧的、黄黄的,冬天的夜太长,夏天的晨光又出现的太早。
我一直很期盼收到那些照片,就像在期盼着未构建完整的理想之国,可收到这些照片的顾叔叔总是沉默的。老爸就静静地坐在顾叔叔身边,大多时候揽过顾叔叔的肩膀默默陪伴着,偶尔也会说一些安慰的话。
老爸最常说的就是,等这个案子结束,咱们就回花州看看,带上闺女一起。
抹掉眼泪的顾叔叔给老爸一拳头,说老爸这行为就是曹操,让我和顾叔叔一起望梅止渴。这时候的老爸总是神情讪讪,他知道这话在我和顾叔叔面前已经没有任何说服力。案子那么多,这个结案了又马不停蹄跟下一个,好不容易一个人休息了,另一个人仍然忙着,永永远远没有尽头。
虽然老爸和顾叔叔很忙,但是他们总会尽力腾出一个人接我从幼儿园回家。实在是他们俩都没时间的时候,就由爷爷奶奶接我到鸡架店里,我就一个人坐在结账柜台后面的小凳子上写着算数题卡,看着一群又一群不认识的人像鱼一样扎堆涌进来,说笑或者哭闹,然后又像鱼一样四散开来,消失在人海里。
顾叔叔来接我的次数总是比老爸多一些,长大后我才知道,老爸是想让顾叔叔多歇一歇,但小时候的我只觉得是老爸不想要我了,终于在一天晚上抱着顾叔叔的腿嗷嗷大哭。
爸爸只是想多抓一些坏人,等抓完了坏人就回来了。顾叔叔安慰我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像你一样可爱的小姑娘,还有很多像顾叔叔、像小姑、像爷爷奶奶一样的人,他们都需要警察去保护。
坏人抓的完吗?
顾叔叔似乎想起什么,他笑着说,抓的完,顾叔叔和爸爸现在做的,就是这件事。
那老爸和叔叔抓完坏人,可以多陪陪我吗?
当然可以。顾叔叔摸着我的后脑勺说。但是爸爸和叔叔不能一直陪着你,因为你总有一天会长大,等你长大的时候,外面还有更广阔的天空等着你去看,爸爸和叔叔只能陪你走某一段路,就像叔叔的爸爸妈妈一样。
什么叫做更广阔的天空,是坐飞机去花州的那片天空吗?我很是疑惑,但是不知道从何处问起来。
由于这场大哭大闹,老爸也早早回来了。爷爷奶奶在后厨盘点明天要用的食材,我和顾叔叔在餐馆空着的位置上喝疙瘩汤。老爸一进门就嘲笑我尿尿唧唧哭鼻子,直接给我气个半死。
我不要你当我爸爸了,我要顾叔叔当我爸爸!我赌气说。
老爸最开始还笑,可是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他蹲下来仰头看着我说,不能对顾叔叔叫爸爸的。
顾叔叔把我抱起来,埋怨老爸道,有什么不能的,就说是我的干闺女。
可我怕万一……那对你不好……
老爸还没说完,顾叔叔就拔高了声音反驳道,怕什么,就算真被人知道了又怎样,大不了丢了工作。顿了顿,顾叔叔失落地说,你要是实在怕,我就一个人带闺女回花州。
听了这话,我是有点开心的。毕竟我想去花州很久了,如今终于要实现了,只觉得没有这个老爸也是可以的。
但老爸没了我和顾叔叔是万万不行的,因为他苦着脸鞠着躬,都快把自己埋起来了。他懦懦地解释着,我是怕你和闺女受委屈,人言可畏啊。
呸,我顾一燃从来不怕什么人言可畏,我教出来的孩子自然也不怕那些口舌。
顾叔叔说的没错,我当然没在怕的,可老爸的话语还是被懵懂的我记在心里。我不想顾叔叔因为我惹上什么麻烦。
我不惹麻烦,麻烦却主动来惹我。还在上小学的我打了人生第一架,因为班上的男同学推搡我,还骂我是没有妈妈要的野孩子。我直接把他的脸和脖子都挠破了,然后等着被叫家长。
被叫来的是雪瑶阿姨,她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和男同学的家长辩论。那家长让我给他们家的孩子道歉赔医药费,我自然是不乐意的。
难道没有妈妈就天生低人一等吗?就应该被人嘲笑是没人要的野孩子吗?他这样没礼貌,是因为没有妈妈吗?我问向那个吱哇乱叫的大人,大人看起来还想争辩几句,可他理亏,最终也没说什么。
在老师的调解下,这事儿以我们两个人在全班同学面前互相道歉为了结。等我放学后雪瑶阿姨直接接我去了刑警大队,一路上到处讲述我的光辉事迹。对着老爸和顾叔叔提起来的时候甚至有些唏嘘,说我不愧是老爸和顾叔叔养大的孩子,给人孩子挠的那叫一个惨不忍睹,绝对是北哥干得出来的;站在老师办公室不卑不亢挤兑人的样儿,又活脱脱一个小大人版顾老师。
从此之后,我这小刺儿头的名声就在学校和警局两处同时传开了,连伍叔叔都在拜年电话里笑呵呵地问我怎么成小刺头。
是刺儿,不是刺。我说。
一旁是从粤东回到哈岚过年的小姑,她嗑着瓜子围观我教伍叔叔东北话,笑得脸都歪了。
那年除夕下了好大的雪,老爸和顾叔叔带我在小院里堆雪人放烟花,小姑站在远处看着我们笑。老爸把烟花棒放到我手里,走到小姑身边悄悄地问,过完年还去粤东?
不去了,该回家了。小姑说。爸妈年纪都大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总不能什么都靠着你和顾老师,便宜我当了甩手掌柜。
小姑沉默了很久,继续说道,晓光成为植物人那天,我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局,这么多年过去也该想开了。人生这条路,本来就是一个人走下去的,运气好了才能遇见个陪着一起走的,但是大多数人都运气不好,半路离开是寻常事儿。
哥,你和顾老师的运气真的很好。
其他的不好说,但老爸和顾叔叔运气好这个观点我实在不敢苟同。连老天爷都在替我举证,还没出正月,老爸就出事了。
来家里传话的国柱叔叔不敢告诉爷爷奶奶,怕上了年纪的老人一听受了刺激,只说盛城有个需要保密的重大案件要老爸和顾叔叔过去两三个月。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好糊弄,我又不傻,小姑背手在身后扣衣角的样子分明是有事儿不说,等爷爷奶奶转身去忙了,我才缠在小姑身上求她告诉我。
小姑只好领着我去医院,老爸的同事们一身狼藉坐在走廊椅子上沉默不语。顾叔叔看见小姑,竟然如蒙大赦一般,猛地站起来红着眼睛说,人已经进手术室先抢救了,但是手术知情书还需要家属签字。
是我跨的井盖不够多,所以没跨跑老爸的霉运吗?我难过地想。
似乎等到海枯石烂,老爸终于从躺在手术室变成躺在病房。医生说老爸没伤到要害,虽然失血过多导致供氧不足,但没有严重伤及器官,只要这几天能醒过来,就没什么问题。
可没醒过来会怎样,没有一个人问得出口。
老爸静静地躺着,顾叔叔就静静地守着。我也想一直守在这里,可顾叔叔把瞒着爷爷奶奶的艰巨任务交给了我,我只好被小姑带回家,然后一起躲在卧室里沉默地互相依靠。
小姑和我说,她的爱人就是因为失血过多供氧不足成了植物人。
变成植物人后会怎么样?我问。
有可能会器官衰竭离世,也有可能会醒过来,只是醒过来的概率非常非常小。小姑说。
听到这话,第二天到医院的我怎么也不肯再离开了。顾叔叔已经憔悴的不成样子,他坐在老爸的床边,嗓音沙哑得我都听不出来。
郑北,你要是敢这么躺进烈士陵园,我就敢也这么躺你旁边。
一种巨大的悲拗像深冬的风雪卷上心口,我也忍不住跟着哽咽起来。老爸走了,爸爸也要走了,爷爷奶奶小姑总有一天也会走的,这个世界就剩下我一个了。说着说着,眼泪在我脸上跟开了闸似的,连小姑也抱着我默默地哭。
已经这个时候,谁都不愿意继续伪装着无用的坚强。
应该是被顾叔叔的狠话吓到了,又或是我和小姑的祈祷起了作用,这天下午老爸终于睁开了眼睛,看见我们围在他的身边,还不忘打趣我们。
在我这儿开会呢你们?老爸虚弱地笑着。
郑大队长醒了的好消息传的很快,一眨眼病房就站满了人,他们嘱咐着老爸放心养伤,又陆续回到工作岗位继续未完成的任务。
趁着顾叔叔出去买饭,我趴在老爸耳边告诉他顾叔叔说过什么话。老爸沉默许久,才摸着我的头说,小小年纪什么都懂,人小鬼大的也不知道随了谁。
老爸养伤的这些日子,顾叔叔借了警局的后厨,得空了就给老爸煲鱼汤,那架势仿佛河里的海里的都要吃个遍。刚开始的老爸还感慨顾叔叔作为粤东人的好手艺,几次下来就苦着个脸,惨兮兮地和我说,吃了这么多鱼,他都要变成鱼了。
顾叔叔瞪了他一眼,不高兴道,你懂什么,汤最养人了,鱼肉的蛋白质对你的伤口愈合也很有好处。可顾叔叔只是嘴上埋怨着,下次带来的就是老爸爱吃的玉米炖排骨。
就这么跟旧社会的地主老财似的被伺候着,老爸伤养好了之后整个人直接胖一大圈儿,爷爷奶奶看了都奇怪,难道盛城吃的这么好?可人家小顾老师也没见胖啊?
憋不住的笑声从我的鼻腔传出来,气得老爸在背后直掐我的痒痒肉。
自从这次受伤,老爸和顾叔叔都有些变了,连雪瑶阿姨和国柱叔叔都偷偷和我嘀咕,说老爸和顾叔叔知道惜命了。顾叔叔变得最特别,他非要找律师拟定一份授权委托书,老爸觉得不吉利,气得和顾叔叔吵架,死活都不肯签。
顾叔叔说,他已经没有亲人了,只有这样,老爸才能在他的手术知情书上签字。
最终,老爸还是梗着脖子红着眼睛签下了这份委托书。
后来等我成年了,这份委托书又加上了我的名字。
老爸也在这次终于实现了承诺,结案后带我和顾叔叔去花州玩了一圈。我坐在飞机上,看着广阔的天空和脚下的云层,第一次有了离开家的想法。
在花州接机的是伍叔叔,他旁边跟着小我两岁的男孩,看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那个刺头姐姐吗?
是刺儿头,不是刺头。
不想再纠正儿化音,我跟着老爸叫完人就闭上嘴当哑巴。
我们一家人先去了陵园,祭拜了顾叔叔的爸爸妈妈、我的另一个爷爷奶奶,然后在粤东好好地玩了个爽,临走的时候还看在伍叔叔伍婶婶的面子上加了小屁孩的QQ号。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下去,我上了高中,一家人也因为小院动迁搬了家。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老爸和小姑商量着,一起买了个有电梯的房子让爷爷奶奶搬进去,小姑跟着他们住,我和老爸还有顾叔叔搬到离我学校近的小区,我和老爸住一起,顾叔叔住对门。
说是邻居,实际上我和老爸都喜欢在顾叔叔家安营扎寨。老爸在顾叔叔家的阳台养了各种各样的花,一天到晚精细的不得了,那么多品种,全家只有他一个人记得住隔几天浇水还是日日浇水。
这儿都快成花鸟市场了,顾叔叔骂着老爸。
但是我看的很清楚,顾叔叔眼里都快笑开花了。
两个臭老头最宝贝的是一盆一品红,据说还没有我的时候他们两个就在养了,第一盆养到寿命了,他们把留下的种子种起来,就长成了现在这盆。
这是生命的传承,老爸说。
对此我是不屑一顾的,这分明是他俩腻歪的借口。
上高中后我又遇见那个欺负我的男生,他却拿着一盒巧克力和我表白。他说他早就喜欢我了,只是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他长得很好看,一米八的大个儿,人也干净爽利,我的朋友在边上跟着起哄个不停,可我还是拒绝了他。等晚上老爸和顾叔叔都到家后,我把这件事儿讲给老爸和顾叔叔听,老爸连觉也不急着睡了,在家里转来转去像冬天抽着玩的冰嘎。
什么猪啊敢来拱我家白菜。老爸气急败坏地说。
顾叔叔好奇地问我为什么拒绝他,我说,因为欺负并不是喜欢,况且我还是很想揍他。
而且,早就见过真挚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所以我知道,那只是不牢靠的新鲜感而已。但这个原因我没有说出口。
老爸听了我的回答终于不打转儿了,说我简直是照着顾叔叔模子刻出来似的。顾叔叔却反驳说,我这股认死理的劲儿更像老爸。
我也想多像他们俩一点儿,来弥补我心里那隐秘的难过。这两个全世界对我最好的人,竟然和我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怎么可能一点都不遗憾。
就这样在所有人的爱里,我从小孩儿成为了一个大人。孩子的长大意味着父母的衰老:爷爷奶奶再也管不动鸡架店的生意,如今全权交给了小姑;辛爷爷高爷爷终于退休了;老爸从郑队变成了郑局,顾叔叔也从一线退到警校去教书。
报考大学的时候,我把所有志愿栏都填上了花州的学校,给老爸气的吹胡子瞪眼,眉毛都要在脑门儿上竖起来了。
儿大不中留。老爸哼哼唧唧的,但还是认命地帮我收拾起行李。两个小老头送我到学校报道的时候,顾叔叔的脖子转得像船上的雷达天线。
花州大变样了啊。顾叔叔感慨说。
那顾叔叔休假了多来看看我。我说。
老爸对此话格外不满,他觉得我和顾叔叔都要留在花州不要他了,又屈于顾叔叔的眼神威慑不敢反抗。
要我说,小郑老头就是越老越像小孩,他明知道顾叔叔离不开他,就像他离不开顾叔叔一样,但还是要作一作闹一闹,引得顾叔叔把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才心满意足。
老两口临走的时候,顾叔叔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说我只是在外面转转,总有一天会回家的。离开家的时候真的很开心,仿佛真的飞向了顾叔叔所说的辽阔的天空,可看着两个小老头排队进机场安检口的时候,我还是后悔了。
这时候我才真正明白贾平凹在《带灯》里写的那句话:你生那里,其实你的一半就死在那里,所以故乡也叫血地。
花州也是顾叔叔的血地吗?
在花州上学这些日子,爷爷奶奶、辛爷爷高爷爷相继去世了。普通人的离别没有那么多壮烈悲歌,就只是在一个非常稀松平常的日子里,他们永远地停留在这一刻了。
毕业那年,我已经在看校招里哈岚的岗位了,顾叔叔却千里迢迢地带着老爸来看我,他慈爱地对我说,咱家闺女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甭管你爸,他跟那脾气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顾叔叔还说,年轻人就该多出去看看,不要担心家里,他和老爸一退休就过来和我一起住。
听了顾叔叔的话,我选择继续留在了花州,一直到伍叔叔的儿子从警校毕业,他鬼鬼祟祟在我公司楼下等我下班,然后说要请我吃饭。我知道他的意思,但我不会留在花州,我总是要回家的。而他也有他的父母、他的故乡。就这样让他跟着我从中国的最南边跑到最北边,并不公平。
拒绝了这份感情之后,我和伍叔叔伍婶婶告别,然后裸辞回了东北。顾叔叔颇感遗憾,他一直絮絮叨叨地说那男孩是个好孩子,而往常不放过任何嘴欠机会的老爸却坐在花架下面的小板凳上沉默着。
我知道,老爸能理解我想法的,那是一种漫长而又潮湿的亏欠感,像是心里的石头慢慢长满了青苔。
但老爸的运气很好,顾叔叔是那个愿意包容他一切情绪和缺点的人。
直到一年过去,伍叔叔的儿子突然给我打电话要我去机场接他,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考上了哈岚这边院校的研究生。他说这不是道德绑架,而是想再争取三年的机会。
已经是哈岚市连锁餐饮女老板的小姑听了直笑出眼泪,说这叫烈女怕郎缠,又说我们两个也算半个青梅竹马了。
青梅竹马啊。小姑感慨着。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小姑说,喜欢就要珍惜,晚了就来不及了。
就这样,这个人从伍叔叔家的儿子变成了我的恋人。身份转变后的第一次登门拜访,他紧张得像只马上就被下锅的鹌鹑。老爸满脸的不情愿,非要拉着他喝酒说是考验他,半斤北大仓下去就给人喝的醉醺醺的,不得不留宿在家。
把人扔到对面的空房间后我又回来顾叔叔这里,打开门就听见顾叔叔在餐厅里训老爸。
你怎么好意思折腾人家的,当年叔叔阿姨可有真的为难过我?半截子入土的人了,管人家小年轻的事做什么。
老爸被训斥的灰头土脸的仍然负隅顽抗:那可是咱俩唯一的闺女!
那你就也让咱们闺女吃这个咱们都没吃过苦头?你忘了你当时怎么求着叔叔阿姨的?
老爸被戳中肺管子,这才苦哈哈地道歉,我在旁边看着,简直和小时候的那个郑队一模一样。
关于这件事,爷爷奶奶有和我说过:这种关系在他们那个年代还是太少见,普通人家的父母都会想要孩子结婚生子的,况且他们的职业性质……可你爸爸太倔,认准了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小顾老师也很可怜,年纪轻轻家里就只剩自己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时间长了想通了,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况且那个时候让爷爷奶奶发愁的也不止这一对,还有小姑。
小姑这么多年都是自己一个人,但她一个人过得也风风火火的,鸡架店几乎要开遍岚江省。我常去看她,她就特地腾出时间等我。
已经有白头发的小姑还像我小时候那样摸着我乌黑的头顶,笑呵呵地说,你呀,不要学你老爸和顾叔叔,老是自己悄默声儿地背负着那么多东西。你要高高兴兴地活着。
其实我从未觉得自己在背负什么,明明是他们一直托举着我。现在我长大了,我也想托举起他们。
在老爸破获一个又一个大案里,在顾叔叔教导出一届又一届缉毒警察中,我们就这样生活在人世间最普通的角落,唱着别人觉得酸涩而我们觉得灿烂的歌。
等老爸和顾叔叔退休了,两个人就像要把这辈子没去过的地方都去一遍似的,整日里都不着家,连老爸十分宝贝的花都记了一本培育手册然后一起甩给了我和小姑。
有时候是我陪着他俩当导游,有时候是小姑去外地顺道给他俩揣走。他们去漠河蹲极光,去抚远看日出,去韶关走梅关古驿道。没过几年,竟然将中国逛了个大半。
渐渐地,顾叔叔开始走不动了。总不拿体检当回事儿的老爸开始抓着顾叔叔一起定期体检,查的次数多了,体检报告他自己都能看个大概。
上了年纪的顾叔叔一直肺不太好,换季的时候咳得尤其狠。老爸躲在厨房熬梨汤的时候会偷摸掉眼泪,他总觉得,是他害得顾叔叔留下了这样的后遗症,尽管医生和顾叔叔都说,这只是有年纪的人都可能患上的毛病。
他们已经老得连身高都缩了水,大堆旧伤引发的后遗症开始慢慢趴上他们的脊梁。
顾叔叔的体检结果一年不如一年,这种药那种药一样都没少吃,可还是拦不住命运的安排。一直到某个平常的一天,这个被学生们敬爱的顾老师坚持不住倒下了。
依据法律更迭了一轮又一轮的委托授权书终于派上用场,老爸哆嗦着手签字的时候,医生循例问道,你和患者什么关系?
老爸沉默一小会儿才说,并肩而战的战友。
这时候我才突然想起,原来他们的关系鲜为人知。
顾叔叔把老爸支回家煮小米粥,直到老爸的背影在病房门外消失到彻底看不见,顾叔叔招手让我坐在他旁边,慢悠悠地说起他们的故事。
郑北这个人啊,最讨人厌的就是一张臭嘴,说话总是往人心窝里扎。他让我回花州的时候,我是真生气了。可他也有他的道理,想通了就不生气了。
郑北说他想留我在哈岚的时候,我就想,要是能这么以朋友的身份过一辈子,也挺好的。他帮我找到了父亲的尸骨,带我认识了这么多有趣的人,我由衷地感谢他。我不想打扰他,我希望他的人生能过的平凡又安稳,快乐又顺利。
可郑北真倔啊,他比我想象的还要直白和热烈。留在哈岚的第二年夏天,郑北一个人忙的团团转,就为了能给我俩申请两天假期。
夏至前一天晚上,他带我坐了一夜的火车去了抚远。我们就站在乌苏里江边上,迎接着中国的第一缕阳光。他对我说,他没什么送的出手的,但是他想每年夏至都带我来这里看日出。我当时心里止不住地高兴,琢磨着这块臭石头怎么学会玩罗曼蒂克那一套了。
尽管永远不可言说,我们还是在一起了。外人看不出来,身边人总是看得出来的。叔叔阿姨是很好的人,知道了也没对我说什么难听的话,只是对我不如以前那么热情了。郑北三推四推让我回去休息,我就躲在门口偷偷看,我看见他跪在叔叔阿姨面前,他说这辈子只认我一个,希望他的亲人可以接纳我。
郑北这个人,连睡觉都是要打把势的,一会儿腿扔我身上了,一会胳膊打在我肩膀上,可出事那天,他真安静啊。医生说,子弹擦着肝脏过去,再偏一点就不好了。
我就等啊等,终于等到郑北醒过来了,他拉着我的手和我说,他看到范无咎和谢必安拽他去地府,可他不想让我没有亲人,于是他偷偷跑回来了。
顾叔叔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我趴过去看他,见他累得睡着了。
推开病房的门,老爸正和来查房的主刀大夫说着什么。
病理切片不太理想,医生对老爸说。肿瘤细胞的异型性明显,核分裂象增多,还伴有浸润性生长等等一系列特征。
拎着保温饭盒的老爸送走了医生,他把小米粥放在顾叔叔床前,静静地看着顾叔叔好一会儿,才走出病房颓然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他沉默了很久,然后打电话给伍叔叔。花州那边对肿瘤研究一直走在学术前沿,或许有什么办法呢。
联系到医生,老爸打着回花州的幌子带我们上了飞机。
在飞机上,顾叔叔偷偷问我,是不是病理不太好啊?你不用为难,你爸那点小九九我还不知道么。
顾叔叔似乎早就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我把哈岚的工作也辞掉了,陪着老爸和顾叔叔在花州呆了大半年。顾叔叔不喜欢在医院里待着,我们就陪他住在他年轻时候住的小楼里。小楼虽然年纪比我还大,但胜在地段很好,拆迁成本太高没几个房地产商动的起,因而一直留到现在。顾叔叔给我讲他在这屋子里发生的趣事儿,说着说着,就说要立遗嘱把房子留给我。
就这么熬着熬着,熬到顾叔叔病得说句话都要歇上一歇,他拽着老爸的手说,他想回哈岚了。
回到哈岚的顾叔叔怎么也不肯再看医生,却一直在张罗着要去抚远看日出。尽管夏至已经过了很久,我和老爸还是带顾叔叔去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那样壮观又绚烂日出,就在破晓的瞬息,一轮辉煌的太阳宛若涅槃的火鸟自乌苏里江深处振翅高飞,炽烈的光芒竟将广袤的土地和平静的江面尽数点燃。
太阳这般燃烧过后,顾叔叔也像是燃尽了一般,俨然已是油尽灯枯。就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晨里,他靠在老爸的肩膀上,望着沐浴在阳光下的一品红,轻轻地说,别把我送回花州,我和你一起,就在这里。
郑北,我等着你,但你不能太早来找我。等我们的孩子有了孩子,等孩子的孩子长大了,你再过来。你要长命百岁的,再过来。
顾叔叔离开后,老爸执意亲自去办死亡证明,又亲自选了墓园里地势最高的两块地,一块给顾叔叔住,另一块留给他自己。刻墓碑的师傅问我们刻什么字,老爸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写好的字条,说,就按这个来。
别的字眼看的模糊,但是那一句话我没错过。
故友顾一燃,友郑北泣立。
我想,如果顾叔叔灵魂的一半死在花州,另一半一定死在哈岚。
顾叔叔去后这些年里,老爸那一代的人越来越少,国柱叔叔雪瑶阿姨先后去了,连小姑都先老爸一步躺进医院。小姑临闭眼前仍旧死死地抓住老爸的手,泪水静悄悄地从她脸上划下,落在病床上。她说,哥,下辈子我们还要做家人,到时候你要盯着我,让我早点和晓光在一起。
接连送别了这么多的亲朋,老爸也越来越沉默,他似乎永远留在属于他们那一代人的灿烂时光里,有时候甚至认不出我是谁。
只是转身倒杯水的功夫,老爸冲我招招手,笑眯眯地说,那个漂亮姑娘,你看到过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吗,约么一米八几的身高,斯斯文文的跟个书生似的,还领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
我说,他们去买糖葫芦了,一会儿就回来。
噢,那我就在这里等他们。
老爸的眼睛四处张望着,直到看见阳台上的一品红,他指着花说,我也给小顾送过这样一盆花,他总是心里一大堆事憋着不说,这花红红火火的,我第一眼就觉得特适合他。小顾明明是南方人,可比我这个东北人还要犟,想看他的真心跟扒洋葱似的,辣得够呛。
有时候我真挺急的,实在憋不住说他几嘴。可那天明明刚给他过完生日,都怪我说话太重了,害他被毒贩抓走,遭了那么大的罪。
其实不只是他命好,我也命好。我实在想象不出来,如果那天他就这么走了,我该怎么办。因为我,小顾他得了一身的伤痛,又背井离乡一辈子。热土难离啊,我何德何能……
老爸像小时候的我一样痛哭流涕,说着这些年的悔恨与不甘。他说,顾一燃,你怎么能抛下我走这么久?
长命百岁是做不到啦,老爸自言自语。
最后那一天,我又带了老爸去抚远。老爸已经走不动了,我就让他坐在轮椅上慢慢推着他。沐浴在晨光里老爸气色红润,他笑呵呵地对我说,我和你顾叔叔等着你,但你不能太早来找我们。等你的孩子有了孩子,等孩子的孩子长大了,你再过来。你要长命百岁的,再过来。
按照老爸遗愿,我把他安葬在顾叔叔旁边、整个墓园里能最早看到日出的地方。老爸的死亡证明也同顾叔叔的叠在一起被我存放起来。我想着,生前不能在同一本红本上,死亡证明总是要躺在一起的。
写下这篇记录的时候,哈岚已经下雪了。今年的雪下的格外的早,落在地上眨眼间就化为一片泥泞。因为还没到供暖的时候,我和女儿穿着厚厚的珊瑚绒睡衣窝在家里,女儿指着那盆记不清更迭了多少代的一品红,圆圆的眼睛看向我说,以后浇花的任务就交给我了吗?
我摸着女儿滑溜溜的小脸蛋,就像老爸和顾叔叔摸着我的头那样,笑着说。
是啊,因为这是生命的传承。
修改了一些病句🥹
谢谢大家来看我的流水账🥹
10.20编辑:没想到能收获这么多的喜欢,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感谢大家🥹🥹
【澄羡】月来
ABO设定,穷奇道截杀成功。
私设无数,爱心泛滥,平流死水,随时弃坑。
(三十八)
“江澄!”
风声呼啸而过,仿佛玄衣墨笛的青年尚在,自点金阁外振广袖而入,人未至而声先闻。
这一声,不但江澄熟悉、江厌离熟悉,家主座次后方的诸人也都熟悉,因他们曾于血雨剑光之间听过无数次,伴随着鸦哭与鬼泣,也伴随着得胜的鸣金声。并肩战于射日役中的青年一代修士无不恻然。
然而下一句即令满堂失语:“乱葬岗上的萝卜熟了,我和温宁卖得辛苦,你有钱,干脆都给我买了吧!”
——是他们听错了?夷陵老祖的唯一也是最后一次遗言,在交代……乱葬岗上的萝卜?
席间甚至有人禁不住嗤笑出声,几家宗主拢在...
ABO设定,穷奇道截杀成功。
私设无数,爱心泛滥,平流死水,随时弃坑。
(三十八)
“江澄!”
风声呼啸而过,仿佛玄衣墨笛的青年尚在,自点金阁外振广袖而入,人未至而声先闻。
这一声,不但江澄熟悉、江厌离熟悉,家主座次后方的诸人也都熟悉,因他们曾于血雨剑光之间听过无数次,伴随着鸦哭与鬼泣,也伴随着得胜的鸣金声。并肩战于射日役中的青年一代修士无不恻然。
然而下一句即令满堂失语:“乱葬岗上的萝卜熟了,我和温宁卖得辛苦,你有钱,干脆都给我买了吧!”
——是他们听错了?夷陵老祖的唯一也是最后一次遗言,在交代……乱葬岗上的萝卜?
席间甚至有人禁不住嗤笑出声,几家宗主拢在袖中的手仍半捏着隔声诀,蓄势而未到发时。
江澄不笑。
魏无羡模糊的低声传来:“金子轩你瞪我做什么!”紧接着又扬声道,“只是卖了萝卜,仍不太够置办冬衣,我与温情无所谓,温宁更无所谓。”话至此处,甚至笑了一下,“婆婆和阿苑受不得冻,你若是好心,也替我捎几身衣裳。”
此时嗤笑已转为窃窃:“魏无羡买不起冬衣?唬谁呢!”
“他在乱葬岗上,享的是琼楼玉宇、绫罗绸缎,还要诓江宗主给他的人买冬衣?”
“你们别说,我夜猎时宿于夷陵小镇,偶遇过老祖买土豆……”
“什么!”
“如此惊险!你竟还平安活到今日?”
“什么啊,人夷陵老祖根本不曾留意我,一心和贩子砍价,身上的粗麻衣裳连我家小厮都不如。我都看呆了,若非认得鬼将军,我甚至不敢确定那是夷陵老祖!”
“你又认得鬼将军了?”
“这……”那青年修士本想说,彼时上岐山教化司挨了打,曾蒙温宁欺上瞒下地支援草药,话到齿间,嗫喏二三回,终于还是咽下,“一面之缘,一面之缘。”
魏无羡的絮絮还在继续:“啊,还有,前阵子乱葬岗上出生了一只猫崽子,我们叫她‘阿恒’。”
江澄眼神一动。
魏无羡的声音似乎也由兴高采烈,变得温存而柔和:“乱葬岗上哪里养得活这样软乎乎的小东西……江澄,拜托你了,把她抱走吧,在莲花坞养大,她会长得很好……你一定会喜欢她,会非常喜欢她。”
江澄致以一声冷哼,不由自主向江厌离瞥去,却见江厌离自金子轩怀中直起身,双目含泪,恳切地望向他。
罢了。
江澄忽而忆起那日的魏无羡。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底却亮得惊人,缠着江厌离为那个孩子起名,仿佛有了一个名字,便有无限的希望足以支撑。他亲身上过乱葬岗,知晓那是何等荒芜残破的地方,死气弥散,一日间只得小半个时辰的天光。或许他比自己想象的更渴盼、也更依赖一个新的生命。
温家的孩子又如何,他江澄莫不是养不起。魏无羡当真一点长进也无,从来要自己为他收拾手尾。
江澄已转过百十个念头,于魏无羡却不过是一呼一吸之间。
“除了阿恒,陈情是乱葬岗上鬼竹所制,但你是我……宗主,”他极细微地一顿,“我做的东西自然是留给你。”
任谁也听得出,三言两语过去,魏无羡已交代起身后的真正安排。一阵淡蓝莹光在点金阁中如涟漪荡开,不动声色地压下数点将起的隔声诀灵力。蓝曦臣仍笑容和煦:“诸位,听完魏公子的交代又何妨?”
魏无羡已不能知厅中的风云。
“除却陈情,关于鬼道的符咒和手稿大概都堆在我床上,你若想要便拢起来,不想要便一把火烧了。还有随便……上品仙剑,我何负于它。”他念出自己仙剑的名字,有几分声沙,“既然当初是江……先江宗主,延请铸造名师,以江家材料铸造而得,自然也当归还于你。”
聂明玦侧首向蓝曦臣道:“魏无羡既不舍剑道正途,又何苦走旁门左道?”
这一问,亦是座中许多人之问。蓝曦臣借大袖遮挡,轻按蓝忘机手臂:“我亦有此问。大哥,我们且听魏公子说完。”
但其实,众人关心的何止陈情与随便。
而魏无羡正待答他们的问:“阴虎符不行。”
连江澄亦有几分始料未及。风过的杂声中,似乎还挟着金子轩的惊疑:“魏无羡你……”
“阴虎符,给蓝家。”
蓝曦臣终于有些微色变。
他今日,可不曾打算入局。
“自然,如我方才所说,你是宗主,我做的东西当由你处置。我只是建议。”魏无羡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语气专断——尽管他素日如这般专断。“蓝家数百年持中守道,清正可信;且擅长镇压度化,兼有冥室之便。我已将阴虎符一分为二、各加双层封印,里层是蓝家镇魔符印,外层是我自创,须以你血注灵力开启。另外,手稿中有我暂拟的毁符阵法,只是尚不完善。如何处理,全在于你。”
“还有温情、温宁他们……”
温情终于抬起头,目光越过挡在她姐弟身前的金子轩,望向倚在江澄怀中、紧闭着双眸的惨白青年。
“我当日只是不忍,为他们提供一个安身之所;严格而言,他们非我附庸、非我部属、非我所有,我亦不能替他们的前路做主。我虽有心替他们求你庇护,但你心中仇隙,我何尝不是心有戚戚……我只求你,若温情这傻姑娘今日冒死上金鳞台来救我,求你,让他们回到乱葬岗去。”
温情的眼泪,到此刻方落了下来。
满座已是沸然:“我等皆在此,岂容温狗再逃窜一次!”
然而呼号之声霎时寂寂,正是蓝忘机不顾失礼,设下第二次禁言。
因而,魏无羡的声音仍一般清晰地传了出来,只是细听之下,已比初时添了难以遮掩的疲惫:“我知此事艰难……但温情温宁实不当死。且不论他姐弟的恩情,温情一族世代行医,只救人不杀人;她本人也素有贤名,当日温氏建监察竂,多少世家宗主或上书温若寒,或私信温情,甘愿奉上厚礼,只求让温情作为竂主入驻本家。便是今日座中,这类人也不止两手之数;敛芳尊此刻应当也在?问他可知一二。”
金光瑶绷着笑脸,并不接话,反倒是聂明玦问了一句:“此话当真?”
无人敢答他。
“射日之征中,温情确然治了他温家的修士,但同盟又何曾少拿了她暗中接济的医药?胜者为王败者寇,她不屑邀恩,甘与家族同荣辱,倘若只对他们作普通战俘对待,我或仍将坐视;可金家督工残暴,鞭杀她族中老幼,温宁前胸肋骨折断过半,是被生生打死,而多少投机小人见风使舵,朝且缚手降温、暮已倒戈射日,此刻仍得以座上宾之尊安坐席间!”
魏无羡的话骤然而止,因他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呛咳,其中夹杂金子轩的惊呼,以至有液体喷溅在丝帕上的声响自留声咒中传来。
江厌离整个人簌簌颤抖着,被金子轩更紧地搂住。
隔着留声咒,魏无羡的伤势再遮挡不住,连喘息声也粗粝不堪,不得不歇了几息,才接着道:“我知你曾说过的许多话是为我好,我亦知道那些话是对的;可江澄,江宗主,我虽与你道不同,却也没有错!同盟战后订规,第一条便是不得虐俘;金氏督工残杀手上半滴鲜血也无的老幼妇孺,我依盟中的规矩惩处了那四人,不曾先知会金家,确有不妥,但于大义有何妨,请在座诸人告我!”
谁能答他?不少人偷望向聂明玦,可连赤峰尊亦在沉吟之间;又偷望向蓝忘机,素无行差踏错的含光君颊畔肌肉紧绷,双目却失神,不知望着哪里。
更多的人偷望向江澄。
江澄面上无风无雨,托着丝帕的手仍稳如磐石,任魏无羡的话语一句又一句淌出来:“便是今日冲突,起因也是金子勋不分青红皂白截杀于我。我若真想杀他,何必什么千疮百孔咒;只因我长于符咒,怀璧其罪,什么莫须有的罪名都来安在我头上。此咒对施咒者有反弹,你们若不信,大不了揭开我前襟一看便是!”
但他此刻在江澄怀里,谁敢越过江澄动他?
“趁着今日,我也一并说明:我杀金氏督工师出有名,我救温情姐弟是为报重恩,我今日若伤了金家子弟,也只出于自保。我不曾淫人妻女、嗜血滥杀,这些我魏无羡全不曾做过!”
魏无羡又是一阵猛咳。然而这一回,金子轩的话音中却满是惊疑:“魏无羡,这光怎么在闪?”
便是留声咒中的金子轩不问,在座众人也能看到丝帕上变得明暗不定的红光。魏无羡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急促:“江澄,你知道我;外人信不信,我莫可奈何。可这些话我不说,今日的满月宴便是庆功宴,阴虎符落于人手,一有不慎即将祸世,温情族人更是一个活不得。我不能不说。”
“事到如今,清白于我何加焉,名声太过奢侈,我早不该希求。可我的东西,我不愿它们沦为被瓜分的战利品,我只想干干净净地将它们交给你。你明白吗江澄!”
然而魏无羡的声音已渐稀微,风声更盛——不,那并非风声,而是以咒文为中心吸入的气流。这一道留声咒已到尽头,正要将方才所收录的声音全数锁入咒中。
红光刺目地频闪,魏无羡再来不及说其他的话,只能仓皇地交代着:“江澄,阿恒,切记……”
铃声响了。
江澄的银铃纹丝不曾动。启咒的音诀应施咒之人的意念,在留声咒的末端重复提醒:
最后一刻。
刹那间魏无羡似是爆发出仅余的所有力气,几如啜血,声嘶力竭地喊出最后两字:
“江澄——”
风声与铃声并止。
话音骤然切断,“澄”字末尾的鼻音还未念得完全,然而魏无羡的声音再不曾传出。
这已是留声咒的全部。
点金阁中,只余众人或轻或重、急缓不一的呼吸。
【史汪】万岁2007
梗概:汪淼被智子投射进了二维空间——一言蔽之,他变成了纸片人。
-
史强推开纳米中心办公室的门,一反常态地没在桌边见到汪淼的身影。他觉得有些奇怪,门明明没锁,人跑哪儿去了?又进实验室了吗?科学家都不用吃饭的?
史强腹诽着,翘起二郎腿坐到屋里的真皮沙发上,然后掏出手机,打开贪吃蛇,决定像往常一样消磨掉这段等待的时光。就在这时,一个来电提醒突兀地出现了屏幕上,来电显示只有两个字:汪淼。
史强按下了接听键,才说了一个“喂”字,就听到汪淼用急切的声音说:“史强,你是不是在我办公室里?”
“是啊,你在哪儿呢?”
“你站起来。”汪淼说。
“啊?”
“走到我的办公桌前面。”
“嗯,然后...
梗概:汪淼被智子投射进了二维空间——一言蔽之,他变成了纸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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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强推开纳米中心办公室的门,一反常态地没在桌边见到汪淼的身影。他觉得有些奇怪,门明明没锁,人跑哪儿去了?又进实验室了吗?科学家都不用吃饭的?
史强腹诽着,翘起二郎腿坐到屋里的真皮沙发上,然后掏出手机,打开贪吃蛇,决定像往常一样消磨掉这段等待的时光。就在这时,一个来电提醒突兀地出现了屏幕上,来电显示只有两个字:汪淼。
史强按下了接听键,才说了一个“喂”字,就听到汪淼用急切的声音说:“史强,你是不是在我办公室里?”
“是啊,你在哪儿呢?”
“你站起来。”汪淼说。
“啊?”
“走到我的办公桌前面。”
“嗯,然后呢?”
“坐到椅子里。”
“坐下了。”史强拉开转椅,把手机紧贴在耳朵上,“干嘛呢这是,玩儿精神控制呐?看不出来,汪教授还挺有情趣啊。”
“胡说什么!”汪淼听起来更急了,“你还没看到吗?”
看到什么?史强迅速扫视了一遍桌上的物品:电脑,保温杯,餐巾纸,笔筒,实验记录本,还有一摞打印出来的数据结果,各种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似乎没有任何异常。他把转椅往前凑了凑,垂下视线,终于发现了一个不对劲的地方:手边的A4纸上画了一个长得很像汪淼的小人,穿着淡色格纹衬衫,带着细框眼镜,手里还举着一部手机,看上去活灵活现的。
活灵活现的汪淼慢慢转过头,朝他挥了挥手。
史强的眼珠子险些被惊得掉出来,他张大嘴巴,看了一眼手机,又看了一眼纸面,有看了一眼手机,不确定地叫道:“汪淼?”
汪淼在听筒里叹了口气。
“现在你看到了。”
史强百年难得一见地失语了,他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的小人,结结巴巴地说:“不是,这什么情况,汪淼,汪教授,你怎么,你这,你怎么跑进纸里头了?这真的是你吗?”
“真的是我。”此时汪淼反而冷静下来,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说,“史强,你还记得我们最后在游戏里看到的场景吗?三体人能够操纵九维空间,他们对高维质子进行了二维展开,让趋近于无限大的镜面包裹整个星球,也就是说,他们拥有将高维生物压缩进低维空间的技术。”
史强的脸上写着显而易见的迷茫,汪淼只好继续解释:“打个比方,你可以想像一个箱子,它是三维空间中的物品,用更通俗的话说,它是立体的。但是当构成箱子的六个面被拆开,再铺平,它就从三维的纸箱变成了一张二维平面中的纸。”
史强艰难地思考了一会儿,质疑道:“你被拍扁了?那怎么还有鼻子有眼的?还是被拆开了?但也没见着内脏露出来啊?”
汪淼露出一个梗住的表情:“因为生命体与纯粹的物质是不同的,直接对生命体进行展开无异于谋杀,发生在我身上的不是‘展开’,而‘投射’。类比一下就是,箱子的结构没有被破坏,但你只能从单一角度看到它。”
史强摸着下巴问:“那你能看见我吗?”
“你正对这张纸的时候是可以的。但低维生物无法感知超出自身维度的存在,从我的角度看你,你也是一个平面上的人,像在看电视一样。”
“那你怎么知道我进你办公室了?听见开门的声音了吗?”
“没有,我们存在于不同的空间位面,声波无法相互抵达,一切信息只能以电磁波的形式传输,所以我试着拨通了你的电话。但信号是怎么运作的我也没想清楚,你进门之前我已经打了三次,都显示无法响应,这一次却接通了,所以可能和距离有关系……不明白,二维空间里显然没有移动或者联通。”
“万一有电信呢?”
跟钢笔差不多高的汪淼小人摆出一个无语的表情:“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史强又问:“所以你是怎么知道我来了的?”
“你不是每天这个时间都非要拽我去吃饭吗?”
“万一我今天没来呢?你学生也没来找你,你就一个人一直被关在纸片里啊?”
汪淼抿了抿嘴,说:“你这不是来了吗。”
史强把A4纸小心翼翼地举起来,凑到眼皮子底下仔细端详,担忧之余又感到一丝愉悦。两人面对面的时候汪淼总是遮遮掩掩的,现在被打印到纸面上,各种小表情那简直是一览无余,怎么看怎么有意思。他伸出手指在汪淼脸上戳了两下,汪淼嫌弃地直往旁边躲:“都说了不在一个空间,碰不到的。”
史强遗憾地收回手,问:“所以你变成这样是三体人干的?”
“是智子。”汪淼说,“它找上我了。”
“怎么回事儿,它又往你眼睛里头写字了?”
“它想阻止我们的纳米实验。”
史强面色一凛:“然后就把你塞纸片儿里了?这算什么,威胁吗?你不答应停止实验就不放你出来?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汪淼叹了口气,“我们需要外援。”
于是,三十分钟后,史强坐在了丁仪家的沙发上。丁仪捧着汪淼的那张A4纸,精神状态与醉酒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整个人基本可以用癫狂二字形容,看得史强心惊胆战的,生怕他一个激动把纸撕成两半,连着里面的二维汪淼一起腰斩。
“丁博士,轻拿轻放啊。扯坏了可不知道能不能拼回去。”史强提醒他。
丁仪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依旧两眼发直,口中喃喃重复着一些“物理学奇迹”之类的话,绕着客厅没头苍蝇似的不停地踱步。史强的电话还和汪淼那头接通着,打开免提放在桌上。汪淼的声音从里边传出来:“丁博士,我是来请求你的帮助的。”
“帮助?我能帮到什么?”丁仪举起白纸对着灯光看了看,“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把你复原,我看全世界都没人知道,操控维度对我们来说根本是天方夜谭,地球上的技术远远达不到这种水平。”
史强“蹭”一下从沙发上直起身:“变不回来了啊?”
“我能想到的最有希望的方法是用扫描仪提取像素点,把二维汪淼上传到计算机里,然后写一个拓展软件。但这是普通建模的思路,意识是无法上传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几十年后开发出了把人类意识数据化的方法,他的肉体也将不复存在。”
这下史强真有些急了,他把手机拿起来,连珠炮似的对着听筒丢出一串问题:“汪淼,听见没有,你可能变不回来了!你照实说,纸片那边儿究竟什么情况?冷吗?饿吗?需要上厕所吗?能看到别的东西吗?纸被拿起来的时候会感觉天旋地转吗?”
“目前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也感受不到外部空间的位移。”汪淼顿了顿,“但确实有点饿了。”
“这怎么办?我,我给你画碗面?”
汪淼没忍住轻笑了一声:“你还会画画呢?别画一碗蚯蚓把我毒死了。”
“对我这么没信心啊?你要是不信任我的画功,我请一个专业画家,每天定时给你画三顿饭。”史强说,“不对,你能不能从一张纸跑到另一张纸上?如果能做到这个,直接去拿各种饭店的小广告和菜单就行了,菜单上什么好吃的没有啊,一分钱不用花,天天吃满汉全席。”
“照你这么说,找个售楼部的传单,我就住上三环内的别墅了。”
“可以啊!想要什么家具也都很容易,去商场里拍几张照片回来,往你这纸上一贴,哎,节能减排,应有尽有。”
“那我想要一台计算机。如果电磁波能够维持手机通讯,无线网络应该同样可以跨越空间。”
“好说,你尽管开口,什么电话电脑电冰箱,电扇电视电饼铛,通通安排上,原地奔小康。”
丁仪说:“怎么感觉跟烧纸一样。”然后立刻被史强的唾沫星子喷了一脸:“呸呸呸,怎么说话呢,不吉利。”
丁仪嫌弃地往后躲了躲:“说吉祥话有什么用?你就算把卢浮宫搬进二维平面,也改变不了汪淼下半辈子都被困在一张纸里的事实。”
“不会的。”汪淼说,“今晚零点一过,我就能回到三维世界了。”
另外两人闻言都是一愣。史强说:“难怪你看着不着急呢。怎么回事,汪教授,你是白雪公主吗?一过零点就现原形。”
汪淼纠正道:“过零点现原形的是灰姑娘。”
丁仪崩溃:“这是重点吗?!”
汪淼说:“对于我们来说,维度转换不可能实现的原因是我们缺少通过光速屏障的条件。根据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光速是无法被超越的,它是宇宙中最快的速度,给物质赋予再大的能量也无法使其追上真空中的光子。但三体人似乎开发出了一种特殊的介质,能够降低光的速度,而且经过这种介质的光子回归真空后速度仍不恢复,从而让逾越光速屏障成为可能。”
“已经成为现实了。”史强说。汪淼解释的这一大堆话他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听懂,也毫不关心,他追问道:“零点是怎么回事儿?”
“智子说的。它没打算把我困在这里,只是要让我体验一下异维空间,在看到更广阔的宇宙之后,我自然会意识到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丁仪拍案而起:“那就是还有不到四个小时,走,去实验室!”
史强问:“去实验室干嘛?”
“做实验啊!”丁仪说,“一个活生生的二维平面人!还有比这更珍贵的实验对象吗?”
“滚蛋。”史强说,“汪淼怎么就成你对象了?”
丁仪脚下一个踉跄。汪淼冷静地说:“我也认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为了验证我的想法,我们需要丁博士实验室的设备。”
“什么想法?”
“利用双窗口光分路器将我身上的低维能量反向弹射,把另一个人送入高维空间。”
客厅安静了足足半分钟,史强是因为没听懂,丁仪则是彻底被应用物理学家的脑回路镇住了。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这想法可够大胆的。我本来计划的是探索二维平面的物理法则。汪淼,你可想好了,看到高维宇宙是真的可以毁掉一个人的。”
“所以这个方案具有可行性。”
“是,但仅限于理论,没人知道其中有多大风险。你想让谁来当这个被弹射进高维宇宙的幸运儿?”
汪淼吞咽了一下,轻声问道:“史强,你愿意冒这个险吗?”
史强愣住了:“啊?”
“利用这张纸上附着的能量和特殊介质,你可以进入四维,五维,甚至更高维度的空间。究竟能到达哪一层我也不清楚,一切都是未知的,你可能会遇到危险,可能会遇到各种难以理解的事,但相信我,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可以看到超越人类想象的事物,甚至……做出超越人类能力的选择。”
丁仪忽然说:“这就是你的目的。”
“是的。”汪淼承认得很干脆,“丁博士,你前几天喝酒的时候我和你说的话吗?关于不同的人生和宇宙的可能性,现在一个直面它们的方法就摆在眼前。”
史强说:“你们什么时候又背着我偷偷喝酒了?”
没人理他。丁仪沉默了更长的时间,然后说:“我明白了。你不仅想要更多的可能性,还要把投骰子的权力交到他的手里。”
“我尊重他的想法,因为那是他的人生。”汪淼说,“我也信任他的选择,我相信他不会被这种力量摧毁。”
丁仪说:“你的意思是无知者无畏。”
汪淼摇头:“我的意思是,有些人没那么容易被自己见到的东西击垮。”
史强抱着手臂站在旁边,怀疑地问:“你俩打什么哑谜呢?”
丁仪走到衣架旁边,拿了一件外套往玄关走,边走边说,“你们是开车来的吧?时间不多了,拿上车钥匙,现在就去实验室。史队长,我在路上给你解释一下维度的概念。”
史强跟着他出了门,脸上还是有点懵:“啥意思,你们不会真想让我一个门外汉去那什么高维宇宙观光吧?”
“你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丁仪说,“一项实验的成败不在于实验对象,而在于观测者。我显然得当那个观测者,从外部协助你和汪教授实现维度跳跃。”
“合着我就是一只小白鼠呗?”
“一只有自由意志的小白鼠。”
两个人一张纸边聊边下了楼,这回丁仪坐进了黑色桑塔纳的副驾驶座,汪淼被放在了仪表台旁边,为了避免他掉下去,还往A4纸上压了一个车载的小狗摆件。汽车发动后丁仪清了清嗓子,对史强说:“半个小时学会弦论是天方夜谭,我尽量往通俗了讲,接下来的每一句话你都要仔细听,能理解多少算多少,”
史强点点头,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三维以内都是很好理解的:零维是一个想象中的点,一维是一条理想化的线,二维是线条移动组成的平面,三维是平面发生弯曲、折叠、累加等变化后构成的空间,也就是我们最为熟悉的,此刻所处的世界。”丁仪说,“而四维归根结底就是在三维的基础上加入了一个新的要素:时间。”
“这要素哪儿新了?”史强说,“我们不也能感觉到时间吗?”
“对我们来说,时间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就像二维生物只能看到三维物体的截面一样,我们作为三维生物只能看到四维空间的截面,也就是此时此刻的现实。但对于四维生物,时间是有实体的。你把烟盒抛出去,它沿着抛物线落到地上,每一刻你的眼里都只能看到那一个烟盒。但四维生物能在同一时间看到无数个烟盒,这些烟盒组成了一条抛物线。换句话说,对他们而言‘时间顺序’这个概念根本不存在。”
“那按照这个意思,四维生物岂不是可以同时看到很多个自己同时出现在房间里?这个我早晨在刷牙,这个我中午在吃饭,那个我晚上在睡觉,全塞一屋,不嫌挤啊?”
“就是这个道理,时间是连续的,四维生物抬起眼睛,可以看到自己从头到尾的一辈子。”
“视力真好。”史强说,“但整个人生都被剧透完了,他们活着不觉得无聊吗?”
“当然不会,在四维空间你能看到无数个自己,但到了五维空间,你能够看到每个自己在每个节点的可能性。”丁仪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速记本,拿起中性笔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比如说你第一天去上学,你可能被老师安排当上了班长,可能和同学打架直接被退学了,也可能路上被车撞了,根本没能去学校;在你高中毕业选专业的时候,你可能填了警校,可能填了综合大学,也可能错过了志愿填报时间,这辈子和当警察无缘了。懂了吗?人生中的每一个节点都存在无限可能,而五维生物能够看到自身在未来的不同分支。”
史强说:“那这不是作弊吗,干每件事情之前都已经提前知道了结局,还能这么玩儿呢?五维空间里肯定没有体彩大乐透。”
丁仪不理会他的插科打诨,继续讲道:“引力场可以使五维空间弯曲,像一张纸弯曲后两端合在一起那样,让代表着不同可能性的分支交叉重合。”
“交叉之后呢?”史强问,“辍学的我能跑到当警察的我的时间线里吗?”
“没错。”丁仪打了个响指,“六维空间里真的有后悔药,而且不用重走一遍漫长的人生。不过,虽然可能性有无数个,真正有意义的现实却只有一回,也就是你最终选择的那条时间线。如果你从A线跳到了B线,那A线其实就消失了,更准确地说,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史强恍然大悟:“懂了,这不是跟薛定谔的猫一个道理?没打开盖子的时候,盒子里的猫是死是活都有可能,所以叫叠加态,一旦打开盒子,猫的死活就变成板上钉钉的事儿了,而且非死即活,不可能又死又活。”
车里安静了一瞬,丁仪把眼镜推回鼻梁上,难以置信地问:“史警官还知道薛定谔的猫呢?”
“他还知道波粒二象性呢。”汪淼说,“不能小瞧了科普读物的力量。”
史强得意地笑了两声:“早说了,别拿《十万个为什么》不当干粮。赶紧的,七维又是怎么回事儿?”
“七维空间上升到了宇宙尺度。正如你的人生是由无数个节点组成的一样,我们生存的宇宙也存在无数个重要节点,从这些节点会发散出无数种可能。”
史强沉默了一会儿,说:“噢。”
汪淼说:“你没听懂。”
史强说:“……嗯。”
丁仪长叹一声:“这么解释吧,你的人生有报考警校、报考综合大学,以及放弃高等教育三种选择,但这些选择其实都是建立在一个大背景下的:我们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从社会层面来看,它就是一个重要的节点,改变了成千上万人的命运——换句话说,为成千上万人提供了截然不同的可能性。但如果这个大事件本身没有发生呢?”
