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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木

【CP粉全是歪屁股!!·上】

“所以,”张仪悠然地说,“出于生命安全考虑,王上决定先在你们这躲一会儿。”

“感谢对我战斗力的认可。”嬴荡表情诡异,“但指望我去抵挡孝公是不是有点太大逆不道了?”

武王和孝公也就隔了一代,但由于秦君神奇的血条长度,前世这对祖孙根本没见过面,现在一想到要把“爷爷”这两个字套在一个比自己还小的人身上就觉得很荒谬,而如果要和这个小祖宗斗殴就更荒谬了。嬴稷的笑容里总感觉透着点幸灾乐祸:“不然你以为干嘛要把我和白大哥也叫来你家,分摊一下不就变成小逆不道了。”

“万一真打起来你别碍着你哥、武安君和甘相的手就谢天谢地了,”嬴驷冷酷地说,“玩去吧。”

他第一次如此感谢自己这对好大儿看上的都是武将,确实...

“所以,”张仪悠然地说,“出于生命安全考虑,王上决定先在你们这躲一会儿。”

“感谢对我战斗力的认可。”嬴荡表情诡异,“但指望我去抵挡孝公是不是有点太大逆不道了?”

武王和孝公也就隔了一代,但由于秦君神奇的血条长度,前世这对祖孙根本没见过面,现在一想到要把“爷爷”这两个字套在一个比自己还小的人身上就觉得很荒谬,而如果要和这个小祖宗斗殴就更荒谬了。嬴稷的笑容里总感觉透着点幸灾乐祸:“不然你以为干嘛要把我和白大哥也叫来你家,分摊一下不就变成小逆不道了。”

“万一真打起来你别碍着你哥、武安君和甘相的手就谢天谢地了,”嬴驷冷酷地说,“玩去吧。”

他第一次如此感谢自己这对好大儿看上的都是武将,确实很有安全感。大家都很熟悉了,无需寒暄,只有白起是两辈子第一次见张仪,客气地颔首致意:“前辈,幸会。”

“真正的纵横家,久仰大名。”张仪伸出右手,狡黠地眨了眨眼。

白起困惑地和张仪握了手。嬴稷倒是听懂了,脸都绿了,也不知道白起“三句话让两个秦王为我破防”的壮举已经传到哪儿去了,急忙打岔:“张子,给商君当老师感觉如何?”

“比想象中好相处。”张仪扭头看了一眼嬴驷,又笑吟吟转回来,“上辈子我就说真遗憾错过了传说中的铁腕商君,百闻不如一见,真是冰雕般的妙人。可惜师生缘分只有那半个学期啊,要不然大概还能碰上新入学的孝公呢。——不过所有人里和孝公商君最熟的,还得是李老师,对吧?”

他把节奏卡得很准,李斯正好被甘茂领了过来,尚未落座,张仪主动站了起来。这让李斯有点受宠若惊——上学期他和张仪既不在同一个学院,课程也没安排在同一天,又各自都有主业要忙,从头到尾没碰上过面,所以这也是他两辈子第一次见张仪。作为秦臣很难不对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深怀仰慕,他立刻微笑起来:“能见到张子,真是万分荣幸。”

半句话尴尬地断在这里。在礼节上只有长辈主动伸手晚辈才能握手,李斯迟迟没有等到张仪的右手,正在紧急思考自己哪里出了纰漏,却见张仪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哎呀我在南美待习惯了,都快忘了是要握手了……”

然后凑过来,用温热的脸颊轻轻贴了一下李斯的侧脸。

李斯石化了。

张仪神态自若道:“怎么啦李老师,这不是挺正常的吗?普通的贴面礼而已嘛,你看甘子。”

甘茂叹了口气,上前和张仪贴了个面,一触即分。诡异的氛围中,白起坐在原位,左右看看,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说:“……我也要吗?”

他的本意可能是质疑,但嬴稷如临大敌地掐了一下他的手。张仪大笑,拍拍李斯的肩膀,揽着他落座,满意道:“之前就听说大家都爱李老师,感觉有被排挤,现在也算加入组织了!”

“……张子是这样的。”甘茂幽幽道,“李老师,白将军,习惯就好。”

甘相显然已经习惯到“听起来很离谱但既然是张子那倒也正常”的地步了。前辈……你真的,很不容易……

惠王更是习惯到了毫无心理波动甚至喜闻乐见的境界,神色泰然得和武王昭王形成了鲜明对比:“没事,你们下次找吕相治他。——相国,你们一个武信君一个文信侯,倒是棋逢对手呀。”

李斯心想吕相大概率会选择先收拾我,咳嗽一声,镇定地说:“我是来汇报情况的。总而言之,孝公恢复记忆之后很快回归了正常生活,目前来看,并没有要找惠文先王麻烦的意思……”

——这是实话。他刚从学校(给心情崩溃临时请假的韩非代课)回来,绝对是实时实地报道。算起来……孝公和商君现在应该是在……上游泳课?

教练早就教完蛙泳动作要领了,接下来的时间全是自由练习。嬴渠梁在自己扑腾出的水花里艰难地说:“……我觉得我已经学会一点了……”

公孙鞅说:“你要是想刷新武王的最快驾崩记录,我也可以现在松手。”

绝望的旱鸭子就算多了一辈子记忆也只会变成旱鸭子的平方,指望秦君有水性还不如指望武信君有武德讲诚信。隔壁泳道有同学翩然游过,浪花涌动,嬴渠梁一时不防,结结实实呛了一口,顿时失去平衡沉入水中,咕噜咕噜吐了一串气泡;幸亏立刻被捞了起来,挂在分道线的浮漂上喘气。公孙鞅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咬牙切齿:“……真想早登极乐不如直说,我亲手给你个痛快!”

“那也挺好。”

“什么?”

“我说,”他抹了一把脸,仍有湿痕蜿蜒流汇,聚成细小的水珠,从他睫毛上坠落,“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倒也挺好。”

公孙鞅一怒之下把他拍回了水里。

大学的游泳馆是专业泳池,深水区有两米四,绝对不是伸长腿能触底的深度。水性不好的人在泳池里就是个秤砣,再怎么挣扎也只是徒然排出声势浩大的泡沫,而随深度加强的水压正残酷地挤出肺叶中残存的空气,酸痛的眼球勉强维持着的视野愈发昏暗逼仄,只能容下另一个人近在咫尺的模糊影子……

——世界在一瞬间明亮得刺眼。

少年人冷峭如冰,扣着他的腰将他拽出水面,嘲讽般道:“你看,你还是想活。”

他拼命呼吸,咳得天昏地暗,在混乱的间隙挤出半句:“我只是说了说……”

后半句轻得很,几乎叫人以为是个幻觉:

“……你才是那个真的这样做了的人。”

教练抛下自己正在指导的其他同学,从泳池另一头跑过来,看着两个脑袋都伸出了水面才松了口气,用力拍拍池边扶梯,严厉道:“上来!”

能在大学任教的体育老师大多是退役的优秀运动员,曾经在各种大赛上争金夺银的也不鲜见。有天分的人很难想象无天赋之人的感受,教练大概五岁之后就没游得这么烂过,百思不得其解地盯了嬴渠梁一会儿,认命地长叹:“你以后去浅水区吧。”

别真淹死在他课上……

浅水区只有八十厘米深,通常是开放给教职工的小孩用的,上课时间空无一人。对一个大小伙子来说这确实有点太丢脸了,嬴渠梁尴尬地小声应了句“好的”,公孙鞅冷笑一声,直接走了。

他有深水证,只要出勤率合格课程就能拿A,当然没有在这里陪人磨洋工的义务。更衣室现在空空荡荡,他尽可以站在喷淋头下仰起脸闭上眼,好好地冲个热水澡。

其实嬴渠梁请假回家那天李斯就婉转地告诉他做好心理准备,他当然能猜到这意味着什么,蓦然间心脏鼓噪如群鸦的巢穴……等了那么多年才问出那句若无其事的“你就是秦孝公?”,又不明不白纠缠至此,命运总算要给他一个交代。所谓近乡情怯,这种时候你总是不敢掀开自己蒙住结果的手,直到初晨清光照破绿荫,爬山虎的重帘之外有人在说:

“公孙同学。”

其实没有什么变化,音色、腔调、语气,什么变化也没有。但对于他们这样的人,一个对视已经足够明白。群鸦的巢穴轰然崩塌,一千一万只黑鸟纷飞乱起飘飖高举,大风铺天盖地汹涌而出,故人分枝拂蔓,步步行来。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简直想跑,但两腿又僵得像石头。那个人递过来一只纸袋,声音一如既往平稳而温和:“估计你赶早八来不及吃早餐,给你带的。”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腹腔有点隐痛。他的生活习惯向来很不健康,大脑是人体最大的耗能器官,长时间高强度的思考决定了他必然很容易饿,但他一忙起来就忘了自己还饿着,而忙碌之后筋疲力尽的困总是比饿更迫在眉睫一些。很多时候他甚至直接就趴在竹简堆里睡了——正好一醒又可以接着干——结果立马被人拎起来拖去吃东西。他盯着眼前这只叠得很妥帖的牛皮纸袋,荒谬地想:这么周全的作风居然不影响你病死在我前面,你家到底什么基因啊。

水幕之外又有人声,惊破他散漫的思绪:“公孙同学。”

老牌学校大多没有独立浴室,所以理论上同一个校区里的同性都可能见过对方的裸///体,这很自然,完全不需要羞耻。但此刻偌大的更衣室里只有两个人,情况就变得非常诡异。公孙鞅崩溃道:“你故意的吧??”

这话好像都不是第一次说了!

嬴渠梁善解人意道:“不小心的。”



“故意的。”嬴荡真挚地说。

甘茂迎着他写满了“快夸我诚实”的亮晶晶双眼,面无表情道:“很好,那我找到一看见你我素质就变得特别差的原因了。”

李斯通风报信完毕就回去加班了,好在这里还有个舌灿莲花的张仪,愉快地分享起了自己和嬴驷先前装模作样互飚演技的历程,完全没让大家冷场。转折点在于那台不知道是被谁打开充当背景音的电视,白噪音里忽然冒出熟悉的名字是很刺耳的:“……战国时期,秦国宰相甘茂,公正廉明,深受百姓爱戴。可秦昭王听了奸臣的坏话,故意找茬儿要杀甘茂。”

嬴稷沉默了一下,抬手自指:“……又我?”

但他这个大反派也当习惯了,属于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屏幕上满朝文武纷纷跪下求情,恳求赦免老宰相,秦王不好推托,便说:“看在众卿的面子上,暂且饶你不死。限你三天以内,送上两个公鸡下的蛋,如不能照办,罪加一等。”

嬴驷忽然笑得特别没良心:“这倒不难,叫相国去和下蛋的鸡好好谈上一番,不消多时它们就肯承认自己是公鸡了。”

老宰相下朝回家,唉声叹气,愁白了头。小男孩抱着球蹦蹦跳跳地出场,奶声奶气地问:“爷爷,你在愁什么呀?”

这毫无疑问是甘罗了。剧情的时间线显然已经乱得错综复杂,首先甘茂从来没在秦廷待到称得上老的年纪,其次甘罗在秦王政三年才十二岁,算起来要到昭王末年才出生——实际上甘茂也根本没见过甘罗,他离秦之后再未归秦,而留滞咸阳的家人一直在秦廷控制之下,所以甘罗才会成为吕不韦的门客。画面里一对祖孙亲亲热热,老宰相经不住小孙儿的纠缠,把秦王出的难题从头至尾讲了一遍,男孩想了一会儿,一拍巴掌:“爷爷,这有什么难处,赶明儿,我替你上朝回复大王!”

嬴稷哼了一声,凉悠悠道:“千万别,我吃小孩的。”

甘茂绝望道:“能换台吗?”

他试图去抢嬴荡手里的遥控器,被嬴荡灵活地避开。画面迅速转场,秦王以经典恶霸坐姿高居金殿之上,浮夸地捋了捋翘起的八字胡:“你来干什么?你爷爷怎么没来?”

张仪忍俊不禁:“没办法……后人眼中……我们秦国也就是这个形象了……”

这怪谁啊,明明就是你为这个形象做出了卓越贡献好吗!甘茂脸色发青,眼睁睁看着屏幕里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一个叉腰,铿锵有力道:“我爷爷在家生孩子!”

白起把刚喝进去的茶水喷了出来。

他不善言辞,其他人聊天的时候他基本上在发呆,但过于劲爆的暴言直接让他梦回某段让他大受震撼的野史,心情居然诡异地受到了一点安慰:很好,生孩子的队伍又壮大了,大家一起倒霉就等于没有人倒霉。

金殿之上秦王两眼一瞪:“男人怎么能生孩子?!”

“公鸡能下蛋,那男人当然能生孩子啦!”

恐怖的关键词就这样以一种极其理直气壮的语气在空气中回荡,嬴荡看起来已经笑得快抽过去了,甘茂缓缓握紧了拳头。电视里画外音用童声抑扬顿挫地报幕:“读《智囊》,长智慧,爸爸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学习啦~”

原来是根据古文改编的小剧场。甘茂冷冷瞥了一眼节目的片尾画面,版权栏老老实实地写:原著《智囊》,[明]冯梦龙。

他把头转回去,盯着笑到捂肚子的嬴荡,轻飘飘道:“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遇见嬴荡之前他从没发现自己有这么强的暴力倾向,但客观来说这应该是人之常情,试问六国哪一个人不想殴打秦君?两百年间秦国每一次国丧都能引得天下欢呼雀跃,可惜换上来的新王一个比一个恐怖,简直像个不断刷新的怪物点,实在令人非常绝望。

嬴驷隔岸观火,笑道:“荡儿你受着吧,能把太子妃气成这样……”

武王十九岁继位,当太子的时候根本没大婚,哪来的太子妃?张仪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忍着笑解释:“事到如今也不瞒着甘子了,其实当时我们私下叫你太子妃来着……我以为你答应教他之前对他家的恋师癖有所耳闻呢。”

甘茂一瞬间仿佛天打雷劈:后辈对前辈有滤镜实属常理,他虽然知道惠王张子不是什么正经人,但总有种对高大背影的敬仰感。他目光发直,嬴驷接着说:“那时候我估计我是撑不到荡儿加冠了,他那性子总得找个劝得住他的人。正好疾弟推荐了你,相国也觉得不错,最妙的是荡儿自己没过几天就来问我怎么还没给你授太子傅——荡儿,现在明白了吧?我就说你会感谢我的。”

为师如父,要是把师徒名分定下来那就真乱伦了,惠王实在先见之明。嬴驷说到这里,笑意却渐渐收歇,轻轻摇了摇头:“安排得太好了……你过得太顺了……宝剑初成势如破竹,却自己折断了。”

一室寂静,只有电视里空荡荡的广告声。张仪扭开脸,默默看了看回廊之外后院的景色,叹息着说:“王上没做成好儿子,所以努力想做个好父亲啊。”

嬴稷忽然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白起想也没想跟了上去,嬴稷越走越快他也越追越快,终于逼得那人猛然止步转身:“什么事?”

他差点一头撞到嬴稷身上,在这么近的距离直直对视,那双眼睛平时总像是含情凝睇,此刻空阔如无云的天穹。他本来就不健谈,这下连本来打好的腹稿都忘了,临时努力地组织了一下语言,说:“我总是在的。”

嬴稷微笑。他笑起来总是近乎天真,让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棋局都显得仿佛只是孩子的游戏。太近了,吐息相融,如此亲密无间。他温柔地、平和地说:“是啊。你总是在的。”

“我有时候会想,”他说,“如果哥哥不死,你就会是他的将军吧?你也会为他殚精竭虑、为他陷阵搏杀、为他舍生忘死么?”

白起纠正:“为大秦。”

“那么同样是秦王我和哥哥你选谁?我和父王你选谁?”他的声音开始不稳,他抬起手做了个禁止的手势,“——不,不用说,我知道你会选我,你当然只会选我。但另一个选项如果换成胜利呢?如果换成你那天杀的固执呢?!”

他居然还在笑,笑容明艳如刀尖赤血,凝固在肌肉颤动的纹路里:“选我吧——你选我啊!!”

“稷儿。”背后有人问,“你恨我么?”

公子稷在秦君驷称王的第二年出质燕国,这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因此秦惠文王对这个幼子的印象永远停留在八岁。重生一回再去读斑斑青史,记忆里绵软的孩童、笔墨下伟大的昭王、眼前孤标如竹的少年,仿佛是三个互不相关的影子。算起来眼前之人已然比他年长得多,两世相加近百年时光足够勘破童年的风雪么?

秦昭襄王终于静默。

“嬴稷不恨父王。”他平静地、不疾不徐地说,“嬴稷做了五十年秦王之后,更加敬爱父王。”

秦王稷做了和秦王驷相同的选择,为自己辩护总是容易的。如果叫孩子做这样的牺牲是一种错误,我当年又是为了什么去受那些苦呢?

“那你恨我吗?”另一个人问。

“……恨啊。”他轻声说,“你追上马车握着我的手说你不相信要东出非得派质子不可,说总有一天你要挥师出塞接我回来,可是我还没等到那天……你就死了。”

——今王破宜阳,残三川,而使天下之士不敢言;壅天下之国,徙两周之疆,而使大邦之主不敢较;塞阳侯、取黄棘,而使韩楚之兵不敢进。

——王至周,而亡于周。

“哥哥,”他摇头,“你这个秦王做得……太狂妄啦。”

他默然良久,蓦然又笑:“好啦白大哥,别皱眉,也没你想象得那么难。毕竟是住王宫里,张子出使燕国还来看了我,他们不敢太过分的。而且,再怎么样,也都过去了。”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你们聊什么我可都没听见,”说张仪张仪到,目光在众人之间转了一圈,眼瞳明亮,“我是来替甘子问问,到底要两间三间还是四间客房。”

白起偏头看向嬴稷:“你要不要和武王一起睡?”

嬴稷表情僵住,缓缓开口:“……啊?”

“你们很久没住一起了啊,”白起认真道,“我记得你说兄弟感情好睡一起也很正常的。”

嬴荡的脸终于青了,忍无可忍,咬牙切齿道:“嬴小米我亲爱的弟弟,你编这种瞎话骗小白之前能不能想想你真的有个哥哥?!”

灌木

【毒唯只对真嫂子破防】(山柏/政斯)

“所以,”韩非愤怒地说,“我不允许他报我们学校——我不允许!!”

“那你不允许吧。”李斯悠然道,“反正录取通知书都下来了。”

韩非盯着视频对面被李斯拿在手里当扇子晃的华美书柬,气都喘不匀了。嬴渠梁出分前韩非一直在祈祷他多考或者少考二十分,然而天不遂人愿,人家真就正正好好落到了录取区间里。李斯还在那边笑,扭头对着画面外的人说:“有的学校叫学弟学妹,我们学校习惯叫师兄师姐,孝公,您以后见到商君,喊‘公孙师兄’就行。”

公孙师兄大四这一年倒是跑不掉的,硕士正式入学之后会不会连夜申请出国交换就难说了。大一新生嬴渠梁同学思来想去,慎重地输入:[公孙师兄,第四教学楼到底在哪啊?我在东门这片绕好几圈了......

“所以,”韩非愤怒地说,“我不允许他报我们学校——我不允许!!”

“那你不允许吧。”李斯悠然道,“反正录取通知书都下来了。”

韩非盯着视频对面被李斯拿在手里当扇子晃的华美书柬,气都喘不匀了。嬴渠梁出分前韩非一直在祈祷他多考或者少考二十分,然而天不遂人愿,人家真就正正好好落到了录取区间里。李斯还在那边笑,扭头对着画面外的人说:“有的学校叫学弟学妹,我们学校习惯叫师兄师姐,孝公,您以后见到商君,喊‘公孙师兄’就行。”

公孙师兄大四这一年倒是跑不掉的,硕士正式入学之后会不会连夜申请出国交换就难说了。大一新生嬴渠梁同学思来想去,慎重地输入:[公孙师兄,第四教学楼到底在哪啊?我在东门这片绕好几圈了也没找到……]

公孙鞅攥着手机,把一句“这破大点学校你不会导航吗”憋了回去:[……东门等我,我带你去。]

他开始收拾背包。一颗脑袋从背后探过来:“哟,不会是哪个小师妹吧?没想到你这断情绝爱的样子也会红鸾星动啊,孙鞅~”

既然诸葛亮可以是葛亮,那么公孙鞅当然可以是孙鞅。他已经习惯了室友们正经的时候叫他公孙、不正经的时候叫他孙鞅,把那条毫不见外搭上来的胳膊从自己肩膀上扒下去,面无表情道:“男的。”

“这有什么关系!还是人类就算正统派了!”室友严肃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界门纲目……嗷!”

惨遭肘击。

公孙同学显然不是合群的性格,但因为大一时通常以宿舍为单位集体行动,而他是个在各种方面都能一人带飞全组的大爹,所以宿舍其他人都很喜欢他——就算他本人是戒心重的类型,一群清澈愚蠢大学生把他当爸爸还是很难抵抗。大学岁月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大家都挺珍惜最后这一年时间,尤其公孙鞅大三开始就不太住宿舍了,他好不容易返个校,室友们很热情地想和他多待一会儿,就这样,一群人前呼后拥地赴约去了。

“师弟好~”嬴渠梁一抬头就看见有人笑眯眯向他摆手,“公孙的亲戚是吧?我们晚上请你吃个饭欢迎你一下呗——对了,你在哪个学院啊?”

“数学学院。”他老老实实地答。他没见过公孙鞅和人这么亲近(虽然是单方面被室友勾肩搭背),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九月初天气尚热,公孙鞅一如既往穿着白衬衫,领口纽扣多散了一颗,风灌进去,空荡荡飘动如云;云中之人用那双清明如镜的眼睛照了照他,叹气道:“不要像高中一样天天穿校服了,你们学院的院衫真的很丑……谁设计的在胸口印一个M。”

嬴渠梁不自在地拽了拽衣服下摆,公孙鞅身边另一个室友忽然大笑:“你别说,咱们院首字母是S!”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SIS,所以院里都互称姐妹,男生也被迫成了男姐妹。几个损友笑得直不起腰来,公孙鞅慢慢也微笑起来:“是不是想看我现在就S属性大爆发?”

嬴渠梁紧急转移话题:“公孙师兄,不是要带我去四教楼吗?”

就此兵分两路,室友们先去食堂,公孙鞅带着大一师弟去认地方,回来再和他们汇合。第四教学楼确实藏得很深,要从图书馆旁边的小路绕进去,穿过一片网球场才能到,越走越是人烟稀少。一路上两个人默不作声,嬴渠梁低头看路,公孙鞅直视前方,快到地方了,终于淡淡地说:“数院的学院楼还没建好,所以先占用着四教楼,以后几年你的专业课应该都会在这边,记好这条路吧。”

“你明天能再带我走一遍吗?”嬴渠梁迅速说,“其实我方向感不太好……”

他说得特别真诚,表情十万分恳切,公孙鞅噎了一下:上辈子天天打仗的人说自己方向感不好!那你怎么取的西河之外?向韩赵魏道歉啊!!

“师兄?”这人还像小猫小狗一样歪头。

自己应该是点了头,因为对方立刻就轻松地笑了。公孙鞅一想到自己今后一年——三年——甚至七年都要和嬴渠梁待在同一个校园里,有种现在就去跳喷泉的冲动。而这人毫无觉察,犹在穷追不舍:“公孙师兄,你下午有安排吗?”

他深吸口气,丢下一句:“图书馆。”

拔腿就走。

图书馆地下两层地上五层,一共几千个座位,他不信嬴渠梁一个新生能大海捞针地精准找到他的位置。午后阳光被绿竹林滤得明媚柔和,透过玻璃窗照进来,他从厚如砖头的专著里抬起头,活动活动脖子,动作忽然一僵。

——嬴渠梁一路左顾右盼,居然远远地与他对上了目光。

他简直有点崩溃,立刻低头看书,对面椅子一动,那人坐了下来。正在此刻,天降救星,韩非副教授风度翩翩地走来,用很轻的气声凶残地说:“嬴渠梁同学,你一坐下来商君翻书速度都变慢了,你知道你这样是会影响中国法制进程的吗?为了中国学术的未来我提议禁止你坐商君旁边。”

嬴渠梁无辜地抬头,刚欲开口,书架背后绕出另一个熟悉的身影:“人家郎才郎貌天生一对哪轮得到你来反对!”

很好,是李老师。总而言之,韩非为了棒打鸳鸯也坐了过来,李斯为了棒打韩非也坐了过来,一张桌子也就四个位置,四个卧龙凤雏欢聚一堂。谁也没说话,谁也看不进书,但是谁都不肯先走,直到夜幕轻垂,公孙鞅慢慢地说:“食堂都快收餐了,你们……不饿吗。”

韩非迅速说:“商君,咱们去教授餐厅!我请你!”

李斯立刻说:“孝公我们也走!您刚入学还没去过吧?就当我带您熟悉环境了!”

教授餐厅其实不是食堂,是个豪华西餐厅,有蕾丝桌布、烛台和玫瑰花那种。韩非痛苦地发现自己既不能接受嬴渠梁和商君坐邻座,也不能接受他俩坐对面,主动要求和公孙鞅换座,试图让他们坐对角线;李斯见此冷笑一声:“师兄,我也没被黏在椅子上啊,你要是换,我也能换。”

服务员:“……”

我请问你们这样让我怎么上菜?

于是维持原样,李斯嬴渠梁一边,韩非公孙鞅一边,公孙鞅和嬴渠梁在烛台两侧各自低垂着头,李斯和韩非隔着玫瑰花苦大仇深地互瞪,像他俩的爱情保镖——只不过其中一个是来劫镖的。每个人都点了不一样的菜,嬴渠梁手腕稳当地从自己的牛排上面切了方方正正的一块下来,放在碟子里,向对面推去。

韩非说:“谢谢秦孝公。”把那块牛排叉走了。

李斯说:“谢谢韩非子。”把他的意面端走了。

这防卫也太过当了!韩非愤怒地捏住盘子边缘,用力往回拉,混乱中李斯感觉有人在踩自己脚,于是狠狠踩了一脚韩非,把韩大律师跺出了一声惨叫,连还没走远的服务员都回了头,眼神诧异。

公孙鞅:“……”

公孙鞅闭了闭眼:“……李老师你看外面。”

这张餐桌就在窗边,贴着整面大玻璃。李斯闻言疑惑地扭头,玻璃的另一面,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驾驶位开了门,车主长腿一迈大步下车,径直走了过来。

……李斯虚弱地把意面盘子推了回去。



之后好几天李斯都没出现,约摸可能大概是被嬴政制裁了吧。少了那个随时给秦君通风报信的叛徒,韩非严防死守得非常顺利(另一部分原因是大一新生也开始上课了,数院名言“不要以为自己高考数学拿了满分就能读数学系”的含金量还在上升……)。

嬴渠梁正和同学们一起在数学分析Ⅰ的苦海里扑腾——数学学院的专业课几乎都是四学分的大课,从早八直接上到十一点半,简直惨无人道。他昨晚熬夜预习,今天就起迟了一点,没来得及吃早餐,紧接着整整一上午重脑力劳动,饿得前胸贴后背。背上包刚要直奔最近的食堂,忽然又想起来公孙鞅他们宿舍约了说要请他吃饭,地方就在校内。结果打开地图一看,两百米内六家餐厅,连导航都无能为力,指示箭头徒劳地转了一圈,卡住了。

“就知道你找不到。”隔着一条小路有人淡淡地说,“这边。”

公孙鞅很不喜欢被阳光照着,他体温比常人低一些,再被太阳一烤,简直像一块冰要化了,所以平日都是吸血鬼作风;但此刻正午时分,烈日当空,根本没地方躲,也只好耐着性子等对方过来。嬴渠梁被他晃了一下眼睛,急急忙忙小跑过去,追上他的步伐。

两个人又默不作声走了一路。这家餐厅竟然藏在教学楼底下,进室内的一瞬间公孙鞅肉眼可见松了口气。离目的地只隔一条柚木走廊,嬴渠梁忽然说:“为什么躲我?”

公孙鞅顿住脚步。

“分明是你不敢见我吧?”他轻声细语,“我说过了,你没有想起那些事情的义务,是你自己过意不去,看到我就不自在。那我给你减少点困扰,不是很好吗?”

他没有回头,所以嬴渠梁只能在三步之外看着他的背影。算起来两个人认识也半年多了,从仲春到初秋,好像他始终在穿各种各样的白衣服,厚的薄的,长的短的。李斯曾经试图为他充实衣柜,被他简洁地拒绝:这样挺好的,随便拿起一件就能穿,省心省力。其实他也确实适合白色,其他任何色彩都像是对他的玷污。白是光的本相,明亮得将人刺伤。

“那么我只有一个问题了。”少年人一字一顿,“如果我只是嬴渠梁,你根本不会喜欢我,对吗?”

公孙鞅慢慢转过身来,脸上一如既往没有什么表情:“你当然是嬴渠梁。”

问的语焉不详,答的也没头没尾,但彼此都听得很明白:

——你看着我的时候,看见的,是我吗?

——你只是你而已。

嬴渠梁忽然间一声冷笑:“谎话。你对我从来都不公平!”

“那怎么样才算公平?”公孙鞅习惯性扬起削薄的下颔——动物感到被攻击的时候总会本能地张起声势——目光于是居高临下,傲慢如睥睨,“难道——”

戛然而止。

你强吻我一次所以我强吻你一次,这就很公平。怒火以另一种方式宣泄于唇齿,凶狠得近乎撕咬,将呼吸彻底吞噬。一时间兵荒马乱,伸长了脖子拼命偷看的室友紧急把脑袋缩回去,对背后四个人说:“卧槽。”

“我就说他俩根本不是什么亲戚!”他急促地小声往下说,“就是闹别扭的情侣!这都亲上了!”

因此二人一进包厢就迎上五双齐刷刷望过来的眼睛,公孙鞅快步走回自己的位置,头也不抬道:“你们不吃?”

“正主和客人都没来,怎么动筷子?”损友之一笑道。另一个人很热情地把皮质精装的厚厚一本菜单往嬴渠梁手里递:“我们提前点了几个菜,刚上齐了,师弟你再点几个想吃的,千万别客气。这家在学校里开了好多年了,都挺好吃的。”

嬴渠梁坐在对面低头作专心翻菜单状,压力陡增:为什么……为什么要一起盯着我……还是这种充满探究欲的目光……

师兄们中情商最高的一个看不过眼,神态自若地岔开话题:“咱们刚刚聊到哪——对了,公孙,我听说方法论那个课特别硬,一星期动不动安排八九篇文献,你和我一起明年再选呗,干嘛这么急啊?”

大四这一年是完全没课的,因此学校允许确定保送的大四生提前修研究生的学分。公孙鞅喝了半杯冷水,轻描淡写道:“我申的双硕士项目给我过了。大四和研一把所有课上掉,研一下直接交论文答辩,就可以去国外拿另一个学位了。”

“那你岂不是一年毕业?”室友诧异道,“我们人文社科又不讲什么少年天才,都是跟着阅历慢慢来的,何必这么赶?而且你那个方向特别难发文章,多读几年攒攒成果,以后申博申教职都方便啊。”

法政学部上一个一年成硕的传奇还是韩非——李斯和韩非从小到大都是同班同学,就因为李斯一句“咱俩现在同级凭什么要我叫你师兄”,韩非一怒之下提前毕业,硬是成了李斯的博士师兄,还大肆嘲笑道“我可不像你忙着和小孩过家家”……

那可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足见这确实不是什么稳妥之举。公孙鞅还没开口,室友中情商最低的一个脱口而出:“而且这样的话你们马上就要开始异国恋了耶——”

所有人都沉默了。

说话之人后知后觉闭了嘴,其他四个人表情狰狞,眼睛里明晃晃写着“这是可以说的吗?!”,公孙鞅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咬牙道:“我、和、他、没——”

嬴渠梁把菜单一合,往桌子上一搁:“没关系,当然是以个人发展为先。”

好一个宽宏大量的正宫气度。室友们的眼神更诡异了。公孙鞅沉默五分钟,猛地站起身来:“忽然想起来我导下午两点有课我是助教得提前去教室,账我已经结了再加菜也让老板记在我这总之我先走了你们聊吧!”

……此时他当然不会想到自己做助教的第一节课将发生什么。

他的导师,公叔痤老教授,拧开保温杯深深饮了一口酽茶,对着整个阶梯教室爽朗笑道:“好啦,同学们,这就是我们这学期政治哲学导论的课程大纲,成绩公式是期中作业和期末论文三七开。有什么事就找你们助教师兄,鞅,上来,让大家认识认识!”

公孙鞅轻捷地上了讲台,切了一页PPT,目光向下一扫,正要开始自我介绍,忽然噎住。

——你一个数学学院的为什么要选政治学的课,还坐第一排?!

阴魂不散,阴魂不散啊!他痛苦地闭了闭眼,刻意移开眼睛,若无其事道:“大家好,我是公孙鞅,今后的课程考勤和作业收取都由我来负责,这是我的邮箱,任何问题欢迎随时和我沟通。”

立刻有人举手:“请问期中作业只能写老师列出来的那些选题吗?”

“是的。”公孙鞅向那位师妹点了点头,“这几个是老师列出的政治哲学重大命题,并不指望大家独力回答,等选退课渠道关闭,我们课程的名单确定下来,就可以开始分组选题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现在有许多其他学院的同学选了这门课,很高兴看到大家对政治哲学感兴趣,但我需要提醒的是,这是我们学院的专业必修课,也是一门比较‘硬核’的大课,对非本专业的同学来说应该有些难度。如果只是想凑跨专业选修的学分,可能不是特别划算。”

这是丑话说在前头,打完棍子紧接着就给大枣:“当然,作为全校‘十大名课’之一,这堂课一定能让大家学有所得。考虑到这毕竟是开给本科生的导论课,我希望看到大家的课程论文……别拿公众号或者百度百科当参考文献就行。”

哄堂大笑。教室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讲台上容色清寒的助教也微微扬起了唇角。公叔痤老教授拍拍讲台下第一排的桌子,示意他坐下来。教授正式开始讲课,公孙鞅掀起笔记本电脑作为遮掩,面无表情低声说:“现在退课还来得及。”

——但助教肯定是换不了课了!

大一师弟偏向虎山行:“我觉得这门课很有意义,那些选题我也挺感兴趣。”

公孙鞅磨了磨牙,微笑道:“好啊。第一个题目特别难,往年很少有人主动选,都是调剂分配过去的。嬴同学,你就做这个吧。”



“你们知道吗,”室友之一悲痛地说,“公孙不是从年初开始就老是去外面住吗,其实去的就是嬴家……咱们的大爹就这么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嫁出去了!”

“你怎么敢假定他俩的位置!”室友之二挥了挥拳头,“我不接受!大爹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大爹!”

室友之三幽幽道:“得了吧,那是你没亲眼看见他俩那样……”

老四端着杯水路过,疑惑道:“这年纪谈个恋爱不合理吗?你们反应这么大,暗恋他啊?”

“不许玷污我们多年来的共轭父子情!”老五立刻反驳,忽然又叹息,“不过公孙这个情况……确实不太适合谈恋爱吧……”

此时此刻韩非也在义愤填膺地说:“商君现在根本不适合谈什么感情!”

“大学不适合还有什么时候适合?”终于返了校的李斯满脸迷惑不解,“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大,我和陛下领证的时候你都没这么怨念。”

韩非说:“那是你活该的。”

李斯平白无故被损了一句,顿了一顿,森森然笑道:“是吗?师兄,那我不得不怀疑你的动机了。我上次不小心听见你对商君说……”

他惟妙惟肖模仿起来:“‘商君,真的不来法学院吗?你可以做我导——不是,我可以做你导师……’哎呀,师兄,你很有企图啊。”

韩非猝不及防咳嗽一阵,艰难道:“你……污蔑!”

他张目怒瞪李斯:“你懂个屁!”

“那也比你懂。”李斯神态自若,“我才是那个和商君住同一个家里的人吧?”

韩非直起腰来,神色蓦然冷却:“噢,那就说明商君真是很不想让你们知道这件事了。”

一周时间过得很快,公孙鞅拿着打印出来的报名文档给公叔痤老教授看:“其他几组人数都够了,就是第一个题目现在只有一个人,我去问问有没有人愿意匀过去?”

大概率没有。老教授也叹气,刚要开口,第一组的唯一组员嬴渠梁同学乖巧道:“老师,我可以自己一组的。”

老教授眯了眯老花眼:“嗯?精神可嘉!你是……你不是我们学院的吧?”