“哦,好像懂了。”
“一棵树上有很多花骨朵,最后哪一朵花先开了,蜜蜂就会去采那朵花上的蜜。某种意义上讲,我们只是随波逐流的小蜜蜂而已。佛教中其实有类似的理论,叫做‘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
“太玄乎了。你们接着讲吧。”
“八维空间……八维空间可以视作五维的升级版,人的时间线变成了宇宙的时间线,因此出现了平行宇宙的概念,也就是‘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平行宇宙间是不相交的,想从一个宇宙来到另一个宇宙,就需要回到起始的节点。而九维空间是六维的升级版,原本相互平行的宇宙在引力场的作用下发生弯曲,产生交点,九维生物可以在两个宇宙间自由穿行,不再受时间线的限制。
“再往后和你讲也没什么意义了,十维空间被认为是弦的世界,包含着一切的一切,十一维则是十维空间加上记忆和感知……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这些理论都没有被真正验证过,总而言之,史队长你自求多福吧。”
丁仪从实验室仓库找来了一个防静电周转箱,指挥着史强蹲进去,然后开始往上面插各种各样的连接线。光分路器,转接头,放大器,能量传感器,史强趴在箱子边上看着他忙活,感觉眼下的情景有点像自己在医院的时候,也是一堆不知道用来干什么的东西往自己身上插。鼻氧管,输液针,心电监护,静脉通道,好像只要连的管子够多,就能把他岌岌可危的生命拴在这个世界上。
“史强。”汪淼忽然叫了他一声。史强应道:“诶,怎么了?”
汪淼却又不说话了。纸片被固定在一个表面有均匀小孔的光子晶体板上,晶体板下方是激发座,由一条很粗的缆线和光分路器连接。从史强的角度看不到纸面上的人,但他立刻猜到,淼淼这是紧张了。
“没事儿。”史强安慰他,“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吓不着。你也别太担心,不是零点就能回来了吗?”
丁仪连好所有设备,又挨个调试了一番,最后才拿着周转箱的盖子走过来,对着史强叮嘱道:“万事小心,做任何举动前都要三思再三思。跳跃至高维空间后,我们将无法观测到完整的你,你会变成薛定谔的猫,没有人知道你的真实状态。零点过后,我们会打开这个黑箱,然后……世界尘埃落定。”
史强在箱子内壁上敲了两下:“这黑箱也太磕碜了,还没个棺材大。”
“怎么说话呢?!”汪淼的声音听起来凶巴巴的,像是急得要从纸片里边跳出来。史强赶紧“呸呸呸”了三声:“我瞎说的,瞧我这嘴也没个把门,淼淼你别放在心上。”
丁仪说:“我建议你们先挂掉电话,免得出现电磁信号干扰。”
于是史强挂断了通话,把手机塞回兜里,整个人蜷缩进逼耸的周转箱,开始在黑暗中静静等待。他的身体一动不动,精神高度紧绷着,抓捕嫌疑人行动前的几分钟内他就会保持这样的状态,潜心蛰伏,蓄势待发。丁仪的声音好像突然间变得非常遥远,他正在对着摄像头进行试验记录:
“2007年8月3日,晚21点33分,丁lab将进行全世界第一次维度传送实验,仪器准备就绪,实验对象:汪淼,史强。二人均为自愿参加该项实验,由于时间紧迫,未进行专项伦理审查,如有争议以实验对象个人意见为准。OK,激发台充能开始,倒计时一分钟。”
史强把呼吸放得又深又慢,一下一下数着自己的心跳,一分钟被拉得无限漫长,又好像一眨眼就已经过去,紧接着,他产生了一种类似被闪电击中的感觉,视野内全是炫目的白光,噼里啪啦地在神经元表面炸开,传说中的灵魂出窍也不过如此了,史强大口喘息着,用力推开头顶的盖子,从周转箱里站起来,慢慢环顾四周。
他真的看到了时间。这一刻史强才真正理解丁仪所说的“三维生物只能看到四维空间的切面”是什么意思,来到四维空间后,这个房间内所有的时间同时呈现在了他的眼前:他和丁仪跨过实验室的门槛,他和丁仪合力将一个黑色的周转箱搬到屋子中央,他蹲在箱子里,看着八个丁仪“同时”调试八台不同的仪器,再往前看,甚至可以看到维度跳跃成功后、从二维转回三维的汪淼,他站在黑箱旁边,忧心忡忡地望着那紧闭的盖子。
史强抬起双眼,向更远的地方望去,四维生物的视力果然非同凡响,他一眼就望见了刚出生时的自己,皱巴巴的,躺在十年前过逝的老妈怀里攥着拳头嚎啕大哭。小孩长大的过程像一个奇迹,猴子一样的小生物随着四季变幻飞快地伸展开了,史强和隔壁院大他三岁的孩子王打架,飙出的鼻血在空中连成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史强报考了军校,每天早晨绕着操场跑十五圈,从下巴上滴落的汗水成了一条透明的细绳;史强随部队上了战场,子弹穿破空气,像一支没有来路和尽头的利箭,狠狠刺入人类的肉身。海量信息和画面同时涌进他的脑子里,荡起一阵一阵的耳鸣。史强张大眼睛全神贯注地看,顺着光阴的脉络,寻找每个从自己生活中走过的人。
当时间成为固态,人的命运线也化作了实体,彼此纠缠,或是短暂交汇。他看到了因病去世的父母,愤然离婚的前妻,处在叛逆期的儿子,在战场上牺牲的战友,高升离职的同事,每个人都有一条属于自己的完整线段,没有哪两个人的线段可以完全重合,大家都不过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给予一段陪伴,然后走完各自的人生。
史强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汪淼,他们的两条线段汇合的时间实在太短了,只有小小的一个点,此后就再不相交。史强把那个点拖长了仔细看,他们并肩走过许多道走廊,开车驶过许多条街,在卤煮店里留下许多个静止的身影,那样真实,那样栩栩如生,像是时间和生命浓缩而成的标本。四维空间无所谓时间长短,只要存在过就是永恒。
他转过身去,看向未来,他自己的未来有两百年都定格在冬眠舱里,与此同时外面的世界在不断变化着,新的时代到来了,命运沿着既定的轨道持续延展。史强的视线紧紧跟随着汪淼,汪教授的大多数时间在家和纳米中心的两点一线中度过,形成一圈圈规律的条带,条带的颜色不尽相同,因为汪教授的衣柜里有七八套不同颜色的衣服;随着圈数增加,皱纹逐渐爬上了他的眼角,成为时间流逝的残酷证明。太空电梯工程的进度有些缓慢,但史强只要移动目光,立刻就能看到它建成时的样子,两百根纳米缆绳笔直地穿过云霄,铸成一座奇迹般的通天之塔。
真的成了!回去之后告诉汪淼,他肯定得开心得蹦起来。
史强往更远的地方看去,视线越过汪淼的墓碑和雕像,看到自己从冬眠舱里爬起来,因为肌力没有完全恢复而一屁股跌在地板上。他的身影重新开始移动,与新的线段交汇又分离,也见到了一些故人的影子。然后因为一次任务,他走上了太空电梯。
史强好奇地观望着,目送自己通过安检,穿上抗荷服,在踏入轿厢的前一秒,那个“史强”忽然抬起眼睛,与他对上了视线。
史强心里一激灵,刚刚那是什么?不是说三维生物没法看到四维空间吗,怎么自己还能跟自己对视?意外还是错觉?没等他想明白,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把手机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还是那两个字:汪淼。
史强接通了电话。
“史强!你那边怎么样?”
“这比国内各种观光项目带劲多了。”史强说。
汪淼明显松了一口气:“安全就好。接下来要再次激发,从四维提高到五维,你做好准备。”
五维空间能干什么来着?这句话史强没有问出口,灵魂出窍的感觉再次出现,眼前的世界仿佛变成了一座万花筒,他的视线停驻在哪儿,就会从那里延伸出无数种可能性,光怪陆离地投射在镜面上。
如果他收到母亲生病的消息之后选择打报告回家,而不是继续随队深入东南亚丛林;如果他那次审讯犯人控制住了情绪,没有把人打成残废;如果他听从前妻的劝说换一个更清闲的岗位,然后去参加史晓明的每一次家长会;如果汪淼试探着凑过来亲他的时候他坚定地把人推开,而不是把人按在车门上亲了一通,又推进汽车后座大干了一场;如果围剿ETO的时候他没有冲在最前面,如果辐射没有恰好导致基因突变,如果他没有在冬眠协议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如果保护面壁者的任务没有交给他……
镜面不停旋转,史强开始感到眩晕了,一种接近宿醉的感觉,让他很想找一个垃圾桶大吐一场。他从来不去想“如果”,这种事一旦想起来就会没完没了,人生在世几十年,回忆里装满了后悔和遗憾的事,但活着就是要带着这些东西继续往下走,去做下一个可能带来后悔和遗憾的选择。史强不怕这个,因为现实理应如此,古往今来的所有人都是这样生活的,不被剧透的人生照样可以活得很精彩。
又一道白光闪过,好了,现在他身处六维空间了,后悔药就握在他的手中,他能让“如果”取代真实,在每一个节点做出最优的选择。但是,史强头晕目眩地想,但是假如抚平了一切遗憾,那这究竟还是不是自己的人生?
世界上真的存在没有遗憾的人生吗?
史强缓缓举起手机,屏幕显示通话仍然处于接通状态,他把手机紧贴在耳朵上,说:“汪淼。”
汪淼立刻回道:“我在。”
“你们刚才讲的那些听起来很扯淡的理论竟然是真的。”
“你看到什么了?”
“看到的东西太多了,有点儿处理不过来。”史强说,“要是能把你科学家的脑子借给我就好了。”
汪淼温和地说:“科学家也没有见过你现在所见证的东西。史强,相信自己的直觉。”
“行,我争取给你带个纪念品回去。”
“好啊,放在实验里这叫随机取样,我一定好好保存你带回来的样本。已经快十一点了,维度还有上升的空间,你准备一下,丁博士要继续充能了。”
其实没什么好准备的,史强像颗石子一样被弹入了更高级别的宇宙,身处七维空间,他的视野不再限制于自己的人生,更加广阔的世界线展现在他的面前。他看到了真正的秦始皇和墨子,真正的牛顿和冯诺依曼,真正的太平盛世和真正的古代战争,历史在他眼中变成了一条物理意义上的流淌的长河,波涛无尽,滚滚向前。这时史强忽然有了灵感,他在大兴安岭深处找到了红岸基地,巨大的接收器在天幕下笨拙地转动,操作室里有四个人,一个人在发呆,两个人在睡觉,还有一个人站在控台前,额头上沁满了汗水,那是年轻的叶文洁,她的手指正悬停在红色的按钮上。
“住手!”史强歇斯底里地喊道,“不要按!”
叶文洁恍若未闻,对准按钮轻轻按了下去。
“史强!”汪淼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你在和谁喊话?低维生物听不到的!你得去到九维空间,然后对宇宙做出选择!”
维度跳跃连续地进行了两次,更多画面涌向史强的视网膜。平行宇宙的深邃和广博令人目眩神迷,他像被丢进了一间满是镜子的更衣室,在每一个镜中世界中寻找扭曲变形的自己。一直居住生活的世界不过是千万种可能性中平平无奇的一个,在另外的宇宙中,文明发展的进程也许不同——史强看到这一个自己还在扛着锄头种地,那一个自己上下班通勤开的是飞行器;政治社会的格局也许不同——这一个史强还梳着清朝的马尾辫,那一个史强的身份已经成了世界公民;甚至物种演化的方向都可能不一样——假如没有了六千五百万年前的那颗小行星,恐龙至今仍是地球的主宰。太丰富了,太神奇了,史强觉得自己像被丢进了超市打折区,结结实实地感受了一把应接不暇的滋味。
找一个没有三体入侵地球的宇宙并非难事,但在这些宇宙里,在蝴蝶扇动翅膀过后,其他事件也变得面目全非。一个宇宙中蕴含的信息太过庞杂了,哪怕拥有了神的视角,被赋予了神的能力,人类也无法成为真正的神明。
史强自认是个从不仰望星空的俗人,突然被推上宇宙之巅,震撼之余多少感到一些惶恐。他拿起手机准备和汪淼说几句话,却发现通话结束了,手机没信号,他失去了场外求助的唯一渠道。
史强只好硬着头皮一个世界一个世界地筛选,它们中的绝大多数都被糟蹋成了一团乱麻,因为人类就是一种这样的生物,最擅长搞砸一切,把生活过成一团乱麻。筛掉核武大战,筛掉环境危机,筛掉全球性自然灾害,筛掉外星人入侵,能用的宇宙立刻不剩几个了。史强又仔细瞧了瞧,这些宇宙里自己和汪淼都压根没见面,刑警和科学家,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相见不相识也挺好的,没了三体这档子事,汪教授可以守着老婆孩子专心搞他的纳米。自己呢也不会患上这劳什子白血病,可以继续冲在为人民服务的第一线。挺好的,双赢。史强这样想着,遛弯似的又绕回了原本的世界。
马上就要变成陌生人了,最后再看人一眼不犯法吧?
他又来到了丁仪的客厅,来到了汪淼口中“前几天我们喝酒的时候”,这个时间点上的丁仪和汪淼相对坐在桌前,桌上放着一瓶红酒,深色的酒液在高脚杯里旋转着,形成一个美丽的漩涡。
“我不知道……我当然舍不得他,但我不是非要留住他,我只是觉得这很不公平,一个纯粹的偶然导致的疾病,为什么偏偏就这么巧呢?”
丁仪说:“全球每年得癌症的人上百万,各种基因遗传病也是同样,还有无数人在车祸中丧生,这都是由于纯粹的偶然。意外就是不公平的,你其实很明白这些道理,只是不愿意让自己想通。”
“你说得对。”汪淼疲惫地闭上眼,“因为我有私心,才会觉得上天对他格外不公平。”
丁仪打量着他,表情越来越古怪,最后用古怪的语气说:“汪教授,你不是吧?”
汪淼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皮喝了口酒。丁仪说:“我靠,我就知道你俩不对劲,我靠!怪不得啊,那天晚上还以为是我喝太多产生幻觉了,结果你俩真在我家光明正大的卿卿我我啊?”
汪淼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转移话题道:“爱因斯坦说上帝不投骰子,那么怎么才能让骰子重新转动起来?”
“重选一个平行宇宙吧。”丁仪说,“我们这儿已经这样了,只能破罐破摔。投骰子也讲究一个落子无悔。”
“你是说从九维空间做出选择吗?重选过后,我们这里会发生什么?”
“两种可能性,一是直接从时间线上抹去了,相当于这个宇宙从来没有存在过,二是获得投骰子机会的人离开了本宇宙,相当于这个人从来没有在这个宇宙存在过。”
汪淼思考了一会儿,说:“还真是各有各的残酷。”
“也各有各的机遇。运气好点可以拯救世界,运气差点可以拯救自己。这运气已经比所有人都好了。不过以上所说全是空想,骰子在上帝那儿呢。”
史强坐在台球桌上,慢慢点燃了一支烟。屋里的另外两个人看不到他,也闻不到飘散在九维空间的烟雾。他用尼古丁帮助自己冷静下来,也让自己的大脑尽力转动。
三体人对维度的理解和运用远超地球人,如果真的可以将一个宇宙从时间线上抹去,那这个骰子的威力未免有些太大了,智子没理由把这等扭转乾坤的利器送给汪淼。因此丁仪的第二个猜测更为靠谱:假使史强选择去往另一个位面,就可以离开这个自己得了白血病、四百年后还会有外星人打过来的破宇宙,在和平美满的新世界里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够浪漫的啊,汪教授。”史强吐出一个烟圈,“不能拯救世界就拯救我,是吧?”
汪淼当然不会回答,他只是举起酒瓶,给自己面前的酒杯倒满了酒。史强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站起身,快步走过一百九十年。这时候“史强”正乘坐太空电梯向着九万里高空飞驰,而来自2007年的史强自如地走进了“自己”的家。房间很整洁也很干净,一看就是未来科技代为清扫的成果,史强绕着客厅走了一圈,在茶几上找到了一张A4纸,纸面上画着一个戴眼镜的小人,格子衬衫,黑色西裤,手里拿了一个扁平的公文包。碍于拙劣的画技,画面整体有些抽象,但细节十分真实。小人旁边还写了一行字:
汪淼 我去坐太空电梯了!
史强反复端详,确认自己的画画水平过了快两百年也没有任何长进,难怪汪淼不信任自己给他画午饭。他拿过纸张,折叠两次塞进兜里,然后逆着时间往回走,来到了太空电梯落成的那一天。
这天纳米中心热闹极了,大门口挂起了横幅,路两边摆上了花篮,就差敲锣打鼓来一场花车游行,庆祝全球第一架太空电梯正式投入使用。科研小组和设计团队终于暂时卸下了肩头的担子,决定晚上出门大吃一顿,然后好好休个假。媒体举着设备想要进门采访,被保安拦下了,说正式的新闻发布会在明天上午,今天就不要打扰了,总工程师在里面休息呢。
史强轻车熟路地走进了汪淼的办公室,几十年过去,办公室里的桌椅设备换了一轮,位置和装修倒是没有变过。办公室里很安静,汪淼趴在桌子上,眼镜都没摘,就那样枕着自己的胳膊睡着了。哪怕知道他无法感知到自己,史强还是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缓缓走到他身边,伸手捻了捻他脑袋上翘起的一撮头发。
史强收回手,把口袋里的那张纸掏出来,展开放在桌上。犹豫一下,又蹑手蹑脚地摘下汪淼的眼镜,压住了这张A4纸。
“别嫌弃我画得丑。”史强轻声说,“也别嫌弃这份礼物来得迟。”
他坐到沙发上,试着拨出汪淼的电话号码,然后几乎立刻就被接了起来。功成名就的汪院士趴在桌上睡得正沉,电话那头是2007年的汪淼,还带着一点青年人特有的毛躁,急匆匆地说着:“史强你在哪儿呢?刚才一直显示信号无法连接。现在已经二十三点五十八了,时间只剩下两分钟,你……要做决定就快点做。”
“汪淼你听我说。”史强打断他,“我找到一个挺合适的平行世界。地球没有面临三体危机,两百年内不会出现经济下行,三百年内不会爆发大型战争,我活了八十多岁,你活了九十多岁,咱俩都顺顺利利哥白尼了,就是一直没机会碰上面。”
“啊。”汪淼说,“那很好啊,你,你过去之后可以找我,你过去之后我们不就有机会碰面了吗。”
“那边的你又不认识我,我一上来就管你叫淼淼,被当成流氓怎么办?”
“那就别这么叫!就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慢慢熟悉慢慢认识吗?”
“你真放心我去啊?”史强说,“我去找另一个汪淼了,你怎么办?不得掉醋坛子里?”
“……瞎说什么。”汪淼顿了顿,说,“只剩三十秒了,你……”
“我已经决定好了。”史强说。
“……好的。”汪淼说,“再见,史强。”
“再见。”
这两个字过后,听筒里就只剩下了忙音。汪淼垂下手臂,转头望着房间正中的黑箱。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钟表上的指针很快滑过了零点。丁仪拍拍他的肩膀,问:“你想自己打开还是我帮你打开?”
“你来吧。”汪淼说。
箱子打开的瞬间就是魔法消失的时刻,那里会是空的,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史强这个人了,但与此同时史强正在一个更好的世界健康地活着。汪淼的心脏好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感到释怀,另一半却灌满了悲伤,悲伤的这一半让他不愿靠近那个箱子,它不是一口棺材,但的确是一些东西的坟墓。汪淼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步入坟墓的准备,等这个时刻真正到来,却又难免感到畏缩。
丁仪蹲下身,打开周转箱的卡扣,掀起盖子,然后——史强从里面站了起来。
实验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五秒钟,然后汪淼冲过去抱住了他,这是一个不管不顾的拥抱,两个人的胸骨狠狠撞在一起,史强抬手按上汪淼的后颈,用粗糙的指腹安抚性地揉捏着。汪淼把脸埋进他的肩膀,闷闷地说:“你怎么没走?”
“走了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
“人家那个世界里也有一个史强呢,我去了这不鸠占鹊巢嘛。”
“平行宇宙没有这样的道理。”
“你怎么知道?你又没去过。”
汪淼从史强怀里挣脱出来,问:“你说要给我带的纪念品呢?”
史强笑了笑。
“放你桌上了。”他说。
丁仪:我还是去喝点酒吧
【徐马-前任上岸后我痛改前非】今天徐总被无视了吗
一句好用的俗话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原本离婚但有子的徐总本不必担心这个问题,但是远在重洋的孙子无法满足老人家含饴弄孙的愿望。
无视徐总日理万机,徐老太太给他下了通牒,年末必须再婚。
实际上,也并不是徐老太太迂腐,只是儿子年近半百,前几年眼看着要有点人气儿,这两年又开始整日阴沉着脸,黑脸程度看得老太太心堵,想着儿子不差那点养老婆孩子的钱,这才又把催婚提上了日程。
第四次被徐老太太从别墅撵出去的时候,一块被撵出来的李特助不敢说话,老太太气急时说的话犹在耳边。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是想活活气死我!一天天的就知道扎根在公司,就这么爱做老光棍!”
当着下属的面被亲妈这样下面子,徐总倒...
一句好用的俗话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原本离婚但有子的徐总本不必担心这个问题,但是远在重洋的孙子无法满足老人家含饴弄孙的愿望。
无视徐总日理万机,徐老太太给他下了通牒,年末必须再婚。
实际上,也并不是徐老太太迂腐,只是儿子年近半百,前几年眼看着要有点人气儿,这两年又开始整日阴沉着脸,黑脸程度看得老太太心堵,想着儿子不差那点养老婆孩子的钱,这才又把催婚提上了日程。
第四次被徐老太太从别墅撵出去的时候,一块被撵出来的李特助不敢说话,老太太气急时说的话犹在耳边。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是想活活气死我!一天天的就知道扎根在公司,就这么爱做老光棍!”
当着下属的面被亲妈这样下面子,徐总倒没有什么丢面子的感觉,让李特助开车照旧往公司去。
领导当无事发生,李特助也当无事发生,等车启动的时候,又是一个能文能武的好特助。
“徐总,下周一有去青岛分公司视察的安排,您看带谁去合适?”
“你留在公司,让Peter一块去。”
周一早晨九点,徐云峰带着Peter到了青岛分公司,赵总经理已经带着几个下属等在公司门口,一路带着他往02号会议室去。
在会议室门口,徐云峰看着对面的01号会议室,沉默不语,Peter跟着他的视线往01号会议室里一看,客位的人有点眼熟,穿着西装戴着金丝眼睛,但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那边赵总还以为徐云峰对这个会议室安排不满意,连忙解释,按照公司的惯例,接待政府公务人员的时候一概是最高规格。徐云峰应了一声,抬腿进了会议室,说了一声,把玻璃调光打开吧。
赵总助理连忙去操作,Peter在玻璃模糊以前,又看了对面会议室一眼,突然想起来,这不马杰吗?
另一边,出来做走访调研的马杰没有在意对面会议室的动静,他和负责财务的王副总相互客套了半天才进入正题。面对自己的老东家,马杰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沟通期间提出的一些对公司经营的见解让王副总惊喜不已。原以为税务局新来的小年轻又是什么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没想到人看着年轻,阅历倒还丰富,对公司经营的情况也有一些深入的了解,两个人越聊越投机,在最后半小时的时候,让他给挖出来这个前同事的身份了。
两边差不多同时结束,王副总在门口极力挽留马杰共进午餐沟通感情,马杰还没来得及推拒,对面会议室也打开了。王副总便自然地和赵总说起了马杰的前同事关系,赵总顺水推舟提出一块吃饭。
徐云峰没有搭腔,马杰先开了口。
“赵总,王总不必了,单位有反腐倡廉规定,就不必费心安排午餐了。”
说罢,马杰就转身回去,仿佛没看见徐云峰。
王副总这边赶着去送马杰出门,赵总这边看着突然黑脸的徐云峰,只好笑着打圆场。
两年前,马杰考上税务局以后,凭借出色的ppt制作能力吸引了局里各位领导的目光,随后被发掘出了工作能力强、气质长相佳等优点,成为税务局对外的一块活招牌。在换眼镜的时候,又在办公室里一群姐姐妹妹的建议下换了金丝眼睛,税务局一枝花的名头算是在单位范围内小小地流传了一下。
马杰最近刚刚接下西海岸新区这一片的工作,从公司规模和个人了解程度的两方面综合考虑,选择先从众合分公司开始走访调研的第一步,没想到就遇见了来视察的徐云峰。年会事件已经过去了三年,徐云峰这三个字也极少出现在他的生活里,这一次竟直接见到了本人。
从众合出来,他还没有想太多,就接到了保姆打来的电话。
“张姐,有什么事吗?”
“小嫚闹着要给你打电话,磨了一上午了,我这想着你应该快忙完了,就打一下试试”
“爸爸爸爸,你今天早上怎么没有喊我呀”
听着小孩软软的声音,马杰心都要化了。
“爸爸不是和你说过了吗,这段时间爸爸比较忙,早上不能陪小嫚吃早饭,小嫚忘记了吗?小嫚早上有乖乖吃饭,好好配合张阿姨吗?”
果然这个话题一出来,对面的小孩就忍不住了,伴随着小孩对阿姨做的美味早饭、小狗花花、玩偶美美的盘点,马杰开车回到单位,才和小孩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又投入到了工作中。
先生,您的脸违章驾驶了
*徐云峰×马杰,普通职员与好人上司,正文+彩蛋1.4w+
*下腰的缘分,对不起了瑞幸。
*想象力丰富的小马与擅长用脸炒人的徐总。
都是瑞幸犯得错。
马杰眼前一黑掉下沙发时,第一反应是以后老子只喝蜜雪冰城。
时间回到三个小时前。
“Magic,这里有个文件你得处置一下。”
“怎么个处置法?”
马杰从电脑后探出头,呆呆的。
“得去交一下。”
“交给谁?”
“交给徐总。”
马杰眼前一黑。
“他没秘书吗?”
人称众和九千...
*徐云峰×马杰,普通职员与好人上司,正文+彩蛋1.4w+
*下腰的缘分,对不起了瑞幸。
*想象力丰富的小马与擅长用脸炒人的徐总。
都是瑞幸犯得错。
马杰眼前一黑掉下沙发时,第一反应是以后老子只喝蜜雪冰城。
时间回到三个小时前。
“Magic,这里有个文件你得处置一下。”
“怎么个处置法?”
马杰从电脑后探出头,呆呆的。
“得去交一下。”
“交给谁?”
“交给徐总。”
马杰眼前一黑。
“他没秘书吗?”
人称众和九千岁,管理层的二把手,事业型合情合理合法黑社会——徐云峰徐总,Jeffrey,众合公司副总。到底是有什么圣旨,要一个普通打工仔亲手交给他?
在琢磨了半个小时公司那个人工智障扫地机器人无法担此重任之后,马杰放弃了幻想,接受了现实。
只是送个文件,又不是去送人头,把心放在肚子里就好。
马杰抬手欲敲门,动作暂停,非静止画面又向后退了两步,做好思想工作,上前两步走,抬手,停滞,后退两步,以此规律进行无限循环。
“……”
刚谈完投资回来的徐云峰同志站在离自己办公室门三步远的地方,沉默地看着,迟迟不敢上前。
虽然知道新年将至,员工们的精神状态日益可观,但是一会儿还要开会,他要拿电脑,不管这小子要唱哪出戏,天大的事也得等他开完会。
“…你是?”
马杰头是转过去了,但身体还具有着惯性,一个没刹住,撞在了门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啪”。
好听,就是好人。
“……”
惨不忍睹,徐云峰选择闭上了眼睛。他认真的在考虑,员工精神损失费需要走保险吗?
这么点小事儿,怎么能这么狼狈。马杰尴尬得想扇自己俩耳光,他的眼镜歪了,推了好几下,越推越歪:
“徐,徐总,我,我是马杰,人力的,呃,我来找您,送送送一份人头…”
“……”
人头,Head?他说的是中文吧…徐云峰八核大脑卡顿了。
“不,不是!那个,是送,送一颗文件!”
马杰憋得整张脸都红了,干脆闭上了嘴,将那份被他折磨了一路的文件双手呈上。
徐云峰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犹豫再三,干脆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进来说。”
吾命休矣。马杰正襟危坐,低着头盯着桌子。
这个桌子怎么这么桌子…
“你是叫马杰是吧。”
徐云峰翻了翻那些文件,皱起了眉头:
“怎么让你给送过来了?”
“因为那个扫地机器人送不进办公室…”
话刚出口,马杰便为自己惊叹——他是怎么能做到一本正经的说出如此清澈愚蠢的话的?
“……”
我是善解人意的领导。徐云峰默默想着,看了一眼表,幸好会议室离得不远。他深吸一口气,稳下心来:
“工作压力大吧。”
“年末了,事情比较多,我能理解你的辛苦。”
“总是要忙一点的,上坡路永远是累的,反而是下坡路更轻松。”
棒,幸好平时刷视频有刷到过一些考公笑话。马杰握拳,为自己打气。
“领导再辛苦也还是我们辛苦。”
妈的,这张嘴呀…小马一巴掌捂住了嘴。
“不是,那个,徐总,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要紧张,我又不是什么大尾巴狼。”
这小伙子太有意思了,徐云峰失笑:
“压力大,一定要注意休息,调整好状态,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他把电脑装进电脑包,看了一眼手表:
“我现在有个会要开,那个文件我一会儿仔细看一下,你先在我办公室休息一会儿,我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是我打扰您了,没事的…”
早知道刚才就果断一点,趁人还没回来直接进门放下文件就走了。马杰悔得肝肠寸断。
似乎是看出了人的不乐意,徐云峰瞥了一眼干干净净的茶几,上面放着一杯咖啡。他从来不喝咖啡,就算喝也不会喝星期一瑞幸九块九。
“我会很快回来,你就当在我这里放松一下,调节调节精神状态。喝杯咖啡,你在我这儿,没人敢说你。”
徐总压根儿没细想那杯莫名其妙来历不明出现在他桌上的咖啡,拎起电脑,走出了办公室。
造孽啊…
马杰真想吐槽一下,他真是活神仙,送个文件送到人家副总办公室喝咖啡来了。啊哈,真是被自己逗笑啦。他伸手去摸手机,Wonderful,手机在工位上充电。
手机也玩不到,那只能四下环视,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副总办公室可真像办公室啊。
办公桌椅子书柜,沙发茶几,连地毯都没有,也没有什么领导必备的发财树,鱼缸里养着一缸自来水。
这样的装潢结合了老一辈高山流水派和年轻一辈极简主义的共同特色。
新颖,实在是新颖。
马杰喝了一口咖啡,甜得他差点怀疑自己的声带被粘住了。
没想到徐总表面上看是冰山一般雷厉风行不苟言笑的高冷领导,转过身却喜欢甜口的咖啡。
不过也是,人家每天动脑子动得多,多补充糖分也是应该的。
就是这一口瑞幸,为马杰带来了此后生活上的“不幸”。
时间回到现在。
马杰没有证据,但深度怀疑这杯咖啡是蜜雪冰城安插在瑞幸的卧底做出来的。
啥好咖啡呀,自带化学攻击buff?
他以一个晕车后蹶在马路牙子边上吐的姿势,蹲在了沙发与茶几之间的缝隙中。
不对劲,很不对劲。身体在发热,头要蒸发了。
卧槽了,这哪里是咖啡啊,这是APTX4869。
马杰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悲鸣,忍着想脱衣服的冲动,他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腿发软,根本走不动道,而他的经济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要死要死要死要死要死要死。
这可是在领导的办公室里啊,这是什么样叹为观止骇人听闻的气运?
马杰趴在地上,努力将腰塌了下来,他恨不得直接倒立,以便将血液回升上来。
完了大蛋了,小职员在副总办公室的奇妙之旅——这绝对是新年最大的瓜。马杰感觉脑子里一秒钟闪过几百张辞退信,他的眼镜已经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这一瞬间,他突然理解了甄嬛传里太医温实初为什么会自宫。
和事业比起来,挤挤算个屁啊。
但凡现在有其他人推门进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徐总让他在办公室里放松,但这样也未免太放松了吧,我真的是服了。
马杰此时由衷地呼唤着他的领导。
徐总啊,你赶紧回来吧!!
仅隔一层楼,会议室后面的电子表悄无声息地跳动着,徐云峰皱起了眉头,总觉得有些怪异。
“徐总,怎么了?”
“是数据有问题吗?”
发言人见这位活爹脸色阴沉,吓得不敢说话。
“……”
徐云峰自然不会承认自己在走神,粗略扫了一眼报表:
“你这行的数据用得是旧的。”
“不好意思!我检讨…”
“下次开会前记得更新数据。”
徐总扬了扬下巴,示意会议继续。
他这简单的两句话,足以让一个部门的人汗流浃背,数据管理部的部长眼前一黑。
会议比想象中要花费的时间长。
徐云峰把平板电脑装进电脑包,心说秘书这东西可以不用,但是不能没有,他没有秘书,简直就像鱼没有了自行车。
本来也是有的,但干一任跑一任,辞呈上清一色的:“压力山大。”
所以徐副总身边是流动秘书制,让外面的人一说就是他心机深沉,生怕被算计,不敢重用身边人。虽然倒也不是没有这方面原因,作为领导,他知道往往很多时候大事都毁在手下人上。
但是——徐总停下脚步,沉默,转身又走进会议室。
妈的,电脑装好忘拿了。
“…电脑装进电脑包,意思是收拾好东西?”
“但又没有拿走,是因为里面的数据还有用吗?”
“徐总这是在暗示你,你全身上下有用的只有那点数据,你说说你,那点小数据都搞错了。”
“这是徐总对你的考验…”
“……”
我又怎么对你们考验了?
徐云峰无语,不知道里面这样的对话他现在进去合不合适,怪尴尬的。
我一天闲着无聊,光考验你们了。
他抬手敲了敲门。
“徐总!”
全体起立。
“…我电脑。”
徐云峰脸上没有表情,不苟言笑、处变不惊。
电脑提在手里,他关上会议室的门,隐约听到里面有人在悲鸣:
“应该给徐总送过去的!”
“领导怎么可能有那闲功夫亲自回来拿电脑?”
“这肯定是考验!”
“完了完了,咱们都没get到…”
“……”
随便,跟我没关系。员工多想想领导的话也不算是坏事。
徐云峰摁下电梯,电梯门打开,里面站着一位披着长长风衣、身材曼妙的女性,看到他,女人愣了愣,立马低头闯出电梯,跑了两步,高跟鞋崴了。
徐云峰犹豫着要不要问候一声,以显示自己“平易近人”的美好品德。
他犹豫的工夫,女人直接抓起两只高跟鞋,赤着脚一蹦一跳地跑了。
…真是令人安心的精神状态。
他无语地摇了摇头,看着电梯门上自己一人的倒影,嗤笑一声。
他的笑与几十米外他办公室里的人的悲泣重合。
马杰用手掰着两个膝盖,蹲着一步一步向门挪去,每走一米他都要休息一下,作为一名三十岁还是处男的魔法师,他感觉自己快尿在办公室里了。
如果不是场合不允许,他真的是想上手。
啊…徐总啊,这个文件您是不打算回来看了吗?
门外传来了声响。
马杰几乎是手脚并用爬了过去,一把抓住了门把:
“谁?”
他的声音又软又哑,像是吃了两斤二踢脚。
“……?”
门外的徐云峰愣了愣,沉默了好半天。
“我。”
“你,你明天来吧…徐总不在…”
徐总本人站在门口,想了想,退后两步,看了一眼门上的名牌——Jeffrey,徐云峰——没走错啊,是自己办公室啊,怎么里面有个男人?
哦,对。他想起来了,他让那个小孩在办公室里等他。
“马杰?是我,你怎么了?”
无人应答。徐云峰皱了皱眉头,狠咬槽牙耐下心来:
“是我,徐云峰。”
谁家领导进自己的办公室还要做自我介绍?
哦,原来是我这个领导。
徐云峰想也觉得搞笑,手下用力一拉门把——拉出来一条人。
马杰死抓着门把,半死不活。
“……”
徐副总倒吸一口凉气,慢慢关上了门。
“……”
他闭了闭眼,又打开门,地上要死不死的人没有消失。
…不是幻觉。
徐云峰第一反应是这小伙子有心脏病什么的,立马向办公桌跑去,拽出First Aid,又小跑到门口:
“坚持住,我给你做Aid,救护车马上就到。”
“不是,徐,徐总…”
马杰快哭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现下的情况。
“……”
徐云峰紧皱眉头,蹲下身一手捏起马杰的脸看了看——呃。
不像是有病的样子,倒是像被下了…
他站起身,四下看了一周,视线锁定在茶几上的那杯咖啡。徐云峰何等人也,脑子浅动了一下,立马明白了状况。刚才在电梯口遇到的那女人反应着实不太正常,就算是社恐,怕领导,也不可能那样。
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徐云峰表情十分有十二分的恐怖,感觉他下一步穿上防护服举起扳手杀人都有可能。
马杰直接吓懵了。
“徐,徐总,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
“徐总…”
“……”
徐云峰看着地上的年轻人,沉默了。他利索地迈步上前,啪地把门锁上了,又确保窗帘严实得透不出光,才又走回来。
完了,要杀人灭口了。
马杰靠着门蜷缩着,他努力想站起来,双腿却不听使唤,只能在地上蛄蛹。
“徐总,我,我错了,我道歉,您别…”
徐云峰内心是崩溃的,他可不想被下属误会成那种不堪的上司。
“你冷静点,听我说。”
“别杀我,我,我就一小职员,不值当您动手…”
徐云峰:?
“公司有规定,上班时间禁止谋杀同事…您虽然是我领导但是也不行…”
“况且杀人犯法,虽然您拍入狱照肯定也帅,但是违法乱纪的行为是不对的…”
徐云峰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又想笑又生气。
“我现在规定,下班时间也禁止谋杀同事,尤其是下属。”
“你先起来,我两天没拖地了。”
“……”
马杰动了动腿,脸红到了耳根。
“起不来?”
“可以!”
求生欲刺激下,马杰撑着两根儿打颤的腿巴子站了起来,走了两步,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徐云峰脚边。
…太糟糕了。
徐云峰闭上眼睛,槽牙快咬碎了。
太糟糕了。
“你别怕,听我说。”
他叹了口气,俯身将人扶了起来,像提暖壶似的拎着放在了沙发上。
“徐总…”
马杰尴尬的坐着,胯骨两侧的肌肉酸胀得发痛,浑身又很烫,难受得他咬牙切齿。
“我得先和你说声抱歉,我没弄清楚那饮品的来历就让你喝了,不好意思。”
徐云峰冷静地打了两个电话,然后十分正经地看着马杰,十分正经,甚至算得上严肃。
“这件事我会严查到底,我已经安排好了,一会儿送你去市里最好的医院,你不用担心。”
“而且有我在,你也不用考虑请销假什么的问题,没人敢说你。”
“嗯…”
马杰感觉自己可能真的中毒了,他看着他领导的脸,居然应了。
妈啊,太恐怖了,但是——
但是这张脸,这个气质…
卧槽,太糟糕了。
“还有什么问题吗?”
徐云峰看这年轻人呆呆的,觉得有点好笑,也有点过意不去。他去开会了,把人家一个人忘在办公室里那么久,人四舍五入也算是替他中的招。
“没,没有。”
马杰结结巴巴,弯下腰抱住自己的身体,呼吸不畅。
蛙趣,这就是成熟男人的魅力吗?什么也不干光是一张脸就…
徐云峰以为他冷,脱下西装外套给他披上了。
God bless Magic.
马杰同志看着他们那不苟言笑的领导将衬衫袖子挽到了肘关节下,小臂的肌肉线条十分明显,感觉一手能压住他。
…啊啊啊啊啊!!!
疯了,我是疯了。
马杰被自己的想法整得满脸通红,感觉头上都快冒白烟了。
不行,脑子卡得要死。
“徐总…”
徐云峰沉默。
“徐总?”
徐云峰沉大默。
“徐,徐总?”
马杰又怕又委屈,他想问一下他什么时候可以走。
“你先别喊我。”
徐云峰闭上了眼睛,抿紧嘴,险些在这一声声“徐总”中败下阵来。
他睁开眼,眼前的年轻人红着一张脸,眼睛湿漉漉的,像是在向他发出请求。
“……”
“徐总…”
马杰压根儿不懂他那好上司的为难,一心只想回家,脱光光冲个凉水澡冷静冷静。
受不了了。
徐云峰起立,努力装作潇洒的低头看了看手表。
“我在门口守你,你不用不自在。”
然后僵硬地迈步走了出去,合上了门
真是个好人。马杰感动得要死,同时也自惭形秽,人家当领导的有这般气度,处处让着他,可他却对人家有不该的想法,太可恨了。
绝对,绝对不能——绝对不能让徐总发现他的心思,这关乎他的工作与小命。
马杰这样想着,眼前起了雾,迷糊间蹭了蹭什么东西,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医护人员赶到时,徐总正靠在办公室外的墙上思考人生。为了穿西装体面,他的衬衫还是薄款,幸亏公司暖气还是不错的,此时没冻死他。
匆匆地脚步声传来,徐云峰一句话没说,打开门,沉默,然后扶额——马杰缩在沙发上,抱着他的西装外套,将脸埋了进去,睡得很香甜。
“……”
造了孽了。
“他没事吧?”
“不好说,这个药有点儿猛,他虽然没喝多少,但也遭不住。您别担心,明天早上醒来打两针就好了。”
“不过也真是奇迹,正常人可能直接失去控制了,这位却能进入婴儿般的睡眠。”
别小看了打工人的睡眠需求。
徐云峰哭笑不得,他是见识过的,冬天早上八点的办公室,死气沉沉,走过条狗高低都得眯会儿。他也理解,有时候早会他也犯困,坐在董事长旁边疯狂用圆珠笔扎大腿。
“我送您回家?”
“不用,回公司。”
徐总心里打着算盘,冷冷地笑了:
“算计到我头上了…”
他笑得有几分狠戾,阴冷冷的。
第二天马杰醒来的时候,看着医院的天花板,冷静下来的脑袋动了动,然后心也凉了凉。
我这一生如履薄冰,最后栽在了一杯瑞幸上。
“你是马杰先生对吧?”
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打断了他的流泪猫猫头。
“徐总让我给您送来的。”
“啊,谢,谢谢…”
马杰习惯地双手接过,并点了点头——点滴的针头扯掉了。
“抱,抱歉!”
男人惊恐万分。
“对不起,不是,没,没关系!”
马杰惊恐万分。
“护士小姐!”
“我没事!”
可以看出双方都很恐慌。
“少乱动,打着吊瓶还不老实。”
护士长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你要有个什么问题,你领导还不气死啊。”
马杰没懂,看着护士长姐姐脸上的笑容,更不懂了。
“啊?”
“你领导也是心疼你,哪像有些主儿,一点都不体恤民情…行了,你休息吧,不舒服的话摁铃儿。”
我应该是在医院,而不是在坐飞机吧?
马杰死机了好一会儿,耳边仿佛传来Window导航系统的开机声效。
什么意思…啊。
他红着脸,努力让自己忙起来,去看手里的东西。徐总给他的,一个小手提袋。
好像是一个盒子,他打开,看了一眼,然后合上了。又打开,看了一眼。
卧槽,手机。
一部崭新的手机,还是花威新出的那款。
不,应该只是给自己用一下,这又不便宜,怎么可能随手给人?
马杰摸到了一张纸条,是公司的便签纸。
[我有早会,不能去看你,这手机给你用,里面存了我的手机号,有事打给我,没事也要打。——徐.]
笔迹略有点飞,可以看出写者的匆忙,但不妨碍好看,干净利落,又透着一点野蛮与专断。
“……”
马杰咬了咬牙,热泪盈眶,徐总真是个好人啊!而他居然…那样肖想徐总,真是太罪恶了。
我检讨,我自首。
我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公司对不起同事,更对不起我的领导!我再也不敢了。
记住此时一脸正气、眼神坚定得像是要入党的马杰。
怎么还没打过来?
徐云峰看了一眼手机,皱了皱眉头。
年轻人这么能睡的吗?已经十二点多了,保不准是药劲儿副作用还没过。
算了,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徐总小小的叹了口气,靠在座位上,想了很多事,无非归类为两种:一是工作,二是马杰。
这件事绝对不可能一了百了,敢算计他的人,他绝对饶不了。就是苦了那小孩儿了。
马杰…有点期待他来上班时的样子了。
徐云峰已经听到外面开始传他半夜把情人送进急诊的故事了,有一二三版本,版本核心都是他狼面兽心潜规则下属。
冤枉,我才是差点被规则的那个。
徐总虽然早习惯了当领导被骂的日常,但这种罪名他还是担当不起的。
只能说多亏马杰起到了一个试毒的作用,否则那杯咖啡可能在他办公室里放到坏,他也不会动一口。当然,如果没有马杰,他也不能这么快开展调查。
…罢了,那孩子也是倒霉,遇上个这事儿。
不行,我也得休息一会儿。
他昨天晚上风尘仆仆地回到公司,开始安排调查,调监控、查记录,早上又去开会,坐在董事长眼皮底下打瞌睡,他用尽全力睁大眼睛,搞得对面同事以为他是在翻别人白眼,吓得瑟瑟发抖,一场会议下来,人心惶惶。
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睡…
手机响了。
徐云峰牙都快咬碎了,一看手机,又沉默了。
“喂,董事长…”
午后的阳光非常刺眼,不知道这样好的阳光还能再看多少次。马杰颇有种赴死的悲壮,走到公司楼下,又犹豫了。
应该怎样和徐总道歉?
对不起徐总,我不应该那么不小心!
有点太敷衍了。
对不起徐总,我错了,您要不打我两巴掌吧!
太不真诚了…
“就麻烦你了。”
“我应该做的。”
马杰吓得一个后撤步,躲到了保安大哥宽厚的肩膀后面。他探头,董事长和徐副总两人正在门口交谈。
“不过啊,云峰,我也得说你两句。”
董事长严肃地皱起了眉:
“你这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会议上直接说就行,别顾虑着扫我面子,都是为了公司,不用想太多。”
“我从没顾虑这个。”
徐云峰莫名其妙,一脸无辜。
“你看你这开个会,金口玉言的,板个脸,大家都不敢发言,思前顾后的,不好。”
早会上犯困的某副总没忍住,笑了:
“董事长,您冤枉我了,我没金口玉言,也没板着脸,我那是…”
他放低声音:
“太困了,用力睁眼睛呢。”
董事长愣了愣,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啊!”
“我还寻思着你哪部分不满意,憋着火呢。”
“我的问题。”
徐云峰诚恳地进行了一个错的认。
“他们平常也就怕你,这下我敢说,下来他们能郁闷好久,想着哪里得罪你了。”
董事长笑着摇头:
“你也注意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事儿多就分散开,找帮手。你有秘书吗?”
“有过一些。”
“什么叫‘有过’,什么叫‘一些’?”
“云峰,你就是心思太重了。下来多培养些年轻人,既能帮公司栽培人才,你留在身边也能帮上忙。”
“好的,董事长。”
两人握了握手,徐云峰目送董事长坐上车扬长而去。
…服了这群人了,我打个瞌睡也要解读。
他无语,转身,正对上躲在保安大哥身后瑟瑟发抖的马杰。
“……”
活祖宗。
马杰见被发现了,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
“你——”
徐云峰是想问为什么不打电话,却不想这小伙子腿一软差点给他跪下,幸亏他眼疾手快扶住了,不然他潜规则下属的故事会在今天下班前翻新出五六七八个版本。
“对不起!”
马杰满脸通红,立马站直,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腿似乎有它们自己的想法。
“没事吧?”
徐云峰看着他的模样,感觉有点好笑,低眼看着他打颤的双腿,笑了:
“怕我?”
“不,不是。”
马杰紧张得直扣手:
“可能是,是那个什么,后劲儿没过。”
“……”
也是。徐云峰沉默地点了点头。
“跟我来。”
他们进了电梯,上了天台。
马杰心跳如同打鼓,忐忑,极其忐忑。
“马杰,这个事情我希望你先不要对外说。”
徐总开门见山。
“嗯,我,我知道。”
说出去丢脸的是我,丢饭碗的也是我。小马委屈巴巴。
“那杯咖啡我确实是不知道被人动过手脚,我向你道歉。”
“我希望你能相信我,给我一周的时间,我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徐云峰十分诚恳,严肃的一张脸少有的带上了真切。
“……”
马杰大脑浅浅死了一下。他,不是来威胁我守口如瓶的吗?怎么,还,还道歉呢?
太惊悚了。
见他犹豫,徐云峰紧张了一下:
“我知道你很不满,这样,不用一周,这周五,我便给你个结果,可以么?”
“没,没问题,您说怎样办就怎样。”
马杰脑子上线,有点儿受宠若惊的感觉,同时又十分感动。
这样的好领导不多了啊!
“这样的好领导不多了。”
马杰坐在工位上,看着手里的手机傻笑。
“什么不多了,我看你是脑子不多了。”
潘怡然翻了个白眼,回头一看,惊讶:
“我去,花威新出的,你昨天一天不在是去卖肾了吗?”
“不是,别人给的。”
马杰笑了笑,用袖子擦了擦手机屏幕。徐云峰走前和他说,钉钉留言不方便,急事直接打电话。
什么是急事呢?不知道,领导的语言艺术罢了。
“应该也就是给我用一下,过两天就还回去了。”
“鬼信啊?”
潘怡然大为震惊,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哎,你听说了没有,那位大佬的八卦…”
“谁啊。”
马杰眨着无辜的眼睛。
Penny无语,凑近耳语:
“徐副总,Jeffrey。”
马杰耳朵一下红了,十分紧张,伸手去够水杯,想喝口水压压惊。
“什,什么,徐总有,有什么八卦?”
擦,不会吧。潘怡然看着他的反应,表情一言难尽。
“听说他昨天晚上把情人送医院了,好像是潜规则不成起了冲突。”
而且那个情人好像是你。
“噗——”
马杰一口水喷了出来,呛了个半死。
“不是!”
周围的同事投来了好奇的视线。马杰脸红得快蒸发了,连忙道歉,然后小声说:
“徐总不是那种人…”
“……”
漂亮。Penny竖起大拇指,为他点赞。
她点开微信,给胡建林发了一条:继你是董事长私生子后又一大谣言出现了。
马杰发现这两天他的日子分外好过,没太多活儿,而且同事对他十分友善,就连Peter找他说话都客气了二十分。
怪啊,很怪。
马杰拎起桌上的一盒小笼包,四下看了看,同事们都躲在电脑后面,只有他一脸懵逼。
“早餐,巴结你的。”
Penny淡淡地说。
“谁啊?是不是楼下保洁阿姨又拜托我帮她浇发财树了…”
“不是,话说原来那发财树是你浇的啊,怪不得长势那么萧条。”
“那谁啊?”
“……”
潘怡然耸肩。
“啊?”
马杰不明所以,满头问号。
“Magic——”
Peter在门口喊了一声。
“徐总叫你去一趟他办公室。”
“哦,好的。”
哦对,今天周五了。马杰突然想起来徐云峰给他的承诺,一下紧张了,站起身就朝外走,走了一半又折回来,脱下了土里土气的绒面外套。
他走后,办公室里窃窃私语的声音更多了。潘怡然恨铁不成钢地咬牙,点开胡建林的对话框,发送:艹,好像不是谣言。
上一次来这里还是上次。马杰深呼吸,敲了敲门。
“进。”
熟悉的冷漠声音。
没事的,没事的。马杰试图安抚双腿。
“徐总…”
“来得这么快,你还挺上心。”
徐云峰穿着衬衫,袖子挽到肘间,小臂的肌肉线条还是那么明显。他抬眼,神情十分疲惫,缺乏睡眠使他身上的气场变得更压抑了。
安抚失败。
马杰感觉腿在抖。不争气的东西,又不是怕,抖什么啊?
“您找我,我肯定上心。”
徐云峰心情颇好,低眸瞥了一眼他打颤的腿,笑了:
“后劲儿这么大?”
“……”
马杰垂在两侧的手用力拽紧了裤腿。
“我,我…”
“我很可怕吗?”
徐总似乎缺乏一些自我认知。
马杰摇头。
“那为什么?”
马杰耳根子一热:
“我也不知道,莫名其妙的就…”
他抬头,发现徐总在看他,又低下头,脸红得发烫。
加油马杰,你可以的!千万不能暴露了你那些奇怪的想法。
“过来坐,别又给我嘎嘣跪下了,我受不起。”
若是没有正事,徐云峰很乐意多逗这年轻人一会儿。
“你看一下,满意否。”
马杰正襟危坐,打开桌上的文件袋看了看,不禁感叹这人出奇的效率。
从主谋到从犯,到如何收买停车场的门卫大爷,证据逻辑缜密,滴水不漏。
不愧是领导,能当领导,能力果然牛。
“如何?”
“特别厉害。”
马杰丝毫不掩饰敬佩:
“真的特别特别厉害,这么多东西您这么快能搞定,太厉害了。”
“……”
看得出来这小伙子是真心的,眼睛睁得快比半个眼镜大了。徐云峰抑住小小的得意,冷哼一声:
“少说废话,你觉得这个结果可以吗?”
“可以,太可以了。”
马杰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
“实际上我什么结果都可以,只要您说我就都信。”
“您说是有人害您,那我还挺庆幸自己帮您试了毒呢。”
“你就不怀疑是我下的吗?”
“不会,您不是那样的人。”
“……”
徐云峰点了点头,小小感动了一下。
“下午我得跟董事长去谈个项目,你忙吗?”
我怎么敢说忙。马杰抿了抿嘴。
“不是很忙,这几天大家莫名其妙对我挺好的。”
徐云峰当然知道为什么了。那八九十版本的故事他都听过了。
“享受吧。”
“你要没什么事就跟我一起去,帮我分担些。”
马杰看着他领导眼下重重的黑眼圈儿,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徐总,您是不是没有秘书啊?总是这么累。”
“有过一些,后来陆陆续续都离职了。”
“反正也用不上,一直都没管。我的日程安排什么的有人会给我做好,平时也就只是少了个端茶倒水的。”
“有也一样,没有也一样。”
好惨。马杰摇了摇头,心说当领导也不容易,尤其是地位这么高的。说实话,从K8到K11,有作为的好领导数不出两个半,上面的老板们忙里忙外,中间的小官们悠哉悠哉,下面的员工们累死累活。
他叹了口气,又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叹出了声,立马捂住嘴,转移话题。
“徐总,您这个鱼缸…真好看。”
马杰依稀记着上一次来里面还有水,今天便只剩个缸了。
“鱼呢?”
“没养过。”
“水呢?”
“放生了。”
“……”
马杰捂脸,心说尴尬死了。
徐云峰被逗笑了,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了,这是我微信,你加一下。走的时候把我的发言稿带上,中午睡一觉,下午我下去接你。”
“所以嘞,他是没秘书吗?”
潘怡然看着打扮了一中午的同桌兼同事兼兄弟,无语死了。
“喊你去,你就不觉得他目的不纯吗?”
“徐总能图我什么?”
马杰将领带压得平平整整,坐了下来。
“图我不会讨领导欢心,还是图我没事儿喜欢瞎打听?”
“也许他就喜欢你这种类型。”
“小社畜,天然呆,人夫感满满。”
“别胡说。”
马杰十分严肃,十分严肃地红了脸。
“徐总才不会喜欢我。”
“……”
完了。Penny窒息。
远方标准件厂,正在验收一批货的胡建林厂长又收到了一条信息。
叛逆:我最多随两百。
胡建林:?