“他是数院的。”公孙鞅冷漠地说。

“数学?数学好啊!”老教授眼前一亮,笑呵呵道,“数学是哲学之母……不错、不错,那就你来做这个题目!不过新生做这个还是太难了,鞅,你去和他一组怎么样?”

公孙鞅眼前一黑,还没来得及拒绝,嬴渠梁同学转脸正视过来,表情语气都万分诚恳:“师兄教我!”

第一组正好就是第一个做展示,准备时间最短。图书馆灯明如昼,嬴渠梁顶着韩非杀人般的目光,大摇大摆坐在了公孙鞅对面,打开电脑鼓捣半个晚上,轻飘飘发了个文档过去:[公孙师兄,这个提纲可以吗?]

公孙师兄自始至终埋头于学海:[写你的数分去,我自己做。]

他当年做的就是这个题目,现在又不好和自己重复,还得再想一个视角重新搞,自作自受之下也只能认了,憋屈得无话可说。那边大一师弟有恃无恐:[不好吧?公叔老师是希望师兄指导我,完全包办就起不到锻炼作用了呀]

公孙鞅沉默半晌,愤怒地丢过去一个压缩包:[那你先从理想国读到君主论吧!]

——然后嬴渠梁就开始天天给他交读书报告。

这甚至还不是他大四生涯里最令人崩溃的部分,最令人崩溃的是他终于抢上游泳课之后在课程群里发现了熟悉的头像。因为学校规定没有游泳学分不能毕业,游泳课特别热门特别难抢,他大四了死都不能退这门游泳课,一瞬间几乎想顺着网线爬过去掐住对方的脖子:嬴渠梁,你退课,现在!

更可怕的是这个纯血秦人是只绝望的旱鸭子,抱着浮板在泳池边犹豫良久,被教练冷酷地踹了下去:“这么大个小伙子还不敢下水?”

绝望的旱鸭子本能地死死扒住了最近的人,公孙鞅抓狂道:“你故意的吧!”

他努力踩水阻遏两个人的下落趋势,咬牙切齿:“你就不能先退课在外面学会了游泳再来吗!你现在这个水平根本过不去期末考啊!”

嬴渠梁拼命把头伸出水面,断断续续痛苦地说:“你说的都对……但我真的要沉下去了你千万别松手啊!”

最后还是教练抛了个泡沫柱下来,使嬴渠梁幸免于刚入学就(和师兄一起)淹死在学校里的悲惨命运。教练盯了他一会儿,长叹一声:“算了,以后你去浅水区吧……”

下了课,公孙鞅在淋浴间瞥见自己腰上胳膊上鲜明的指印,心都死了。

收拾好东西出了游泳馆,嬴渠梁居然就站在台阶底下等他。他压制住扭头往反方向跑的冲动,一级一级慢慢往下走,尽量心平气和地问:“有什么事?”

刚用吹风机烘干的头发特别柔软蓬松,一丝一丝被风拂动,想必手感很好。公孙鞅看了两眼,莫名其妙有点走神:其实他们这辈子年龄差反而没上辈子大,但这是他第一次有种明确的“这家伙原来比自己小啊”之感。他策马闯入秦军大营之前就知道秦国新君年方及冠,真正会面时却完全无法从那张年轻面容中看出任何符合年龄的青涩跳脱,唯有渊渟岳峙的凝重。后来他们并肩立于天翻地覆的狂澜,竟然也是年少的那个在做从无动摇的后盾。所以君王之死又叫“山陵崩”,你要到失去这座山之后,才能真正明白山的沉默,庄严,和不可逾越。

——双眼被另一个人单手捂住,温热的声音柔和地问:害怕吗?

——后悔也来不及了。

两千三百年后新生之人一无所知,仰起脸来望着降阶而下的来人:“对不起,给你添了麻烦……我可以请你吃饭吗?”

游泳真的很容易饿。但公孙鞅皱了皱眉,说:“我不能吃,下午抽血前都要保持空腹。”

嬴渠梁陡然紧张起来:“你生病了?!”

“定期复查而已。”公孙鞅不理解他的大惊小怪,“正好今天下午有空。”

嬴渠梁脑补了一堆需要严密监测的大病,倒吸一口凉气,严肃地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我陪你去?”

“?”公孙鞅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没好气道,“我是脑子有病又不是身子有病,精神科要什么陪同?”

他从嬴渠梁身边擦过,径直离开,手臂忽然被抓住:“等等,到底什么情况——”

眼前一黑——这次是字面意义上的。

在另一个人惊慌的呼唤声中,公孙鞅最后涣散地想:

没吃东西就去上游泳课,确实容易低血糖哈……

…………

韩非拿起床头柜上的药瓶,看一眼名字,又放回去。

“商君没事,现在吊瓶里打的是葡萄糖。”韩副教授不耐烦地说,“他换的这个新药副作用就是嗜睡,睡够了自然就醒了。”

病床边椅子上的少年人默默点头。韩非冷眼瞧着,语气漠然:“他长期服药,所以要定期查血常规和生化……也没什么,每个月多扎一个针眼嘛。”

他说到这里,忽然笑了:“商君真是个……特别倔强的人。他看的是精神科而不是心理科,纯拿自己这个病当生理疾病治的,有症状就吃药压一压。咨询是不可能咨询的,没有人能理解他。”

唯一能理解的那个人,还在历史的罅隙里没有回来。

“所以,嬴渠梁同学,”他俯身贴近,嗓音轻柔而残酷,“他明明已经在拼命说服自己放过你了,你为什么还要招惹他呢?”

“公子非。”门口响起更加冰冷的声音,“你是在以什么立场,说这句话?”

“秦王政。”韩非说,“我无论如何,都比榨干了他的利用价值还要碾碎他尸骨的那一家人,更有资格吧?”

嬴政缓步行来,同样拿起药瓶审视一番,轻描淡写地拧开。纯白药片滚落在他掌心,他平静地说:“你吃过这东西没有?”

“所谓意志力,在化学物质面前何其虚无缥缈。被称为灵魂的东西,被小小药片轻易左右。人之所以拥有血肉之躯,就是为了承受这样的痛苦吗?”他拈起一枚药片,熟悉又陌生地凝视,“我那时候,是这样想的。”

“看来疗效不是很好,所以你立马去抓李斯当止痛片用了。”

“用?”嬴政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我以为我是在报复。”

“一事不二罚,受过了死刑的人凭什么被继续报复?更何况他那时候完全是个全新的人,和几千年前的一团污糟到底有什么关系?!”

“这才是我要报复的原因。”始皇帝冷冷地说,“这辈子他第一次见我是在我的书房,但我第一次见他不是。他和他的同学们行走在我的墓园行走在阳光之下,轻松愉快得和任何一群游客毫无差别——凭什么?这样的痛苦我凭什么要独自承受?他又凭什么,把我独自抛在这里?”

所以那条规律与其叫善良程度守恒定律不如叫精神状态守恒定律,同样的痛苦唯有拉另一个人下水才能分担。独自记得真相的人,总是很容易发疯。

“原来就算是一家人也没法互相理解。”韩非似笑非笑,“你的这位……祖宗,一直纠结的反倒是‘喜欢的人为什么总是盼着一个鬼魂来夺舍我’呢。——真有意思,人家为了你可是不要命的,你现在倒是惜死了。”

“我不觉得是这个缘故。”嬴政神色不动,转头深深看向低垂眼帘的人,“商君恢复记忆的时候还很年幼。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一点也不抗拒前世。”他轻声说,“他觉得这一辈子,非常值得。”



“你真没事了?要不要再观察一天?”室友之一担忧地说,“你导那边也说叫你先休息,其他事情都可以再放放。”

“我本来也没事。”公孙鞅叹气到简直想捂脸,“一块巧克力能解决的问题我真搞不懂怎么会变成这样……”

“对啊。”另一个室友幽幽地说,“你那个、呃、亲戚,据说被法学院的韩老师狠狠骂了一顿,吓到请假回家了。——韩老师他……他不会真对你有不正当的想法吧?”

“没有。”

李斯推门而入,泰然道:“他只是个可悲的毒唯。而毒唯,只对真嫂子破防。”

悬笔不可追

2.《故人如风》

知交圈里朱棣被鲶滚滚的断线风筝砸中的故事。

好歹也是习武之人,其中必有隐情。

其他人感情线不明显就不打tag了,主要是跟郑和、张玉。



「忘川的清明,是往事在细雨里发芽的声音。」


01.

乌篷船慢悠悠摇向桥洞,船娘哼着小调,声音被水波揉碎了,散在风里,又黏上临水人家的窗棂。

“永乐陛下,郑大人,”她向桥上的两人打招呼,“多谢大人,船已经修好啦。”

朱棣正抱臂倚在栏杆上,扭头看水里倒映的云影,闻言回过头来,郑和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

等船驶过,便想去牵朱棣的手。

“以前在码头遇到的居民,”郑和低声解释,“只顺便帮了个小忙。”

“知道,”朱棣伸出手给他牵,“我们三保人缘...

知交圈里朱棣被鲶滚滚的断线风筝砸中的故事。

好歹也是习武之人,其中必有隐情。

其他人感情线不明显就不打tag了,主要是跟郑和、张玉。



「忘川的清明,是往事在细雨里发芽的声音。」


01.

乌篷船慢悠悠摇向桥洞,船娘哼着小调,声音被水波揉碎了,散在风里,又黏上临水人家的窗棂。

“永乐陛下,郑大人,”她向桥上的两人打招呼,“多谢大人,船已经修好啦。”

朱棣正抱臂倚在栏杆上,扭头看水里倒映的云影,闻言回过头来,郑和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

等船驶过,便想去牵朱棣的手。

“以前在码头遇到的居民,”郑和低声解释,“只顺便帮了个小忙。”

“知道,”朱棣伸出手给他牵,“我们三保人缘一向是很好的。”

  

今天是清明后第二日,没有下雨,朱棣看向远处,忘川居民还保留着一些上古遗俗,用来放邪的纸鸢飘带依依,黛青色的远山如旧。

“陛下在看什么?”

“没什么,”朱棣说,“想起塞北的风刮在脸上就跟刀子一……”

“看我做什么?”他笑起来,“三保,我可没说腿疼犯了。”


——陛下右手偏偏是半指手套。郑和被他轻轻搔着手心,一时间全心全意被系在那点热源上,于是回答也心猿意马了,只随口道:“我记得戚少保曾送过一只纸鸢,改日我……嗯?那是什么?”


塞北的风说来就来。

断了线的纸鸢在风中急坠,竹骨铮鸣,如折断的箭矢。

郑和指尖微动,泛沧溟蓄势待发,只等击落纸鸢——朱棣今天出门只想约会,没带装备。

朱棣却又蓦然想到刚刚划走的船娘。

别为翻船哭鼻子了,他心想,按住了蓄力的郑和。


风中的气息太熟悉。

几十年戎马生涯磨砺出的直觉让他站定,只在快要扑近面门时灵巧地一侧身,纸鸢与他擦肩而过,支离的竹骨在眉尾上划过一记。

  

风又停了。

“清明妖风,”朱棣笑了一下,“怪事。”

“陛下为何不躲。”

他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还有心思开玩笑:“怕是故人拂面。若是姚少师,岂敢辜负好意。”

却没摆动。

郑和紧攥着他的手。

“慌什么,”他温声安慰道,“这不是有兜鍪……”

却看到郑和变了脸色。

一点温热从眉尾渗出来。

他用指尖揩了一下,血迹洇在黑色手套上,郑和不由分说地塞了一张手帕。

“我没……”

“陛下。”

朱棣用那张海浪纹轻轻摁着伤口,做贼心虚似的转过身,正跟掏手帕的于谦打了个照面。


于少保忧君心切,秉笔直书——连着纸鸢上那片鲶字印章,这下他想遮掩也来不及了。

  

02.

戚继光军靴一蹬就跳进河里,正等着那位至尊开口。

“混账畜生!”洪武帝负手,恨声道,“给我抓。”

“算了,”朱棣坐在父皇搬来的椅子上,“再晚一点伤口都要愈合了。”

没人听。

众人得令,说抓就抓。

……朱棣借着桌子,偷偷拽了一把李淳风的衣角:“小李大人怎么看?”

“没有灵力。”李淳风会意,摸了摸纸鸢,“倒也不是故意的……风倒是蹊跷,我问问霞客,哦,霞客不在。那便宋应星吧。”


“要抓鲶鱼还得挖泥。”宋应星认真回复道。

……

“那便挖,”朱元璋拂袖离去,“老四跟我去看医生。”

“马上。”朱棣随口答应。

却是坐着不动。

静了片刻。

“捞青鱼。”他突然对众人道。

那张手帕贴着胸口妥帖地安放——于是血珠毫无阻碍地划过眼尾,如画师失手时一笔惊心动魄的珠泪,顺着颊侧滴下,在铠甲金黄的龙身上绽开几朵艳红的梅。他索性阖上眼,神情恹恹地支颐:“挖什么挖。玩去吧。”

“若是日后问起来,便说我想吃醋鱼了。”

 

“得令。”冯梦龙笑道,挽起袖子。他真的捉住一尾青鱼,鱼尾濒死挣扎着拍打水面,惊飞了芦苇丛中的白鹭。


“……我想张玉了,”热闹的水声里,闭目的帝王声音极轻的对身旁倾耳来听的那人道,“还有谭渊,朱能……”

像一声叹息。

   

  

03.

十日前。

使君揣着手疾步走在三世楼。

“我记得放在里面了哎呀……”她小声嘀嘀咕咕,“出门别说我给你看过啊,我跟阎君保证过的。”

“嗯,不说。”一旁的朱棣忍不住道,“慢点走。”

“你步子太大了知道吗?”她步履不停,“这样显得我腿很短…………呼,到了。”

她蹲下去撬锁,然后飞起一脚踹开生锈的房门。

细小的灰尘在阳光下漂浮。

李清照那句“生当作人杰”贴在破书架上。

朱棣眯起眼。

“……找到了,”使君被呛得咳咳两声,塞给他一本书,“喏,废弃的集英谱,我以前无聊时当小说看的。”


阎君大概有什么收集癖,一本笔记删删改改,最后在封面上画了一个大叉,把标题改成了“不愿投胎的人杰”。

“那啥,年号你别管了,”使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都是当时记的,阎君那会也不知道你将来会不会成功,总之别在意。”

朱棣没说话,一页一页地找下去。


04.

“建文二年,腊月,东昌。”

“张玉跪于阎罗殿前,银甲尽碎,魂火微弱如残烛。”

……

“燕王朱棣可安好?”他问。

阎君正在写东西,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嗯,托你的福,你可以放心投胎了。”

“你这辈子战功还不错,”她拿起卷轴对着光看了看小字,“外加你殿下烧给你的东西不少,下辈子你可以自己挑个人家——你要自己选个好点的么?还是我帮你选。”

“对了,”她又想起来一点,“你同僚谭渊来了,正在三生石那里排队,按照每人半炷香的时间,大概还有一旬才轮到他。”


“可是死者太多?”他问,“殿下现在在哪里?”

阎君没有回答他,托生的卷轴飘到他面前。

他拿起笔,却又放下了。

“末将不愿转世,”他说,“燕王殿下大抵正在苦战。”

“那也回不去了。”阎君淡淡道。

“末将愿以魂飞魄散为代价,”张玉浑身浴血,狼狈不堪,可依旧挺直了脊背,“换一阵北风。”

“谁教你的?”

“起兵那日道衍大师算过,风助火势,青瓦易黄,”他说,“我那殿下太辛苦……得有人替他借北风。”

“我自知比不上孙伯符,”他一寸寸地弯下脊梁去,虔诚地叩首于阎罗殿的青砖上,“只需一盏茶的时间便好。”

他的香快燃尽了。

半晌,阎君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道衍是么?倒是个妙人。”

“准了。”她说。


……


燕王棣率师南出,与盛庸军遇于夹河。双方激战数日,杀伤相当。会大风起,尘埃蔽天,燕兵大呼纵击,盛庸大败。


黄尘怒号,遮天蔽日,那是某个不肯过忘川的将军,最后一次纵马长啸。



……

“我没带手帕!”使君急道,“你,你深呼吸——”

他其实已经泪眼朦胧到看不清词句了,只觉脑中嗡鸣如雷霆,

化作东风后的孙策并没有魂飞魄散,

不肯过江东的项羽也已经到了忘川,

可是他的张世美,到底在哪儿?



05.

“这风来得古怪,”于谦接过纸鸢,谨慎道,“若敌非友,陛下自当小心。”

“若是敌,便让他砸这一下,”他哼笑一声,“挣扎徘徊百年不肯投胎,只为找我了结怨气,是为可怜;再一不可再二,若是卷土重来,我亦奉陪到底。”

他屈指轻弹纸鸢残翼,簌簌落尘,

“若是友人……故人,那更该受着。”

纸鸢的断线在风中轻晃,缠上他的指尖,又松脱。

“这忘川里,不肯投胎的,无非两种。”

他望向天际,“一种恨极了我,一种大抵是恨我来得太迟罢。”

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郑和轻声道。

他不置可否:“三保是三保。”

他似乎是困极了,睫毛簌簌颤抖:“我累了,诸位回去罢。”

他推开来扶的手,起身离开。

“斩首弃市,不悔,儿女离散,不悔!”

朱棣顿住脚步。

“晚景凄凉,不悔。”戚继光道。

“辗转抗敌,郁郁而终,”冯梦龙朗声笑道,“不悔。”他展开折扇,恰好是给《情史》作的序。

“我欲立情教,教诲诸众生。”

“大明臣子,想来种种,舍生取义,求仁得仁,”于谦说,“陛下不必自苦。”

朱棣回过身,对上他的目光。

那双眼睛太清,清得像北京城雪后的汉白玉阶陛。


“陛下,须知世上最烈的火,”冯梦龙朝远处挥挥手,“从来不是恨,是未烬的情呀。”


风借火势,窗间走马,一日千里,千里燎原。

风尘天外飞沙,日月窗间过马。


“找到没有?”至尊看见了招呼,匆匆地走来,“老四,怎么不跟咱回家?”

“诸位都去罢,”朱棣笑起来,“今晚烧鱼,再开一坛好酒。”

“瞎胡闹什么酒,”洪武帝小声斥他,“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没什么,”他眉眼弯弯,“大抵是故人来讨酒喝了。”

  

  

桃林深处,层层叠叠的绯云压弯了枝头。

有花瓣落在李白的酒盏里,他浑不在意地一饮而尽。杜甫正弯腰拾取飘散的落英,夹进新编的诗集中。


河畔的蒲公英忽而"噗"地散开,绒毛乘着扬起的风,掠过正在对弈的嬴政与刘邦的棋盘。黑子白子霎时乱了阵型,两位帝王却没有动怒——有蝶停在了嬴政的冠冕上,翅膀还沾着韩非子书简的墨香。


待到暮色四合,冯梦龙写下这日的话本,他刚刚搁笔,墨迹未干的纸张就被风讨了去。

清风断断续续吟诵着他的唱词。

  


我有故人万千,都别旧时宴。

……

天上眼皆为眉下皱弯月。

来逢俱道已晚,夜深星不见。

……

上有离魂也贪一忙,下至浮桥舟行夜长。




——完。

  

  

最后的歌词节选自我很喜欢的一首歌,假托雪糕老师之口!

我很喜欢故人的离与逢这样的主题,这也是我玩忘川的初心之一。



就让我做梦一下姚广孝能来忘川吧!因为张玉在阎君面前对殿下和姚广孝的大力赞美,让阎君当时就成功记住了这两个男人🥺

博罗青素衣

【政斯】丞相骗朕他是块木头

一些()前的拉扯…百般推脱但最后服软的斯相与霸王硬上弓但最后心软的始皇  

文盲史盲文笔渣,ooc有,1.7k,不喜请退出,喜欢的老师给个红心蓝手吧

求审核放过

正文:

李斯抬起衣袖落下最后一子,棋盘上稍逊一筹的白子证实了他的落败。坐在棋桌对面的嬴政看着面前低眉顺目的臣子,不悦地勾勾唇角。

“丞相又在让着朕。”

他霍然起身,踏着不紧不慢且沉重威严的步伐逼近李斯,从上到下仔细审视臣子,最后将目光停在那人脖颈处白皙的皮肤。帝王的注视像灼热阳光炙烤着李斯,他身形一颤,紧并着的双腿又夹得紧了些。夜色浸染天际,方才还亮着的点点华灯不知何时灭了个干净。

“陛下龙威压臣一势...

一些()前的拉扯…百般推脱但最后服软的斯相与霸王硬上弓但最后心软的始皇  

文盲史盲文笔渣,ooc有,1.7k,不喜请退出,喜欢的老师给个红心蓝手吧

求审核放过

正文:

李斯抬起衣袖落下最后一子,棋盘上稍逊一筹的白子证实了他的落败。坐在棋桌对面的嬴政看着面前低眉顺目的臣子,不悦地勾勾唇角。

“丞相又在让着朕。”

他霍然起身,踏着不紧不慢且沉重威严的步伐逼近李斯,从上到下仔细审视臣子,最后将目光停在那人脖颈处白皙的皮肤。帝王的注视像灼热阳光炙烤着李斯,他身形一颤,紧并着的双腿又夹得紧了些。夜色浸染天际,方才还亮着的点点华灯不知何时灭了个干净。

“陛下龙威压臣一势,斯久居安逸,自然忘了精进棋艺。”

“韩非乃韩国公子,从小便与人对弈,丞相前几日与他在百家书院大战七局,四胜三负。”

“这丞相作何解释?”

帝王那沉闷的气息又近了,贴在臣子耳边,像只在暗处盯着猎物的巨龙。

“陛下,臣…惶恐。”

华丽袍袖卷着旋风在李斯眼前闪过,随后,帝王的手沉沉覆上了李斯膝盖,贴得不留一点缝隙。李斯的心跳开始不接受大脑的自欺欺人,破开锁链疯狂跳动,嬴政直勾勾盯着李斯后颈,抬手想捏起臣子脖颈处的软肉,被李斯细腻察觉,猛地偏头闪过躲开。

“先生,天色晚了。”

这话从帝王口中吐出几乎算得上明示了。嬴政还想继续动作,与臣子之间也只隔着两层薄薄的布料了。李斯扭着纤细腰肢不停小心躲避,低头不敢去看嬴政眼神,他劳累一天只盼着美梦一次,明天还有答应给财神的刻章,法务处没写完的寻人启事,下午与书圣约好探讨书法…李斯在心中哀叹一声,若是现在与嬴政/,不仅会加重腰疾,醒来也得日上三竿了。他下定决心这次决不能妥协,转动已昏昏沉沉的头脑推托:

“那…陛下可要早睡善保龙体,斯便先行告退了。”

李斯再次闪身躲过嬴政那只不安分的手,面带局促笑容朝宫门方向小步溜去,悬在帽针上的两根橙黄色天河带却被抓住,忽隐忽现的长影也被一团更大的黑影完全裹住。

“朕睡不着。”

那只手又由上到下,扶住了秦丞相的腰身,勾住那根玄黑腰带的边角,用两根手指来回抚摸,最后扶住小腹,又攀上那人若隐若现的两/点。李斯僵立原地,看着帝王那两根粗长手指在自己身上游走。倦意无时不刻在提醒他合眼睡下,而不是再去做什么剧烈运动。

“若…臣与陛下共读后世文献史书?”

帝王现在终于明白秦相心思,李斯不是忽然成了木头 而是在拐弯抹角拒绝。怒意混着苦涩在帝王心中翻涌,不过更多的是笑意。他使出七分力气掐了掐那人手感颇好的楚腰,满意地看着那人全身如惊弓般绷紧,嘴里忍不住泄出了小声闷哼。

朕不想再费心看书。”

本来整日伏案腰肢早就疲劳酸软——现在看来这腰还是要折在今夜。李斯嘴角抽搐,大概是逃不过了。他软下声音最后一次试探,默默闭上了双眼。

“臣愿与陛下共枕一榻。”

“还不够。”嬴政无情打断了李斯接下来的长篇大论,俯身将高贵的头颅放在臣子肩窝处,呼出的热气打在李斯脸上,使臣子本就溢着红晕的脸颊更添一层薄红。李斯还想再试试,一边开口一边偏头挣开肩上的帝王:

“臣不知陛下何意……”

天河带直接被粗暴扯下,嬴政一把扣住李斯纤细腰肢,刚才还无力挣扎的秦丞相知道逃不过这一劫,立刻像软烂丝绸般粘人,紧贴在帝王身上。嬴政把李斯扔到床上,看着臣子随着床垫晃动,终于张开了一直紧闭着的腿。他重重压在了李斯身上,两人鼻尖贴着鼻尖,李斯眼里映出了帝王的褐色龙瞳,空气开始潮湿缠绵,连摇曳的烛光也随着君臣二人粗重的呼吸摆动。

嬴政如愿以偿,在臣子脖颈上吸出一块红痕,力道大到那伤口泛着新鲜的细密血珠。他抓住了玄黑腰带,把李斯从床上半提了起来。

“陛下…”

李斯已被弄得意/乱/情/迷,但还保留着些许理智,他轻轻在嬴政耳边厮/磨,吐出缠/绵的热气,但帝王期待此刻已久,对李斯视若无睹。

“你躲着朕?”

“臣实在累得不轻…”

又是凶狠的一口,甚至刺破了李斯皮肤。刺痛从肩头炸开,李斯低呜一声,眼里不知何时泛起了泪光。嬴政收了动作,他还是不忍伤了自己的丞相,只静静盯李斯捂住泛血的牙印。

或许今天实在不适合云雨,嬴政看着李斯双目下的黑影默默叹息。他深知李斯一天有多少公务要处理,能抱着丞相入眠倒也不错…嬴政眯着眼放下了李斯可怜的腰带,却听见了臣子犹豫且带着期待祈求的回答:

“陛下可容臣先去沐浴更衣,再行/事不迟……”

帝王满足将臣子拥入怀中,吹灭了墙上几盏长明灯,推开床帘 ,本想挥手示意李斯抱紧自己,没想到腰腹忽的一沉——竟是臣子自己环了上来。

床头孤灯一夜未息。

绿绮抱紧水表君

【政斯】带秦朝堂内廷zhengzhi实践纪要 番外

早就写完了这篇,本来不想发的因为感觉太雷了怕发出来挨骂,但是品鉴了前两天那个震撼人心的梦女文(无任何贬义)之后,我现在自信or自卑的可怕

与之前的系列文一样是惊天雷文,魔改历史(但没有完全魔改但还不如完全魔改了),剧情写得也比较含糊,总之是为了满足自己xp,角色死亡有(差不多死光了),不接受包括正主托梦在内的一切写作指导,反正也是这个昏君妖后系列最后一篇了。看到这里还愿意往下划的请看完了别骂我好吗,好的OTZ

 

咸阳宫中秋意盎然,金黄的树叶点缀着枝头,还未显出萧瑟之意的秋风徐徐而来,却吹不走殿内熏着的沉闷的香。

皇后,哦不,现在应该称太后了,正跪坐于先帝灵位前。

数...

早就写完了这篇,本来不想发的因为感觉太雷了怕发出来挨骂,但是品鉴了前两天那个震撼人心的梦女文(无任何贬义)之后,我现在自信or自卑的可怕

与之前的系列文一样是惊天雷文,魔改历史(但没有完全魔改但还不如完全魔改了),剧情写得也比较含糊,总之是为了满足自己xp,角色死亡有(差不多死光了),不接受包括正主托梦在内的一切写作指导,反正也是这个昏君妖后系列最后一篇了。看到这里还愿意往下划的请看完了别骂我好吗,好的OTZ

 

咸阳宫中秋意盎然,金黄的树叶点缀着枝头,还未显出萧瑟之意的秋风徐徐而来,却吹不走殿内熏着的沉闷的香。

皇后,哦不,现在应该称太后了,正跪坐于先帝灵位前。

数月前,先帝在巡游的路上骤然崩逝。事发突然,我们这些近臣不知如何应对,唯有随驾出行的皇后沉着冷静,迅速控制了巡游车队,秘不发丧;待车队赶回咸阳,才将丧报公布天下,太子扶苏随即登基。

朝中的涌动还未来得及泛起,就被太后铁腕斩断。新帝已过而立之年,太后没有临朝称制的法理基础,但他在秦国中枢掌政近四十年,即使现在每日守在先帝灵前,不再进出外朝,但他的权力就像空气一般,细细密密地填在天下的每一个角落,支持着天下依照先帝时期的道路继续前行。

即使是新帝,也得在请安之时问政,才不至于被艰难的政事烫到手。

我知道朝野在沉默和哀痛中开始流连起宣太后的名字,以影射目下的政治格局。我不知新帝的心底是否也在泛着这样的嘀咕,我只冷眼旁观,从太后的言行举止来看,先帝一去,太后便被剜去了一半似的,虽则还保持着近四十年来一贯的睿智淡然,但已是形容枯槁,真正成为一个老头子了。

昭襄王是宣太后亲子,新的皇帝却——

这十年中,谁不知阿蓁夫人是皇后之下的内廷第一人;按说我也算是久历宦海,但我内心却时时感到冷彻,恐惧于混沌的前路。

大秦,该向何处去呢?

我跪在太后身边,神思不属地想着。

外面寺人一声唱喝,是皇帝来了。

皇帝也在先帝灵前跪下,行了大礼后,又向太后一揖,“殿下。”

太后颔首道,“陛下。”

想来当年扶苏公子还拽着我的裙角亲热地喊着阿蓁姐姐,只一转眼间,他竟已是天下的皇帝了——每每此时,我便开始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已然这么老了。

“丽山陵建设可以按时完工,”皇帝望向太后的目光中带上一丝担忧,“还望殿下保重身体,以免先帝忧心。”

“多谢陛下关怀,”太后垂眼道,“待先帝葬仪事毕,吾将不再涉足外朝,专心于兰池宫休养。”

“我并无此意,”皇帝忙道,“我经验浅薄,还望殿下为天下计,不吝赐教于我。”

太后凝视了这位自己带大的皇帝半晌,叹了口气,示意寺人关上殿门。

秋意被彻底挡在殿外,太后说,“你瞧瞧你,三十岁的人了,说的什么孩子话。先帝五次巡游,哪次不是你在咸阳监国,怎能如此不自信?”

皇帝直视着先帝灵位,轻声道,“我那时还不知道,皇帝的权柄,竟然是这样的棘手。”

殿中陷入了沉默,即使是我也知道,政权迭代的关键时期最容易闹出乱子,先帝那时有王后和楚系相助,尚且动荡不安,何况目下秦国疆土遍及四海,海下暗礁丛生,不怪皇帝感到难以应对。

“你做太子十年,朝野早已对你执政风格颇为熟悉,或有人心存不满,但先帝余威尚在,又有我支持你,朝中闹不出乱子。唯有六国故地,秦国经营日浅,需要特别注意——六国故人,也在权衡你这位新皇帝的份量。”

皇帝颇有些游移不定,“朝中有大臣提议,言新帝登基,当也效仿先帝巡视天下。”

“胡闹。”太后说,“先帝威震四海,朝中又有你监国。你新登基,太子还不满十岁,就算你镇得住天下,又教谁来监国?”

皇帝叹了口气,半晌感叹道,“我之前从不知道,做皇帝竟也得担惊受怕。”

太后哼了一声,也不知在嘲讽谁,“说明陛下至少是合格的皇帝——大秦若出了不肯担惊受怕的皇帝,才是糟糕顶透之事。”

皇帝并未被安慰到,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世间的道理,往往是知道容易,而做到难——我不如先帝,不如您,甚至不如……不如我娘。”

我一瞬间,又回到十多年前那阵腥风血雨里——而太后只淡淡叹了口气,“我知你对先帝与我还有怨怼,但——”

皇帝打断他,“不,昌平君昌文君叛秦,按谋反之罪当夷灭三族,我没有任何怨怼——想来当时闹孩子脾气,也只是因为心知自己地位稳固罢了——只是,我那时不理解,我娘身在深宫,又不涉叛国谋反之罪,夷三族也寻不到她头上,她为何,她为何……所以才会疑心,是否先帝为了巩固您的地位,借机逼死了她。”

太后想起宫中旧人,也有些感伤。我是知道的,他虽也在深宫,但毕竟是掌权的王后,又是男子之身,因此从不刁难同在深宫之中却无亲无权的女子。至于稳固地位,他那时的权势,还需要通过除去芈夫人来稳固么?他想更进一步,需除去的便只有先帝了——糟糕,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果然,太后笑了起来,只是笑声中更多的是无奈,“你那时也十五岁了,正是需要有自己想法的时候——先帝十五岁时,已然与我私下联盟了——因此先帝与我说,你总是处于羽翼之下,每日只管天真烂漫,也不是长久之计,你可是储君啊。”

“王座需由鲜血铺就——哪怕是亲娘的血。”陛下苦涩地说道。

先帝的王座下也血流成河,许多人还是死于太后之手。太后叹道,“芈夫人糊糊涂涂见识短浅了一辈子,唯独在你的事情上高瞻远瞩——楚系若不反,未来该是你最强的助益,她活着一天,便能为你和楚系外戚势力调和一天;但昌平君偏偏反了,这助益立刻便成了烫手的累赘,她多活一天,陛下乃至国人对你的猜忌就增加一天。她若贪生,人们想起你时,首先会想到你是流着楚人血脉的孩子;她若辞世,人们提及你时,便只会想到你是男性王后抚养长大的长子,合该是未来的秦王。”

皇帝凝视着先帝的灵位,那灵位就像先帝仍留在人世间的眼睛,长久地望着他尚在悲痛中的妻和子。

“偏偏许多人的想法与我十五岁时相同,”皇帝的声音逐渐冷下来,“殿下,近日我收到上书,称芈夫人当年冤死于深宫,我既继承大统,该将她追封为太后,迁与先帝合葬。”

即使太后每日守灵,前朝之事也无一件能避过他的耳目。此事他已有所耳闻,只是按兵不动,看皇帝如何处置。果然,皇帝冷冷道,“此人拼着脑袋不要,也要于朕面前构陷太后,其心极为可诛,朕依制下其议,只为看看此人究竟有同党几何——”

“陛下,”太后打断他,“知道此人朋党几何,然后呢?秦法之中,依律上谏乃是正道,即使谏书未得采纳,也不应处以私刑。”

“我总要知道究竟是谁憋着坏,我——”

“淳于越直谏分封,先帝未曾处罚他;卢生侯生携款而逃,先帝震怒,才追究术士罪责。淳于越只是提出了不同意见,秦法有定此不违法;而卢侯二生诽谤先帝在前,携款而逃在后,术士们才连坐而获罪。此人如今只是谏陛下加封亲母,说来不仅不违法,反而有孝顺之心,陛下即使心之此人之谋,又能如何?”太后调侃道,“当年陛下可是担忧至极,生怕儒生借机捣乱,希望对儒生以安抚为主,还前来上谏,怎么,现在轮到自己身上,坐不住了?”

陛下闻言愣了一下,想是忆起旧事,有些惭愧,“还好我当时先与殿下通气,否则先帝盛怒之下,我储君之位难保。”

太后叹道,“老子曰,治大国若烹小鲜。想来陛下虽从未近过庖厨,却也在打猎时烧烤过猎物,那么应知,火候于庖厨之事,和于治国之事同等重要。你有仁爱之心这很好,但仁爱当是一种手段,酷烈也当是一种手段,用文火还是武火,端看陛下如何看待不同食材药材的性质和质地了。”

我记得早年间太后携陛下出猎时,曾说过类似的话。显然,不仅我记得,陛下也记得,他向太后一揖道,“儿谨遵教诲。”

“自你被抱于我膝下后,你父亲从未起过更换储君之意。”太后最后安抚道。

“是,儿当惕厉自省,不负先帝重托。”皇帝又是一礼,“还望殿下不弃,愿为儿分忧。”

太后沉默半晌,轻轻笑了一声。皇帝站起身,准备回到前朝了。他最后说道,“由哥今日就到咸阳了,我已派人去接,待他回来便叫他直接来寻殿下。”

祭殿中恢复了宁静,太后重新回到缄默的姿态,好像飘零在世间的未亡人。灰尘在透进来的阳光中飞舞着乱跳,就像我乱跳的心脏一样。我见四下无人,终于还是问出了那句话,“殿下,陛下他……他真的可以吗?”

秦国曾花重金在六国之地建立了政治谍报组织,天下一于秦十余年,这个间谍网络早已不复往昔的辉煌,但我知道它仍在运作着,从太后口中透出的只言片语已使我胆战心惊——六国故地何止是一片海下暗礁,那是,那是……

“我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太后淡然说,“要怪,也怪我过于狂傲,以为一人之力,足可挽大厦之将倾,多么不知天高地厚啊。”

我听得差点在先帝灵前失仪,惊道,“什么,什么叫大厦之将倾!”

大秦怎会到了如此地步?

太后愣了一下,随即微微笑道,“你长的年岁何处去了,怎的还是这样一惊一乍?你自己就是老秦人,你心知秦人对六国的仇恨,那么六国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仇恨这道深壑需要鲜血来填,六国人的尸骸已然填进去了,该轮到秦人了。”

我愣愣地坐着,说不出话来。

“秦国历经二十年变法,尚且需要商君抵命,才能将政治成果钉在秦国的脊梁上。仅秦国一地,变革尚且如此艰难,何况整个华夏?天下统一前夕,我曾与你说过,我们的身边已然全是敌人,唯有一人能携劈山破浪之势,为大秦保驾护航——”他望向先帝灵位,沉默了片刻,才继续说道,“虽是如此,阿蓁,我依旧打算放手一搏。”

我心惊胆战,“太,太后……”

他摆摆手,笃定又一次出现在他的脸上,“取其上者得其中,行至中盘便投子而降,可不是我的棋路,就算是拖,我也要将这局棋拖进官子——”

 

 

我步履匆匆,挟着凛冽的风雪走进兰池宫。跟在我身后的,是带着药箱的医官。

太后寝宫宫门紧闭,寺人告诉我说,是皇后正在问安。

寺人唱喝,我在抖落一身寒意后,踏进了这暖洋洋的宫室。皇后见我进来,便起身相迎,对我行礼道,“太妃。”

我忙回礼,“不敢,皇后殿下。您今日怎到兰池宫来了?”

榻上的太后也抱怨道,“这孩子,我说了天寒地冻的,不必前来问安,她非要来。”

皇后笑道,“陛下事务繁忙,又忧心太后,这才令我替他前来侍疾。”

太后摆摆手,“我已是黄土埋到脖子的年纪了,教陛下多惦记些更重要的事吧。”

“怎会?”皇后说,“殿下是大秦的脊梁,定要保重身体才是。”

太后咳嗽了几声,哑着声音笑道,“我知晓情势严峻,不该这样耽搁你们年轻人的时间——请转告陛下,李斯一生有愧无悔,即使今日就死,也算是含笑九泉了。”

皇后愣了愣,又在塌边跪下,流泪道,“您于大秦之功天地可鉴,自然能够与天无极,何以出此不详之言?”

“活到我这个岁数,已经没有自欺欺人的必要了。”太后低声笑了笑,“李斯从未后悔入秦,只是愧对先帝,愧对陛下——我已年迈昏聩,由儿又……我李家父子无能,实在无力填补这千疮百孔的华夏大地,这样的烂摊子,只能留待陛下解决了。”

“山东六国可憎,怎能怪在您的身上?”皇后流着泪咬牙道,“李郡守生得堂堂,死也死得硬气,老秦人无不对他既感且佩,都咬牙切齿,说要杀了那项梁,为李郡守报仇呢!“

“老秦人?”太后哼了一声,又叹了口气,“还有您,殿下,我最对不起的就是您,只盼您不要责怪我当初一意孤行……”

念及自身,皇后不由得伏身痛哭。

皇后是姚贾的小女儿,太后当年为太子选太子妃几乎挑花了眼,权衡利弊之下,最终选择了好友姚贾。姚上卿非世家出身,却因纵横之术声名显赫,为大秦立下了巨大的功勋。另外,他虽官至九卿,却只做事务性的工作,虽然是太后好友,却几乎不在大政方针上持个人立场,他的儿子们颇为善政,而又不涉军权。这样的人家是郡县、分封、宗室、新贵、儒家、法家都能接受的外戚人选,而姚家小女是否能与太子性格相合,则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问题。

但即使已经如此权衡利弊,先帝崩逝后,皇后仍遭遇了一场刺杀。

我还记得那时,御史并廷尉府问了案,呈报于太后驾前时的场景。我从未见过太后露出如此嗜血的笑容,随即,他以族长身份,召开了一次公室族内的会议。

我即使是他几十年的政治秘书,也未能参与这次会议。我只知道,随后嬴姓宗族被杀得血流成河,买凶刺驾的首恶,直到腰斩时还在大声诅咒:“李斯!你身为太后,不思分封正道,却妖言祸君,离间宗室,你不会有好下场!”

监刑的太后冷笑道,“孤再不思所谓正道,老世族的旧封地孤也未动过一寸!你与六国复辟势力勾连时,可曾想过你的权力建立在秦国执掌天下大权的基础上,没了秦国,六国贵族能理会你这样的老狗?!孤这辈子还未见过如此损己利人的蠢货,操心孤的下场,你也配?行刑!”

姚皇后的胳膊破的一块皮,老世族需用两百颗人头来弥补。关中从此缄默了下来,争权夺利之心被鲜血泼冷,又被逐渐恶化的山东情势所慑。老秦人终于想起自己在做天下之主前是怎样的受六国排挤与歧视,共赴国难的口号在沉寂多年后,又逐渐在秦川大地上汇聚。

只是,还来得及么?

我的思绪回到病榻上的太后和一旁痛哭的皇后,感觉自己的血液像未化冻的渭水那样刺骨。太后的声音逐渐无力,却还在柔声安抚着皇后。先帝崩逝后,太后好像便不会折腰了。我不知道是什么支持着他在这样每况愈下的形势中屹立不倒,或许是先帝临终前落下的那颗遗憾的泪——我只知道在由小君子战败被杀的消息传来时,太后只是晃了一晃,半晌问道,“三川郡的防务重新整顿了吗?”

我记得当时,陛下也是如皇后今日这样痛哭,而太后也是如今日这样安抚。只是与烽火和兵戈相比,语言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秦军主力被项羽牵制在河东,三川郡又濒临失守,关中已是岌岌可危。在这样的情势下,本就羸弱的太后终于病倒了。此时已不容朝臣们争论什么太后是否应该临朝了,军情和政令如蟠螭灯般火急火燎地不断送到太后病榻上,陛下和朝臣们每日如请安一样等着太后拿主意。太后急需静养的身体便这样一拖再拖,迟迟不见好转。

我的心也一日比一日地冷了下去。

皇后哭着离开了太后寝宫,她眼泪还未拭净,便要去赴自己的战场。太后叹了口气,向我招招手,我急忙扶太后坐起身,喂太后服下今日的第三帖药。太后皱着眉头喝了药,又叫我将奏章拿来。我端来他还未看完的那部分,将竹简为他一一展开。他虽身体不适,却依旧耳聪目明,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看完了几卷,不由得无奈地笑了起来,“蒙恬这孩子……”

三十万大军钉在上郡,即使中原已将人脑子打成狗脑子,匈奴人也不敢冒险南下。可蒙恬见中原情势每况愈下,心中焦急万分,只想得太后首肯,好率大军回到中原,将六国余孽那帮龟孙挨个拖出来打死。

“你们这些孩子啊,我总是疑心是不是先帝与我将你们保护的太好了。”太后笑着摇摇头,放下竹简,“老啦,不中用啦。阿蓁,你来替我拟一封回信,就说……嗯,就说叫他的副将带十万兵力回援关中,另二十万人只钉死上郡、防备匈奴,除此之外,绝不能动一兵一卒。”

他说话缓慢,间杂着止不住的咳嗽,我又忧心又焦急,不由得问道,“才十万,殿下,为何不叫蒙将军率大军退回关中?”

“傻孩子,”他宽容地望向我,“退容易,再进一步就难了。我无能,已然愧对了秦国,实在不能再愧对华夏了。对了,告诉蒙恬,我将令他做上郡郡守,等他的副将回援之后,便让他切断直道,他那二十万人的人吃马嚼,便由他在上郡自己想办法。”

我悚然一惊,“这、这,这岂不是教蒙将军割据一方,对中原冷眼旁观么?!”

太后咳嗽了几声,赞赏地看了我一眼,“阿蓁真聪明,你若是男子,我看丞相之位便该是你的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拿我寻开心!我急得快要哭出来了,“那关中,关中怎么办?!”

太后摇摇头,又打开另一份奏疏——是赵佗的,也在请示同样的问题。

“这个赵佗。”太后笑道,“虽然蒙恬算是我学生,但我不能护短,和赵佗一比,蒙恬幼稚得很呢。”

我抢过奏疏,稀里哗啦地看完,——这个赵佗!我恨道,他该不会早就想割据一方,自立为诸侯了吧!

他甚至不肯分兵回中原!他若能与秦军主力南北夹击,还能有那些楚人什么事!

“你冷静一点。”太后抢回了我手中的竹简,“赵佗的顾虑是有道理的。南越与上郡不同,上郡只需防备匈奴袭扰,而南越却需要持久地同化。大秦已在南越经营近十年,于情于理,都不能半途而废。”

我的眼泪终于落下来了,“那大秦呢,殿下,大秦又该怎么办?”

他凝视我半晌,摸了我的脑袋,好像他还是李夫人时那样。他温和地笑着,话语中却令人感到彻骨的寒冷,“我平生不善于下注,几乎是逢赌必输——谁想到还是被逼到了需要赌一把的地步。”

“我要赌,分崩离析不是华夏的终途。”

三日后的一个傍晚,太后突然起意,要去看看梅花。我怎么劝也拗不过他,只得在他身上堆满了厚实的衣物,将他扶出了宫室。

冬雪下了最后一场,映得兰池宫中盛开的梅花娇艳欲滴。太后的精神头好了不少,挥退了簇拥他的宫女寺人们,只留我与他慢慢在梅树下踱步。

梅香环绕着这片花园,太后突然笑道,“我还记得三十八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冬天……”

我记得,如今的太后,当年的李夫人,在梅树下喝个烂醉,唱的楚调引来了我着意安排路过的小秦王,小秦王倚在宫墙外,久久不愿移开他的目光。

“我还是那样胆大包天啊。”太后低低地笑了几声,“老啦,走不动啦,我要在这石头上坐一会儿。”

我大骇,那石头又冰又凉,上面还积了点薄雪,怎能坐人?但我一贯拗不过太后,只得扭头回去拿个坐垫,一边跑一边招呼宫女寺人过来服侍太后,还不忘遥遥叮嘱道:“您等我回来再坐!——”

等我呼哧带喘地拿着我亲手缝制的坐垫冲回花园,只见宫女寺人跪了一地,太后已坐在石头上,靠着梅树睡着了。

我再也未能叫醒他。

 

 

二世皇帝五年秋,咸阳宫中绿树成荫,夹杂着金黄的树叶点缀着枝头,微风轻轻一吹便是一片摇曳之姿,煞是好看。

只是,在已然能够隐隐传来的兵戈厮杀之声中,无人还有闲情逸致欣赏这充满血腥味的秋景。

皇帝在这用来廷议的宫室中,与我沉默对坐。他小的时候叽叽喳喳,总是阿蓁姐姐这啊阿蓁姐姐那啊的缠着我没完没了地说话,那时咸阳的一切都还生机勃勃,谁曾想过我们还有相对无言,只能在纷乱的思绪中为这个王朝倒计时的一日。

厮杀之声渐响,盛装的姚皇后从侧门进入。她向陛下和我一礼,便拾级而上,在陛下的身边坐下,柔声道,“孩子们都已安排好了。”

陛下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问道,“没有太痛苦吧。”

姚皇后莞尔一笑,“我已尽力了,陛下,您也尽力了,只愿他们来生别再投进帝王家。”

“我知你本不愿做这个皇后,”陛下握住她的手,“是我连累了你。”

“谁说我不愿做这个皇后?”皇后说,“权钱名色,世人总要图其中一样。我做一日皇后,史书上便得写我一行名姓——即使、即使……”

她痛苦地皱起眉头,却依旧强笑着续道,“即使不是很好的名声……我也……”

鲜血从她的七窍汨汨而出,她最后无力地望了一眼陛下,重重地倒在了桌案上。

我浑身颤抖,几欲昏死过去,残存的理智却支持着我不能倒下。然而,我一滴眼泪也落不出了,想来陛下也是一样——

大秦到了这个份上,我们是最不配流泪的人。

殿外仍是暖意盎然的秋,殿内却已然冷得刺骨。等待死期的时光真是难熬,不知过去了多久,好像一辈子那样漫长,又好像只有数息,门外突然兵荒马乱起来,一队兵士冲进了殿内,但看到殿中情景,又惊疑不定地顿住了脚步。

过不多时,一个中年男子被文官武将簇拥而来,不大的宫室顿时被塞得满满当当。他们望着殿中诡谲的景象,也是一愣。

陛下好似被眼前的情景逗笑了,“按理说,朕本不该活着与诸位说话,但朕实在很想亲见沛公一面,望沛公原宥。”

中年男子犹疑了一下,举手作揖道,“刘季见过陛下。”

他的随从也跟着稀稀拉拉地见礼。

陛下摆了摆手,“朕德行浅薄,才使天下纷争,黔首罹难。然秦臣无非尽职尽责,关中遗民更是无辜,还望沛公善待。”

我想沛公意识到了,陛下的这句话将为他带来巨大的政治收益,传言中有乡野之风的沛公真心实意了起来,显得更加谦卑,再作揖道,“这是某应尽之责,陛下言重了。”

陛下又笑了起来,指着我介绍道,“这位阿蓁太妃,是先帝与先太后的心腹,太后遗诏,本朝诸政事,由阿蓁太妃收尾。”

他又转头对我笑,“阿蓁姐姐,我知道,若非太后遗诏,您早早便随着太后去了。但是,”他像幼时那样对我眨了眨眼睛,“所谓能者多劳,扶苏先行一步,去追陛下、殿下、由哥和姚姐姐了,您就受点累,多看几眼华夏的河清海晏,也好报于殿下,让他也高兴高兴,如何?”

我垂着眼睛,只想放声大哭,却已然失去了曾经娴熟的本领,原来殿下说的没错,人在绝顶的悲伤之中,是绝无办法痛哭的。陛下没有等到我的回答,或许是早已心知我的回答,只听得他腰间定秦剑出鞘,片刻之后,鲜血洇湿了我的裙摆。

宫室中一片死寂。

我整理好自己的呼吸,向帝后二人行了大礼,随即整整衣衫,站了起来。

——这是我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次任务,我可绝不能办砸了。

“沛公,”我深深一礼,“秦人将收敛陛下、殿下和诸公子公主的遗体,还望沛公不要阻拦。”

得到前朝认可合法性的沛公自然不会在意这样的小节,忙摆手道,“太妃多虑了,即使太妃不提,我也当协助太妃。只是……”

我知他想说什么,问道,“秦人经营咸阳上百年,不知沛公所求为何,是珠玉美人,还是……?”

沛公与左右交换了一下眼神,“自是为了还四海安定。”

我知他纵容诸将劫掠咸阳财货,倒也未觉奇怪——秦人当时怎样对待六国都城,自己的都城便会遭到怎样的对待。然则,这并非我所关心的问题,我转向沛公旁边的一位中年男子,行礼道,“足下可是萧公?”

那人一愣,与沛公对视一眼,还礼道,“在下正是萧何。”

我说,“先太后曾命人专门调来萧公的档案,阅罢对萧公之能赞不绝口。”

萧何看上去真的惊讶,又与沛公对视一眼,“何仅为一县之吏,尽职尽责罢了,先太后才学天下闻名,何万万不敢当太后谬赞。”

我续道,“先太后曾有三问:‘先入咸阳为王’,不知待沛公进咸阳时,若只能得一物,沛公想要何物?”

沛公的眉头紧紧皱起来了,他似想开口,但随后又作罢了——我知他一定想说,老子打都打进来了,不是想要什么就能抢到什么吗?但他毕竟是一势之主,不该没有这般基本的定力。我只是紧紧盯着萧何,看这位沛公的行政总管如何表态。

萧何与沛公交换了眼神,揖道,“在下不才,愿代沛公答先太后:天下皆知,先太后所刻那方传国之玺与周天子九鼎相同,乃华夏权柄的象征;然沛公志在四海归治,因此与传国之玺相比,沛公更愿意讨要丞相并御史府中律令图书,以安天下之心。”

竟真的被殿下说中了?

“第二问:若得了律令图书,不知沛公当如何治理天下?”

萧何皱起了眉头,他向四周望了望,叹了口气,“沛公之意,分封诸子和功臣势在必行,然则……”

“然则,”沛公突然续道,“华夏必然将归于同一治权之下,太后深谋远虑,我辈不敢辜负。”

我深深一礼,“沛公请与我来。”

我转身,引他们向皇帝书房而去。行至中途,萧何得了授意,向我问道,“先太后薨时,沛公势小而项军势大,不知太后如何认定该是沛公先进咸阳,还望太妃解何之惑。”

“项氏与秦人仇深似海,若项军先进咸阳,关中秦人唯有血战一途。”

哪还有心思考虑华夏如何?

萧何一愣,拱手道,“是何浅薄了——”

我打断他,“也是因为先太后确实看了萧公之档,言萧公这等能吏都与秦廷离心,无怪大秦分崩离析在即。然正因萧公这等能吏在侧,项羽又有勇无谋,沛公势成只在早晚——诸位,到了。”

我推开皇帝书房的大门,浅淡的兰花香气扑面而来,令人心神一定。

“这里便是先帝与先太后工作之所,后来陛下也在此处理政务。左相已自尽殉国,右相战死,我已命御史大夫与九卿已各自整理好府库档案,静待沛公接手——秦廷能吏辈出,还望沛公遵守约定,不要为难他们。”

“那是自然。”沛公说,“至于先太后的第三问……?”

我紧盯着他,“第三问:沛公当如何对待秦国旧地之民?”

“我既志在一统天下,秦地之民便同为华夏之民。”沛公思索良久,道,“我当暂废秦律,只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及盗抵罪,其余政事如故。”

我终于笑起来,从桌案上拿起一方毫不起眼的巴掌大的玉玺,随后撩起袍角,跪了下来。我深深低下头,手则高高地将玉玺托起,“那么,关中父老当喜迎沛公!”

 

尾声

 

我赶着车,左边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右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车中装满了竹简,从咸阳离乱的街头穿过,向城外辚辚而去。

灞桥边的柳枝新发,嫩绿的颜色层层叠叠地晕染在岸边,又是一派温柔的春景。

柳树边正拴着一匹白马,一位四十余岁的小伙子正绕着马儿焦急地踱步。看到我驾车而来,他猛地跳起,迎上前来:“可是太妃?”

我跳下车,“我是阿蓁,不知阁下是……?”

他赶紧行礼,“在下张苍,是李……是先太后的师弟,曾与太后一起就学于荀卿,目下忝为汉王帐中宾客。太后曾于临终前传信于我,令我为太妃安排去处。”

我曾听殿下提起过这个小师弟,便向他点头,“不知殿下如何安排我?”

“太后命我置办了屋宅,只是不知太妃携带了如此家私,我该为太妃请一车夫。”

“不用,我自己便能御车。这些也非我家私,而是殿下的私人文件,汉王和萧相允我带走,”我说,“这二位是已故三川郡李郡守的儿女,带走他们也经了汉王首肯。”

张苍急忙又行了礼,随即风风火火地解下自己的马儿跳了上去,“兵锋祸乱未熄,不宜在此久留;我带了一队人马护送太妃,这就请启程吧,驾——”

我带着年纪轻轻便经历了国破家亡的孩子,和一车只有寥寥数人珍惜的竹简,随着汉王的人马和太后的师弟疾驰在满目疮痍的华夏大地上。我们随着张苍一直向东而去,张苍不告诉我目的地在何处,只是说殿下有命要给我一个惊喜,但我逐渐地对目的地了然于心——

我们星夜兼程,月余便赶到了目的地——临淄。

曾经声名显赫的稷下学宫已然成为了一片废墟。张苍也感叹道,“秦灭六国时,秦人尊敬师兄,连带着也对学宫敬仰有加,学宫虽不似之前繁盛,却也仍在运作。只是,数月之前,这里还是毁于战火……”张苍说到这里,想是追忆起了当年的时光,有些哽咽,“待天下安定,我会上谏汉王,修复学宫。”

明眼人都已能看出,汉王势强而项王势弱。此时齐地已归齐王韩信管辖,张苍此时才将我送来临淄,想来也是出于安全考虑。

我很感激他。

孩子们曾听他们的大父说起过在学宫的生活,此时也是百感交集地在这片白地中逡巡。天色渐暗,张苍带我们爬上学宫中的小山坡,站在这里,能够遥遥望到大海。

“您的宅子在稷门更东边,我已与临淄令打过招呼,要他照拂您和孩子们,”张苍说,“对了,当年师兄家中曾有一只黄犬,他带着黄犬在上蔡打猎,又带着那只黄犬一路来到稷下。那只黄犬后来被夫子带去了兰陵,在兰陵开枝散叶……我将其中的一只小犬抱来了临淄,希望能为太妃看家护院。”

“多谢,多……”我不知怎么地,突然哽咽了。

落日灿烂的余晖洒在一望无垠的海面,霞光万丈,瑞彩千条。咸腥的海风吹过我鬓角的白发,这风与咸阳城中的微风如此迥异,仿佛只在我的一眨眼间,沧海已然化作了桑田。

我眼前突然浮现出四十余年前还在为庄襄王服丧的李夫人的容貌。那时李夫人还未到而立之年,我更是一个还未及笄的黄毛丫头,我二人在兰香袅袅中讨论刚刚即位的先帝,我已忘记自己说了什么蠢话,而李夫人宽容地看着我,微笑道,“你长在内陆之地,定没有见过海,到时候我带你去稷下学宫看海去。”

那时我傻乎乎地跟在他身后,从未想过我二人的命运,乃至天下的命运,会是这样跌宕起伏、崎岖难行。太后的遗诏宛如千钧重的泰山一般压在我的肩头,我在泥泞之中头脑纷乱地艰难前行,行至终途,李夫人如约而至,带我来看海了——

我终于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太阳收敛了霞光,在西边沉沉落下,只为东方留下了微不足道的明亮。而我知道,明日的太阳又该从东方跃起,就如曾经千万次那样,缄默而永恒地凝视着这片填满了血泪的大地。

 

Fin.


杳冥

两京1(北x南)


  设定

  两个人欢喜冤家,仇人一样,喜欢比较,历史长河中两人一直在斗,你上我起,你下我上那种。呃……现在嘛,谁更强谁是攻喽。

  有权有势很贱超攻的老大京x落魄自尊强很会讽刺人的宁

  不洁!两人都风流过!

  

  ------正文------

  “听说了吗?首都是京……”

  “唉,我还以为是宁呢!毕竟前几个政府……”

  “嘘,别说了,宁也在这里。”

  “他这下心里肯定不好受吧……”

  许多人都在窃窃私语,这些话无一落空都传进了宁的耳中。

  “北哥,啊不,瞧瞧我说错了话,该罚该罚,是京爷。”

  “啊对,京爷,恭喜啊!”

  一句句恭维的话语让宁...


  设定

  两个人欢喜冤家,仇人一样,喜欢比较,历史长河中两人一直在斗,你上我起,你下我上那种。呃……现在嘛,谁更强谁是攻喽。

  有权有势很贱超攻的老大京x落魄自尊强很会讽刺人的宁

  不洁!两人都风流过!

  

  ------正文------

  “听说了吗?首都是京……”

  “唉,我还以为是宁呢!毕竟前几个政府……”

  “嘘,别说了,宁也在这里。”

  “他这下心里肯定不好受吧……”

  许多人都在窃窃私语,这些话无一落空都传进了宁的耳中。

  “北哥,啊不,瞧瞧我说错了话,该罚该罚,是京爷。”

  “啊对,京爷,恭喜啊!”

  一句句恭维的话语让宁感到很熟悉,昔日……算了,往事不必再回忆。

  太闷了,宁这么想着,独自一人走了出去。

  似乎是刚下过小雨,又是晚上了,外面的天很黑。

  宁一个人略显孤寂地走在一个个小胡同,细雨渗透在一阶阶青石板上,显得十分幽静清宁。

  啧,还是输了吗?宁有些不甘心。

  

  另一边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京已经喝了不知道多少杯酒了。他酒量一向很好,但此时也不觉有些醉了。

  嗯,成功了,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京带着满腔的得意在大厅里搜寻者宁那张京认为可能已经黑透了的脸。

  宁不在,京只能看见许多人谄媚的笑颜。

  京皱了皱眉头,宁人呢?他知道自己是首都吗?知道自己的地位吗?他为什么不来,为什么不像那群人一般讨好自己?!

  ……

  因为,宁就是宁啊,他不会讨好自己的,永远不会。

  京释怀地笑了,他想看见宁。

  京看着半打开的大门,跑了出去。

  

  京看到宁正在摸着一个已经残损的城墙,眼中充满了爱惜。

  宁注意到了京的到来,他眼睛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问道:“你要拆掉它吗?”

  京露出一个笑容,慢慢道:“不是它,是它们。”

  这句话似乎深深刺痛了宁,他的声音有些悲凉道:“他们很美,不是吗?”

  “他们有那么悠久的历史……”

  “历史?这年头谁还看历史啊?”京挑了挑眉,一字一句道。

  “没办法,作为一国之都,我要发展。”京刻意地加重了一国之都四个字,他仔细地观察着宁的神色。

  闻言,宁的身体似乎颤动了一下,睫毛簌簌地抖动了一下。他没有说话。

  京皱了皱眉头,他向宁慢慢逼近,一把抓住了宁的手,强迫宁看着自己。

  “我是一国之都,你可知道了?”京盯着宁问道。

  “嗯。”宁垂下了眼眸,只回了模糊的一声嗯。

  宁生的本就白皙,此时手上被京用力抓过的地方已经开始泛红了。

  京被这亮眼的红色刺到了,他赶忙甩开手,不知为何,脸竟然有些烧得慌。

  宁被他这用力一甩惊到了,他揉了揉手腕,小声抱怨道:“嘶,干嘛突然这样。”

  “怎么?你还希望我继续抓着你不成?”京不知为何自己脑子似乎像抽了一样,问了这么个蠢问题。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宁搞不懂京的脑回路,皱着眉说道。

  说着,宁欲走,却被一支有力的手抓住了,宁刚想回头质问京要干什么,就被摁在了石墙上。

  宁的头发有些凌乱,他瞪着京问道:“你干什么?”

  京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他觉得自己估计是酒喝多了,有些醉吧,嗯,不然自己不会这样的。

  宁想要挣脱,奈何力气根本不比京,南方的总是比北方的要柔弱些。

  江南的水乡朦胧哪里比得上北方的高山英气呢?

  “你……放开我啊。”宁觉得很丢脸,这句话像失足少妇一样,但是眼下除了唤醒京残存的良知也没别的办法了。

  京没说话,眼底一片晦暗。一定是喝多了,他觉得宁此刻这样挣扎不了受制于自己的样子很诱人。

  “我是首都。”京强调着。

  宁有些无语,他有些无奈道:“嗯,我知道了。”

  “这是真的。”京继续强调着。

  “我知道。”宁有些狐疑,京这个样子莫不是喝酒了。

  “所以我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京继续补充道。

  宁有些无语,但迫于京的气力,他耐心哄道:“嗯,你可以为所欲……唔。”

  还没有说完,一个温热的唇堵住了宁。

  浓烈醇厚的酒精味在宁的嘴里蔓延着。

  这个吻是突然的,生疏的,充满惩罚意味的。

  或许是太突然了,宁还没有来得及理解,牙关就被京的舌头灵活地撬开了,两条舌头交融缠绕着,似乎就像他们的关系一样,难以分开。

  宁受不了了,他一脚踹到了京的脚,京吃痛,但他忍住了。

  作为不乖的惩罚,京依依不舍地离开宁香艳的嘴唇时,狠狠咬了宁的嘴角,留下了属于他的印记。

  “嘶。”宁十分用力地推开了京,鲜红刺眼的液体从宁的嘴角冒出。

  “你干什么?!”宁缓了缓,十分用力地掐了一下京的胳膊。

  京看着宁,喉头滚动,没人知道衣衫凌乱,嘴角还留着血的,表情明明很慌乱却又装作镇定清高的,只看着自己一个人的宁有多美。

  “你不是说我可以为所欲为吗?”京从容应对道。

  “你……”宁愣住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是当首都,不是当强盗头子。”

  京沉思了一会儿,嗯……有道理。

  “那么……下周的会议见?”京想了想,不忘提醒道:“你今后的铁路修筑,文物保护,大型活动的举办……都由我来负责。”

  宁当然知道,他又不是没当过首都,他只觉得烦得要死。

  “知道了。”宁敷衍道,转身就走。

  “你要求我,我才给你批。”京在后面大喊着。

  宁感觉脚下一滑,打了一个踉跄。

  宁:求你妈

  

  

  

   

施主你的猫薄荷掉了【二号机】

【宁中心】吾妻虽美,但实在阴间

Summary:重生后,我靠阴间xp征服了首都和傲娇鬼

*主两京➕宁苏宁无差,刀片拌糖⚠️

*搭配BGM裁缝铺-《驾鹤西去》食用效果更佳

*人物称谓来源叨叨傅



---


他满身伤痕,却依然笑得嚣张

他一次次消散,却一次次回来

因为有人,在等他



1.

紫金南最近一次重生是在1949年。

魂魄从焦土里爬出来时,他摸了摸心口——还好,城砖还在,就是有点漏风。  

京九头一回见他,是在建国后首次城市联谊会上。

曾经一度以雍容风雅著称的六朝古都,正蹲在会场角落嗦着鸭血粉丝汤。

紫金南抬头,冲他森然一笑,唇边辣椒油艳得像血:“哟,北平…哦不,...

Summary:重生后,我靠阴间xp征服了首都和傲娇鬼

*主两京➕宁苏宁无差,刀片拌糖⚠️

*搭配BGM裁缝铺-《驾鹤西去》食用效果更佳

*人物称谓来源叨叨傅



---


他满身伤痕,却依然笑得嚣张

他一次次消散,却一次次回来

因为有人,在等他



1.

紫金南最近一次重生是在1949年。

魂魄从焦土里爬出来时,他摸了摸心口——还好,城砖还在,就是有点漏风。  

京九头一回见他,是在建国后首次城市联谊会上。

曾经一度以雍容风雅著称的六朝古都,正蹲在会场角落嗦着鸭血粉丝汤。

紫金南抬头,冲他森然一笑,唇边辣椒油艳得像血:“哟,北平…哦不,北京。”他故意把新名字咬得黏糊糊。

“不怕我坏了首都风水?”

京九被那截猩红的舌尖晃了眼,脑子一抽:“朕乃真龙天子,就爱你这股棺材板味儿。” 

紫金南眨眨眼:“您腰上挂的乾隆翡翠压胜钱…是防我的吧?”  

“哪儿能啊!”京九一把扯下玉佩塞他手里,“咱管这叫定情信物!”  



2.

京九发现,和一个重生过七次的城灵拍拖比想象中刺激。  

第一次约会,他深情款款去搂对方的腰,结果摸到一截凸出的肋骨断茬。  

紫金南:“哦,太平天国那会儿断的,年久失修了。”  

京九:“……”  

第一次留宿,清晨阳光洒进卧室,京九心动地去吻对方额头,却见那人正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往太阳穴钉一根银钗。  

紫金南:“1937年的习惯,固定一下脑袋,不然容易掉。”  

京九:???

最绝的是某次情至浓时,紫金南忽然捂住他的眼睛:“别看我后背...”

“最近梅雨季,弹孔里长蘑菇了。”

京九:“…卧槽?这他妈是碳基生物能长出来的玩意儿?!”



3.

京九不信邪。  

他堂堂华夏首都,六百年帝王之气加身,还镇不住一个金陵老鬼?

于是某个月黑风高夜,他硬拽着对方去了故宫,美其名曰“重温首都的辉煌”,实则心里盘算着:这阴湿男鬼往太和殿金砖上一压,还不得哭着喊朕真龙天子?

结果刚过午门,紫金南就站在乾清宫前,轻飘飘来了一句:“这儿以前是不是死过不少人?”  

夜风骤起,殿内烛火忽地一晃。  

京九后颈发凉:“…咱能聊点阳间的话题吗?”  

紫金南微笑转身,阴恻恻道:“您知道明孝陵的风水为什么那么好吗?”  

“……”  

京九汗毛倒竖,二话不说把人往肩上一扛:“呸呸呸!封建迷信要不得!走,朕给你补补阳气!”  



4.

慕容苏一脚踹开房门,看到的就是这么个画面。

京九正把人按在床头暖气片上,一只手抵着后背,另一只手拿着吹风机开最大档,热风呼呼地往领口里灌。  

紫金南半死不活地趴着,魂体被吹得微微发飘,像块晾在暖气上的湿抹布,嘴里还嘟囔着:“…再吹会儿,民国初年的江水还没蒸发透彻…”  

京九一脸认真:“别急,你这魂儿漏风,得全方位烘干。”  

慕容苏脸色铁青,冲上去掀开他俩的被窝。

结果发现身下人背后的弹孔里正往外渗水,湿漉漉的床单上还漂着几片可疑的…故宫红墙剥落的朱砂。

细看之下,宛如被雨水泡褪色的血痂。

“老京头!侬脑子瓦特啦?!”他气得吴语都飙出来了,“阿南魂儿还没补全,你——”  

这时,紫金南突然从暖气片上支棱起来,幽幽道:“你不懂,这叫金陵烟雨,朦胧之美。”  

“美个鬼,你都长霉斑了!”

“可某人昨晚不是还往我弹孔里塞艾草驱寒吗?怎么,现在嫌我湿气重了?” 

房间里陷入死寂。

紫金南一脸无辜:“嗯?怎么都不说话了?”  

京九默默关掉吹风机:“…那什么,我突然觉得,湿着也挺好。”  

慕容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您能想点阳间的play吗?!”



5.

南京城的灵体其实一直不稳定。

有时是阴雨天在紫金山蒸发成雾,有时是醉酒后躺在中山码头随潮水退去。

京九曾沿着堤岸追出去三里地,最后只捞到一把湿漉漉的梧桐絮。

事实上,紫金南很擅长把阴间事过成段子。  

带京九逛雨花台,他突然指着一块石头说:“我头七在这儿蹦过迪”。

气得对方当场用京片子骂街,他却变戏法似的从袖口抖出两串糖葫芦:“急什么?请你吃还魂丹。” 

被慕容苏按着喝药时更离谱。

碗里黑糊糊的汤汁冒着苦气,他瞟一眼就乐了:“孟婆汤改配方啦?劳驾三分糖,加奶盖去冰,谢谢。”

……

直到某天深夜,慕容苏发现他电脑屏幕亮着。

走近一看——是张民国老照片的PS界面,图层上密密麻麻全是修补痕迹。  

“别怕。”紫金南头也不回,鼠标划过照片里残缺的鬓角。

“这次重生后,我学会修遗照了。”  

慕容苏一把扣下笔记本,声音都在抖:“…你他妈能不能珍惜点自己?”  

紫金南看着他,突然掏出手机怼脸自拍:“那现在拍张新的?”

闪光灯亮起——

他依旧笑得没心没肺:“美颜开最大,保证比活人还鲜亮。”  



6.

紫金南逐渐发现个严重问题——他的灵体开始漏风了。  

早上刷牙时半只手突然透明化,把牙刷穿了个寂寞。

晚上泡澡直接表演“水遁”,吓得京九抄起渔网就往浴缸里捞。

某次和慕容苏争论鸭血粉丝汤加不加醋,情绪一激动,下半身当场消失。

“阿南,你...”慕容苏盯着飘在半空的裤衩,“真的没事吗?”



7.

于是紫金南悟了。

当意识到灵体不稳定加剧,与其在家表演灵异事件,不如去博物院当解说员,至少文物不会吐槽他动不动就虚化。

某个阴雨绵绵的午后,一个小姑娘突然仰着脸问:“大哥哥,历史上那些意识体消散时疼吗?”

他的手指突然僵在半空,雨丝径直穿过那几近透明的指尖,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疼啊。”紫金南忽然笑起来,喉结上的弹痕随着吞咽轻轻滚动,“就像...”

记忆突然翻涌。  

1937年隆冬,硝烟呛进肺里,子弹在胸口烫出焦黑的洞。他倒在太平门的残垣断壁上,看着自己的血顺着石缝汇成长江支流。  

1949年早春,他在下关码头的薄雾里重组灵体。江水裹着未消的冬寒往骨头缝里钻,每凝聚一寸魂魄,都像被冰锥重新凿穿一次。  

“疼啊。”他笑着重复道,眼角却泛起湿润的光,“像被盐水鸭的骨头卡住喉咙那么疼。”

游客们被逗得哄笑起来。



8.