徐云峰看着眼前这个呆头呆脑的年轻人,想了很多事。
他第一次认识马杰是在去年,和那个胡什么林的,来他这里举报Thomas,后来也没什么交集了,工作平台不一样,也不怎么见面。只记得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似乎有点儿社恐。再后来公司团建的时候见过一面,马杰帮女孩子挡酒,醉了就吟诗,水平赶得上董事长上小学的孙女。喝多了在洗手间碰见管他喊“叔叔”,跟他说:“叔叔,你长得真好看,像我领导…”
这么一想,他们好像还挺有缘分。
……
“你结婚了吗?”
“没有。一直单身,以事业为重嘛。”
马杰不好意思地笑了。
…为什么要带他来呢,为什么会对他上心呢?
徐云峰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想什么。
可能是想死。
徐总手里握着麦克风,情绪意外的稳定。
三分钟前,马杰突然发现忘了给他拿发言稿了,他手机里也没有存档。
三分钟后的现在,徐云峰深吸一口气——
“大家好,我是众合Jeffrey…”
一边的马杰沉默着,感觉自己身体硬硬的,应该是快死了。
结束后坐上了车,憋了半天的徐总才开口:
“你是不是考验我?”
“我错了徐总,我真不是故意的,没有下次…”
马杰根本不敢抬头。
“……”
徐云峰无语,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毕竟是他把人家喊出来的。人家又不是你秘书,凭什么帮你操心。
小马过意不去:
“徐总,我错了,要不您打我出出气?”
徐总气极反笑:
“打你为什么能出气?”
“我觉得我挺欠打的…”
“没事,下次注意就好。”
“你别内疚,是我喊你陪我的。反正我也说挺好不是吗?”
马杰落泪。这样好的领导去哪里找啊!
“徐总,我听他们常说,一个团队里有镇山的虎、领头的羊、善战的狼、忠诚的狗…”
“你是什么?”
“我是害群的马。”
徐云峰笑了,用手指了指他:
“你啊…”
马杰做了一番心理准备,终究还是十分严肃的开口:
“实际上,徐总,我得跟您道歉。”
“为什么?”
“您真的是个好领导,能力又强,对待下属又好,情绪稳定,性格又那么好…”
“……”
拥有较高自我认知的徐总真想问这小伙子一句:你是不是瞎了。
能力强不否认,没有绝对强悍的实力他干不到今天,但是对下属好和性格好是从哪里看出来?
“您帮了我好多,但我却…”
马杰头更低了。
“你却怎么?”
徐总眯了眯眼睛,居然有些期待。
“但我却对您产生了不应该的想法,我检讨、我纠正,我对不起祖国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公司对不起同事,更对不起您…”
马杰脸红得感觉头上要冒烟,正好到了公司门口,车停了下来,他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光速逃离。
留下徐云峰坐在那里,大脑重启,思考着人生。
“啊?你疯了吗!”
潘怡然猛拍桌,一把拎起了身边唯唯诺诺的马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严母形象。
“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你冷静一点…”
马杰冲四周看热闹的同事们尴尬地笑了笑。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脑子一热就…”
“但我确实也…也有那个什么…”
他红着脸,支支吾吾:
“想法。”
“啥想法啊?我看你是真的饿了!”
“我也不懂啊,就,就可能是,觉得他长的好看吧?”
“您这口味还真是独特,你是受虐狂吗?”
Penny咬牙切齿。
“你这叫引狼入室、自找苦吃、惨不忍睹、尸横遍野…”
“没那么夸张。”
马杰强颜欢笑:
“徐总最多也就是以后不理我、看不起我,我也最多就是被排挤,被开了呗…”
“大哥,你可真乐观——”
“别冤枉我。”
一道冷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同事们纷纷起立。
“徐总好。”
徐云峰摆了摆手,示意各自忙各自的,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椅子上发愣的马杰。
“谁敢排挤你?”
潘怡然狠狠踹了他一脚,他才反应过来,起立,结结巴巴:
“徐,徐总好…”
“坐门口说话也不知道小声点。”
徐总看着潘怡然,对这小姑娘似乎也有些印象。
“年末了,这个年过的好不好,可不是靠说出来的。”
“年轻人要知道先苦后甜,项目干完指定加钱。”
妈的,男人。凭啥说我不说他?
Penny无语,决定再也不管他们的事了。
“给你十分钟,”
徐云峰看了看表,指着马杰:
“把东西收拾好,证件带全,我在楼下等你。”
完了,真被开了。马杰失力靠在椅背上,吐魂烟。
马杰失魂落魄地抱着纸箱子走出公司,委屈得不行,蹲在马路牙子上emo。
实际上仔细一想,人家对他已经够尊重了,他还自讨苦吃什么呢。
“嘀——嘀——”
他抬头看去,徐云峰坐在驾驶位,眉头紧锁,简直是用脸在骂人。
“拿那么多东西干什么?”
知道是又被误会了,徐云峰哭笑不得:
“东西放地上,我一会儿找人给你搬上去。”
“上车。”
马杰愣了两秒,呆呆地站起来:
“让您开车不太好,我来吧?”
“可以。”
徐云峰潇洒下车,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徐总,我们去哪里?”
马杰哆哆嗦嗦,系好安全带,双手紧握方向盘,慢慢给油起步。
“民政局。”
马杰猛跺一脚刹车,安全带还没插口里的徐云峰差点儿起飞。
“对不起!您没事吧?”
“……”
祖宗,活祖宗。徐云峰肋骨被硌得生疼,差点吐血。
“好好开车。”
“哦。”
马杰好好开车。
“等等,徐总?”
他又一脚刹车,副驾的徐总向前一倾,快插好的安全带又缩了回去。
“咱们去哪儿?”
“让我把安全带先系上,你要这么开的话,安全气囊一会该蹦出来了。”
徐云峰头一次发现自己的脾气居然这么好。
“去民政局,不认识路的话导航。”
“去,去办低保吗?”
马杰疑问。
“我用得着办低保吗?”
给徐总气笑了。
“那,那去干什么?”
“你说呢?”
徐云峰笑了,看着他:
“你不是和我说了吗,你有想法。我这也不算是强迫你对吧?”
马杰沉默了,他似乎听到自己的脑袋“嘭”一声,像烧开了的茶壶,腾腾冒热气。
“徐,徐总?”
“我,不是…啊????”
“可,可是,我那样想你,你不生气吗?”
“你怎么想我了?”
“……”
马杰回头看了一眼他那伟大的领导,脸似乎更红了。
“您的脸,就像是在违章驾驶…”
徐云峰憋不住,笑出了声:
“我的脸违不违章驾驶不知道,但如果你再看我不看路,咱们就不是违章驾驶那么简单了。”
【徐云峰×马杰】没问题
summary:马杰自愿的事情其实不止加班。
※
0
这段时间,马杰在每天上班前,都要举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举起的手指一根都不能少,发誓的天数一天都不能少,严格得像他每天上班前勤勤恳恳的打卡。
马杰恪守的职场规则中有这么一条:祸从口出。不仅别瞎打听别人的事情,自己的事情也最好别让别人打听到,何况是自己说出去啊?
马杰在k8级别待了多年,平时和徐总徐云峰接触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反正徐总也不认识他,干脆就装瞎子,当此事没发生。
马杰一回想起来就狠狠锤自己脑袋:该死该死该死!早知道那天晚上饭局白天就不加班!...
summary:马杰自愿的事情其实不止加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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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马杰在每天上班前,都要举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举起的手指一根都不能少,发誓的天数一天都不能少,严格得像他每天上班前勤勤恳恳的打卡。
马杰恪守的职场规则中有这么一条:祸从口出。不仅别瞎打听别人的事情,自己的事情也最好别让别人打听到,何况是自己说出去啊?
马杰在k8级别待了多年,平时和徐总徐云峰接触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反正徐总也不认识他,干脆就装瞎子,当此事没发生。
马杰一回想起来就狠狠锤自己脑袋:该死该死该死!早知道那天晚上饭局白天就不加班!就不迟到!就不要开车!
他现在只有天天祈祷徐云峰千万别追查起来这件事情。他甚至庆幸:还好领导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应该无暇顾及这个吧?
1
众和公司现代企业文化之一--即使在周末晚上也要办聚餐饭局。
对于其他人,顶多就是这周六白天休息或者玩乐需要悠着点儿,只要记得分出一部分精力到晚上来应付饭局就好。但对马杰这种留在公司加班了一天的勤快打工人来说,忙完别说留精力,累得差点两眼一闭睡死过去,等到猛然想起公司晚上要到大饭店聚餐的时候外面天色早黑,已经快来不及了。
要知道这种聚餐可是公司加班文化的一部分,这要是迟到,指不定Peter又要怎么对他口吐芬芳劈头盖脸再好一顿指指点点。
还好今天明智地选择开车来公司加班!马杰心下暗呼完蛋完蛋完蛋,三步并两步跑到停车场一手拉开车门一手扒拉上方向盘一脚油门一脚离合地飞速移换地点。
马杰开车急急忙忙,快得差点轮胎离地,总算赶在公司各大高层领导一桌桌敬酒敬到人资部门这一桌前顶着被吹得野蛮乱翘的头发风风火火地挤进同事座位当中。他刚要往杯子里倒酒,突然想起自己不像别人,白天享受满休日,从容地从家里地铁公交打车过来,只需要应对喝酒就够了,自己还得开车回家,于是硬生生刹住倒白酒的手,急中生智,转头抓起桌上的雪碧快速往杯子里添满。
现下马杰最大的愿望是祈祷这一招能糊弄糊弄马上就要走过来的领导,而且最好来敬人资这一桌的领导能叠加老花眼叠加散光叠加耳聋叠加幻觉,最好是严重到能指鹿为马指可乐为橙汁指雪碧为白酒的程度。
透明的液体刚触到杯子边缘,西装革履的徐云峰就踏着皮鞋优雅地走向马杰这桌敬酒。他银灰混杂的头发梳得整齐,站得笔挺,大方地带头将酒杯举向桌子中央,热情地祝大家工作顺利祝员工生活幸福。
一桌子的人赶忙起立,像公园地上一群围着一块面包的鸽子,桌上一圈笑脸,嘴里纷纷叽叽喳喳着“感谢徐总”“敬徐总敬众和”,端起装满白酒的杯子往中间碰。
不同颜色不同粗细的手臂衣袖紧挨在一起,中央挤着不同高低不同水位但同样装透明色液体的杯子。
只是其中有一杯,突兀地冒着气泡。碳酸饮料刚从封闭的瓶子里乍到新鲜的大厅中,还兴奋地发出气泡破裂“啵”的一声。
酒桌文化,是一场明摆着测试员工忠诚度的局。能喝,会喝,要喝,爱喝,是彰显对老板的尊重,对上司的忠心,对公司的忠诚,对工作的态度。
什么白酒还能冒气泡啊?有这样好糊弄的吗?
徐云峰眯起眼,眼神顺着举杯的衣袖往上看,看到一张好像劳累过度看上去好像刚冲刺过一千米甚至下一秒就要摔在地上的气喘吁吁的脸。
马杰滚爬职场多年,早就学会在极度辛劳中还能熟练分心,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而此时他已经绝望地感受到徐云峰摆来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段长到不正常的时间。他不敢承接徐总射来的眼神,只能在酒桌上当鸵鸟,低下头,顺便偷偷摸摸继续把刚刚大跑特跑的气喘匀。
一低头看向胸前才发现,坏了。坏在刚刚只顾着手脚并用在开车上,忘记腾出空把脖子上工牌摘了,工作编号和名字Magic板板正正挂在胸口前,反着饭厅亮堂的灯光面向徐云峰。
工牌照片上还露着他清澈的招牌傻笑。
做好事不留名可以叫人红领巾,那糊弄敬酒被当场抓包被迫留名是不是可以叫人炒鱿鱼?
马杰眼前好像飘过一串弹幕:凉了凉了凉了凉了。
但徐云峰的眼神也只是停滞了短短几秒,便继续念着祝辞举杯谈笑风生,移步下一桌。马杰劫后余生,胡乱猜测可能今天徐总很忙,晚上这场饭局挺盛大,要敬酒次数太多敬酒对象太多,没时间纠住这个小节。也可能徐总肚子饿了,急着敬完酒坐下吃饭吧?
领导的心思猜不着管不到,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迅速扯下脖子上的工牌胡乱往兜里塞,自欺欺人地希望现在摘下能补救刚刚的尴尬。
总之,他差点死了一次,又侥幸夹缝生存下来。大难不死,马杰还乐起来。
但是马杰万万没想到他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2
走出饭店已是深夜,马杰拉开车门脱力地一屁股坐上驾驶座,连插车钥匙的动作都得缓缓再做。即使没有喝酒也累得比喝醉的人还头晕,而且加班加多了好像还有点幻听,马杰依稀听见车后座车门被拉开又关上的声音,还听到后面传来一句低沉的问话:“怎么还不走?”
马杰边把头靠在靠背上嘟囔看来真的是累过头了,委屈地自言自语:“饭局累死人了困死人了休息一下嘛别急别急不然好不容易避开酒驾又要变成疲劳驾驶啦。”
幻听不仅没消失,竟然还不耐地催促:“几点了?赶紧开车!”
马杰意识到不对,抬起沉重的眼皮艰难地瞄了一眼后视镜,吓得连人带座椅一瞬间弹直:“徐,徐总,您怎么在这?”
后座传来徐云峰扣安全带的声音,混着逐渐腾升的怒意:“我怎么在这?早上就通知过让你来开车送我回去,你问我怎么在这?”
马杰面对上司突如其来的怒火像老鼠见猫,脑子当场停转,也没细想什么时候谁下的通知,吓得直重复“好的好的我马上发动车子”,又偷偷朝镜子里瞄了两眼。
徐云峰一边手臂架在胸前,半低着头,另一只手轻轻揉着太阳穴,停车场的黑灯瞎火以昏暗掩盖他模糊不明的半张脸。
马杰颤声问:“开,开去哪儿啊?”
徐云峰还持续着揉太阳穴的动作,“让你开我家了这么多回,你还问,今天是怎么回事?”
马杰突然醒悟:“徐总,您是不是喝多了?”
徐云峰像火山爆发,终于忍不住拔高声音斥责:“废话!晚上每桌都敬我能不喝多吗?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开车!”
马杰浑身一颤,仓促间猜了个大概,应该是徐总今晚喝大了没看清楚,走错车认错司机了。
马杰腹诽:不愧是领导,连喝多了声音还是如此沉稳威严,要不是有认错了司机的举动,根本看不出徐云峰正处于喝醉的状态。不像自己曾经喝多的那次,先是在厕所吐了个昏天黑地,然后一把脱下外套拿在手上边旋转着甩边绕着饭店门口的柱子一圈一圈地跑,边跑还边喊“加油加油工作要加油!”,被部门同事评价像在看现场马戏表演,精彩精彩表演真精彩。
难怪在k8待了这么多年啥地位也没涨,连喝酒这事儿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不是当领导的料。
马杰饱经职场摧残锻炼的大脑一瞬间迅速运转分析:领导让我载他但其实是领导走错了车子。那么说明这是领导的错误不能怪我但是领导可以有错误吗就算有错那是我能指出的吗如果我不识好歹指出领导的错误那才将是我犯下最大的错误!
只有一个对策了:那将错就错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倒霉了,送送领导也算做好事一件,为人生为工作积德嘛。做好人做到底,送领导送到家。
马杰一咬牙,小心翼翼地试探:“不好意思徐总,您家地址在哪,我,我没有记录……”
徐云峰停下揉太阳穴的动作,“你没记?”他将信将疑,放下扶着额头的手,抬起头,又重复一遍,“你没有记录?”
“没有……”
时间好像都静止了,沉默在狭小的车内艰难流通。马杰好像被无形的绳索绑缚在座椅上动也不敢动,只依稀觉得徐云峰的眼神正透过车前的后视镜扫到自己脸上。
好耶,多扫我几眼说不定他就能自己发现认错了!马杰在心里玩命祈祷。
可惜事与愿违。漫长难捱的沉默过后,很遗憾,徐云峰似乎没发现自己上错了车,最终还是告诉了马杰地址,只不过语气倒是突然缓和不少,但还是催他赶紧上路别磨蹭,看看这都几点了?
马杰感觉开车载徐总这样级别的领导就像有人拿枪顶住他的后脑勺。
不过当领导还真辛苦。马杰老老实实开车过程中,听到后座的徐云峰即使醉了也要忙着打电话联系人,说什么“是的不需要了你可以不用等了”“我确认这个事情我已找到合适解决方案”等等明显工作类的事情。
难得近距离接触,原来高层大领导带着如此令马杰肃然钦佩的敬业!他彻底折服了,难怪人家徐总配拿这么多工资在众和掌握这么大的权势,那的确是他应得的,马杰甚至打心底崇拜。
开到徐云峰的家庭住处,马杰惶恐地示意徐总到了可以下车了祝徐总一路顺风--即使这所谓的一路只是乘电梯上楼回家而已但领导贵体一定记得注意安全请慢走!
徐云峰下车后,却没有如马杰所预想头也不回地离开,而是很随意地敲了敲马杰的车窗:“下车,跟我上去。”
3
马杰稀里糊涂地跟着到了徐云峰家里。他站在偌大的房间里不知所措,而徐云峰即使醉了也还是端着他作为副总那上位者理智又冷漠的架子,把马杰带进来后就再没搭理他,只是自顾自慢条斯理地进浴室洗澡。
被晾在床边的马杰坐也不是躺也不敢更别提擅自离开,只能维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站在房间里局促地左手抠右手再用右手戳左手。
我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啊?马杰已经欲哭无泪了。早知道早上不加班了,要是晚上悠哉悠哉时间充足乘地铁去应付饭局,现在我都能在家把早上那份ppt赶完了啊!
世上没有后悔药。他只能豁出去大胆赌一把,赌徐云峰还处于醉酒状态,只对工作保持清醒而对其他事情继续迟钝认不清,等徐云峰洗完澡告知一声后找个借口赶紧溜走。
徐云峰穿着浴袍出来。马杰心里兵荒马乱,经过他对徐总的神态自认缜密的观察,最后判断出徐总打算继续对他视而不见。骗人总得先骗自己。只要他自己信了,那就是真的。
马杰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缓缓挪着小碎步,若无其事地退向门边。后背终于抵上房间大门,马杰一转身就要开溜。开门前职业习惯使然,不忘讲礼貌地喊出了好响亮一声:“徐总不早了不打扰您休息那我先走了啊徐总再见!”
后来马杰复盘反思,发誓有些场合下再也不要太讲礼貌。礼貌得太张扬便成为一种树大招风。招风事小也罢,偷偷摸摸逃跑还要礼貌得震天响惊动了领导可就事大了。
刚准备拧门把手,他就感觉外套兜里什么东西被大力扯住,兜里的东西还卡在口袋边,马杰身子一晃又被连带着扯了回去。
好不容易到手的门把手脱手飞走了。
被卡在口袋边缘的是工牌方形的边角,被扯住的是匆忙塞进兜里不小心掉出一截的工牌绳子。
而扯住绳子的是徐云峰的手。
徐云峰不满地质问:“你干什么去?”
马杰下意识伸手往回扯工牌,又反应过来对面这位可是顶头大领导,自己居然反抗还试图抢夺,分明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
下周一就抱着纸箱子滚蛋的画面迅速进入马杰脑海,他吓得急忙松开手,工牌也顺理成章地被扯走。
徐云峰好像确实还醉着,仿佛没有什么清醒读字的能力,只随便瞟了两眼,就一把将工牌甩到床中央。
他又问了一遍,咬字清晰,一句一顿:“说话。去干什么?”
马杰绷不住了,哭丧个脸:“徐总,我想回家。那个工牌能不能,能不能还给我,明天回公司加班我还要用啊!”
徐云峰没说话。良久,他轻轻摇着头笑了一下,对着床上的工牌微微歪了一下头,示意马杰可以去拿。
马杰想,当领导的果然一举一动都一丝不苟,心底羡慕又感叹自己这辈子确实干不到这样。徐总一次点头一个微笑就是一道命令,我一点头一微笑就是白白受气的预兆。唉无所谓啦,现下能拿回工牌老老实实回去上班就够了啦。
马杰还在脑子里千回百转闪回感慨自己上中下段窝囊人生时,忽略了徐云峰站在床边盯着他的晦暗不明的眼神。
马杰挤到床沿边,脸上还硬保持着礼貌的笑,伸长手去捞工牌。当他马上要够到工牌的时候,脖子猝不及防被温热的手掌按住。他一个趔趄,没站稳,跌到床上,脸狼狈地朝下 ,鼻尖挤到工牌坚硬的外壳上,疼得嘶了一声 ,用“要死要死要死”的语气替换了个句子:“轻点轻点轻点轻……”
马杰忽然闭上嘴,因为耳边传来徐云峰低沉的声音,而他在混职场间时刻谨记着领导讲话的时候下属是不能插嘴的。
这位领导凑到他耳后,吐着若有若无的热气:“先别走。我有事留你一会,有问题吗?”
领导就是这样。在抛出一个要求前,总先走走形式,象征性地征求意见,装个模,作个样,逢场还非让做全一整套戏。明面上看起来一派和谐,心甘情愿,暗地里谁都明白,其实领导想要的答复全靠托着,顺着,哄着,捧着,哪会留出真心回应的余地?行不通也必须行,没办法就要想办法,存意见应该吞回去,有问题也得没问题。这样的沟通里,不曾存在真切的自愿,只剩威压造就的成果。
马杰深谙此道。他边战战兢兢地回答:“没问题没问题没问题徐总,好的好的我留我留!” 边习惯性配上肢体动作摆手想言行合一地表示“没问题”。即使他感觉背上一沉,紧接着手臂也被轻轻压住,但马杰还是牢记,对待领导,肢体上的礼貌不可或缺,依然艰难地抽出小臂,坚持摆摆手。
马杰当然也时刻谨记领导的要求是不能反对的。
4
中午下班休息时间,马杰把头从一堆文件中拔出来喘口气歇歇,打开手机上网冲浪。
本来一切都很正常,直到马杰划到一篇公众号文章。他扫了几眼,突然像被一脚踹到腰间似的坐直了。动作太大,挤压到转椅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周围几个同事转过来瞄了马杰两眼。有人调侃:“哟,马组长,偷偷加班终于把腰加断啦?”
马杰在窃窃哄笑中尴尬地笑笑,扭过头,赶紧又弓下背,故作放松,像在做不称职的贼,先警惕性地打量一下四周,再偷偷摸摸继续浏览那篇公众号文章。
文章大意是说,喝醉之后的男人那个不行。
马杰有一阵在文章评论区留言的冲动。他想用文字怒吼:伪科学!大骗子!胡说!乱讲!那天晚上徐总哪里像不行的样子!疼死我了!我要举报!
马杰怒气冲冲点开公众号运营主页,愣住了 。
这是个有名的科学知识科普官方号,他准备点击投诉文章的手指迟滞在屏幕前。
于是那个最不愿意出现的答案浮现在马杰脑海里:
有没有一种可能,徐总他那晚没醉。
马杰霎时头疼欲裂。那晚的事情过于荒唐,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发展成那样了。
我不就只是好心当了一次司机吗?怎么又莫名其妙当了……
马杰那天晚上趁徐云峰睡着后溜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老天爷老天奶上帝佛祖各路神仙,求你们了,希望徐总醒酒后千万别想起这件事,千万别回忆起有我这个人。
当领导的人,最怕的事情就是失控,怕在一切模糊场合下发生没有把握的事情。马杰就是那晚见证徐云峰似乎失去掌控发生了意外的人。
噢,不只是见证者,他还算参与者。
从那天起,马杰好像就突然患上了被害妄想症,每天抓狂般担惊受怕地一日三查自己权限绩效有没有出现异常,有没有摸到要被开除的迹象。
万幸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马杰胡思乱想,要是徐云峰想起这件事情,记住他这个人,他多半就得因为左脚先踏进办公室而被众和扫地出门。
要死要死要死要死!徐云峰那天可千万不能是醒酒的状态!最好醉得直接断片连徐总自己姓甚名谁都别想起!
5
马杰拼命回忆,试图拼凑出徐云峰那晚的确喝醉的证据。
他想起徐云峰在释放过后的喘息时,突然莫名其妙抓过床上马杰没成功捡回来的工牌绳子,不由分说往他左手无名指上缠。一圈,又一圈,外露的蓝色绳子逐渐缩短,剩下的部分全勒进马杰指根的肉里,勒出清晰的痕迹。
后来等到徐云峰睡去,马杰一脸痛楚地解开,赫然发现指根生出一圈晃眼的青紫。
马杰在伴着疼痛的汗涔涔中看着自己的手指,还用仅存的一点思想联想起在公园见过那些遛着套项圈的狗牵着狗绳的主人。他在迷糊中觉得好笑:我想的什么破比喻,这都哪跟哪,那我不就是说我自己是狗嘛!
徐云峰满意的眼神像在看一副大杰作,还问马杰这样感觉如何。马杰艰难地活动活动发紧发疼的手指,违心地称赞:“不难受不难受,徐总缠得真好!”
徐云峰说:“那你以后就这样戴工牌吧。”然后不顾马杰石化的表情,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示意继续下一轮。
马杰事后怎么也想不通,这都是什么奇奇怪怪不合常理的举动。他毅然决然把这样的行为归咎于徐总喝了个烂醉,至于为什么徐总说话语气依然连贯通顺,讲话有条有理,大概只是他这人本身冷淡沉稳 ,喝酒后也能保持素日的严肃精明罢了。
况且徐总车都能上错,抓扔他工牌的时候看也不看,作为副总级别的领导,做事肯定注重细节,一定会细心留意工牌上是谁。想想看,万一出了事情,第一时间要找准负责人在场人,而很明显徐云峰对他工牌的随意两眼,估计甚至根本没记住马杰是哪位,而且说不定真以为马杰是通知来负责开车的倒霉司机,这些举动一点都不清醒对吧!
再说了,事后徐云峰困倦睡着,马杰挣开徐云峰紧搂着的手臂准备偷溜时,由于刚刚被压制太久的肌肉还在酸痛难以控制,动静大了点儿,徐总都没醒,那铁定是喝昏头了嘛!
看来权威也是可以质疑的,谁说官方科普号一定是对的?
马杰气鼓鼓地关掉手机,把脸埋进手心。
还好自己那晚倒是没喝,不然他都不敢想象,如果自己也不小心睡着没来得及早点溜走,那么早上两人一起醒来你看我我看你的场景……
听说别的公司最近盛行优化之风,马杰估计众和都不用上层组织开展大规模裁员行动,他就将成为第一个被公司副总指名道姓踢出去的人力资源员工。
马杰绞尽脑汁最后敲定的方案是:他不说,我不提,他一说,我惊讶。
倒也没严重到这个程度。毕竟他一个k8小员工,平时除了部门开会才能偶尔一两次见到徐云峰亲自带着一波人下来转一圈,发发言,打打气,除此之外再没什么别的场合能碰上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碌的领导,何况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遇到徐云峰下来视察了。
马杰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一段时间过去,马杰渐渐放宽心,也不再天天一惊一乍地进行打卡式的发誓了。该上班上班,该加班加班,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但马杰倒霉的运气总是虽迟但到。
人资部门开周例会,马杰耷拉着脑袋,缩在角落抱着笔记本。昨晚彰显加班态度彰显得有点过猛,今天开会耳边传来Peter的喋喋不休好像变成一首催眠曲,马杰忍住哈欠,左手食指无意识地拨弄脖子上的工牌绳子,手贱地绕圈打转,右手猛按弹簧笔后盖,试图用不停歇的啪嗒啪嗒声敲击他即将沉睡的心灵。
笔盖没把他弹醒,但徐云峰带人下来视察参会时周围同事整齐起立哗啦一片和椅子挪动的刺耳声倒是把他从困倦的边缘稍微拉扯出来一点。
徐云峰强调了几点公司近期有意发展方向后,转身离开前,随意丢下一句好像无关紧要的命令:“三组副组长会后来我办公室找我。”
马杰的笔没拿稳,一下子掉到地上。
同事们混着惊讶、好奇、同情以及八卦看热闹的眼神全汇聚过来。Peter偷偷对着马杰挤眉弄眼:你什么情况?
马杰彻底清醒了。
6
会后马杰小心翼翼地去找徐云峰,敲门时的心情让他回忆起上学时代犯错被老师提溜去办公室的忐忑心情。
马杰勉勉强强挤出一个笑容:“徐总。”
徐云峰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嗯”了一声,站在落地窗前看外面丛丛高楼,双手背在身后,头也没回:“截止到上周会议,你们招入研发人员年龄结构组成如何?”
原来只是想了解我组情况啊!虽然搞不清楚为什么要单独问他一个微不足道的副组长,但马杰像劫后逃生成功后松一口气:“噢徐总是这样的,我们40岁及以下员工占员工总人数的86%,总体呈现年龄结构年轻化的局面。”
徐云峰:“近期调动后管理层人数占总数比例怎么样?”
马杰:“人均管理幅度不足三人。”
徐云峰:“近期人员异动分析状况呢?”
马杰:“计划财务部人员流动量稍大,人事行政部和市场部其次。”
徐云峰:“左手手指的淤青还会疼吗?”
马杰:“不会不会,已经淡掉很多了。”
当马杰反应过来徐总问了什么而他又对答如流了什么后,短短几秒内已经想出二十个不同版本的被众和优化后去下一家公司要投的简历内容了。
徐云峰收回望向玻璃的目光,转过身:“左手伸出来。”
马杰伸出已经颤抖得几乎上下乱晃的左手。
徐云峰精准地捏住马杰的左手无名指,掰直,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遍。“是淡了不少。”
凑得太近了,低头间徐云峰额前吊着几缕夹杂银灰的发丝甚至就在马杰眼前微微晃动。
马杰好像只吊着最后一口气,扯扯嘴角,话都说不利索:“对对,已经,已经没事了,已经不痛了,谢谢徐总关心,那,那您还有别的问题吗,我我刚刚和Peter定好要赶快出一份报表,这个这个有点急,我可以,可以回去了吗?”
徐云峰松开手,深沉的眼神直直地看向马杰:“等一下,我正事还没说。”他把手插进西装裤的口袋里,停顿一下,漫不经心地提出要求,“晚上我有个与客户的饭局。晚上11点半,开车到饭店门口接我。今晚你不用留公司了,加班费我让人计入算给你。没问题吧?”
又是这种假模假样的询问。马杰拼命扶鼻梁上其实根本没滑下来的眼镜:“好的没问题徐总。那我是载您去哪,去您家吗?”
徐云峰笑了,竖起手指,虚点一下马杰推眼镜的左手,意味深长地说:“你不是走过一次了吗?地址没忘吧?”
马杰放下的心终于死了。
7
马杰恪守的职场规则中还有这么一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这多出来的事不仅发生了,还顺其自然地就这么持续下去了。
甚至从直接从公司载徐云峰回他家发展出更多步骤:有事没事就带上马杰一起吃饭,偶尔在马杰加班后夜色中带他去江边放松走走,逢节假日不由分说将马杰带回家陪他,全公司团建活动也要让马杰共同组队。
团建组队玩项目时Peter看到马杰被徐云峰挥挥手召之即走,惊异地狂扇自己的脸:“我去,Magic背着我乱站队啊,怎么还有本事到站高层领导的队伍去了?”
马杰几乎三天两头就被徐云峰呼走,莫名其妙的理由也越来越多,而且五花八门,但内核不变初心不改,反正就是徐云峰一定要把马杰单独拖走。
马杰将这段微妙又别扭的关系定义了半天,最终认定自己应该是被潜了。
潜太多次了,多到马杰已经熟悉徐云峰的作息风格了。每次胡天胡地一番后,徐云峰总会系着浴袍,他的西装整整齐齐叠在床头,和旁边放着马杰散乱不齐的衣裤形成鲜明对比。
就是这时候马杰观察到徐云峰好像有个强迫症一样的习惯。徐云峰总会在一轮折腾后的冷静期间对马杰发问:“平时有什么想要的?”
马杰经过激烈运动后脑子迟钝不少:“啊?”
马杰好委屈:什么意思啊?上网学到的那么多职场存活法则里怎么没教过此情此景领导问这种问题是不是一种挖坑啊?
徐云峰:“就是……工作上,有什么不满足?你有没有需要什么?”
马杰惊喜地听懂了。这大概是个管理层的民意调查吧?他意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近距离反馈机会,眼睛都亮了,迅速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有有有!我一直觉得部门公共点心台里其中有一种灰灰的长着好多个角的曲奇饼干有点咸,那个大家都说不好吃,可不可以换成黄色的像正方形但也有点像长方形的那种?”
徐云峰顿住:“……没了?”他低头看马杰。马杰亮晶晶的眼神一点都不掩饰里面的期待,晃进徐云峰眼底。
马杰迟疑地摇摇头:“没了啊,暂时只想起这个。”
徐云峰扶着额头:“……行,知道了。”
马杰只是不安了几秒:徐总刚刚怎么表情怪怪的?然后就心安理得地全身心沉浸在以后部门能吃到好吃下午茶点的喜悦里了。
马杰高兴地发现他好像打开了向上反馈的新途径。
从此以后,只要徐云峰问:“想要什么?”
马杰就开始认真背诵平时记录下来的问题:“茶水间的咖啡机冲得太浓了。”
“办公室朝北那半边的窗帘太透光了,电脑屏幕我看不清。”
“食堂3号窗口番茄炒鸡蛋的番茄太多。”
“二楼交财务报表过道转角那盆发财树特容易绊到人,我上周四去交表差点摔倒。”
“……”
终于有一次,徐云峰忍无可忍:“我不是让你把这么多设施维修的内容报给我。”
马杰慌了,扯过被子盖过嘴,含含糊糊地说:“是这样吗……”
徐云峰咬着牙,捏住马杰的下巴:“你是真的听不懂我问你什么?”
马杰吃痛,心虚但硬着头皮认真回答:“徐总,我觉得我现在应该明白了。”
徐云峰无奈地松手:“好,那你说说,现在对于工作安排,你想要什么?”
马杰憋了半天:“我,我,我在会议室里靠窗桌子底下那张椅子调节高度的扳手坏了,矮了一截,能不能修……修……”
徐云峰气笑了:“你真是……”他盯着枕边一脸惶恐的马杰,“没有要什么是吧?那就我来选择给你什么。”
徐云峰起身,出房间后拿回一件什么东西,走到床边把马杰拉起来。
徐云峰说话总像在下命令:“左手伸出来。”
马杰一头雾水,但还是听话地伸出手。
徐云峰捏住他左手无名指,把那件东西轻轻往无名指根里套。“我知道那次绳子缠的其实很痛。一圈青紫色,当我看不出来?”
马杰在床上没戴眼镜,尽力眯起眼睛往手上瞄:是一枚银白色戒指。
徐云峰边套边说:“那现在给你一个不疼的。”
马杰吓得高度近视眼都治好了。他第一反应是把手往后缩,却被徐云峰早有预谋地一把拉住,他越缩,徐云峰就逼得越近。
“别乱动。”徐云峰警告。
马杰只好翘着无名指,老老实实任凭徐云峰摆弄。
戒指样式很朴素,乍一看甚至不怎么起眼,只是会突然不知道反射到哪丛光线,偶尔闪过一圈银光。冰凉的戒指贴着皮肤,传给马杰一阵不太舒服的寒意。马杰尝试活动一下手指,大小刚好合适。
比起工牌绳子,这倒是更像一个项圈了,紧紧锁着马杰的手指。
徐云峰问:“戴这个有问题吗?”
马杰努力掩饰他复杂的心情:“没问题没问题,好看,挺好看的,真的,这次我真没骗您!”
徐云峰满意地笑了:“好。那以后你就这么戴着吧 。”
后来马杰坐在窗边矮一截的椅子上对着玻璃窗透进来的大片阳光,翻着手掌仔细看这枚戒指。
太遗憾了,徐云峰大概只顾着送他这个小玩意儿,忘了叫人把屁股下这张坏椅子换掉。
8
潘怡然在食堂吃饭,掏出手机准备玩时才发现手机没电了。
真扫兴。她默默翻个白眼,倒扣手机,把注意力转移到桌子对面努力嗦面的马杰身上:“喂,马杰,我其实特想知道,像你这从早忙到晚的,晚上就知道加班加班加班留公司谈工作,你到底哪来的时间陪家人啊?”
马杰吃得眼镜上全是白蒙蒙的水蒸气,他眼中的世界一片模糊:“啊?”他不服气地放下筷子,对着他以为潘怡然所在的方向喊,“怎么这么说?你看看,你们小年轻就是太没觉悟了,加班是一种态度知道不!”
他又疑惑地小声嘀咕:“……什么什么家人?”
潘怡然不屑地“切”了一声:“看歪了啊我在这边。你还真是没点家庭责任感,你自己看看,你那戒指戴得还没上班时间紧呢,我看你是工作疯了,一天到晚往就知道公司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老婆也在公司呢。”
马杰窘迫地摘下眼镜:“说什么呢别乱讲话,未知全貌你你你可别乱置评。”
潘怡然的白眼翻得炉火纯青:“我才懒得知道全貌。不关我的事,就算举报你搞办公室恋情又不能帮我转正。别只顾着瞪我,你那碗面都坨了。”
马杰低头看面前干巴巴的面,胃口出走,只能颓废地重新抓起筷子,心不在焉地继续扒拉。
年轻人说话总是这么直白,倒也很真实。加班确实好辛苦,但马杰有他“独特”的放松方式。毕竟徐云峰的存在对于缓解他的疲劳还是起了不少作用。
彰显工作态度的辛劳加班虽然必不可少,但……这是可以说的吗?徐云峰的某些技术挺好,好到让马杰的头疼失眠都少了不少,被一通折腾后神奇般地睡得更香了。经常将马杰单独拖走的那些七七八八节外生枝的活动,吃饭散步逛大街,游山玩水去兜风,运动量大增,倒是缓解了马杰久坐工位造成的腰疼。
马杰一度怀疑徐云峰是不是故意偷偷拿员工做实验提高企业积极性,实验名为“论如何实践将走三步一喘气的疲惫社畜爆改为阳光开朗的打工人的必要流程方案”。
那徐总为什么要选我实验啊?马杰百思不得其解,突然判断不出,这到底算好事还是坏事。
9
马杰内心在风起云涌,在无能狂怒,在担惊受怕,在阴晴变天。
胡建林凭什么非要拉上他一起去找徐云峰啊?
从天台下来,虽然三人达成一致要将事情查清楚说明白,但马杰一想到要去见徐云峰,立刻又蔫了,好像二楼交财务报表过道转角那盆被挪开后无人打理的发财树一样落得满地枯枝败叶。
他一把拉住胡建林,就差没给跪了,苦着张脸做最后的挣扎:“我不想去见Jeffrey啊你自己去吧我去也没什么用啊!”
胡建林义正言辞:“刚刚不是商量得好好的?以我在厂子干活的经验,人多,力量也会大!”
什么人多力量大你以为打架啊?马杰要崩溃了。
而且别说力量,徐总连力气都挺大的,你又没体会过,你凭什么觉得我俩加起来力量就够大啊?马杰悲哀地想。
马杰进了徐云峰办公室后一言不发,好像只是情绪大起伏喋喋不休的胡建林带来的一个没有生命的挂件而已。耳边是胡建林控诉的一腔悲愤,他就坐在徐云峰对面,无所适从。他不敢抬头看徐云峰,他怕会难以自控地联想到那些斑驳的记忆片段,怕在这种时刻,以不合时宜的面红耳赤暴露出他和徐云峰之间那些无人知晓的隐秘。
马杰从头到尾,只垂着头看向地板,却还是感受到徐云峰冰冷的目光在他身上一遍一遍流转、割划,陌生至极,冻得他发寒。
10
马杰听完潘怡然的电话,火急火燎地想如何紧急散散底层打工人浓郁的班味气息,在短短时间内增加领导气质的浓度。
让他装徐云峰?他只能祈祷这个庄正直一定要够傻,眼睛最好是近视的。
人会很倒霉但总算不会一直倒霉,庄正直果然近视。马杰在脑海中回忆关于徐云峰的形象气质,想了半天,最后认清现实:徐总平时那种指点江山的气质真学不来。
算了,还好我有特殊的经验,换个看多了眼熟的造型说不定也能蒙混过去呢!
马杰苦笑,摘下眼镜,换上浴袍。
11
江边的风吹得马杰头发乱舞。马杰站在三人最旁边,局促地在身前交叉着手。
徐云峰冷静的话里藏着刀,带着马杰所熟悉的压迫感。潘怡然和胡建林先后坚决表态,绝不姑息,不愿对这样混乱的黑幕善罢甘休。马杰多希望能像他们一样豁出去,潇洒,大胆,视权威而不见,不畏施压,为公道,为自由而发声。
可面对徐云峰铁青的脸,马杰慌里慌张,半天硬是说不出一句话。
徐云峰阴沉着脸侧过头:“马组长,你也不想丢了工作吧?”
马杰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螺丝。冰凉的触感,让他回忆起左手无名指第一次触碰到枚戒指时,指根被紧锢着,总传来还未适应的刺骨寒意。
风带着江水的潮湿,江水汤汤流淌声刮过马杰耳边,像要流动着冲破工作中所有憋屈,仿佛在不顾一切地放声呐喊,代替他们诉说对合理决策的需要,对温暖关怀的渴望。
马杰下定决心。他用力地将螺丝扔了过去。
夜色昏暗不清,但他还是捕捉到徐云峰眼里一抹迅速闪过的震惊,但更多是鲜明的愠怒。
12
观席满座,一片荧光棒成群挥舞,舞台后大屏幕流转的光彩映在徐云峰脸上,灯光照耀下衬得他的脸色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马杰站在舞台上,忍不住用余光留意台下的徐云峰。庄正直的录像放完时,他看见,徐云峰脸上出现了他从未见过的细微神色:那是真实的无奈和丧气。
马杰明白,其实从登上台那一刻起,他们三人就打赢了这场仗。可看到徐云峰复杂的神情,他还是感到一阵隐隐的不安和莫名的焦躁。
年会收场,闹剧结束,所有鸡飞狗跳总算收尾,表演大厅瞬时人去楼空。董事长讲话后早已离开,只留下零星几人,看守住现场被撕出腐败真相的徐云峰和他带人打群架还打输了的走狗下属,等待警察过来处理残局。
其实根本不需要人多此一举地看守。徐云峰当然再清楚不过,自己在一夜之间倒台,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是他面临的残酷局面,跑是不可能的,除了接受现实,他肯定别无出路。即便如此,他仍然保持领导式的镇定,只是合着眼睛,冷静地靠在座位上。
今晚乱子出得太大,此地不宜久留。马杰萌生去意,准备赶紧溜走。
徐云峰传来的声音很平静,也足够清晰:“马杰,先别走。过来。”
马杰想假装没听见,但条件反射地走了过去。当反应过来身体上早已习惯徐云峰的发号施令时,马杰才开始感到后悔。但来不及了,他已经被他听话的双腿自作主张地带到徐云峰面前。
徐云峰直视马杰:“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语气还是那么居高临下,马杰甚至生出一丝他才是今夜倒台败者的错觉。
马杰躲闪徐云峰的眼睛。
马杰不会落井下石,更不是个乐于嘲讽的人。一直以来,他只是个想要好好做工作,努力挣工资,能过好自己三点一线平稳小日子就满足的打工人。性格中软弱卑微的那部分,使他在职场中长久以来扮演着隐忍一切的窝囊受气包角色。所以面对大势已去的徐云峰,他依然像乖顺绵软的羊,面对一匹阴沉凶狠--即使现下被绑缚了爪牙的狼,从心底冒出天生的畏惧。
徐云峰等着马杰回答,可马杰只是犹犹豫豫地张着嘴,迟迟不说话。
徐云峰没摸透他的想法,又问了一遍:“你到底还想要什么?”他的声音难掩疲惫,“跟我闹到这个地步,现在再想要什么,我可不一定能给你了。”
马杰回想起每次徐云峰温雅地问他需要什么,脑子一抽:“那个,既然我都被开除了,那上次按警报罚的一个月薪水还能加回来吗?”
徐云峰的脸彻底黑了。
马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要死要死要死!徐总都自身难保了,怎么可能去管薪水!我怎么可以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次教训要记下来,以后千万不能再犯了。
徐云峰叹气:“你按警报的事情我早就查过了。其实只被你们部门经理打差了绩效,工资是不会这样扣的。你要是不信任我,可以自己去翻劳务合同规定的……”
门外传来隐隐约约的警笛声。
马杰想到什么,打断徐云峰:“等等等等先不说这个了。这个,这个还给您。”他艰涩地摘下无名指上的戒指,递给徐云峰。
徐云峰没有接,只是沉默地盯着马杰。
马杰捏着戒指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门外警笛声由远及近,透过玻璃窗已经能看见室外隐隐约约的红蓝闪光。马杰手足无措,听到警笛更加焦急烦躁,只好扯着徐云峰的西装袖子,勾住他的手指,试图往他手心里硬塞。
徐云峰冷笑一声,一把甩开马杰,“这个,我已经送给你了,我不允许你把它还我 。”他盯着马杰的眼睛,一字一句,像要把这几个字用力铭刻进马杰脑袋里,“如果你不要,你可以自己处置,但不许退还给我。”
徐云峰看着快要走近的警察和被控制住的下属,又从容地从呆愣住的马杰手上接过戒指,小心翼翼地,缓缓地将它套回马杰无名指上。
马杰没有一丝反抗,只是安静地注视戒指被徐云峰仔细地推进去,指根和戒指逐渐相拥,贴紧,戒指完美地卡回那圈戒痕上,归剑入鞘般完美契合。像项圈终于套上脖颈,宛如落成一道枷锁,将马杰牢牢拴住。
马杰在不可自制的发颤中,没来由地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似乎只要这次戴上戒指,就再也摘不掉了。
两名警察走过来。徐云峰从座位上优雅站起身,顺从地跟着走,衣冠楚楚,西装革履,腰杆板直,看上去倒像是他带领着左右两个警察。
徐云峰被带走前看了马杰一眼,让马杰又想起他们初次的交锋。徐云峰醉后的双目中,盛着生理上酒后的混沌和精神上保持的清醒,透着和现在一模一样的深沉和锐利。
徐云峰临走出门前回过头,说话语气依然像下指令:“马杰,也不许扔掉。有问题吗?”
早已听腻的虚情假意的问话。
马杰的手不停摆弄着归位的戒指。反正徐云峰八成是完蛋了,按查出来的罪名,即使使了手段只是被带走拘留很快释放,多半也难以再回众和任职领导了吧?马杰试图说服自己,这是一种多么解气的想法。
我已经忍耐了这么久,承受他对我做过的种种事情,现在恶人有恶报,我终于能光明正大地拒绝他了吧?马杰不断暗示自己:我现在还有什么好怕他的呢?
但最后,马杰听到自己脱口而出的回答:“好的徐总,没问题。”他犹豫了一下,颤声补充,“我不会扔的,我,我以后就这样戴着。”
{end}
【徐马/ABO】婚姻保卫战
先婚后爱
summary:徐云峰纵横商场,少有败绩。可是在情场上,他发觉自己遇到了一个明明软弱可欺,却总令他缴械投降的Omega。
马杰一年里只有一天不乐意加班——徐云峰的生日。
为了准时下班,他一整天忙得像陀螺,连中午饭也只是在工位上敲着键盘啃了个面包。好不容易在下班时间完成所有的工作,他拎起包偷偷摸摸地溜出了公司,一路上哼着歌开车。
灰不溜秋的五菱宏光驶进与自身价格完全不相符的高档小区,马杰小心地把车停在一众百万豪车之间,转着车钥匙上电梯回了家。他和徐云峰的家。
平日里他们请了家务保姆,但马杰特意叫钟点工今天不用做饭。他亲自操刀,用前一个周末特意采买的食材弄......
先婚后爱
summary:徐云峰纵横商场,少有败绩。可是在情场上,他发觉自己遇到了一个明明软弱可欺,却总令他缴械投降的Omega。
马杰一年里只有一天不乐意加班——徐云峰的生日。
为了准时下班,他一整天忙得像陀螺,连中午饭也只是在工位上敲着键盘啃了个面包。好不容易在下班时间完成所有的工作,他拎起包偷偷摸摸地溜出了公司,一路上哼着歌开车。
灰不溜秋的五菱宏光驶进与自身价格完全不相符的高档小区,马杰小心地把车停在一众百万豪车之间,转着车钥匙上电梯回了家。他和徐云峰的家。
平日里他们请了家务保姆,但马杰特意叫钟点工今天不用做饭。他亲自操刀,用前一个周末特意采买的食材弄出三荤两素,订好的蛋糕也准时配送上门。小社畜摘下围裙,满意地打量着一桌对于两个人而言显然过于丰盛的菜肴,乐滋滋地坐进客厅的沙发里等待主角登场。
然而左等右等,大门始终安静地紧闭着。时钟转过九点半,马杰终于认命。这个点还不回家,八成是有突然的应酬,徐云峰一定吃过饭了。他遗憾地使公筷搅了搅盘子里的菜,长寿面早陀作一团,炖牛肉的表面凝出半固体的白色油脂,青菜更因久放而失去了一开始翠绿鲜亮的色泽。
他也失去了吃饭的心情,跑到厨房泡了杯解酒的蜂蜜水。
寿星回到家已经快十点。徐云峰脱下大衣,递给在一旁伸手来接的马杰,换拖鞋的时候一杯蜂蜜水悄悄地出现在眼前,他仰头饮尽,水的温度正好。等他洗了手走出卫生间,马杰又期期艾艾地捧出一块蛋糕。
“徐总,生日快乐。”
徐云峰整个晚上都在对付难缠的供应商,回到家时疲惫又烦躁。他不喜欢过生日这种麻烦而无意义的环节。但眼前人的眼睛亮晶晶的,饶是他也不忍心拒绝,只能戳下一块蛋糕来吃了,继而把叉子丢回盘子里,在回自己房间之前不耐烦地说:“谢谢。”
他的动作和语气都很冲,比起道谢更像是讥讽。马杰却不在意,笑眯眯地扭身回到餐桌前,把没吃的菜和蛋糕收进冰箱里——浪费太可惜,他明天可以带着去公司吃。
收拾好这些也到睡觉时间了。他洗漱完躺到床上,入睡之前迷迷糊糊地算着,这是他和徐云峰一起过的……对,第六个生日了。
徐云峰和马杰的婚姻,是意外中的意外。
马杰在学校读硕士时,赶上优秀毕业生代表徐云峰回校开讲座,分享人生经验。小马被人拉去帮忙组织活动,稀里糊涂地也就一块参加了讲座结束后的饭局。
Alpha那时候刚刚三十出头,是风头正劲的众和集团里最年轻的中层,前途不可限量,放在哪里都是鸡群里的鹤。而马杰呢,自觉平凡到了极点,普通的名字,普通的家世,普通的样貌和性情……一块广告牌掉下来,能砸死三个像他这样的普通人。他能踩着最低分数线进一所好学校读书,不过是仰赖于其笨鸟先飞的刻苦。因此能和徐云峰同桌吃饭——尽管是能坐十八个人的包间大圆桌——马杰也觉得荣幸至极。
这么一高兴,他就喝多了。那个晚上发生的事全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和徐云峰光着屁股躺在一张床上,后颈的腺体一阵阵刺痛。
徐云峰比他还惊讶。待看到Omega腺体上深深的齿痕,再闻到自己变了味的信息素,Alpha目中的愕然转为绝望。
他永久标记了眼前这个Omega。
两个结局:倘若马杰宣称被强迫,他则可能因强奸而获刑;若二人是你情我愿,根据《第二性别婚姻管理办法》,他必须与马杰确立婚姻关系。真是地狱般的选择题。
徐云峰看着眼前一脸无辜的Omega,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自诩意志力强大,向来不近男色女色,不料一朝失足,竟然被这个看上去老实木讷的小学弟陷害到了床上。
两害相权取其轻。Alpha笃定马杰是要攀高枝,如若不成,或许会以强奸的罪名相威胁。他铁青着脸,说话时口齿都发木:“我们结婚吧。”
马杰正忍着疼哆哆嗦嗦穿衣服想跑,听见这话也吓了一跳:“学、学长,你昨天才刚认识我啊?”
徐云峰以为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忍着恶心开出条件:“你可以住到我那儿去,毕业后我给你找工作。”
他答非所问,说的话倒像是在诱惑人,好像生怕自己不同意结婚似的。Omega自己揣测了一番,赧然问:“学长,你暗恋我啊?”
徐云峰给他气个倒仰,咬着后槽牙说不出话来。马杰以为他被说中心思,不好意思承认,于是自己的脸也慢慢红起来。他连正经的恋爱也没谈过几次,却突然有一个如此优秀的Alpha向他求婚。
马杰平生循规蹈矩,谨言慎行,只在那一天冲动地做了决定——他要和徐云峰结婚。
Omega不算精明,但到底不是傻子,两个人在一起过了一段时间,他就看出Alpha其实并不爱自己。也许那天的求婚是另有原因吧。可是他乐得糊涂,因为徐云峰没有食言,后者带着他住进了金贵地段的豪华大平层,又给他在竞争激烈的众和集团安排了岗位,哪怕是一个小小的K5文员,马杰也当得心满意足。更重要的是,他爱上了自己的配偶。
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马杰为自己辩解,谁能不爱徐云峰?Alpha生得仪表堂堂,竞争对手见了都要夸一句玉树临风,更兼他杀伐果决、能力出众,短短几年便风举云摇,一路被擢升至副总裁。小文员在职工大会见徐云峰从容不迫地站在台前讲话,崇拜得两眼直放光。为了追上Alpha的步伐,他也拼尽全力地工作,全勤奖拿了一个又一个,职位却始终在K8停滞不前。马杰倒也不很沮丧,像徐总那样天资卓然的人毕竟是少数,自己能和他结婚,已经很幸运了。
徐云峰承认自己看不懂马杰。一开始他很不放心这工于心计的学弟在众和工作,只能在家三令五申不能暴露婚姻关系。马杰乖乖点头、再三保证,他仍心存疑虑,几乎是肯定这个Omega必会作妖,闹得职场不得安宁。只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徐云峰安慰自己。
然而转眼好几年过去了,自己成了手握生杀大权的高级副总裁,马杰依然兢兢业业地当着K8,没有在家里要求过升职不说,就连被不靠谱的上司连番呼来喝去,一年加班三百天,也乖乖地令行禁止,没有一句抱怨的话。
竟然没脾气到这种程度,难道是面条做的人吗?