直到一把黑伞突然撑过头顶,严严实实罩住他半边身子。

“别听他瞎扯。”京九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这货的痛觉神经早让鸭血粉丝汤腌入味了。”

右侧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慕容苏收起滴水的雨伞,发梢还挂着雨珠,却什么也没说。

“其实啊...”紫金南忽然转身面对游客们,语气坦然,轻松得仿佛在讨论明日的天气。

“如果有人等着的话…”

话音未落,京九已经用围巾裹住他冰凉的脖颈:“废话真多,回家!”

“走了。”慕容苏冷着脸拽他手腕。

在游客们善意的起哄声中,紫金南突然一左一右架住两人的胳膊。

他笑得眉眼弯起来,连带着眼尾那颗淡褐色的小痣也跟着跳动:“走啊,我们去买老东门第三家铺子的盐水鸭...”

他的脚尖已经开始化作光点,金灿灿的碎屑落在潮湿的青石板上。光斑触地即燃,却不见火焰,只在雨中烙出浅浅的梅花印。  

——有人等着的话,就连消散时的光点,都会是暖的。



9.

三个月后,博物院墙角多了只橘猫。  

毛皮光滑,唯独围脖少了一撮白毛,像被子弹擦过。

此刻它正蹲在老东门第三家盐水鸭铺子前,尾巴有节奏地拍打着青砖,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铺子老板见怪不怪地切了块鸭腿,放在地砖上:“今天也来啦?”

橘猫矜持地“喵”了一声,却没急着吃。

它转头望向巷口,琥珀色的瞳孔里映出两道熟悉的身影——  

穿着对襟盘扣的白衣青年正迎面走来,手里拎着袋冒热气的梅花糕;稍后两步,是个撑伞的高大男人,伞面微微倾斜,像是习惯性地要给谁挡雨。  

橘猫的尾巴突然摇得更欢了。  

它低头咬住鸭腿,慢悠悠地向他们走去。




-fin-


千层章鱼猫

【宁穗宁】不是,你们来真的啊?

tag太多,随便打点

————————————————


“你打算赌上什么?”


北京刚推门进来就听见这么一句话,他抬头看向会议室的两个人。上海背对门口,跷着腿,手里还把玩着一张卡,正对面的广州没说话,放下茶杯时发现了他,冲他弯弯眼睛。


“带头聚众赌博?”北京走进来,拉开椅子坐下,熟练的拿出充电器给笔记本接上。


“算上你才仨人,哪聚众了?”上海没好气的回答


“重点是这个?”广州无奈的掐眉心,“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这游戏不是这么玩的”


“什么游戏?”北京有些好奇,手上敲键盘的动作却没停。


“真心话大冒险”上海很自然的略过广州,矜持道:“勉为其难带...

tag太多,随便打点

————————————————




“你打算赌上什么?”



北京刚推门进来就听见这么一句话,他抬头看向会议室的两个人。上海背对门口,跷着腿,手里还把玩着一张卡,正对面的广州没说话,放下茶杯时发现了他,冲他弯弯眼睛。


“带头聚众赌博?”北京走进来,拉开椅子坐下,熟练的拿出充电器给笔记本接上。


“算上你才仨人,哪聚众了?”上海没好气的回答


“重点是这个?”广州无奈的掐眉心,“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这游戏不是这么玩的”


“什么游戏?”北京有些好奇,手上敲键盘的动作却没停。


“真心话大冒险”上海很自然的略过广州,矜持道:“勉为其难带你玩。”


北京抬头白了他一眼,冷笑:“不劳您为难,你俩没事干就出去,这会议室闲人免进。”


广州笑出声,又拿起茶杯吹气:“忙里偷闲倒成罪过了,有空找我俩的茬,看来大忙人也没有很忙。”


北京没接广州的话,他总感觉广州这些年变得越发牙尖嘴利,这不是坏事,但也谈不上多好。


广州似乎习惯他的沉默,无所谓的笑笑,转过头去:“怎么玩?”



在广州漫长却又转瞬即逝两千多年建城史中极少得到过好运的眷顾。

哪怕他现在只是在玩一局无意义的小游戏,幸运女神也懒得撇视。


广州无语的盯着结果看了一会,扔下牌:“说吧要我干什么?”


“你得按流程来”上海啧啧嘴,“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我对你没什么真心话可言”


“那就大冒险”上海假装听不见广州话里的阴阳怪气,他正欲开口,却被广州打断。


“我劝你最好仔细想想,能让我言听计从的机会不多”


上海挑了挑眉:“唬我?这招对我不管用”,他再次开口却又一次被打断。


“和下一个进来的人表白。”北京的声音冷不丁的响起。



“不是,这有你什么事?”这是广州。

“你幼不幼稚?”这是上海。


北京乐了,一个平a同时换了俩人大招,他靠向椅背,慢条斯理的取下眼镜细细擦拭:“你俩急什么?况且这惩罚哪里有问题?”



上海哼了下:“惩罚是没毛病。”  他顿了顿,眯起眼睛打量北京,“不过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对些风流谣传感兴趣了?”


他意有所指,北京依然不紧不慢,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刚刚听了小穗同志的意见,我认真反省,觉得融入同事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广州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北京毫不掩饰的直视回去。


上海没发现这边的动静,他被北京的话逗笑:“答非所问。不过都行吧。”




半个小时后。房间里的三人干瞪眼。




“万一没人来呢?”上海打了个哈欠,掏出手机划开。


“不会,平时的文件都放在这,就算是休息日也会有人来取。”北京声音笃定,眉头轻蹙。


广州没说话,趴在桌子上拿着手机戳来戳去。



又半个钟头过去。



上海干笑:“再没人来,惩罚小游戏就要变成批斗大会咯”


“知道就好。”北京翻了个白眼:“一个个的休息日也不能松懈成这样,这一屋子文件只管打印不管看是吧。我雇你们来干嘛的,我不如买一屋子打印机。”


他扶了下眼镜,看着身边两个人捧着个手机东倒西歪,恨铁不成钢:“你们两个最好祈祷马上有人来,不然我就先拿你俩开刀。”


“诶你别误伤啊”上海连忙坐起来,翻过手机给他看:“我这正看工作邮件呢”


真的在摸鱼的广州心虚的把手机倒扣在桌上,北京冷笑一声,也没揭穿他。



房间又回归安静,只剩下北京敲键盘的机械声以及上海手机中时不时传来的语音声。


广州被身边这两个白噪音源弄的有些困倦,小小的打了个哈欠,拿起搪瓷杯正要起身装水,却敏锐的听见门把传来了响动,吓得他又立马坐回去。余光中,他看见北京和上海几乎是同时转头,紧盯着门外的动静。

广州默默在心里给这两人狠记一笔。



-——-——


南京拿着手机推开了门,他低头走进来顺手带上了门,眼睛刚从屏幕上移开,全身就被钉在了原地。

坐着的三个人的目光把他从头到尾洗礼了一遍,南京沉默了一阵,手又摸回门把,估摸着如何能用最快的时间逃离这里。


“且慢!”上海猛一拍桌子,把所有人都吓一激灵。

南京放下手,面无表情看向他,只看见那人一脸戏谑调笑,一幅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心中无奈更甚。

他眯了眯眼,转向广州,无声的询问,可惜广州只是朝他笑,没给予任何回应。


上海站在原地等着广州兑现惩罚,没成想那人老半天不开口,他心里暗骂,拼命给对方使眼色。


南京还是抱臂看着他俩,依旧面无波澜。


广州看着上海挤眉弄眼,脸色换了又换,心里觉得好笑,等欣赏够了他终于慢悠悠的开口:“好吧,是我有话要对你说。”


“洗耳恭听”


“嗯…我喜欢你。”



神情微愣,眼睛缓缓瞠大,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耳尖染上粉红,整个人显得青涩又欣喜。这是胃疼青春校园剧中一个人被表白的最经典反应,也许下一秒女主角就要激动的掩面流泪……只可惜电视剧是演的。


而南京也是。


广州看着他这幅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暗骂这老戏骨平时肥皂剧没少看,面上却不显,心说你既然想演那就陪你演到底。


上海本来在一边乐颠颠的捧着手机录屏,没等到他期待的南京恼羞成怒与广州大打出手随后二人被北京一起打包丢出去的精彩画面,却等来南京这幅少女怀春的样子。



...欸等等,你们来真的啊!


上海突然觉得手里的铁块有点烫手,他放下手机,尴尬笑笑,干巴巴的开口:“哈哈。哥,这个你看,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呢,你那个,你你别当真哈。”


他试探的望过去,没有看到以往南京恶作剧成功后一贯的坏笑。上海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没给自己送走。


南京轻轻蹙眉,垂下头,发丝挡了眼睛,一幅大受打击,妥协委屈的样子,他开口,声音微颤:“我明白了,你们这是拿我寻开心呢”


不!我们这是拿广州寻开心呢,谁能猜到你这老登真有这心思呢!

上海在心里无能狂怒疯狂呐喊,结果面对南京的血脉压制大字不敢说一个,缩在旁边跟只落水的鹌鹑似的。


广州扶额,他低估了南京的脸皮厚度,只好又故意说到:“我没开玩笑,我选的真心话”


上海猛的转过头来死死盯着他,要把广州盯出一个洞来,广州似乎能从中看出三分疑惑,两份愤怒以及七分被背叛的不可置信,等上海终于反应过来后,他指着广州大骂:“我把你当朋友,你却想当我哥?!”

广州觉得这人简直没法沟通,两手一拍桌:“我当你爹!”


上海现在没心思跟他吵,他扒在桌子上对着北京大喊大叫:“你看看他们两个!礼崩乐坏!世风日下啊!”


北京本不想参与这个闹剧,无端被牵扯进来的他瞪了上海一眼,接着发话道:“你仨出去演琼瑶去。”


他话音刚落,那两个挑起事端的罪魁祸首就跟出去郊游的小学生一样拉拉扯扯的往门外走,广州还在门关上前朝他吐舌头。

上海还愣坐在原地消化这一事实。


北京有时候觉得自己的脾气真是快被岁月磨平了,他叹气,放下手里被他捏成一团还没来得及扔出去的纸杯。



————


出去走了没两步,广州就跟没长骨头似的一个劲的往南京身上蹭,等好不容易走出了办公区,南京才把这粘人的羊皮膏药撕下来:“北边那个知道了?”


“有啥是他不知道的”广州吸吸鼻子,声音闷闷的:“不过你那个亲弟弟倒是单纯”


南京毫不掩饰的翻了个白眼:“这愣头青。”


广州又开始不安分起来,捏住南京的衣袖:“我们这么久没见,你就要说这个?”


“当然不是。”南京掏出手机摁开,放在广州的面前:“你还得跟我解释解释这个,什么叫‘现在过来,不然就跟别人告白’?”


“我这也没说错呀…”广州弱弱的说,他攀上了南京的胳膊,“还有呢?”


南京知道广州就是仗着清楚自己一向吃软不吃硬才如此肆无忌惮,虽然他一开始也没生气,甚至还配合了对方幼稚的捉弄,但还是故意板着脸质问:“你怎么确定我一定能第一个到?”


广州笑了,他像南方的爬山虎一样又攀附了上来:“你会的,我知道。”

他抱住南京的脖子,把头埋进对方的颈窝,嗅到丝缕凉凉的梅花香气,他叹慰的眯了眯眼:“还有,下一次见到我时,要先这样做。”

说罢,他加深了这个拥抱。







┄fin┄

滚彤夕衣机

这是一个大日子!都给我庆祝!

上图所示是同日解放的朋友们~

emm锡常历史的开端怎么不算锡常呢1949年今天的常州初步出现的说(这就是你乱打tag的理由)(武进表示无法信服)

这是一个大日子!都给我庆祝!

上图所示是同日解放的朋友们~

emm锡常历史的开端怎么不算锡常呢1949年今天的常州初步出现的说(这就是你乱打tag的理由)(武进表示无法信服)

文建传淑驻狩

【江苏城拟】别想死啊!

“真想死啊!”

南京非常突然地蹦出了一句。

“不?你突然叫什么呢?吓我一跳。”苏州突然听到南京喊了一嗓子,还没大脑处理过听到了什么。

愣了一秒之后,在坐的各位都紧张起来了。

然后其他人就开始大眼瞪小眼。

“你?什么意思?怎么就……”苏州看南京现在这个神情,好像没有在开玩笑。

南京摆了一下手,“没事,跟你们没关系。”眨巴眨巴眼睛憋泪,看天花板,扶额长叹一声。

“不会是被你气得吧?”无锡凑到苏州耳边小声问了一声。

苏州一脸无辜地看着无锡。

再左顾右盼了一圈,好像大家都是这么怀疑的。

苏州:“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你咋了?”苏州挺慌乱地又问了南京一遍。

南京深呼吸了几......

“真想死啊!”

南京非常突然地蹦出了一句。

“不?你突然叫什么呢?吓我一跳。”苏州突然听到南京喊了一嗓子,还没大脑处理过听到了什么。

愣了一秒之后,在坐的各位都紧张起来了。

然后其他人就开始大眼瞪小眼。

“你?什么意思?怎么就……”苏州看南京现在这个神情,好像没有在开玩笑。

南京摆了一下手,“没事,跟你们没关系。”眨巴眨巴眼睛憋泪,看天花板,扶额长叹一声。

“不会是被你气得吧?”无锡凑到苏州耳边小声问了一声。

苏州一脸无辜地看着无锡。

再左顾右盼了一圈,好像大家都是这么怀疑的。

苏州:“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你咋了?”苏州挺慌乱地又问了南京一遍。

南京深呼吸了几下,平复了一会儿心情,“没事……没事,没关系。”

苏州挠了挠头,又左右环顾了一下,“不能是被我气得吧?”

“哈?”南京有点意外,有点好笑,“不不不,不可能。跟你们真没关系。”

苏州跟其他人比划了个手势,眼神“你看,不是我干的。”

南京想来想去,越想越气,出去了。

然后一群人不明所以,乱猜。

“他不会是出去哭了吧?”

“不知道,但是他到底为什么这么气?”

叽里呱啦讨论了一堆可能的原因。

苏州:“不应该啊?他有什么可气的?不就是作为省会GDP没我高,不就是我们都不服他,说他是安徽的,不就是往东有上海和我们苏南,往南杭州实力雄厚,往西合肥发展迅速,他发展空间比较局促,不就是……而已吗?”

一气呵成,讲了有几分钟的“不就是”。

然后大家一起愣了一秒。

“我的天啊,他怎么到今天才想死的?”常州不由得感慨了一声。

“等下!我知道问什么了!”无锡一拍桌子,“江苏!他官媒连发了三问为什么南京发展不出杭州六小龙!一点面子不给啊!”

“嘶,有可能啊~”

苏州看大家都挺赞成这种可能的,“我给江苏打电话。”

于是把江苏臭骂了一通。

江苏稀里糊涂地都没听明白怎么回事,以为搞抽象呢,还在嘻嘻哈哈的。

苏州更来气了,骂出方言了。于是更没有攻击性了,还有点可爱。

大家夺过手机,用各自的方言控诉江苏。

江苏不明所以地听到一堆不同音色和语种的谩骂。

搅和在一起听不真切,不知道具体说了些什么,感觉有点好笑。

江苏从一滩声音里面分辨,那个是那边的语言。

听着听着,脑子分十二份听了。

于是自己和自己在脑子里吵起来了。

在江苏旁边的浙江:“嗯?你又……又精神分裂了?Oi!Oi!完蛋了。”

然后江苏就杵在原地宕机,卡bug了。

“好像……和他也没有关系。”输出了半天,扬州后知后觉。

“嘶……好像确实。”


过了一会儿,听到南京跟人打电话,“你还想要我怎样?我还能怎样?从清朝你拆开江南省开始,我让步的还少吗?一天天不是怀疑我这个就是怀疑我那个!你觉得我还有什么好怀疑的?我现在还能干嘛?”(自行加入D开头B结尾的语气助词)

众人不由得一起沉默是今晚的康桥了。

“所以他究竟是在给谁打电话?”泰州是看别人沉默才沉默的,悄悄问扬州。

“嘘!”扬州眼神有几分意外有几分慌张。

南京的口音逐渐从普通话变成南京话,“什么叫我意图暴露得太明显了?我有什么意图?……我!今年蛇年!我养个蛇怎么了?……不是?诶,你自己去问,你问别人觉得离不离谱!我养个猫养个蛇,我暗示‘虎踞龙盘’?你自己觉得不牵强么?”

听的人都有点无语笑了。

“我k!沙比吧!这不纯扯蛋吗?”徐州非常义愤填膺地骂了一句。

“不是!老徐啊,谨言慎行!”给扬州吓一大跳,“不要乱骂。”

徐州翻了个白眼。

“哦!我搞小动作!那我要什么小动作都不搞呢?……对啊!你又要怀疑我偷偷摸摸计划什么大动静!那你告诉我,我能怎样?莫名奇妙地怀疑我这个怀疑我那个……”

 

南京电话打完,心情舒畅多了。

嘴里还念叨着,“真是把人逼疯了!我又没有这个条件,长三角我都不一定动员得起来,还怀疑我要聚众造反……”

然后发现江苏其他城市都非常安静地等他回来,“哎呦,怎么,都等着我,干嘛呢?”

大家交换了一下眼神。

都不说话。

徐州:“所以你究竟想不想?”

南京听他这么一问,慌乱了,然后发现所有人都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也不能说想也不能说不想。

“微想,40%想。”组织了半天语言,搞个抽象试图糊弄过去。

徐州并没有被糊弄过去。

“想就想呗!这么畏畏缩缩的,何必呢?”抄起家伙就要北上。

(不要问我为什么徐州随手就能抄起来家伙,反正不是徐州随时准备好抄家伙[doge])

南京拉都拉不住。

“南哥!你不要拦我!今天我非要出这口恶气不可!”

“不是!你们帮忙劝啊!”南京喊其他人来帮忙。

一回头发现苏州已经组织人给南京把龙袍翻出来了。

南京大脑飞速运转。

往地上一倒,装晕。

众人才暂且作罢。







几天之后,苏州问南京:“为什么你那个龙袍,放在那长时间不用,也不落灰啊?”

南京顾左右而言他。

苏州一脸“我懂的!”的表情。

×眠意寄枫×

【江苏中心】Better

✧全员cb向

✧出场较多的打了tag

✧今天不搞抽象了,写点正经的,求划线评 嘻嘻嘻

summary:大家似乎是突然才发现,爱多想的江苏先生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


——————


1.BETTER

江苏对自己说:

拜托做得更好一点吧。


几乎每个年末,江苏都有那么一套话术:“我相信你们可以做得更好!明年一定要更努力啊!”


十三个市零零散散传出几声仿佛讲着“果然如此”的笑声。


一提到要收年终总结,这十三位便眨巴眨巴眼面面相觑,一个也不出声了。江苏揉揉太阳穴出了办公室,顺手带上了门。



2.成长的代价到底是什么


安徽今天异常的积极。工作早...

✧全员cb向

✧出场较多的打了tag

✧今天不搞抽象了,写点正经的,求划线评 嘻嘻嘻

summary:大家似乎是突然才发现,爱多想的江苏先生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


——————


1.BETTER

江苏对自己说:

拜托做得更好一点吧。


几乎每个年末,江苏都有那么一套话术:“我相信你们可以做得更好!明年一定要更努力啊!”


十三个市零零散散传出几声仿佛讲着“果然如此”的笑声。


一提到要收年终总结,这十三位便眨巴眨巴眼面面相觑,一个也不出声了。江苏揉揉太阳穴出了办公室,顺手带上了门。



2.成长的代价到底是什么


安徽今天异常的积极。工作早早做完的他分明是平视办公室另外三位社畜,却硬生生营造出了一种俯视的感觉。


“哥,你终于明白平常我为什么要那么卷了吗。”苏从电脑与一大堆文件中探出头说道。


皖笑眯眯地应声:“确实,看着别人工作感觉就是爽。”


——换来江浙沪三位幽怨的眼神。


要不是今天这一回,皖倒真没意识到他们工作时间那么长,尚存那么些良心的皖没有选择在这三个牛马面前玩手机,想来想去没事儿干 也不好在楼道闲逛(像个二流子),只好老老实实坐着。


……怎么莫名其妙想到了前两天的事。死脑子又开始复盘了是吧。皖眼神里都在控诉为啥那天他会发现在家里挂了八百年的画框后面藏了东西。


这个画框倒是在那儿很久了。小沪有段时间就爱写写画画,于是那个画框里 几乎每天换一张小沪的“绝世大作”,这么久了四个人竟然没一个发现。


安徽小心地托着画框,随着画框的摘下,从那一点点空隙中掏出那本薄笔记本,看着不过寥寥几十页,封面已然泛黄,翻阅的痕迹明显。


下楼接水的浙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也没有多注意:“老皖子,你别给那个画砸了噢。”


安徽敷衍地应了几声,好奇心驱使他舍不得放下这本奇妙的本子


摩挲着折角的边页,空白的一整张映入眼帘。……第一页没有写任何字。


皖向后翻了一面。


第二页零零散散涂着些不明意义的黑线,中间空的地方叫皖都忍不住心疼,这本本子主人是真有钱啊,本子都这么用。


一连向后翻了几页,都是空白的。


安徽先生都快翻页翻到怀疑人生了,本就薄的一本本子,估计至少有一半都没写过!


心里默默吐槽着,翻到了已数不清是第几页的一面,黑洞般的墨渍叫人触目惊心,一旁歪歪斜斜地写着:


“为什么”



皖一顿。


下笔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是想划破束缚着他的天空,还是只想先逃离眼前的牢笼。


——同样曾身处深渊的人最能理解彼此。


安徽蹙起眉,抚上早已风干的笔迹,竟引起一阵心悸。


此后连续几页都大大小小排列着“为什么”之类的字眼,掺着晕染开的泪花。


皖猛地合上本子,像是刚从另一个世界——这位不知名人士的心理世界走出来。


最终皖选择把这本薄薄的笔记本塞回画框后等人认领。



3.燃尽的蜡烛


京放轻声音关上房门,自己缓缓退出来,突然见到出现在面前的熟悉面孔倒也不算很惊讶。


“阿苏真的 做得太过头了。”丢下几个字,京摇摇头便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浙和皖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现在该如何面对房间里那位沉默寡言的省灵。


看苏抽象久了,竟然渐渐也忘记了他工作时的“不要命”。


气喘吁吁的豫从走廊尽头跑过来,恰好与京擦肩而过:“阿苏怎么样了?!”


浙耸耸肩:“一句话不讲,完全沟通不了。”


河南来——倒也挺正常的。他们光看地理位置似乎不像关系会很好的样子,但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安徽想到那件事不禁陷入沉默。


谁会想到这俩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会联手,用一根火柴 烧了一座工厂。


这件事没多少人知情,他们仨也都是口风紧的,只是当时跳动的火光倒映在苏蓝色的瞳孔——平静无澜 似乎烧了这么大座厂子在他眼里像吃饭一样,没什么好惊讶的。


橙光与蓝眸交相辉映,河南笑着在一旁鼓掌,金色的双眼微眯。


安徽第一次认识到他弟还有那么疯的一面。


也是从那之后,江苏和河南省省灵间逐渐有了来往。



皖望向来人,他来回在房间门口转着圈,感觉欲言又止好几次,最终都选择了闭嘴。


“要讲什么就讲吧,别在门口站着了。”细小的声音透过门传出。


浙一个激灵蹦起来,催促着豫开门,皖靠在墙边等两个快要急冒火的省灵先进去,他才慢悠悠跟在后面,眼神微暗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的病床,江苏半靠在床头,淡淡瞥了一眼来人,看到豫的身影流露出一丝惊讶,挑挑眉 似乎说着:你怎么也来了?


河南十分有绅士风度地闪到一旁迎着安徽进来,又顺手关上门,这才有空回望江苏,扶着额吐槽他的死脑筋。


浙江蹙着的眉头就没松下来过,毫不客气地从旁边挪了张小板凳坐到床边,余光瞧到右手边床头柜上摆着的东西眉头又是狠狠一皱。


江苏是熬夜加班时突然昏过去的,直到他醒了之后 他才摘下工牌,就这样随意丢在旁边,还有一碗几乎没动的白粥,浙江一眼就能看出来 江苏用调羹翻了几下应该没啥食欲就放一边了。


——不过这位不让人省心的江苏先生好歹现在不拒绝交流了。


“阿苏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没必要这么折腾自己……&%$#*”浙已经开训了。


苏轻声道了一句:“我当然还不够好。”


浙江猛地停下,凑近了些一脸茫然地问苏刚才说啥,声音太小了没听见。江苏边叹着气边把猝不及防靠近的浙推远,摆摆手说没啥。


许久没吭声的皖突然走到病床另一侧,对着弟弟张开双臂。


苏歪头盯了皖一阵,突然感觉有点莫名其妙的鼻酸。虽然他知道大家都很关心他,只是方式不同,但都抵不上一个简单的动作——什么也不说,静静地抱一下。


他觉得自己很需要一盆冰水直直从头上浇下来,脑袋里思绪混乱不堪,这下他也不管别的了抱着皖就是哭,眼泪全抹在皖的fashion羽绒服上。


要强的弟弟除开现在这样脑子不清醒的时刻到真的很少表现出无助,皖无言地搂住苏。


豫和浙相视一眼,竟然不约而同跑到外面一人拿了个苹果,蹲在垃圾桶旁开始削。


“哥。”带着些鼻音,江苏闷闷地唤道


“哥在呢。”


苏将头埋进哥哥暖和的羽绒服里,语气里略带几分委屈:“我不是故意的,”


“为什么……我家孩子们都不喜欢我呢。”


除苏外的三人都一噎,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作为灵体,在人民的期望中诞生,代表了这块土地的风俗人情,随着这块土地出生,也会随着这块土地消散。


江苏记得自己与哥哥的诞生,一个强大的省一夕之间拆分成左右两块,当然,随着他们正式成为了和自己敬仰的先生一样的省灵,淮先生的时代也落幕了。


小小的江苏想要成为和先生一样强大的人。


于是他拼了命的努力,带着他家13个市灵一起努力,不止一个人劝过他别太拼了,但他一般选择左耳进右耳出。





——直到他亲眼目睹他的省会由于过劳 刚从椅子上起来就在所有人毫无防备时倒了下去。


苏北的苏中的苏南的,尤其苏锡常,大大小小的身上都沾了点儿病。江苏那段时间崩溃到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停地想,愣愣的想着,自己的方式大概真的错了吧。


一大堆事情压在他身上,各种黑评谩骂,说不该出生在江苏的,比比皆是。


“我更好一点  大家就会觉得生在江苏也算是件好事儿了吧”


于是他转变策略,对手下市灵要求一下子宽松了不少,吓得常州大半夜翻他窗户来问他出什么大事儿了。


这真不怪阿常敏感,要知道,现在的要求和之前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唯一没变的是他对自己依旧狠。


熬夜工作到凌晨,咖啡早给喝免疫了,没关系,什么冰水糊脸这类提神的他都会干。




……皖收紧手臂,轻轻拍着苏的后背,顿时病房里只余低声的啜泣。



只有豫和浙看着削了一盘子的苹果陷入沉思。他们貌似打破了气氛,但这苹果需要再切一下吗

  



4.好的事,坏的事

自从上次抱着兄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狠狠哭了一场,苏就感觉自己没脸见人了。


……需不需要庆幸一下,见证他糗样的都是比他大的灵体,而不是他弟。


思绪猛然抽离,江苏抬起头望向办公室门口侧身闪进来的沪,心里默默感慨了一句说曹操曹操到。


沪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打了个哈欠慢慢说道:“苏哥,今天还是来这么早啊。”


“得了吧你,我都怕你两眼一翻晕过去,实在不行请假回家补觉。”


“诶诶诶那可不行…”沪嘟嘟囔囔地回到自己工位,深深呼了口气便投入了新的一天(的工作)。


苏注视着他的弟弟,双眸中烟波浩渺 仿佛千般浪花翻腾,与他如出一辙的蓝色眼珠。


哎,学什么不好,非得给他的坏习惯学上了。苏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身为兄长他当然知道沪身为经济中心的工作量多大,也是沪眼底两只乌青眼圈渐渐加重的见证者。


……其实他本来不该出现在这的。


江苏先生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老老实实在医院躺了会儿却实在闲得发慌,想到自家那些不叫人省心的市灵有没可能这会子又闯了点祸等他收拾烂摊子,还有堆在办公桌上仅仅处理了一半不到的工作,他实在合不上眼啊。


实际上哪怕他苦苦哀求,皖也没有同意这名不老实的病人跑回来工作,至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就不言而喻了。


“靓仔好好工作啊,事儿办完了必须给我好好睡一觉听见没。”苏狠狠揉了揉弟弟的发顶,无视沪唧唧歪歪的抗议,扭头就走。


然后又突然回来了。沪满脸问号,看着江苏脱下外套轻轻披在他身上,把他刚刚整好的发型再次无情揉乱,一闪身人影便再次消失不见。



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安徽出去给他买奶茶了还没回来,所以发现不了他悄咪咪的已经从公司到医院往返了一次。


哎——他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这幅样子呢,连自己都讨厌的样子。



“干啥呢?”

编辑好信息,苏点击发送键。


很快对面就回复了:“放心吧,不知道抽什么风,各位都挺老实的,还有我今天没用绳子把苏州绑起来。他们都是自愿工作。”


看到这话,苏忍俊不禁。他的省会先生天天看手机怎么就是不常看朋友圈呢,无锡这个好事鬼已经拍照留下罪证了。


“苏州毕竟老年人了别太折腾人家哈”


“…?就他一天到晚不捣乱心里难受的样儿还老年人,不绑起来都不带听人说话的,太没素质了。”


“承认了?”


苏已经想象得到南京石化在原地的囧样了,刚想趁热打铁再说两句,对面又连续发了几条消息。


——“我知道无锡发朋友圈了。”

“苏当家,好好休息,我会管好他们的,不用担心了,大家都很关心你。”

附赠一张图片:各位市灵的确都老老实实待在工位,除了淮安悄咪咪抬头看了一眼镜头,以及被绑起来 翻着白眼的苏州,这张图也还称得上和谐。


?不愧是六朝古都。江苏点开图片 放大看了一遍每个人:精神面貌都还不错嘛。那他可就安心摆烂了。


终于放下手机 苏伸了个懒腰望向墙上挂着的白色钟表,指针恰恰指向九点,他哥怎么还没回来。


不过最近确实有些累了,头疼得厉害,迷迷糊糊间,苏滩在病床上就这么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 斜晖倒映着浮云,新生的气息迎风扑面,江苏眨了眨眼,呆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他很久没有一觉睡得这么安稳了。


侧目望向窗外,苍翠却有力的枝干毫不客气占据了大半扇窗子,绿意,依旧耀眼,偶尔顺着风声由远及近飘来几声鸟鸣,并不叫人厌烦,好像这么待着也不错。什么也不需要想,不需要考虑任何人,这一刻 只需要把心留在自己身上。


快要日落了。


歪头一瞧,旁边床头柜放着一碗还腾腾冒着热气的小馄饨。






当然江苏先生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哥为了给他买这碗小馄饨跑了几条街,差点迷路找不回来……


作为报酬,皖心安理得地喝了本是买给苏的那杯奶茶。



5.

人尽皆知:表面江浙沪皖,实际老弱病残。


沪静静抿了口微凉的茶。


不巧,他是那个占了“弱”字的。


只是因为他年龄小……喂喂,他只是看着嫩其实也老大不小了好吧!?沪攥紧手中从皖那薅的茶杯,又抿了一口。呃,好像还是喝不太惯皖哥的茶叶。


说起来好久没看见苏哥了。倒也是,自己可以一人养仨哥的嘛,哪用得着他把自己折腾进医院。


脑瓜子里正头脑风暴着,房门“笃笃”响了几声,沪赶忙放下茶杯跑过去开门,赫然是浙江扶着额立在门口。


“浙哥?咋了?”


“你…哎,算了。”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到底啥事儿啊,我好奇,咋了咋了咋了咋了……”


禁受不住魔都的精神攻击,浙无奈扶额:“好不容易忙完去医院看了眼苏,他叫我盯着你好好休息。”话音刚落,浙的眼神扫过沪精神百倍的面容,“但是看你不太像需要休息的样子,感觉比我都精神。果然是年轻人嘛…”


“?怎么老提我年轻这件事,浙哥你怎么不说你是占了‘老’的那个啊!”


“喂…别揭人短啊。”


此时路过的一只正在找自己茶叶的皖皖看过来,顺便说道:“看到你们俩这么和谐,在医院的阿苏一定会安息的。”



End.




(突然发现我好喜欢先写点刀再后面突然一个抽象,主打一个措手不及)

(煮啵放寒假啦,以后更新或许会比以前勤一丢丢?)

惜熙习兮

下江南

       “不儿,人家那是烟花三月下扬州,这寒冬腊月的别说下江南,下海南才差不多。”天津卫有些崩溃的说:“还有哥,你走了这么多文件怎么办?”

  燕京九郑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卫子,做为一个成熟的城灵,你要学会自己处理文件。”说罢,就一个华丽的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京九决定去江南出差,说好听点是出差,实际上就是去旅游。作为一个北方人,江南水乡对他的吸引力,不亚于冰雪大世界对南方人的吸引力,大海对内陆人的吸引力。

  既然是去旅游,那么攻略肯定还是得做的。其实以他的身份,只要提前打个招呼,从下飞机的那一刻...

       “不儿,人家那是烟花三月下扬州,这寒冬腊月的别说下江南,下海南才差不多。”天津卫有些崩溃的说:“还有哥,你走了这么多文件怎么办?”

  燕京九郑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卫子,做为一个成熟的城灵,你要学会自己处理文件。”说罢,就一个华丽的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京九决定去江南出差,说好听点是出差,实际上就是去旅游。作为一个北方人,江南水乡对他的吸引力,不亚于冰雪大世界对南方人的吸引力,大海对内陆人的吸引力。

  既然是去旅游,那么攻略肯定还是得做的。其实以他的身份,只要提前打个招呼,从下飞机的那一刻起,他的行程就会被安排的一一当当。可京九却偏偏不想这么做,思来想去,他还是拨通了那个电话。

  “喂……”对面慵懒的声音传出。

  “这都几点了,还没睡醒?”

  “嗯,刚准备睡觉。”

  这下把京九给整不会了,“你是说从昨晚到现在你都没睡觉?干嘛这么卷。”

  “你还好意思问我!”这一下对面的人也来精神了。“杭州搞了个‘六小龙’,苏州GDP超我快10000亿,就连宁波都快追上我了。”那人顿了顿,接着说:“这也就算了,关键我还得抢修地铁,考古北站,你说我容易吗我?”

  听完这一连串的抱怨,京九想说两句安慰的话。可众所周知,他不会安慰人。

  “既然你这么忙,陪我出去玩两圈,顺便散散心。”

  这下轮到对方沉默了,这句话在他耳中无异于是:“我知道你很忙,但你先别忙,小爷我马上就到你家楼下。你帮我拎包提行李,玩的好,我跟你讲两句心灵鸡汤;玩的不好,就别怪小爷我不客气了。”

  其实京九倒也没想那么多,见对方突然挂断了电话,他只好发消息过去:“其实也不用你陪我,给点旅游攻略就行。”

  “行!”紫金南几乎是秒回消息。

  关于旅游攻略,他其实早就做烂了。明明自己的定位也不是旅游城市,可各大景区总是人满为患,而自己也是为游客们做了一个又一个的攻略,从纯文字版,到PPT,再到短视频……

  紫金南本来想直接甩一个视频过去,然后安生的睡觉,可经这么一闹,现在的他反而不困了。看着聊天界面,一个“邪恶”的计划慢慢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

六朝古都:众所周知,我这是亚热带季风性气候,冬季温和,所以你不用穿的太多,一件行政夹克就行。到时候拍几张照,就说你来出差的

  

         还是你考虑的周到 :  种花家话事人

  

六朝古都:早晨,你先去紫金山转一圈,什么中山陵、明孝陵、美龄宫、音乐台都在这,山脚下就是玄武湖。

  

                                    OK: 种花家话事人

  

六朝古都:下午你去看看牛首山佛顶宫,非常震撼!顺便再去金陵小城绕一圈

  

六朝古都:【图片】

  

六朝古都:【图片】

  

            确实漂亮,我一定去: 种花家话事人

  

六朝古都:晚上嘛,华灯初上,你去夫子庙吧,饿了还可以整点小吃╮( ̄▽ ̄)╭

  

                                 perfect!: 种花家话事人

  

六朝古都:best wishes( ᖛ ̫ ᖛ )ʃ)

—————————————————————

  做完这一切,紫金南伸了个懒腰。

  5万+的步数,你准备好了吗?

  

  

  

  

  

  

  

  

  

  

灌木

【网络犹如洪水猛兽·下】(总而言之请看谜底!)

“一定要我来吗?”嬴政说,“我不擅长玩游戏。”

我感觉你挺擅长的。李斯心想。他欲言又止,于是被嬴稷抢了先机:“你一向沉迷工作不可自拔,也该玩玩游戏调剂一下。而且这可是你资助吕不韦做出来的,不亲自体验体验?”

好吧。嬴政随意敲动空格进入游戏,一边应对新手教程,一边说道:“现在还差六个物品没确认主人,【朱砂墨】【枯毛笔】【漆酒碟】【断舌】【石头】【黑色羽毛】,我认为可以从前两者开始。它们都固定出现于书房桌面,从物品介绍看,它们的主人以律法和文字杀人,最后带累了自己。李斯已经确定对应着【指骨】,张子几乎可以认定对应【断舌】,那么【朱砂墨】和【枯毛笔】……应该是商君和应侯或穰侯。”

【朱砂墨】:...

“一定要我来吗?”嬴政说,“我不擅长玩游戏。”

我感觉你挺擅长的。李斯心想。他欲言又止,于是被嬴稷抢了先机:“你一向沉迷工作不可自拔,也该玩玩游戏调剂一下。而且这可是你资助吕不韦做出来的,不亲自体验体验?”

好吧。嬴政随意敲动空格进入游戏,一边应对新手教程,一边说道:“现在还差六个物品没确认主人,【朱砂墨】【枯毛笔】【漆酒碟】【断舌】【石头】【黑色羽毛】,我认为可以从前两者开始。它们都固定出现于书房桌面,从物品介绍看,它们的主人以律法和文字杀人,最后带累了自己。李斯已经确定对应着【指骨】,张子几乎可以认定对应【断舌】,那么【朱砂墨】和【枯毛笔】……应该是商君和应侯或穰侯。”

【朱砂墨】:用来勾决死刑犯,还剩最后一点。

【枯毛笔】:武者杀人以剑,文士杀人以笔。动笔之时,你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

但【朱砂墨】简直是块死硬的石头,拿【无烛灯】烧也没用,拿【枯毛笔】戳也没用,接触时还有染色效果,即幽灵本体和游戏界面都蒙上血红,此状态下周围黑影怪物的攻击力和攻击速度翻倍。小幽灵的血条很快就去了一半,无法直接带着【朱砂墨】去找【木马】,而徘徊于走廊的【木马】绝不进书房。李斯灵光一闪,建议道:“【指骨】?”

用【铜面具】挖出花园里的【指骨】,再回到书房,这对法家前后辈果然存在互动,【朱砂墨】自然融化,将【指骨】染成红色——

【磔红骨】:不将自己押上棋局的赌徒,不过是个懦夫。

嬴政回头,淡淡瞥了李斯一眼。

【木马】就在门外。

使用【磔红骨】,在【木马】脸上眼睛的位置画上一滴眼泪,红色就会消耗殆尽,重新变回【指骨】。而【朱砂墨】就此与【木马】融合——

【听疾蹄】:业未竟,而秦孝公卒,商君死。

所以那梦中的马蹄声……是盛年早逝再不能征战沙场的遗憾,也是冥冥中对另一个人悲剧的预感。骏马红泪潸然,肃立静默,众人若有所感,一时无言,嬴荡忽然发出尖锐爆鸣:“商君——你在干什么啊?!”

沙发上的公孙鞅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也开了一局,用【铜面具】把【朱砂墨】碾成了粉末,恍然道:“果然这样也可以。”

他掀起眼帘,泰然自若道:“好了,现在是不是要去找【木马】?”

……不用找了,人家已经奔你而来了。

它居然突破了活动范围的限制,撞破房门冲进书房追着小幽灵往死里碾(虽然幽灵本来就死了),嬴驷远远地看了个大概,毛骨悚然,内心祈祷嬴渠梁最好今天也没想起来。公孙鞅令人意外地手法很好,操纵着小幽灵敏捷地避开【木马】狂暴的攻击,散落一地的朱砂粉末在追逐中染红了【木马】的底盘,它忽然仰头长嘶——

【踏西风】:惟明主爱权重信,而不以私害法。

公孙鞅看着屏幕,轻轻地说:“哈哈。”

——说真的,太子殿下,你若想证明你有资格做他的继承人,今日先要有胆量杀我。

——你不是他。你太年轻。你没有本事把我和新法都保下来。如果你不能把新法保下来,是使我生而如死,使他死而又死。

——决定吧,殿下。

他慢慢抬起头来,平静地说:“我猜那串石头是惠王。五颗石头,五色玉珠,用【风筝】剪下的线,用王者舍弃心中软弱的证明,一颗颗串起……你做得很好。”

【石头】:什么呀,灰扑扑的,东一颗西一颗。

【一串石头】:五彩之玉,帝王服之。

这是太子驷的最后一课,和秦王驷的第一课。

“【枯毛笔】是应侯。”嬴政适时插入,“笔上残墨能将【玉环】的一半染成黑色,【帝剑双刃,攻地,攻人,攻心。】”

嬴稷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那么现在有一个问题……只剩下【漆酒碟】【断舌】和【黑色羽毛】了。如果它们分别属于吕不韦、张子和疾叔叔,那么异人在哪里?其他人都还有取舍的理由,但吕不韦做的东西,里面会没有他自己的主君吗?”

“无论是【断舌】,还是【黑色羽毛】过火得到的【青乌翎】,都用了具有唯一指向性的典故,基本可以下论断。”嬴驷沉思着说,“但【漆酒碟】为什么是吕不韦?就因为他是喝毒酒死的?可物品介绍里说【他微笑着摇摇头,转身走进无边的茫茫黑夜】,看起来主人并不像被迫就死的样子。”

“我有个想法。”嬴政说,“花园里藏着大量黑影,必须点亮【无烛灯】驱赶,但灯一亮【断舌】就会躲起来,这也是这件物品最大的难点。张子会如此畏惧甘相吗?”

他按下A键,凝视着越烧越盛的【无烛灯】,灯台液体渐满,像一只蓄起泪水的眼睛。终于,进度条走到尽头,火光猝然暗灭,物品介绍框短暂地化为两半——

【灯盏】:可以点很久呢。小心些,别打翻了。

【灯油】: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情诗拿来做教师节标语,你们现代人怎么想的?

“……所以【无烛灯】一开始就在道具栏里。”他轻声说,“只有消除了执念的物品可以被收入道具栏……武王与甘相的愿望,一开始就实现了。”

清亮的液体顺着灯盏,缓缓落下。

【无烛灯】:在黑暗中行走总是需要光的。光这种东西,分出去一些并没有什么妨害,不是吗?

嬴稷慢慢读完,忽然轻笑:“哥哥……你将所有光与热倾尽给这一个人,终于把他……烧死了啊。”

嬴荡横了自己这个好弟弟一眼,神色渐凝,闭上眼睛,低声说:“那么【无烛灯】可以把【黑色羽毛】变成【青乌翎】也得到了解释。我的确是……又一个辜负了疾叔叔,死在前面的人。”

【铜面具(嬴虔)】【木马(嬴渠梁)】【朱砂墨(商鞅)】

【石头(嬴驷)】【断舌(张仪)】

【无烛灯(嬴荡、甘茂)】【黑色羽毛(嬴疾)】

【锈剑(嬴稷)】【玉环(白起)】【枯毛笔(范睢)】

【风筝(嬴政)】【指骨(李斯)】

“我觉得,”嬴政缓缓道,“【漆酒碟】是孝文王。”



公孙鞅沉默半晌,压抑着把热茶泼在吕不韦脸上的冲动,询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不希望嬴异人恢复前世记忆?

吕不韦低头看着自己红润的掌心,语气平和地答非所问:“孝文王薨逝前夜,召我入见。”

秦孝文王嬴柱,为先君昭襄王守孝一年方才继位,只做了三天的国君。吕不韦轻轻地一笑:“他给我倒了一碗酒……我想完蛋了,公子的门庭是光大了,我倒要被他爹杀了……但孝文王给他自己也倒了一碗,说这是他登基的贺酒,也是他死去的奠酒,随意喝吧。”

“我当然更不敢喝了,立刻就跪下来磕头说大秦万年我王万年,何以作此不祥之言呢?”吕不韦幽幽地说,“孝文王忽然大笑,说:你这个狡猾的东西少糊弄我!子楚是你的奇货,你等着看他涨价,说不定怎么数着日子盼我去死呢……但是啊,子楚更不像长命的面相,到那一天,你怎么办呢?”

他一字一顿,仿佛辅国二十载的秦安国君、秦孝文王借用他的口舌,郑重而峻厉地质问:“‘你打算怎么办呢?!’”

公孙鞅放下茶杯,说:“我的建议是赶紧死,死痛快点,说不定能赶上合葬。”

“我就是这么说的。我说太子子楚于我恩深意重,他若有不测我必刎颈追随于地下。”吕不韦又笑了,晃了晃脑袋,“但这是谎话。我才不打算去死,我还要他和我一起活着。”

“哦,”公孙鞅说,“人之常情。”

吕不韦没有理会这位大大大大大前辈过于明显的恶意,自顾自地说下去:“三年。只有三年。我没想过会这么快。他活着给了我相邦,死了又加一个仲父。我觉得真好啊,我身价又涨了,太子政成年之前秦国就是我一个人的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划算的买卖!”

“你嗓子要是不发抖,这句话可能会更有说服力一点。”公孙鞅放下一口没喝的茶,思考要不要直接送客,“所以这些和你不想他恢复记忆有什么关系?”

吕不韦安静了一会儿,轻声说:“因为划不来。”

“武王也早逝,昭王也做过质子,但他们都有过许多快活日子,两相抵扣也算值得。”他摊开的掌心收紧了,像在握什么握不住的东西,“但苍天啊这样的日子他有几多?冷眼嘲笑颠沛流离勾心斗角,他身体本来就不好,身上又全是旧病旧伤,发作起来痛不欲生,我捧上再多好消息也不能让他少痛一点……然后他死了。他终于死了。他死得真好。”

“这样的一辈子,”他说,“有什么值得记得的呢?”

他的声音在空气中震动。公孙鞅转过头,默默看着他背后某一点的虚空,过了很久,平静地说:“所以我说商人是国之蠹虫,这种时候还不肯老实交代。”

年轻的、再世的商君神色倦倦,很不耐烦:“我打了你那个游戏。你做那个东西的时候还没有前世记忆,一无所知的人总是诚实的。我们找了半天就缺你和庄襄王,忽然想起来有两个物品其实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幽灵,和大宅本身。”

【家】:我的心脏是你活生生的棺椁。

【我是】:心的囚徒。

“你把鬼放在心里,让他在这里活着。你死的时候还没见到嬴政和李斯的结局,所以你的世界里嬴政是个刚刚长大的孩子,而你给李斯的是一个预言:君王身边最近的人必定为他流尽自己的血。吕相——”公孙鞅换了称呼,忽然倾身向对方贴近,“——这是你给自己的注解吗?”

——不韦,我真不该把这些交给你。

——我能做好,我会尽力。

——我是说……他恨你。一开始他就恨你带走了我把他抛下,从今往后他还要恨你把持着他的权柄。先代之殃,恐怕也要落到你身上了。

有什么关系呢?他说。买卖的本质是交换,我买下你的时候,也把自己卖给你了。



吕不韦用力揽住李斯后腰,强硬地拖着他转圈,笑得特别用力:“抛下年轻的客人自己跑路,不是嬴家的待客之道吧,李老师?”

“吕相……”李斯绝望地说,“看在我包办了您游戏书法部分的份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对啊,所以我受宠若惊,殷勤地贴上来讨好李老师了嘛。”吕不韦镜片背后的眼睛闪着寒光,“不要试图通过故意跳错舞步踩我脚的方式脱身,呵呵,李老师今天可一定要尽兴啊!”

嬴政有时候庆幸嬴异人常年在外疗养,其他先君虽然都是祖宗一个比一个难伺候,但起码他上辈子没见过,现在相处起来还比较自然,而这位……这位就难办多了。

他不太能直视这张脸,微微偏开一点目光,状似无意道:“您认为那个人如何?”

“对我好得有点用力过猛,简直像有什么计划。”嬴异人单手托腮,闲闲道,“不过……也挺可爱的。”

“也不一定是有什么计划,毕竟他是吕不韦。”

嬴异人直起背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也别太把一个名字当真,若要这样论起来,我还是你亲爹呢。”

嬴政:“……”

嬴异人顿了一下,神情忽然有点古怪,慢慢地说:“我不会是你亲爹……吧?”

嬴政:“…………”

他闭了闭眼,忍无可忍道:“……他一直在和别人跳舞,您没有意见吗?”

那个人绝对是故意的,一上来就行礼向李斯邀舞,然后抓着人家一首一首地跳。嬴异人转头瞧着舞池:“他开心就好啊。”

嬴政:“………………”

打完游戏结局冒出来的那点感动顷刻之间无影无踪。

搞清楚设定之后通关就变得很简单,集齐道具后当然可以直接轰塌大宅让幽灵自由,但这个屋子里全是死人,其实根本谁也走不出去。仅有的两个(当时还没死的)活人,才是真正需要逃出去的。

风筝,是刚刚抹平的白纸。再取来朱砂的红,玉珠的青,剑身的金,倾入漆碟,以清油调和,幽灵执骨为笔,轻轻画出全新的图案。

然后,向无穷高远的地方,飞去了。

他站在边上无言了一会儿,感觉自己和李斯双双变成了嬴异人和吕不韦的玩物,偏偏人家又占了长辈又占了晚辈,自己还不能说什么。玻璃灯撒下流动的华彩,他对着不远处那双被光芒照耀得瑰丽的眼睛,忽然问:“您接触那些信息,只会比我们更深、更早……”

另一个人轻轻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笑意柔和:

“……他想要我没想起来,那我就‘没想起来’吧。”

灌木

【网络犹如洪水猛兽·中】(揭晓一部分答案)

“我不太明白你们为什么都觉得【木马】是我。”公孙鞅说,“是我的话不应该只有一具吧?”

万恶之源还是嬴稷。他听说这游戏是吕不韦做的,立刻微妙地笑了一笑,关掉做到一半的PPT激情开打。但是……为什么大家都过来围观了啊?

商君这张嘴太恐怖了。嬴稷观望了一会儿,见没人说话,尴尬道:“可能是十字架代表耶稣的同款逻辑哈……”

……昭王的嘴也挺恐怖的。

新手道具【无烛灯】倒是很好猜,【在黑暗中行走总是需要光的。光这种东西,分出去一些并没有什么妨害,不是吗?】——大家都是复习过秦史的人,甘茂入齐这一节“我无以买烛,而子之烛光幸有余,子可分我余光,无损子明而得一斯便焉”的台词还是记得的。固定的第一件物品...

“我不太明白你们为什么都觉得【木马】是我。”公孙鞅说,“是我的话不应该只有一具吧?”

万恶之源还是嬴稷。他听说这游戏是吕不韦做的,立刻微妙地笑了一笑,关掉做到一半的PPT激情开打。但是……为什么大家都过来围观了啊?

商君这张嘴太恐怖了。嬴稷观望了一会儿,见没人说话,尴尬道:“可能是十字架代表耶稣的同款逻辑哈……”

……昭王的嘴也挺恐怖的。

新手道具【无烛灯】倒是很好猜,【在黑暗中行走总是需要光的。光这种东西,分出去一些并没有什么妨害,不是吗?】——大家都是复习过秦史的人,甘茂入齐这一节“我无以买烛,而子之烛光幸有余,子可分我余光,无损子明而得一斯便焉”的台词还是记得的。固定的第一件物品【铜面具】的指向就模糊多了,代入许多人都说得通。嬴稷按照攻略操纵小幽灵用灯烧面具,让它暂时安分下来,带着它往走廊上找那具会凭空自动的木马。这需要一点操作,因为木马会乱跑,很容易被踩死。

【铜面具】:这张脸上本没有需要遮蔽的东西。

【木马】:梦中……马蹄声。

惊险地从轮辙碾压中穿过去,面具覆上木马抽象的脸部,物品介绍框轻轻一跳——

【战马】:我决不原谅你,你永不原谅我。这也是……我们血的誓言。

公孙鞅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平静地说:“君上和公子虔。”

铜面具贴在木马上就会安静,大概这对兄弟毕竟还在渴望最终也无法到来的和解。【战马】的介绍框转瞬即逝,闪动着一分为二,重新化作【铜面具】和【木马】,滑落开来。【木马】沉默过后,重新开始笃笃摇动:它的愿望还没有完成。

“面具能收进道具栏了。”嬴稷低声说,“攻略说它和【锈剑】都可以用来挖土,否则拿不到花园里的【指骨】。”

【指骨】的难度全在于它难找,在信息上没有任何误导,直接对应着李斯。李斯轻轻叹息:“现在不清楚的是物与人的关系。如果是一一对应,就能以已确认的物品为突破口,一件件用排除法确定归属。但若是存在一人多物或多人一物的情况……难度就过于高了。”

因为这个游戏没给物主划定范围,秦国五百年,猜测对象简直浩如烟海。嬴稷手上不停,小幽灵一路飘进花园惊飞乌鸦,在【黑色羽毛】飘落之处挖出那节苍白的骨骼——

【指骨】:怎么会没有墨呢,你不是还有血吗?

它的诡异之处是会飘落青蓝的磷火,星星点点到处飞散,宛如夏夜流萤。虽然试玩版时间较短,显得这只是个漂亮的特效,但可以想见正式版中如果将它弃置太久,恐怕会引发一场不可收拾的烈火。嬴荡在旁边建议道:“去找【风筝】?”

【风筝】有两种交互、三段文案,表面还画着儿童涂鸦,信息量比较充足,几乎可以确定指的就是嬴政。嬴稷其实不是特别想去——【风筝】大概率和【锈剑】在同一件木家具上——但时间有限,要耗到下一盘还得从头打起,那就麻烦多了。【铜面具】收回道具栏,小幽灵把【指骨】放进肚子里,蹦蹦跳跳,一路洒落萤光,还是公孙鞅眼尖:“这里!”

嬴稷脸一黑:【风筝】躺在衣柜顶上,不通过【锈剑】这关还拿不到!

【锈剑】:将军百战身名裂。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风筝】会用尾部的线主动攻击,【锈剑】则有会传染的锈蚀效果,剑穗上的【一半玉环】倒是安安分分,攻略也说它就是没有什么异状。能安抚【锈剑】的【另一半玉环】通常在走廊尽头最偏僻的地方,只能赌一把到底是这个房间还是走廊另一头的那个。点起灯来,用火烤已有的半枚玉环,藏起来的半枚会跟着发亮……

在花盆里!

赶紧跑去,拾来,在【锈剑】的震动声中,用红绳将无法完全拼合的两半玉环强行固定住。跳出新的物品介绍:

【玉环】:宁教玉碎君王侧,血染征袍赤。贞魂不肯入关中,岁岁秦江波涨、泣春红。

【未锈剑】:而死者不可以复生。

“这倒不难,这两个东西肯定是你和小白。”嬴荡说,“但我其实觉得剑才是你,因为把玉拼合起来拴在剑上显然是剑的愿望,不是玉的,玉从来无所求。”

全靠我强求是吧。嬴稷的脸又黑了黑,李斯轻咳一声:“我和武王观点一致……从物品介绍上看,【玉环】是将军本人的口吻,【锈剑】反倒是另一个人对将军命运的叹息。锈迹可以褪去,死者却不可以复生……这当然是活着的人才能有的感慨。”

“我也支持。”公孙鞅说,“我甚至怀疑【玉环】之所以有一半一开始是剑的挂饰,是被剑抢过去的。以毁灭为最高的占有,的确是昭王的风格。”

嬴稷连遭三轮打击,完全不想说话了。小幽灵飞快将剑和玉收入道具栏,跳到【风筝】上去,上面用木炭粗糙地描着很稚气的图案:大房子,一个女人,一个小孩。

【风筝】:你飞得那么高,能替我看一眼故乡么?

嬴荡幽幽道:“他甚至没画异人……”

严格意义上说,咸阳根本不是嬴政的故乡,他本来就是在邯郸出生的——这也是一些玩家支持【风筝】的主人其实是嬴稷的理由。李斯轻声说:“陛下很小的时候,并不知道回咸阳意味着什么,只觉得那样就可以和母亲过好日子了。”

嬴家的父子亲情一向非常可疑,更何况是庄襄王和始皇帝这种连相处都不多的。赵太后若只是玩几个男宠攫取些权财,秦王政毫无意见,“活着的妈”怎么都比“(以前还和吕不韦一起跑路抛妻弃子过的)死掉的爹”更重要——她和我一起吃了那么多苦,现在开心就行。

——但为什么你的爱都给了新的孩子?

小幽灵点亮【无烛灯】,烧断了风筝线,就像扯断一根曾经生死相依、渐渐腐烂生蛆的脐带。放过自己,也放过线那头牵住自己的手。从此以后,都自由了。

【风中筝】:我不恨她。我不指望她爱我了。

明明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啊,沉稳聪明勤奋,但这些足够让其他孩子饱受喜爱的品质,却不能让他的亲人多爱他一点。这世上比“你很有用所以我喜欢你”更残酷的,大概只有“就算你有用我也不喜欢你”。然而这种事情,你全然、全然没有办法。

【指骨】落在【风中筝】上,等待两秒,一点动静也无。嬴稷扭头看向李斯:“你觉得该怎么用?”

“……它应该,是一支笔。”

血为墨,骨为笔。苍白的骨节正像半截粉笔,轻轻抹去风筝上斑驳的画迹,将它遮盖作一片空白,等待绘上新的图景。

两件物品都可以收入道具栏了。

【无烛灯(甘茂)】【铜面具(嬴虔)】【木马(嬴渠梁)】【黑色羽毛】【指骨(李斯)】【锈剑(嬴稷)】【玉环(白起)】【风筝(嬴政)】【枯毛笔】【朱砂墨】【石头】【断舌】【漆酒碟】,一共十三件物品,这就已经确认七件了,进度比想象中快。正要继续,“谢谢体验”无情弹出。嬴稷凝视着游戏的开始界面,若有所思:

“年代始于孝公,止于始皇。我想,物品与主人的确是一一对应的。现在的问题是……这就是所有物品了吗?”



吕不韦期待与“一碗粥”的会面期待了很久。

约字事件是他们相识的开始,“一碗粥”如其所言,的确非常欣赏他作为一个独立游戏制作人的才华,对几部前作的设计都颇为赞赏、很有见解。这种讨论很快从作品本身扩散到人上,他分享了自己在大学中的迷茫、野心和最终休学创业的决定,另一个人则回以更多的生活细节:山林、书本和洞箫。

“一碗粥”这样介绍自己:很宅,不太出门,影视动漫游戏小说什么的都很喜欢,医生建议学点管乐器锻炼锻炼肺活量,所以住偏远一点方便随时练习。吕不韦深深遗憾这样一个有趣的人竟然困于身体条件深居简出,他迫不及待地向对方倾吐自己细碎的灵感,在畅谈中梳理庞杂的思路,对方也渐渐乐意让他看看自己怎样生活——发来了一张照片。

[在做饭!]语气很欢快,[看我熬的牛奶百合茯苓粥,一次就成功了!]

黑色石材铺就的灶台映出一个淡淡的剪影:纤细,高挑,长发垂落。吕不韦心中一震:女……女孩子?

他其实一直没想过对方的性别,隔着网线谈天说地的情况下这实在不重要——你能触摸的只有灵魂,而灵魂是不分性别的。但他自己是男性,潜意识里当然也默认未说明性别的朋友是男性,预期忽然被推翻,他一下子简直有点愤怒:你家就让你一个女孩子孤零零住在郊区吗?!

他思来想去,打算给对方打钱。

独立游戏不是多么赚钱的行当,但他毕竟已经做出了成功的作品,自觉过得比待在家里写写稿子的对方轻松。下决心容易,做起来就有点踌躇:打钱是个技术活,直接转账对方肯定不会收,他想过索要地址电话给人家买点东西,又迅速否决:陌生男人向女孩子要这种信息,太冒犯了。

最后还是发了个大红包,挑的是对方资料页上的生日那天,附言:天天开心!

对方点开红包,三秒之后全数返还:[太多了太多了,我不能收]

[收下吧,就当是你陪我捋思路的工资]说完,想想不放心,又补充一句:[补补身体,再买点报警器防狼喷雾什么的]

嬴异人瞥了一眼回廊上悄无声息的安保团队:[谢谢你,不过这些东西我都不缺,家里给我的已经很好了]

吕不韦更心疼了。

更熟一点之后对方说可以叫她“子楚”,天呐这是一个多么婉约多么诗意的名字,简直像透着江南千年不散的雨雾……他擅自给对方脑补了一个空谷幽兰世外佳人的形象,于是终于有一天,子楚姑娘说:[我进城办点事,能不能请你喝个奶茶?]

他迫不及待地答应了。

把线上线下的朋友全叫出来替他参谋了一番穿着打扮,本能地想提前去,细想想感觉像蹲守的变态;像网上搜的那样稍微迟到一点点(然后大呼“真对不起待会儿我请你吃饭吧!),似乎又过于冒险。最后在店门外不近不远的地方绕了半小时,精准掐点进门,窗边小圆桌旁,一个纤细、高挑、长发垂落的身影有心灵感应般地,抬起眼来。

空谷幽兰,没错。

世外佳人,确实。

——但这明明是男的吧?!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下来的,希望没有太失态。子楚姑——秦子楚先生眉目如画,但唇颊血色浅淡,的确是先天不足的样子,他的心疼很快又盖过了震惊:毕竟自己本来就默认人家是男的,无非中间有一点小小的波折,现在也算拨乱反正,问题不大。

他兴高采烈地掏出了便携电脑,向对方展示新作品的最近进展——西秦的一把手和二把手很恐怖(他回去就开始断断续续做噩梦,还好都梦得很模糊,他还能努力忘掉),但西秦的钱很好很强大,得到注资之后程序美术等等配置都狠狠飞跃,效果完全超出了他自己的预期,他一眼也没看桌上精巧可爱琳琅满目的甜品,(单方面)和人家聊得眉飞色舞,直到口渴舌燥才低头喝了一大口饮料——

他放下杯子,轻轻、慢慢、颤抖着问:“……你袖扣上,是……黑曜石的……玄鸟吗?”

“啊,是的。”秦子楚歉意地点头,重新自我介绍,“子楚是我在外疗养时用的名字……我本名叫嬴异人,你可能听说过。之前你喜欢的那位书法博主,就是李斯老师。”

他立刻又头痛起来——字面意义上、生理性的头痛,简直像要把灵魂硬生生撕成两半。嬴异人惊慌地站起来,几乎带翻了小圆桌,越过甜品的废墟摸他的头和脸:“怎么了?!你——你在流鼻血,我这就带你去医院!”

甜品店后厨房门一开,保镖秘书鱼贯而出,这下连柔弱坚强小白花的幻象也彻底破灭了。吕不韦努力摆了摆手,试图自己站起来,猝不及防眼前一黑,心想完了,闭眼做好亲吻地板摔个头破血流的准备。

……怎么还没落地?

他慢慢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被另一个人接住了,睁眼一看,嬴异人被他这一下撞得脸有点白,但顽强地站稳了,甚至宽慰地对他笑了笑。他简直被这一笑晃得有点恍惚,一瞬间分不清这是两千年后还是两千年前,公子其人如玉,柔和地低垂眉眼。

——叫他几欲微笑,或者堕泪。

灌木

【网络犹如洪水猛兽•上】(cp依然很多但尝试了新要素)

“所以,”吕不韦诚恳地说,“我是来学习经验的。”

公孙鞅端起茶杯的手顿了一顿,又若无其事举到嘴边,轻轻吹了吹茶水表面的热气:“……在让主君恢复记忆这一方面,我没有什么成功经验。”

吕不韦激动道:“对对对!我就是想学这个!”

他觉醒前世记忆的过程非常之离奇。作为一个休学创业的大二学生,他本该和嬴家搭不上任何关系,但作为一个才华横溢的独立游戏制作人,他每天激情冲浪寻找素材,终于被一条不温不火的书法教学视频狠狠击中。

视频很短,配着清冷的古琴曲,字幕简洁地说明了几个写秦篆的要点,收藏量是点赞量的八倍。评论区有书法爱好者尖叫:老师您是李斯再世吗!

……现在我们会知道,确实是。

但当时的吕不...

“所以,”吕不韦诚恳地说,“我是来学习经验的。”

公孙鞅端起茶杯的手顿了一顿,又若无其事举到嘴边,轻轻吹了吹茶水表面的热气:“……在让主君恢复记忆这一方面,我没有什么成功经验。”

吕不韦激动道:“对对对!我就是想学这个!”

他觉醒前世记忆的过程非常之离奇。作为一个休学创业的大二学生,他本该和嬴家搭不上任何关系,但作为一个才华横溢的独立游戏制作人,他每天激情冲浪寻找素材,终于被一条不温不火的书法教学视频狠狠击中。

视频很短,配着清冷的古琴曲,字幕简洁地说明了几个写秦篆的要点,收藏量是点赞量的八倍。评论区有书法爱好者尖叫:老师您是李斯再世吗!

……现在我们会知道,确实是。

但当时的吕不韦不知道这一点。他只是捂着扑扑跳动的心口,兴奋地想:我一定要请到这个人为我的新作品题字!

然而人家博主不开私信,他在评论区嚎了半天“太太看看我”,其他人好心说:放弃吧,博主每次上线都只发视频,任何消息一概不看。他不屈不挠地打卡了整整一个月,终于被人家……的互关好友注意到了。那个名叫“一碗粥”的用户顶着最不起眼的初始头像,在私信里轻飘飘地说:我可以帮你约到字哦。

还有这种好事?他盯着聊天框,挣扎半晌,手指自行输入:

那我该怎么感谢您呢?

啊,那倒不用。“一碗粥”回得有点慢。我只是特别期待你的新作,看预告感觉很有意思。

当天晚上李斯收到一条信息:李老师,我最近认识了一个有趣的人,很有才华,我觉得可以关注一下。

李斯:好的(文件已下载)

李斯:他叫吕不韦?

于是吕不韦不仅成功约到了心仪的书法太太,甚至还在不久后莫名喜获一份注资计划。签约那天他有点紧张,但非常自信地穿过玻璃门廊,经理和专员们坐在会议桌边,神色却莫名怪异,仿佛猛虎凝视之下的羚羊。签约结束大家纷纷握手,屏风背后走出一个高大的影子,径直走到他面前,不容拒绝地向他伸出手。

“嬴政。”这个人简单地自我介绍。

……卧槽我把人家一把手招惹来了?!

那么,嬴政身后半步那个戴着无框眼镜的斯文男人,毫无疑问就是李斯。浅褐和深黑的眼睛一同注视着他,叫他忽然被闪电般的疼痛鞭笞入颅,几欲抱头倒地——

——初初长成的王俯身注视跪伏于地的相邦,平静地说:

——只有他早早死了,换一个孩子来坐这个王位,你的投资才能获得最大回报,不是吗?

一只手稳稳地抓住他的胳膊,扶正他歪斜的身体,也将他臂骨捏得生疼,叫他无法顺从本心地转身逃跑。另一边,温和关切的声音响起来:“吕先生突发不适,我送您去医院吧?”

他错觉这个人说的其实是“我送你下地狱吧”,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甩开了那只铁钳一样的手,勉强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不劳费心……我这就走。”

“你还会回来的。”嬴政说。

这完全是个陈述句。接下来的五个月里他断断续续地做浮光掠影般的梦,每次醒来脑仁都钻心地疼,“一碗粥”在网络那头温柔地安慰:你试试这种药呢?挂那个科的号?……我为什么懂那么多?我也时不时病得起不来床呀。

他有种奇怪的预感,手指微微颤抖:对了,粥粥,我的个人信息反正早就挂主页上了,你能不能也给我一个亲近些的称呼?

回复这次倒是来得很快:

子楚。可以叫我子楚。



嬴异人调整了一下坐姿,戳了一下“继续播放”。

他其实不太玩游戏——精力不足以支撑他长时间应对这种过于刺激的东西,更多时候他是在看游戏主播们的视频。但出于对上游生产者的敬意,那些游戏他基本上都会买一份回来,塞在内存里落灰。浩如烟海的电子娱乐场中他最钟意那些不紧不慢条分缕析的解谜类游戏,同理,他最讨厌镜头晃得厉害的动作游戏,因为晕3D。

“这个新作,其实该叫旧作才对,我很多年前就在构思了。”屏幕里的年轻人笑着摆摆手,“不是有一句话吗,作家的第二部作品可能写了三五年,而第一部作品准备了整个前半生……”

预约提醒从屏幕顶端轻轻弹出来,他点了暂停,又切到另一个界面,去看自己关注的up主对这部“最旧力作”新放出的试玩版的直播。游戏up一般不露脸,但声音必须活泼有趣,略不标准的普通话也是笑点的一部分:“所以我们现在是一个什么……是一个小幽灵哈,被困在这座大宅子里,这里荒废已久,只留下许多不甘寂寞的旧物……我都幽灵了为毛还要怕闹鬼啊?”

他跟着大串大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的弹幕,无声地笑了一笑。up主轻松愉快地进入游戏自带的新手指导:“喜提初始道具啊,看看这是啥……一盏灯?黑乎乎的……好,右键看介绍……”

【无烛灯】:在黑暗中行走总是需要光的。光这种东西,分出去一些并没有什么妨害,不是吗?

“这不会就是个手电筒吧!”up主随口吐槽,又利索地按住快捷键,放大道具——居然有建模——转来转去,“看看开关在哪……不对啊你这灯怎么又没灯芯又没灯油!真就手电筒啊?”

都叫无烛灯了。弹幕七嘴八舌地猜。但灯总得能亮吧?

“卧槽这就有怪了!新手教程都还没过,这鬼不讲武德!……喔!这里这里,按A键照明,【过于脆弱的眼睛,承受不了它的光和热】,就是可以赶走甚至伤到怪物的意思呗?初始道具就这么强,制作组不会这么好心吧?”

经典款披床单萌系小幽灵捧着灯满屏幕乱晃,好像按A键越久光焰越大,最后简直像个迷你款太阳,所过之处大大小小黑影纷纷吱儿哇乱叫。up主嘿嘿大笑,有眼尖的观众说:

灯油!

“我靠,原来这灯是反的,越烧灯油越多!正常的灯是烧干了就用不了了,它会不会是烧满了就用不了啊?……我靠还真有进度条,完了完了完了……赶紧关了,我就说驴大没这么善良!”

蓝鲤鱼与绿鲤鱼与驴,写剧情做机制的时候是大家的“鱼大”,设难度的时候就变成“驴大”了,再卡一卡关,就会进一步演化为“驴贼”。灯灭了,月光漫照下的大宅真有点阴森的味道,再加上那一声一声、若有若无的铜铎……

小幽灵猝不及防飞了出去。

“卧槽这啥啊一下给我创飞了——嗯?新手教程又出来了?【不甘寂寞的旧物,有时需要一点安慰……或者教训。】所以这是主线任务?解决所有闹鬼的物件就通关了?右键看看介绍……”

【铜面具】:这张脸上本没有需要遮蔽的东西。

“好难抓啊这玩意儿!安慰或者教训,是说不同物品不同对策,还是针对同一个物品的方法也不止一种?教程说点这儿……用灯烧干净面具背后的血迹……诶?安分了。简单得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先往前走吧!——嗯?进去看看。”

门上有锁,然而一推就开,大概本来设置了关卡,但因为是试玩版不能弄得太难而暂时取消了。这是个书房,黑压压的书架让视野更暗了,小幽灵不得不一闪一闪地点着灯照路,弹幕一惊一乍地要求点点这个、点点那个,up主絮絮叨叨:“别急别急,书房嘛,要么是书要么是文具……书太多了所以不是书,那就是文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然!”

【枯毛笔】:武者杀人以剑,文士杀人以笔。动笔之时,你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

【朱砂墨】:用来勾决死刑犯,还剩最后一点。

连着两个涉及命案的物品,up主“嚯”了一声,弹幕也立刻热烈起来,催促着赶紧继续。up主自己也兴致勃勃,鼠标控制朱砂墨往砚台上磨,搓了半天,一点痕迹也没有。有弹幕说你研墨怎么不放水,up主悻悻道:“这宅子怎么看也不通水电吧……”

不。不是这个原因。嬴异人闭上眼睛,轻轻捏揉酸胀的鼻根。铜面具的血迹要用无烛灯燎烧净化,而一方普普通通的砚台,怎么能把身为特殊物品的朱砂墨磨开?

放手放手放手!弹幕飞掠。

“这墨还掉色?”up主赶紧松开鼠标,“妈呀幽灵也红了视野也红了,这怎么……试试开灯有用不?”