徐云峰借着开会的机会走神去看那坐在一进门下首位置的副组长,后者正低着脑袋十指如飞地敲键盘,为Thomas做会议纪要。那副任劳任怨的乖觉模样,任谁也不能和K14高级副总裁的配偶联系到一起。副总裁终于慢慢领悟到,马杰的脾气不只是看上去那样软绵绵的,Omega身上有一种常人难以效法的、奇怪的坚忍,就像一根柔韧的琴弦,无论你如何拨来弹去,他最终还是会回到原位。金钱、权势、爱情,任何东西都不能动摇这个小小的副组长。
徐云峰更深刻地认识马杰,是在标准件厂事件东窗事发的那一天。胡建林这个人倔强得很,软硬不吃,他早就发现这一点了。可令人意外的是,与自己睡在一套房子里的人竟也或多或少地推动了年会上发生的惊天检举。
徐云峰哂笑一声,这下知道自己错得离谱,他从来都玩不过Magic,哪怕后者比他低六个职级、少赚几百万、年轻不少岁。
他抬眼去看副组长,对方也正看着他。Omega脸色惨白,向来黑白分明的下垂眼被泪水濡湿,就好像要进局子的是他马杰。Alpha的目光下移,投到配偶右手戴的戒圈上,那素白的银环是马杰做主买的,一对儿,可是徐云峰自己从来不戴,他不信这种莫名其妙的仪式感。倒是Omega十分爱护,天天戴在手上,洗澡时还每每小心地摘下来。就凭那默默坚守的态度,副总裁一度真觉得马杰是诚心和他好的,现在他知道了,什么无名指上的誓言,不过是又一个弥天的骗局。
胡建林把副总裁蓄意诬陷标准件厂的证据一一摆出来的时候,马杰看得两眼发直,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他知道爱人胸中有大志,可是没想到成事的代价是违反法律。K8失眠了好几个晚上,翻来覆去想不出个对策。此中牵连甚广,又涉及诸多保密事宜,马杰鼓足勇气,也只敢在两个人上/床解决发//情/期时支支吾吾地说一句:我们做人得善良,真的不能违法。
他语焉不详,闹得徐云峰莫名其妙,以为他在说胡话。最后对话没有结果,Alpha重新专注于体力运动上,Omega则早已如坠梦中,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马杰那天做梦都梦到自己站在天平中间,左边是三百余人的赖以养家糊口的生计,右边是于自己有恩有情的领导、爱人。他轻轻的一个动作,就必定有一边会面临毁灭。
怎么选?怎么选……
四点从噩梦中醒来,马杰眼睁睁地看着天色亮起来。第二天来到单位,Omega伸出发抖的手抓住胡建立的档案袋,他说:“……我帮你。”
后面发生的一切都像梦一样。他连提两个职级,坐进了专属自己的宽敞办公室;向来风光无限的徐云峰却锒铛入狱,用尽人脉上下打点,最终获刑两年。所幸是经济犯集中的监狱,大约环境要比一般监狱友好些。
服刑的第一周,徐云峰应允了马杰的探监,穿着灰色囚服的男人坐在钢化玻璃里侧,神情冷硬如铁,他拿起对话听筒,淡淡抛下一句:“离吧。”
马杰听了,抓着听筒一径摇头,颠三倒四地想说服他放弃离婚的念头,眼睑渐渐地浮起悲哀的红,神情含着恳求。徐云峰看在眼里,却已经不敢再觉得眼前人可怜。他摇了摇头,扭身走出了会面室。此后两年,再也不答应马杰探监会面的请求。
出狱时马杰开着车在门口等他,徐云峰是真心觉得好奇,于是他屈尊坐进五菱宏光的副驾驶座,问:“马杰,你到底还想干嘛?”
那时Magic已经做到K11的位置,可是在Alpha面前仍然心虚气短。他舔舔唇,小声嗫嚅:“我们可以不离婚吗?徐总……”
这个称呼令徐云峰情不自禁地低笑了一声,他简直拿不准马杰是真心还是讽刺。后者觑着他的神色,小心地说:“过去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您。可以的话,您给我个弥补的机会吧。”
徐云峰木着脸不说话。车子一路驶回他们原来的寓所。Alpha打量一番,发觉这屋里的一切布置都没有变化,就好像今天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下班日,马杰来接他下班,而狱中的两年根本不曾存在过。
徐云峰自顾自地回到房间,转了一圈,又把不多的行李一一收拾好,再回客厅,发现马杰已经匆匆忙忙地整出两菜一汤,筷子整齐地架在碗沿上。Omega局促地笑了一下,想是觉得对面人不喜欢听到“徐总”这两个字,于是自作主张地换了称呼。“领导,吃午饭吧。”
徐云峰捻了捻眉骨,没有动作——有时候他也拿不准该以何面目对待马杰。在狱中的时间,他想了很多。他的输,是输在和董事长行事的大局观念相左。这场发生在众和集团权力中枢的拉锯战旷日持久,以他身陷囹圄而告终。变法的失败归根结底和胡建林、马杰等人并无太大的关系,那些不值一提的K8、K9没有这么大的能量。把所有情绪都发泄在马杰身上没有意义。
可是放下又谈何容易?他花了六年时间去相信,去试图建立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联结。明明是Omega引诱他那样去做的,可是转眼之间,前者又可以轻松地置身事外,袖手旁观他的狼狈下场。
曾经的副总裁慢慢在餐椅上落座,脸上的神色因逆光而晦暗不明。“给我一个不离婚的理由。”
“理由?”马杰眨眨眼睛,徐云峰好像听见了他脑袋里CPU飞速运转的声音。“我可以为您做好多事儿呢。您看啊,当保姆,我最知道您喜欢吃什么了;当秘书,我一周7天24小时随时待机;当Omega,我、我……”他的自我推销在这儿卡住了,支吾了半天,只徒然给自己憋出一张大红脸。
像只摇尾乞怜的小狗儿,徐云峰想。他的身量较马杰更高些,即使是都坐着,他也似乎可以居高临下地打量对方。Alpha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凝视了一会儿,最终也没有回应,只是慢吞吞地抄起筷子开始吃饭。
K11解读了一下昔日领导的意图,自作主张觉得对方的动作是一种默认的接纳,于是也乐呵起来。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婚姻保卫战,加油!
徐云峰在家闲了个把月,期间和马杰维持着一种类似合租的诡异关系,两个人同住一屋、一块吃饭、偶尔上/床。不在一个单位共事之后,共同话题也比以前减少了。马杰眼睁睁看着配偶往炮/友的方向发展,心里有点刺挠,觉得自己还是得想点办法才行。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发现徐云峰又开始忙碌起来了。后者的头发养了一阵,已经长到能用发胶抹出标准的偏分,量体裁定的高档西装一上身,又是翻手云覆手雨的商场精英了。精英徐总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马杰好不容易在家逮住他一回,发现领导在做互联网企业招商引资的材料。
原来是在筹备创业。Magic的眼睛亮了,他凑过去问:“领导,准备创业啊?”
徐云峰乜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您说,我能跟您合伙吗?”马杰慢慢地、讨好地笑了一下,挤出一对酒窝。“不是要分红的那种合伙啊。您看您这自己出去谈事,多没派头?我给您当司机,兼职秘书,再兼一保镖,这不是显得咱企业生态环境良好,自成一个内部循环的和谐矩阵了吗?”
徐总闻言,抱臂往椅子背上一仰,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马杰,“百万年薪的K11,我用不起。”
K11当下一点头,毅然决然地说:“行,我明白了。”徐云峰见他这么快就放弃说服、转身回屋,不由得嗤笑了一声。
不料第二天回家,发现马杰意外地提前下了班。后者笑眯眯地给他看手机上内部系统提起离职流程的界面,语气活似邀功:“领导,我辞职了。现在是零薪水的无业游民,您雇我吧!”
徐云峰没想到做事一向瞻前顾后的人突然来了一招破釜沉舟,自己也有点意外,想了想,把手里的车钥匙抛给马杰,“从司机干起。”
“得嘞!”驾驶员小马兴高采烈地一敬礼。
说是从司机做起,但马杰的职责很快就不限于给领导开车了。徐云峰有过去积累的人脉和资本可以利用,但他毕竟是从十几号人的小团体开始做起,公司的规章制度和分工尚不分明,运转起来有点滞涩。这就撞到马杰的专业上了,后者慢慢变成一个人肉OA系统,把公司乱七八糟的流程梳理得明明白白。千头万绪的事涌过来,由马杰过滤成几类议题,再按轻重缓急一一呈报给徐总。
密切共事了一阵子,徐云峰很快理解了Peter和Thomas,不怪他们爱压榨Magic,这人实在是太好用。办公效率高、干活任劳任怨不说,马杰的情绪简直稳定到可怕,不管是遇上多紧迫的工作、多难缠的合作伙伴、多不靠谱的同僚,马杰永远是笑眯眯的一张脸。徐云峰律己律人都严格,受不了跟蠢人合作,在职场上寒着脸的时候多;有了马秘书跟在领导屁股后头解读嘴硬心软的上司、安抚群众,大家才更能拧成一股绳。
他们共同创业的时间超过在众和待的年头时,新公司也一步步走上正轨,以其优质的产品吸引了几家风险投资公司的注意,A、B、C轮融资有惊无险的走下来,徐云峰摇身一变,又成了身价十位数的互联网新贵。投资人们提起他过去服刑的经历,也开始以赞赏代替鄙夷,艳羡地叹一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
这里头少不了马杰的功劳,徐云峰心里是清楚的。这事情怪了,好像每次和马杰生活的时间一长,他就情不自禁地要掉进Omega的陷阱里。徐总甚至好几次偷偷地拉开抽屉打望属于自己的那个银色戒圈,琢磨着是不是该套在无名指上。可是马杰这几年从没提起过情啊爱啊的这些事,就好像甘心一辈子当他的最佳下属。
就连某次庆功宴上爱开玩笑的员工调侃说要给老总介绍对象,Omega也没说什么。徐云峰嘴上不轻不重地回绝着,眼睛第一时间去捕捉马杰的反应。后者就坐在他身边,明明听见了相亲的提议,却呆呆地抓着酒杯不说话,感觉到Alpha投过来的目光,才不情不愿地扭脸冲他笑了一下。
还笑?
徐云峰脸色也沉了沉。假如马杰露出愠色,他就准备借机公开两个人的婚姻关系。可是Omega这么“善解人意”,倒令他进退维谷。
碰巧有个贪杯的投资人来敬酒,徐云峰原准备借酒浇愁,不料马杰从一旁插过来,舌灿莲花地和人家喝上了。公司人都不是第一次见马总助替老板挡酒的场面,遂见怪不怪。马杰和投资人你来我往地喝了几轮,好像都有些醉了。徐云峰一时没注意,分神去和别人交谈,再扭过脸来,就发现Omega和来敬酒的合作人都不见了。
他拧了拧眉头,迟疑了一下,还是离席去找马杰的身影。他们宴饮的地方是高档会所,一层只这一个包间,走廊上很寂静,因此他不费什么力气就听到拐角处隐约的争执声。徐总匆匆走过去,离得近了,又听见一声玩味的笑,一个声音说:“不和我好?干嘛,准备用这副Omega的身子去勾引你们老总吗?”
徐云峰疾跑了两步,拐过弯,发现方才还满口恭维之语的投资商正抓着马杰的手腕把他压在墙上,嘴角挂着狎昵而令人反胃的笑。Omega气得发抖,抬腿要去踹他。那耍流氓的男人躲闪着后退了两步,怒道:“别给脸不要——”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是因为被徐云峰一脚踹翻在地上。Alpha额角的青筋跳个不停,脸色铁青,还要再动手,马杰在身后使劲拉着他。“领导,别打了领导!这有监控!”
猥亵人的混蛋借机跑了,徐云峰依言停下来,扶了马杰一把。“没事吧?”
“没……没事。”Omega歪歪扭扭地站好,整了整推搡间弄乱的头发和眼镜。“回去吧,这不是团建嘛,咱俩都不在,不好。”他挤出个笑来,显然急于回避这个话题,不想露出狼狈的一面。
领导沉默了少顷,听他的话回了包间。然而马杰一回去却比刚才喝的还猛了,好像不喝醉不罢休。徐云峰拦也拦不住,看他喝得快人事不省了,只好架起马杰的肩膀,要扶他回去。有殷勤的下属见状,连忙走过来要接替老总,“我送总助回去吧?”
“不用。”徐云峰闪身避了避下属伸来的手,静了几秒,又说:“马杰是我爱人,我带他回去就行。你们好好玩,今天的账都挂我名下。”
这话一落下,离得近的一圈同事都默然无语了,大家瞪大眼睛互相使着眼色,都不敢确定自己刚才听到的是真的。按这帮人八卦的属性,第二天全公司都会知道老总和总助是一对儿。徐云峰满意地微笑了一下,丢下身后炸锅的一群人,搀着马杰回到了车上。
司机启动车子,徐云峰扶了Omega一把,醉鬼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说话都含糊,“你,你是谁啊!别乱动我啊,我结婚了。”
小狗喝醉了仍记得认主,徐云峰更满意了。马杰还在一旁嘟嘟囔囔:“我有老公的。”
老公?徐总吓了一跳,自己也张口结舌了,结婚十来年,Omega从来没有这样喊过他,他原来也并不介意,以为这两个字太肉麻。可是今天从马杰嘴里听见这一声叫唤,心反而突突直跳,有一阵说不上来的悸动。
他缓了缓,得寸进尺地追问:“那刚才别人要给你老公介绍对象,你怎么好像很乐意似的?”
总助终于挂不住平日那副笑脸了,委屈地嚷嚷:“谁乐意了?谁乐意了?”他停了停,声音又低下来,“可是他未必想继续跟我在一块,而且我也配不上他。”
徐云峰心里暗呼冤枉,奇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想跟你在一起?”
马杰抓了抓头发,哭丧着脸说:“我们俩在一块,天天聊的都是工作,从来没去约过会,也没说过半句甜言蜜语。他、他明显就是对我没那个意思。”
徐云峰呼了口气,声音发紧:“你误会他了,他是不知道怎么去爱。他母亲早亡,严苛的父亲从小只管监督他学习,很少和颜悦色,更没说过一句表扬的话。他以为重用、鞭策、指点就是爱。”
马杰听得一知半解,干脆地放弃争辩,转而抓住自己的另一个论点。“关键是我对他不好,配不上他。”
“……你对他挺好的,够好了。”徐云峰没想到伴侣谦虚到这个程度,连忙纠正。
闻言,总助看他的目光带了点怜悯,好像觉得身边这个人太傻。马杰凑近了些,以手遮住嘴,神秘道:“我告诉你……”
可是半晌没下文。徐云峰挑眉,以眼色示意自己在听。Omega哀哀地一笑,目中涌出闪动的泪花,很艰难地开口:“……我害他坐过牢。”
徐总的喉咙也一阵阵发紧,他伸手拭去马杰脸上落下的泪珠,叹了口气。“不是你害的。他早就原谅你了。”
醉鬼红通通的眼睛里露出狐疑。徐云峰又保证道:“真的,不是骗你。”
他的神色实在笃定,不由得人不信。马杰瞪大眼睛:“你是说我领导大发慈悲,原谅我了?”
“嗯。”
助理破涕而笑,继而眼睛一转,期期艾艾地问:“那他能再大发慈悲一次,爱上我吗?”
“能啊。”徐云峰投去无奈的目光,挣扎了十几年,他又一次彻底地败给了马杰。“他已经在爱你了。”
END
彩蛋是《小狗怀孕记》,大概一千字。
穿越女就是想做小妾
简介:我做过通房,做过小妾,也做过外室,还有官妓,以及侧妃。
黑暗的社会,用黑暗的眼睛和见不得人的地位,我寻找光明
家人们,我穿了,穿成了一个村姑,目前已经被爹娘卖给一家狗大户当丫鬟。
原身的娘拉着我的手:“丫头啊,家里必须卖了你,因为你弟弟必须娶媳妇。”
我问:“现在弟弟媳妇已经娶了,能把我赎回来吗。”
我娘竟然当场点头:“可以可以,这个月就能把你赎回来。”
真的假的?
我娘继续说:“你家主子老太太吃斋的,最近说你们这批丫鬟大了,愿意赏赐了身价银两放出去配人。我和你爹帮你找着了半山腰的胡家,彩礼足足五两银子!”
胡家?就是那个把自己老婆打跑了的猎户,他和爹差不...
简介:我做过通房,做过小妾,也做过外室,还有官妓,以及侧妃。
黑暗的社会,用黑暗的眼睛和见不得人的地位,我寻找光明
家人们,我穿了,穿成了一个村姑,目前已经被爹娘卖给一家狗大户当丫鬟。
原身的娘拉着我的手:“丫头啊,家里必须卖了你,因为你弟弟必须娶媳妇。”
我问:“现在弟弟媳妇已经娶了,能把我赎回来吗。”
我娘竟然当场点头:“可以可以,这个月就能把你赎回来。”
真的假的?
我娘继续说:“你家主子老太太吃斋的,最近说你们这批丫鬟大了,愿意赏赐了身价银两放出去配人。我和你爹帮你找着了半山腰的胡家,彩礼足足五两银子!”
胡家?就是那个把自己老婆打跑了的猎户,他和爹差不多大吧?
我震惊了,蹭蹭后退几步,可是我娘皮肉干燥的手死死捏着我:“你爹说足足五两银子啊,你哥你弟的儿子就能吃肉了。”
吃肉?吃我的肉?我惊慌失措,意识到这哪是赎身啊,这是爹娘打算把我卖第二遍。
可是天杀的古代社会,我一个年轻女孩子,在这件事情的根本没发言权,要是想闹一场,我爹说请大伯过来,把我吊在梁上拿棍子打。
正在我思考要不要认命的时候,那个猎户来了,我从窗户缝里看到他胡子拉碴,皮肤油腻,粗壮的手一看就能打死人,这个猎户露出猥琐的笑,跟陪着他的亲戚说:“听说这个小丫头,哈哈哈,还送去过李家当过丫鬟,而且她娘生了两个儿子,哥哥弟弟也都生了儿子,好啊好啊。”
“我先和她生个大胖儿子,我就把她典出去,给李老爷生个大胖儿子,李老爷就想找个年轻女孩,最好懂规矩的。”
猎户陷入遐想:“然后我再把她典给老赵家,多来几次,我就能从山上搬下来,在平地上盖了大院子了。”
偷听到这些话的我疯狂了:“你们到底想把我卖多少次!”
为了弟弟娶媳妇,卖了我第一次。
为了给哥哥弟弟养儿子,卖了我第二次。
为了帮猎户从山里搬出来发家致富,打算再卖我多少次?
等下,为何大家都来卖我。我找了个水井,往里面一看,明白了。
原来我长得好看,还是超出一般意义的好看。
我终于明白了,难怪爹娘能把我卖到那么富贵的人家当丫鬟,难怪老太君愿意赔身价银子送我出来嫁人,难怪本地彩礼最多五百文,猎户却给了五两银子。
坑人啊!
我发现刚穿越过来就走投无路了,幸好和狗大户的卖身契目前还在,要是没有这个卖身契,那个猎户当晚就要把我拉走。
我吓得天没亮就跑回到狗大户家,一口气跑到丫鬟住的房子,才算觉得暂时安全了。
现在该怎么办?
我在脑袋里列出下一步路线:一,挣钱。二,分家。
然后现实打脸,告诉我两件都干不成。
首先挣钱就不行,我爹听我说要经商,一巴掌我把扇飞三米远,说自己清清白白的农家,我竟然想把他变成贱商,坏了大孙子未来的前途。
我就说那我自己干。
还不行。
因为这个天杀的社会规定女人没资格拥有财产,在村里我没资格买地,在城里我没资格买房,根本不可能自己做生意,而且就算我这么干了,我的每一分钱都属于我的父亲、兄弟和大侄子们。
我于是计划先分家,然后得知女人是没资格要求分家的,我敢这么提出来,村里的老叔公,就敢把我再次吊上房梁,打得生死无论。
一顿折腾把我打的像是炒菜时候,随着锅铲上下挨揍的肉,只有乖乖被吃掉,才是唯一的路。
我悲从中来,因为来吃我的太多了。父亲吃完兄弟出,兄弟吃完大侄子吃,大侄子吃完丈夫吃,丈夫吃完儿子吃,儿子吃完天知道孙子吃不吃。
家人们,我不穿越了,我想回家。
可是穿都穿了,还能怎么办,我计划逃跑。
我先试图翻出自己这几年积攒的银子,然后发现包袱空空,这才想起来月钱和打赏都被家里人要走了,连原主戴的那个主子赏的镯子,上次我娘拉我手,也顺走了。
现在我身无分文。
我于是收拾了几件衣服,打算先跑再说,这时候听到外面一片脚步声,几个婆子拉着个小丫鬟回来,拿手扯她头发,嘴里骂:“不听话的小蹄子,下次还敢不敢出门了?”
我仔细一听,原来这个小丫头,偶然在门口看到有卖糖的货郎经过,就悄悄打开侧门溜出去买糖,谁知道一个拐子藏在巷口,差点把她拉走了,幸好守门的大爷及时赶到。
现在婆子狠狠掐这个丫头:“让你吃糖?让你吃糖,你一个小丫头,出了门,在拐子眼里就是香喷喷的肉。”
藏在房间偷听的我,放下了包袱。
逃是没法逃了,我这样的小女孩,还是长得漂亮的那种,出门可能就被拐子拉走了,到时候下场可能比被老男人典出去还要惨。
就算我足够机警,躲开了所有的拐子,我一个女人既不能拥有钱财、又不能买铺买房,还不能在当地拿到身份,我能往哪里逃。
我发现逃跑是逃不了了,就开始思考,若是能混成府里老太太的贴身丫鬟,到时候发誓为了老太太不愿结婚,这问题不就暂时解决了。
我想到这里,悲从中来,我一个现代人,来到古代没几天,就开始想方设法给古代老太君当丫鬟。
可是没想到这条路也没用。因为老太君作为府里最高贵的女人,她身边的丫鬟基本都是家生子,偶然有个空名额,也有一大群家生奴才带着自己女儿过来你争我夺,几乎轮不到我这种外面卖进来的。
曾经有几个外面来的丫鬟脱颖而出,那也必然是有拿手绝活的,比如老太君身边那个会织锦的大丫鬟。
我尝试:“其实,我也会一些手艺的。”
婆子笑弯了腰:“人家织金娘是从小被卖进来,老太君卧室旁边养大的,你拿什么和她相提并论。”
我这个半路被卖进来的,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开始思考能不能接近老太君自荐,然后我发现古代的大宅院,那是真的内外森严,我这种十多岁才被卖进来的村姑,只能在最外面的院子里干干活儿,根本不让我进通往内院的大门,而且就算我进去了,那也只能到那些有头有脸的媳妇婆子们的地盘,就算我再往里走,最多能到各位姨奶奶、太姨奶奶,还有依附狗大户生活的那些本家亲戚的地盘。
总之,我就算费尽心机,也只能走到姨太太们居住的地方,而这里相距老太君的内院,是一道我这种身份的小丫鬟永远越不过的朱门。
你说我趁着老太君出门时候过去,人家老太君可能一整年就不出住门。
但是猎户这个月就要来带走我。
远水解不了近渴。我都快疯了。我开始幻想能不能搞一些发明来引起狗大户一家子的注意,可是我要啥没啥。
制作肥皂吧,我去哪里弄来那么多猪油。我的丫鬟房间也放不下任何工具。
做水泥吧,这个完全没有任何原料,是我能搜集到的。
那么做菜,你猜我这种丫头有资格到厨房吗,就算我冒冒失失过去自荐,厨娘只会给我一个耳光。
这一天,我从厨房捂着脸回来,悄咪咪从花园的小路往外跑,因为嬷嬷等着我回去劈柴,忽然一个人冒了出来。
我当时吓一跳,只见是个年轻男的,穿的非富即贵,可能是少爷吧,不然怎么跑到内院这边了。
我看到少爷目光打量我,忽然露出一种奇怪的目光,看上去有些眼熟。
这不是我那男同桌,看到发售新游戏的表情吗。我恍然大悟,这个少爷,觉得我有意思。
然后少爷的眼睛里,放出了我那男同桌永远无法放出的一种油腻的光,仿佛减肥看到红烧肉。
我懂了,这个男人,觉得我很有意思,他想吃了我。
我心里忽然就平静了,因为我明白,这可能是我唯一的路了。我这些天为了拯救自己,用尽全力,吃尽毒打,可是能拯救我的,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男人。
天杀的古代,没有男人的女人寸步难行。
我其实只能选择被哪些男人吃。至少现在,我觉得被少爷吃,好过被那个猎户吃。
就这样,穿越后,我发现我最好的出路,就是当小妾。
我根本不想当小妾,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这条路就在眼前,而且越来越诱人。
当了小妾,生下的孩子至少是少爷小姐。
当了小妾,我还有机会发挥我的文化知识,嫁给猎户,我只能不停生娃。
当了小妾,将来跟着儿女出去单独过日子。
可是,那是小妾啊,我一个现代人当小妾不羞愧吗。
我对自己说,是男人制定制度,允许世界上的男人纳妾,那为什么纳妾的男人不感觉羞愧,被纳的女人却应该羞愧难当呢。
如果男人纳妾不觉得丢脸,那么女人做妾,也不应该觉得丢脸。
我觉得我自从来到古代,已经被刺激疯了,我现在竟然真的试图做妾。我整夜整夜思考,如何从少爷那里得到保证,让他赶在猎户之前让我进门。
为了确保这些,我搜遍了我记忆中相关的电视剧片段,一股脑的对着少爷来了一遍,包括什么一低头的温柔、茶言茶语、斩男妆、秋天里的第一杯奶茶,多巴胺搭配的衣服首饰。
用力过猛了,这天我正头上插着一根好嫁风的流苏钗子,嘴里茶言茶语:“少爷啊,我这样卑微,不敢玷污您尊贵的身份呢,我只要知道您过得好,小女子就很幸福了,小女子只希望少爷未来赢取良缘,和和美美,少爷您不知道,小女子一无所有,但是小女子的心,都给您了…”
少爷哪见过这阵势,一个激动,他双手捏住我肩膀,就在我吓了一大跳,条件反射想要踹他的时候,少爷说:“我要娶你。”
什么?你在说什么胡话?
少爷激动的不得了:“我说到做到,我从没有见到你这样的女子,你和别人不一样,你等着,我要娶你。”然后他转身就跑了。
我吓得拼命拉住他袖子,生怕他跑去自曝,然后老爷夫人把我拖出去打死。
谁知道少爷给了我一个认真的眼神:“相信我!”
你让我怎么相信呢!我惊慌失措,有些后悔之前太努力了,毕竟这是个古代人,没见识过那些现代人的套路啊。
而且,他今年才十九岁,都没有到二十,所以肯定很冲动。
我心里充满负罪感。
我拼命拉住他,试图让他冷静,可是越劝他越上头,恨不得当场拉着我拜堂。幸好关键时刻,管家过来了。
我当时非常紧张,耳听四方,看到管家露出衣角,就一头窜进了树丛,把自己藏起来。
管家拉走了少爷,据说是某个大儒终于肯让少爷过去拜访,少爷听完欣喜若狂,转身就跑了,他当天被同样高兴父母催着启程了。
我从树丛里爬起来,看着他的背影,开始新的担忧:“他这出去求学,会不会忘了我。”
很有可能,毕竟,少年的冲动来得猛,去得更猛。
半个月后,我终于确定,少爷忘了我。
但我毫无办法,我不可能出去找他,也不可能托人送信,我不会刺绣,我也没有写字用的文房四宝。我只能被动等着他回来。
先等来的,是猎户。
那个油腻、肥胖的男人,出现在门外,他是令我回去成亲的。其他丫鬟飞奔过来,说外面来了个黑铁塔,我就知道是他。
万幸,他从山上一路下来,到门口已经是黄昏,府门关闭,他暂时进不来。
可是明天一早,他就要进来合情合理地不是我带走,然后吃了我。
我颤抖起来,茫然四顾,黑黢黢的夜色里,没有一条路。
我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了花园里的,昏昏然地看着假山和满园草木发呆,不敢想象,明天我就要和一个家暴男结婚,和祥林嫂一样被卖到了山里,以后还要被卖,一次又一次被卖。
这时候,身边传来声音:“丫头,过来。”
我抬头一看,树后面有个很高胖的人正站在那里,月光照出他身上的绫罗长袍。
能够在花园里,穿着这样的衣服,我遇到了老爷。
我看着老爷走出来,上下打量我,眼中露出一种让我想要一拳打过去的油腻神情,我懂了。
他儿子看我,至少是一个有意思的玩意儿,他眼里,我只是一块好吃的小蛋糕。
他也想吃我了。
也不知月光下的惨白的我,是不是勾起了老爷的欲望,但显然,他真的想吃我。而这也是我唯一的路。
我颤抖着走过去,明白我别无选择,既然今天褪下衣服,也必须让老爷打发了猎户。
幸好月亮救了我,今天是十五,老太君要求这一天,老爷要带着夫人去自己那里吃晚饭。
但是他走之前,让管家赏给我一些胭脂钗环,我知道,我已经走上了这条路。
第二天,猎户被打发走了,骂骂咧咧地要去找我爹我娘退钱,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并不知道。
因为一群婆子冲进来,把我的东西都扔了,她们说按照老爷的吩咐,我要搬走,一切丫鬟的穷酸东西都不准带。
我就这样进入了那一道过去的我永远无法进入的门,到了姨娘们居住的地方,虽然现在还没名没分的,但是很显然,很快我就会成为老爷的人。
我一个现代女孩子,穿越到古代后,最好的出路,竟然是给一个老头子做妾。
还是我上赶着做妾。
难道不羞耻吗。
我做了一个梦,仿佛回到了现代,和闺蜜一起在宿舍里刷小视频,我躺在熟悉的床上,左手边是零食筐,右手边是我的毛毛熊,面前是手机。
多么遥远又熟悉。
这时候我听到闺蜜的声音,她正在骂小三。
“小三都是贱人。”
“小三该死。”
“小三要是有羞耻心,就不应该存在。”
在骂声中我醒来了,看着陌生的房间,意识到,我马上就是个小三了。闺蜜骂的小三。
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时候正好是天黑时分,看着昏暗的窗外,我忽然失去了一切念头,心想,不如去死吧。
在古代给老男人做妾,还不如去死。
我坐起来,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拿出胭脂,轻轻涂抹了一下,我并不太会化妆,只好用手指涂抹了嘴唇,剩下的擦到了脸颊上,看着有了血色。
然后我穿上新衣服,收拾整齐就游魂一样出了门。
我知道有个小门通往河边,我只要出去就行。
夜晚的河水,摇曳着月光,我来到水边,闭上眼睛,想起了穿越的经历。
死了干净,这样活着不如死了。
与其当小三还不如去死。
可是在河边站了半天,我都没有跳下去。
心里还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反驳:“这不是你的错。”
可是,当小三是羞耻的,为什么不去死。
“你怎么这样想,之前你说的,是男人制定规则,允许世界上的男人纳妾,所以他们纳妾都不觉得丢脸,为什么做妾要觉得丢脸。”
“可是,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终究是小三啊。”
我看着河水流淌,滚滚水流日日夜夜奔腾,汇入大海,几次尝试,终究没有果断地跳下去。
心里的声音:“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你自己,你没有做错啊。就算你自己拼命努力才当了小妾,但是不要觉得自己不清白了。你是新时代的女性,不要为了所谓的清白就去死,你背上新时代的牌坊吗!”
我终于平静下来,看着滔滔的河水,在心里想,其实可以活下来。
我就算做了妾,到时候如果生下儿女,就好好教育孩子,将来女儿能嫁到官宦人家,儿子长大了,若是有幸考了个秀才,还能让我做老夫人。
哪怕那个老头子生不出孩子了,我也能攒下一笔钱,将来自己过日子。想必这样的大户人家也不会去抢一个小妾的那些钱。
还是可以继续活下来的。
我总算想明白了,转身打算回家。
这时候我才看到,河边柳树下,有一个人牵马站着,似乎在看我。
这又是谁?大半夜的怎么在看我?我吓得愣住了,全身僵硬无力,看着那个高大壮硕的人走近,拿起了马鞭,上下打量我。
“河边竟然有这样的美人儿,你是谁家的女子?”
他眼中也是想要吃了我的光,我悄悄转动眼珠,发现他似乎更加富贵,马鞭镶金,伸出的衣袖上秀满了金银线。
我又惹到了何方神圣,我转身就跑,可是他拉住我,又问:“你到底是谁家的姑娘。”
我拼命挣扎,再次逃跑,可他竟然骑马追了过来,看样子更感兴趣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小姐未来的夫君,是过来提亲的。
而小姐是高嫁。这位夫君不但母家掌握着不逊色于小姐家的财富,父亲家还是官宦。
我引起的是姑爷的兴趣。
老爷派一个婆子告诉我的时候,我已经平静下来,还能好奇地询问嬷嬷,老爷打算把我怎么办。
杀了我吗?因为我这样一个贱逼,竟然勾引了姑爷。
但是姑爷家族更加强大。
所以老爷会不会杀了我。
我悲哀地意识到,在这个关于我认命的角色之中,我的意见毫无价值,现在是大人物决定我的命运。
而且我高估了老爷对于小姐的父爱,因为我猜测的,老爷为了小姐处决我,根本没发生,相反老爷像是赠送一个玩具一样,把我送给了姑爷,并说定我作为陪嫁和小姐一起入府。
我就这样,从老爷的预备丫头,变成了小姐的陪嫁。
我只能自嘲地笑笑:“至少姑爷看上去年轻有为的。”
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恨死了这些男人,看到他们就全身不舒服,伺候老爷我还能早几年解放。
但我的想法无人关心。
我开始被喜娘们推着,准备陪嫁的事情。
知道这天,两个婆子冷着脸拉起我,一路拖拽到小姐面前,然后小姐让一个壮实的婆子,一巴掌打到我脸上。
——————————————-
我是高贵的大小姐,我刚刚重生了。
我知道,我应该立刻杀掉那个贱人。
那是一个穿越女,我知道,因为我是重生女。但是穿越女又怎么样,怎么斗得过我这样的大家闺秀。
现在,我就要把这个勾引我亲爱的夫君,最疼我的哥哥,还有最宠我的父亲的贱人折磨的死去活来。
小姐坐在高处,看着嬷嬷一下下狠狠地打着这个贱人姣好的面容,心里感到非常快意。
贱人,你也有今天。
她说:“跪下,拉过来,亲我的脚。”
那个贱人没有动,只是闭上了眼睛。
小姐又说了一遍:“过来,亲我的脚!”
那贱人仍然不动,即使她已经被打的无比凄惨。
小姐大怒,一脚踹了过去。
帘子外有人大吼一声:“你给我住手!”侍女通报,说是老爷身边的大管家来了。
原来老爷不方便进入女儿的闺房,只要让大管家带着嬷嬷过来阻止。他让小姐过去,隔着帘子斥责:“你已经是大姑娘,怎么能做这样争风吃醋的事情,到时候你的夫家会怎么想,他们会怪罪我和你母亲没有教育好孩子。”
小姐听着久违的父亲的声音,满心委屈,被父亲指责之后更委屈了,心里更是狠毒了这个贱人。
“她蛊惑了我的父亲,不然父亲最冲我了,怎么会为了这样的事情训我。”小姐暗下决定,一定要杀掉这个贱人。
————————————
我当时并不知道,小姐重生了,更不知道她把一切都算作我的错。
我以为我这次受的罪,只是小姐的嫉妒心,毕竟未婚夫竟然索要自己的婢女,这实在是伤害一个少女的尊严。
但很快,事情不对劲儿了。
那是小姐和亲戚家的小姐们一起开诗社的时候,她竟然念了一首熟悉的诗。
当时我都震惊了,因为这首诗,我熟悉,这是我那个中文系的好哥们写的。当时得意洋洋,说自己写得多么杰出。
小姐怎么知道这首诗的,莫非,小姐也是我们学院的?
当时我激动的两眼通红,觉得在孤独的世界上有了伴侣,又想吼她为什么要来这个可怕的社会。但小姐的表情让我回到现实,我不相信我的同学们会有这样想要杀我的眼神。
我不敢过去,我觉得她也想吃了我,还是活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小姐却痛快地看着我:哈哈哈,从顶端掉下来什么感觉,我用你的诗歌打败了你,这是在夫君的宴会上,你不知从哪里抄来的,现在,你再也不能用它夺走夫君的目光了。”
小姐闭上眼,回忆自己惨淡的过去,她当初欢欢喜喜,嫁了如意郎君,但是这个贱人,不但勾引了父亲和兄长,还想方设法勾引了夫君,甚至跟随她陪嫁了过去。
然后这个贱人花样百出吸引夫君注意,把夫君迷得五迷三道的,竟然夜夜宿在她的屋里,让自己独守空房。
再然后,小姐目光喷出火来,这个贱人不满足,甚至想要杀了自己,而且,她很确定自己死之前,看到这个贱人勾搭了另一个男人。
这样的贱人,必须除掉!
小姐除掉穿越女的杀心,可以说弥漫天地,但是她毕竟只是一个小姐,手头根本没有能用的杀手,她的嬷嬷们和丫鬟们,更不可能杀人,最后她决定把自己亲自上阵了。
漆黑的花园里,支开了所有婆子之后,小姐抽出了一把小刀,可是那个贱人,竟然躲在了哥哥身后。
刚从外地回来,惊闻自己看上的女人,竟然当了妹妹的陪嫁婢女,少爷正在生气,他觉得一定是父母看出来他的爱情,然后故意这么干的。因而悄悄溜进来打算看看情况,竟然撞见自己妹妹拿着刀的样子。
少爷:“你是不是魔怔了!”
小姐:“你吼我,你为了这个贱人吼我。”难道我不是你最疼爱的妹妹了吗?
少爷惦记着自己的心上人当了妹妹的陪嫁,没好气地说:“做一个乖乖的小姐,你这样大呼小叫的,将来夫婿会怎么看。”
小姐更伤心,觉得哥哥不疼爱她了,一定是这个贱人的错。
当时我躲在少爷身后,看小姐执迷不悟的样子,心里很难受。
古代的女人,各有各的凄惨,她贵为小姐,可是父亲为了巩固商路,顺便为少爷的前途铺路,还是将她嫁给了一个不靠谱的男人。那个男人在河边遇到个婢女,就想要弄到手。而老爷则露出男人的心照不宣,将这个婢女过了明路。
整个过程,婢女是无能为力的,小姐何尝不是。
各有各的惨。
可是小姐脸上的杀气和手中的匕首,都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知道她把一切怪罪了我。
而很快,我就做为她的陪嫁丫鬟随她离开,到时候她想怎么对付我都可以。
我不寒而栗,看看现在试图保护我的少爷,悲哀地意识到,我唯一的办法,就是讨好姑爷,让他护着我。
我一个现代人,竟然要开始和小姐争宠了。
半年后,我身心俱疲。
自从嫁过来,我面对的就是无穷无尽的争宠。
那位小姐,我现在已经确定,她是一个重生女,她现在正在用我用过的手段争宠。
因为她不但熟悉我哥们儿那些诗,还懂多巴胺搭配,茶言茶语说的很出色,还会做冰淇淋,泡果汁,甚至知道如何用这个时代还没发明的打发鸡蛋法来制作小点心。
每次这么做,她都等着我露出伤心欲绝。
但我心里其实很震惊,我想不通上一世的我,为何会拼尽全力争宠。我是不是疯了,为了一个不靠谱的男人,做出这么多花样来讨他欢心。
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想不通,可是为了对付小姐,保住我的命,我只能跟她比着争宠,她写诗,我就写词,她做饭,我就煲粥,她放低身段跳舞,我只好卑躬屈膝地做按摩。
我很生气,觉得这样一个狗男人不配我们两个女人这样伺候,他明显乐在其中,看着妻妾为了他死去活来,还适当地逗我们玩。
我觉得自己在他眼中,就是被侮辱的畜生。而且小姐就算金尊玉贵,在他眼里,和我其实毫无差别。
这种感觉让我不止一次对着他咬牙切齿,想要一拳把他打翻。
因此,我不相信上一世的我,会成为小姐说的那种争宠的人。
今天,我知道了原因。
现在我站在他书房里,看着一条秘道,心惊肉跳。
我是很早就发现问题的,因为为了讨好他,我经常到书房红袖添香,我能看到账本,这种古代的账本并不复杂,只要认识字都能看明白,我看着看着,觉得有问题。
有一笔莫名其妙的支出,总是会出现在账目上,我曾以为是他拿来买自己喜欢的妖精打架画本,可是我悄悄点了一遍他的内库,发现对不上。
今天,我终于看到了这条秘道,在书房的墙后,黑洞洞,我一时间不敢进去,忽然,里面传出女人压抑的喊声。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去的,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出来的,我看到了从未想过的凄惨景象。原来这个狗男人是个变态,他在下面用无家可归的贫女和小男孩,满足自己嗜血的渴望。
也许,他本来打算这么对付我,可是我竟然是他未婚妻的丫鬟。
我忽然意识到上一世自己为什么争宠,因为我害怕,我为了不让自己落在这样的处境,拼命展示自己的才华。
他会杀掉无依无靠的贫女,也可能杀掉妻子的陪嫁侍女,但是他不太会杀掉一个能拿出各种新鲜玩意儿,还能红袖添香,还能替他管事儿的小妾。
不,不止如此,我深知这样的生活危机四伏,我应该想办法解决他。
为了地牢里不再有人被害,也为了他们报仇!
—————————————————-
小姐:那个贱人,终于被我逮住了,她果然再次私通外男!
根据上一世的经验,小姐觉得自己终于没有被这个贱人夺走恩宠,而是占据了上风。
可是夫君始终没有厌弃这个贱人,哪怕自己一次次揭露这个贱人的伪装,夫君也不肯处置她。
夫君真是重情义的好人。
小姐决定这次一定要捉住小贱人私通的真面目,相信看到这些,夫君一定能幡然悔悟,意识到还是贤妻最爱她。
今天晚上,就是小贱人和外男见面的时候,小姐悄悄进行着一个计划。
她要贱人身败名裂。
———————————————-
我付出很多努力,终于联系上了一个可靠的人,那就是少将军。
他是年轻人,比我还年轻,从边疆回来,心里充满了不谙世事的正义。
我知道我打动他的,是那天在庙里拜佛,忽然出现在他面前请求帮助的弱女子,激起的保护欲。
这不够。
我冒着危险,在庙里一次次见他,让他给我讲外面的世界。这是我穿越过来之后,因为困在内宅,无从得知的内容。
从他那里,我知道了当今天子已经老了,太子正值壮年,少将军是太子的人,我的夫君,则是吏部尚书的表外甥。吏部尚书,则是老宰相的人。
我相信少将军的正义,但是不相信他的父亲会为了一些贫贱的女孩和男童,前来处置宰相的亲信吏部尚书的表外甥,直到少将军偶然提到,吏部尚书和京兆府尹的不和,而京兆府尹,正好能管理京城治安。
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我拿出毛笔,用自从可以摸到文房四宝之后,就拼命练习的书法,开始写检举信。
后来我才知道,小姐以为这是情书。那一夜,她带着婆子们将我逮住,试图拿走了所谓的奸夫回信。
我傻乎乎地告诉小姐地窖里的罪恶,然后我知道,我犯傻了。
现在毒药已经拿到了我的面前,小姐和嬷嬷齐心合力,决定送我上路,因为他们要保护夫君的秘密。
小姐:“贱人,贱人,你这个小贱人把我夫君勾引成这样的。”她昂起头:“你还在这里装,仿佛自己是什么吃斋念佛的老尼姑,为了几个贱民就受不了了,你勾引夫君的时候,就没有觉得自己可耻吗?”
夫君就算心情不好,失手打死了一个贱民,那又如何,你装的好像很在意的样子,就是为了勾引夫君。
小姐一捶桌子,断定我勾引夫君的行为,比夫君虐杀贱民严重一万倍,现在她就要把我处决。
我在心里想:“我还没告诉你我已经联合了少将军,联系了京兆尹,打算救人呢,不然你岂不是在灌毒药之前,还要先让嬷嬷打我一顿。”
但我还是从小姐脸上看到了一些其他的情绪,她高兴,因为我知道了夫君的秘密,而她守住了夫君的地窖,这样夫君不会怪罪我被杀掉,还会看出她的真心。
地窖里区区贱民不值一提。
我愤怒了,仿佛穿越之后,所有的委屈,一次性爆发了,我拼命挣扎,四个嬷嬷都按不住,然后竟然挣脱了,直接往地窖跑。
夫君不在家,下人不敢拦住我这个得宠的小夫人,我竟然跑到了地窖。
那里关着一个少女,一个男孩,我扶起他们,癫狂地拿起了斧头,劈砍铁链子。
管家闻声而来,看我发疯的样子,吓得颤抖了一下:“二夫人,您,您在干什么啊?”
我红着眼,举高了斧头,作为一个村姑,我有力气,我忽然低声念了起来:“我在救人啊。”
管家被吓到了:“二夫人,您,您回去,就当一切没发生。”
我摇头:“不行,你不知道我是何人,我是社会主义接班人啊,我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管家看我不走,他急了:“你们,快去抢下斧头,二夫人,不要敬酒不吃…”
回答他的是我大声的喊叫:“我是谁,我是共产主义建设者,我是谁,我是九年义务教育的少先队员。”我狂乱地挥舞斧头说:“人的一生应该如何度过,我背过呀,当你回首往事的时候,发现将自己的一生,献给最壮丽的事业,为了人民的解放而奋斗。”
我用力拿起斧头,劈开了锁链,我知道我可能已经不正常了,可是到了古代,我怎么不疯?
后来是少将军冲进了地窖,拉走了疯狂挥舞斧头的我,管家和打手们被我吓得面无人色,然后是京兆尹的衙役冲进来,我知道,这会成为他经手的大案,用来斗倒宰相。
那个少女和小男孩,被扶了出去,我最后吩咐:“书房里有钱,给他们带上,送他们走吧。”
少将军:“那你怎么办。”
我呀,我疯了,我这毫无价值的穿越人生,至少救下了几个人,就不是虚度。
我不想去思考以后会怎么样,我晕了过去。
一个月后,我坐在小房间里,看着鸨母给我涂抹胭脂。现在我是一个官妓了。
我的夫君,也就是我的主人被抄家,作为他的奴婢,我沦为官妓。
少将军:“你揭发你的夫君的时候,就没有为自己想过吗。”他沉默地看着我,知道我没有想。
“很抱歉,无法为你争取一些赏赐,因为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是你救了他们。”少将军很愧疚。
我表示无所谓。
我一开始知道,我是奴婢,那个狗男人是主子,以奴婢控告主子,不管主子是不是犯罪,奴婢都要承受酷刑。
少将军不告诉任何人是我揭发的,只是为了保住我的身家性命。
这个天杀的时代啊。
现在,是我第一天接客的日子,可能也是受苦的日子,因为外面等着的,是小姐专程找来的人。
小姐因为置身事外,没有入狱,但是作为狗男人的正妻同样被连累。但是少将军因为无法为我求情,就努力救助小姐,最终让她平安回到了娘家。
但是小姐觉得一切都被我毁了,她现在只想要我的命,就在今天。
少将军刚知道内情,愧疚地看着我,他说:“对不起,虽然官妓不能从良,但是可以包场,本来我偷偷拿钱打算包下你,你家小姐,不,那个拙妇,竟然告到了我的母亲那里,母亲让父亲请家法,现在我也无能为力。”他年轻的脸露出愤怒:“而且,我才刚知道,你本来只是被遣散的,我给你找了个体面的乐户,过了风头没人在意你是不是做了官妓,可是你家小姐送钱给抄家的,让他把你送到了窑子里。”
我让少将军稍安勿躁,我说:“我自有办法。”
少将军摇头:“我很怕你这样子。”后来他才说,第一次见到我,就发现我的脸上带有一种表情,仿佛战场上最绝望的时候,那些向着敌人决死冲击的老兵。”
置生死于度外。
我惨然一笑,然后说:“我在这个世界,根本没有机会痛痛快快地发起一次冲锋啊。”
我是个深陷污泥的女人,差点成为一对父子的小妾,然后做了姑爷的小妾,现在沦为官妓。我有什么资格去冲锋。
少将军着急:“可是,今天,你就这样让你的小姐折腾死你。你看她找来这么多人,说今天晚上要包下你,弄死你。”
我露出微笑:“可是,她忘了我是谁呀。”我是穿越女,我来自的世界,不是她重生之后能想象的。
我转身对鸨母说:“把我送去被人蹂躏,对你没有好处,你不想挣钱吗?”
鸨母:“对方给了我钱。”
我:“那只是一个毫无势力的寡妇,她拿不出更多的钱,但是我可以。如果你按我说的去做。”
试一试总行吧。
鸨母看着少将军,她点头了。
——————————————————
小姐:“那个贱人,那个贱人,她竟然敢…”
她闭上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如此努力,为什么还是上一世的结局。
小姐伤心欲绝。
“贱人,搅家的贱人,总有一天,我要为夫君报仇。”
小姐想起上一世,那个贱人独得夫君恩宠,还私通外男,自己被欺负的毫无还手之力。
自己死后,魂魄晃悠悠看到这个贱人竟然做了官妓,可是还没高兴,就发现这个贱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直接到了一个体面的乐户那里,甚至还勾搭上了下一个贵人。”
谁知道重生后,她明明已经把贱人弄到最低贱的窑子里,她还是想办法联系上了那个乐户,住进了他的家。
这个贱人,为什么勾引了那么多人!小姐愤怒欲绝。
这时候,她听到了一个声音:“你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吗?”
小姐:“一定是那个贱人下了毒。”
那个声音:“你啊你,没有怀疑你的夫君吗。”
————————
我现在住在一个乐户家里,他是个正派的琵琶手。
是他请我住过来的,来之前老鸨还差点不让我走。因为我短时间内,帮她成为了整条品康巷最受人欢迎的妓院。
其实我也没做什么,我只是比这个时代的人,都看过更多的娱乐节目罢了。我能说出说书先生一辈子也写不出的情节,比如大闹天宫的那只猴子,还能哼出很多虽然不阳春白雪,但是让人一听就不由自主跟着哼的粗鄙歌曲,我甚至很擅长装饰舞台,用绳子吊着跳舞的姑娘们从天而降。
老鸨舍不得我走。但是琵琶手希望我尽快来,因为我给他看了一种奇怪的记谱方法。
我这穿越女好歹有用了。
今天,琵琶手那里来了一个陌生的客人,这是一个年轻赢弱的男人,看着非常斯文。我没有在意他,却不知道他的出现,转动了我命运的齿轮。
【澄羡】电动车惊魂
离婚的第三年,江澄收到魏无羡的一条短信:晚上出来吃饭不?
发短信在这个时代有如飞鸽传书,自然不是魏无羡的癖好,只是他们离婚那会儿闹得很难看,惊天地泣鬼神,老死不相往来,他几乎所有联络方式都被江澄拉黑了,只留下来工作的手机号这一根独苗。
江澄过了很久才回复:?
魏无羡回:我想吃烧烤,一个人去没意思。
江澄问:你有病?
魏无羡不知如何从这三个字里鉴赏出同意的意味来:你还在原来那里上班吧,我晚点去接你。
江澄问:你买车了?
魏无羡回:那当然,比挤地铁舒服。
江澄有车,一辆世俗意义上不错的车,但很少开。他买房买在公司附近,上班只要五分钟的路程,走路比开车找车位还快。当年买车时魏无羡就觉...
离婚的第三年,江澄收到魏无羡的一条短信:晚上出来吃饭不?
发短信在这个时代有如飞鸽传书,自然不是魏无羡的癖好,只是他们离婚那会儿闹得很难看,惊天地泣鬼神,老死不相往来,他几乎所有联络方式都被江澄拉黑了,只留下来工作的手机号这一根独苗。
江澄过了很久才回复:?
魏无羡回:我想吃烧烤,一个人去没意思。
江澄问:你有病?
魏无羡不知如何从这三个字里鉴赏出同意的意味来:你还在原来那里上班吧,我晚点去接你。
江澄问:你买车了?
魏无羡回:那当然,比挤地铁舒服。
江澄有车,一辆世俗意义上不错的车,但很少开。他买房买在公司附近,上班只要五分钟的路程,走路比开车找车位还快。当年买车时魏无羡就觉得:比起代步,车更像是江澄某种微妙的执念,一种他成家立业小有成就的外在体现。魏无羡倒是对这些东西很无所谓,离婚前他连驾照都没考,每天睡到临近迟到才赶去地铁站,从没拿过全勤。
士别三年,江澄以为魏无羡最次也得开辆五菱宏光,还是没想到他能气定神闲地骑一部小电驴到他公司楼下等人,车头上还贴着大红苹果的贴纸。
江澄无语:这就是你的车?
魏无羡理直气壮道:对啊,我又没说是四个轮的。
江澄嘲讽他:这么多年你真是毫无长进。
魏无羡没接他的话,自顾自讲:我这车没载过人,你还是第一个。
若魏无羡是在向他示好,表示自己在这三年里没有开始第二段感情,那这句话未免太过刻意。于是江澄冷笑道:跟我说干嘛。
魏无羡说:所以我就一个头盔,待会儿路上要是有交警查车你就下来走一段。
江澄:……
鬼迷心窍的,江澄还是坐上了低矮的电动车后座,并发誓如果被下属看到就杀了魏无羡。他想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果魏无羡忽然出现是为了找他卖惨求情借钱,或者哭诉离开他以后日子过得并不顺遂,他还是可以纡尊降贵地、出于人道主义地可怜他法律意义上的前妻一下。
烤茄子上桌,魏无羡掰开一次性筷子把上面的蒜蓉撇掉,然后把茄肉夹给江澄,这件事他做得极为熟练。江澄有些挑食,譬如吃烤茄子不吃皮不吃蒜,很多习惯别人不知道,但从小跟他同吃同住的魏无羡都清楚。
江澄看了一眼,没动筷子,讲道:找我有什么事就直说。
事实上他有些心烦意乱,他很烦魏无羡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把他的生活搅得一团乱。更不喜欢魏无羡在离婚后依然保持从前待他的那些习惯,这种东西只有在相爱时才分外珍贵,分开后还不如路边的杂草。想到这里,故意夹了一块他从不吃的香菇到碗里,盖过碗底的茄肉。
魏无羡看着,没发表什么意见,用木桌的边角开了啤酒瓶盖,这事他从十五岁开始就很拿手,接着问道:没事不能找你吃个饭?
烧烤摊离江家老宅很近,他们读书那会儿最常到这里吃宵夜喝啤酒,通常是在虞紫鸢出差飞外地的日子里。十六七岁某天喝得鬼迷心窍迷迷糊糊,恰巧回家那条小巷里的路灯坏了,没人看得见,便趁醉像做坏事一样搂在一起接吻。谈了两三年才知道,原来那天两个人都没真的喝醉。
后来毕业工作,两个人从江家搬出来住到另一个区,来的也就少了,离婚的这几年里江澄更没一个人来过。他跟魏无羡九岁时就生活在一起,二十二岁结婚,二十六岁离婚,似乎比熟悉自己更熟悉对方。分手后他刻意避开所有能让自己想起魏无羡的事,把原本的生活习惯改了又改,像刮骨疗伤,血肉都被刮下来一层,几乎像死了又活过来一次,才发现烙印其实打在骨髓里。
江澄还没动筷,只听魏无羡说:江澄啊江澄,你干嘛总是把事情想那么复杂?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楚路】装可怜百试百灵
*原著向He
Summary:某天他咨询兰斯洛特,如何解释初次见面便产生强烈的恻隐之心,兰斯洛特说可能是一见钟情。
凌晨两点半,楚子航拎着网球包走出电梯间。他低头再次确认:深风衣没有明显异样,白衬衫完全掩盖绷带,古龙水四喷约0.3毫升,需要亲密的社交距离才能嗅出其下的消毒水与血腥味。
欢迎回家,用户001。电子锁说。
他在楼下看见客厅的灯亮着,进家门的时候,青年恰巧打开浴室的门。他今天看起来仍是疲乏得快倒下了,头发像存不住水的干枯稻草,眼皮耷拉着,单手扒住门框支撑住自己。
楚子航的视线往下移,他很深的锁骨里积了一洼水,薄而粗糙的劣质睡衣湿得皱成一团,隐约可见不...