屏幕里深深浅浅的血色浓得像要滴出来,进来时小心带上的书房门骤然间隆隆作响。看客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正眼巴巴等着往下看,屏幕上却忽然跳出四个大字:

谢谢体验

“这试玩版……就一口啊?驴贼驴贼驴贼!”

很快“驴贼”又变回了“鱼大”,尝新的玩家们发现每一盘游戏只有初始道具【无烛灯】和第一件物品【铜面具】是固定的,除此以外,甚至大宅的布局都可能有所差别——这得是多大的工作量!总而言之,试玩版里出现的物品还真不少,书房里除了桌子上的【枯毛笔】和【朱砂墨】,窗帘底下还藏了一只黑底红纹的扁碗——

【漆酒碟】:他微笑着摇摇头,转身走进无边的茫茫黑夜。

走廊上有一只空自摇动的【木马】:梦中……马蹄声。

月光下,花丛里,藏着半截跳舞的【断舌】:我是不是,比坚硬的东西更长久?

花园里还有一只乌鸦,一靠近就飞走,掉落【黑色羽毛】:乌鸦被认为是最聪明的动物之一,在鸟类中寿命较长。

任意一件木家具,斜插着一把【锈剑】:将军百战身名裂。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锈剑】所在的家具大概率同时挂着一只会主动用线缠绕附近物品的【风筝】:你飞得那么高,能替我看一眼故乡么?

进入任意房间有概率发现【石头】:什么呀,灰扑扑的,东一颗西一颗。

更多交互也很快被摸索了出来。比如说,窗帘可以被扯下来,用于更换风筝脏兮兮皱巴巴的布料,物品介绍发生变化——

【新风筝】:是吗。裁剪坏的,替换好的,这也算……真的吗。

这文案一看就不是正解,所以不久后就有人发现其实根本不用管风筝本体的陈旧或肮脏,直接剪掉风筝线就行,得到【风中筝】:我不恨她。我不指望她爱我了。

而剪下来的风筝线可以把那些到处散落的石头串起来,变成【一串石头】:五彩之玉,帝王服之。

【黑色羽毛】放进无烛灯的光焰里灼烧,得到不燃不化的【青乌翎】:为什么总是我被留下来呢。

【锈剑】的特别之处则在于剑身上层层叠叠的血锈无法去除,而且还传染,锈迹以逐渐加快的速度向四周蔓延,有主播在被锈蚀搞死足足十七回之后终于注意到,它的剑穗上挂着的碧玉居然是一件独立物品——

【一半玉环】:断口很旧,被摩挲得光滑温润。

那任务就很明显了,肯定是把玉环复原,安抚剑的怨气。但另一半玉环却藏得很深,遇见的概率极低——

【另一半玉环】:让他睡吧。

试图复原,会得到【两半玉环】:拼不上啦。

仔细观察会发现,这两半玉环虽然本为一体,但分开后断口各自磨损,显然不可能拼得严丝合缝。玉环重新变成两半,锈剑剧烈颤抖,刃口汩汩流出具有腐蚀性的黑血,有个不信邪的玩家灵光一闪,用剑穗的红绳强行把玉环捆起来,终于成功——

【玉环】:宁教玉碎君王侧,血染征袍赤。贞魂不肯入关中,岁岁秦江波涨、泣春红。

锈剑居然就安静了。

完整版玉环的文案引用的是清朝诗人钱凤伦的虞美人,只是把原文的“吴江”改成了“秦江”。这是个特别一锤定音的线索,早就有文史大佬指出这些物品普遍有战国时代风格,秦国特征尤其明显。立刻就有人猜测,这些不甘寂寞的物品……是不是寄托了主人的执念?

——那么,主人们是谁?

嬴异人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惦记这个问题,可能是因为自家长辈莫名选用了历代秦国国君的名字给孩子冠名,导致常有人开玩笑说他家年夜饭简直就是秦王开会。他特意跑去“蓝鲤鱼与绿鲤鱼与驴”的主页下载了试玩版,生疏地开始亲手打游戏,甚至开始一边查资料猜测一边围观玩家们的讨论,简直上头得不像自己。

“【枯毛笔】和【朱砂墨】肯定是李斯,简直不用想。勾决死刑指的是廷尉的职责,毛笔杀了人还后悔,很明显是矫诏。同一个房间里还有【漆酒碟】,这不就是死在他手里的韩非?”

“【木马】……铁是商鞅,鱼大你也挺会讲地狱笑话的。”

“烧血迹只能暂时安抚【铜面具】,很快它又会出来乱撞,彻底镇压它的办法猜猜是什么,是把它贴到木马脸上……我服了,这不就是被商鞅割了鼻子的公子虔,报仇了就没怨气了是吧。”

“【断舌】好像是任何纵横家都行,盲猜一个张仪?【一串石头】说五彩之玉帝王所服,是秦国第一个称王的惠文王,没问题吧?【风筝】看上面的涂鸦应该是小孩的东西,幼年就离开家乡的……秦昭襄王和秦始皇选一个?”

“看【风中筝】的文案,秦始皇无疑!”

“也不一定吧?宣太后好像也没特别爱昭襄王啊?”

“还有一个绝对能确定的是【黑色羽毛】→【青乌翎】,就是秦惠文王的弟弟、秦国四朝元老樗里疾,又聪明又长寿,还写了一本《青乌经》,而且秦王室有玄鸟传说,乌鸦怎么不是一种玄鸟……”

“【锈剑】一看就是白起,文案更直接,又是将军百战身名裂又是故人长绝,这写得生怕人认不出来。两半玉环肯定一个是他的一个是秦昭襄王的,就是不能确定到底哪个是哪个的,好像都有道理……”

“有大佬在花园土里挖出来一个新东西,这是谁的?”

【指骨】:怎么会没有墨呢,你不是还有血吗?

灌木

【我们法家是这样的·下】(cp有点多没法打了)

“所以你们想出来的办法就是让我去陪商君上课。”赢驷重复一遍,“我。陪商君。上课。”

“那怎么办?”嬴稷幽幽地说,“商君把U盘落在家里了,这周正好轮到他这组pre,本来也得派个人去送东西。你直接拿着U盘过去就问老师您好这个教室是要上外事谈判学吗?这可太自然了。”

“然后顺理成章说老师您真专业啊我能不能旁听一下。”嬴荡接过话头,“大学老师新来第一节课肯定要给学生留联系方式,这就到手了,太自然了。”

兄弟俩莫名其妙对视一眼,又开始互相刺挠:

嬴荡说:“你赐剑!”

嬴稷说:“你举鼎!”

白起说:“你不对。”

甘茂说:“你滚蛋!”

赢驷夹在自己这对好大儿中间,不堪承受地闭上眼,忍无可忍道...

“所以你们想出来的办法就是让我去陪商君上课。”赢驷重复一遍,“我。陪商君。上课。”

“那怎么办?”嬴稷幽幽地说,“商君把U盘落在家里了,这周正好轮到他这组pre,本来也得派个人去送东西。你直接拿着U盘过去就问老师您好这个教室是要上外事谈判学吗?这可太自然了。”

“然后顺理成章说老师您真专业啊我能不能旁听一下。”嬴荡接过话头,“大学老师新来第一节课肯定要给学生留联系方式,这就到手了,太自然了。”

兄弟俩莫名其妙对视一眼,又开始互相刺挠:

嬴荡说:“你赐剑!”

嬴稷说:“你举鼎!”

白起说:“你不对。”

甘茂说:“你滚蛋!”

赢驷夹在自己这对好大儿中间,不堪承受地闭上眼,忍无可忍道:“……把你们各自的主君领走!”

李斯蒙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生怕这群(各种意义上的)祖宗真的斗起殴来,试图打圆场:“哈哈哈,惠文王使唤起儿媳来很顺手啊……”

兄弟俩首先被这个离奇的称呼雷到了,莫名其妙又对视一眼,神色逐渐裂开。

“怎么会,”嬴稷惊异道,“你那么好骗!”

“我的天,”嬴荡震撼道,“你这么柔弱!”

虽然就算是亲兄弟也不太可能互相问这种事情,不了解真相情有可原,但多年来坚信对方在外面做0到底是一种怎样感天动地的兄弟情。嬴稷颤抖着说:“甘老师难道不是趁你还小就对你下手了吗?我在走廊碰到过好多次他直接把你扛回房间……”

那时候嬴荡刚刚入门,实在打不过他老师,他又是个倔种,不到精疲力竭绝对不言放弃,所以的确每次都是被扛回去的——他对这种姿势有点异议,所以后来改成了公主抱(真的有变得好一点吗)。嬴荡的声音颤抖得更厉害:“可我看你出来的时候好像哭过啊!我还专门去跟小白说以后要轻点,小米很娇气的,弄哭了还不是你来哄……”

白起看起来有点死机,轻轻地说:“我以为您是让我语气轻点……还在想我真的已经努力在说好话了。”

嬴荡心说怪不得那段时间看你买回来二十多个版本的《语言的艺术》……但除了让你的冷笑话听起来更像是在阴阳怪气了好像也没什么效果。

甘茂慢慢握紧了拳头,静静地说:“所以您在怀疑我引诱未成年人的同时,既没报警,也没告诉大人?”

嬴稷心说一头文能整跑家教武能徒手劈砖的人形暴龙真的属于需要保护的弱势群体吗……你们无意识在我面前谈了那么久恋爱明明我才是受害者吧!

赢驷已经没有表情了,淡淡地说:“我在此向六国——向七国道歉。”

如果你知道我身边都是些什么人你也会觉得我命苦。李斯裹在纱布背后的眼睛几乎潸然泪下,消息提示音响起来的时候简直恨不得抓起自己的手机一阵狂吻,电子助手平平漠漠的声音从未如此动听,简直像揭晓一个奖项:

“韩非:商君有危险,你赶紧过来!”

李斯一手把医用纱布撕了。

结膜炎毕竟不是真的丧失了视觉,只是看起东西来模糊胀痛。久处黑暗的眼睛不适应光,他这回真的是潸然泪下了,但现在都顾不上,立刻发消息质问:“到底什么情况?!”又连着打了几个电话,那边却始终没有回应。

“很奇怪。”白起客观指出,“如果确有其事,应该是我先收到消息。”

“所以真正有危险的大概率是韩非,”赢驷说,“或者被这个消息引过去的你自己。”

“……这一趟我必须去。”李斯低声说着,手上飞快给另一些人发消息,同时毫不犹豫地起身。嬴稷忽然伸手拦了他一下:“你真要赔给人家一条命?”

“不。他说了他不要。那种血淋淋的东西,只会带累他全新的人生。”李斯冷冷地说,“但三十多年来和我做邻居做朋友做同学做同事的人,不值得我去闯一趟吗?”

伸手阻拦他的人换成了嬴荡。这个英朗的年轻人笑起来的时候特别明亮:“李老师,要是谈这辈子的情分,你的事可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

“分头行动吧。”一直沉默不语的甘茂终于读完了自己手机上跳出来的新消息,“张子说……法政学部教师大会,因场地电路故障临时推迟到第二天。但他懂一点电工,看出来这是个谎话,在担心是不是有问题。”

赢驷诧异道:“他还懂电工?”

“……当年在南美,地方武装打了过来,使馆人员被迫撤离,我们两个和大部队走散了。如果不是张子修好了车子发动机的电路,我们肯定是逃不出来的。实际上张子还会观星、跳舞、变魔术,放火、投毒、做假账,我弹夹空了他还帮我偷子弹,真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啊。”

前·武警部队特种兵,由衷地感叹道。



“韩非能有什么仇人……你和政儿吗。”嬴荡叹了口气。作为重点报复对象的秦君们不被允许轻易下场,搞得他特别沮丧,无精打采地对着话筒说:“李老师你小心点,别还没到地方就把自己摔坏了。”

“我侵入了一下附近的监控,”嬴稷托着腮说,“韩非看起来是自愿走的诶,说不定真是他想报复政儿和李老师呢?要不还是先别去了。”

现在白起以防万一亲自去了公孙鞅身边,赢驷和甘茂一起去找张仪,尚未想起前世的嬴渠梁想必还处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教科书的状态,至于嬴政——嬴政(一直)在工作。

(一直)在工作的嬴政隔着屏幕头也不抬,说:“哦,他要去,就让他去。”

李斯的声音从电流里传过来:“我以为你会不高兴。”

嬴稷心想你以为得没错,就听见嬴政在那边又“哦”了一声,平静地反问:“有什么必要吗?该做的选择,你早就做过了。”

十五年前对一切尚且一无所知的韩非担心李斯的安危偷偷跟在他身后,被嬴政一言宣告故臣的归属。轿车启动后李斯条件反射地凑到窗玻璃上回头看,忽然被人捏住下巴强硬地掰回去,十三岁的男孩用双臂将他困在后座上,额头相抵,微笑着说:

“你为我杀过他了。”

——已经足够。

另一条线路又接进来公孙鞅的声音:“我长话短说。韩老师忽然把邀请函直接给了我,说他有点事,研讨会让他的博士生和我去,然后就出校了。我接邀请函的时候在他身上贴了个定位片,应该还没被发现。”

“……您怎么会想到这么做?”这是白起。

公孙鞅冷冷地说:“他忽然掏出一本精装典藏版商君书让我签名,搞得跟人生最后一个愿望似的——你来干嘛?”

最后半句话是对第三个人说的。第三人的语气显然有点疑惑:“我来还书……”

嬴荡突然睁大眼睛,扭头对嬴稷做了个口型:孝公。

“还个书需要您大驾光临?”

“我听说你不回来了,以后都不回来了,这书上全是你的笔记,挺有纪念意义的,不能落在我这里。”

“旧书而已,丢了就行。”公孙鞅瞥了一眼自己先前啪地砸过去的那本选修1历史重大改革回眸,“也可以寄给我,或者让李老师来学校的时候捎带一下,怎么就劳动您亲自来了呢?”

嬴渠梁安静了一下,心平气和地说:“是。我是来找你的。看来你还在生我的气,那我先不打扰了。有进展我会托人告诉你的。”

“站住!”

那头忽然沉默,白起好像连呼吸都屏住了,不敢想他这时候得有多绝望。过了不知道多久,公孙鞅的声音再度响起,却低而轻:“你没这个义务。”

“……什么?”

“你没义务再被它们纠缠。从最初少年丧父身担国难,到最后油尽灯枯早早夭亡。是我错了,对不起。”

白起迅速把通话掐了,嬴稷惨叫:“啊啊啊啊到底有什么不能听的嘛——”

嬴政看过来一眼,显然对昭襄王不分对象且过于旺盛的八卦之心有点无言以对。李斯适时切进来:“师兄他现在……在……在家?”

尾音愕然地上扬——出校晃了一圈然后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教职工宿舍,匪夷所思。嬴稷猜测:“定位片暴露了,有人故意把它放在那里误导我们?”

“也许不是。”李斯低声说,“我可能……知道到底是谁想要韩非的命了。”

“等等,”嬴荡提出疑问,“老师他们找张子要这么久?那边怎么一直没消息啊?”

——直觉很准。此刻张仪正高举双手:“我投降,你不杀。仪是文人,可经不起动粗啊。”

“您说笑了。都是见过血的人,若要杀您,我不会一个人来。”甘茂放下手里的撬棍,平和地说,“惠文王过几分钟就到,您能先说说您为什么要故意破坏电路吗?——我对您的手法太熟悉了。”

“可能我就是……手贱了一下?”

甘茂被他的插科打诨逗笑了,直白地指出:“如果不是商君眼疾手快,被您这么一搞,今天的教工大会延迟到了明天,那么韩非今天的失踪就不会被大多数人发现。但您明明这么做了,为什么还要告诉我呢?”

张仪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

“我还记得那年你来劝我,”他出神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个点,声音轻如梦呓,“说纵横家的术已尽了,如果还想为秦国最后做一点事情……魏国正缺一个相国。”

“纵横真是蛮讨嫌的流派。”他笑了笑,“儒家鄙视我们汲汲于名利,法家厌恶我们把王权当成玩意儿摆弄,你们兵家呢……有句话说得可轻蔑了:刀剑里杀不出的东西,怎么能指望从口舌间得到?”

他用一个禁止的手势堵住了另一个人的嘴,自顾自地说下去、说下去:

“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举荐你、王上又为何让你辅佐我么?因为你和我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你是走在地上的人,有时候我飞太远了,你得负责把我拽回来——你一直做得很好。”

“但你太爱他了。你不舍得拒绝他的任何要求,你不忍心看到他挫败失落,你可以为他做任何事。你本该是勒住烈马的笼头,却成了插在它背上的翅膀……于是它撞死了。”

他低低地说:“可是我的罪孽比你更加深重。我是那匹狂奔的马,却在死前先扯断了我的笼头。”



“你来啦。”韩非轻声说。

又忍不住冒出点怨气:“你说你来干嘛……呃!”

无论是公子非还是韩大律师都身娇肉贵得很,特别不能忍痛。李斯望见他身上横七竖八的血口子,说:“这句话该我说才对吧?两辈子都是。”

黑暗中有人举起了刀。李斯没有理睬,一步一步往前走:“前世我就对你非常、非常失望。你这么伟大的理论家,这么清楚这么明白这么会剖析君主的冷酷与政治的无情的人,到头来选择殉一个根本不值得的国?”

他的声音终于颤抖起来:“——甚至现在就因为你不想再理会那些陈年旧恨,他们来杀你了啊!”

“你最后不也殉了,哪有立场说我。”韩非喘了两口气,竟然笑了一下,“我们法家是这样的。”

嘴上都在修无情道……也就是嘴上了。

“殉?殉什么?国还是君?”又有人说,“无论哪一个,你都没有资格殉吧,李——斯——丞——相?”

“你看,我们法家就是很容易同时被敌国和本国一起杀的,”韩非凉悠悠地说,“韩人和秦人为了弄死咱俩居然能这么不计前嫌,好神奇的画面。”

“你记起一切之后还能和李斯商鞅做挚友,上辈子的公子非看了也会觉得神奇吧?”持刀者说,“杀你身亡你国出力最大的人,也就是这两个了。”

“是啊。最大的功臣变成最大的叛徒。”另一个人说,“李斯,你可有悔?”

李斯说:“没有。”

他作为臣子太不本分,一点也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甚至敢干预废立,对皇帝挑挑拣拣——天底下哪有这么大逆不道的丞相,你不听我的这皇位我就另挑一个人来坐。可他何曾是本分之人?他的主人,本来也是自己挑的。

这一瞬间他忽然记起今生与嬴政的初见……剧痛中他不受控制地跪坐在地,一只冰冷的手缓缓揩过他的面颊,男孩声音轻柔,带着一点变声期的沙哑:“李斯,你这滴眼泪,是为何而流呢。”

——悔恨吗?若要言悔,也只是后悔自己没能成功。那么,是因为什么呢?

“我也没有。”韩非此时趴在地上,很艰难地往上看,眼底清辉如镜,“两辈子都是。”

“那你也太傻叉了。”李斯冷冷地说,“那群想追你的星的后辈要是知道高冷炫酷的韩非子自己写的那些绝情的句子自己一条都做不到,何其幻灭啊。”

“你还说我?我都死了十多年了你写个行督责书还管我叫‘韩子’,天呐丞相斯,你在搞什么啊?你要真是无情道,我这个竞争对手自取灭亡,你失望什么?”韩非特别爽地叭叭完这一串,又放轻了音调,“其实看到秦朝那么短暂我真的蛮伤心的……归根结底,证明了我们那一套坐不稳天下啊。”

“你们?”持刀者危险地提高了声音,“就算你是公子非的转世,也不能污蔑他的清白!”

“你韩非懂个屁的韩非是吧。说实话我都想不通我干嘛不跳槽天天在那存韩,明明大侄子烂泥扶不上墙天天气得我撞墙。我毕竟是背叛了自己的理论,明知下场却心甘情愿。”韩非冷冷地说,“后来我想这是我欠韩国的……我欠这身血肉的。所以我最后只觉得轻松……以尸骨偿还血肉,我终于自由了。”

“能不能请你们尊重一下现在的场合,”又有人说,“非要在刀出鞘枪上膛的情况下叙旧吗?”

门扉轰然洞开!

“我们法家是这样的。”落定的轰鸣声中,新的声音凌空而来,“关门,放白起!”

李斯猛然望去,只见公孙鞅背光而立,若有所思:

“……理解昭王了,这一招真的很爽。”

孝公震撼的声音从他背后传过来:“等等、等等,这装备……我家有这种东西?!”

“管管你们祖宗。”公孙鞅冷漠地扭开头,对李斯说,“他刚才想报警。”

嬴渠梁看起来完全是误入这个场合的,和其他人根本不在一个图层上——他穿着校服,怀里甚至还揣着一本历史选修1。他消化了半天,艰难地说:“……我想起来之后也会变成你们这样……”

……的法外狂徒吗?

“不一定。只是我格外扭曲一点。”公孙鞅轻飘飘地说,“嗯……惠王送来的那杯毒酒,我没有喝。”

“我没有喝。”他重复一遍,“我想这是君上与我定下的律令,就算我不认同他们加之于我的罪名,但判决已然成立,我不能用这种手段逃避刑罚……很怪的想法吧?我也觉得。所以我从小学五年级开始一直在想那个让我百遍千遍受分裂之苦的混蛋到底在哪,他最好有点眼色主动给我道歉。”

“但是……”他摇摇头,“……算了。”

白起慢慢睁大了眼睛,显然对文臣在死法上花样百出的惨有了更深的震撼。

“我们法家,”李斯幽幽地说,“是这样的。”



“你们纵横也不赖。”甘茂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给赢驷发消息,“他们竟然真的信你愿意配合他们报仇。”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嘛,跟反秦的就说我张仪奉献一生惨遭驱逐这一世我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跟极端派就说我张仪深蒙王恩只恨难报今日必要把那惑乱君心的叛徒斩于马下……等等你在发啥?你答应过不出卖我诶!”

“所以我先支开了惠文王。他还没记起前世,所以在他眼里你是个纯良无辜新老师乖乖在这等我勘探情况,还在问我你有没有被牵连受伤……”

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先王和前辈互相开演,倒把他夹在中间两头不是人——他实在不擅长说谎话。

还好张仪把他的叹气理解成了对无记忆傻白甜版赢驷的无奈,迅速开始捋头发整领子——往乱的方向搞,一边动手一边说:“看我干嘛?纯良无辜新老师就要有纯良无辜的样子,都纯良无辜了碰上这种事肯定要狼狈点啊!到时候你扶着我一下……”

什么狼狈,分明是狼狈为奸。

张仪坦坦荡荡往他肩膀上靠,深一脚浅一脚向外走,刚上走廊就和赢驷狭路相逢。纯良无辜新老师柔弱地抬眼:“你们……你们叫保卫处了吗?报警了吗?”

……演过头了,前辈!演过了!

赢驷作痛心疾首状:“是啊这种事情怎么会需要普通民众最先示警呢!——但是张仪老师您真的很敏锐,太专业了、太专业了,您讲课一定也很好吧?不知道我以后有没有机会旁听?……小甘你捂什么脸呢?”

本来嫌弃昭王武王的方案不靠谱,但事到临头一紧张还是直接套模板了是吧。你们是演上头了真看不出来彼此的演技有多荒腔走板吗?

张仪用手背挡了挡嘴,温文尔雅道:“可能是供电室太窄太多灰了,我们先上去吧?”

赢驷大手一挥就要把大家都接去自家医院好好看看以防万一,甘茂不知道为什么这俩人非要拉着自己坐一车,光有司机做观众还不够是吧?他痛苦地开了门,垂死挣扎地抢先坐进了副驾(求求你们自己在后面对戏吧),绝望地靠着窗玻璃,手机忽然微微振动。

张子:[图片]

点开一看,是一片星空。

南半球的银河季,南十字座以倾倒之姿垂向地平线。有人掀开天幕一角,将钻石与水晶碾作齑粉,任由这条发光的河漫过天蝎之尾,漫过半人马高举的矛尖,漫过被古人称作煤袋的幽邃星云。这里的冬天也毕竟不冷,年轻的军人坐在小卡车背后的货斗里安静地给步枪更换新的零件,年轻的外交官从驾驶室里敲了敲玻璃,引他对视,欲言却忽然又止。

“……等我们找到了大部队,”随员小张终于慢慢地说,“你有什么计划吗?”

“交文件,打报告,写说明。也就是这些吧。”

“我是说那之后。要是咱们活到那时候,怎么也算一份立功,你可能会被当成驻外武官来培养呢。”

小甘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我打算退役了。”

大概生死关头很容易改变人的想法,冥冥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万里之外的故国呼唤着他。外交官平日总像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一瞬不瞬注视着他,神色深重难言:“那也挺好……诶,我感觉有个地方可能适合你。”

“我看你也蛮想家的,你打算接着干,是梦想么?”

“是梦想啊。”小张轻声说,“而且……对大家都好吧。”

“……你说得好像自己在国内有一段不伦之恋。”

“说啥呢!”他大笑,“我以前有个特别遗憾、特别想再见一面的人,有次远远看了一眼,忽然觉得……这样就挺好。呕心沥血病痛缠身……都忘掉就好。”

“我感觉你还是不甘心。”另一个人直白地说,“你只是忍住了。”

“那就等我忍不住那天再说!”

——他握住多年前的星空,轻轻闭上眼睛。

……

“你这眼睛还得重新避光休养一周。”嬴政语气平静地宣判,“我亲自监视你。”

李斯虚弱地说:“我觉得就算是监视也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没必要把他抱在腿上吧。

“怎么,你现在无法发挥原本的价值,不应该从别的方面弥补过来吗?”

资本家啊!

他现在又失去了视觉,特别没安全感,忍不住轻轻挣扎,立刻被警告地拍了一下。嬴政盯着新来的报告,头也不抬地说:“就是因为你不注意自己身体我现在才要做你的那份,所以你最好乖一点。”

封建主啊!

“而且,”这个人又慢条斯理地说,“你折损了我的所有物,本来也该受惩罚吧。”

奴隶制啊!

李斯闭嘴了。嬴政现在可谓五千年的阶级制度集于一身,专制得不可方物。他心情诡异地憋了一会儿气,忽然想起一件要命的事:“周一那次早餐……”

嬴政淡淡地说:“是啊。当时我不在,但是有人告诉我了。那种事情,你还挺反以为荣。”

他停顿了一会儿,终于叹气:

“算了……你们法家是这样的。”

灌木

【我们法家是这样的·上】(cp有点多没法打了)

“所以,”赢驷紧张地说,“他今天没想起来吧?”

各种意义上赢驷先生都堪称商君回归事件的最大受害者,正常地出差正常地到家,然后在开门的一瞬间毫无预兆地直挺挺晕了过去……当时公孙鞅坐在门内,向他微微一笑,直接把他前世的记忆吓了回来。

李斯循着声音把脑袋转向他,宽慰道:“大家努力了这么久都没用,孝公不太可能一夜之间恢复记忆的。”

“……李老师你都这样了还是别操心了,”赢驷叹气,“政儿都勒令你去休息你怎么又爬起来了。”

李斯,社畜中的社畜,卷王中的卷王,由于时代变了绿色环保的竹简已经完全被电子屏幕所替代,不幸在又一次高强度工作后(终于)罹患结膜炎。他一开始还努力从砂纸一样的眼睑底下窥视一行行文...

“所以,”赢驷紧张地说,“他今天没想起来吧?”

各种意义上赢驷先生都堪称商君回归事件的最大受害者,正常地出差正常地到家,然后在开门的一瞬间毫无预兆地直挺挺晕了过去……当时公孙鞅坐在门内,向他微微一笑,直接把他前世的记忆吓了回来。

李斯循着声音把脑袋转向他,宽慰道:“大家努力了这么久都没用,孝公不太可能一夜之间恢复记忆的。”

“……李老师你都这样了还是别操心了,”赢驷叹气,“政儿都勒令你去休息你怎么又爬起来了。”

李斯,社畜中的社畜,卷王中的卷王,由于时代变了绿色环保的竹简已经完全被电子屏幕所替代,不幸在又一次高强度工作后(终于)罹患结膜炎。他一开始还努力从砂纸一样的眼睑底下窥视一行行文件,医生已经简洁地宣判:避光休养。嬴政沉思五分钟,拿来医用纱布,把他的眼睛严严实实缠上了。

李老师失去视觉的第一天是靠睡大觉熬过去的,感觉不错,算是把之前欠的觉全补上了;第二天也还行,就是躺得太久后背有点痛;第三天就开始闲得抓心挠肝,此时正在指挥电子助手打开各个工作软件的视障模式,面对赢驷的质疑有点心虚:“一日之计在于晨,还是不太想错过和大家的早餐。”

赢驷把李斯搁在沙发边的电子盲杖递到他手里,又牵着盲杖将他引入餐厅,正要向桌边众人打招呼,忽然一个激灵就想扭头跑路——公孙鞅放下盛着豆浆的白瓷杯,抬起了头。李斯感觉到了引路者突如其来的停顿,疑惑地偏了偏头,只听得赢驷干笑道:“大家……早上好啊!”

“早上好。”一个很年轻的声音一边说着,一边噔噔噔地下楼,找了个位置落座,“不好意思公孙同学,我今天还是没有什么进展……让你失望了。”

公孙鞅说:“哈哈,我怎么会生气呢。”

赢驷现在就想逃出这个星球。

想溜不能溜才最寂寞。他在四面八方的注目礼中痛苦地坐了下来,唯一能略微给他安慰的是看样子嬴渠梁确实还没想起前世的事。李斯扶着椅背慢慢落座,简单地吩咐了自己这份早餐的内容,温和地说:“早晚会成功的。恢复记忆之初精神会受到很大冲击,可能孝公潜意识里觉得把这件事放在高考之后比较好。”

客观上这件事也确实是越晚发生越好,毕竟人的身心成长规律是客观的,嬴政和公孙鞅这两个过早觉醒了前世记忆的人都吃了很多苦——嬴政或许还好一些,他迅速抓住了李斯这个锚点,公孙鞅可是自己一个人硬生生扛过来的。

并且人最先想起来的是印象最深的事,这件事通常就是自己的死,而公孙鞅的前世死法可谓相当地……非常规。嬴渠梁固然对历史书上的内容毫无代入感,也难免生出一股深切同情,于是义愤填膺地瞪着赢驷:“怎么可以用那种酷刑!多不人道啊!”

……再不人道这法条也是你身边这位亲自定的!

赢驷特别想接个闹钟直接遁了,正等待着时机,就眼睁睁看着对面的嬴渠梁歉疚地握住公孙鞅的手,情真意切道:“一定很疼吧?”

公孙鞅神色淡然,用另一只手摸了摸那道横在脖颈上的浅浅红痕:“还好,很快就过去了。”

这红痕想必也落在衣裳之下四肢与躯干连接的位置,赢驷明显感觉到空气被周围的视线烤热了一度,连蒙着眼睛的李斯都忍不住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公孙鞅慢条斯理道:“我不过是开了风气之先,两百年间历代秦臣的下场……那才叫花样百出呢。”

“同意!”嬴稷当即决定就是现在!把亲哥的大缺大德报复回去的时候到了!于是声情并茂抑扬顿挫地背诵起来:“武王即位,群臣多谗张仪曰:无信,左右卖国以取容。仪出相魏,而死于魏。……白大哥你干嘛踩我脚?”

“看我作什么?至少我给张子准备的是一个相位,”嬴荡从面碗里抬起头来,一脸莫名其妙,“而不是五匹马。——嗷老师你怎么也踩我!”

嬴驷的脸青了。

为什么上上下下迫害的终点都是我?他真的很想控诉天道不公。公孙鞅抽回自己被嬴渠梁握住的手,重新端起热豆浆喝了一口,闲闲道:“骗你的。五马分的是尸,我在那之前就饮下毒酒死去了,所以我也不知道被车裂是什么滋味。由此言之,惠王还是很仁慈的,哈哈。”

……求你别再这么面无表情地笑了。

一桌人的表情都有点难以言喻,李斯看不见,努力打了个岔:“我可能比较接近。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疼痛是有极限的,超过之后倒没什么感觉了。反而是周围人的眼睛,更让人印象深刻一些。”

公孙鞅低头瞧着瓷杯里米色的泡沫,平静地说:“我们法家是这样的。听说我死后有法士为我收敛骨殖,看来死得早还是有些红利。斯相可惜生于法家末世啊。”

如此漠然萧杀的话语被一个文质彬彬大学生说出来,实在显得非常怪异。嬴渠梁揣摩了一下,弱弱地说:“……对不起?”

公孙鞅忽然扭头看他,淡色嘴唇紧紧抿成一线,眼中骤然腾起三尺光焰:“你‘对不起’什么?你知道你做了什么?你现在就把这句话轻飘飘抛出来,以后若是想起了一切还有什么可说?!”

这场暴怒来得突兀,所有人都安静了。嬴渠梁直视着公孙鞅的眼睛,轻声说:“对不起。”

“我很抱歉我不是那个人——至少现在还不是。”他推开椅子起身,在地板上拉出一声尖锐的擦音,“至于他的那份,想必到时候他会补上的。”

除了公孙鞅和蒙着眼的李斯,所有人的目光忽然齐刷刷汇聚到了赢驷身上。

赢驷:“……”



公孙同学每次返校的场面都非常之霸气,韩教授拎包李老师倒水,搞得匿名墙议论纷纷。李斯最近因为结膜炎请了一周假,顶着半脸纱布,被韩非隔着视频无情嘲笑一番,终于有空抱怨:

“太夸张了,说商君家庭背景深不可测的也就算了,居然有人说他和咱们有不正当关系……”

“?”韩大律师诡异地停顿了一下,“你留档了吗?”

“留了。你是想告名誉权?也不至于,先让辅导员找人谈一谈吧。”

“不,我想合个影。”韩非严肃地说,“哪辈子都没想过有一天能和商君传绯闻……你要不要也合一个?”

李斯挣扎良久,幽幽道:“……嗯。”

“不行,不给你合。”韩非忽然又改了主意,“‘天下之人谓之酷吏,此又鞅、斯之罪人也!’……哼,你都和商君同过框了,不能让你再占便宜。”

李斯在纱布底下翻了个白眼,立刻又刮疼了眼球,这才想起来正事:“帮我看着一下,我又要滴眼药水了。”

他两只眼睛都发了炎,现在是看不清一点,滴眼药水这种精细活非得另一个人指挥不可。也不是不能叫人帮忙,但他始终有点形象包袱,挤眉弄眼满脸扭曲的样子还是别让旁人看见为好。他摸索着拧开药水瓶,手指努力扒开自己的眼睛,韩非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师弟你这眼皮咬合力堪比鳄鱼——右边,右边点,哎呦我忘了我的右边是你的左边了……”

李斯被眼药水糊了一脸,愤怒道:“你到底行不行!”

“我来吧。”视频那边传来公孙鞅的声音,韩非立刻让了位,“先擦擦脸。……对,差不多这个位置,再往上一点点……所以你为什么不让始皇帮你滴?两辈子下来明明都熟透了吧。”

李斯差点把瓶子挤空。这辈子自己和嬴政的关系倒不是秘密,上辈子……史书里写的也没那么明显吧?

“怎么了?”公孙鞅疑惑道,“找明君和找对象本来也没什么区别,我们法家是这样的。”

管仲和齐桓公、李悝和魏文侯、吴起和楚悼王纷纷点赞,韩非用力点了踩,在画面外颤抖着说:“不……不是……不是的……”

“师兄这辈子本来不口吃了的,”李斯仰着头拼命闭眼,努力不让眼药水流出去,满怀敬佩地说,“您真是妙手回冬啊。”

公孙鞅想起来这位法家集大成者的国君不幸是他自己的哥哥和亲侄子,恍然道:“原来如此。看来大臣与君主的私人关系,对变法的成功率的确很有影响。”

韩非彻底不说话了,看样子深受打击。李斯又好笑又同情,另起了一个话头:“这周还是照常去接您?”

“不。”公孙鞅斩钉截铁道,“我不去嬴家。”

您上一句话还在论证明君和对象没有区别呢,现在就宁可住本科生六人间了。李斯闭着眼睛给自己缠上新的医用纱布:“孝公的情况可能比较复杂……”

公孙鞅打断他:“你也是体验过记忆复苏的人,最知道情况到底复不复杂。这种事情一看契机二看意愿,他到现在一点都想不起来,可见他对前世抗拒到了什么地步。既然如此,我何必凑上去碍眼?”

“支持!”韩非又活过来了,“正好我这星期在外地有个研讨会,主题是东亚外交中的国际法问题,我看了议程,有老师打算讲法律帝国主义,而且官方订的酒店自助餐特别好。商君有没有兴趣?”

李斯正欲怒斥这种极不道德的撬墙角行为,韩非眼疾手快把视频挂了,徒留李斯听着电子助手“通话已结束”的提示音,攥紧了拳头。下一秒提示音又响,竟然是公孙鞅发了条消息,李斯振作精神,祈祷商君在这漫长的一秒钟内回心转意……

电子音毫无感情地开始读:“李老师,我今天在学院楼走廊看到了公示文件,这学期的外事谈判学概论换了一位新老师,名字叫张仪,这周五就开始上课。”

这位新鲜出炉的张仪老师此时刚在机场通完关,把查验通过的外交护照插回胸口内袋里,对着来接应他的人促狭地眨了眨眼睛:“你可算想起来了,当年在南美真是憋死我了……上辈子我到魏国不久就不巧病了,病中听闻甘子与樗里子为相,不胜风光呀。”

“您叫我名字就好,甘子听起来像橘子的亲戚。”甘茂顺手拎走了张仪的行李箱,“您回国等待调任,中途还抽空去授课,未免太过辛苦。”

大使馆一等秘书相当于处长,主动去做大学老师,大概很少有学校的国关学院能拒绝。张仪笑得像一只狐狸:“给商君当老师的机会,可不是随便就能有的……”

张秘书以手段灵活著称,这趟回来明明是准备升职,却回得分外低调,静悄悄不起任何波澜。只是有熟人听说法家三人组的母校这学期有个老师临时出变故请了长假,来问他有没有接手课程的意愿,他在十秒钟内迅速从“我教商君,真的假的”变成了“我教商君,嘿嘿嘿嘿”……于是一拍即合。

他忽然上去勾住甘茂的肩膀:“我也算两辈子都帮过你的忙吧?你也帮我一个怎么样?”

“当然。张子需要我做什么?”

张仪说:“别出卖我就行,就说我还没想起来。”



赢驷说:“你们别卖我啊,就说我还没想起来。”

他愁眉苦脸地盯着公孙鞅拍摄而李斯转发到他手机上的公示文件照片,十万分挣扎地试图思索出一个潜入课堂的周全策略。张仪在,很好;商君也在,很不好。最重要的是,张仪有没有觉醒前世记忆,目前还完全是个未知数——把人吓跑了那就完蛋了。

最周全的策略当然是让李斯先上去打探一下,毕竟他和张仪现在也算同校为师,接近起来比较自然。但李斯一是结膜炎还没好,在嬴政的严格限制下现在还拄着盲杖呢,也不能强行让人家复工;二是他前世今生都根本没见过张仪,很难真正下一个判断。而且,归根结底,这辈子第一次见面,赢驷还是想自己去。

他忽然扭头:“诶,小甘,你去接的人,什么感觉?”

“……状态很好。”甘茂避重就轻,“一别九年,张子风采更盛,心情也不错,看起来对新工作十分期待。”

赢驷遐想一番九年前那位年轻外交官的风采,遗憾地摇摇头:“哎呀,真难办,估计过几个月他又走了……早知道我当年也去南美了,可惜那时候没记忆。”

“那不能,那时候您还没成年呢。而且张子刚外派的时候去的使馆在战乱国家,不然也不会派武警陪同。他从随员升成三等秘书就是因为立了功,那一次差一点我和他都成烈士了,惠王您千万别以身犯险。”

“听起来你俩这辈子是过命的交情啊。”赢驷点开李斯发来的课程提纲一行行往下读,随口说着,“也挺奇妙,我以为你们关系不好呢。你和他和疾弟,三个人排列组合任何两个人都有仇,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记得一开始明明还行啊,你给他俩都当过副将。”

“臣最初正是由张子与严君举荐于王,实乃大恩,就算政见有异,也称不上仇。后来臣有负于张子,便唯有羞愧了。至于严君……严君对我们转为厌恶,大概是因为您和武王的早逝有张子和我的责任。”

“是。”被赢驷勒令坐在对面帮忙想办法的嬴稷幽幽插了一句,“继位那天疾叔叔专门要我对他发誓,以后绝对不和自己的丞相乱搞……相国也不行。”

他当时特别乖巧地“嗯嗯嗯”点头,心里想着反正白大哥志不在相位……

樗里疾身为孝公惠文悼武昭襄四朝元老,真是被公父王兄大小侄子包围了,反正到最后一个也没拦住,实在令人同情。赢驷想起自己这个倒霉弟弟憋屈的脸,没忍住笑出了声,笑够了又想起来问:“什么‘有负于张子’?你对他干什么了?”

“张子入魏,”甘茂轻声说,“是我去劝的。”

赢驷脸色变了。

“是我的意思。我不想说假话,那时候我确实很不喜欢他。”嬴荡把叼在嘴里的面包片摘下来,“若不是那场因他而起的秦楚之战,您病情也不会进展得那么快,他没见到您最后一面,我又何尝不是。而且他不下来,我的人怎么上去?”

“是啊。”嬴稷轻柔地说,“所以我每次上朝见到甘相,就想到我坐在这里完全是因为悼武王的悼字……他难免会恨我吧?这样的人,我怎么能留呢?”

“你挺能留的,你甚至打算把老师在槐谷关一辈子,你对你的人怎么没这种耐心?”

嬴稷站了起来,目光阴冷。嬴荡这张嘴真是攻击性点满,只能说如果他不是把武力值也点满了,实在很容易有生命危险。靠在墙边的白起已经睁开了眼睛,嬴稷忽然笑了:“责怪我会让你好受些吗,哥哥?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只比死亡多出一点好处:死人没办法做任何事。我的人从生到死都握在我的手里,而你就算再活过来面对两千多年前的事也只能发些无关痛痒的牢骚——那个词叫什么,无能狂怒?特别形象。”

“嗯,是很形象。”嬴荡在沙发上懒洋洋地半倚半坐,掀起眼皮凉悠悠地往上瞧,“尤其是在有些人恨不得钻进史书里把自己打一顿的时候。”

“够了!”

赢驷一掌拍案,目光刺向嬴稷:“你死得晚了,衰老的意志已经不足以控制过剩的感情。你早死几年多好?这句话我恐怕你自己都同意。”

“至于你,我要说你死得好。”他转向嬴荡,冷冷地说,“你才在位四年就干了四件大事,平巴蜀、联东越、拔宜阳、窥周室,你没想过这会让列国惊恐万状合纵抗秦么?还是说你真以为你能以秦一国力抗天下合纵?那我真不知道该说你是瞎子还是疯子。”

森寒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将寂静衬托得更加寂静。他沉默良久,终于又放轻了声音:“荡儿。稷儿小时候不如你出众,但他的心,远比你坚忍。”

全程坐在旁边然而没插上一句话本想呼叫嬴政但看不见手机又不敢语音的李斯,终于尴尬地开口:“……列位先君,我们一开始的话题应该是怎么让惠文王自然地见到张仪先生吧……”

……而不是如何精准优雅地扎对方的心。

灌木

【你能跟人机计较什么】(昭白/荡茂)

“所以,”白起困惑地说,“他是在气什么啊。”

前情非常简单:嬴荡恢复记忆之后就进入了喜闻乐见的复读秦史环节,他自己的部分短得要命,没两眼就看完了,迅速往后翻去找甘茂的戏份——昭王元年,茂去秦奔齐。

嬴荡:?

他缓缓扭头,看向嬴稷。嬴稷面不改色:“看我干嘛,武王二年张仪还死于魏呢。我根本没对甘相动手,人家很明显是被商君和张子的前车之鉴吓跑的,黑锅里有你一半。”

“那为什么后面政儿的时候又冒出来一个甘罗?他跑路匆忙到连家人都没带走?”

“是。”白起把成摞的史书放回书架上去,“甘将军出奔时求苏代先生替他接应家人,未果。王上攥着他的家人,是使其不能为六国所用;六国留他不放,是使其不能为秦所用...

“所以,”白起困惑地说,“他是在气什么啊。”

前情非常简单:嬴荡恢复记忆之后就进入了喜闻乐见的复读秦史环节,他自己的部分短得要命,没两眼就看完了,迅速往后翻去找甘茂的戏份——昭王元年,茂去秦奔齐。

嬴荡:?

他缓缓扭头,看向嬴稷。嬴稷面不改色:“看我干嘛,武王二年张仪还死于魏呢。我根本没对甘相动手,人家很明显是被商君和张子的前车之鉴吓跑的,黑锅里有你一半。”

“那为什么后面政儿的时候又冒出来一个甘罗?他跑路匆忙到连家人都没带走?”

“是。”白起把成摞的史书放回书架上去,“甘将军出奔时求苏代先生替他接应家人,未果。王上攥着他的家人,是使其不能为六国所用;六国留他不放,是使其不能为秦所用。三世之后,乃有甘罗。”

白起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嬴稷悄悄瞥着纸页——甘罗曰:应侯欲攻赵,武安君难之,去咸阳七里而立死於杜邮……顿时头痛得难以言喻,迅速从椅子里跳起来:“哈哈哈忽然想起来我还有个期中pre没做我去找我组员了——”

“别啊,”嬴荡胳膊一揽把他夹住,狞笑着往怀里按,“稷弟,跟哥细说说昭王元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嬴稷被嬴荡的胸肌挤得无法呼吸,艰难道:“白大哥、白大哥救我——”

白起显然在“嬴稷在求救”和“对先王动手不太好吧”之间有所犹豫,还没做出决定,忽然伸展手臂,准确从半空中截住一只滴着水的苹果。甘茂倚在门边,清脆地咬着另一只苹果,皮笑肉不笑:“哟,王上现在来给我申冤呢?”

秦国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传统源远流长,甘茂之冤归根结底还是得怪武王死得太早。嬴荡错觉甘茂牙齿间恶狠狠嚼成碎片的可能不是苹果而是自己,后背有点发毛,也顾不上趁机脱身的弟弟了,赔笑道:“老师,我也不是故意死的呀?”

白起也开始啃苹果了。

“故意(让别人)死的”嬴稷因为甘茂堵在门边不好出去,真的很想转移掉这个话题,整个人坐立不安,忽然间灵光一闪:“荡哥你不是说想和白大哥练练么?”

甘茂之前说“虐待三点五旬老汉”倒也不全是夸张,毕竟是吃体力的项目,搏击运动员三十五岁都该退役了,还得是两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对招。白起隔空和嬴荡对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白将军,打狠点,”甘茂冷冷地说,“最好直接打死。”

白起说:“好的。”

这已经是固定节目了。每当嬴荡欺负嬴稷,嬴稷就开始深情呼唤白起,而甘茂这种时候只会给白起加油,形成一条离奇的食物链闭环。嬴稷试图在去格斗室的路上逃走,被嬴荡一把抓了回来:“小白大展身手,你不当观众?”

其实他比白起小两岁,但从小就坚持管人家叫小白,认为这样听起来比较萌,而且显得自己很霸气。

武王昭王站在一起才能看出来两兄弟身高没差多少,只是嬴荡要比弟弟壮实得多,不愧是一头力能扛鼎的人形暴龙。白起身上的肌肉反而没有嬴荡那么夸张,薄而匀称地贴在骨骼之外,仿佛并不曾蕴含多么可怕的爆发力,只有一双眼睛寂静如长夜,近乎无机质,叫人错觉看见了神像丹漆点成的瞳孔。

“得罪了。”他说。

嬴荡挥拳前冲!

嬴稷被迫坐在旁边,也没观战,纯欣赏白起简洁利落的身法,随口说:“甘相,你觉得谁会赢啊?”

“战斗不是单纯看力气,当然白将军赢。”

嬴稷笑道:“如果单纯看力气呢?”

甘茂把苹果核轻轻一丢,完美落进垃圾桶:“鼎会赢。”

嬴荡紧急打了个暂停的手势,回过头来,崩溃地说:“这个梗两千多年了还没过去吗老师?”

“也不尽然。”白起索性止步调息,客观评价道,“臣惯于用剑,武王手中若有重锤或长枪,以力破巧,胜臣并非难事。”

“你可别夸他。”甘茂说,“他本来就膨胀,我让他增援他不打招呼就御驾亲征,把人吓得半死。现在白将军一表扬,他更不知道要飘到哪里去了。”

在场唯一没上过前线的嬴稷感觉有被排挤,故意说:“听起来,白大哥好喜欢荡哥啊。”

白起点头:“武王技艺精湛,是个好对手。”

甘茂右眼皮一跳,果然又听嬴稷说:“那白大哥心中,甘相如何呀?”

“我挺喜欢甘将军的。”白起思索了一下,说,“他当了上将军之后,军营的伙食就好多了。”

能让白起用上“挺喜欢”这三个字,说明伙食真的是很好了。甘茂越听越不对劲,刚想打岔又被嬴稷抢先:“这样啊。那你是不是也挺喜欢斯相?”

“他一直很照顾我们啊。”

“政儿?”

“沉稳可靠,帝王之风。”

“噢。”嬴稷微笑道,“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啊。”白起说。

嬴稷扭头就走。

剩下的三个人沉默了五分钟,在嬴荡和甘茂难以言喻的目光中,白起慢慢开口:

“……我说错什么了吗?”



“我感觉难。”嬴荡说,“一般来说在小白的问题上小米自己会哄自己,所以不用哄;要是他哄不好自己了,那也不用哄了……”

“但我还是没有理清这个逻辑。”白起说,“面对‘喜不喜欢’这种问题,回答只能是‘是’或‘否’吧?莫非其实我应该说不喜欢他?”

……那昭王就真的要炸了。甘茂单手捂住眼睛——他现在有点理解李斯为什么喜欢做这个动作了——尽量委婉地说:“你之前有没有回答过这个问题?当时他是什么反应?也许比较一下就能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白起沉思良久,说:“有。”

甚至还不止一次。

白起和嬴稷差六岁,这在成年之后看起来当然不算什么。但在一年一个样的小时候,差六岁,意味着白起高考的时候嬴稷小升初,也就是说在白起上中学情窦初开的年纪,嬴稷真的是个实打实的儿童。好消息是白起对感情这种东西天生淡漠,甚至一度认为自己是无性恋,围观身边情侣时只有一种淡淡的“这些神经人类到底在干什么”之感。自然,这种难以征服的高冷让他更受欢迎了。

但他对此毫无感觉,放假回家也只是对嬴稷说:给你带了礼物,在我书包里,自己翻吧——然后就补觉去了。嬴稷兴致勃勃钻进他书包里,在试卷和笔记本的间隙艰难地翻出了……一盒巧克力。

啊啊啊啊啊对的对的对的不对不对不对这对吗?嬴稷颤抖着打开金粉色的礼盒,形貌各异的巧克力上静静躺着一张卡片:白同学……

是别人送白起的。

天都塌了,不仅不是白起给自己的,甚至还是别人给白起的!

嬴稷无助地抱着香喷喷的巧克力礼盒,甚至不能去要个说法——想来只能得到一句“我不是恋童癖”。他失魂落魄地在白起门口蹲到了开饭前,差点被忽然推开的门撞出去,白起惊了一下,把他拉起来,问:那个文具盒,你喜欢吗?

……原来真正的礼物还在底下,是一只超级无敌炫酷变形多层文具盒。

白起自己也不知道巧克力是谁塞进来的,随手拆了礼盒就要分给所有小孩,嬴稷忽然跳起来抓住他的手:能不能只给我一个人!

因为这真的是白起送的巧克力了。

可以,但一次吃多了会蛀牙。白起说。他没扯开被嬴稷抓住的那只手,还用另一只手去擦嬴稷眼眶边缘隐隐的水痕:怎么了?

……没什么。嬴稷含糊其辞。又忽然双眼灼灼地问: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嬴荡不知何时掏出了一碟瓜子:“你怎么说的?”

白起沉默了一下,说:“我说我好像不喜欢人。”

甘茂重新捂上了脸……

第二次大概是嬴稷十五岁的时候。白起固然早就对他的身体接触脱敏了,但隐隐约约还是感觉有点别扭:主要原因是嬴稷睡相奇特,总是睡着睡着黏身上了,小时候还能当作萌点,这么大了只能理解成想斗殴。暑假的大上午白起又被热醒,挣扎半天居然没能把八爪鱼从身上撕下来,无奈之下捏住了嬴稷的鼻子。

嬴稷不能呼吸,终于醒了,疑惑地睁眼。白起抓起自己的枕头说:我换个房间睡。过了半小时另一个人也抱着枕头啪嗒啪嗒来了:你就这么不喜欢我吗?

嬴荡不知为何不说话了,捏着一颗瓜子有点呆滞。甘茂虚弱地问:“所以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我对事不对人,就是别人这么做也不行。”

还有一次其实就是前年的事,白起在外地工作莫名被人狂追,他自己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嬴稷在电话那边气得大哭:你看不出来我喜欢你吗!

“理论上我现在应该问你说了什么,”甘茂平静地说,“但我已经不抱希望了。白将军,你真的很神奇。”

嬴荡默默点头……

白起开口时也有点艰涩:“我当时说……”

“‘别学你政哥,拒绝早恋从你做起。’”

死一样的寂静。

“……我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同情昭王。”甘茂扭开脸,幽幽地说,“从他的视角看,你实在完全不喜欢他啊。”

“真的,老师,”嬴荡抓住他的手,真心实意地说,“你愿意揍我真是太好了。”



“你来干什么?”嬴稷头也没回。

“这话该我问你吧?”嬴荡说,“你不去做你的期中pre,跑过来看你自己的墓?”

弟弟没理他。他后退一步,夸张地大叫:“嚯!好小的坟包!”

昭襄王陵确实是这附近最小的,既不如前面的悼武王也不如后面的庄襄王,和墓主人漫长而辉煌的人生非常不相称。嬴稷蹲在地上用小树枝戳着什么,声音特别冷静:“我活着的时候,不太愿意想死后的事。”

国君通常从继位开始修自己的陵墓,由于秦王一般都不太长寿,这其实是个相对还有点紧迫的任务。结果秦王稷好像对这个任务一点都不热衷,宁可挪用经费去当军费,就有人劝告说事死如生,你以后在幽冥之下难道不需要宫人服侍军队拱卫吗,也别修得太不像样了。秦王稷说我怕什么呀,我有这么厉害的将军,到那时候你一定……你肯定是陪着我的吧!

昭王陵高踞坂塬,俯瞰平舒道。秦军东征出师班师都是这条路,但盖世的名将再不归来。

“死么,”嬴荡轻声说,“死是很孤独的事情。就算那一刻所有人都簇拥在你身边,又有谁能真正陪着你呢。”

“怎么不能,”嬴稷说,“生杀予夺者为王,穆公不就让他最好的大臣殉葬了么。”

嬴荡奇怪地看着他:“都是死过的人了你说这话你自己信么?每个人都只是死自己的,就像每个人都只能活自己的,那么你叫别人去死对你能有什么安慰?”

“我现在觉得自欺欺人的是你,哥哥。”嬴稷戳断了一截树枝,从草丛里重新捡了一根,“如果你确实觉得死完全是一个人的事,又为什么嘱咐说归咸阳后一定要他给你扶灵呢?”

一下子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只有树枝抠土的声音沙沙沙沙,风摇动草叶萧萧飒飒。

秦昭襄王继承王位的过程绝非一帆风顺水到渠成,有些人希望从中分得一些利益,更多人想要他在触摸王冠前去死。他从燕北归抵咸阳时其实颇有几分狼狈,他离开太久了,对这里陌生到有点害怕。负责护送他的百夫长非常年轻,在衣袖的遮掩下安慰地握了握他的手指。

每个人都对王位更迭很有想法,唯独权力中心那个最瞩目的人安静地坐在祭庙之下:秦王既然不再是嬴荡,那么是谁都无所谓了——但他说留给你,那就只能是你。头衔显赫到骇人听闻的大秦左丞相兼上将军此时其实还未满四十,正当盛年,长发却一寸寸白尽,寂寂地铺满肩头背上,像大雪覆盖沉默的夜色。

有人上前行礼,说大家暂且议定了几个谥号,请甘相过目……丞相满是剑茧的手指轻轻抚过素白的帛书,目光慢慢顿在某处,自言自语般地念:

悼武。

“好吧,我告诉你,你可别说出去。”嬴荡在嬴稷身边蹲下来,饶有兴致地看他又挖断了一根树枝,“我死的时候可害怕了……我胡乱地想他会笑我么他会骂我么,毕竟我死得这么潦草让他很失望吧。浑身都特别疼,也不知道死了会到哪里去,会经历什么。这么多人都在,可没有一个人能握着我的手叫我别怕。”

“这样看来我比你勇敢一点。”嬴稷低着头说,“我死的时候,只觉得终于结束了。”

“我靠我死的时候才二十三岁,你都七十五了当然比我容易接受多了,你不能拿这个拉踩我吧嬴小米我亲爱的弟弟。”嬴荡横眉立目,“而且你要等的那个人已经在地下了,你是去见他的啊这怎么能比!”

他反驳到这里怒气忽然奇异地消散了,他发现了更有趣的东西:“等等,他比你大六岁没错吧?五十年……五十六年……你赶在五十七年之前死掉是怕自己比他大了就叫不了大哥了么?”

嬴稷终于用小树枝把土里的东西翻出来了,很无趣,只是一颗被蚯蚓推去底下的石子。他拍拍手上灰尘,站起身来:“我有一点特别好奇,出于对遗传的信任,我不太觉得你对他的感情能有那么健康。你做那些事的时候,真的一点也没想过物极必反么?”

秦悼武王沉默了一会儿。

“你们弃置他的才能,虚耗他的人生,让我尤为恼火。”他淡淡地说,“可若后人提起他的时候,说他是昭襄王的丞相,或什么楚怀王的将军,想来也真是叫人……生气啊。”

嬴稷正好比嬴荡小四岁。所以秦昭襄王继位的时候,和秦悼武王继位的时候,一样是十九岁。天光黯灭,秦宫从东角门起传彻铎声,回廊边的灯火一颗颗亮起来,像坠落后被禁锢在纱网中的星辰。纯白的丧幡垂在月色里,吸饱了夜露,边缘泛起微微的蓝。属于死去的王的纪年还剩下最后一个月,新王所过之处无不退避叩拜。佩玉将将,衣摆逶迤而去,仿佛玄鸟振翅欲飞。盛年白发的丞相忽然说:百夫长。

新王身侧,静夜般的目光循声而来。

君王垂爱……是非常危险的东西。

他微微地笑着。眼瞳明彻如镜,仿佛同时映照已经和将要发生的一切。



“常言道低质量的恋爱不如高质量的单身……”甘茂说到这里自己都感觉没什么说服力,勉强续上后半句话,“……实在不行分了算了。”

你自己看看分得掉吗。他们两兄弟一个是“不管我是死是活你都是我的”,一个是“你是我的不管你是死是活”……不管是丧偶还是被丧都分不掉吧。白起难得地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眼神,想说点什么但又忽然难言,最后沉沉地叹息。

“说真的,白将军,”甘茂说,“我觉得真正的问题是,你究竟喜欢他吗?——我不是说爱,是说喜欢。效生尽死和相伴相守,完全是不一样的事情。如果你确实不需要那种生活,你也有权对他说:时代变了。”

他左手并掌成刀,又用右手比了个开枪的姿势,轻轻击倒了左手。他作为纯粹的现代人生活的时间比所有人都要长,经历也最复杂,刚来嬴家的时候看人习惯先眯眼后聚焦,过了大半年才适应没有瞄准镜的日常生活。前世他死前在齐国虚领着上卿的职位,听闻秦将白起以伊阙成名,因此今生得知他最后成为百战百胜的武安君却又蒙冤而死时并不觉得意外:飞蛾的灰烬看另一只扑火的飞蛾,也无非如此而已。

人生而不平等,平等的唯有死亡。有些人坐拥资源,有些人手握才能,很多时候前者畏惧后者,因为资源毕竟是可以被掠夺的东西,于是千方百计系上缰绳套上镣铐。所以为人臣者,最渴望的就是一个不怕自己的主君。生命得以燃烧时爆发出的喜悦,几乎是一个人能够享有和给出的最盛大的爱,为此或生或死又岂是难事?

但喜欢是另一种东西。那不是燃烧,而是浸润;不是高歌,而是私语。白起默然良久,低声说:“我爱他。也许我喜欢他。也许我是喜欢他,但我不知道要怎么喜欢。”

“这不是问题,白将军。”最初就给出过注定不会被听取的警告的前辈说,“人的心本就是一颗悖论,你想要去喜欢、或努力不喜欢的时候,都已经在喜欢了。”

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何况喜欢的对象也不是什么正常人……一个是抢劫,一个在勒索啊。”

“就是抢劫最后也得你投降啊,不要不好意思承认嘛老师。”嬴荡说完,脸朝另一个方向扬了扬眉,“我把勒索犯抓回来了,接下来随你处置。”

被亲哥拎住命运后颈的嬴稷:“……你的大缺大德我以后一定会报的。”

忽然间好像所有人都在等白起说话。毕竟嬴稷那边完全不成问题——他嬴小米能在一台全自动爆米花机里滚两辈子,除了真爱和受虐狂简直无法解释。白起被六只眼睛看得有点汗颜,硬着头皮道:“呃、我说话都是字面意思,你不要自己解读出奇怪的含义来……”

……然后加一些奇怪的戏。

他们四目相对。白起不太和人对视,他的目光过于锐利,像羽箭对准猎物,容易把人看得不舒服。嬴稷倒有一双含情凝睇的眼睛,小时候出坏点子被抓包就立刻堆出柔弱的泪花,而今也随时描画喜怒哀乐,却说不准几分真假。但此刻一应伪饰都作一空,这双眼睛像拂去了水面落花的井,深得叫人害怕。

“我恨你的时候总是更恨自己,”他说,“我恨我始终还在期待你爱我。”

“你可以期待。”白起说,“天底下没有哪条法律规定怀有希望是一种罪过。”

书房里又静默半晌。嬴稷说:“没啦?”

他简直有点恼羞成怒:“你就没两句好话来哄哄我??起码你尝试一下呢??”

这人又在气什么啊。白起迷茫地回头求助。嬴荡“啪”地一声盖住自己的脸,痛苦道:“你们这剧情还单曲循环上了是吧!还好老师跑了啊,不然岂不得被你们这啥锅配啥盖折腾死!”

“撤吧。”甘茂幽幽地给出建议,“优秀的匹配机制,大概也可以称之为报应……”

非战斗人员迅速跑路,留两个人面面相觑。书桌上被抛下的诗集刚翻到一半,一枚树叶作书签,压半阙天台词:

业火未消,尘缘相误,一别顿成今古;

待重来、烟水茫茫,惆怅乱红如雨。

灌木

【拒绝谐音梗从我做起】(荡茂/昭白/政斯)

“所以,”嬴荡忧郁地说,“我真的不能改名吗?”

嬴这个姓,历史悠久内涵深厚,字形字音都充满格调;荡这个名,荡平四野横扫天下,霸气得无与伦比;唯独叠加在一起,非常诡异地形成了一加一等于负数的效果。嬴荡很小很小的时候试图和家里其他孩子交换名字,但显然没有人愿意替他叫嬴荡;最后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我不要这个名字我不要这个名字!

大人们尴尬地沉默良久,终于有人幽幽地说:你弟弟是嬴小米,那你叫……嬴大米吧。

这个傻兮兮但至少没有谐音梗的小名极大地挽救了他童年的生活质量和心理健康,然而证件上用印刷体写的那个尊姓大名始终还是嬴荡二字没错。名字这种东西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越晚越改不了,而且李斯实在...

“所以,”嬴荡忧郁地说,“我真的不能改名吗?”

嬴这个姓,历史悠久内涵深厚,字形字音都充满格调;荡这个名,荡平四野横扫天下,霸气得无与伦比;唯独叠加在一起,非常诡异地形成了一加一等于负数的效果。嬴荡很小很小的时候试图和家里其他孩子交换名字,但显然没有人愿意替他叫嬴荡;最后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我不要这个名字我不要这个名字!

大人们尴尬地沉默良久,终于有人幽幽地说:你弟弟是嬴小米,那你叫……嬴大米吧。

这个傻兮兮但至少没有谐音梗的小名极大地挽救了他童年的生活质量和心理健康,然而证件上用印刷体写的那个尊姓大名始终还是嬴荡二字没错。名字这种东西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越晚越改不了,而且李斯实在不敢妄动先王的名讳(哪怕这个人现在毫无前世记忆),于是只好歉疚地……摇了摇头。

嬴荡气馁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什么,脸颊腾上一层晕红,羞涩地说:“李老师,是这样,其实我喜欢……”

这种表情出现在这个人脸上真是惊悚。李斯捂住脸,心如死灰道:“不用说了,我知道,喜欢你老师。”

经典款少年秦王恋师癖嘛。你们嬴家是这样的。

“您知道啊!”嬴荡非常高兴,“但我一直没敢和甘老师说,毕竟表白这种事,不成功则成仁……”

这是在干什么,在问一个已经被拿下的老师如何拿下自己的老师吗。李斯委婉道:“或许,您可以试试询问其他人的经验?”

嬴荡做事一向雷厉风行。嬴政从工作中抽回一点注意力,思考了一会儿,慎重地说:“我当时……叫了他的名字。”

——完全是实话。他那句“李斯”一落地,李老师脑海中封存的记忆就火山爆发般地涌出来了,然后迅速阿顺苟合起来。

但这显然对嬴荡毫无借鉴意义。因为嬴荡的老师甘茂先生不仅没有柔顺的品质,甚至很多时候比嬴荡本人更加倔强。

事实上,他们的初遇就非常传奇:嬴荡同学青春期叛逆,堂而皇之翘课出去玩,还打群架,成功被退学;重金请到家里来的家教们呢,坚持不了一个月就会被嬴荡花样百出的恶作剧逼走。终于,又一位新老师被带到了他面前,自我介绍说叫甘茂,今后请多指教;他坐在书房的大木桌上吊儿郎当地晃着腿,慢悠悠地说,指教嘛……你先走近一点。

甘茂果然走近了一点,忽然感觉脚底有些异样,然后猝不及防被从天而降的一盆水淋成了落汤鸡。显然,他刚刚踩中了什么机关。小少爷笑得前仰后合非常放肆,甘老师用手抹了一把脸,抬起头来——

——冷笑一声,挥拳击中了嬴荡的鼻梁。

总而言之,甘茂老师能文能武,样貌十分英俊,充分诠释了这样一条格言:能文是为了讲道理,能武是为了让别人乖乖听我讲道理。剧痛袭来眼前一黑的那一瞬间,嬴荡深刻意识到,自己这点小打小闹的蛮勇,在真正的退伍军人面前完全不够看;他……顿悟了!

然后不顾自己飞流直下的两行鼻血,果断抱住对方的腰,要求其收自己为徒。

嬴荡此人,爱恨都很极端,碰到讨厌的东西绝对不能忍受,而要是喜欢上了什么,那种无度的热情也时常令人难以招架。他在被甘茂老师拖回学业道路之余,彻底爱上了自由搏击这项运动,以至于和甘茂达成了这样骇人听闻的约定:我乖乖写完这张卷子,你就得专心揍我一顿。

非常恐怖。真的。

于是嬴家两对师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边是李斯老师穿着高领恹恹地用筷子戳自己碗里的春笋,嬴政低声吩咐说拿些润喉糖来;那边是嬴荡同学鼻青脸肿着笑眯眯端起碗一顿猛吃,甘茂面无表情机械化进食,说:怎么不噎死你。终于有一天嬴荡碰到嬴政,疑惑地问:你都这么大了还要老师教么?

嬴政比他更疑惑:我和李斯已经结婚了。

嬴荡晴天霹雳。天呐,他想,还能这样!

但他实在不确定甘茂愿不愿意和自己结婚。或者说,他很确定甘茂不愿意和自己结婚。否则,人家何至于每次见到他都板着脸呢?

“是这样的,荡哥,”嬴稷舒舒坦坦陷进沙发里,愉快地说,“不要被冷冰冰的表象吓到,好多人说白大哥每天看起来都很吓人,其实人家可心软了。”

不。嬴荡在心里反驳。白起只是毫无表情,配上一身杀气才吓人起来;甘茂他是……他好像是真的很生气很生气!自己还什么都没干呢他就愠怒起来了!真是岂有此理!

他的表情一定相当难看,甚至让嬴稷坐直了身体:“总之,甘相——甘老师现在对你是什么态度?”

“……从来没给过好脸色。”他干巴巴地说,“不过他每天早上八点发消息问我醒了没,晚上十一点问我睡了没,好像从来没断过。”

“那这好奇怪啊。”嬴稷单手托腮,深深思索,“按理说一个人雷打不动这样打卡了好几年,基本上可以默认是喜欢你啊……”

“但我说要他回来他又不肯。”嬴荡沮丧了一会儿,强行转移话题,调侃道,“你这么清楚?你是打卡那个还是被打卡那个?”

“我可能是那个卡。”嬴稷悲痛道,“白大哥经常不回我消息,我一问,他说不知道回什么。我就说你不知道回什么哪怕扣个1呢,直接无视我算什么?结果现在我发什么他都扣1,我发脾气说你好歹多赐我几个字,他给我回111111111,我真的……”

嬴荡毫无怜悯地大笑起来:“你要求还挺多!你这小子从小就黏他比黏我这个亲兄弟还紧,搞得跟网上说的那种无理取闹的男朋友似的……等等。”

他顿住了。沉默良久,艰难地说:“你喜欢小白……是哪种喜欢?”

嬴稷充满怜悯地看着他。

怎么会有人到法定婚龄了都完全没搞明白感情的事,好可怜呐。



“你之前是说没我盯着学不进去,但你现在不是连大学都毕业了么?”甘茂在电话那边无动于衷地说,“而且搏击这方面我也教不了你什么了,我早就过了巅峰期,请不要虐待三点五旬老汉,好吗?好的。”

嬴荡一时语塞,对面立刻挂了电话。他思考了一下要不要再去读个研,揣摩半晌,觉得自己实在不是这块料。再想打过去,打一个挂一个,他坚持不懈一连打了十来个电话,喜提拉黑。

甘茂从烟盒里抽了一根,递给来人,被拒绝后塞进了自己嘴里,皱着眉头点着,吸了一口,吐在顶楼天台悠长的风里,幽幽地说:“你说他们嬴家到底是个什么基因,怎么会看着好好的,嘎嘣一下就死了呢?”

李斯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心说我这边有可能是基因问题,您那边肯定不是,人家亲弟弟可是个活蹦乱跳到七十岁还有力气“强起之”的狠人……斟酌之后,温和地说:“甘相,其实我们还是希望您能回来,出于安全考虑,无论是您还是他……”

“别。”甘茂干脆利落截断他的话头,“他想不想得起来有什么区别?他就是个傻叉,再多二十三年傻叉经验是为了让他加倍傻叉吗?”

……真是怨气冲天。

也能理解。将心比心,嬴政二十三岁的时候正在和他为那条逐客令极限拉扯,要是回程路上忽然听说大王薨逝,他也要崩溃了。如果这死因还是大王一意孤行非要逞强,重生一遍他肯定也想把对方揍得半死不活——打不打得过另说。

“但是,甘相,”李斯尴尬地说,“以武王的性格,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甘茂动了动嘴唇,无声地骂了句脏话,简短道:“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何其武德充沛。但您有没有想过,对武王来说,您从“根本不搭理他”变成了“起码愿意揍他”,也算一种令人欣喜的进步呢?

李斯还是决定不说。这时候就别给人家添堵了。李相和甘相中间隔了七十年,没法有什么交情,但两个人都是楚人,一个上蔡一个下蔡,甚至李斯这个“丞相”的头衔最初也是武王为甘茂取的,有缘到了这个地步,实在应该一起去喝一杯。甘茂迅速抽完了一整根烟,伸长胳膊揽住李斯肩头,懒散道:“走,我知道这边有一家……”

“甘——茂——老——师——”

什么动静?

两个人疑惑地四下扫视,一架无人机从头顶压过来,音量显然已经调到了最大,带着电流声嚷嚷:“甘老师甘老师!快下楼快下楼!”