*原著向He
Summary:某天他咨询兰斯洛特,如何解释初次见面便产生强烈的恻隐之心,兰斯洛特说可能是一见钟情。
凌晨两点半,楚子航拎着网球包走出电梯间。他低头再次确认:深风衣没有明显异样,白衬衫完全掩盖绷带,古龙水四喷约0.3毫升,需要亲密的社交距离才能嗅出其下的消毒水与血腥味。
欢迎回家,用户001。电子锁说。
他在楼下看见客厅的灯亮着,进家门的时候,青年恰巧打开浴室的门。他今天看起来仍是疲乏得快倒下了,头发像存不住水的干枯稻草,眼皮耷拉着,单手扒住门框支撑住自己。
楚子航的视线往下移,他很深的锁骨里积了一洼水,薄而粗糙的劣质睡衣湿得皱成一团,隐约可见不太健康的青白色皮肤和些许肌肉线条。
听见开门的动静,他很努力地撑起眼皮,讷讷地打了个招呼。
“啊……晚上好,今天又加班了?”
“嗯,项目要交付了。”楚子航不作声地收回停在他身上的目光,“你呢,又跑长途了?”
“不,哎,别提了,”青年郁闷地揉了揉鼻子,“十点多抢到的单子,想不到是送一只没有笼子的狗!关进车里就折腾了半天,还在路上东窜西跳的,真是个祖宗!送走时我真感觉没了半条命……”
四喷古龙水可能太多了。楚子航想,又点头道,“辛苦了,头发吹干再睡不容易着凉。早点休息。”说着进了卧室。
落锁,他轻轻舒出一口气。
年初放假的时候,他给自己的房子找了个租客,住次卧。房子不大,高级公寓的三居室两厅两卫,是鹿天铭送他的二十一岁礼物。当时想着平时也不回来,且由他住着,万万没料到一个月后自己会调回中国分部。
路明非是个货拉拉司机,目前。
遇到他的时候正值春节,天公不作美下起暴雨。大多家庭闭门不出上演阖家团圆夜,而他独自蜷缩在路边的台阶上,好似随手扔下的废弃纸团浸在雨水里。
南方小城的冬雨是极寒的,湿气往骨头里渗,他却身体一动不动。楚子航以为他晕过去了,可将伞罩在他头顶后,他怔怔地抬起了头。
隔着墨镜,楚子航对上一双湿透了的眼睛。
心脏不知为何突然像被无形的手攫住,楚子航脱口而出:“要不要来我家?”
为一时冲动负责,楚子航已经做好了照顾一个高烧病人的准备,但青年体质意外的挺好。他裹着崭新的浴袍坐在暖气房里发了一会儿呆,才给楚子航讲了一个父母失踪、亲戚不认、过年被工厂降本增效的故事。
楚子航盯着杯中水的涟漪,缓缓提出了租他房子的建议。
——后来某天他咨询兰斯洛特,如何解释初次见面便产生强烈的恻隐之心,兰斯洛特说可能是一见钟情。
司机是个起早贪黑费力气的活计,楚子航起床的时候路明非已经出门了。他在饭桌上看见一碗猪肝汤,旁边还有张小纸条,字迹奔放:
俗话说吃啥补啥,熬夜伤肝嘛,我点了猪肝汤当早饭,师兄你也补一补!
——路明非自称是仕兰的学弟,高中一直沐浴在他的光辉中,遂称呼他为“师兄”。听起来很顺耳,但楚子航回想许久,没有在记忆中检索到相关人脸。考虑到仕兰学生众多,而人的大脑是块会消磁的硬盘,他接受了。
……猪肝补肝吗?楚子航默然,把碗放进微波炉。
叮。诺玛的消息到了。今日任务是递交昨天得到的黑色手提箱,箱面印有银色世界树标识。尽管是标准款式,楚子航拿到手时还是恍惚了一瞬——不论是大小还是重量,都与多年前他从迈巴赫后备箱中拿出来的别无二致。
咽下的热汤安抚了略微不宁的心神,他迅速收拾好碗筷,走出家门。
路明非仰头把最后一滴矿泉水倒进嘴里,很快弯下腰撑着墙喘了几口气。只睡四小时果然是在猝死边缘试探,他头脑发胀眼前泛黑,感觉能原地昏迷。他勉强打起精神推车走出货梯,只听哐啷一声,小推车撞上了什么东西。还好他推得不快,堆叠的四个纸箱只是轻微的位移。
我去,这么高端的写字楼居然还有没素质的乱丢垃圾!路明非骂骂咧咧地绕过车,一脚把绊脚石踢开。
“什么丑东西。”他嘟囔道。
一截像是手臂的东西在昂贵的羊绒地毯上翻滚,取代手指的是尖锐的长爪,漆黑的鳞片不规则地覆盖表面,断面像被灼烧过般焦黑。
怎么看都不正常,但他扫除障碍后便目不斜视地往前了。目的地近在咫尺,他小心地操纵着推车转弯——
巨大的冲击力从另一端传来!纸箱里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玻璃器皿叮铃桄榔声,路明非反应极快,他立刻气沉丹田,分别用掌心、手肘、肚子和膝盖撑住了摇摇欲坠的纸箱们。等另一侧的冲撞物掉落,他又非常熟练地蹲下抱住头闭上眼,也不知道到底经历过什么。
很快,耳边响起了脚步声。
“路明非?”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手,和楚子航面面相觑。
“抱歉,刚刚有只猫把我的箱子撞飞了。”楚子航晃了一下手提箱,趁路明非的视线落在他手上,迅速用余光瞥了一眼身侧的房间。
透过半指宽的门缝只能看见一小截深灰色的裤腿。
那是个倒地的死侍。这倒霉蛋仓皇逃命时一头栽进路明非的货物中,楚子航乘势补了一匕首,又眼疾腿快地把他踹了进去。
“哦哦,没事没事。这办公区还养猫,挺关心白领的精神状况啊!”路明非果然没多想,“师兄来谈生意嘛?”
楚子航点头,“已经谈崩了。”他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说天气不错。又问:“你来送货?”
路明非嗯了一声,心道这好像有点显而易见诶,师兄转移话题真是跳楼机,还好小的颈椎不错……就看见楚子航挽了下袖子,露出紧致流畅的肌肉。
“我帮你吧。”听起来是陈述句。
片刻后,提着小推车的路明非和拎着手提箱的楚子航并肩站在电梯里。执行部的后勤人员在他俩卸货的时间里完成了收尾工作。楚子航提出了请他吃饭的邀请,以感谢路明非的出现。
否则还要找很久。他说。
而路明非信奉一句至理名言:食食物者为俊杰。反正没订单,这等好事岂有拒绝的道理。
站在店门口,路明非抬头盯着牌匾看了一小会儿,口气很惊奇:“师兄,你还会吃韩式烤肉呀?”
“嗯。”楚子航推开门,“怎么了?”
“没有,我以为你这样的大少爷要吃也是服务员帮忙烤的那种,没想到这么接地气,不愧是师兄!”路明非乐呵呵地跟在他后面。
“一直有人站在旁边,说话会比较尴尬。”楚子航扫开桌边的二维码。
“而且……”肉要自己烤才有趣。他想补充道,思维却突然一滞。
楚子航偏好简洁高效的行事方式,注重结果,趣味性基本不在他的考量范围内。
韩式烤肉也确实不像他会主动选择的餐饮类别,相对油腻。
所以这句话是谁说的……芬格尔?在北京的时候还是年初?……他们关系有这么好么?
“嗯?”路明非歪头看他。
楚子航无端地想起抖脑袋的萨摩耶。
“他家南瓜粥很好喝。”又一个记不清由来的印象。他敛眸,“你看菜单,想吃什么随意点。”
肉上得很快,路明非握着夹子说他要大显身手,楚子航看他跃跃欲试的兴奋模样,贴心地静坐在一旁当待哺观众。
路明非娴熟地把生菜对半分,又裹入剪成小块的熟肉,再夹到楚子航的盘子里。
这是个讲究的吃法,尤其对于不拘小节的路明非来说。
他注视的时间太长了,路明非主动解释道:
“以前的朋友比较注重荤素搭配,说这样吃味道有层次还解腻,师兄你试试嘛。”
——路明非有个朋友,提到他的时候,往往用一般过去时。楚子航总结下来,这个朋友会陪他吃饭,送他礼物和祝福,纠正不良习惯,开导情绪问题,解决生活疑难杂症。他们听起来相交有年,知根知底,亲密无间。
可你最落魄的时候,他在哪里?楚子航有一次没忍住问出口。
路明非眼睛里的光晃荡了一下,好似傍晚时分的水面。日落不过须臾,湖水在云蒸霞蔚褪去后沉寂如止,而月亮没有升起。
他凝视楚子航的眼睛良久,才扯起嘴角挤出一个笑。
“……他不落魄就好。”
饭吃到一半,窗外的墙角处冒出一团污泥般的阴影。楚子航面无表情地提着箱子站起身。
“很久没吃,有点闹肚子。你先吃,不用等我。”
看着他背影的路明非叹了口气,手里还握着方才慌慌张张到处找却没来得及递的纸巾。他心说师兄还是带个纸吧,万一要擦血呢……
楚子航快步回来时,发现烤好的肉堆在盘子里,碗里的南瓜粥满上了,还是温热的。路明非原本蔫头耷脑双目无神,眼下青黑得明显,一副通宵达旦的尸体在发呆的模样,却在见他的那一刻猛地抬起头,如注入了生命力般鲜活起来。
他眉眼一弯,好似蹲坐在门口等主人许久的小狗摇起尾巴。
见状,楚子航莫名感到一阵愧疚。他在对方眼巴巴的目光中下筷如飞,同时迅速头脑风暴,一条接一条地给出基于具体分析的称赞。
路明非觉得,连包菜叶的手法都吹捧出三种思路,楚子航简直像溺爱的铲屎官,举举爪子都会夸宝贝真可爱,虽然是面无表情版……
他默默脸红了。
后半天楚子航一直在追查失踪的交易人的去向,收获不多,但过程意外风平浪静。本以为手提箱会吸引死侍,被时间证明是错误的判断。
停车熄火,走向电梯时,他扫了一眼贴有货拉拉标识的面包车,忽然注意到车轮边有一小滩深色的污渍。
指尖蹭过地面,混血种盯着黑红的痕迹一言不发。
打开家门,印入眼帘的画面是葛优瘫在沙发上的路明非。他用毛巾把头发裹成一团乱麻,好像在期盼它吸干水汽。
楚子航收拾好东西在他身边坐下,拆了包零食。
——原本楚子航不会在家存放不健康食品,后来鬼使神差地买了一些坚果囤着。他觉得路明非像喜欢边嚼东西边看电视的人,即使他并未见过。
“停车的时候看见你车轮好像脏了。”他把零食袋递给路明非。
衰仔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动作晃晃悠悠,“嗯?可能蹭哪儿了吧。那工厂荒郊野岭的,感觉拍末日幸存者都不用布景,风一吹黄沙漫天,天然特效啊!哎,明天还得再去……”
楚子航的注意落在他掌心的茧上,正想追问地址,本该接住零食的手却垂了下去。
楚子航心跳漏了一拍。
路明非睡着了。喊了几次只得到略重的呼吸声的楚子航得出结论。
楚子航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推开他的房门。
之后再赔礼道歉吧。他想。
抱起路明非,楚子航敏锐地察觉到他肌肉紧绷了一瞬,又很快放松。他心情很复杂,身体的下意识反应指向的合理解释是……路明非警惕,但很信任他。
与想象中的凌乱不同,路明非的房间乏善可陈。因为所有用品都按生活的最低标准置办,把凑合二字诠释到极致,根本没有发挥空间。
抽屉空空如也,桌上只有一个因反复使用而软烂的纸杯,衣柜里也没几件衣物,全都薄硬脆,堪比年岁已久的破布。人若只想苟活,竟过得像塑料泡沫一样轻贱,风一吹就不见踪影了。
楚子航有些气闷,他默不作声地伸手向衣柜深处。一个礼物袋藏在那里,精美考究的包装与整个房间的潦草格格不入,足见主人珍重的心情。
他小心地打开,里面是个小熊维尼玩偶。不知是不是义乌出品,微笑的弧度不大,T恤竟然是深蓝色的,绣一行金色的“Pooh”。
……你要送给谁?楚子航无声地翻了翻,没有找到答案。
放回原处,他的胃里好似垫了石头,沉甸甸的。
这心情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上午,楚子航特意早起穿戴整齐,等路明非一脸迷茫地挠着头走出房间便开口。
“抱歉,昨晚擅自把你送回房间了……睡在沙发上容易着凉。”
路明非立刻慌慌张张地挥手,动作快到了出现残影,“不不不不是我麻烦——”
楚子航把对方的歉意堵在喉咙里。
“我的车胎好像被扎了,你方便载我一程到地铁口吗?”
如他所料,路明非一口答应,还义愤填膺地指责了并不存在的逃逸犯罪分子和白吃闲饭的保安。
趁路明非忙着找东西,楚子航将长柄伞无声地放进座位底下。目的达成,他却并不高兴。
故作不经意地打量一圈,他发现路明非车里的生活痕迹都比家里多。囤着的番茄酱和手套,喝了一半的速溶咖啡,还剩半箱的矿泉水,好一名疲于奔命的司机。最可疑的是一截实心钢管,司机解释为送货时落下的废料,他备着当杠杆,随时准备成为撬起地球的阿基米德。
楚子航没被这胡话逗乐,他正忙着怄气。照理说租客与房子泾渭分明,对房东有利无弊。但有股火气好似蜜蜂在心间萦绕,发出恼人的嗡嗡声,挥之不去。
“吃吗?”路明非终于淘到了目标,一条士力架。他俯身倾过来,献宝似的捧到楚子航身前。柔软的发丝蹭过他的手背,眼睛因角度撑得圆溜溜,写满了亮晶晶的期盼。
蜜蜂暂时不飞了。
虽然不知为什么,但一如既往的好哄诶……路明非心说。
接下来两天进展都不大。路明非向来心宽,楚子航对他的“无知觉”有预期,也并不着急拿回伞。排查完交易人的联络网,楚子航将蜘蛛切收入网球包,开始阅读负责办公楼的专员的邮件。
对方反馈路明非送到的货物耐人寻味,职员们三缄其口,神色日渐凝重。诺玛调取了货拉拉的后台信息,路明非接了一个长期订单,这几日都在给同一个工厂送货,早晚各一批。长柄伞上的定位器表明,不送货时对方都在荒无人烟的山区里打转,不知为何。
路明非。他默默咀嚼这个名字。事实上,除了一段短暂的工厂工作,诺玛没有追溯到他的任何过往经历。他凭空出现在世界上,像一片落日的灰烬坠下了碎进雨里,被楚子航捞起。
疑点一直不少。
下午五点接货的订单,车程一小时,却每天都到家很晚。
一度潦倒到无家可归的人,手上有长期用枪才磨出的茧。
钢管,车轮边的龙血,吃饭时出现的死侍。
揉鼻子不是古龙水的问题,猪肝补血。
……很多次对视。
超A级能看见的眼睛不多。相遇以来,他一直以隔着墨镜或美瞳为托辞来刻意忽视,但威压其实不因外物而改变。
饶是现在,他的警戒心也像失灵了。面对一个潜在的高危混血种,他异常平静地坐在客厅里,听电子锁开门的响动,喉咙里含着一句话:
我们是同类,对吗?
楚子航没能问出口——门框边的路明非异于寻常的疲惫。他似乎主动放弃了伪装,但撕裂的纸皮面具下并非虎狼之心或穷凶极恶,只是近乎绝望的疲倦。他眼眸暗淡无光,倦色如同死气缠身,几乎勒紧他的脖颈。
素来镇定的杀胚猛然站了起来,椅子腿与地面磨擦出尖锐的声音。
看见他,路明非十分勉强地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师兄,可能有点突然……”说话似乎用尽了他的全身力气,“我们能……抱一下吗?”他几乎破音。
在楚子航反应过来之前,他的双臂已经环了上去。
与失去意识相比,拥抱的感觉更令楚子航意外。敷衍过活的路明非瘦得只剩肌肉和骨架了,抱起来理应硌得慌,楚子航的身体却像在岸上搁浅多日的鱼重新入水般,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满足的喟叹,仿佛期待这个拥抱已久。直至清醒,他的精神仍浸在暖洋洋的温水中。
他起身,手边摆着落下的长柄伞,手机提示两条未读消息。
-师兄,你伞落我车上啦。我没敢打开,我们一般不动客户的东西哈哈。
-明天会下雨,记得带啊。
窗外破开一声惊雷,骤然的白光映出楚子航毫无血色的面庞。
他才听见暴雨如注。
向路明非发订单的工厂正处于10号高速公路路口,而0是扭曲的10。这是楚子航忽略的倒数第三条线索。
急风骤雨的深夜里,工厂仍门户大开。雨刷器拂过前车窗,在短暂的清晰视野中,目力卓越的混血种遥遥看见其中无数动作有序的漆黑影子,在跑车飞掠过门口时,齐齐转过头睁开眼,虫豸般密密麻麻的金色连成一片——
楚子航没有犹豫,空间几乎在瞬间被点燃。
言灵·君焰!
若是路明非看见这一幕,一定会吐槽他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与多年前相比,这条高速公路可谓平静,零星的死侍加在一起数量还不敌方才的工厂。楚子航踩住油门拿出手机,并不抱期待地拨打电话。
奇迹般地接通了。
“芬格尔,你年初的时候为什么要劫走陈墨瞳来中国旅游?”倒数第二。
“……”对面没有回应。
楚子航退出通话,打开向来不看的智能门锁界面。这一刻,他难得有些忐忑,心率异常加快。
如果我没有听错……他想着,开锁记录映入眼帘——
列表里,路明非的编号是000。
最后一片失落的拼图落下了。排除所有不可能的解,答案近在眼前。其实显而易见,因为出题人从未遮掩。
他忘了很重要的事情。
楚子航也有个朋友,提及他的时候,应该用现在完成进行时。这个朋友会拉着他吃不健康但快乐的食物,聊无厘头的天,做有趣的事。亲近到有他的家门权限,知道他喜欢南瓜粥与小熊维尼和它的朋友们。即使穷困潦倒也会想着他买礼物,一言不发地藏在深处,仿佛比他自己还珍重。
——他有的东西太少,以至于每一份故作轻松的赠予都像拼尽了全力。
楚子航深深吐出一口气,发狠地踩下了刹车。
印有货拉拉大字的面包车横在高架桥中央,不远处,身披暗金甲胄的神衹耸立,高举着铁色的重剑,闪电般的暗光在剑身上涌动,只待剑锋以雷霆万钧之势斩落。
车前的路明非没撑伞,他双手插兜抬起头,表情像观看一场海市蜃楼般轻松,仿佛丝毫察觉不到恐惧与威胁。直到提着刀的楚子航走到他身旁,他才缓缓转头。
“师兄,你来了……你本不该来的。”真是老掉牙的台词,路明非在心里不合时宜地笑了。
这梗楚子航果然不愿接,他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默默抬起长刀。路明非从中读出了秋后再算账的意思,这下真的笑出了声。
真开心啊,他记不得一切还是愿意救你,相信你,和你并肩站在一起。
所以就让我勇敢一回吧,师兄。像你一样,勇敢得像个傻子。路明非瞳孔中映出气势汹汹逼近的重剑,凌厉的人目光如炬,缠绕着长刀的烈火蓄势待发的龙。
“都说了……只有我才有资格赌命啊。”
他伸出手,奋力一推——
重击之下骤然断裂的高架桥,微笑着向后坠落的路明非,失之交臂的手,构成了尼伯龙根如同泡影般破碎消散之前,楚子航最后看到的画面。
—————————
发现自己的存在被删除的时候,路明非其实很镇定,甚至产生了本该如此的想法。这个世界没了楚子航会产生很多bug,比如说公认的衰人路明非居然成为了会打篮球的校园男神,有莺莺燕燕深情款款,就连仕兰门口的神兽雕塑都是按他的脸捏的……好了打住,噩梦不要再提。
但这个世界没了路明非……就没了呗。
路边一株狗尾巴草的命运,又有谁关心?丧失身份的衰仔像幽灵一样四处游荡,观察了一阵后,他安静地得出结论:
事情似乎向更好的方向发展了。叔叔婶婶家不用多负担一个小孩,尼伯龙根计划会落在更适合的人身上,龙王们自有其他能人处理……
原来不需要我卖命啊,小魔鬼你个黑心商人。他踢飞了路边的石子。
也许是他的怨气太重,失踪多日的路鸣泽居然出现了。小魔鬼很委屈地表示奥丁只能根据现实捏造过去,如果路明非没有救人,现在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所以奥丁没死,只是躲起来了,对吧。”路明非面无表情。
“Bingo!”魔鬼打了个响指。“本次交易尚未完成,需要哥哥再努力一下哦!”
路明非通过诋毁他的服务质量获赔假身份证一张。
路明非本只打算找个包吃包住的苦力活等雨天,直到某个夜晚,他坐在废楼的天台上,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如松般挺拔,如刀般凄冷,举手投足间,全是熟悉的孤注一掷。
路明非恍然,他取代了再次遭遇奥丁的楚子航,所以他还在日复一日地苦行,等待付之一炬的机会来临。
他直愣愣地盯着,眼睛一眨也不眨,任由眼泪涌出来。他想,师兄,好久不见,你看起来又这么孤独了啊。
——好在雪山之巅只是忘记自己融化过,不是又冻上了。路明非回忆了一下,觉得装可怜仿佛百试百灵,真是人生如戏,打动师兄全靠只点了卖惨技能的真假参半的演技,楚子航还是会给流浪狗撑伞的金刚身菩萨心。
佛有曰,能让菩萨化身怒目金刚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老人家说的对。路明非张开遮天蔽日的黑翼,猛地往庞大阴影覆着铁甲的面部扇去——
“改改改,成天篡改别人的过去,去你大爷的奥丁,你涂改带成精啊?!”
对脸连摔降龙十八掌,用利爪剥离出神的心脏,路明非大字形瘫在山坡上急促地喘气。许久,感觉到翕张的鳞片渐渐融入皮肤,龙化的痕迹一点一点褪去,他慢慢地阖上眼。
好咯,也算威风一把了。都说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这泼天的好觉总该轮到我了吧?可惜忘记留个遗愿写珍惜生命远离爆血了,早知道不扔那个礼物袋里的贺卡……
—————————
魔鬼欺我。路明非瞪着苍白的天花板敢怨而不敢言。
这是他被从高架桥下的岩石断层里找到的第二十天。
刚醒时他根本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倒霉二字仿佛刻进他的基因里。睁眼的时机不巧,恰逢众人定期探望,以至于适宜思考的寂静没能维持六十秒。
刺耳的呼叫铃仿佛曼妥思丢进汽水瓶,病房很快被荒唐的情绪淹没了。反复确认的慌张,激动到极致的尖啸,喜极而泣的泪水,愧疚到下跪痛哭的赔罪,情到深处时爆发的各国母语与水果彩带齐飞,场面之怪诞堪比蘑菇中毒后的幻象,只能评价为癫狂。
路明非一度以为自己来到了地狱,还感慨现在下面的技术也先进了啊还会模拟疯人病院,病友都是熟人的面孔更宾至如归是吧?够阴间。而后又有些郁闷:不对啊我这人生虽然干了不少糊涂事但都是被逼无奈啊,怎么就又给鉴定为精神病了呢……
直到杀胚面色冷峻走进来,中断了他的自我反思。紧跟其后抱着一堆检查仪器的护士忍无可忍地大吼:
“全都给我闭嘴!”
沸腾的水终于平息了。
有眼色的人先行退场,老赖芬格尔顶着楚子航杀死人的目光哈哈大笑,仰头喝干了随手顺的可乐,那是路明非的慰问品。
“师弟呀,欢迎回到喧闹的人间。”他拍拍衰仔的肩。
路明非不感动,只想给他一拳。有点常识的都知道刚醒来的病人喉咙干得冒烟吧!喝喝喝贱不死你。
他攥紧拳头又松开,实在怕败狗喷他一脸。
一根吸管递到他嘴边,路明非下意识含住。温水拯救了着火的喉咙,他的视线停留在修长干净的手上,心头突然爬上一股怯怯的感觉。
路明非后知后觉到,对楚子航而言,自己似乎做了一件相当过分的事情。可以命名为楚天骄行为复刻之类的雷点蹦迪行为……
他小心翼翼抬起头,观察楚子航的脸色不到三秒钟,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
楚子航在生气,非常、极其、无比地生气。
趁楚子航跟着医生一起去分析他的身体情况,路明非掐住芬格尔给他讲来龙去脉。
据他所说,楚子航淋着暴雨在高架桥上徘徊了整整两天。当时奥丁的影响还未消失,执行部以为他失控了,甚至派出武力压制。凑巧故地重游的芬格尔便凑上了热闹。
好在负责办公楼的专员得到了路明非送的货物的样本,发现是兑了水的龙类血清。楚子航在精神类言灵的见证下如实汇报了情况,清晰且有理有据地讲述了他关于路明非的推测。诺玛也正好翻遍监控找到了路明非哼哧哼哧往货物里加矿泉水和拿钢管砸死侍的模糊影像。
暂时洗清嫌疑,涉及龙王的问题又绝非分部可自行处理的,执行部只好由他去。又是一天一夜,高架桥骤然崩塌了,大多数人还在纷乱的记忆中头晕目眩,楚子航直接跳下了山崖。
他从碎石堆里找到你的时候,永燃的黄金瞳都熄灭了。芬格尔边掏出照片边说。从没见他那么崩溃过。
路明非本想骂他偷拍成性毫无道德,却被眼前的画面震住了。楚子航抱住他的样子,该怎么说呢……好似一尊玉雕的佛像摔碎了,碎得七零八落。看得他跟着浑身抽疼,心却在轻轻地颤动。
干涸的地面裂开了,一朵小花悄悄探出头,细小的声音里有窃窃的喜悦:你的死让他动容至此哎……
路明非悲惨地发现,楚子航不好哄了。
他方才想故技重施,奈何摸遍全身找不到一点吃的,慰问品也都被霍霍得面目全非。杀胚走进来时他急中生智,扯着他的袖子翘起脑袋。
“师兄,我之前给你买了礼物,在衣柜的一个纸袋里,你看到了吗?”
怎料,楚子航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沉默了片刻,最后答非所问。
“医生说你身体没什么大碍,再观察两天,没问题就可以出院静养了。”
路明非讷讷地噢了一声,憋了半天又没话找话,“……师兄你吃饭了吗?”
楚子航不答,他捡起一颗落在床上的苹果,拿出水果刀,猛地一刀切掉了因磕碰而发褐的部分,看得路明非头皮一凉。
一时间,病房里只剩下削苹果的沙沙声。
路明非有些无措,又有点沮丧。他默默地往下滑,最后缩进被子里,只留一双春水般忧愁的眼睛。
过了良久,沉默的人缓缓开口。
“只差一点,我就要……”恨你了。楚子航紧紧盯着手中的红果,眼眶仿佛也染上了果皮的颜色。想到路明非先是被通缉追杀只为找一个不存在的他,后来又被全世界遗忘,他还是说不出口。
被执行部放行后他回了一趟家。从礼物袋里拿出小熊维尼的玩偶,楚子航忽然没了走出这个房间的力气。
他好像被琐碎而寥落的痕迹困住了。
你怎么能……把我再一次扔在那里?怎么能做了这样的事又轻易离开?只给我留下这些无足轻重的破布……和一颗皱巴巴的心。
维尼的蓝色T恤被攥紧成一团,又被落下的雨珠打得深一块浅一块。
——他曾经失之交臂的手轻轻地按住了水果刀,阻止了刀刃因颤抖而划伤指腹。
“我错了师兄,你别难过啦……”声音听起来含着笑。
楚子航抬起头,才发现路明非正安静地流眼泪。
—————————
装可怜果真百试百灵。路明非偷偷在心里比了个耶。
他拒不承认自己其实没有在装。
其实楚子航也没有在可怜他,但这一点,目前只有兰斯洛特知道。
在门外罚站的芬格尔耳朵贴着墙,在守夜人论坛上噼里啪啦地打字:
事已至此,他俩不搞在一起很难收场。
End.
/一些碎碎念
可能稍微放大了路明非身上一些奇妙的牺牲精神。但我确实认为这种情况下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命都卖一半了难道还让要救的人去送死吗?下次吧哥们我先发疯咯!
效果挺好,友谊之上恋人未满直接跨越到爱恨一线间……之类的。以后不知道他俩谁犯PTSD。
我的心情belike“爱和恨都不纯粹,你们只适合狠狠睡”
|楚路| 彗差边际线
-依旧是原著背景AU
-大量的OOC,谨慎阅读
-这次决定讲感觉不讲科学
01.血液同盟
楚子航第一学年的实习学分是给路明非做入学指导挣来的。
他给苏小妍写邮件说,自己因为这学期表现不错,能参与学院的招生工作,到时会负责和中学的一位师弟联系,希望能一切顺利。苏小妍回复道,儿子好厉害,有可爱师弟的话以后带来家里玩呀。
他给楚天骄写邮件说,希望爸爸当初给我做入学指导时没有习惯性添油加醋,我不知道该怎么向师弟推荐卡塞尔学院这么一个暴力机构,估计会照抄你的文案。注意安全。邮件发送,然后显示发送失败,草稿箱后面的数字又加一。
楚子航并不意外,那个邮箱地址拒收的同时会备份他的邮件。他相信..............................
-依旧是原著背景AU
-大量的OOC,谨慎阅读
-这次决定讲感觉不讲科学
01.血液同盟
楚子航第一学年的实习学分是给路明非做入学指导挣来的。
他给苏小妍写邮件说,自己因为这学期表现不错,能参与学院的招生工作,到时会负责和中学的一位师弟联系,希望能一切顺利。苏小妍回复道,儿子好厉害,有可爱师弟的话以后带来家里玩呀。
他给楚天骄写邮件说,希望爸爸当初给我做入学指导时没有习惯性添油加醋,我不知道该怎么向师弟推荐卡塞尔学院这么一个暴力机构,估计会照抄你的文案。注意安全。邮件发送,然后显示发送失败,草稿箱后面的数字又加一。
楚子航并不意外,那个邮箱地址拒收的同时会备份他的邮件。他相信楚天骄会看到的。父亲失踪快一年,邮件写了几十封,楚子航的心情却是十八岁之前从未有过的平和。他仍然不认为楚天骄是个合格的父亲,但是至少他们在共同努力营造一段正向的父子关系。他是个幸运的人。
同窗们大多来自代代传承的混血种家族,少部分入学前是从未接触过龙族的普通人。他和两者都无关。毕竟他不觉得学院里除了他谁还有一个身份见不得光的执行官父亲。
那会儿楚子航忙着做留学的准备,楚天骄总是拐弯抹角打听他的志愿。他还当对方终于对自己上心了,嘴上回复得简短,却对申请准备更认真了几分。
生日前夕他想跟楚天骄见一面吃个饭,对方大概率没办法出现在后爸给他办的生日宴上。短信发过去石沉大海,这在之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打电话,机械的提示音告诉他,号码是空号。
包裹是生日当天寄到手的,对方似乎算准这是楚子航焦虑到要去报警的极限时刻,寄件人的姓名让楚子航放松下来。里面有一台昂贵的复古相机,这骚包的风格倒是很符合楚天骄的形象,但是价格相当不符合他的形象。楚子航狐疑地展开信,一枚钥匙掉在他手里。信里楚天骄祝他成年快乐,相机是生日礼物。然后附上一个地址,让他今天有空的话来跟自己见一面。
楚子航心中有些冒火。先是失踪,现在搞三流悬疑,他爹就是经常干这种没谱的事儿,谁知道这次又是什么灵机一动。然而他还是想办法从无聊的生日宴上脱身,拿着钥匙准备去找楚天骄算账。走在半路上他的火已经消了不少。楚天骄神神秘秘无非想搞个生日惊喜,这么多年能等来一次,自己再泼冷水总是不太好。
目的地的公司名称让楚子航意识到这里是楚天骄的宿舍。他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或许小时候他有吵着要来看,但印象里楚天骄似乎都用各种各样的理由糊弄过去了。钥匙在锁孔里转动,指间滞涩的阻力让他屏住呼吸。他莫名预感到可能会面对一个超出他预想的情况。
楚天骄正坐在屋里喝酒。见楚子航进来,将另一杯递给他。蜜色的酒液在杯底摇晃,一口的量。
“你未来的校长最喜欢喝这个,现在练练,到时候就能先人一步跟那个老家伙搞好关系,以后让他给你安排个好去处,别像你爹我这样……”楚天骄仰头喝完杯中剩余的威士忌,起身走到床边,掀起床垫,一个额外的入口赫然出现。“现在,我作为你入学卡塞尔学院的引导人,要向你介绍一下这所学校是干什么的。”
楚子航就这样认识了另一个楚天骄。收藏绝版黑胶和复古相机的骚包特工,十几年如一日守望种族命运的缄默观测者,非常爱他和他妈妈的父亲。看着那些把他后爸洗得面容模糊不清的照片,楚子航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心酸。楚天骄在他面前常年严肃不起来,所以到了最终摊牌的时刻,再想跟楚子航装深沉就属实多此一举。
让儿子看到这样不甘心的一面楚天骄是有点不自在的。但是他知道再不说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我是来告别的。”
“你要去哪儿?”
“我跟你妈妈结婚,生下你,都是不被允许的。如果我继续向学院隐瞒你的存在,或许可行,但是混血种生来注定的血之哀会让你以后过得十分艰难。我已经亏欠你太多,不应该再让我给予你的这一半血困扰你一生。向那边主动承认,无非是我被调离这里,被考核被审查,再被派去其他目标点。但是我们以后就是真正地坦诚相待,我不想再骗我儿子了。”
这无疑是楚天骄这么多年做的最正确的抉择。楚子航完全可以想象,如果楚天骄直接人间蒸发,而自己从别人口中得知真相,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楚天骄。他从来都知道自己不是个理性的人,面对亲近之人尤其没有原则,维护和怨恨都是如此。
所以下意识把立场和路明非放在一边也不算奇怪。就来处和背景说,他们算是相近的,不同的是自己比对方幸运太多。
实习任务的初始只是无意间注意到那张照片。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上面是谁,继续跟施耐德汇报他下半学年的计划,接着又瞟了第二眼。
路明非。名字很陌生,但他认得那张脸。
曾经他看到一个学生在没人的球场上连着投了十个三分。脚踩着中线,从头到尾没有起跳,没有挪步,球入筐弹两下回到手里,接着又被抛出去。现在回想起来,一个动作僵硬得一看就不会打篮球的人连进十个三分球是件多么离谱的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居然只是觉得碰到了篮球天才。他问那个人要不要加入篮球队,然后就被讪笑着敷衍过去了。其实一开口楚子航就已经后悔。他没干过拉人入伙的事情,语气和措辞听起来都像是下命令,更别说还被对方婉拒。
此时,这些回忆在他脑中整合。他甚至记起了对方看过来时眼睛里隐隐的金色。只是那会儿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很久没被人拒绝过让他心情略显失落,金色也被他当成是黄昏模糊界限造成的视觉误差。
种种不合理之处都指向一个结论,他当时遇到的是一位血统觉醒的混血种。
施耐德显然注意到他的偷看行为,于是问楚子航是不是认识这个人。会呈报到这张桌子上的资料多半不是太好的事情,他犹豫自己是不是该说实话。施耐德没有追问,又拿起那份资料翻看着。
导师向来是个铁血执行者,说一不二,很少能见到他如此举棋不定的态度。
“路明非的背景有点特殊。他的双亲都是我们的荣誉校友,血统十分优秀,但是在他十四岁那年因为一些原因失踪——或者可以说,就是牺牲了。出事后校长和执行部这边协调过,让我们不要着急直接接触那个孩子,等到入学的年纪再去和他谈谈,让他自己做决定。”
“很长时间都一切正常,结果现在他提前找上学院,表示要加入这里。我们并不知道他对学院是什么态度,积极的,消极的,还是说他背后有其他势力怂恿他这样做。总归我们想要争取他。但如果他的目的不纯,还是要对他进行必要的处理保证我们的隐蔽性。”
“既然你认识他,不如你去和他聊聊吧。”
楚子航有点怀疑这是他导师做的局,不然怎么刚好在他去办公室汇报的时候让他看到那份资料。八成是想着楚子航跟人家是校友,拉来打个白工不是刚好。他倒是无所谓,权当是提前体验职场生活。不过他觉得学院小看了他这位师弟。在和学院沟通前,至少要破解混血种社会的隐匿手段,还要绕过执行部的追查,能自己找上学院的会是什么普通人?
他抱持着怀疑态度开始他的任务,说得好听点是做招生咨询。只是此刻他随身的背包里正揣着一把伯莱塔,这是施耐德给他的备用方案。当然不是让他见势不对杀了路明非,里面的子弹不过是弗里嘉子弹,麻醉用的。
路明非的登场相当具有想象力。楚子航在咖啡店坐了二十分钟没有等到人,以为对方迷路,坐不住准备想办法找人的时候,一句中文在他邻桌悠悠响起——那个埋头打游戏的人在他来之前就坐在那里了,这时棒球帽抬起,露出下面一张眼熟的脸。路明非嘻嘻哈哈地说,不好意思让师兄久等了,看起来你确实是一个人来的。
“如果我不是一个人来的你准备怎么办?”
“直接回去咯,说明你们没想跟我好好谈,只是想抓住我。”
楚子航心想,看吧,这可不是普通高中生该有的防范意识。带枪完全是多此一举,路明非一定连最坏的情况也考虑到了。
这让他心里莫名地不舒服。周围的人常说他活得像苦行僧,后面又没有怪物在追赶,不需要对自己那么严格。他本人很难意识到这一点。可是今天看到另一个人包裹在和年龄不符的危机感里,他似乎明白别人为什么会那样评价自己。
“你的思路没有问题,反侦察能力很优秀,学院应该会重点培养的。”他伸出手,“楚子航。”
路明非在他对面重新坐下,跟他握手:“路明非。去年知道师兄来了卡塞尔,我就猜如果我某一天能跟这个学院的人坐下来谈谈,说不定会见到你。不知道师兄看到我会不会惊讶,唔,估计你不认识我。”
“不算惊讶。认识。”
看路明非的表情,这似乎是今天第一件超出他预期的事情。
“我有问过你要不要进篮球队,当时你在球场连着投了十个三分。”
路明非想了一会儿,终于露出恍然的神色:“噢……那阵子我状态不太好,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大概你问我的时候我根本没过脑子。”
“你当时已经觉醒血统了?”
“如果你是说特殊的能力,那个时候是刚觉醒没多久。”路明非说到这里表情不太自然。
楚子航这才反应过来,路明非刚刚说那个时候他状态不好是什么意思。
“你是在你父母——觉醒的是吗?抱歉。”
路明非干巴巴地摇头说:“没什么,我以为你们早就知道了。”
“你隐藏得很好,我拿到的资料并没有写这部分。”
“倒也没有特别去隐藏……所以这会让我的危险等级变高吗?”
楚子航面露疑惑:“血统觉醒在任何年龄段都有可能发生,这并不是严重的事情。”他思考片刻,补充道,“路明非,学院并没有恶意。我来这里的目的也很单纯,就是听听你为什么要找卡塞尔学院。”
“啊,我懂的,你们以为我想要做什么,或者有什么后台是吗。你看我这么小心行事,必然是因为我谁都靠不上啊!”
这话说得理所当然,丝毫没带负面情绪。然而楚子航的不舒服却增多了。
“至于原因,这就得从头讲了。可能有点长,师兄上报的时候可以斟酌着帮我删点。”路明非停顿了一下,“我爸妈,在我的记忆里就是随处可见的那种父母,自己没有特别大的成就,对我也没有什么期待,忙碌地飞来飞去……挺爱我的。本来那天对我来说也很普通,台风登陆,下大雨回不了家。我爸只有在这种天气好意思开着我家的小破车来接我。仕兰毕竟是那样的地方对吧?他跟我妈在前座聊家里琐碎的开支,其实我知道他俩当时结婚快十五周年了,我爸特意买了戒指要送给我妈,就在我家的鞋柜里藏着呢。他俩吵着吵着一起没声了。”
路麟城和乔薇尼的血统何其优秀,也是直到死侍出现在车窗外时才意识到他们进了不该进的地方。
“直到那天,我才知道我爸喜欢收集各种热兵器,我家车上就藏着一把,被我爸称为他除了我妈之外最合拍的搭档。我后来查了很久资料想要搞清楚款式,长得像柯尔特1911,不过长度不太一样。也正常,那把枪上有你们学院的标志,应该是改装特制的。我妈,我妈说她什么都会,不巧那天只带了刀。我妈拿刀的时候感觉这个世界上没有她不敢砍的东西,不过那架势其实还挺像小时候她帮我出头跟别人吵架的。”
“他俩甚至都没有商量说,让谁带着我逃走。我妈说幸好她今天也来了,虽然儿子你以后就父母双亡了,但是至少你还能活着。你说我妈多恨我才能说出这种话啊?他俩开进那个地方的时候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了,怎么就不理解我跟他们一起死在那儿对我来说才是个好结局。”
路明非讲得平静,楚子航却越听越觉得像是被扼住喉咙。尖刺几乎要从对面的人身上蔓延散落,长满这个小小的卡座。
他继续说:“我经常会梦到那天。师兄对那天没什么印象了吧?毕竟只是每年都会有的坏天气,你应该早早就被接回家了。”
楚子航确实已经记不清细节。每次下雨,他会给自己亲爹打电话喊他来接。表面上云淡风轻还时不时跟楚天骄拌嘴置气,实际上那也不过是他想找理由多相处一会儿罢了。下雨天对楚子航来说不是件坏事。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路明非。若说是公事公办,按流程走完全不会触及到如此难解的话题。讲讲学院优良的设施与师资,讲讲混血种沉重的历史使命,大体上入学指引就是这些。早该想到,他本就不擅长这类事情,面对一个勉强算得上认识的人,交浅言深就会如此。
“为什么要找卡塞尔学院?因为我回我家里收拾东西搬去我婶婶家的时候,发现我一点都不了解我爸妈。我周围没人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不知道他们在做着什么样的事情。卡塞尔的标志出现在我爸爸的枪上,我妈妈的刀上,他们工作用的公文包,文件夹,你说我还能从哪里去了解他们?”
楚子航脑海中某个人的身影一闪而过,给他带来这场对话里第一个锚点:“可能不了解你父母的人是别人呢?”
“什么?”
“可能你记忆里的你父母,才是他们真正的样子呢?”
路明非愣住。
楚子航说:“一年前坐在我面前给我做入学辅导的是我爸爸。在那天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他还有除了司机之外的身份。”
路明非同样安静地听完他和楚天骄的故事。末了他说:“但是,你知道你们总会再见的对吧?”
楚子航不置可否:“或许吧。我想说的是,别人眼中的我爸爸,要不就是个一事无成非常不靠谱的落魄司机,要不就是身手了得非常强悍的执行者。但是那天我迈进那个隐藏他秘密的地方,却觉得这就是我爸一直以来的样子。他并没有在我面前假装。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不是最重要的,他做我爸爸的时候,就是他自己。”
路明非低着头。良久,楚子航隐约看到眼泪在空中一闪坠落。等路明非再抬头的时候,那些尖刺似乎正一点点退回到他身体里。这给了楚子航一些信心,他说:“他当时告诉我,我应该去那个能接纳我的地方。这是我来卡塞尔的原因。我知道你来一定不是想要了解父母那么简单,你一定有其他想要做的事情。”
楚子航看得出来,那样不安定的状态,比起防备更像是应激。混血种的仇恨在路明非身上跨越历史进行复现,昂热校长一定会很欣赏他。
“我只是想把我得到的指引告诉你,卡塞尔是一个能够接纳你的地方。”
02.反作用力
雨夜是路明非的噩梦。后来这个话题总是不断地出现在他们之间,每每堵得楚子航忘记上一秒在念叨路明非什么。一方面他觉得这人总这样自揭伤疤不仅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一方面他又觉得,如果路明非说得够多有一天就此脱敏,可能也不会那么执着于复仇了。
悲剧的发生和后续都和他毫无关系,楚子航会思考自己对路明非的责任感到底从何而来。可能因为自己是周围唯一一个在那段时间见过他的人,却什么都没做。所谓责任感不过是一种补偿心理。如果那个时候发现了,如果那个时候认识了,如果那个时候交流了……
新来的S级没加入任何社团。楚子航听到他周围的同学悄悄讨论。这不是什么秘密,论坛上早就为此开过好几个高楼讨论,盘口的奖池也累积到相当可观的金额。他的副手们时不常就要来打趣他怎么不凭借熟人优势拉人来狮心会,听说会长跟人家是校友,大家伙可都把身家压在会长身上了。
同学们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关心,楚子航如果开口可能就要被同一个人拒绝第二次。他本人还是有些介意。
他不敢说有多了解路明非,但是他了解自己。如果不是无意在球场撞见对方投篮解压那一幕,他恐怕根本不知道仕兰中学里有这样一个人。私立贵族学校本就人数不多,何况只是隔壁年级,他自认能对大部分人留有印象。注意不到,只能说明路明非在觉醒血统之后绝对是有意识地开始隐藏自己。
那个时候路明非就已经在为复仇做准备了。现在也是如此,所以路明非大概不会加入任何一个社团。一想到这件事,从咖啡馆那时一直纠缠他的不舒服就会开始窃窃私语。无法,他决定去图书馆静静心。
好巧不巧,正赶上路明非拒绝别人的现场直播。
奇兰组织的新生联谊会是独立于狮心会与学生会两大社团的新兴团体,如果路明非真的不希望在社团竞争上消耗精力,那确实是个好去处。
“我对加入哪里没什么想法,但是你非要让我当主席的话,我就不去了。”路明非边快步走着边重复他已经解释了几轮的车轱辘话。
奇兰在后面锲而不舍地追着:“我们现在缺少的就是您这样的主心骨!只要您愿意领导我们,在您毕业之前一定能把新生联谊会发展成和狮心会学生会匹敌的团队!”
路明非已经处在崩溃边缘,眼角一跳发现路过的楚子航。他带着看到救命恩人的表情上前抓住楚子航的胳膊,回头跟奇兰说:“瞧我这记性,下午我约了师兄帮我辅导作业呢!社团的事情之后再说吧,祝你早日找到合适的主席!”
楚子航还没听清前因后果就被人挟持到自习室。路明非探头发现奇兰没有再跟上来,终于松了一口气。
“辅导作业?”
路明非送走一个又请来一个,只好赔着笑说:“刚才实在没办法了……我请师兄吃饭。”
楚子航倒不是想讨要说法,他是真心发问:“你的作业有困难吗?”
“那倒是还好。啊不是说我学得很轻松的意思,只是开学没多久,就算是困难也蛮初始的。”路明非拉开椅子坐下,随便拿出一本书就开始装模作样地翻得哗哗响。
楚子航在他旁边坐下:“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路明非听到这话笑了笑,不是感激,而是一种不自然的推拒。
一个想法在楚子航心中隐隐成型,他明知故问:“不想加入社团?”
“我有别的事情要忙啦。挂个名还好说,组织活动那种我做不来,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
“你是不是太把复仇放在首位了?”
路明非抬眼,又迅速把目光移开:“师兄不是只负责新生入学指导吗?原来还要搞心理咨询。”
楚子航说:“总觉得有些责任感,毕竟是我招你进来的。”
“平常看师兄一脸冷淡,听大家的风评也是高岭之花居多,是我先入为主了。感觉以后我要是一直单身师兄会给我介绍对象。”
“大概也会被你拒绝吧。”楚子航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着幽怨的话。
“真是好姑娘的话我干嘛要拒绝?”
“那我现在邀请你加入狮心会,你会拒绝吗?”
路明非张着嘴,像卡带一样。很快他恢复正常,反问道:“师兄,你是个好姑娘吗?”
料想楚子航大概不会接他的烂话,路明非笑着自问自答:“好吧,你应该是。你不缺少爱,这样的人也很容易拥有爱人的能力。我没办法。你关心我我挺开心的,看到有人想要追随我,跟在我身后我也挺开心的。但是这些东西摆在我面前,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到我没做完的那件事。”
“除了逃避还有别的解决办法,这和你的事情并不矛盾。”
“唔。”路明非不置可否,只是问,“虽然这样假设没有意义,根本没有发生过谁都说不准,但我还是想知道,如果你经历我经历过的事情会怎么做,会像我这样吗?我是不是真的很不正常?”
楚子航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思考了一会儿才认真说道:“我能够理解你想要复仇的想法。”
“嗯,你也觉得我想复仇想疯了吧。我不觉得疯是个不好的词,因为形容我就是很准确。师兄,我没办法甩开记忆,我得去找那个东西。”路明非把书本重新扫回包里,认定这个话题已经被他聊死了,“走吧,说好的我请你吃饭。”
“路明非,来狮心会吧。”楚子航在他身后说道,“你不用主动做什么,试着面对看看,这究竟是不是真的很难。”
路明非拽紧背包的带子,看起来像是逃跑的途中被什么定在原地,浑身僵硬。
“我很难管的,如果闯祸了你会帮我兜着?”
楚子航拍拍他的肩,先他一步向前走去。
“我会在你闯祸前拦住你。”
恺撒在例会上跟他的部长们说,楚子航招了一只疯狗进狮心会。
“当初是谁建议我招他进学生会当吉祥物的?这煞气冲天的东西进来只会影响我们风水。”
提建议的部长不敢吭声。
S级的事迹再一次在学院里传播。此人三天两头因为出任务缺席,这种情况一向只会出现在高年级学生身上。很少有学生从大一就开始如此频繁地参加执行部的任务,往往都是为了赚实习分去打打酱油,危险系数很低。而且听那些和他共事的学生回来讲,路明非完成任务的手段相当狠戾,是一种不给敌人留情也不给自己留情的打法。
证据就是,大家不止一次看到狮心会会长黑着脸冲向校医院,手上还提着饭盒。
楚子航坐在路明非床头看医生给的诊断。路明非短短几个月进校医院的次数比自己入学到现在都要多。几乎没有能全须全尾回来的时候,每一次都是大大小小的新旧伤口,原因无非是他不要命的打法——简洁高效,但是不拿自己当一个有正常感知的生物。回来就是做检查住院休养,凭借S级的血统使用蛮力一样强行恢复,然后再跑出去进行新一轮的循环。
刚开始楚子航还会劝。路明非也不嫌听他的鸡汤烦,在病床上点头附和得可真诚了。嗯嗯,要珍惜生命,嗯嗯,我知道啦。他问路明非受伤难道不会痛苦吗。路明非的回答依然非常真诚,当然痛苦,可是身体上的痛苦不算什么,总是会好的,受伤意味着我还没有强大到可以碾压对面,我觉得精神上的挫败更多。
疯子的思维逻辑。楚子航不再多问,他理解这个思路,所以他讲不出反驳的话。
路明非抱着饭盒大快朵颐:“排骨汤也太好喝了,师兄……哎,你别盯着那张纸啦!盯穿了我也是现在这样。”他的烂话在对方的目光里偃旗息鼓。
楚子航终于认清现实,许诺一点用都没有,这个人上头时发疯根本不会记得他说的这些话。他放下诊断书:“你说得对。下次你的任务施耐德教授会同步给我,我做你的搭档。”
路明非说,嗯嗯——嗯?
然后路明非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识到他师兄的身手。楚子航在他面前一副和平大使的样子,打起架来下手一点也不轻。他为什么会知道,因为这种好身手多半都没用在攻击敌人上。
楚子航经常需要通过硬生生的武力压制才能让路明非消停。跟路明非的野路子不一样,他是受过是正统训练的,为了制住路明非,还专门去精进了擒拿和柔术。神奇的是,路明非挨揍次数直线上升,受伤的情况却是大大减少。
路明非知道好歹,事后也会反省自己确实一时冲动过分了。楚子航却清楚,这是一种纯粹的学习行为,是刻板的,被教会的,路明非打心底无法理解“保护自己”这件事。但是楚子航哪怕明白他其实在用训练动物的方法训练路明非,也还是这样做了。要是能形成条件反射,至少对方还知道在冲动的时候犹豫片刻。
至于成果——诺诺有一次跟着他俩跑了一趟,回来跟恺撒八卦,楚子航训狗已经卓有成效。疯狗要变成家养的了。
可驯化过程总是痛苦的。还是双向痛苦。矛盾爆发有迹可循,终于在一次高级别任务中突破阈值。
路明非在任务半途发现事态完全超出他们两个能够控制的范围,第一反应就是让楚子航先走。他的思路很简单,自己最后再去尝试一把,要是真不行了至少还能活一个。于是路明非使了个小伎俩把人骗走了。走到一半的楚子航反应过来,提刀就往回冲,将将拦下要去送死的人。
“我从来没见他那么生气过。让我感觉他不是想杀龙王,他是想把我杀了。”路明非后来跟芬格尔心有余悸地分析。
芬格尔说:“噢,所以那阵你们刚回来的时候,你伤成那样他连医院都不去,原来是在闹别扭。”
路明非笑得相当尴尬。
他没有提到的事实是,当时情况远比闹别扭严重多了。
不止是路明非自我牺牲这件事让楚子航后怕,更是因为楚子航发现路明非在狮心会学会了暴血。那种短时间跨越临界血限的危险操作早就被列为禁术,精炼血统对所有混血种都意味着饮鸩止渴。他无从得知路明非何时学会。当时如果不是他意识到不对调头回去,那人就算不死也多半会因为暴血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路明非从战场一路道歉回学院,楚子航怎么都不回应。他尽职尽责地把人送到手术室外面,拜托医生好好处理路明非的伤势,但是一个眼神都没有投向伤员。路明非拽着人,那个架势就是不得到楚子航的一句话就不肯进手术室。
楚子航搭上扯着他衣袖的手,没有用力但是也毫不留情。他还是用他往常给人灌鸡汤的那副表情平静地说:“我以为我能改变什么,结果还是这样。我一直在做无用功。路明非,你真的在意包括你自己在内的任何一个人吗?还是说你生命的全部都是为了找奥丁复仇。如果有一天你完成你的复仇,你之后要去做什么?”
路明非答不上来。
“那个时候你还能活下去吗?我不是在自责和后悔为什么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我只是很困惑,还有失望。因为我发现我好像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我没有办法挽留你活下去。”
“不是的——”路明非急切地否认,但是麻醉剂生效,他在陷入黑暗的最后看到楚子航挣脱了他的手。
醒来后路明非一直处于茫然和恍惚的状态,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的时候就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楚子航的一个个提问比他身上的伤口更让他难受。
直到对方出现在他病房门口,已经是三天后。他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情绪,目光追随着人来到床边。
楚子航还是没有看他,只是把饭盒放在路明非能够得着的位置。
路明非嗫嚅着,最终把这三天来反复构想的话一股脑地倒出来:“不是的。不管你怎么生气,怎么说,别的我不知道,但是你说的那件事不是的。师兄是我非常非常重要的人。你这样我真的很难受,我知道是我伤到你了,因为师兄真的关心我。可是除了我爸妈从来没有人这么关心我,没有人教我该怎么应对别人的关心,是我学得太慢了。”
楚子航感觉到哪里抽痛了一下,但还是保持着面无表情。他从战场上把人带回来的时候,就下决心一定要让路明非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现在正是最关键的一步,他不能心软。目光略过病床上的人,他转身准备离开这里。
路明非不顾身上的伤和管子,几乎是滚下床去拉楚子航。肌肉支撑不住突如其来的重量,他腿一软就往地上跪。
楚子航像背后长眼睛一样转身架住了路明非。
那双手再一次死死拽住楚子航的衣服,但是路明非已经不敢再去说什么了。他怕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就会让楚子航永远消失在他眼前,只能眼巴巴地盯着,希望能从那人的表情里解读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妥协。
但是没有。
“师兄……”他颤抖地说,“师兄,楚子航,对不起……不会有下次了,我保证。我不会再一个人去送死了,如果还有下次——”
那神情实实在在地刺痛楚子航,他装不下去了,也不忍心让浑身是伤的人加重伤势。他把人半托半抱进怀里。
“没有下一次,路明非。”
切实的体温透过皮肤传来,某些被那场大雨带走的情绪正在慢慢流回路明非的血液里。舌尖麻木,久未启用的情感回路不知道该传达什么词句去回应,只能像个刚入门的初学者一样重复着楚子航的话。
“好,没有下一次。”
03.寻主启示
奥丁划开路明非的噩梦立于他面前。
复仇的火几乎要点燃整片北冰洋,点燃他的眼睛和他的心。被灼烧的感觉让他几乎窒息,却又没有多年来他设想中的那般剧烈。他从过去无数次地望向这一天,认为自己会失控,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哪怕要走到同归于尽的地步。
但是现在他站在奥丁的面前,却在想楚子航。
楚子航说,没有下一次。于是路明非的心也在火焰里挣扎着冲他低语:你答应过他的,没有下一次。
看看楚子航都干了什么好事。他从来没有要阻止这场复仇,他只会给路明非看其他的可能性,一点点把路明非的目光吸引过去。路明非从十四岁开始就再也没有期待过以后,楚子航却给了他太多想象。
“现在好了,我开始舍不得了。”
微末的私心在宏大的战场上轻飘飘不值一提。可即便是他最浓烈的复仇之心在神的眼里同样不值一提。面具之下的奥丁似是在俯视他,又像是根本不在意。只是沉默地伫立在天地之间。
我不想死。我想去看看。他握紧手中的刀,终于在楚子航给他出的那份试卷上写下了答案。
先涌进意识的是冰冷的海浪声,被浸湿的沙滩在严寒中犹如石块,硌得人生疼。路明非睁开眼睛,天空灰暗,映照着海面都变得晦暗不明。
还活着。记忆里和奥丁最后的战斗场面变得遥远而模糊,他隐约记得开裂的面具,和奥丁愤怒的声音。
多年来压在身上的重量正在缓缓离开,路明非不由自主地开始深呼吸。楚子航用了好几年才帮他抬起来一点点,他透过缝隙汲取着微薄的空气,也窥见由只言片语组成的从未见过的风景。如今这些巨大的石头变成轻盈的气球,他躺在湿冷的沙滩上,仿佛看到颜色鲜艳的气球争先恐后地飞向昏暗的天空,连带着他的身体都要跟着一起飘走。
他笑了两声,牵扯到身上的伤口,痛得他又蜷缩起来。可是这一切都充满着和以往不同的体验。疼痛不在意味着失败和折磨,而变成一种提醒他活着的反馈。他从未如此鲜明地意识到他和世界的联系,就连疼痛也新奇得让他觉得喜悦。
想要找人分享,手机早就不知道丢在哪片海域了,别的大大小小的联络装置也一个不剩。他这才发现进出了一趟尼伯龙根,他随身携带的东西竟然只剩下两把他一直握在手里的小太刀。
在这种鬼地方失联倒不至于让路明非慌张,对他来说远没有到绝境。感受到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他甚至爬起来搞了点海鲜吃,随后才不紧不慢地穿越附近的荒原,向着远处稀疏的房屋方向步行。路边标牌的语言让他确认自己仍在挪威境内,只是不知道这里属于挪威漫长海岸线的哪一段。幸运的是,海边的小镇有着类似于广场的中心地段,能找到小超市和银行。
至此他已经完全不需要担心了。学院针对无证件的情况有一套专门的应对方案,覆盖全世界大部分国家。只要按照流程进行认证操作,就能申请到紧急资金和临时身份。
路明非将自己的学号输入ATM,等待大洋彼岸的学院和银行审批。
短暂的等待间隙他思绪飘远,也不知道自己失联了多久,资金申请打过去应该能让学院那边放心。接这次任务的时候楚子航分身乏术陪不了他,谁能预料会急转直下到那样的地步,估计又让师兄担心了,回去该怎么解释……唉。路明非叹着气,嘴角却不自觉挂上了笑。因为从今以后他真的再也不用为此担心了。他遵守了诺言,好不容易,终于——
“您输入的账户不存在。”ATM机上小小的屏幕显示着红色的叉号。
他这几年没少打申请,这套流程早就烂熟于心,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只能说他低估了大战里受的伤,他的脑子现在看来还不是很清醒,这么简单的步骤都能误操作。
路明非老老实实又按照流程操作一遍,结果仍然是同样的叉号。
这倒是奇怪了,他站在机子前像个上了年纪的老爷爷弄不懂高级机器似的一筹莫展。按理说诺玛是不会出错的,不过他转念想起不久之前他和芬格尔干过的坏事,心想也不是不可能。
芬格尔发现那个漏洞纯属偶然,告诉路明非也是本着出事也要拉个垫背的原则。他俩一通操作在系统里留下一个无伤大雅的后门,可以通过一个特殊的账号取用紧急资金。之所以说无伤大雅,是因为实际作用确实有限。诺玛每三日的自检查程序启动后会核对资金流,就算他们通过更改权限混淆认定,先取出一部分资金,也需要在自检开始前将同等的金额补充回去,否则诺玛就会发现这个异常账号。
他输入授权码试着启用账号,漫长的等待时间后显示成功。听着机器欢快地吐着钞票,暗爽的同时他也略感抱歉,芬格尔最近都还在畅想能不能改进程序实现真正的薅羊毛。而今天这次操作恐怕后续来不及重新填补资金,他们的账号马上就要被诺玛清理了。
谁又能想到,这玩意儿真的有用得上的一天呢?芬狗,你就安心地和羊毛告别吧!路明非在心里碎碎念,毫无愧色地拿着钱直奔隔壁小超市。
有钱什么都方便。他抱着采购的食物,跟超市收银员半比划半猜地借来了对方的手机。只要能上网,无非是发个邮件的功夫——
“您输入的邮箱地址不存在。”
系统是死的,人是活的。幸好去奥斯陆的火车并没有拒载他。
前不久才来过挪威分部,路明非倒也算轻车熟路。接待员态度温和地招呼了他。分部最近虽然没有接到高级别任务的文件,不过接待员见多了这种情况,总部专员的行动不能大张旗鼓实属正常。熟悉的环境让路明非略微的不安烟消云散,他和接待员打趣抱怨着路途遥远,任务艰难,言语里却充斥着马上可以回家的喜悦。
他已经开始想念楚子航宿舍里软硬适中的沙发,那是他送对方的乔迁礼物。虽然后来这张沙发变成了他去楚子航宿舍蹭吃蹭喝的固定座位,房屋主人坐的次数估计都没他多。
接待员让路明非在休息室稍等,他去和领导上报,顺便帮忙联系学院接他回去。路明非就差向对方唱感恩的心。因为手上没有证件,他便口述了自己的学号。
“这是您的学号?”
接待员仍然温和地笑着。路明非却莫名从反问的话语里觉出一丝不对劲。
“是的。071721S。”他重复一遍确认无误。
“好的,您稍等。”
接待员离开,随手关上休息室的大门。
危机感在门关上的那一刻开始猛增。他压着对方的脚步声起身,静静摸到门口转动把手,打不开。再一抬头,休息室的应急状态已经被激活,屋顶角落不知何时探出黑色的枪口正指着他。
执行部一贯的风格。走到这种地步从里面突围的可能性相当低,他不如等着人来审问他。
果然,去而复返的不再是接待员,而是全副武装的执行专员,挪威分部的某个局长站在中间。路明非对他隐约有印象。出发登船前在挪威分部中转,这个人还对他有过问候。
“圣诞前夕我经过分部,分部长和几位局长都见过我。您现在是要做什么?”
此刻对方看着他的眼神没有丝毫熟悉感,只有深深的戒备:“先不说整个十二月都不存在你说的这种情况,学院已经有快四十年没出现过S级的学生。你就算想要伪装也不应该选这么容易被戳穿的身份吧?”
路明非试图理解眼前的状况。和自主管理的日本分部不同,挪威分部出现整体叛离秘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论这些人是真的不知道他,还是收到某些指令对他翻脸不认人,目前他都没有任何自证的办法。他能感受到体内的血液因为不久前的战斗还尚未回落到正常状态,如果现在被抓住带去做检测,得到的结果只有他是个血统极不稳定,即将转化为死侍的危险人物。分部马上会以此为借口处理掉他。
醒来之后遭遇的事情一步步串联起来,一个最坏的答案浮现在路明非的脑中。他跟卡塞尔之间的一切联系似乎都被抹掉了。从日期估算他失联了七天左右,这段时间不长也不算短,足够发生某些变故。是学院在通过这种方式保护和提醒他,还是真的有人要置他于死地?
他的手从大门关闭的那一秒开始就从未离开过刀柄。眼神掠过严阵以待的分部专员们,他立刻锁定好突破口。
要逃走。过往经验告诉他,被动从来不可取,而破局的机会转瞬即逝。
分部值守的人不多,抱着逃脱的目的交手对他来说尚且算轻松,甚至争取到了短暂的休整时间。挪威分部某位专员的证件在电脑上认证通过,路明非进入熟悉的执行部内部页面。离开前他还是觉得应该登上来看一眼。
跟他想象中不同,并没有天下大乱。一切都和他离开之前一模一样,除了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一个叫路明非的S级混血种。他参加过的任务有些消失了,有些执行专员是别人。不仅学院有关的账号他无法登录,连他自己的邮箱和其他网站的账号也都全部失效。他去守夜人讨论区凭印象搜出一些回复过的楼,贴子存在,但他的发言完全被抽出,楼里的走向以他没有参与过的样子顺利进行下去了。
这些还在他的预料之中。思索片刻,他打开浏览器,在地址栏输入一串字符组合。这是他绝对不会记错的网址,内容是关于那起车祸的报道。从高中到大学他几百次点进这个网址,翻来覆去地读那篇新闻,甚至能一字不落地把全文背出来。
——“蒲公英”台风……
——高架路……
——造成3人失踪?
路麟城和乔薇尼的孩子在台风天跟他们一起失踪了。
他想不通,如果这是一个联合起来的骗局,真的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由数据构建的他现在彻底不存在了,现实中的他又能称得上存在吗?分部的人不可靠,一面之缘的交情比不上秘党一道命令。他得找一个绝对不会在这件事上说谎的人。
听筒握在手里,他迟迟没有按键。人选再清楚不过,那个号码他同样记得很牢。倒不是他在担心这通电话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总部很快就会发现异常,被通缉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他只是在想,这是他现在能做的最后的努力。如果线索断在这里,他不知道该从哪里继续下去。
如果连楚子航都不记得他了,他该去找谁?
数字键一个个被按下。楚子航接电话向来很快,路明非甚至没有来得及继续酝酿腹稿电话就已经接通。
从海滩醒来到现在,恐慌第一次吞没路明非。对面熟悉的气息让他鼻子发酸,委屈与无助出现得莫名其妙又来势汹汹。喊过无数遍的称呼几乎脱口而出,他却一个字也不敢说。借口总是有的,网络对他来说已经不可信,那么一切没有实际面对面的场合理论上来讲都有伪造的可能。既然现在获得的答案需要打问号,不如不要自寻烦恼,直接去确认才是最优解。
想到这里,他挂断了电话。
04.无实之证
路明非不觉得自己单打独斗能甩开执行部的全力追查多久。幸运又不幸的是,执行部似乎真的对他是谁毫无头绪,所以目前还没有堵死他前往学院的这条路。
航班飞越大西洋,路明非透过舷窗看着自己模糊的倒影,荒唐的现状这一刻才延迟在万米高空追赶上他。如今他能用来证明自己存在过的手段一样样被剔除,如此轻而易举。能准确记起的东西竟然只剩下那个网页和楚子航的号码,前者否定了他,后者因为他的逃避还存有一丝希望。
至少现在还有一个目的地可以前往。穷途末路下,一个被追击的人居然往敌人的大本营跑,也不怪执行部想不到。连他自己都从未意识到已经对那里产生了归属感。
楚子航当初那句“接纳”他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是不相信的。然而那人说到做到,就算只有一己之力也能把承诺兑现。社团、任务搭档、未来,这些都是路明非设想中的大学生活中不存在的东西。或许早在仕兰的时候他就拥有过踏上这条路的相同机会,他相信楚子航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对方遗憾的情绪比他还要多。
在对待自己的事情上他总是不如楚子航上心。有时候路明非会想,楚子航能从对他好这个行为里获得什么反馈,可以支撑他坚持这么久甚至毕业都愿意留在总部?明明以对方优异的成绩和表现,执行部在全世界任意一个驻扎点他都可以随便挑。
他问过。楚子航说,去哪里都一样,留在总部只是为了方便盯着路明非不要冲昏头脑去送死。路明非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很窘迫。他小声辩解自己不会再那样了。楚子航说,我相信你——百分之九十九,等你真正意义上完成复仇的那天我才会完全相信。
他其实还想问,等你完全相信我可以好好活下去的时候,你是不是就会放心地离开我了。左右斟酌,他都觉得这句话问出来会彻底改变他们之前某种模糊的关系。
楚子航的宿舍是靠近学院边缘的一个小独栋,这是他兼职教学获得的特别优待。路明非之前有这里的备用钥匙,没事就会过来蹭吃蹭住。楚子航的厨艺完全是在这种讨饭行为和病号餐的交替轮换中锻炼出来的。
此刻路明非蹲在房子不远处的灌木丛后,看到被窗户切得四四方方的暖黄灯光轻柔地飘落在地面,楚子航的侧影映在上面。房子还是属于同一个主人,不同的是他不再是能拿着钥匙随意进出的身份了。
事实上,他从来没有所谓的身份,只是对方默许他这样做。楚子航在病房里抱住他的时候,他们都能感觉到萦绕在两人之间模糊的东西变得不一样了。那是他和楚子航都下意识避而不谈的部分。过近的距离让任何改变都十分艰难,因为早就过了该尴尬或是暧昧的阶段。以生命为基底的深刻联结,谈情说爱总是显得太轻了。
他在这样紧要的关头才意识到,他是可以去和这个人谈论爱情的。如果没有眼前的情形,在北极完成夙愿后一切回到正轨,他要去做的第一件事可能就是把自己赖在对方宿舍的理由正当化。
如果,如果。
现实是他正淋着雨在对方家门口蹲守,直到被雨浸湿发尖和外套,才等待到合适的时机上去敲门。夜色已经足够沉,保护他免得一露面就被人逮捕。
想到楚子航他的大脑就会过于放松。没打好腹稿就敢跟对方打电话,就像如今他迈出第一步才在思考,如果楚子航也不认识他,那么他怎么保证对方不会直接他把送去执行部呢?他刚才躲在灌木丛后大半天,居然完全没有考虑这个问题,只是惯性一般地相信对方。
路明非心思千回百转,脚下却是一点没停,甚至越接近房子脚步越发轻快。他想,大不了就是继续逃,奥丁他都打得过,从楚子航手上逃走必然不是问题。
门铃的响声在夜色里突兀地撕裂寂静。
路明非等待着属于他的审判。不管结果如何,他都知道自己早就已经输得七七八八。诺诺曾经评价他是被驯化的野狗,相当精准。他对楚子航展露过最原始最锋利的刺,也疯到理智全无只能被对方捏着后颈按在地上。可他终究只是动物,这个人日积月累地跑来投喂抚摸,他也只好变得会在对方面前翻身露出肚皮。
有什么办法,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就被驯化了。
如果一开始就不曾被好好对待过,他会更加心平气和地接受被人抛弃。可惜一切都变了。
大门洞开。楚子航站在他面前,看到对方神情的一瞬间路明非的心沉了下去。
原来他真的接受不了。
“楚子航。”路明非最后挣扎着念出对方的名字。
那人略微歪着头审视他,问:“你是谁?那通电话是你打的吗?”
常常会有这样的情况,当一个人的身心都被接连不断的责任和压力占满时,往往在当下并不会表现出任何形式的崩溃。而在一切宣告终结,所有这期间被挤压到身体角落的负面状态会猛地爆发出来,情绪失控,病痛叠加。
路明非听到那三个字时,清晰地感受到支撑他自北欧一路逃到学院的力气正在从身体中抽离,只能缓慢地蹲下身,才不至于失去重心。他不确定是不是因为自己哭了所以眼前一片模糊。雨下得太大了。
“你骗我的吧,楚子航……”
愤怒的血液从心脏烧到四肢,烧到大脑,烧得路明非眼眶都在跳。每一句话都说得信誓旦旦,每一个承诺都重到背在肩上能让脚步再往地里沉一分,可是楚子航怎么在我最相信你的时候,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你要放手。
不该来的,他想。这里的一切少了路明非根本没有变化嘛,大家都开开心心的。一开始就应该和中学那时候一样拒绝,不是都那么说,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要是之前把那个问题问出口就好了,说不定楚子航的回答就是拍着他肩膀说,当然了,未来的路是要你自己走的。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没有得到答案会让人幻想一切皆有可能。
路明非发着抖,比起对着面前的人发泄情绪,更接近自言自语,话里每个字都渗入雨水的冰冷:“你总是跟我讲让我别去死,搞得我跟奥丁打架的时候脑子里全是你,担心要是我死了你可能会气到连我的葬礼都不会去。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放弃我这件事。我接受不了,我居然真的接受不了……”
话语渐弱,大雨在沉默中占据空白。就在雨声大到接近震耳欲聋的时刻,路明非再一次开口:“我的存在与否真的对任何人都没有影响吗?抹去我是一件这么简单的事情?不可能。我不接受。”
颤抖止住了,他抬头直视着正在观察他的楚子航说,我不接受。
仍然是那张他心心念念的沙发。路明非抬头看向熟悉的天花板,很古怪的是,就连天花板上的那片污渍都保持着一模一样的位置。然而现在全世界任何地方都不存在一个属于路明非的位置。手中的杯子也是他常用的那个,上面画着一只丑到有点可爱的棕熊。这风格明显不符合楚子航的审美。那会儿楚子航刚搬进来,他陪着去芝加哥大采购,硬是把这只杯子塞进了楚子航的购物车。那么现在,这只杯子又是被谁塞进了这间屋子?
雨声绵延进室内,他声音潮湿地问坐在对面沙发的楚子航。
“你还记得为什么会买这个杯子吗?”
楚子航见他晃神许久,没想到最后只是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愣了一下,随即他摇摇头说记不清了,好像是商场赠送的。
路明非笑笑,放下杯子问:“为什么收留我?你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吗?”
“我想知道原因。你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为什么好像非常了解我,但是我对你却没有任何印象?”
“只是想知道这些?那我现在就可以全都告诉你。”路明非掰着指头一一对应回答楚子航的提问,“因为这个世界把我忘记了。我变成一个死在十四岁的人,我经历过的一切都随之消失。我找你只是想要确认是不是你也把我忘了。”
“听你话里的意思,我似乎是最应该记住的人。我跟你的关系很密切吗?”楚子航的语气并没有松动,听不出来是不是真的相信这个回答。
“或许吧,也可能只是我一厢情愿地认为我们关系好。有解答你的疑问吗?毕竟——”
他看向窗外,阴影在雨幕里一闪而过,如果不是混血种的视力根本无法察觉。
“毕竟,我可能没什么时间了。”
路明非知道早在请人进屋的时候楚子航肯定就已经通知执行部,这是一个专员最基本的素养。现在能坐在这喝茶聊天估计也不过是对方想要收集情报,并非真的打算收留他。
“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发现了?”路明非观察着被他戳破真相的人,捕捉到对方神情里的一丝躲闪。见面的第一眼他就察觉这个人和他认识的楚子航有微妙的不同。不是被改变了某些特质,更像是因为某部分被凭空挖去了,所以触及到与此相关的东西总是会茫然卡顿。
“你没有真的伤到挪威分部的任何一个专员,请你相信执行部也并不是要对你下杀手。我能感觉得出来你没有敌意,这只是习惯性谨慎行事。希望我们可以坦诚沟通。”
“你相信这话能说服执行部的疯子?”
“为什么提前假定执行部不会相信你呢?”
“因为我就是其中疯得比较厉害的那部分,我太清楚执行部想干什么了。”
楚子航皱着眉,认真地说:“我会尽力去沟通。”
“师兄,你——”不存在的过去在这一刻变成既视感,堵得他完全忘记自己想要讲什么。他以前就特别喜欢听楚子航用这种语气念叨自己,理想中一个生活幸福的人就该说得出这种话。这会让他意识到,楚子航仍然过得很不错,而且这个人是发自真心地希望通过自己的行动让路明非也感同身受。不管从哪个角度来想,都能让路明非的心情瞬间好起来。即使很多时候他会忍不住自揭伤疤让楚子航清醒一点,看到对方卡壳的表情他的好心情会再翻个倍。
他师兄还是那个八婆的面瘫师兄,只是没有他印象里的柔和。楚子航是个冰山脸没错,但本质上是个热心的人。路明非不禁想,难道师兄原本并不是自己认识的那样,只是多年来总在被迫照顾捡来的小狗才会变得柔和?如果没有了那个需要他付出的人,他就会发展成现在这样,一个冷酷严格的命令执行者。
“我不在意执行部会对我怎么样。了解执行部的意思是,我知道执行部——或者说秘党对什么感兴趣,这部分我早就准备好了,不至于走到动手的局面。来这里是因为这里几乎称得上是我第二个家。这里,说宽了是学院,说具体点就指这间房子。我的第一个家在十四岁的时候被奥丁毁了,所以除了这里,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
楚子航的表情几乎让路明非忍不住笑意,真不怪他喜欢对着楚子航卖惨,每次听到他有意无意的卖惨楚子航就会露出这种有些愧疚和无措的表情。这肯定不是个好习惯,但是有个可以耍赖而不被责怪的对象,人总会一步步走向堕落。
“路明非,我跟你——”楚子航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定义路明非话里话外的亲密意味,“我是不是忘了很重要的事情?”
“对我来说很重要。对师兄来说,唔,刚刚我还觉得或许对你来说可有可无,因为来这里之后发现生活过几年的地方缺少我也没什么变化。不过我现在不这么觉得了。”
房屋的大门被打开,专员们手持武器和炼金装备鱼贯而入,沉默地围在路明非四周。
“我的存在与否并不是毫无区别,至少,对你来说……”
执行部本来以为会遭受到如同挪威分部那时一样的抵抗,然而目标十分顺从地配合专员的要求戴上限制血统力量的炼金装置。
被剥夺自由没有让路明非变得失落,他依旧语气轻快道:“我收回认为你骗了我的话,错怪师兄了。就算是如今这样的情况,我也没办法恨你,甚至不愿意从你身边逃走。”他起身,“我今天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没有骗你。”
自认为已经完成这一趟的所有目的,路明非如释重负,开始考虑该怎么和执行部斗智斗勇。
“我会证明的。”
听到这话他回过头看向楚子航,点点头说,好,我等你。
05.混沌理论
故事讲了一遍又一遍,审查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路明非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加有耐心。他最不稳定的存在认知已经在楚子航那里得到了证实,目前还没有更加棘手的事物能够动摇他。
审查团面对他的血液检测结果相当震惊。按常规数值判定,他不仅达到S级的标准,甚至已经高于规定的范围。基本上和一个只知道毁天灭地的死侍差别不大。
他坦白自己最近有过度使用暴血。审查团却对他的说法持保留态度。因为理论上精炼血统是没有回头路的,超过临界血限后唯一的结局就是不断地滑向深渊,任何一个混血种的龙血纯度到他这个阶段离失控也不远了。
“容易失控与否与本身血统纯度挂钩,我猜你们还没实际观测过一个高纯度血统的混血种在使用暴血后各项身体数值的变化。我两年前就因为受到同样的指控被迫接受过审查。最后大家统一结论,所谓没有回头路,是指血统处于平稳状态时,纯度会随着每一次暴血有所上升。暴血时短暂地跨越临界血限是可行且在一定限度内可控的。不过是弹性形变和范性形变的区别,本身血统越低形变的承受范围就会越小。”
他的目光从审查团成员的脸挨个划过,拿出最后的杀手锏:“尼伯龙根计划,你们中间一定有人清楚,原理是一样的。如果审查团的各位愿意留我一段时间,就能证明我的血液数值可以回落到安全范围。”
审查团因为他提到的词汇开始躁动。有些成员觉得这是一次绝佳的研究机会,而有些则认为路明非只是在拖时间。他闭目养神,等待着对面的人们统一意见,一如两年前他站在听证会上的审判席位。
“开始投票吧。”低沉有力的声音响起。路明非睁开眼,和声音的主人对视,昂热校长正带着探究审视他。
赞同方在昂热投出决定性的一票后,以微弱的优势将路明非送进观测室。
再次“见到”楚子航并没有间隔很久。
“我以为他们会花更长的时间来审你,看来执行部还是这么信任他们的王派专员。”
“是因为审不出有效的信息。我们所有人都对你为何认识我毫无头绪,除非相信你的说法。这个故事像是一个纯理论的假说,可以完美解释现状,但是尚且没有论证的办法。”
室内陷入长久的沉默。路明非知道楚子航为什么语塞。
路明非此时正穿着拘束衣被结结实实地绑在床上,眼罩隔绝视线。但是他轻而易举就能想象出楚子航的表情。
“师兄,你不会在为我被抓感到内疚吧?”
“很奇怪?”
“以我对你的了解,不算奇怪。师兄看起来是个严肃认真的好学生,其实原则性特别模糊。”
这种单方面的熟稔似乎让楚子航有点烦躁,他不愿过多深入,于是转而问:“为什么你被关在这里好像比我还要乐观?”
路明非在有限地角度里摆摆头,笑着说:“因为我已经第二次被学院调查了?上次他们还专门开了一场全校参加的听证会来审判我,这次阵仗小得多啦。”像是想起什么快乐的回忆,他的语速都变快了,“当时师兄刚跟我吵完架,结果学院马不停蹄地要开始审查我。师兄心里的气还没消彻底,只能冷着脸在听证会上帮我扯谎,我站在前面差点要笑出声。”
“可是你不能保证每一次结果都相同。”
“你之前说你会帮我。既然这样,我就不是很担心。”
“只要知道最终结果会是好的,现在遭受的困境就可以忽略?”
路明非的笑容收敛几分:“如果说现在不是困境会显得我在自欺欺人,我没有这么乐观。我以前一直被追赶着,几乎没有余力去思考其他。现在我有大把的时间想想自己的事情,对我来说确实更像是放松。”
“关于你的什么事?”楚子航问完又补充道,“现在我们说的话都是被监控录音的,如果你不想说也可以不说,我并不是在审问你。”
“只是一些回忆,有人愿意听我讲我很开心啊,这样现在世界上除了我自己就有其他人记得这些事了。比如上次听证会。比如,刚来卡塞尔的时候你邀请我加入社团。说起这个,我想起来当时问过你一个问题,我一直觉得你没认真回答我。我问你如果你是我,会不会像我那样只想着复仇。你说,你能理解我复仇的想法。”
“你觉得这不是我的真心话。”
“师兄在我心里是个和平主义者。所以我不确定你是真这么想,还是为了安抚我才这么说。”
楚子航的手指敲击在椅子扶手上。他问:“我是个和平主义者?”
“嗯?”
“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给你留下这种印象。如果遭受同样的事,我只会比你更偏执,不管对方是谁,我一定会追杀到我们其中一方死亡为止。我不是热爱和平的人。”
“那为什么不给我肯定的答案呢?”
“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但是又不想骗你?”
“真的吗?”路明非轻声问。可是坐在面前的楚子航也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世界上最了解楚子航的两个人在一间被无死角监控起来的屋子里猜测着。路明非甚至有一种感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不是他,而是那个认识他的楚子航。只要他能把那个楚子航找回来,“路明非”就不算被世界抹去了。
“如果我说想跟师兄做朋友,师兄愿意吗?”
“你以前也问过我这个问题?”
“不不,我是问现在的师兄。”
“你都已经肯定我会帮你,为什么还觉得我们不是朋友?难道我在你心里不止是一个和平大使,还是个随便谁来我都会帮的人吗?”
路明非说不出话。
楚子航说:“原来我也可以这么有求必应。路明非,我跟你真的只是朋友吗?”
路明非撇撇嘴:“那倒是没来得及变成别的关系。”他又说,“我只是想不通,以前也是,好像我们没见两面你就能把我划进同一阵营。老实讲,在你宿舍那天你有没有想要包庇我的冲动?”
“看来校长他们没有告诉你。我让你进房子的时候,并没有主动通知执行部。是他们在半途联络我要求我配合行动。”楚子航的语气相当平淡。
“你的意思是……”
“我是想要收留你的。”
谈话时间很凑巧地结束。楚子航起身,看着陷入沉默的路明非:“证明的事,有些进展了,下一次见面我应该能带来好消息。”
随着路明非的血液数值逐渐接近正常水平,针对他的限制也逐渐减少。楚子航再一次出现在观察室时,路明非除了手腕和脚腕上还带着必要的设备,已经可以在屋子里自由活动了。
路明非坐在小书桌前冲泡咖啡,看到楚子航进来也只是点点头。
屋内广播突然响起,诺玛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路先生,需要提醒您这已经是您今天摄入的第四杯咖啡了,如果您持续进行该行为我会判定您的精神状况有波动,晚间将有相关人员对您进行评估。”
“知道啦,知道啦。”路明非满不在乎地灌下咖啡。
楚子航皱眉看向杯子里残余的液体,香味隔着老远都能闻到,浓度不低。
“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办法让自己保持清醒。上次还跟你说思考是件好事,现在我觉得我可能思考过度了。”
“我去帮你申请外出。”
“学院不会让我在血统不稳定的状态下走出这里的。”
“你在观察期间表现已经能说明很多,能申请到的,我可以做监管者。”
路明非叹气:“就是这一点……”
“什么?”
“我这几天在想到底什么是真的。”他慢慢挪步到床前,放松躺倒,“如果说我现在面对的才是真正的世界,那我从一开始就没有逃出来吗?从蒲公英台风那天之后所有的经历,都只是奥丁为我设置好的舞台,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没有人记得我。那我到底是什么?鬼,幽灵,别人记忆里的阴影。”
路明非抬起胳膊用手掌遮住刺眼的顶灯,过多的咖啡因让他悬空的手不自觉微微颤抖。
“继续向下思考,我就想到如果这些都不是真的呢?这个念头一出现就怎么都刹不住车,我甚至做了一个梦。梦到在高速上遇到奥丁的不是我而是你,我是个安于现状的人,要成为复仇男神的人是楚子航。他跟奥丁决一死战,最终被从这个世界抹去了。我还在梦里分析呢,基于目前我的状态,合理判断或许血统得以让我脱离奥丁的规则,所以我在那个世界会是唯一记得你的人。不管别人是不是把我当疯子,我都坚信我记忆里有个叫楚子航的人。他爱管我的闲事,我没办法放着这个人不管,我得去找他。”
路明非握住打颤的手腕,扭头笑着看楚子航:“这个发展是不是也很合理?我醒了之后回味半天,越想越吓人。可是不管我怎么思考,梦里遇到奥丁的你,我记忆里没有遇到奥丁的你,还是如今坐在这里听我讲故事的你,为什么,都会向我伸出手?你可以不理我的,你可以在我的故事里置身事外的,为什么每一个你都在一遍遍地驯化我?”
他捂住眼睛。
“说来说去,楚子航,是不是只有你是真的?”
楚子航递交了一份非常详实的材料,论证路明非的稳定性,自己的调查进度,以及再继续关下去可能会对路明非造成的精神伤害。最终审查团通过了他的申请,观测场所改为楚子航的宿舍,同时路明非可以在楚子航的监管下进行有限的外出。
回到老地方,路明非明显精神好了不少。楚子航没有再引导他去思考世界本源之类的议题,而是刻意用琐事填满他的注意力。一切井然有序,但是又悠闲得弥足珍贵。
路明非拿回之前落在这里的小太刀。楚子航在旁边看着,评价说这刀选得好,随即收获路明非的无情嘲笑:“那可不,也不看是谁选的。”
这个话题一触即止。楚子航说预约了场地,他们可以一起去进行对抗训练。
路明非常年在对方手下进行生存抗争,自然打得有来有回。这战斗体验很新奇,打到半途楚子航的兴致也上来了,不再收着劲儿。一场下来,两个人都气喘吁吁。
楚子航调整好吐息,走向场边拿背包。路明非则直接躺在地上哀嚎,师兄这么多年还是不会对我手下留情。眼前一暗,橙子汽水悬在额前对着他晃了晃,他不客气地拿过来。紧接着一沓报告也被塞进他手里。
“这是我上次提交的材料,里面有一部分调查结果。之前觉得你最近不适合再接触这些,但是刚刚我突然明白了。”楚子航向他伸出手,示意要拉他起来,“你身上的一切,性格,矛盾,认知,战斗能力,仅靠一个伪造的舞台根本不可能造就这些。你的背后一定存在着完整的真实世界。我有个关于这部分的推测。”
路明非把汽水放在一旁,搭上楚子航的手。
报告里看得出楚子航去了他们共同的故乡和其他大型的任务地点,针对路明非提及的过往一一进行了验证。那些本该有的存在痕迹基本都和车祸新闻一样,被改成与现在的路明非完全无关的状态。这种排除非常细致且融洽,没有任何逻辑漏洞。
“像之前你说的那样,确实有可能你并没有从第一次的尼伯龙根逃出来。但是我更倾向于你是在返回的时候出现偏差,十四岁时你回到的世界和此时我们存在的世界并不是同一个,时空在你出入尼伯龙根时发生扭曲。而上一次和奥丁决战后,你返回时又经历了一次时空扭曲,你这次抵达的世界,即我们现在的世界。这里不存在一个从尼伯龙根逃脱的路明非,所以你才会像是凭空出现一样。”
路明非语气很平静:“你的意思是,你不是我认识的楚子航对吗?”
楚子航默认了。
“不对。”路明非说,“你的理论还是基于科学背景。师兄,这不是我们的世界观。弗拉梅尔教授讲过的,尼伯龙根并不适用于相对论,这不是一个平行世界。奥丁的力量扭曲和影响的只有和它相对应的这个世界。我相信你们就是我认识的人。”
楚子航垂下目光:“如果我和那个楚子航确实是同一个人,那就代表着我真的把你忘记了。这难道不是比我是另一个楚子航更让人痛苦的现实吗?”
路明非摇头:“我宁愿承认这一切都是尼伯龙根的延伸。我了解奥丁,祂是个自大又蔑视一切的混蛋。我们或许不能用人类的思维去理解,但是祂和人类世界并行共存了这么久,甚至可能这一刻也潜伏在混血种与人类中间,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影响。祂做这些都是有目的的。第一次祂本可以杀我,但是祂放我走了,因为这对祂来说,是一种消遣,玩弄你的猎物,看他们因为你的一点点手段变得惊慌失措。现在祂玩弄我们所有人,篡改大家的记忆。你知道最恶劣的点是什么吗?祂可能有能力扭曲时空把我送去一个新的世界,但是不会这么做。这样的话就没那么有趣了,你明白吗?”
他将报告递回给面前的人。楚子航沉思着接过,重新翻看起来。
“师兄没关系的,谢谢你四处奔波帮我验证。见面那天我就说了,我不接受这个世界这么轻易地把我抹去,这里面一定有漏洞,我们总能找到的。”
“漏洞……我想起来了。”楚子航迅速翻到其中一页,“芬格尔在得知还有第二个人知道资金取用后门的事情时非常震惊。他很难相信授权码会泄露。因为他采用了动态密码,授权码每天都在变更,生成方法来自于一套他自创的计算公式,里面的常量包含当天的日期,芬格尔自己的生日,以及另一个固定的四位数。”
——0717。芬格尔那时候告诉路明非这是制作者水印。
路明非睁大眼睛,他知道楚子航想说什么了。
“对,0717。芬格尔说他不记得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数字。现在看来,这个数字对他来说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只能解释为他的随机选择,因为他根本不认识你。但是这对他来说并不合理,这是为一串重要的动态密码服务的计算公式,他不可能随便选一个数。”楚子航顿了顿,“你还记得我家的那个杯子吗?”
那只无形的手轻轻拂过世界,一点点将路明非扫落,却故意留下那些被强行切断的线,炫耀一般地向他昭示被改变的命运。
你来过,是的,但是现在不存在了。
“原来我没有赢……这一切都还在祂的控制下。”路明非看向手边的小太刀,缓缓抽刀出鞘,“在这里醒来的时候,我所有的东西都没能留下来,除了我的武器。”
刀柄在手中调转方向,刃尖对着他自己的心脏。
楚子航迅速反应过来就要上手抢刀:“你干什么?”
路明非闪身躲开:“我懂了,这是个解谜游戏,有些东西留在这里总会有它的用处。我得醒过来。”
“用这种方法?”
“我答应过你不会再放弃自己的生命了,所以谜底就是要我破坏这个承诺,这就是祂的目的。”路明非握刀的手捏紧了,“你帮一个只见过几面的逃犯证明他存在过,在秘党面前做担保,你又是为什么在下雨那天收留我啊?你想想看,你真的忘了我吗,师兄?处处都是漏洞,远不止那个杯子。”
趁楚子航愣神,路明非猛地将刀送进胸口。两人都死死盯着伤口,并没有一滴血从那里流出。
“如果你并没有忘记我,你猜猜我醒来之后第一个见到的会是谁?”
06.好久不见
路明非再次睁眼,浑身都包裹着被龙血灼烧的剧痛,这种从内向外扩散的痛苦甚至让他分不清自己受伤的部位。眼前的光源狭窄,呼吸受阻,他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脸上正带着一个面具。
胸口的异样逐渐盖过其他痛感。他刚刚用刀贯穿的相同位置停留着另一样利器,微微颤抖,他意识到有人正握着它。伤处像一个黑洞,不断吞噬着他的力量。
他不知道任何前情。这一刻身体里愤怒和战意尚未褪去,他好像刚刚和谁打了一架。
在失去最后一丝力量的时候,面具从他的脸上掉落,那是无数个午夜出现在他噩梦中的一张面具。同时他看清了自己胸口的暗色树枝,和握住树枝的一双龙化的手。
他抬头,对上一双死死盯着他的,显然已经失去意识的黄金瞳。他想抬手去触碰那张带着鳞片的脸,可是没有力气,只能拼命让自己向前倾斜,浑然不顾树枝更深地嵌进自己的胸口,最终将额头抵在对方的额头上。
路明非想开口喊那个人,也说不出话。最后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又念了一遍。
End.
是收录在新本《四星级白日梦》的内容,因为展会延期,本子也会跟着延,就趁着新年先发出来啦,以后有空的话再给这本写新的!
|楚路| 玻璃穹顶
-想看病病路总
-杜撰了一些没有逻辑的剧情发展
-沿用旧版龙四和龙五的设定
-两框发疯,我也发疯,嘻嘻
(中间有一小段实在发不出来……完整版见wb @ 内有恶鲨)
01.校董与一瓶威士忌
恺撒·加图索并不喜欢他的校董生活。
他当初接下了代理家主的担子,心想的是等那摊乱七八糟的事情结束之后就丢回去,谁爱干谁干,帕西去他都没有意见。
但是等到他的未婚妻出逃又回归,昂热醒来,向全世界的混血种宣布,屠龙事业取得了阶段性的进展,混血种与暗面君主的战争正式被搬到台面上,这都...
-想看病病路总
-杜撰了一些没有逻辑的剧情发展
-沿用旧版龙四和龙五的设定
-两框发疯,我也发疯,嘻嘻
(中间有一小段实在发不出来……完整版见wb @ 内有恶鲨)
01.校董与一瓶威士忌
恺撒·加图索并不喜欢他的校董生活。
他当初接下了代理家主的担子,心想的是等那摊乱七八糟的事情结束之后就丢回去,谁爱干谁干,帕西去他都没有意见。
但是等到他的未婚妻出逃又回归,昂热醒来,向全世界的混血种宣布,屠龙事业取得了阶段性的进展,混血种与暗面君主的战争正式被搬到台面上,这都源起于路明非在西伯利亚一个秘密基地里的遭遇。
此时恺撒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摆脱不掉这个身份了。
校董会本想发起针对路明非和陈墨瞳的听证会,但是昂热一反以往周旋为主的风格,强硬地否决了这一提议。在他口中,路明非的战略意义高于一切,至于他在西伯利亚亲手毁掉的那个基地,其机密性是不能做公开听证会的级别,校董会之前错误地发布对路明非的通缉令,内部的彻查尚未结束,又有什么立场像审犯人一样审判路明非。
而陈墨瞳,她那时被留在了日本,并未参与之后的事件,一个已经退学的学生,也不从属于执行部任何一个分部,只要加图索家不说什么,卡塞尔倒是也没什么理由为难她。
那么加图索家说什么了吗?
他们回归之后流言纷纷,有人说加图索家必不可能再接受陈墨瞳。恺撒并没有对流言做任何干涉,只是在陈墨瞳乘坐的那架直升机落在学院时,站在了接机人员的前列。
螺旋桨卷起的气流扬起恺撒头发和外套衣角,挡住了那些窥视他神情的目光。他们在嘈杂的草坪上沉默地对视了几秒,恺撒牵起她的手,亲吻了她的脸颊。陈墨瞳指间戴着的订婚戒指和他手上的那枚磕在一起,在阴郁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加图索家什么都没有说。
路明非在陈墨瞳之后几天回到学院,恺撒在校董会的会议室门外碰到了他。他坐在轮椅上对着走廊的窗户外面发呆,余光看到了恺撒晃眼的金发转过头来跟他打招呼。
恺撒眯着眼睛打量他,走近了两步站定在他旁边说,你怎么成这样了?
路明非以为恺撒在问他的腿,无所谓地说只是暂时的,过一阵就好了。
“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
路明非迷茫地看着他,恺撒的中文水平似乎没办法准确表达他的意思,他想了想说:“我还记得交接学生会那天你的样子,那个时候从日本回来,我能感觉到你的改变,没有现在变得多。”
他移开了审视路明非目光,望向了窗外。
“你离校之前说要找的那个人,找到了吗?”
走廊上静得可怕,路明非身上那种疏离又缥缈的气息突然像刀子一样刺穿了恺撒的意识,仿佛连他的心脏都被某种虚无的东西紧紧扼住。
他回头看路明非,那个人的脸色却比他还要差。
“没有。”路明非喃喃道,“我在某个时刻感觉要抓住他了,但是没有。”
轮椅上的人无力地用双手支撑着额头。
“……什么都没有变。”
恺撒其实很欣赏路明非没有越过陈墨瞳跑来跟他道歉或是试图解释什么。在他看来,他的未婚妻逃亡这件事,在几天前就已经了结在他们的拥抱里,他或者路明非都不是左右陈墨瞳决定的人,跟这件事情有关的谈话不该发生在他们两人之间。
如果他真的需要知道什么,他也会直接问陈墨瞳。
红发姑娘回来之后有那么几天总是恹恹地窝在他旁边,恺撒放下了他的社交活动和家族事务,专心地陪着,看书看电影听音乐打游戏,随叫随到。
诺诺断断续续讲着她离开新娘学院之后的经历,恺撒知道那不是一种倾诉,只是她在经历过如此高密度高强度的逃亡之后猛地停滞下来,需要放松整理自己的思维空间。
终于在一天傍晚,夕阳透过落地窗打在了他们的脚边,女孩躺在他腿上循环听着某个摇滚乐队的专辑,突然坐起了身。她转头抓住恺撒的手,久久地沉默后恺撒看到一滴眼泪从她的脸颊滑落,悄无声息,也再无后续。
“我做错了一件事……”诺诺像个弄丢了宠物的小孩一样带着茫然又困惑的表情,“在那个尼伯龙根里,我做错了一件事。”
恺撒回握住她,等着她说下去。
“我当时被路明非绕晕了,他拼了命把我从命运之矛下救了出来,所以我理所应当地将那个怪物当成了敌人,我完全没有考虑有一种可能性——为什么路明非那个时候突然停下了攻击?”
“他毫无疑问已经失控了,但是他停手了,为什么?他看到了什么?”诺诺的语速越来越快,“我太蠢了,我看到他们停了手只想着赶快逃命,甚至没有多去看一眼,那到底是什么,真的是敌人吗?会不会是——”
她说不下去了,复盘了一切之后那个答案呼之欲出,可是恐惧和悔意让她开不了口去直面现实。
“我看过那段影像,”恺撒说,“那确实是两个怪物,区别在于其中一个救了你,所以你无条件站在他那一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她摇摇头:“但是他最需要的是找到那个人,我是为了帮他找人才去的。”
“那是奥丁,就算真的是他要找的人,你们能把奥丁带离那个尼伯龙根吗?”
诺诺不说话了。
“在你们之后,我去了那里,那里只有战斗过的残骸和斯莱普尼斯的尸体,我想无论他是谁都应该还活着。如果这能让你安心一点。”
女孩的眼睛亮起了一瞬,但是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今非昔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很难再不顾一切地出逃,就算出得去,唯一已知的尼伯龙根已毁,他们该去哪里找起?
甚至那之后很久就连恺撒都没有再见过路明非,混血种的社会暗潮汹涌,路明非作为一个特殊人物似乎被学院隐藏了起来。恺撒无意去探寻昂热的计划,学院那边默认了他除了出钱并不想管别的事情,也就不来打扰他。
直到一份盖着卡塞尔校徽火漆印的文件被递到了他的桌子上。
他刚从海港回来,头发上还带着潮湿的水汽,询问性地看向帕西。帕西摇摇头,说学院那边没有给任何额外的信息,只说让家主确认,如果没有问题下周要召开会议,可以远程,但是最好还是要到场。
恺撒打开文件,拿起咖啡边喝边细细看内容,结果差点没一口喷在上面。
“订机票。”恺撒沉着脸收起文件,“卡塞尔要换副校长了。”
他早就隐隐有预感,只要他当初接下这个家主的位置,事情就终有一天会走到这个地步。好笑的是,加图索的姓氏给予了他这几年的自由,而作为恺撒的他却不得不回到权力中心。
昂热这个老狐狸。他在心里骂道。
帕西帮他处理行程,安排好航班之后还是问了恺撒为什么突然对那边上了心。
恺撒瞥了他一眼:“终于学会问我问题了?”
帕西说:“总是要做些准备,毕竟你要回去了。”
“就是这样,我不需要你像对待我叔叔或是我父亲那样对待我,像个人一点。”
帕西没有接话。
恺撒继续说:“我不是他们,所以校董会跟校长之间的博弈我一点也不关心。”他冰蓝色的眼睛在微长的发丝间若隐若现,辨不明情感,语气里却带上了一丝疲惫,“但是昂热找了一个需要我回去帮他的人。”
言灵·戒律对于卡塞尔来说是根基一样的安保和防卫系统,校董会本来是坚决不同意守夜人收起言灵离开钟楼,昂热校长一一听取了意见,在会议中场休息时间邀请大家坐在百慕大草坪上一起野餐,连带着还喊了不少有空闲时间的教授一起参加,颇有学术沙龙的氛围。吃了一半大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守夜人也坐在他们中间啃起了樱桃派,龙血平和,没有使用言灵的痕迹。
恺撒作为知情人倒演上了,他夸张地问:“弗拉梅尔教授您怎么在这里?”
教授和校董们大惊失色,不怪他们反应这么大,如今形势紧张,卡塞尔作为混血种最为重要的组织不能有任何闪失,很难说片刻的松懈会不会被敌对势力趁虚而入。
守夜人笑眯眯不说话,昂热优雅地拿出手帕擦拭自己拿过樱桃派的手,说:“各位尽可以试试能不能释放言灵。”
答案当然是不能。
有教授嘀咕,那位的言灵也不是“戒律”啊。
旁边的教授跟着嘀咕,好像还真不确定他的言灵是什么。
恺撒接收到昂热投过来的目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继续演:“如果学院的安全可以保证,那么我同意副校长换届的提案。”
加图索家站队昂热了,校董会内部多年来的微妙平衡在恺撒这里终于被撕裂。
恺撒表完态后就置身事外一般不再理会骚动的人群,他点燃了一支雪茄,遥遥看向钟楼,第一次理解了当初陈墨瞳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跟着那个衰仔走上逃亡之路。
女孩是这样形容的,路明非总是会把自己弄得惨惨的,好像你不去管他他就要被这个世界抛弃,你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在你面前走上绝路吗?任何一个经历过孤独的人都会在他身上看到自己,谁能忍得住不对他伸出手?
恺撒不会否认自己孤独的那部分,源自他的家族,他的父辈,还有他的血液。他从小长大的环境向来不会看重他作为“恺撒”存在的一面,继承人是身份而不是一个人。正如路明非带着沉重的经历归来之后,就被诸位手握权力的混血种符号化成了武器,从此不存在“路明非”了。
他或许不是唯一能将路明非拽回现实意义的人,但确实是如今离得最近的一个了。陈墨瞳不能随心所欲地出现在这里,芬格尔的级别不够参与,还有一些随着路明非逃亡结束就再也没有联系的人。
雪茄燃尽,恺撒抓住了烟雾散尽前的最后一缕迷离的灵感。
还有那个路明非最想要找到的人。他有预感,那个人是路明非变得对这世间毫不在意的根源。最后那次见面,坐在轮椅上的人像一具空壳,只在他问有没有找到那个人时,对方才调动起一丝情绪,哪怕是负面的。
恺撒回来自然不能只是当个演员投票而已,施耐德的身体状况支撑执行部已经有心无力,昂热把这个位子留给了恺撒。
帕西很有眼力见儿地把大部分的繁杂事务接了过去,只过滤最重要的决策事件交给上级。他这个执行部部长当得虽然没有到甩手掌柜的地步,但是让施耐德瞧见了估计教授也要吐血三升怀疑自己的病多半是工伤。
就任那天恺撒邀请全校老师和执行部当值的所有专员一起开派对,请柬自然也往钟楼递了一份,最后仍然没见到路明非人。
反而是后来某天他远程处理国外分部的棘手事务,为了配合那边的时差一直忙到了凌晨,亢奋的大脑一时间难以休息,他正烦躁地在办公室里抽烟的时刻,有人敲响了他的办公室大门。
门后路明非晃了晃手里的威士忌,说:“老大,好久不见啊。”
神兵天降。
“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恺撒把他让了进来。
路明非操控着轮椅十分灵活地在恺撒的办公室里横冲直撞,躲避各种不知道多少钱的工艺品,心不在焉地回答:“你说我的腿吗?好是好了,但是长时间站立会有点费劲,我就干脆一直坐着啦,不过每天有在好好锻炼——”
既视感让两人都是一愣,同样的对话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几年的时间转瞬即逝,被两句话拉得无限近。
“你不是问我的腿对吧?”路明非露出苦笑。
恺撒没有继续深究,而是去柜子里拿了酒杯,给两个人倒上了酒。
半瓶威士忌下去,话题才堪堪走向正题。
“如果要对标守夜人和施耐德教授,我们两个是该换换的。”恺撒晃着酒杯说,“不如说,我根本不适合做这种工作。”
“非要说的话我只是继承了施耐德教授身体不好这一点,精神传承嘛,我是没有的……有人比我更合适。”
路明非眼神恍惚,话突兀地断在半截,拐了个弯猛夸恺撒敬业,大半夜的还在加班。
恺撒懒洋洋地说:“所以你在监视整个学院。”
路明非笑了笑,没肯定也没否定,说:“倒也不至于那么变态啦,心有所感而已,这不是来陪您喝酒了。”
确实太不一样了,恺撒心想,路明非变了太多。
他认为自己在进入卡塞尔之后从未遇到过势均力敌的对手,阿巴斯虽然一直是他的宿敌,但他只是个有机会与自己打成平手的强者。恺撒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家族赋予他的臭架子,他所期盼的是一个能从精神上跟他平等交流的对手。
而他从未想象过这个人会是路明非。
“既然你都来了,那就是来帮我分担工作任务的,谢谢副校长了。”恺撒眼神瞬间清明地像是马上要开跨国会议。他拿过一沓计划书硬塞到路明非的手里,也不顾对方错愕的眼神,自顾自地开始介绍内容。
“如今的形势已经容不得卡塞尔将战斗力如此松散地分布在世界各地而不做任何意识形态的引导。”恺撒的声音中气十足,像是在发表就任演讲,“我们可以对各分部的忠诚度有相当程度的信赖,但是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并没有意识到如今形势的紧急。”
路明非附和道:“嗯,加强危机意识的培养。”
“东南亚分部的人居然还在堂而皇之地跟来路不明的组织合作,他们中有一半的人对我们与暗面的战争一无所知。”
“嗯,明确对现状的认知。”
“所以,我认为非常有必要做一次交流学习,让各分部派人来卡塞尔这边的总部学习培训,清晰系统地了解我们现在究竟要面对什么。”
“嗯,然后回去转训,效率很高嘛。”路明非鼓掌,“既然老大你都计划好了,也没我什么事了啊?”
金发男人潇洒地一转身,冲路明非伸出了手,颇有推他当学生会主席的昔日风采:“当然有——我面前的,是如今混血种社会最神秘最核心的战斗力量,掌握着卡塞尔学院的防卫命脉,是战争开端的亲历者,不会有人比你适合去给他们讲课了。”
“校长可没付我讲课的那份工资。”
“我另外给你开工资,直接从校董会走。”
“比校长给的高?”
“你在说废话。”
路明非显然是不愿离开钟楼的,恺撒的威逼利诱都被他轻飘飘地躲开,两个人你来我往的间隙威士忌喝见了底。酒精催眠,恺撒也不知道自己最后什么时间睡了过去,再醒来已是天光大亮,帕西正在拉上窗帘给他遮刺眼的阳光。
这点酒还不至于真的让他宿醉,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准备去冲个澡清醒一下,余光看到了办公桌上的计划书。
封面上签了路明非的大名。
达成目的本该让恺撒心情不错,但他有一种被人洞悉的恶寒,路明非一定看透了他这个举动的目的。
——你不是想给我一点生活下去的意义吗,谢谢你,我答应了。
主动变被动,恺撒不爽得很。
各分部陆续上报推荐来总部学习的人员名单,恺撒刚好闲着,就跟帕西一起审核资料。
“先把不是卡塞尔毕业生的人员给我看看。”
帕西迅速筛了出来。第一份来自古巴分部,历史原因造成古巴分部目前的管理层有相当大的比例没在卡塞尔待过,这次的名额也没给卡塞尔的毕业生,但是报上来的这个人是芬格尔提前递了消息回来做担保的,恺撒觉得问题不大。
第二份来自日本分部,乌鸦死亡后卡塞尔迅速介入了日本分部的管理,如今还是颇有成效,那边多是执行部直属管理的专员,培训倒显得多此一举。推一个旧派人员来参加,面子上也过得去,合情合理,他只让帕西后期再仔细审核一下背景。
第三份来自挪威分部。那边看似存在感不高,但是龙族文明和北欧神话的联系之深,挪威的地位就犹如希腊之于奥林匹克运动会一样的传统古典。挪威分部的执行局局长约根森也是昂热的老战友,立场十分坚定。
“奥斯陆对这个人选有什么说法吗?”
帕西点点头:“有的,他是他们在猎人势力里的长期合作人,能力和素质是良莠不齐的猎人队伍里比较顶尖的那批,约根森局长希望能把他正式招进执行部,对方的意愿也很积极,配合了挪威分部的调查,这一调查倒是出问题了。”
“怎么说?”
“他五年前的记录是一片空白。”帕西说,“根据他的自述,五年前他的养父发现他昏迷不醒地躺在海滩。因为他的养父就是赏金猎人,能辨认出来他身上的混血种特征,就把他带回做了基础治疗,结论只有他受到了不明原因的创伤,以至于记忆停留在十五岁左右——他测了骨龄,五年前他至少已经二十二岁了。”
“为什么赏金猎人会愿意跟执行部合作?据我所知他们最不屑的就是卡塞尔的军事化管理。”
帕西翻过一页资料说:“他提供了他被养父发现时携带的一些随身物品,有多件物品都有执行部的标识,还有一张已经损坏的执行部专员工作证。后来执行部给他做了全套体检,甚至发现他的牙齿里埋着一颗执行部专有的追踪器。”
恺撒惊讶道:“他之前是执行部的专员?”
“种种迹象都指向这个结论,但是那边查了总部和各分部在职、退休以及十年内殉职的人员,没有任何可以与他进行匹配的生物信息,他被发现之前,确实不存在。”
“分部看不到全部的资料。”恺撒敲了敲自己的办公桌,“我们有一份灰色名单。”
“是的,奥斯陆那边也是这个意思,他们认为或许是权限问题。”
“这件事为什么现在才上报过来?”
“这一点约根森局长也提到了,五年前卡塞尔宣告与暗面的战争,从那时开始一直处于动荡时期,昂热校长清洗混血种队伍,他不确定交出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员会引起怎样的后果,就按下了这件事,只在分部内进行了他们能做的审查。并且这个神秘人员以不够成熟的心理年龄和远超整个分局平均水平的执行能力迅速适应了专员生活,获得了分局的认同。”
恺撒拿着那份档案翻看了一下,履历上来看确实很优秀,在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情况下,已经能够轻松完成A级任务了,甚至还接过两次S级任务,听奥斯陆那边的口吻倒是颇为重视这位,毕竟能以一己之力拉高完成率的人在哪里都会受到欢迎。
帕西问:“需要调取他的审讯记录吗?”
恺撒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摇摇头,说:“反正他来了我们都要重新审,安排他提前两天过来。”
考虑到风险问题,当天还是帕西去接的人,对方看到他时明显有些错愕,看来是知道帕西在总部属于什么级别的人员。
“你好,帕西·加图索。”帕西先伸出了手,“你就是沃尔夫对吧?”
“您好。”来自奥斯陆的年轻人与他握手,谦逊地点头致意,“我知道您,您是部长助理。”
返程路上帕西通过车内的后视镜观察着沃尔夫,这个人长着一张与北欧完全无关的亚洲面孔,是称得上出众的水平,随身的武器在他左肩背着的网球包里,这个长度可能是日本刀一类的冷兵器……沃尔夫的目光在后视镜中与他相遇了,帕西立刻挂上了他的标准假笑,后座的人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局长之前说要我协助学院这边的调查,请问我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
帕西说:“没什么,只是一些惯例询问,等下到了我们直接进行,不会耽误很久的。”
他和恺撒都没有对这场询问抱有任何期待,恺撒甚至只为这场会面安排了十五分钟的空档。他带着沃尔夫来到恺撒的办公室,简短介绍之后,恺撒拿着资料开始旁听,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就完全改变了这场谈话的性质。
“你被发现时,只拥有截止到十五岁的记忆,那么之前你是生活在哪里?中国吗?”
“我原本的家是中国南方的一个小城。”沃尔夫说了那个城市的名字,恺撒和帕西对视了一下,恺撒坐直了身子,难以置信地问:“沃尔夫不是你的本名,你以前的名字是?”
“鹿芒。”
原本计划十五分钟结束的问询已经持续了半个钟头,实际上在听到沃尔夫的本名后谈话就终止了。恺撒出去打了个电话,让沃尔夫在这等着,他们的问询要再增加一个人。
沃尔夫——或者说鹿芒,自然觉察到事情有变,但是执行部教会他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切都是有级别的,对于超出权限的事情不要多问。
大门再一次被敲响,电动轮椅的微弱电机声拐进了屋子。
鹿芒转头,来之前他将总部重要人物的资料都背了一遍,他认出了这是卡塞尔学院才换不久的副校长。
“路教授。”他起立跟对方打招呼。
鹿芒还没来得及在心里嘀咕为什么要喊副校长来,就感觉对方的目光像是要杀了他一样直接刺穿了他的大脑。
思维停滞了一秒,鹿芒反应过来时只觉得浑身发冷。这足够致命了,按照他目前有限的混血种知识,路明非应当是靠着纯粹的血统压制让他大脑空白了。
可能连路明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轻声说了一个名字,三个字。恺撒看这反应就知道不用猜了,在旁边用意大利语骂了一句脏话,转头去给陈墨瞳打电话,顺便让帕西也联系一下芬格尔。他可不想试图一个人稳住这种情况下的路明非。
鹿芒也没好到哪去,他还没从副校长粗暴直白的血统力量里缓过来,就听见对方喊了那个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再听见过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楚子航’?”他戒备地开口,“你认识我?”
这话恺撒都听不下去了,他欲言又止,带着同情看了看依旧表情恐怖的路明非。
鹿芒很奇异地从路明非恐怖的表情里看出了一点恳求,似乎是不希望他再对目前如此明显的情况明知故问。
他早就习惯去成为一个比他自己认知中大七岁的人,这不算困难,他向来学习能力很强,获取了必要高等教育知识后,他迅速又野蛮地在实践中恢复了他的战力水平。他几乎和那个人相差无几了。
但是路明非的眼神拆穿了他的伪装。不管是从身份还是天选的能力上,路明非没有丝毫的理由在这一刻把决定权交给他,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值得对方依赖。
事实摆在眼前,他无法否认了:“你认识我。”
或者说,认识他。
“你的本名?”
中断的问询再一次开始。
“鹿芒,更早以前叫楚子航,我妈妈改嫁之后除了她几乎没人再喊过了。”
鹿芒说这话的时候把眼神投向了坐在一边的路明非。轮椅上的人看起来在出神,那句肯定的话语落下之后,他紧绷的状态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就是这种捉摸不透的神游天外。
听到鹿芒几乎明示的潜台词后,他点点头,说:“我等下会告诉你原因的。”
帕西继续问:“你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台风天的高架桥上,我和我父亲碰到了一个带着面具的怪物,骑着八条腿的马,手拿长矛——后来我知道那是奥丁,我父亲断后让我逃跑,但是半路上我回头了。”鹿芒说这段的时候非常流畅,显然是他自己也已经回忆了无数遍的片段,“再醒过来就是在挪威了,我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说说你被发现之后的情况。”
“是我后来名义上的养父发现的我,他说我刚醒过来意识还不太清醒的时候攻击性很强,像一头狼见谁咬谁,他只能不停地给我注射镇定剂。”
恺撒说:“所以你叫沃尔夫?”
“是的,刚开始是养父随口叫的,后来知道我的本名之后觉得不上口,再加上需要正式的身份,养父就干脆替我改了名字。和执行部合作时他们也把这个名字作为我的代号使用。”
说到这他显得有些无奈,但是轻快的语气透露着他和那群人的关系一定很好。
“约根森局长对我进行了很长时间的调查,其实我知道现在我坐在这里都是他调查的一部分,但是他同时也是信任我的,他让我接受了高中和大学阶段的理论知识学习,这些我在两年内全部完成了,可能因为失忆之前学习过吧,战斗经验也慢慢在实战中找回来了,目前接到的任务难度应该还没有触及我的能力上限……”他顿了一下,“我也很想知道我之前经历过什么。”
“来卡塞尔之前分部是怎么跟你说的?”
“交流学习,但是局长暗示过我,如果我想查我生父和我自己的身份,应该寻求总部的帮助,总部如果调查我,让我全力配合。”
“你生父的姓名是?”
“楚天骄。”
恺撒说:“我会去核实的。”
“不用了,我等下一起告诉他吧。”路明非打断了问询,“我只想问一件事,这五年你为什么没有回去找你母亲?”
鹿芒沉默了。
路明非没有逼问他,只是等着他开口。
“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回去过呢?”鹿芒轻轻地说。
“阿姨接触什么人,我这里都会有报告。”
鹿芒的眼中一瞬间亮起了危险的金色。
“别这么看着我,执行部是为了保护她。”路明非撑着下巴说,“你回去了,但是没有现身。”
“既然执行部已经找到她了,那你们也应该知道,鹿芒对于她来说已经死了。”他目光低垂,像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我对她来说已经死了,而我连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都没有弄清楚,那一定是非常危险的事,如果是你,你还会走到她面前吗?”
路明非接受了这个解释,然后笑着回答鹿芒:“我没有资格做这种假设,因为我妈妈就是因为我的出现死掉的。”
他假装没有注意到屋内的死寂,长舒一口气说:“那我来跟你讲讲楚子航的故事吧。”
02.沃尔夫与一把匕首
鹿芒走出部长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路明非主动提出带他去食堂吃饭,毕竟比起积压了半天工作的部长和部长助理,他显然要更闲一点。
路上遇到的学生偶有跟路明非打招呼的,毕恭毕敬喊副校长。他有点受宠若惊,絮絮叨叨地说最后一届跟他同期在学院上学的后辈们去年已经毕业了,他这才敢回来,天天不出门居然还有人能认出他。
鹿芒说:“我也认识你。”
路明非想起来刚进门时鹿芒那一声“路教授”,笑了一声:“你那是在课本上认识历史名人,能算认识吗?”
鹿芒跟在他后面点餐,看着菜单无从下手,挪威分部伙食着实糟糕,乍一看卡塞尔的丰富程度都能吊打了。路明非小声跟他说这个好吃那个一般般。
“啊,不过你应该很喜欢这道的,我有点印象。”路明非说着,最终替鹿芒决定了。
确实。鹿芒吃到嘴里时肯定了这个选择,也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对不起。”鹿芒突然说。
路明非抬眼看他。
“只是觉得,我记不起之前的事情让你失望了。毕竟你付出了那么多心力去找一个所有人都不认识的人,最后找到的人反而不认识你了。”
路明非的叉子在盘子上磕出了很响的一声,开口却是淡然的语气:“这不是你需要道歉的事情——天呐,师兄你还是这么八婆,这么喜欢往自己身上揽事儿吗……”
鹿芒第一次听到对方习惯性地喊自己师兄,好像神秘的副校长真的瞬间变成了某个在大学食堂跟他插科打诨的师弟。
那种错觉鼓励着他说:“现在不管怎么称呼你好像都有点奇怪,你介意我直接喊你路明非吗?”
路明非抿着嘴没说话。
鹿芒说:“路明非。”
对方叹了一口气:“好吧。”
“你当时不是说得很紧急吗?怎么转眼又说我不用来了?”诺诺在电话另一头没好气地说。
恺撒也很困惑:“他的反应跟我以为的完全不一样,我真是搞不懂了。”
“他什么反应?”
“他没反应。”恺撒说,“按照当初他发现人没了那股满世界找的疯劲儿,我觉得他怎么也应该至少情绪爆发一下吧——没有,完全没有,他现在正常得有点不正常了。”
“所以他都干什么了?”
“给人当参观导游。啊,今天还说要跟着出个任务,说是做能力评估,但是我看了,他那个态度不像是跟对方有多熟的样子。他之前是怎么跟你形容的?”
“楚子航?他中学的校园男神,一入学就说要罩他的靠谱师兄,过命的朋友。”诺诺从记忆里挖出了一堆路明非的原话,末了补充她的看法,“不过,我是认为他对他这个师兄的感情太特殊了,不是纯粹的友情可以概括的,他回忆楚子航的时候就像是在回忆他死去的前男友,括号,前男友死的时候还是现在进行时,所以他整个人就是放不下,迈不过去,做什么事情都要想一想那个人。”
“不会真是前男友吧?”恺撒觉得思路被打开了。
诺诺说:“应该不是,真谈的话我不信他当时精神状况那么差还能把他俩的爱情故事瞒得滴水不漏,一句都没让我听出来。”
两人沉默了几秒,诺诺突然问:“路明非怎么称呼那个人的?”
恺撒回忆了一下:“他就一直叫他鹿芒。”
“不是楚子航,也不是师兄?”
“很少叫师兄,除了刚见面的时候我没听他叫过楚子航。”
女人恍然般地感叹:“果然……我懂了。几年不见这小子也算是有些进步,他心里还是分得很清楚嘛。”
“你的意思是,他没把这个人当楚子航?”
“恐怕是。”
鹿芒早就发现了这一点,路明非现在对他的态度和刚见面时那种带着威吓的恳求完全是割裂的。
这件事比鹿芒自己预估的要更加让他在意。他以为他已经不是挪威海边那个一无所知的青少年了,比起之前做个好学生和后来接受执行部的统一管理,赏金猎人的经历让他多了一丝跳脱出规则的行事作风,他开始重视起自己的意愿。
所以当他发现路明非在试图将“鹿芒”和“楚子航”区分开,但同时又苦于多年的习惯难以完成时,他会愿意去将这个界限再一次模糊。比如,直接称呼对方为路明非。
毁掉别人的努力成果不是件厚道的事情,他却对此有着冠冕堂皇的说法——路明非副校长是这个世界上已知唯一记得楚子航的人,曾经还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就为了找到他,这份沉重的感情寄托总要找到一个对象。比起让路明非对着已经消失的楚子航空寄怀念,让鹿芒去承担才是更为实际的做法。
养父和之前的同事不止一次评价,沃尔夫意外地喜欢对一些小事上心,这种状况似乎在面对路明非的时候开始更加不受控制。
这个人已经被不尽人意的过去折磨得奄奄一息了,难以想象会在一个如此年轻的人身上感受到暮年才有的虚无。那时听路明非平静道出关于楚子航的一切,他就油然而生了一种责任感,还有谁能比他更适合让路明非走出来。
客观上来说,他确实是楚子航,他相信路明非只是需要时间去接受这个现实。
在学院参观时,路明非总是会不经意地提起一些琐碎往事,每一次都会让楚子航的形象在鹿芒的心中更加清晰一点。这个人与他相似又不相似,像一个素未谋面的双胞胎兄弟。他并不会刻意去模仿那人口中的楚子航,他更喜欢看到路明非发现他无意间表现出一些本质上的相同点时,那种迷茫的神情。
非常生动,非常可爱。
鹿芒承认对神秘强大的副校长使用这种形容词不是很尊敬。
问路明非能不能跟着他出任务也算得上不太尊敬的大胆行为。恺撒收到申请的时候甚至开始怀疑鹿芒是不是敌人间谍,才来几天就凭着三言两语把卡塞尔的防卫系统拐跑了。
路明非再三说明自己在不在钟楼或是卡塞尔其实不会影响到言灵效果:“钟楼里有个弗拉梅尔教授留下的炼金阵,他以前也会用来作为备用装置,老大你不嫌弃的话马上可以过去看看,真的没骗你。”
恺撒这才狐疑地签了字,优秀的听力让他听到鹿芒缩在路明非后面小声问,等回来我可以去看看吗?
路明非正义凛然地说,部长刚才可还在怀疑你的立场呢,等你执行部的权限正式批下来再说吧。
恺撒心想你倒是会拿我当借口。
任务轻松,唯一的变数是情报之外的增援。鹿芒急匆匆地解决掉任务目标,回头去顾他行动不便的领导,结果目睹领导从轮椅两边拔出小太刀一脚把轮椅踹翻开始砍人的医学奇迹。
干看着领导努力工作不是一个优秀员工的该展现的态度,于是鹿芒也再次加入了战局。
他的武器是之前在猎人网站上通过一个悬赏任务获得的,悬赏人说这对刀是从日本黑道流出的珍贵武器。鹿芒并不了解刀背后的故事,只是看到图片时他觉得冥冥中听到了低沉的蜂鸣声,仿佛是刀在呼唤他。
鹿芒想起了暴雨里的高架桥,楚天骄挥刀斩向奥丁的背影。楚天骄有一把日本刀。
名为“蜘蛛切”和“童子切”的刀最终切实地被他握在手中的那一刻,他明白他做了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最后一个敌人倒下,鹿芒挥刀甩干血迹,回头看到路明非正盯着他的刀发呆。
“怎么了?”
路明非摇摇头:“没什么,你是怎么拿到这对刀的?”
鹿芒简单说了悬赏的事情。
路明非看着刀说:“东京那边确实不太平啊,不过这两把刀居然兜兜转转还是到了你手上……看来这注定是源稚生要给你的,它们也只会认你做主人。”
鹿芒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这也是楚子航的刀。迷茫的神情又出现在路明非脸上。鹿芒心中对自己选武器的眼光又多了几分肯定,无视满地狼藉走到路明非旁边,问:“原来你能站起来?”
“比较有限的能。”说着路明非的膝盖开始明显地打颤,鹿芒赶忙伸手扶住他,“剧烈运动或者长时间站立就不太行了。”
轮椅躺在不远处,鹿芒干脆直接将路明非打横抱了起来。怀里的人有几秒钟的僵硬,但是没有开口拒绝,任由鹿芒像对待什么珍贵摆件似的把他轻轻放回轮椅上。
他们两人都知道,鹿芒的行为逾矩了。但凡有人说句实话就能打破他们之间这种虚假的礼貌。现场唯二活人,路明非被所谓命运的必然性冲击到不知从何开口,而鹿芒不想说。
交流学习的课程对于出生入死的专员们有些平淡了,唯一振奋人心的就是路明非的课。同期交流的各分部专员们听说鹿芒和副校长有匪浅的交情后,这些一向自视甚高的混血种精英们也忍不住跑来向他打听。
鹿芒挑挑拣拣过滤出能说的。副校长尚未跟各位同志交流感情,就已经在传闻里成了一个身体不太好,热心的校园导游,经常会发呆的神奇形象。
然而为了体现本次交流活动的严肃以及营造战争将至的紧迫感,路明非被恺撒要求重新启用当初做学生会主席的精英皮肤。路明非不情不愿,说以前是你的老部下愿意陪我演戏,现在可没有群众演员了,我准露馅。
恺撒懒得听他睁眼说瞎话,直接让帕西把他打包走。
于是来听课的专员们就看到路教授穿着定制的西装三件套坐在讲台后面无表情地审视每个人,目光像有形的实体,被他扫过的人都明确地感受到血液里本能的战栗。
鹿芒滤镜受害者们在心里暗暗吐槽,能给出那样离谱的评价到底是沃尔夫的问题还是路教授的问题?一定是沃尔夫的问题。
课程内容基本就是路教授回忆录,他肃杀得像个从最惨烈的战场上幸存的老兵,用平淡的语气讲着在座的人可能这辈子都难碰上的场面。学院唯一的S级,都可以如此轻易被势力之争逼得全世界逃亡,最后几乎命丧西伯利亚。这比任何从经济,社会或是人类命运上延伸出的高远视角更能唤起这些一线人员的危机感。
一向听课认真的鹿芒却在这种沉重的氛围里跑神想到了其他事。路明非精准到恐怖的血统压制让在座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但是压迫感并没有降临到鹿芒身上,路教授显然跳过了他。
自从那次任务回来之后,路明非就在避他。鹿芒撑着下巴眼神紧盯路明非,却没能从对方完美的状态中找出一丝破绽。他相信他眼里那个接地气的路明非确实存在,他占到先机才得以窥见一点点,曾经的楚子航,是不是看得到更多呢?
鹿芒第一次对自己被篡改的记忆生出一丝渴望,可他并不肯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成为那个楚子航。
路明非现在对大多数混血种来说是个传说中的人物,以后也一定会被写进混血种的历史中,上面会说他是这个时代最重要的明星,他是秘党的强大战力,他是混血种政治力量塑造出来的武器符号,他曾任卡塞尔学院的副校长之职,他在学院就读时被推选为学生会主席,他成长在中国南方的一个小城。
学者们会将路明非周围的一切深挖细凿,但是他们不会在这之中找到任何楚子航的痕迹,没有人知道路明非掀开战争那一页的初始只是为了找一个人。
但是鹿芒还存在于当下的历史节点之中。他有自己的决定权,是不是能成为写进路明非生平里的一个名字。
下课时大家意犹未尽地目送路教授离开教室,瞬间有几个和鹿芒搭过话的同事扑过来要质问他,为什么要给路教授造谣。鹿芒冷静拿出部长找他去办公室的邮件迅速脱身,将同事们的抱怨声抛在身后。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他在执行部的正式身份已经办好了,只要去恺撒那里报到就能拿到总部专员的权限。
恺撒看到他神色匆匆地走进来,忍不住问:“你就这么想去看路明非住的地方?”
鹿芒拿到自己新的工作证,又掏出了被损坏的旧的那一张,放在一起对比,两张证件照除了发型的细微差别,几乎一模一样。
他回答:“我要去图书馆查查我十五岁出事那天的监控录像,虽然知道肯定没什么收获,但这是我在挪威醒来之后就一直想做的事情。”
“然后呢?”
“然后我应该会去钟楼。”鹿芒不以为意,“他答应了,总不能不让我进去。”
恺撒犹豫着问出他心中的疑惑:“你是不是在追路明非啊?”
鹿芒愣了一下,露出货真价实的困惑表情:“我确实对他有特殊的感情,但是能称之为爱情吗?我不太懂。”
“算了,没空教你们谈恋爱,你俩自己折腾去吧。”恺撒看着楚子航推门出去,突然说了一句,“路明非没有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正常,你还是注意一点。”
话说得意味深长,只是鹿芒没有在意,他以为恺撒不过是朋友间玩笑般的互相诋毁而已。
他来到图书馆用自己新的工作证授权了电脑,诺玛确认了他的权限后向他微笑。
“之前合作很多次了,终于可以向您做正式的问候,欢迎加入卡塞尔执行部,鹿芒专员。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帮我调取‘蒲公英’台风那天我从学校到高速公路入口沿途所有的监控录像,谢谢了。”
他一段段地仔细看过去,当然上面根本看不出任何异常,但是他有了意外的收获。
仕兰的监控录像里,他看到自己拒绝了那个邀请他一起回家的女生之后,在窗边站了一会儿,目光停留在某处。于是他切换到另一个角度的摄像头,看到了一个在屋檐下躲雨的学生,对方跑出去的一瞬间,鹿芒突然想起了那个几年来不断出现在他梦境中的画面。
一个顶着书包冲进大雨的背影。
他在任何场合的复述中都没有提到过那个短暂的插曲,睡前的回忆复现里他也不曾加入过。但是他的梦里,那个背影出现过很多次,有一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他很清楚,只要他能想起并且喊出来,那个人就会回头,他的梦境就不会在大雨中戛然而止,而是会有另一个结局。
但是他从未喊出口。
他触碰到监控画面的一角,在那个学生跑进大雨的瞬间按下了暂停。
他对着屏幕说:“路明非。”
我是记得你的。
他关上电脑冲出了图书馆。渐晚的天色因为阴云密布而更加灰暗,他努力辨认钟楼的方向,即使半路上大颗的雨滴砸落也没有减缓他的脚步。鹿芒像是解开了卷子上最难的一道题,恨不得立刻拿给老师写上大大的满分。
和他计划里的见面有所偏差,但此时他好像更具有目的性。他甚至想好了要对路明非说什么:我也可以救你,路明非,你能不能相信我一次?
鹿芒时常有自己和路明非中间无所间隔的错觉,他想一鼓作气潜入正在解离路明非的无底深洞,但是却发现上面覆盖着透明的玻璃穹顶。就像路明非本人,坚硬又脆弱,是他用了五年时间独自一人一点点构建起来的。任何想要从外面进来的人,要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缓慢又痛苦地被空虚的黑洞分解为碎片,要么当着路明非的面打碎穹顶。
可是,路明非是什么材质的?他会不会跟着穹顶一起碎裂?
鹿芒来不及去思考这些问题的答案,因为他已经站在钟楼下的橡木门前。钟楼顶上的那尊青铜钟并不起报时的作用,在无人死亡的傍晚,这座远离学院中心的钟楼就像是荒废的旧时代的一角,被暂停在开始破败的一瞬间。
他敲响了门。
路明非知道谁站在门外,他不是很想开门。但是雨水倾盆,鹿芒的外套和头发都被浇了个透,却仍然执拗地等在门口。他最受不了这一套。
慢吞吞地拉开门,一个湿漉漉的鹿芒站在门口看着他,身后遮不住的风雨打湿了路明非的脚踝,他被冰得一哆嗦。再抬眼看顺着鹿芒的发丝滑落到脸颊和衣服里的雨水,他一个拒绝的字都说不出口了。
“进来吧。”他让到一旁。
鹿芒像犬科动物似的在门口甩甩脑袋上的水才进屋。
一楼是一个小门厅,路明非真正住的地方是在阶梯之上的阁楼。
“弗拉梅尔教授离开之前特意委托校工队来帮我翻修的,他住在这里的时候是西部牛仔风,他说那是他家乡的风格,我住进来就要换成我的家乡了。我也不懂装修那些的,最后效果出来好像真的跟我婶婶家里风格很像……”他帮鹿芒将湿透的外套挂了起来,又拿来了毛巾和热水,“校工队还帮我装了无障碍电梯,不过我一般图方便都直接走上去,这几步路倒是没什么问题。”
鹿芒跟在他后面上楼。和陈旧古朴的外观不同,室内确实非常现代,甚至阁楼的一角还放着闪烁着RGB光污染的主机。
“我来找你是因为——”
路明非打断道:“我知道你来找我有事,先去泡个澡换身衣服吧,不然这些水只会从你身上转移到我的地毯上。”他指指鹿芒脚边洇开的印迹,“你也没吃饭,我帮你叫个披萨来,边吃边说。”
鹿芒的话全被堵回来了,只好拿着路明非的衣服去浴室。
路明非看着合上的浴室门,神情变得晦暗不明。他拿起电话订了一份那不勒斯披萨,挂断后又呼叫了诺玛,交给她一张清单让她帮忙从超市买回来。
“这里有两样东西之前从未在你的采购清单上出现过。”诺玛向他确认。
“我确定我没有写错,买吧。”
“鹿专员在钟楼。”
“芬格尔是不是偷偷改造你了,你不会还要跟他八卦这种事吧?”
“副校长,诺玛和EVA一直十分感谢你能够在历经那样残酷的追杀后还愿意恢复我们的‘人格’,请副校长相信我们作为‘我们’时,会一直诚挚地为副校长服务。所以我会告知你在完成这次购买后我的自动上报程序。昂热校长从你回学院后就一直密切关注着你的精神状况,今天你的行为会被视为一次异常的情绪波动,所以这件事会被上报到校长处,请你知悉,我不能阻止这次上报。”
“我知道了,谢谢你诺玛。昂热又不是我爹,就算是我亲爹都不会管这些事,放心吧。”
“祝您有个愉快的夜晚。”诺玛下线。
“承你吉言。”路明非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说道。
鹿芒擦着半干的头发走出来时,路明非已经吃上了,嚼着披萨含混不清地示意鹿芒坐下一起吃。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鹿芒从善如流,挨着路明非坐在地毯上。
“你不会觉得本防卫系统只是单纯防止外部入侵吧?”
“学院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你都知道?”
“我想的话能知道个大概吧,不过你有没有去食堂刷卡这种事问问诺玛就行。”
“你的言灵是什么?”鹿芒忍不住问。
路明非回答得干脆利落:“机密。”
鹿芒换了个问题:“那我可以理解为,你想知道我在学院做了什么?”
“这么直球啊?”路明非转过来看鹿芒的眼睛,“那我也跟你打直球,对,我想知道。”
“因为楚子航?”
路明非顿了一下,从旁边抽出餐巾纸开始仔细地擦手。他说:“你一边非要我把你和楚子航当成一个人,一边自己一副义正词严的样子把你和楚子航之间摘得干干净净,你到底想当谁?鹿芒?楚子航?还是,沃尔夫?”
路明非扔掉纸巾,对着沉默的鹿芒笑:“你以为只有你会做这种事情吗?我分不清楚,你也别想分清。你别忘了在楚子航这件事情上,我比你知道得多。”
说着路明非捧着鹿芒的脸凑近了看他,问他也是问自己:“你现在是谁呢?”
路明非的吻技巧不足热情有余,鹿芒在怔愣中下意识回应对方,脑中突然响起了恺撒那句“你是不是在追路明非啊”,一种滞后的恍然从唇齿间慢慢向他的身体里扩散开。
他仍然不觉得自己对路明非抱有的是爱情,他更愿意相信,那种感情和他遗忘的知识、战斗意识等等之类的本能是同一种东西,随着他回到熟悉的情境中就会被慢慢拾起。
鹿芒抓住路明非准备去扯他裤子的手说,你明白吗?路明非耐心地反问:“所以呢,你想说明什么?”
“楚子航他是喜欢你的。甚至这种感情已经可以与他的知识和战斗意识并列成为他本能的一部分,并不随着这具身体被抹去记忆而完全消失。”
路明非盯着鹿芒的脸,一丝危险的压迫感在他的目光里集中,鹿芒手有些颤抖。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此刻的你不管作为谁,都是喜欢我的?”路明非挣脱了束缚,手掌隔着裤子摩挲着,“那我就放心了,至少你不会讨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吧……”
鹿芒以为他会是打碎玻璃的那个人,可是没想到路明非隔着那道透明的屏障对他说,决定权在我这。
他觉得自己落入了某种圈套,这种念头在路明非从超市口袋里掏出成人用品的那一刻到达了巅峰。
(完整版见wb @ 内有恶鲨)
或许是因为天气,鹿芒又梦到了那一天。无数遍相同的情节,让他感到惊讶的是,他这次才意识到,不管是在他的记忆还是梦里,楚天骄都喊他“子航”。
可是他已经记不清十五岁之前自己是否也有对身份认知的烦恼了。
暴雨将梦境冲得七零八落,他一会儿坐在迈巴赫上听楚天骄给他放歌,转眼变成了楚天骄挥刀的背影,他的呼喊还没有成型,又站在了学校教室的黑板前,手里握着手机在编辑短信。
他心中一动,这次一定可以叫住他。
梦里的他朦胧地坚信着,这次一定可以不同的。
他看到了那个即将被雨幕吞噬的背影,他开口——
一道闪电划过,他猛地惊醒。周围还是那间阁楼,黑暗中有人看着他,眼中金色微微亮起。即使他醒了过来,血统被蛮横地压制着也让他一动也不能动。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了那把架在他脖子上的匕首。
路明非双手握着匕首,好像是在对他,又好像是在对着虚空说:“你到底是不是他呢?”
鹿芒一点都没有被威胁性命的危机感,只是冷静地问:“路明非,怎么了?”
“今天你问我到底在想什么,其实我骗了你,我一直在想的只有这件事。”他的眼神空洞又冷漠,落在鹿芒脸上的时候没有一点温度,不会有人质疑他下一秒就要手起刀落,“我想很久了,如果不是你一直要来找我,我应该可以忍到你离开卡塞尔。但是你今天来了……”
“你站在我面前那天,我就在想,你为什么要出现呢?他回不来了,我那个时候没有救他,他就已经死掉了,我早就接受了这件事。你只不过是他的碎片,如果我杀掉你,是不是意味着复原了一个完整的他,哪怕是死去的他。”
刀刃下压微微划开了皮肤,血滴顺着鹿芒的颈侧沾染上了床单,几个小时前,路明非还曾经留了一个吻在那里。
路明非盯着刀刃上的血迹说:“你甚至已经没有了那么危险的血液。”
“路明非。”鹿芒的黄金瞳亮起,他调用起自己全部的力量去和那人对视,反抗着规则的重压。渐渐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胳膊,但是他的第一个动作不是去推开威胁他的匕首,而是抚上了那个人的脸。
“你不太会骗人,承认今天的混乱会让你愧疚吗?那我不介意变得更混乱,我们把所有的条件都添加进来吧。我之所以今天来找你,是因为我想起来了。”伤口的疼痛和高度紧张的心脏都在刺激着他的神经,他还是一字一句地说,“路明非,我记得你。蒲公英台风那天,我看着你跑进雨里,没有来得及喊出口。我是‘认识’你的。”
外面的雨早就停了,只有细微的风声填满了屋内的空白。
路明非像见面那天一样嗤笑他,听起来却像是在哭。
鹿芒问:“路明非,你现在看到的是谁呢?”
路明非的双手终于颤抖起来,匕首掉落在床上,路明非颓然地垂着头。
“鹿芒。”
03.路明非与楚子航
时间回到五年前,战争的开端,路明非想要找一个人。
他答应了避风港提出的剥离方案。但是战争已经燃向了这个世界,避风港暴露后处境变得岌岌可危,因为他们手上有一个强大到可以让任何一派势力臣服的力量。有人喊他零号,有人喊他魔鬼,而路明非喊他路鸣泽。
为了不让这份恐怖的力量落到任何觊觎它的势力手中,避风港在承受着被攻击的压力下,决定紧急启动方案。那个方案并没有先例,操作的难度和风险全都是理想状况下的分析结果,所有人都只能寄希望于路明非足够幸运和强大能够在梦境中杀掉那个魔鬼。
路明非连接上监控他生命体征的器械后陷入了沉睡。那之后的事情,是他根据现实的情况推断出来的。
方案失败了,零号抓住空隙入侵并且摧毁了路明非的精神意志,魔鬼逃出了牢笼。
首先受到波及的是与他相连的器械以及这背后整个避难所独立的医疗系统,维持乔薇尼生命体征的器械同样失效了,本就命悬一线的女人在路明非的隔壁没了气息。母亲的死亡彻底让路明非失控,他带着零号这么多年被囚禁和折磨的痛苦把避难所夷为平地。
中间的过程,他运用了怎样的力量都不得而知,因为那个地点已经找不到一点情报了。实际上后来避难所的尼伯龙根失效,秘党的人进入这里,除了暴露在外的巨大地坑和昏迷的路明非之外,这里只剩下一片风雪。
他没有办法计算意识陷入死寂的时间,只是能渐渐感受到自己像个植物一样在吸收养分,然后某一刻他看到零号蹲在他面前,满脸憎恨,但是并不讨人嫌,更像是一个被抢走了玩具的小孩儿。
他轻而易举地共享了对方的意识。
零号以为自己完全控制了路明非的身体,在外面大杀特杀完才察觉到异样,回头一看发现或许因为常年的共生,路明非居然为了修复自己的精神力在他们完全融合期间已经吞噬掉了他绝大部分的力量,那甚至不是一个缺口,而是一个永远没有止境的黑洞,吸收着一切物质,不管是控制还是切割都已经不起作用了。
他并不惧怕这样的反噬,只是路明非对他来说已经不能发挥他期待的用处,现在只能等待,等待路明非的死亡,他才有可能再次实施他的计划。
零号对路明非的感情很复杂,鉴于他们的共生关系,他完全理解这个人的愤怒,孤独和绝望,但是这些情感是他最为不屑的,他觉得路明非既可怜又可恨,所以他最后的仁慈就是不去故意结束路明非的生命。他想起手下的那三个姑娘对待路明非一个比一个心软,最见不得这种小狗一样可怜的东西,估计收到命令也要变着花样给他放水。
再说了——
“融合我已经很痛苦了,放你活下去其实会比让你死更难受。”
这是零号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零号的精神里充满了各种活体实验和致幻药物破坏的痕迹,加上后来长年反复被水银腐蚀造成的剧痛折磨,路明非继承零号血统力量的同时,这些伤害的后遗症同样会反映在他身上。
昂热当初把他隐藏起来不是为了什么阴谋论,只是单纯的不能让别人发现路明非的精神状况已经濒临崩溃。他有着严重的幻视幻听和药物依赖,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毁灭哪怕是他已经拥有零号的大部分力量一时间也难以恢复到正常水平。
五年前刚回到学院在走廊碰到恺撒的时候,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在他的眼里,走廊是长满了藤蔓和荆棘的高速公路,他被藤蔓缠绕托举,荆棘却从他的脚边沿着小腿一路向上,浴血扎根在他的皮肤上,最后刺进了胸口。他每呼吸一次就会有带着雨水味道的空气从他千疮百孔的肺叶穿梭而过,而荆棘像血管一样收缩渗出血液。
恺撒能得到回应纯粹只是路明非的意识里还记得他的声音,他如此支离破碎的精神世界奇迹般地并没有损失任何一块碎片。他知道自己认识这个人,但是恺撒在他眼里被模糊成了金色的光晕,他没办法把声音和容貌或是姓名联系起来,只能有一句答一句。
“你离校之前说要找的那个人,找到了吗?”
路明非听到这句话后全身紧绷,他看到奥丁又一次出现在他眼前,昆古尼尔刺穿了他胸口的荆棘,而他毫无所觉地举起双手,摘下了对方的面具。
可那后面空空如也。
“没有。我在某个时刻感觉要抓住他了,但是没有。”
暴雨砸了下来,连跟他说话的金色光晕都被厚重的雨幕冲刷干净,“奥丁”也像冰块一样融化得不留一丝痕迹。
“……什么都没有变。”
能跟恺撒对话已经是路明非那段时间状态最好的时候了。昂热根本没让诺诺再见到路明非,凭她的能力一眼就能看穿路明非不正常。
只能等路明非自己慢慢恢复,他吞噬掉的力量一点点修补他的身心,他也逐渐学着和后遗症和平相处。即使还是会被影响正常生活,至少后来他已经能分清哪些东西是他的幻觉。
再一次回到卡塞尔,他继承了守夜人的位置。在钟楼里,他第一次操控着力量去达成他想要的效果,那不是任何一种具体的被写在序列表上的言灵,而是他的命令。
守夜人的戒律可以覆盖整个学院——被笼罩在其中的混血种都无法自由地使用言灵力量——与此同时他要监控着学院范围内的异动。他想,这些应该够了。
龙血沸腾加重了他幻视幻听的症状。青铜钟在他头顶摇晃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他的命令随着钟声一起覆盖所过之处;大群的白鸽飞过他阁楼的窗户,遮蔽了午后刺眼的阳光,鸽子的眼睛就是他的眼睛,白色羽翼经过的每一处角落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路明非想,楚子航死的时候学院里应该像这样鸣钟放飞白鸽来纪念他的,所有的学生老师还有坐在那边草坪上啃樱桃派的校董们,都应该向这个为混血种事业献出生命的优秀专员致敬,但是没有。
至少在我的幻觉里要来一次吧。
恺撒会让他想到很多事情,他不想跟对方重逢在大庭广众之下,人越多他就越难理清幻觉和现实。于是在一个恺撒独自处理工作的深夜,他去会了旧友。
他的大脑经常性活跃过头,酒精带给他的兴奋效果微乎其微。
“如果要对标守夜人和施耐德教授,我们两个是该换换的。不如说,我根本不适合做这种工作。”
恺撒向他抱怨。
“非要说的话我只是继承了施耐德教授身体不好这一点,精神传承嘛,我是没有的……有人比我更合适。”
路明非的目光停留在窗边,那是他第一次在幻觉里见到楚子航。
楚子航听到他的话转头说:“我的状况跟老师比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精神传承没有用,恺撒至少比我身体康健。”
路明非没理他,继续去跟恺撒打太极。然而窗边的人一直挥之不去,安安静静地站在他的余光里听着两个人的对话。他有些不耐烦,悄悄让恺撒睡了过去,再一抬头楚子航已经走到他旁边,看着他手里的计划书若有所思。
“他在帮你。”
“我知道,老大一直对我有一种父亲般的关心,挺奇怪的,是不是全世界的男人都喜欢当别人的爹啊。”
“你知道怎么能让他最憋屈吗?”楚子航一本正经地给他出招,“直接答应下来。他本来以为还要花费更多的精力才能说服你,而他需要这个过程来展现他的用心良苦,你现在答应相当于打断了他的前摇。”
路明非呵呵一笑:“你还知道前摇这种词儿呢?”
“你教的,你忘了吗?”
路明非盯着楚子航的眼睛,开始强制平复自己的情绪,那个人像烟雾一样在他眼前散开了。
他向诺玛申请增加了日常用药量,昂热收到报告后惯例来询问他的情况。他只说是长时间维持言灵比他预想地要更消耗精力,再加上最近要出来走动给恺撒打下手,稳定点总不是坏事。
新任副校长这一举动属实是未雨绸缪了,不然他在部长办公室看到鹿芒的时候,恐怕情况会更糟糕。
“路教授。”
那人完全陌生的眼神让他确信,这不是他的幻觉。
奥丁的铠甲凭空出现包裹了鹿芒。路明非的胸口没有昆古尼尔了,他再一次伸手去揭开对方的面具,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楚子航……”他轻声说。
对方戒备地看着他说:“你怎么知道‘楚子航’?你认识我?”
路明非想,楚子航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求求你别说话了,你要是再这么不像楚子航我真的会想杀人。
“你认识我。”
鹿芒终于肯定了这显而易见的事实。路明非满意了。
而后随着对鹿芒问询的进行,奥丁的铠甲一件一件从他身上剥落,路明非终于得以窥见这个人的真相。
鹿芒说被改名叫沃尔夫时,他的面貌便在路明非的眼中变成了狼。路明非不动声色地被吓了一跳,显然这是他潜意识投射出来的幻觉,他早就习惯了不要因此去惊动旁人。
这是个好功能,他夸夸自己,这样至少他就能分清鹿芒和他幻觉里的楚子航了。
“对不起。”
路明非抬头。
“只是觉得,我记不起之前的事情让你失望了。毕竟你付出了那么多心力去找一个所有人都不认识的人,最后找到的人反而不认识你了。”
坐在他面前的人是楚子航,他那样理直气壮一厢情愿地对他抱歉,让路明非想起了某一次在食堂楚子航自顾自跑来给他灌鸡汤,被他一通嘲笑后的样子。
“这不是你需要道歉的事情——天呐,师兄你还是这么八婆,这么喜欢往自己身上揽事儿吗……”
他说完才想起来,他现在正在跟鹿芒吃饭。
“现在不管怎么称呼你好像都有点奇怪,你介意我直接喊你路明非吗?”
这里没有楚子航。路明非捏紧了叉子,突然觉得眼前的人面目可憎起来,他差点就要用手里的叉子去划开这个迷惑他的假象,以证实自己的想法。
然而面前的人仍然是楚子航的样子。
他说:“路明非。”
连这种语气都分毫不差,路明非投降了,他下不去手。
“好吧。”
那是他第一次对鹿芒产生杀意。他总是会在用过药后清醒的片刻不断提醒自己,鹿芒没有错,你能分清他和楚子航,你不能因为楚子航去杀他。他将这几句话像催眠一样根植在自己的意识里,每当鹿芒和楚子航开始模糊不清的时候,他就会在自己寻找武器的同时不断地默念,直到他将杀意压制下去。
可是失控的那天还是来临了。
他在窗边看着那个执意站在他门外的人,匕首灵活地在他指尖转动,杀人的想法蠢蠢欲动。
“雨下得很大啊。”
他一扭头看到楚子航坐在地毯上看书,杀意顿时消散,有点蔫蔫地请教:“我觉得我做不到当着他的面动手了,最好是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实施。师兄,你如果要暗杀一个人会怎么做呢?”
“为什么非要杀他呢?”楚子航歪歪头。
路明非向窗外看了一眼,说:“为了让你死得安详一些?”
楚子航明显在憋笑。
“你笑什么,我就是这么想的!”路明非恼羞成怒,“他在这就像是硬生生把你拽回来,你看,五年里你一次都没来见过我,要不是他跑出来,你能动不动就跟托梦似的往我这儿跑吗?一定是你在那边不安稳。”
楚子航正色道:“不要搞封建迷信。”
路明非自豪地拍胸脯:“我们南方人就是这样的!不服你不要做南方鬼!”
楚子航见劝不动,摇摇头,说:“你要让他进来吗?”
路明非又向窗外看了一眼,嘟哝道:“他不会走的,怎么这么倔啊,想放你一马都不给机会……以为你是言情剧男主吗,跑到别人家楼下淋雨……”
楚子航走到他旁边一起向外看,又重复了一遍:“雨下得很大啊。”
路明非捂耳朵:“师父别念了,我看是你想让他死吧?一直怂恿我放他进来,他今天进来可能真的会再也出不了这个门。”
楚子航耸耸肩,消失之前轻飘飘地说:“我一般会在任务对象睡着的时候暗杀,辅以血统压制,一击毙命。”
路明非吃披萨的时候一直在想楚子航的那句话,突然觉得南方鬼还是蛮恐怖的。
鹿芒从浴室出来之后果然一如既往跑来踩他雷区,让他如愿以偿推进了他的计划。他想鹿芒既然都已经注定要死了,现在跟他说点实话也算是对他的补偿。
鹿芒第一次问他:
“那你现在看到的是谁?”
路明非跟狼额头抵着额头,诚恳地说:
“Wolf(沃尔夫)。”
鹿芒揽着他的腰抱他,路明非觉得熟悉莫名,一低头看到自己穿着一身劣质旗袍,眼前的人把他放在love hotel软绵绵的床上。身下再一次感受到对方的入侵时,路明非多年养成的本能警告他,他的幻觉症状正在失控,如果不马上吃药的话他就要分不清幻觉和现实了。
“你现在看到的是谁?”
路明非伸手摸摸对方的脸,温暖柔软,面容英俊,是个真人。于是他很有信心地说:
“楚子航。”
后面就更乱了,他一会儿跟鹿芒在教室里败坏学院风气,一会儿跟楚子航在航班上挑战地心引力,他不知道自己在喊谁,但是喊谁都有人答应,这让他感觉非常好。最后他成了一只小木筏漂在云里,有人拽住他破烂的帆手脚并用趴在他身上,终于让他安安稳稳地落回了小阁楼,他看着熟悉的天花板,把海浪的气息拍到压着他的人身上。
深夜,他从鹿芒身边光溜溜地起来,摸黑吞了药,这才对周围有了两分实感。他又摸黑找到自己藏起来的匕首,悄无声息地回到床上。
——睡着的时候暗杀,辅以血统压制,一击毙命。
他的匕首放上鹿芒脖颈的同时,一只手伸了过来。
楚子航跪在鹿芒的另一边,手放在了路明非的手上,没有阻拦也没有施加压力,只是轻轻地挨着他。
楚子航说:“如果你要动手,就是我们两个一起做的,我和你一起杀了他,我们是共犯。”
鹿芒猛地睁开眼睛。路明非盯着楚子航说:“你到底是不是他呢?”
楚子航说:“他醒了。”
被他拿刀指着的人却好像一点都不害怕。路明非秉持着今天的实话原则,一一把准备好的话告诉鹿芒:
“今天你问我到底在想什么,其实我骗了你,我一直在想的只有这件事。我想很久了,如果不是你一直要来找我,我应该可以忍到你离开卡塞尔。但是你今天来了……”
“你站在我面前那天,我就在想,你为什么要出现呢?他回不来了,我那个时候没有救他,他就已经死掉了,我早就接受了这件事。你只不过是他的碎片,如果我杀掉你,是不是意味着复原了一个完整的他,哪怕是死去的他。”
他用了几分力道,刀刃划开皮肤,楚子航的手依旧没有收回去。路明非盯着流出的血液,感觉刺得眼睛生疼,他劝自己今天不能再心软第二次:
“你甚至已经没有了那么危险的血液。”
楚子航恍然道:“原来血统失控问题可以通过这种方法解决。”
路明非没来得及吐槽楚子航的学术精神,就听见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
“路明非。”
路明非看到鹿芒亮起的黄金瞳,破开了他用命令一层层缠绕上去的禁锢,有人抚上了他的脸。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玻璃碎裂声响起。
“你不太会骗人,承认今天的混乱会让你愧疚吗?那我不介意变得更混乱,我们把所有的条件都添加进来吧。我之所以今天来找你,是因为我想起来了。路明非,我记得你。蒲公英台风那天,我看着你跑进雨里,没有来得及喊出口。我是‘认识’你的。”
楚子航点点头:“对,我记得,我当时想把你捎回家。”
路明非想,这算什么认识?天都要塌了,却还要记得一只那天没有捡回家的小狗。
鹿芒又问了他一遍:
“路明非,你现在看到的是谁呢?”
楚子航收回了手。
漫天的玻璃碎屑在黑暗中闪着晶莹剔透的光,像那时候西伯利亚的大雪。
路明非曾经仰面躺在冰天雪地里,看着灰暗的苍穹飘落着漫无止境的白色,埋葬了所有他与世界的连接。在他脸颊上融化的雪花变成细小的水珠,又变成一层薄薄的冰,慢慢将他包裹隔绝。
他在那里接受了所有的死亡。
可偏偏有人要在他这里下一场雨。
大雪,暴雨,还有玻璃碎屑在这一刻重合,凝聚在抚摸他脸颊的那只手上,温暖柔软,是个真人。
路明非丢掉匕首,终于认真地念出了对方的名字。
“鹿芒。”
交流期快结束了,鹿芒仍然坚持去钟楼。
路明非躲在那扇会吱呀吱呀响的橡木门后面,只在门缝里露出一点点脸和一只眼睛,已经是相当体面的逐客令了。奈何对面在差点被一刀毙命之后还对他锲而不舍,哪是这点小挫折就能击溃的。
副校长咬着牙说:“我告诉你,幸好现在是大白天,要是晚上这就说不清楚了,你这属于夜敲寡妇门行为!”
鹿芒说:“那我等晚上再来?”
简直说不通。路明非又有掏匕首的冲动。
鹿芒如愿一路敲上了床,最后躺在自己差点被谋杀的位置,竟还揪着“寡妇”的话题不放:“你又没跟楚子航谈过,还要为他守寡吗?顺便一提,如果你执意认为你是他的什么人,那我们现在这样,从肉体上来说甚至算不上出轨。”
路明非震惊于鹿芒的不要脸,不明白仅仅是一场谋杀未遂,怎么会对他造成如此大的精神冲击。
“你怎么了?”
“难道不是你怎么了吗?”鹿芒显出困惑,“路明非可以和沃尔夫做(删掉)爱,但是他会跟楚子航做(删掉)爱吗?”
不会的。鹿芒和路明非心中同时给出了答案。
“我想不通的是,你并不是对我毫无感觉,我跟你的亲密程度甚至已经超过了楚子航,为什么……不能是我?”
在那件事发生的第二天,路明非就已经明确拒绝了他。
他那天一大早就被昂热热情邀请去喝茶,校长看到了他脖子上的伤痕,微笑着问他:“明非弄的?”
鹿芒点点头。
昂热没有对此做任何解释,只是让他评价一下路明非昨天的精神状况。
“我认为路明非有着很清醒的自我意识,是我的出现影响了他。”鹿芒斟酌着说道。
昂热说:“你确实给他带来了混乱,但是混乱意味着有东西存在,在此之前,他更像是什么都没有。虚空诞生混乱,混乱之后就是稳定。”
“直到昨天他才第一次在我们之间找到秩序,想要稳定下来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至少已经有了一个开始。你愿意留在本部吗?我可以找你们局长商量一下,让你调过来。”
鹿芒犹豫了。他说:“我可以晚点给您答复吗?”
“当然。”
鹿芒直接去问路明非,你会跟我建立稳定的关系吗?
路明非说这是什么问题,你是在求婚吗?
鹿芒没想到那句话的深意,脸有点红,他说也不是不行,不过我觉得还是从谈恋爱开始比较好。
路明非作势要把他轰出屋子:“鹿芒,你变成北欧人之后是不是已经遗忘了我们东亚的传统文化!我很保守的,我跟你不可能。”
保守的副校长唯一跟鹿芒维持的稳定关系,看起来只有炮(删掉)友关系。
路明非觉得鹿芒不算在无理取闹,今天如果不说清楚对方恐怕也不会轻易离开卡塞尔。
“你要听实话吗?”
“如果你愿意说的话。”
“好。”路明非深吸了一口气说,“因为,你说你是鹿芒。”
“你想知道你跟他有什么地方不同?不说我当时没有找到你,如果我找到了刚刚失忆的你,你和楚子航可能也是不一样的两个人。他在那之后把自己的名字改回了楚子航。但是你在被人发现时,还有之后获得改名字的机会时,你都没有提过楚子航这个名字对吗。”
“你说,你是鹿芒。”
“这就是区别,楚子航从一时的逃避里活了下来,他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所以他活得很别扭,想要关心别人,想要付出情感,但是想到这个不可饶恕的自己,他就又回到了逃走的那天。你死在了那里,你父亲的结局没有改变,但那个时候你选择了回头,这之后你即使和他一样想要找出真相,想要变强,你也不会再受到他同等的折磨。”
“你还不明白吗?你跟他不一样。你甚至重新开始了,新的家人,新的朋友,新的容身之处。校长让你留在这,你的犹豫不全是因为我吧?你舍不得你在挪威拥有的一切。”
鹿芒被路明非一连串的话震住了,他看着路明非在他眼前踱步,对方再扭头看他时已经红了眼眶。
“我真的好恨你啊,我也明白这很没有道理,但是楚子航从以前就在寻找的容身之处,你可以这样轻易地得到,他无法摆脱的困局你在一开始就越过了,而他现在甚至不存在……”
鹿芒上前抱住了他,路明非在他怀里闷闷地说:“你很幸运有了新的地方可以去,我感谢你这些天这么努力地想要将我也拉上来。我确实喜欢你,但是我做不到把你摆在那个位置,然后将过去只是当做过去,前往一个新的地方。我和楚子航之间只剩下这些了,我还得记着他,我还要替他恨着你。”
路明非轻轻回抱住他:“所以,鹿芒你一定要去过新的更好的生活。”
鹿芒回挪威的那天,路明非跟着一起送他去机场。有同行的专员看着副校长和鹿芒坐在一起,兴奋地互相八卦说原来论坛上说的是真的,副校长和鹿芒在谈吧。
身在古巴的好同志芬格尔以路明非为原型洋洋洒洒写了篇集青梅竹马、替身文学、破镜重圆、双向救赎于一体三角恋文学。副校长的人设太独特,大家都心照不宣一眼看穿,而主要角色其一的原型,已于最近被扒出来是这次来总部交流的挪威分部专员。当初被他那番印象言论迫害的同僚们这才回过味儿来,原来人家不是戴了滤镜,是关系不一样啊!
只是另一位主要角色无论读者多么神通广大,都没能找出半点和现实的联系。有人评价说,主角的师兄这个角色或许是作者虚构出来的一个意象,他只是主角精神不稳定这一设定的延伸,代表着主角挣扎的内心云云。
鹿芒读完了路明非发给他的这篇小说,无语的同时意识到他当初关于历史的畅想居然实现了,他可能真的会被以后的人写进路明非的生平,作为他传闻里的情人。而奇妙的是楚子航甚至能以没有具体姓名的方式也一同出现,被人猜测,浮想联翩。
“我还是怀疑是EVA跟他八卦了,不然他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路明非其实也读得津津有味。
到时间了,鹿芒拎起行李,路明非站起来给了他一个拥抱。
鹿芒最后问了他一次,你现在看到的是谁?
路明非笑着说,鹿芒。
鹿芒走向登机口,阳光给他描上了一层模糊的光边,他转身——
那一刻,路明非看到了楚子航,和鹿芒一起回头对他说,再见。
他盯着楚子航的脸,像无法再次相见那样用力将那模样刻在了脑中。
我时常觉得我们一起相处时从未真正互相理解过彼此,只是凭借着关心不问缘由地拯救对方。而我唯一理解你的那一次,是你的消失。
总是,太晚了。
就像此刻我们分别时,你才真正地出现。
再见。
于是路明非轻声说。
再见,楚子航。
END
标题的意象来自The Cure的《Disintegration》,这篇文有一大半都是我听着The Cure写出来的,Robert给我力量
【恺路】无字情书
路校长和刚入学的恺撒的if线。我给你的爱是没有痕迹的情书。
困,在说什么?他撑着下巴坐在课桌前,眼睛就要合上,午后三时的阳光透过透明的落地窗照在他的长睫毛上,莫名照得声音也模模糊糊,听不清楚。
龙族谱系学的课堂,授课人是当今时代唯一的S级,被称为新世纪的伟大屠龙者的路校长本人。恺撒一向对理论课没什么兴趣,按他的思路,理论是指导世界观形成的无聊废话和伪君子的必修技,刀剑与枪矛才是对战巨龙时男人该拿出的武器。但路校长的课不太一样,他在其他的理论课上翘课去偷学院的武器、跟女孩约会品红酒、在一节课的时间内穿越大洋彼岸,却愿意给路校长一点面子,端端正正地坐在下面听这位年轻而伟大的校长从龙族谱系学讲到......
路校长和刚入学的恺撒的if线。我给你的爱是没有痕迹的情书。
困,在说什么?他撑着下巴坐在课桌前,眼睛就要合上,午后三时的阳光透过透明的落地窗照在他的长睫毛上,莫名照得声音也模模糊糊,听不清楚。
龙族谱系学的课堂,授课人是当今时代唯一的S级,被称为新世纪的伟大屠龙者的路校长本人。恺撒一向对理论课没什么兴趣,按他的思路,理论是指导世界观形成的无聊废话和伪君子的必修技,刀剑与枪矛才是对战巨龙时男人该拿出的武器。但路校长的课不太一样,他在其他的理论课上翘课去偷学院的武器、跟女孩约会品红酒、在一节课的时间内穿越大洋彼岸,却愿意给路校长一点面子,端端正正地坐在下面听这位年轻而伟大的校长从龙族谱系学讲到星际争霸怎么升三级基地,又在学生的咳嗽声下心虚地把话题拉回屠龙。
他喜欢听路校长谈起屠龙时漫不经心的口吻,很符合他对所谓领袖、所谓贵族的期待,毕竟真正的贵族就是山崩地裂面前也能侃侃而谈昨夜晚餐的烛火与爱人迷人的眼波。但他今天实在是有些困——昨晚学生会和狮心会爆发了一次小小的争吵,虽然他不介意添一把火,但想到校长皱起的眉头,为了表面的和平还是处理到三点才堪堪解决。
路校长慢慢踱步到恺撒的桌前,轻轻把手里的试卷卷起来,在恺撒头上敲了一下:“睡着了吧,同学。”
恺撒揉揉眼睛还没回过神,一双澄澈的眼直直地盯着路明非看,路明非心里嘟囔了一声,睡眼惺忪的贵公子,挺少见,困成这样竟然没直接逃课,我学生时代要是有这个毅力说不定就去考985了,谁还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屠龙啊?
路明非细长的指节落在恺撒的课桌上,不轻不重地点了两下,恺撒低头,眼神也顺着他的手上下晃动,路明非手指修长,不像是战士反倒像是音乐家,他不禁开始想这双手是怎么拿刀的,被龙血浸染又是什么样子。
“下课后来我办公室。”
恺撒敲响路校长办公室的门,意料之中地没有得到回应,他轻车熟路地从脚下的厚地毯下摸出两把钥匙,一把开办公室的门,一把开办公室里暗室的门。很少有人知道路校长的办公室藏书柜后别有洞天,并非是藏着武器作私人军火库,而是个临时休息室——
这里藏着路校长的柔软大床与各种口味的薯片,游戏手柄与懒人沙发,以及各种各样恺撒叫不上来名字的二次元周边,路明非曾经热心地给他介绍这个东西叫谷子。恺撒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感觉他心里路校长的形象又丰富了许多,约莫是他的表情不太好看,路校长抬手——虽然恺撒才十八岁但已经比路明非高出许多,不得不承认欧洲人的优秀身高基因——去揉恺撒的脸,你那是什么表情?我管理这个学校很累的好不好?累就要休息啊这很正常啊!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也被拉上,路明非在睡觉,陷进大床一层一层的厚被子里。
恺撒暖了暖自己的手,确保自己的温度不会冷到路明非,伸进被子里覆住了床上人的手,穿插进路明非的指缝里直到他们十指相扣。路明非眼睛还闭着,依旧是温顺睡着的模样,但藏在枕头下的P229型轻型手枪已经被另一只手抽了出来,咔哒一声隔着恺撒的白色衬衫抵在他的腰上。
“你干什么呢?”
“我吵到你了?”恺撒俯身,从路明非的声音里听出来他还没睡醒,不由得放轻了声音,短短的一个问句浮在封闭房间内冬日里的尘埃里。
“本来也没怎么睡熟。”路明非摇了摇头,拿着手枪的手渐渐落下去,无力地垂在床上。
恺撒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条红手链,捏着路明非细白的左手手腕缠上去,路明非侧目,喉咙有些干,才注意到恺撒自己的手腕上也带了一根。红绳像在给手腕落锁,成结的那一刻路明非觉得有些东西也被恺撒一并锁住。
两只缠绕着红线的手交叠在一起,蜿蜒曲折,落下化不开的缘。
“你们意大利人还懂这个?”
恺撒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曾经看过庞贝送一个中国女人这个,虽然我很讨厌他们,但记得那个女人很高兴,扯着庞贝说中国人的习俗。庞贝说这叫入乡随俗。”
路明非笑了,“合着我是你情妇呗。”
“哪能呢,你是我祖宗。”恺撒脱了外衣,上了床从背后抱住路明非。他长手长脚,一下就把路明非塞进了怀里。
路明非盯着红线上的黄金发呆,“这东西是不是很贵?”
恺撒得意地哼哼,气息吐在路明非的耳朵上:“纯手工定做,请的是琉璃厂那八十岁的老头亲自出关,拿我家里上个世纪末拍来的玉壶春瓶换的。”
路明非不由觉得肉痛,心说少爷你真是人傻钱多。“也就坑坑你们这些外国人,你把钱给我我也能给你做。”
恺撒把路明非翻过来接吻,手指扣在路明非的后脑上,温柔又不容拒绝,分开时舌头在冬日的黑暗里牵扯出银丝。路明非微微喘着气质问道:“在课堂上犯困,现在倒是不困了哈?”可惜尾音微微上滑,音调也有些变了色,失了平日的气势。
“听你的意思我好像受了很大的骗,虽然我不在乎,不过总得讨点代价回来。”路明非捶了一下恺撒,心说这是什么强盗逻辑?你被别人骗了从我身上讨代价?你比我的高中数学老师还不讲理啊!恺撒末了又补上一句,路明非不确定他的目的究竟是解释还是秀自己新学的中国成语: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恺撒将自己在路明非心里的身份与其他学生区别开,始于一次谈话。
加图索家的年轻继承人刚入学的时候,路明非迫于金主的压力不得不特殊关照着这个学生。在恺撒屡次投来奇怪的目光以及制造了卡塞尔第五次狮心会学生会大战导致学院经费严重不足,连带着他的每日巧克力小蛋糕也不能充分供给后,他终于把恺撒叫来天台进行了一次师生之间的谈话。
路明非双手插兜望向天边的晚霞,懒散地站着,其实风衣下挂着两把枪。
“你好像对我有疑惑。”
“我母亲死之后,我变得对声音愈发敏感。每换一座城市我都会登上城市的高楼,机械的暴鸣、落日下的风雨、情人间的缠绵、爱慕者的心跳,声音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它们埋藏在城市的表象之下,宛若暗中蛰伏数年的隐形巨龙。”
恺撒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可是我听不到您心跳的变化,它们就如精密的仪器一样精准地咬合齿轮而不出差错。”
就像此刻,风吹起路校长黑色风衣的衣角,他捏着一根烟,映得瞳孔里火光明灭,目光如水波向眼前的晚霞平铺而去,他残酷、冷静、高效、沉默,透着执行部特有的冷冽气息,好像天然带着屏障,与外界的一切都隔离开,目光没有准确的落点,只是仰看天际。而恺撒却无心赏风景,侧着头偷窥路校长的神情。
路校长听到恺撒对自己的评价,轻轻笑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
“您总是对一切都游刃有余,好像任何事的发生都在您的意料之中。”恺撒点点头,末了又自信地补上一句,“我会像您一样。”
路明非点点头,手腕一转熄灭了烟,话锋一转:“你想屠龙么?”
恺撒没有丝毫犹豫:“当然,这正是我进入卡塞尔学院的目的,屠龙是我们的使命与责任。”
路明非终于转头正视恺撒,黄金瞳蛰伏在棕色的瞳孔之下:“你应该知道,很多年来我是学院里唯一的S级,高纯度的血统不仅意味着无上的权力,也意味着巨大的异化风险。我曾经在日本的街头被逼入了龙化状态,但他们控制住了我,过程很艰难,手段很……残忍,那种禁制长久地封存在我体内,让我保持人的清醒,但我不知道它能维持多久。”
“我能感受到它的生命力在渐渐消退,虽然不是现在。恺撒,也许未来某一天我会成为龙,即使不是龙也是某种怪物,面目狰狞,背生双翼,站在你的对立面,如同奥丁所预言的诸神黄昏来临一样,毁灭一切,葬送神的国度。”
恺撒皱起了眉头,卡塞尔学院是为屠龙事业而生的暴力机构,路明非作为现存的唯一S级是毫无疑问的混血种领袖,在他不能胜过路明非之前,他愿意无条件地臣服于这个强大的领袖,却没有想过这个领袖有可能倒戈。
“所以,你懂了吗?我不是游刃有余,我只是无所谓,今日的战友也许在明日就会成为敌人,今天你对我说校长好明天就有可能拎着七宗罪来砍我的脖子,人与龙的界限对我来说是模糊的,屠龙于你而言是使命与责任,于我而言只是任务,杀还是不杀,生还是死,我不在乎。曾经我愿意为了保护我的师兄师姐付出一切,而现在,我已经没有可以牵挂的人了。”
这一段话信息量巨大,路明非没有说得很清楚,但恺撒向来很聪明,能读出被路校长埋在话里的信息——
光鲜亮丽的路校长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大权在握,在他背后有人控制着他,他是他们手里的筹码,是被利用而无法反抗的屠龙武器。
恺撒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心里有点不舒服。屠龙并非是怀抱着热血与信仰就能完成的事业,表面的远大征程掩盖了背后的冰冷、潮湿、肮脏、血淋淋,路明非是这其中的牺牲品。
他略一沉思,晚霞在他那张古希腊雕塑般的脸庞上投下暖光,他的思绪翩跹,最后还是缓缓开口,对路明非的称呼不知不觉间从“您”变成了“你”,无意间昭示着某种僭越:“你曾经龙化过,然而现在还神志清明地站在混血种的阵营,证明你的龙化不是无可控制。既然曾经有人做到过,我不相信我做不到,当然,是用温和的手段。无论如何,拎着刀去砍昔日恩师这种事情也太逊了,我可做不来。”
路明非无奈地扶了一下额头,他想告诉恺撒的是你别太高看我,也不要对我产生不正确的崇拜,也许有一天我们要刀剑相向,就像我和老唐又或者说是龙王诺顿,恺撒却好像抓错了重点,以为他是在向他求助。曾经也有人跟我说过差不多的话,可惜后来他死了。你呢?加图索家的继承人,我很好奇你的未来。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听伊丽莎白说你是学生会主席?做你的手下应当很幸福。晚上风大,回去吧。”
路明非拢了拢风衣的领子,带着无奈的轻笑。恺撒有些不满,他觉得路明非看他好像还在看小孩,话音里不由得带上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了,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路明非已经走出两三步地了,恺撒还停在原地,于是他只能看到路校长锋利瘦削的背影与说话时偏过头来的温和侧脸:“古尔薇格的事情,你不要太伤心了。我不敢拿自己的痛苦与你相比较,但我也曾经目睹所爱之人在眼前离去,你还太年轻,也许不懂人总是要长大。已经发生的事,已经没了的人,总是回头看也没用,只能把现在的事情做得漂亮点。”
“你很聪明,也很有野心,我看得出来,我等着你替代我的那一天。”
【楚路】烟花
预警:路明非性转,BG;我是土狗,文中穿搭美妆抓瞎乱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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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塞尔自从用中文教学之后,整个教学制度也采用了中式,原先的一年三个学期改成了一年两个学期,寒暑假照常放。路明非远在美帝学习,从芝加哥坐飞机回家要转个九曲十八弯,这国际航班的费用也是非常的不怎么好看。路明非她婶婶让她就地过年,在哪过年都一样的。路明非电话里应着说好好好婶婶,我觉得您说得特对。实际上心想估计是觉着自己回来了隔应婶婶,叔叔倒是在旁边说了几句什么过年就该回家一起巴拉巴拉,最终淹没在路明非她婶婶的絮絮叨叨的话里面。路明非就说正好导师今年安排了项目实践,她也正准备给婶婶说今年回不...
预警:路明非性转,BG;我是土狗,文中穿搭美妆抓瞎乱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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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塞尔自从用中文教学之后,整个教学制度也采用了中式,原先的一年三个学期改成了一年两个学期,寒暑假照常放。路明非远在美帝学习,从芝加哥坐飞机回家要转个九曲十八弯,这国际航班的费用也是非常的不怎么好看。路明非她婶婶让她就地过年,在哪过年都一样的。路明非电话里应着说好好好婶婶,我觉得您说得特对。实际上心想估计是觉着自己回来了隔应婶婶,叔叔倒是在旁边说了几句什么过年就该回家一起巴拉巴拉,最终淹没在路明非她婶婶的絮絮叨叨的话里面。路明非就说正好导师今年安排了项目实践,她也正准备给婶婶说今年回不了家了。最后叔叔半信半疑的困惑在婶婶的劝学声中隐去。
路明非挂了电话躺在床上,宿舍空落落的,只有她一个人住,上床被她用来放她自己的乱七八糟的宝贝。她这一届新生女生正好单数,分配宿舍就她一个人住,后面学校再分配宿舍也忘了她,她就一个人一直住着。
路明非微信和企鹅都登着,也没人找她私信聊天啥的,按芬格尔的说法就是给自己整个“在世tag”,纯粹是让别人能够联系自己,但又不是完全联系自己。学生会工作群消息被路明非设置成了接受但不提醒,实际上路明非把所有的群都这样设置的,不然群显示的小红点显得自己多繁忙一样。
躺床上玩了会手机,放假三天路明非在床上躺了三天,躺的浑身酸痛,摸了摸有点油腻的脸和头发,路明非想着要不要洗个澡洗个头,又想起DDL一个月忙的要死床单啥的都没换,在床上又拖延了一会儿起来收拾了床单被套扔洗衣机里洗着,包浆睡衣也扔进去一并洗了,想着反正待会要去食堂,食堂多少有点味儿,吃完再回来洗澡继续摆烂。于是路明非随便套了件棉衣,看了看自己的头发还是带了个鸭舌帽再出门。反正她下午两点多才睡醒,又和婶婶打电话打了那么一会,后面又玩手机啥的时间唰的一下就飞过去了,路明非出门吃饭的时候四点多了。这个点一般没啥人吃饭,加上放假人更少了,路明非怕冷,宁愿不玩手机也要把手揣兜里,一路上鸭舌帽外面戴着她棉服的帽子,两只手揣着兜里不出来,低着头就一路冲向食堂。等路明非点好菜坐座位上吃了两口才发现对面坐了个人,这衣服看着眼熟。路明非下意识瞟了一眼,发现是她的二十四孝好师兄楚子航坐她对面。
路明非尴尬的说了句巧啊师兄你来干什么啊。说了之后路明非恨不得把脸埋饭里,人在食堂你问人来干嘛?来食堂不吃饭干嘛?做饭吗?
楚子航却回答说:“刚刚在路上看到了你,叫你名字你估计没听到,就跟着来食堂了。”
路明非一听这还了得?她期末的救命稻草,大作业的爹,绣口一吐叫她路明非她还没听到,路明非立马道歉:“对不起啊师兄,我在路上走路爱发呆没听到估计是,对不起啊。”
楚子航摆摆手表示没事,路明非问他找自己有啥事。楚子航说放假了问路明非啥打算,都是一个高中住一个城市的回家要不一起,路明非一个女孩路上也有照应。
这话说起来,路明非和楚子航一个高中,俩都是仕兰高中的名人,楚子航那是彻头彻尾的积极向上光正伟岸的光辉形象,而她路明非就是典型的艾斯比。路明非高中的时候就喜欢追着班上陈雯雯玩,陈雯雯说啥她就做啥,当时甚至年级上有人说路明非是女同在追陈雯雯。其实路明非只是觉得陈雯雯这人特干净,当时第一眼看就是文学小美女,路明非没啥想法,就觉得欣赏小美女呗。有时候上课发呆就会盯着陈雯雯看,觉得陈雯雯真好看啊,但是落在赵孟华眼里就不是那个味了。赵孟华还把路明非单独叫到教学楼后面让路明非离陈雯雯远一点,路明非也不懂啥意思,心想凭什么,也没管赵孟华她继续跟着陈雯雯屁股后面跑。等到后面年级上传她路明非是女同性恋性骚扰陈雯雯的时候,路明非已经解释不清楚了,她只是搞不懂,为什么不可以欣赏美的东西,我喜欢一个人,就一定得是抱着什么居心吗?
后面路明非放弃高考卡塞尔零元购让她的名字又响彻仕兰。
照理来说路明非一个女生,一开学就收到楚子航诸多照顾,她和楚子航的绯闻传的那叫一个多,而且学校的人都知道苏茜喜欢楚子航,而苏茜又是她诺诺师姐的好闺蜜,一开始校园内网论坛还有过楼猜她和苏茜多久对上的事。说起诺诺,路明非那就是一个定位清晰,自己是诺诺的头号马仔。主要是当时毕业会赵孟华给陈雯雯表白的时候不忘趁机损她,当时电影院放映厅挺大的,大家笑她的声音就在放映厅里面变得嘹亮又尖锐。她想说她是喜欢陈雯雯,但是不是那种喜欢,她看到陈雯雯牵着赵孟华的手,眼神都没分她一个。她路明非以为高中三年做不了陈雯雯最好的朋友,就连一个所谓的朋友都不是吗?那既然觉得自己是真的那种喜欢她,那陈雯雯为什么从来都不对路明非说不呢?路明非头发乱糟糟,发尾是自己剪的,时长时短看自己的手感,身上穿着旧旧的纯色印着卡通的洗的发白的T恤,不合身的运动裤。陈雯雯的头发有专门的托尼,衣服都是好看的有花边的长裙,捧着杜拉斯的《情人》坐在树下,阳光透过树落下一寸打在陈雯雯手臂上,陈雯雯像在发光。后来,诺诺从天而降,带走了路明非--尽管坐实了路明非女同性恋的身份--诺诺这个红发美女在当时放映厅众人眼里也留下了难以忘记的印象。
路明非以前也是长头发,乔薇尼会给路明非耐心的用吹风机一点点吹,然后给路明非编成好看的辫子,再别上可爱的夹子。但是乔薇尼和路麟成把他交给婶婶一家后,婶婶第二天就带路明非把长长的头发剪了,说短发精神,现在小女孩都是短发。路明非知道,婶婶懒得给她扎头发。从此路明非再也没有留过长头发。
路明非看了看楚子航询问的眼神,低头吃饭支支吾吾的回答,“师兄,回家好麻烦的一来一回挺奔波的,我就留校不回家了。”
楚子航拿了一盒牛奶放在她对面,这是卡塞尔大学特供的短保奶,每次路明非和楚子航吃饭楚子航总是会给她一盒奶让她晚上喝。路明非不是没想过楚子航和她直接会不会有点不太正常的异性交往关系,后面路明非发现了楚子航是妥妥的老妈子性格,他对你好只是很单纯的想对你好,人家怀着脱贫攻坚奔全面小康的赤忱对你罢了,再多想下去就是霍霍人楚子航纯洁的内心。
楚子航用他那绝美的脸看着路明非干饭,动了动娇嫩的嘴唇:“路明非,我妈妈想见你,你和我回家吧。”
此时路明非一口饭直接喷了出来,被呛得米饭直接从鼻孔里喷了出来,这也不怪路明非没形象,主要是楚子航他知不知道他这张面瘫脸都说了什么呀。路明非呛得一直咳嗽,还是楚子航给她递的纸。也多亏路明非对楚子航的了解,知道楚子航这话绝不是她想的那样,估计她师兄心里特单纯。
“不是师兄,你妈妈想见我干嘛啊?”路明非好不容易顺过气,问楚子航。
“妈妈她说我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所以想见见我朋友。”楚子航一脸正气的回答。
路明非和楚子航都懒得解释,他俩的关系绝不是论坛上说的那种“S VS A 激情对视!”,用路明非的话来说就是“啊,楚门!”楚子航对她就是养娃的心,要不是楚子航拒绝了,路明非不介意叫楚子航爸爸。
路明非委婉地拒绝了楚子航,说自己要留校做项目实训。
路明非拖着她的破行李箱站在宿舍门口的时候觉得自己特像一个艾斯比,明明之前拒绝了师兄一起回家,可是最后还是拖着行李箱在宿舍楼下等师兄来接她。
而且寒假期间,她应该就住在楚子航家里了。听起来好怪,怎么听怎么怪,真的会有女生跑到异性朋友家里住一个假期吗?虽然楚子航说吃完年夜饭大年初一苏小妍就要去三亚旅游,住在他家和住在酒店一样,他家空房间挺多的。但是路明非怎么想怎么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呢?虽然是诺玛在昨晚背刺她让她今天一大早就和楚子航回国执行任务,于是她又立马去找楚子航一起回国。但是想想之后的安排真的很离谱。路明非摇了摇头,虽然芬格尔总说她和楚子航绝对有一腿,但是路明非每次都痛打芬格尔一顿说芬格尔不要凭白无故地污了人家良家妇男的清白。路明非自己心里清楚得很,楚子航对她的那种照顾,在别人眼里就是“面瘫杀胚终究是动了心,世间再无永燃的瞳术师”,实际上就是楚子航他未被人了解的心里的细腻与温柔,这种温柔对待就像是楚子航在下雨天捡到的小动物那种。之前出任务的时候路明非紧张楚子航就给路明非讲了很多事来让路明非放轻松,包括楚子航的母亲苏小妍的对他的一些轶事,路明非有时候心想自己知道的关于楚子航的八卦整个卡塞尔怕是数一数二了,这要被仕兰“导航社”知道了,自己估计会被暗杀。路明非心想不能玷污了她和楚子航的父女情深,大不了之后做完任务安排直接回校也行,先把这个任务做了再说。
楚子航就坐路明非隔壁,一开始飞机刚刚平稳行驶的时候楚子航给路明非递上小枕头,问空乘要了小毯子,然后打开平板给路明非播最新出的一部喜剧电影,他和路明非一人一只耳机看着。飞机到达的时候正好是晚上,路明非在飞机上睡得屁股疼脖子疼浑身都疼,迫不及待的想要下飞机动动,楚子航站起来帮路明非把书包取下来帮路明非背在她背上,然后拿着自己的随身行李站在过道上等路明非。等到终于出了机场的时候路明非才感受到自己穿的有点少,下了点雨的冬天简直就是凌迟,一点一点的从头给冷到脚趾头尖。路明非感叹了一句好冷,旁边楚子航又掏出一条巴宝莉的围巾给路明非围上。路明非第一反应倒不是感慨“啊这不太好吧”,或者“妈的这围巾的价格比我一身都值钱了吧”,而是“妈的楚子航的包里到底装了啥?!”
楚子航对路明非的好确实不太像是普通的异性朋友之间的体贴,可以强行归属于“亲情”但是路明非和楚子航也确确实实没有亲属关系,这也太牵强,路明非不想多想。楚子航和她站在机场出租车上客口排队等车,本来楚子航“爸爸”安排了司机来接,但是楚子航拒绝了,说和同学可能会不好意思。此时路明非就和楚子航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多是路明非在说废话,比如游戏里她喜欢的角色或是eva的剧场版之类的,楚子航对eva了解不多就是路明非给他讲剧情,看起来像是路明非一个人在自说自话,可是楚子航有时候还会问两句剧情相关问题,楚子航真的很认真地在听人讲话。突然楚子航揽着路明非的肩把她往自己这边带,路明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太全神贯注没看到身边有人跑过去,对方转过头匆匆说了句抱歉就离去,路明非缓过来才发现自己几乎是在楚子航的怀里,冬天穿的比较厚感受不到楚仙人的大胸肌,但是她感受到了楚子航臂膀给予的安全感。
路明非尴尬地站直身子,给楚子航道谢,楚子航淡淡的说了句没事。此时出租车正好排到他俩,楚子航自然的让司机打开后备箱把自己和路明非的行李箱放进去,然后和路明非一起坐在出租车后座。路明非心里打着小九九:自己就算再怎么样糙,也好歹是个女生,住在楚子航家里多少有点离谱了就是说……
路明非开口小心地问道:“师兄,我要不还是去你家附近的酒店住着吧?”
楚子航看着路明非,回复说:“明非,没关系的,我给妈妈说了你会来的,假期住我家里,阿姨也把房间收拾好了。”楚子航大概是感受到了路明非此刻的窘迫,补充道,“如果你实在是不想,我可以陪你去酒店订房间。”
路明非连忙摆手,说:“算了师兄,我只是有点紧张,待会要见到阿姨了。”
司机此刻插了句话:“这是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吗?”
这句话让路明非一下子脸红的冒泡,连忙摆手否认:“不是的叔!我们是一个项目组的,做项目方便所以这样的!”
司机听完从后视镜打量了一下楚子航,又看了看路明非,也没多说话了。路明非一个司机估计是把楚子航以为成骗女孩子回家的渣男,而自己是贪图富贵的拜金女了。路明非突然很后悔一开始为什么会怕尴尬拒绝让楚子航家里派人开车接机。路明非干脆不再说话,看着窗外的街景,一月初的天下了点小雨,整个路面是深灰黑色,反射这一点信号灯的光,车窗上有一层薄薄的水雾,路明非看着就觉得冷,她伸出手在车窗上画了个小火柴人,给小火柴人画上了大大的笑脸。从机场到楚子航的家的路,会经过路明非婶婶家,路明非看着婶婶家窗户的灯亮着,但不是为她而亮。
到达楚子航华贵的家的时候,也是他自觉地帮路明非拿行李,他小声地对路明非说:“我妈妈会比较好客,你别被她吓着了。”
想了想楚子航又补充道,“因为你是第一个我单独带回家的朋友。”
路明非连忙说:“不会的师兄,我觉得阿姨很可爱啊。”
果然两个人一进门就看到一个人影冲过来抱住楚子航,“航航!你回家来和妈妈玩啦!”然后对着楚子航一顿揉捏。路明非站在楚子航后面悄悄地看,虽然外面气温接近零度,但是室内很温暖舒适,楚子航妈妈只穿着一身家居服。
在苏小妍终于吸够了她儿子之后,她的注意力又集中到了路明非身上,路明非连忙叫苏阿姨好,一时间有些紧张甚至给苏小妍鞠了个躬。苏小妍噗嗤一声笑出来,把路明非抱住一顿虎揉说,“小路好可爱的!航航什么时候追到小路?我也想要个小路这样的女儿!”
这话直接把路明非整懵了,倒是楚子航说:“妈妈,你别逗明非了。”苏小妍这才“放过”路明非,但是她是真的觉得路明非可爱,估计是自己今天出发前想起来洗了个头,估计苏小妍只会看到一个油腻的路明非。路明非赶紧把准备的礼物送给苏小妍,是一只手链,价格不算贵但是挺好看的,给楚子航“爸爸”送的是在昂热那里偷的茶,实在不知道送啥,人家袖扣,领带夹不缺,只好趁着昂热不在学校去偷家,昂热这个骚包的茶不会差,至于昂热发现之后,那就是发现之后的事了。要是之前,路明非估计会带着她的包浆棉服回来算了,但是今年回来她的行李是伊莎贝拉给她整理的,要不是路明非坚决地拒绝了,否则连内衣估计也是伊莎贝拉给整理的。伊莎贝拉原话是:“这是学生会主席出门必有的排场。”但是路明非估计只是因为学生会对狮心会之间奇怪的胜负欲罢了。路明非的行李箱里放着秀场上刚出的新衣首饰,每一套都搭配好了,路明非只需要取出来往身上套就是了。
苏小妍让楚子航带着路明非去客房把东西放好然后下来看会儿电视,待会楚子航“爸爸”也会回来一起吃饭,算是一顿小小的接风洗尘宴。
楚子航带路明非上二楼房间,带路明非去了她房间,路明非把行李箱放在床边坐了下去,床柔软的包裹了路明非,和漫长的飞机之行的椅子形成了鲜明对比,路明非惊呼:“师兄你家床好软好舒服啊!”
“我给阿姨说了你喜欢睡软的床。”言下之意就是特意给路明非准备的。随之楚子航也坐在了路明非床边,和路明非距离不算近,可是就是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暧昧感。所幸楚子航没多做停留,稍微给路明非说了一下卫浴在哪,洗浴用品在哪就说自己先去收拾收拾行李,待会好了过来找路明非一起下去。
楚子航回到自己的房间,他的房间就在路明非的隔壁,两个人只隔了一堵墙。楚子航脱掉大衣毛衣换上简单的卫衣,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准确的说他带路明非回家是蓄意的,是他私下申请和路明非一起做任务,然后让阿姨把路明非的房间安排在他的隔壁,还有路明非的一些生活偏好,他都让阿姨给准备好了。他知道自己对路明非绝非简单地描述为“友情”,但是他知道路明非似乎有点不愿正视自己对她的特殊对待,也不愿意多想。路明非总觉得自己喜欢夏弥并对夏弥恋恋不忘,可是夏弥都能看出自己对路明非之间的“非比寻常”。路明非渴了他把保温杯拧开递过去,路明非吃饭他自然给她递纸。路明非始终觉得自己对她的偏心与照顾是照顾流浪小猫那种,不带回家养着,却是在街边用进口罐头和猫条循循善诱。他知道路明非是一个勇敢但胆小的女孩,对待感情这一方面像是一头鸵鸟,路明非身边的人,都知道楚子航绝对是喜欢路明非,可是只有路明非却傻乎乎的觉得这只是他心地善良。楚子航知道这是因为路明非害怕,怕自己多想,怕自己自作多情,怕自己像个笑话。
可是我要怎么才能给你安全感呢?
路明非也在收拾自己东西,鬼使神差般的也换上了一件家居卫衣,装备的东西明天得和师兄一起去分部取,所以路明非也没啥东西可以收拾,干脆躺床上刷手机,点开微信朋友圈才发现咱们高岭之花楚少发朋友圈了,文字是“回家了。”严谨的加了句号,配图是路明非在出租车上画的小人。路明非一时间哭笑不得,图只有一个小人,倒没有路明非出镜,但是路明非觉得自己好蠢,发呆画小人被师兄拍下来了。两个人共同好友除了大学同学还有一些高中同学都纷纷点赞评论。
路明非最近冲浪新学了一个词,“顶流”,突然觉得好适合楚子航,这就是卡塞尔/仕兰顶流aka楚子航吗?路明非躺床上刷了一会手机就听到敲门声,路明非连忙穿上拖鞋和去开门和楚子航一起下楼。不得不说,即使是土狗路明非,也能感受到楚子航家的华贵中的优雅,优雅中的低调,低调中的高级……总之就是很贵。路明非打趣到:“师兄你家好大哦。”
楚子航点点头很正经的回答:“是有点。”
等到两人下了楼,坐在沙发上和苏小妍聊天,苏小妍很兴奋的说:“小路和航航穿的好像情侣装哦~”路明非低头一看,差点撅过去,他俩都穿的卫衣,颜色也差不多,真的有点那么多少的离谱。苏小妍笑的花枝乱颤,路明非尴尬的捂脸,倒是楚子航很镇定,“妈妈,碰巧穿的有点类似罢了。”
苏小妍拋了个媚眼给路明非,“这么巧吗~”
“阿姨真的!”路明非也连忙解释,脸红的像是熟了的虾。
“妈妈别逗她了,她面子薄。”
路明非大概知道苏小妍什么心态,毕竟自己儿子虽然说是帅的人神共愤,但是这孩子从小异常早熟,也不带朋友回家玩,之前举办过的生日派对也是楚子航为了哄苏小妍开心才办的,来的也不是楚子航的朋友。我们人美心善的苏小妍女士担心自己儿子是不是一天到晚冷着个脸所以没人和他玩之类的,一直以来对自家儿子的人际关系是非常的担忧。
在等楚子航“爸爸”回来的期间,苏小妍就拉着路明非聊天,既聊路明非也聊楚子航在学校的趣事。苏小妍问自家儿子是不是在学校没人和他玩,路明非说不是的,师兄在学校可受欢迎了,学校里面当学生社团会长,还有粉丝团,很多美女姐姐都喜欢师兄暗恋师兄。路明非顺口提了一句楚子航在高中也很受欢迎,有个楚子航的粉丝会就叫“导航社”。这把苏小妍逗得乐开了花,笑到趴在路明非身上。
“小路也是航航的高中校友吗?”苏小妍摸了摸笑出来的眼泪,问道。
路明非说:“是,阿姨,我也是仕兰高中的,听着师兄的传说呢!”
“那小路去卡塞尔是因为航航也在吗?”苏小妍又问。
“妈妈,明非是卡塞尔专门招的,校长特别喜欢她,她获得了全额校长奖学金。”楚子航突然补充到。
“哇!小路这么厉害吗!”
“不是!阿姨你别信师兄说的,只是因为我爸妈是名誉校友,而且校长认识我爸妈所以给我的,这纯粹是我爸妈的原因!”路明非连忙解释,“而且如果挂科或者学分不够我拿不到的,所以每学期期末都是靠师兄下凡救我。”
“那小路和航航是一个社团的吗?”
“不是啦,我在学生会。师兄在的社团和学生会是学校两大学生组织。”
“她是学生会会长。”楚子航又补充到。
“这不是老大不放心,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路明非连忙对楚子航说。
“恺撒不会只看关系的,恺撒只认可优秀的人。”
苏小妍也很有气氛的在一旁鼓掌说小路好厉害好厉害。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把苏小妍哄的开开心心的,时不时揉一揉路明非,苏小妍说当时怀楚子航的时候特别想吃辣,当时以为是女儿。苏小妍心里都想好了,等女孩生出来自己要天天给她扎好看的辫子,一年不重样那种,结果生出来的是楚子航,男孩。不过楚子航也被苏小妍扎过头发,苏小妍动手能力说是一般都挺抬举她了,苏小妍给楚子航扎了两天小啾啾就嫌麻烦了。此时看着路明非真的怎么看怎么喜欢,路明非整个人脸小小的,不是倾国倾城的诺诺或者零还有夏弥那种长相,她就是干干净净的五官,眼睛有点下垂像是狗狗眼,但是长得还挺高,一米七左右,但是可能因为比较瘦,整个人坐在那里就是小小的一团,单看她也是就一米六左右的身高,等和其他女生站在一起就体现出她的高。
路明非和楚子航回家挺晚的,今天已经腊月二十九了,明天就是除夕了,而楚子航之前也说了,等大年初一苏小妍就要和他“爸爸”去三亚度假了,所以之后家里也没人了。
等到楚子航的“爸爸”回来的时候苏小妍正准备让阿姨给她和路明非楚子航拍张合影,看到鹿天铭回来,就拉着鹿天铭也一块来拍照,于是路明非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加入了楚子航家庭合照里面,苏小妍挽着路明非的手臂,路明非不知道比什么姿势就做了个剪刀手,楚子航和鹿天铭分别又在路明非和苏小妍身边坐着。苏小妍开心的要发朋友圈,之前路明非和苏小妍两个人已经加了微信了,现在路明非只好心想阿姨开心就好。拍完照就准备动身去吃饭,楚子航小声给路明非解释说妈妈第一次看他带朋友回家所以太兴奋了。路明非嘴上说着没事实际上心想阿姨估计是真把自己当师兄女朋友对待了,可是师兄应该和小龙女这样的天之骄女在一起才对,自己除了父母给的一身血肉,让自己在爬行类校园里面看起来有点那么牛掰之外,自己真的很菜啊,又怂又菜。
晚饭的时候鹿天铭也和路明非聊了几句,无非是问问成绩,问问学校生活之类的,再问问楚子航的相关,路明非觉得楚子航的后爸还挺好,对楚子航也是真的好。且不说他家是重组家庭这,么多年也没给楚子航整个弟弟妹妹啥的,对楚子航的专业选择工作也是尊重的态度,公司楚子航想继承就回来继承,不想继承也就算了。吃完饭之后苏小妍说他俩才回来,今晚就先休息,明天让他俩陪苏小妍去逛街。
路明非回到自己房间在房间的卫生间洗完澡后躺在床上刷手机,果然苏小妍已经把他们的合照发朋友圈了,配文就是“宝贝儿子带小朋友回家”,估计苏小妍其他姐妹也会震惊苏小妍家的高岭之花儿子竟然终于被谁给那啥了,再细看一眼困惑这女生到底是谁啊。路明非鬼使神差的将这张图保存了下来,昂热说自己爸妈出任务的地方常年没有信号,他爸妈也没微信,有一个邮箱地址时不时给路明非发邮件,说是时不时也挺牵强,隔几年发一封不长不短的邮件说工作实在太忙对不起明非,爸爸妈妈爱你之类的。路明非试过给他们发邮件,但是总是没有下文,这是一个单向邮箱地址,只能发送不能接收。
听到有人敲门路明非下床去开门,是她面瘫师兄端着一杯热牛奶站在门口。
“给妈妈热牛奶,给你也热了一杯。”楚子航将牛奶递给她。
路明非接过来喝完牛奶,将杯子还给楚子航,连忙说谢谢师兄。牛奶这事她不是第一次喝楚子航热的牛奶了,喝过那么几次了吧,路明非知道楚子航要看着她把牛奶喝完了才带着杯子走。正准备给师兄道晚安,楚子航就拿出一张纸帮路明非把上嘴唇上的牛奶给擦干净了。以前虽然也会喝牛奶沾到嘴唇上,但是都是楚子航给她纸,结果今天楚子航直接亲自,屈尊,给路明非擦干净了。路明非绝非自己如果在漫画里面一定是那种小人头顶上有个小茶壶在冒泡泡。
楚子航很平淡的道了一句,“晚安,明天见。”
路明非才傻傻的回:“晚安,明天见。”
关上门躺床上的路明非觉得自己的小茶壶快爆炸了,楚子航,你能不能别对我这么好,我真的怕我觉得你喜欢我。
第二天路明非醒来的时候实不相瞒已经是中午了,本来路明非以为还早,想看一下几点,结果一看手机十二点半了,一下子从模模糊糊直接醒了个透。路明非还记得今天要和苏小妍出去逛街,于是立马起来翻衣服穿,此时路明非感谢她的好秘书伊莎贝拉,衣服都是按套给她分好了,路明非冲进卫生间洗漱完毕换上衣服准备画个淡妆。虽然说她自己化妆水平很一般,但是画个眉涂个口红啥的也是没问题的。等路明非戴上Chanel珍珠耳环,提上她的包准备出门的时候,下楼正好撞见苏小妍和楚子航在沙发上看电视,苏小妍穿的还是昨天的那套家居服,楚子航倒是也是换好了衣服随时可以出发,苏小妍很开心的给路明非打招呼,说小路中午好啊。这个中午好让路明非汗颜,连忙说不好意思啊我睡过头了。苏小妍看路明非起来了也换好了衣服就也去准备换衣服画个妆一起出门,中午直接出去吃饭。路明非踩着中跟方头皮鞋走到楚子航身旁的沙发坐下,“师兄你都不叫我一下吗?我在你家一觉睡到现在我好囧啊。”
“妈妈就比你早出来五分钟。”楚子航解释道。
“师兄,其实我好紧张啊,待会要去和阿姨一起逛街。”路明非偷偷和楚子航吐槽,她其实不是很怕生,但是想到对方是楚子航的妈妈就有一些莫名的紧张。
“妈妈很好相处的,她很喜欢你。”楚子航安慰到。
“唉,师兄,我这心态可以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丑媳妇见公婆。虽然这个比喻非常不恰当,但是就是有一种那种感觉。”路明非耷拉着眼睛,有点幽怨。
这时候苏小妍在房间里面叫路明非,让她过去一下,路明非连忙去苏小妍那里去。苏小妍站在站在床前看着两套衣服纠结,看见路明非来了连忙问:“小路,快来看看我穿哪套呀?”
路明非连忙说:“阿姨你穿什么都好看!”
苏小妍被路明非夸得笑开了花,还是继续问:“说真的小路,我穿哪套呀?”
路明非选了红色的那套,给的理由是大过年的看着喜庆,这有把苏小妍逗乐了,说:“好,今天就穿这套。”
苏小妍突然凑近打量路明非的脸,路明非突然很慌张,怕自己眼屎没擦干净。苏小妍用手指头戳了戳路明非的脸,说:“年轻人啊,满满的胶原蛋白~但是小路,你今天的妆太素了哦。”
说罢把路明非按在自己梳妆台前,说:“我给你画个妆,待会惊艳航航!你放心,我做饭技术一般般,化妆那可是非常棒的哦!”
路明非就坐在凳子上闭着眼睛等苏小妍在她脸上捣鼓捣鼓。
等苏小妍弄好让路明非对镜子看看的时候,路明非发现自己原来淡淡扫的大地色眼影被苏小妍卸掉了,包括之前的妆也都卸掉了,苏小妍耐心的给路明非用粉底液打了底,高光阴影都细细地涂了,眼影用了比较鲜艳的红色色系,还给路明非用了珠光眼影,路明非整个眼睛就是亮晶晶的。口红也用的是颜色相近的镜面唇釉,之前诺诺推荐的,还是学生会推荐的都是哑光唇釉或口红,路明非很少涂镜面的。路明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觉得自己鲜活了起来,像是一个普通、快乐和鲜艳的同龄女生,会用鲜艳颜色的口红彩妆,像是水蜜桃。路明非在学生会出席时伊莎贝拉也会安排人为她涂上鲜艳的口红,那是为了塑造出但不是这种,可以用“十七岁”{注1}这样的词来形容的一种颜色。
路明非打从心底里对苏小妍的手艺赞不绝口,把苏小妍从头夸到尾,不是之前那种吹捧,这次是真的觉得厉害。苏小妍让路明非先下楼和楚子航等她,等自己换个衣服就一起出门。路明非下楼找楚子航准备出发,楚子航倒是夸路明非今天很好看,整的路明非怪不好意思的。
楚子航开车带三人去了订好的餐厅吃完饭就在市中心商圈逛着,苏小妍拉着路明非一路上买买买逛逛逛,路明非没买什么,都是苏小妍在买,然后路过网红地标拉着路明非让楚子航帮忙拍照。下午的时候苏小妍打发楚子航去帮她俩买奶茶,苏小妍拉着路明非悄悄说:“小路,航航是真的喜欢你哦!”
这话把路明非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阿姨,师兄不会喜欢我的。您误会师兄了,他只是比较照顾我。”其实这话说出来路明非自己都不信,她觉得自己后面这句又茶又婊,男生对女生的朋友间的照顾包括带女生回家见家长吗?包括热一杯牛奶看着对方喝完了再离开吗?包括生活中的一些小细节无微不至处处关怀吗?
“小路也喜欢航航,”苏小妍微微笑到,“只不过小路没发现,航航也没发现。航航是我生的,我能感受到他喜欢你,他对你的喜欢透过他传给我,我对你也是非常喜欢。”
路明非没再说话,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苏小妍摸了摸路明非的头,“小路要勇敢一点哦,在爱情上。”
自己喜欢师兄吗?什么是喜欢呢?自己对陈雯雯的那种喜欢是这种吗?对诺诺师姐的喜欢呢?路明非虽然说师兄属于小龙女,或者苏茜师姐再或者是什么仙女姐姐,但是路明非也会不开心、沮丧,这种负面情绪并不是突如其来翻涌过来压的路明非喘不过气,它只是像一根狗尾巴草,偶尔轻轻的在路明非的后脖颈蹭一蹭,就像是提醒着路明非它的存在,却又不是那么坚定的存在。它是一种时有时无的幻觉,路明非把自己对楚子航的晦涩的占有欲埋在心里,用让步的方式提醒自己:“楚子航并不属于自己,他属于别人。”
大概七点钟的时候楚子航开车去鹿天铭公司接他,要准备回家吃年夜饭了。年夜饭阿姨早就准备好了,昨天还让路明非点了两个菜,连阿姨在内五个人一起围坐在桌子旁,举起酒杯(鹿天铭提前问了路明非能不能喝一点红酒)一起祝福,“新年快乐!”
路明非和爸爸妈妈过年的记忆太久远他好像忘了,和婶婶家一起过年的记忆就是一大早被婶婶揪起来厨房做饭打下手。
吃完饭苏小妍和鹿天铭在客厅看春晚,楚子航带着路明非去院子里放烟花玩。楚子航把点燃的仙女棒凑近路明非让她引燃自己的烟花,看着路明非的脸,说:“路明非,我突然好喜欢现在的手机。”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整的路明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手机可以拍照,可以录像,可以记录生活的有意义的细节;可以发布到网络上分享,也可以一个人独享。”楚子航盯着路明非的双眼,他的眼睛在仙女棒发散出来的火花中也闪着星星一样的光,异常深情,异常浪漫。“路明非,我想拍下你现在拿着烟花玩双眼发光的模样;我也想拍下你在车窗上画火柴人时可爱的后脑勺;我想要拍下你在图书馆枕着手臂看书的模样……我想要记下你每个时刻每个模样,告诉别人这些都是我的独享。”
“路明非,我喜欢你。”
突然夜空乍亮,天空被烟花引燃{
注2},路明非看到楚子航眼神坚定又深情。路明非却蹲下了,楚子航以为路明非被吓着了或者不舒服立马准备去扶,路明非却摆摆手说:“师兄,你等我缓缓。”
路明非没有立刻给楚子航一个回复,楚子航也不着急,说不必非要给他答复的。之后路明非和楚子航假装无事发生放完了烟花,回到屋内其实也十一点多了,路明非准备去洗个澡就回房间收拾收拾,楚子航也准备回房休息了。路明非回到房间看到扔床上的手机呼吸灯亮着,打开是婶婶和叔叔的微信,婶婶给她转了五千块钱,备注是压岁钱,叔叔也给她转了五千块钱,备注是压岁钱别告诉你婶婶。路明非点了接受之后回复了新年快乐谢谢。这时候婶婶电话打过来了,路明非接起来,婶婶问现在芝加哥是不是还是白天。路明非回答说对,正中午呢。
“回不了家去吃顿好的,看看食堂有没有饺子卖,买点吃了。”
路明非突然很想哭,说好的,正准备去食堂呢,谢谢婶婶啊。婶婶说也不早了自己准备睡觉去了就挂了。
路明非坐在床边发呆了好久,余光瞟到枕头一角露出一个红红的边,取出来一看是一个厚厚的红包,红包上面写着“苏小妍携老鹿祝小路新年快乐”。
路明非突然好想哭,一种突如其来的勇气鼓舞着路明非站起来,打开门走到楚子航门前敲门,又鞭策着她在楚子航开门那一瞬间踮着脚亲了上去。
“楚子航,做我男朋友。”路明非听到自己这么说。
FIN
{注1:主要是听了脆莓乐队的一首歌《十七岁金色少女心》,没啥太大意义。
注2:形式主义,不要在乎烟花能不能放。}
某个师兄没有进入混血种世界的if,继承(继父)家业的文质彬彬青年才俊一枚!某天提着公文包按着每天分毫不差的时间表去上班的时候,在停车场遭遇了死侍。生死关头路专员从天而降…手握刀剑!…开玩笑,是两把枪啦,砰砰砰连发火力压制死侍行动,近身后拔刀行云流水地就划掉了死侍的脖子。甚至没忘了大呼小叫地提醒无关人员不要误入赶快避险。现在学弟学妹的烂摊子解决了,本来只是在度假的路专员转身准备提溜起路人甲扔去催眠。结果路人甲精英男看着他,迟疑地吐出了他的名字:“你是…路明非?”路明非也愣住了,“你是…楚子航?”
其他一些没用的设定是师兄注定会陷入混血种的混乱中…猜猜为什么明非老家的普通小城会突然出现强度远超意......
某个师兄没有进入混血种世界的if,继承(继父)家业的文质彬彬青年才俊一枚!某天提着公文包按着每天分毫不差的时间表去上班的时候,在停车场遭遇了死侍。生死关头路专员从天而降…手握刀剑!…开玩笑,是两把枪啦,砰砰砰连发火力压制死侍行动,近身后拔刀行云流水地就划掉了死侍的脖子。甚至没忘了大呼小叫地提醒无关人员不要误入赶快避险。现在学弟学妹的烂摊子解决了,本来只是在度假的路专员转身准备提溜起路人甲扔去催眠。结果路人甲精英男看着他,迟疑地吐出了他的名字:“你是…路明非?”路明非也愣住了,“你是…楚子航?”
其他一些没用的设定是师兄注定会陷入混血种的混乱中…猜猜为什么明非老家的普通小城会突然出现强度远超意料的死侍呢…当然是我们的奥丁酱啦!不过明非和奥丁玩火力全开的时候师兄还可以提供一下情绪价值(点头
【骁冶】夜深忽梦少年事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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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林陆骁捏捏楼明冶的脸:“傻乎乎的。”
“老杨,被你吓跑了。”楼明冶推开他:“跑的时候脚磕到了门口的花盆,你看你要不要把他捡回来。”
“我相信老杨的自愈能力。”林陆骁黏黏糊糊的凑过来:“你别动,让我亲一下。”
楼明冶就真的不动,僵着脖子任人摆弄。
其实他在很长时间内不太能理解,人类和人类亲吻这件事,除了能交换细菌还能怎样。但是被林陆骁目光灼灼的盯着,就有种做点坏事也不错的刺激感。
林陆骁并不擅长接吻,但是显然楼明冶在这方面比他还要笨蛋,于是生出点时不我待的责任感,唇舌之间,攫取,掠夺,珍重,怜惜,身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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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林陆骁捏捏楼明冶的脸:“傻乎乎的。”
“老杨,被你吓跑了。”楼明冶推开他:“跑的时候脚磕到了门口的花盆,你看你要不要把他捡回来。”
“我相信老杨的自愈能力。”林陆骁黏黏糊糊的凑过来:“你别动,让我亲一下。”
楼明冶就真的不动,僵着脖子任人摆弄。
其实他在很长时间内不太能理解,人类和人类亲吻这件事,除了能交换细菌还能怎样。但是被林陆骁目光灼灼的盯着,就有种做点坏事也不错的刺激感。
林陆骁并不擅长接吻,但是显然楼明冶在这方面比他还要笨蛋,于是生出点时不我待的责任感,唇舌之间,攫取,掠夺,珍重,怜惜,身体的天赋远大于语言天赋。
“我好像理解你带兵的时候老要扯着嗓子喊了。”林陆骁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他。
“嗯?”楼明冶不大明白。
“你不喊的时候说话跟撒娇一样,软绵绵的,听着就很好欺负。”林陆骁笑了:“其实这两年,我都挺想你的,想问问你在干什么,又怕你跟我说,关你什么事。”
“……”楼明冶摸摸鼻尖,心想这话还真像我说的:“好啦,你赶快去哄老杨回来。”
“腻歪够了?”杨振刚坐在单杠上,看着林陆骁慈眉善目的走过来。
“你说你回来的那是什么时候,属电灯泡的。”林陆骁倒打一耙,歪头观察他晃荡的腿:“脚没事儿吧?”
“脚没事儿,心碎了。”杨指抬头望天:“你俩什么时候狼狈为奸的?”
“什么就……狼狈为奸,我们这叫,郎情妾意。”林陆骁伸手打他:“就刚才啊,我突然,就把所有事情想通了。”
“你还记得第一次出任务吗?”
那是一个惨烈的故事,独居的盲眼瘫痪老太太,不慎点燃了草席,当时还是站长的孟支带他们赶到的时候,整个房间都已经碳化了。小杨跟小林冲出院门,差点把胆汁吐出来。再回去的时候,小楼已经跟师父抬出了遗体,在院子里抱着手臂仰望星空。
“你别说你是因为他那会儿勇往直前,然后对他心生爱慕。”杨指不信。
“不不不,”林陆骁靠着单杠回想:“你不是正好家里有事回去了一趟吗?楼明冶其实回来就病了,高烧了好几天,胡言乱语的。”
白天照例是没什么症状的,除了吃不了荤菜。晚上就烧起来了,眉头紧皱,浑身汗湿,又怕影响别人,压着声音哼哼唧唧。
“我当时就觉得他特别可怜,当地首富家娇惯大的少爷,何苦来的。”林陆骁伸手把他拉下来:“走,吃饭先。”
“以我的经验,你可能比那还要早就喜欢他了。”杨振刚跳下来:“你想想,那要是我,你最多把我拉医务室里,然后随便找个床或者就地睡大觉,哪有那么多心理活动。”
“你有个屁经验。”林陆骁不服,怪声怪气的:“和平路~和平路~”
不出意外的被踹了两脚。
楼明冶对着一地的行李发呆,对刚刚发生的一切还没有实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把林陆骁藏在心里,锁的好好的,连自己也不会去翻开。
人生有很多事是能靠努力的,锻炼也好,考试也罢,只要你费心付出,就一定会有收获。但林陆骁,显然不在这个范围内,他是一个活生生的,有思想的,另一个人类。他对我有很深的感情,是能拥抱不能亲吻的感情,是可以把命交给你,但是不是爱情。如果把这体面破坏了,连这种感情也会失去。
可现在,这层心防被林陆骁撕掉了,楼明冶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兴奋还是难堪,他像只蜗牛失去了安全又坚硬的壳。
他也不由得想起那次任务,想起手里稍有不慎就能粘在手上或者粉碎在空气里的人类的骨殖和皮肉,想起林陆骁在他头上轻轻按摩的手指,想起那时候林陆骁在他耳边说,摸摸毛 吓不着。醒来的时候是在医务室,林陆骁显然陪了他一夜,眼睛红红的,下巴上已经有青青的胡茬。
“醒了?”林陆骁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带着点叹息:“小楼啊,小楼,快快好起来。”
后来也有很多惨烈的现场,有救不回来的人,有午夜梦回的时候,总想起林陆骁说,小楼啊,小楼,快快好起来。
题外话:我会改掉杨指断腿的部分,是私心,我可太爱杨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