甘茂的表情看起来已经死了有一会儿了。

这里是四十八层,快两百米高,坐电梯下去中途不停也得一分多钟。轿厢里一片死寂,李斯简直想不出来该怎么安慰这位同乡兼同行。

银色镜面厢门映着甘茂的侧脸,他长得有点凶相,眉压眼,眼睛陷得又深,全落在眉骨和眼眶投下的阴影里,虹膜泛着一点冷灰色,锋利得像长矛尖端一点寒星。当年嬴家走投无路找到他来教书,也是指望这个满身凶戾的退伍军人能吓住那个顽劣少爷。他不负众望上来就收拾了嬴荡一顿,回家忽然开始头疼,于是坚决推掉了这份工作;嬴荡居然摸到医院去找他,他正被前世记忆冲击得痛不欲生,实在没忍住……又揍了人家一拳。可喜可贺,直接把人送进耳鼻喉科。

现在想想还是打少了。

他一步跨出电梯,一言不发走向大门,那里大片大片人影晃动,肯定发生着什么。他身材高大,远远地看见门口满地鲜红,好似凶案现场,不自觉面颊绷紧;紧赶几步,伸手排开人群,忽然站定,抱臂冷笑。

“老师!”嬴荡在一地鲜红中急忙地向他挥手,“我问过了,这时候应该送玫瑰——”

甘茂轻柔地说:“这就是你拉来一卡车红玫瑰的理由?九千九百九十九支?然后在开车厢门的时候,被花枝上的刺划成了这样?”

李斯跟在后面,沉默着捂住了眼睛。

嬴荡虽然和嬴稷是亲兄弟,但长得完全不像。粗暴地说,嬴稷更漂亮,一张脸亲和力极强,宜喜宜嗔;而嬴荡完全是另一种风格,体格强健,面容英朗,透着骨子里的狂妄率真。他很明显是被涌出来的玫瑰花撞倒了,跌坐在花海里用胳膊撑着地,脸上脖子上小臂上都有花刺划出来的血口子,但竟然不显狼狈,仰头看着甘茂,笑得满脸灿烂:“嗯!你喜欢吗?”

甘茂静了一会儿,微笑道:“喜欢啊。太喜欢了。”

他蹲下来,很细心地收拢了一捧花,像在收拢年轻人鲜红的真心。地上许多花被揉碎了,玫瑰香气馥郁到叫人窒息,就这样挑出一束完好的红玫瑰,开到极盛的花朵把他这张压迫性极强的脸都衬得柔和了些。他笑得特别完美,给嬴荡笑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一个激灵往后躲,还是被他抡起的花束砸了个正着。

“怎么就没砸死你呢?嗯?”花瓣飞溅,甘老师抡着玫瑰花束劈头盖脸穷追猛打,“挺会玩花样是吧?接着玩!”

不是每一个丞相都是文人。甘丞相固然官职是丞相,可又兼任大秦上将军,他当丞相期间基本上都在前线打仗,动不动就斩首六万八万——这才是文武双全的真谛:没两把刷子,怎么镇得住历代秦君里的战斗力天花板、敢想敢干说干就干的混世魔王?

秦悼武王之所以没像昭襄王那样恶名远扬,纯粹是因为死得太早,在位短短四年就能搞出在周天子面前举鼎的大新闻,都不敢想再活下去还会干出什么事来。总而言之,惠文王,您给大秦贡献了两个什么啊……

嬴荡猝不及防,被殴打得连连惨叫,委屈地护住自己的脸:“老师你怎么舍得——”

“我怎么舍不得?”甘茂把后槽牙咬得格格作响,“老子揍你从小揍到大,也没见把你揍得清醒一点!”

但他的动作毕竟顿了一顿,嬴荡小心翼翼探出头来,窥视了一下对面之人的表情,扯开嗓子大声喊:“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被你打傻的,你得负责!”

李斯掏出手机开始联系最近的医院。



“活该。”嬴稷幸灾乐祸,“知道甘老师什么性格还硬玩尬的,这场面都差点上新闻了,现在躺病床上舒服了吧?——白大哥你说是不是?”

白起说:“嗯。”

嬴稷脸上洋溢的笑容一瞬间垮下来,怨念地控诉道:“真想把‘1’和‘嗯’给你禁掉!”

白起想了想,说:“哦。”

“……你又冷暴力我!”

李斯抱着平板推门进来,心想:您就庆幸武安君是冷暴力吧……参照武王的下场,要是换成热暴力您人都没了。这么想着,轻轻叹了口气:“武将是凶一点……”

嬴稷立刻说:“白大哥哪里凶了!他从来不碰我一根手指头!”

嬴荡大声说:“甘老师哪里凶了!他每次揍完我都给我上药!”

他们诡异地对视一眼。

李斯:“……”

兄弟俩长相性格完全不一样,只有审美观殊途同归。白起本来靠在墙上闭目养神,一时有点疑惑,走到李斯身边去,低声问:“李老师,你和甘将军还没让武王恢复记忆吗?”

甘茂作为武王时期的上将军,大概还短暂地当过白起的上司。不过他们的气质其实完全不一样,甘茂是正常意义上的名将,悍勇而威严;而白起是漠然,六国称之为鬼神。李斯心情复杂,微微摇了摇头:“孝公已经证明了,如果潜意识里不愿意想起来,记忆的复苏就会变得特别困难……”

嬴荡困惑道:“你们嘀嘀咕咕什么呢?拍片子给我查出绝症来啦?”

“少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嬴稷有点不高兴,“你的任务是尽快把伤养好,现在这个情况除了你谁也不好去找甘老师,你再多拖会儿人家都去打北极熊了。——我们这就走,你赶紧睡。”

单人病房特别安静。嬴荡一觉睡过整个白天,一睁眼就是晚上八点了。首先,他很饿;其次,他觉得不能放任甘老师去打北极熊;总之,他打算溜走。

这不难,普通病区管得不严,总有病人是“原则上建议住院但你非要回家我们也不会拦”的,他本来伤得也不重,只是家里人不放心而已。他左胳膊有一点轻微的骨裂,临时上了块固定板,他想了一下,还是没拆,在路边扫了辆自行车,单手扶着骑上去,愉快地跑路了。

他哼着歌,贴着非机动车道右边骑,特别遵纪守法。但大马路上你没法控制别人守不守法,就比如说,前面那辆小轿车突然停了车,毫无预兆地开了门。他紧急拧刹车,然而单手骑车本来就没那么稳当,急刹车更是容易失控,他只觉得前轮一扭,连人带车就要甩出去——

一双胳膊牢牢抓住了他。

嬴荡慢慢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老师?”

甘茂脚边摔着一套饭盒,三菜一饭一汤撒了满地。他把嬴荡抱得很紧,好像在抱一捧抓不住的流水;蓦然间,却完全撒开了手,低低笑了一声:

“你去死吧。”

嬴荡还没反应过来。甘茂从来没有笑得这么用力过,嘴角自然下垂形成的浅浅括弧都被扭曲成了两道深深褶皱,这个笑容夸张得近乎狰狞。他重复一遍:“你去死吧。”

“反正你这么不在乎自己的命,那你去死吧。”他的语气特别平静笃定,“与其让我每天睡前醒后给你发消息检查你还活着吗,你不如干脆去死吧。你死了我就不用害怕了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你这就去死吧!”

他忽然哽咽,咬着牙说:“我真的……太恨你了。”

他一把推开嬴荡,毫不顾惜地转身离开。嬴荡想追上去,剧烈的痛苦却如闪电般袭来,整个人一阵战栗虚软,直接跪倒在了人行道上。还好这里刚走出医院没几步,模模糊糊好像有人在耳边问:“我去急诊给你叫人?”还没回答,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病房里只有一个人。

说错了,是除自己以外只有一个人。这个人是嬴稷,他的亲生弟弟。窗外暮色四合,云霞烧得如火如荼,灿金橙黄绯红绛紫一层层渲染开来,这起码是一天之后了。他的头还在痛,刚想抬头就摔回枕头里去,他仰面躺着,想了一下,低声问:“我以前是不是对老师……做过什么?”

“你说甘茂?”嬴稷站在床脚,不远不近地低头看着他,显得特别陌生,慢慢扬起一个奇异的微笑,“没有。你爱死他了。”

“真的。”秦昭襄王温柔地重复,“你太爱他了……你不屑与六国同列,把秦国的相国改成了丞相,又把相位分成两半,一半给了我们的王叔樗里疾,一半给了甘茂。第二年你就把樗里疾派到韩国去做相国了,谁还看不出来其实你只想要甘茂一个丞相?你太爱他了,所以我们的嬴疾叔叔恨透他了。”

他想说话,却被弟弟一个轻柔的手势制止了。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真不愧是亲兄弟,爱起人来都非常奇怪。”嬴稷继续说,“你让他做着大秦的左丞相,又叫他兼任大秦的上将军,腰佩相印手握虎符,文武大权尽在一身,天底下哪里有过这样的风光啊,你真是疯得要命。你要能长长久久保得住他,也就罢了,可你再过一年就死了。”

“你死了,还有谁会喜欢他呢?文臣武将们本来就都嫉妒他,恨不得他立刻死掉。天下又有哪个国君敢任用他呢?你对他太好了,好到谁都觉得他不可能把你忘掉,为新的主人献上完全的忠诚,魏王这样想齐王这样想,连我也这样想。”

嬴荡扭过头去,默默看着黯淡下去的晚霞。夜色一寸寸洇开,远山瘦成淡影,卧在天边,渐渐没了形迹。嬴稷放缓了嗓音,像个讲故事的人,将一切娓娓道来:“他是楚人,所以最后又回到楚国去了。我想着不行呀,他知道秦国那么多秘密,必须把他抓回去控制起来,就去找楚王谈判。他真是很想回秦国,可有人对楚王说,不能让秦国再得到一个贤相了。你看,我们都觉得哪怕自己没法用他,也绝对不能让别人用他。”

他轻声说:“哥哥,你爱——死——他——了。”

天彻底黑下去了,没人去开灯,只有窗外车水马龙万家灯火,亮得热闹又寂寞。嬴荡慢慢闭上眼,慢慢地看见一条狭长的走廊,小时候的自己轻轻走过去,在某间窗口望见一个剪影,胸腹密密实实裹着绷带,脊背挺直如长枪,膝上横着一柄重剑,神色端静庄严。有人小声在耳边说:甘茂将军谋定汉中,得胜归来,便是为了做你的老师。

忽然间那道剪影像水墨一样晕开,扭曲着被时间的丛林抓在掌中,渐渐地不再反抗,生出无数漫长白发,蛛网般缠裹起来。就这样,寂静地,死去了。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嬴稷在黑暗中说:“有时候我也做梦,梦到你带我去爬树,我上去了就不敢下来,你站在树下说没关系,哥哥肯定接住你……我忽然就醒过来,想着天呐,我和哥哥一样大了。”

“我慢慢地活,活过父王的年纪,活到白大哥的年纪,几乎要摸到阿娘的年纪了。我真希望哥哥还活着,又想到如果你还活着,现在我肯定不在王座上,可能已经冻死在燕北的风雪里了——我要怎么选呢?”

他的声音好像在笑,又像在哭。说不清楚。

“好在我们都不用选。最重大的决定,命运都擅自为我们做好了。”



李斯再度给甘茂满上了一杯酒。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简直是在给所有人当妈,只能说不辛苦,命苦。甘茂常来的这间酒馆地方不算高档,服务也平平常常,唯独酒本身真是不错。李斯一边给自己倒一边给甘茂倒,那边甘茂已经快趴在桌子上了,断断续续地说:

“像……像油灯。留着长长的芯,烧着大火,一下子就干了、灭了……”

李斯静静听着,握着酒杯凑到灯下缓缓旋转,端详琥珀色液体中流淌的明光,轻轻叹息:“毕竟福祸相依。安归故乡,终老林泉……岂不是一种善终?……能得一个好死,对我们这种人,已经是侥幸了。”

“不得好死……”甘茂慢慢念叨了几遍,猛地抬起头来,冷灰眼瞳霎时间清光如炬,凛冽如电,“我们这种人,活在世上,图的难道是一个好死?”

他这一下把自己晃得头晕,又趴回去。李斯慢慢喝完杯中酒,忽然一笑。无非是一场对赌,庄家是那冥冥中虚无的命运。押上一身才学也不够,押上毕生岁月也不够,可你太想赢了,想到咬牙切齿焚骨烧心……那么你的选择除了把脑袋也押上去还剩下什么呢?

但甘茂没有听见他低低的应和,只是自顾自颠三倒四地说:“若是烧干了、也还罢了……可那灯还好好的,却打翻了!……”

“……与王以息壤为盟,遂悉举兵、拔宜阳、通三川、望周室……王至周,而亡于周。”他忽然扑过来,双手握住李斯的手,嘶哑地低吼:“归根结底,是我把你害死了吗?!”

李斯比他稍微清醒一点,安慰道:“甘相,不能喝了,身体为重——”被对方连珠炮般不由分说地打断:“你凭什么管我死活?要管怎么不先管你自己的死活?你……你死之后,我和死了有什么两样?!”

甘茂力气忒大,死死攥着他的手,他拔了半天没拔出来,对面的人反倒被带得撞进了他怀里,额头抵在他心口,大着舌头喃喃道:“王不听群臣父兄……托我以国。……因以宜阳之郭——为墓。”

睡着了。

李斯后背莫名一阵发凉。

“我有时候真的很疑惑。”不知何时走近的人说,“武安君拿过你的戒指,商君被你喂过喝的,现在甘相又和你执手相看泪眼——是我漏了什么情节吗?”

可能我有一种母亲般的气质吧。没有比这更高的赞美了。李斯现在反应有点迟钝,“啊”了一声,慢慢地说:“其实我……我也想打你。”

嬴政:?

炼药?求仙?梁山宫?他这下倒饶有兴致起来。这人神志不清之下反而特别诚实,脑袋晃悠了两下,仰头看着他说:“你为什么……不让我殉葬呢?”

说完也倒了。

嬴政伸手接住了他,现在他们三个离奇地组成了一副多米诺骨牌。刚走过来的两个人都愣住了,其中一个说:“……我们需要加入吗?”

是嬴稷,搀着嬴荡,嬴荡小心翼翼端着一只小蛋糕,放在桌上,插了一根蜡烛。嬴稷犹豫了一下,尝试着喊:“甘老师、甘老师,醒醒?”

嬴荡抓起甘茂肩膀把他拉了起来,硬生生晃醒,甘茂茫然地睁开失去焦距的眼睛,“啪”地拍掉他的手,很不高兴地问:“你干嘛去了?”

“买了个蛋糕。”嬴荡尽量轻描淡写地说,“我想提前把二十四岁生日过掉,就算我活过二十三岁了。”

“说过掉就能算过了?”甘茂惊异地瞪他,冷笑,“那你举鼎也没顶住啊?”

……谐音梗能不能滚出我的生命!嬴荡忍耐道:“讨个好意头嘛。老师,我知道错了……”

“你知道?”甘茂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用力摇头,“你知道个屁!”

他喘了口气,好像马上就要被噎住了:“你知道我打宜阳的时候靠的是看手上和你歃血为盟的疤吗?你知道你吵不过楚国使者跟我告状之后我偷偷给他们下泻药吗?你知道我去求楚怀王让我回秦国写了多少肉麻的话吗?你知道——你知道你去洛邑让我在咸阳等你回来结果我等到的是你的棺材吗?!”

他真的被噎住了,咳了一阵,艰难地说:“我上辈子年纪都快够当你爹了鬼想得到是你死在前面——”

嬴政隐约感觉被骂到了。

“我现在知道了!我真的错了!”嬴荡迅速认错,放软了语气,“我不懂事嘛,你看我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凑到一个昭王五十年,就不能容我再成长成长?”

嬴稷脸青了,紧急四下扫视确认白起没来,咬着后槽牙说:“哥,我亲哥,你俩能不能回家互相伤害,不要再扫射无辜群众了!”

嬴荡赶紧把蜡烛点上,就着小蛋糕往甘茂那边推:“吹蜡烛吹蜡烛!吹完就算这一岁过去了!”

甘茂沉默了一下,抿了抿嘴,说:“那我许愿……许愿你不能死。”

“好。”

“你发誓!”

“我发誓。”

“君无戏言!”

“啊。”他笑了,“我无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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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些码字期间和朋友的好笑口嗨:

灌木

【讨厌没有边界感的秦君】(山柏/政斯/昭白)

“所以,”公孙鞅镇定地说,“你们再不说实话,我就要报警了。”

他,平平无奇大三在校生,竟然有幸被两个杰出校友奉上主位。最开始他礼貌地叫了一句“韩非老师”,韩非不知为何开始凶猛地咳嗽;他又尴尬地向“李斯先生”求助,结果李斯也是一副被噎住的表情……然后他试图给他们递水,李斯接过矿泉水瓶毫不犹豫地拧开,殷勤地塞回他手里去——这都是在干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不觉得自己值得两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样毕恭毕敬,只觉得他们想把自己拐到缅北。韩非和李斯对视一眼,韩非说:“我们和您说一件事,您千万别害怕。”

公孙鞅点头,李斯说:“您听说过……商鞅吗?”

初中历史书就有商鞅变法,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的人很...

“所以,”公孙鞅镇定地说,“你们再不说实话,我就要报警了。”

他,平平无奇大三在校生,竟然有幸被两个杰出校友奉上主位。最开始他礼貌地叫了一句“韩非老师”,韩非不知为何开始凶猛地咳嗽;他又尴尬地向“李斯先生”求助,结果李斯也是一副被噎住的表情……然后他试图给他们递水,李斯接过矿泉水瓶毫不犹豫地拧开,殷勤地塞回他手里去——这都是在干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不觉得自己值得两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样毕恭毕敬,只觉得他们想把自己拐到缅北。韩非和李斯对视一眼,韩非说:“我们和您说一件事,您千万别害怕。”

公孙鞅点头,李斯说:“您听说过……商鞅吗?”

初中历史书就有商鞅变法,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的人很难没听说过。公孙鞅毫无波动地说:“知道,就是那个和我同名同姓的嘛。商鞅知马力,比干见人心……哈哈,你们怎么不笑啊?”

对面两个人的表情十分怪异,像在竭力容忍着什么。公孙鞅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慢慢地说:“说起来,韩非老师和李斯先生,也和历史人物重名呢。”

死一样的寂静中,公孙鞅说:“是重名……对吧?”

他忽然站了起来,推开椅子准备走人:“如果要和我说什么轮回转世那就算了,唯物主义者不信这个。强行传教是违法的,二位应该比我更明白吧?”

韩非赶紧起身做了个挽留的手势,李斯说:“请留步!您最近向保卫处反映了校外人员绕开审批系统入校的安全漏洞,难道不是因为察觉到了什么?”

公孙鞅沉默了一会儿,坐了回去。韩非也坐回去,神色里透着无奈:“商……公孙同学,您现在没有之前的记忆,在报复面前特别脆弱。无论如何,面对潜在的危险,多一份保障总是好的。”

“……你们希望我做什么?”

韩非说:“我想请您参加我的研究课题。”

李斯说:“我想邀请您来我们集团参观。”

他们不可置信地再次对视一眼,李斯愤怒地说:“你保护人的能力难道比西秦强吗!而且多接触前世之人前世之物才有利于恢复记忆,怎么看商君也只能来我们西秦吧!”

韩非幽幽地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对商君来说,你们秦国就是最大的危险。”

师兄弟眼看就要为偶像的归属大打出手,公孙鞅深吸口气,忍无可忍:“好了!”

“这也不冲突吧!”他说,“我在校内跟着韩非老师,出了学校就去西秦,不就行了吗!”

——“这么简单商君就同意了?”

这是嬴稷问的。嬴家为欢迎公孙鞅准备了一场低调而郑重的晚餐,毫无前世记忆的大学生面对这种阵仗难免有点紧张,不小心溅了饮料在衣袖上,此时正在更衣,李斯趁机向嬴政、嬴稷和白起复述自己请到公孙鞅的经过。公孙鞅回来得很快,听见了最后一句话,坦率答道:“李老师答应给我开实习证明。”

都跟着那群秦人叫上李老师了。韩非怨念地嘟囔:“我也可以开实习证明……”

李斯本能地想回嘴,念及师兄都怨念到一路跟来这里了,忍了。餐桌上唯一在专心吃饭的人顿了筷子,露出迷惑不解的表情:“你们都不饿吗?”

嬴稷现在真的理解了嬴政的绝望,“爷爷”和“弟弟”两个称呼都叫不出口,硬着头皮道:“渠……渠梁啊,你不是也想考他们学校吗?有什么想了解的,快问问人家公孙同学呀。”

折腾这么一番就为了搞高考咨询?嬴渠梁疑惑地看了自己辈分上的孙子以及年龄上的堂哥一眼,礼节性地望向对面的公孙鞅,不由得怔住——公孙同学正以一种有条不紊文质彬彬然而高效得匪夷所思的姿态进食,嬴渠梁两眼发直,看着他在五分钟内迅速消灭了一截鲈鱼、两块羊肋和三条芦笋卷,片甲不留。

公孙鞅注意到了这道震惊的目光,优雅地用餐巾擦拭嘴唇,冷静地问:“你就是秦孝公?”

“重名而已。”嬴渠梁爽朗地一摆手,“我家不知道为什么喜欢用秦国国君的名字给孩子命名,你看我们这儿还有个秦始皇呢。”

嬴政放在桌上的手攥紧了,好像在努力压制自己捂脸的冲动……

“嬴家是个很大的家族啊,要出国不是什么难事。”公孙鞅说,“还需要吃高考的苦么?”

“倒不是钱的问题。”嬴渠梁叹了一口气,“树大招风,从小到大一直有人想对我们家的人下手,还是留在自家势力范围内安全些。——对了,李老师说你和他是校友,你们学校的食堂是不是真的很好吃啊?”

提起这个,公孙鞅真心实意微笑起来:“嗯。而且还专门开了夜宵时段,特别人性化。”

对话停在了这里——人很难在五道目光的包围下尽情聊天。嬴稷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你们两个……有没有头疼的感觉?”

“没有。”公孙鞅说。

“为什么要头疼?”嬴渠梁问。



“他俩再不头疼我要头疼了。”嬴稷痛苦道,“为了保护商君把白大哥都调过去了——我也很需要保护啊!”

嬴政连眼皮也没抬,喝了一口咖啡:“其实我更怕他们忽然开始终我一生绝不负君同心同德永为知音,这样循序渐进也挺好的。”

“循序渐进的前提是真的在前进,我请问他们这个进度条哪里有一点挪动的意思?”嬴稷说,“寡人的好曾孙,你再这样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我就叫李老师回校任教去,我看他羡慕韩非近距离追星很久了。”

嬴渠梁正值高三,没太多时间空间可供压榨,公孙鞅那边倒是在图书馆把相关专著论文翻了一圈,甚至专门去博物馆看了商鞅方升,但总之还是毫无进展。

这段时间公孙鞅都住在嬴家,每天晚上抬头不见低头见,李斯在他面前轻轻放了一杯牛奶,公孙鞅敏锐地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目光:“晚上好啊,李老师。”

“晚上好,公孙同学。”李斯温和地说,“您不必心急,恢复记忆需要徐徐图之,这样一天到晚看资料实在太辛苦了。”

“还好。”公孙鞅向他扬了扬手机,“写得挺有意思。‘嬴渠梁一想到赢驷这个逆子竟然车裂了自己的商君,怒不可遏’……”

李斯艰难道:“……您、在读自己的同人文?”

公孙鞅泰然自若道:“反正写的都是卫鞅、商鞅,和我公孙鞅有什么关系。”

他深深看着李斯,忽然一笑:“其实您的我也刷到了。‘嬴政不习惯看男人的裸****体,腼腆一笑,道:先生起就衣,前言事!’……”

李斯紧急把那杯牛奶凑到他脸上,公孙鞅住嘴,喝了一口,接过了杯子。总算打断了这段抑扬顿挫的激情朗读,李斯刚松口气,背后莫名其妙有点发毛,公孙鞅握着玻璃杯,悠悠道:“晚上好。”

“您好。”嬴政简单地说。他站在起居室进门处,淡淡看着这两个人,脸上没什么表情:“看来二位很投缘。”

“是的,李老师很照顾我。”公孙鞅点了点头,肯定道。他的眼睛是标准的凤眼,眼尾长而上挑,瞳仁黑得比常人更深,此刻目光一转:“大家都很照顾我,却让我有点烦恼。天底下总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意,我现在享受的一切,将来用什么还呢?”

“怎么会是无缘无故的呢?”李斯说,“虽然您现在还不记得,但商君对大秦有奠基之功——”

“——然而杀死商鞅的,也正是大秦啊。”公孙鞅轻声细语,截断了李斯的话。

他年纪尚轻,还带着一点学生的稚气,淡色的唇仿佛含笑,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说下去:“我听说商鞅和您和韩老师,形成了什么‘521’组合,再加上最近负责保护我的白起先生,四个死于秦君之手的人,那天居然一起坐在嬴家的餐桌边上,真是不可思议。”

一时间空气有些凝重。李斯定定凝视着他,蓦地扬起唇角,微笑道:“完全确认您就是商君了。彻头彻尾的人性恶主义者。”

公孙鞅不作否认,懒散道:“这一派现在叫进攻性现实主义。人心无从揣测,我又势单力薄,到底要为你们提供什么价值,才能保住自己呢?”

李斯沉默了一会儿,迟疑道:“……要不然,您去给渠梁先生……分享分享学习经验?”

从头到尾游刃有余的公孙鞅这下居然愣住了,脸上逐渐泛起激烈的震惊,甚至后退半步,坚决道:“不!”

“你们嬴家,”他左右看看,坚定地说,“有恋师癖。”

公孙鞅迅速放下只喝一口的牛奶,直接回房去了,李斯刚反应过来是哪个师字,一时之间试图反驳但无从反驳:……好完蛋啊甚至白起的头衔也真的一度是嬴稷的剑术教师……这也不能怪人家害怕吧!

他怏怏地准备退场,转身发现嬴政还倚在门边,紧赶两步上去主动十指相扣,牵着对方往外走。嬴政垂眼看了看叠在一起的手指,忽然问:“我听说你想和韩非合作开一门课,有这回事吗?”

“有。”李斯迅速承认,“不过不是我们两个,还请了一位法官一位检察官,四个人基本上包涵了学生未来的发展方向,算是理论和实践结合的形式。”

嬴政平静地“噢”了一声。李斯悄悄把心放回肚子里去,身边人忽然又问:

“什么‘起就衣,前言事’?”



“什么问卷?”嬴渠梁把双肩包从背上摘下来,“让我也围观围观。”

在高中生枯燥的生活中任何事都会变得格外有意思,也算人之常情。嬴稷好不容易等到白起休假,特别开心,没骨头似的斜靠在白起身上,伸长胳膊大方地把手机递给嬴渠梁:“喏,正好你可以当那个问问题的。”

“迅速默认了我们也要参与啊。”李斯微笑,“不过闲暇难得,寻些新鲜也好。”

“我说你们戒指都戴上了真的符合这什么恋爱问卷的受众范围么?”嬴渠梁随口吐槽,开始读题,“第一问,你希望死在对方前面还是后面……上来就这么爆炸?”

“前面。”李斯说,“就我们之间的年龄差,我要是还能死在后面,那就太可怕了。”

他没看嬴政,但嬴政深深看了他一眼:“出于公平,后面。”

嬴稷一点也没犹豫:“前面!”

“后面吧。”白起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死在前面总感觉很不放心。”

嬴渠梁莫名其妙:“你们看我干嘛?我又没对象难道还能虚空答题?……行行行。我可能更想死在前面吧,说明另一个人长寿啊。”

“第二问,”他继续念,“分手了还能再见面吗?”

一片寂静。白起说:“……好难想象。”

确实很难想象,感觉是横扫六合做回自己的程度。

“为什么不能?好聚好散嘛。你们都不答那跳过。”嬴渠梁手指往下滑,“第三问,如果对方忽然失去联系……”

“搜。”白起简洁地说。

嬴稷又开始咬指甲了——他没说话,但鬼都知道他会干什么。李斯沉默半晌,幽幽道:“答应我,别再第一时间去找师兄要说法了好吗?他真的是清白的……”

嬴渠梁环视一圈,万分震惊:“这种情况,难道不应该先搞清楚对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努力冷静了一下,读:“第四问……发生矛盾时你会如何解决?”

嬴政说:“阳奉阴违。”

李斯说:“独断专行。”

白起面无表情:“胡搅蛮缠。”

嬴稷咬着指甲声音有点含糊:“……冷暴力!”

明明问的是自己会怎么做为什么你们都在说对方啊。嬴渠梁虚弱地说:“真的没有一个人想过要坐下来沟通一下吗……?”

“下一题,”他深吸口气,“你认为你们之间的关系健康吗?——跳过,我是觉得不健康但你们自己可能觉得挺健康的。喜欢保留空间感的恋爱还是喜欢亲密的?——跳过,你们之间我就不掺和了但希望至少给我留一点空间。”顿了一顿,终于选定,“这个吧:你认为感情和事业哪个更重要?”

又是一片寂静。李斯慢慢地说:“冲突吗?”

“我有时候觉得,”嬴渠梁轻轻地说,“活在你们中间,好辛苦啊。”

“这就是你全部的感想吗?”嬴稷问,“就没有那么一点点……别的什么触动?”

“……我该有吗?”

嬴稷坐直身体,循循善诱:“比如,我是说比如啊,你有一个毕生的梦想,你和你最重要的人一起,马上就要把它实现了。但这个时候你发现自己快死了,如果要保全那个人,你的梦想可能会崩塌;否则那个人一定会死。你会怎么选?”

嬴渠梁沉思许久,挣扎之后露出一点迷惘神色:“那还是……先保住人吧。”

“但你和你最重要的人并肩奋战了一辈子,”李斯说,“你认为他不会甘愿为那个梦想付出生命吗?”

“这年头还有什么梦想需要付出生命?”嬴渠梁疑惑,“又不是搞改革失败了要以身殉法。”

寂静。

白起缓缓扭头:“还有更大剂量吗?”



“我建议让他俩多相处一会儿,所以今天公孙同学带渠梁参观母校去了。”嬴稷叼着一根百奇咔嚓咔嚓地啃,“总之他们一有要恢复记忆的迹象,我就赶紧和驷——父——惠文王说千万别回来,这里不是家。”

另一个人说:“两手准备,不会出意外吧?”

——不出意外的是,出意外了。

嬴渠梁和公孙鞅的关系其实比其他人所了解的更亲近一些,有时候嬴渠梁想如果不是一上来就把情况搞出了包办婚姻般的尴尬,他们可能已经成为了朋友——他真觉得公孙鞅这人挺可爱的,两个人大半夜在厨房狭路相逢,还会互相做宵夜吃。当然,他还是不太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吃苦瓜。

他们先在校史馆和校博物馆逛了一圈,然后决定去吃饭。博物馆门前沿路种满垂丝海棠,风来遍地落花,踩着淡粉深红的花瓣走六百米,就是东食堂。

公孙鞅在食物质量上毫无虚言,熟门熟路点出了最受好评的菜品,把学生卡刷出了总裁文里黑卡的架势。青春期本来就能吃,高三又是体力消耗最大的一年,嬴渠梁来者不拒赞不绝口,更加坚定了要考进来的决心。

到这一步为止一切都很正常。

两个人吃饱喝足,歇也歇够了,下一站计划去大广场主楼群。大家嘴里的“吃饭大学”确实在坐拥五个食堂的同时只有四个公共教学楼,但每个学院又有自己单独的学院楼,聚在一起蔚为壮观。公孙鞅一个个指给他看,转头微笑,侧脸忽然凭空擦出一道血痕。

斜前方玻璃窗骤然碎裂,空洞那边有什么坠落在地又反弹跳起一截,嬴渠梁猛地抓住他的胳膊:“橡胶子弹——快躲起来!”

他迅速扫视,试图寻找一个可作遮蔽的死角,公孙鞅反手扣住他的手腕:“进楼,地库没人!”

地下层是停车场,常有人车往来;地上层更不用说。唯有中间的夹层曾是机房,逐渐被时间遗忘。他们刷开小门从楼梯跑下去,在走廊两边面目模糊的机房里挑了一间位置居中的,掀开门就是灰黄的埃尘,里面堆满了缺胳膊少腿的椅子和露了馅的沙发。

用沙发堵好门,两个人气喘吁吁坐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想说——太突然了。这里连空气都透着陈旧,泛着皮革和木材的气味,又因为是地下夹层,完全没有采光,里面黑得吓人,只有走廊灯的白色冷光从房门顶部照进来,投出一条细长光锥。两个人就这么坐了一会儿,嬴渠梁忽然掏出单词本背了起来。

公孙鞅:“……”

没出声,默背,嘴唇轻轻开阖,线条清晰。公孙鞅旁观着他背单词,看了起码五分钟,突然说:“abandon。”

嬴渠梁吓了一跳:“?”

他眉骨略高,线条硬朗,但此时正值少年,还看不出多少攻击性,疑惑的时候眼睛瞪大,像鹿或豹。公孙鞅轻声说:“所有词典都从它开始……放弃、抛弃、背弃,我有时候觉得,真是意味深长。”

嬴渠梁完全没懂,但能感觉到对方大概不是在开心,就静静听着。公孙鞅偏过头来,正对着他,眼瞳黑如点漆:“你说,一个背弃过我的人,一脸无辜地出现在我面前,我该怎么办呢?”

话里有话,但想不通背后到底藏着什么。嬴渠梁思索了一会儿,谨慎地说:“我觉得要看那个人是不是故意的,故意的那肯定要狠狠教训一顿,如果不是故意的是真无辜,那就算了吧。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

他觉得这个回答够四平八稳的了,却激起一阵笑声,在空气中荡起涟漪——考虑到目前形势,他简直想伸手捂住对方的嘴。但这笑声太悲凉了,他为之所慑,不由得愣在原地。

“渠梁,嬴渠梁……君上……君上啊。”公孙鞅闭上眼,仰起头颅,仿佛不堪承受,“你对自己真是宽容。”

他的面容浸在白光里,照出肌理,照见骨骼的起伏,照见侧边血痕渗出红珠,聚成一线,蜿蜒淌下。他被这束光线解剖了,像苍白帛书勾着朱砂符咒,不邀请谁来读,也注定不再有人来读。

嬴渠梁默然许久,嗓音艰涩:

“你为什么……这么叫我?”

他并不回答,轻轻哼起一支无名歌谣,音调奇异,不像任何语言,却像一阵古老的风:

“陟彼丘阿,榛棘其蓑。  

瞻兮望兮,星月其堕。  

星月其堕,曷云能贺?  

天兮命兮,不我肯祚。”

“你不是如愿死在我之前吗?”他幽幽地说,“为什么如今,却不敢认出我呢?”



“我说你们秦国君臣是不是有什么善良程度守恒定律,”韩非一边跑一边说,“秦孝公是符合公序良俗了,结果为了配平,商君就变成了法外狂徒。”

他这身打扮过于精英,跑起来很不方便,别别扭扭地落在李斯后面。李斯头也不回:“人家商君哪里法外狂徒了,故意漏点情报把那些人提前钓出来瓮中捉鳖,怎么不是守法公民。”

“是是是。”韩非敷衍地应和几声,“不过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看出来不对的?”

“我给了他一杯牛奶。”

“……哈?”

“正常人要么不敢喝我给的东西,要么不敢不喝我给的东西,”李斯说,“但当时我感觉……他在戏弄我。”

其他工作自然有人去做,孝公商君的事还是最好亲力亲为。也就几百米,很快就到了。李斯推门进楼,接着说:“我想,他大概很小就恢复了记忆。——你不是说就这栋楼吗?具体呢?”

“夹层地库。”韩非伸手拦了他一下,“但你细想,我们现在应该下去吗?”

李斯沉默良久,脸色忽红忽白,愤怒道:“你在暗示什么!”

“得了吧还用我暗示,”韩非抱起双臂,“需要我再表演一下那个吗?就那个,‘先生教我’。”

……恋师癖这事到底已经有多少人知道了?!李斯无言以对,心力交瘁,把脸深深埋在手心里,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李老师,韩老师,你们到了啊?”

“……”韩非的声音有点颤抖,“你把商君怎么了?!”

“啊,是这样,”嬴渠梁搀着没有意识的公孙鞅,把他整具身体压在自己肩背上,“可能地库里空气太混浊了,他好像有点出幻觉了,我就……劈了一个掌刀。”

他加快了语速:“——咱们赶紧带他上医院看看吧,他侧脸上这道伤还有点流血呢。”

韩非拳头硬了。天杀的我们家商君只不过是有点法外狂徒,你怎么能对他动手!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是秦君里的个人武力值第二名,秦国真正的大将军!而且商君都这么主动了,你怎么敢还在失忆的!

他刚想动嘴,突然意识到李斯好像沉默得有点诡异,于是定睛细看这两个灰头土脸的人:昏着的人低垂头颅双目紧闭,发丝垂下来挡住了脸,看不出什么;站着的人呢,领口散了,目光游移不定透着心虚,下唇上有个浅浅齿痕——好吧考虑到祖传恋师癖这也算正常——但为什么还沾了一点血,难道你对着商君的伤舔了一口?

等等。

不对。

你明明没前世记忆为什么还鬼使神差舔人家的血,你也有出厂设置吗?!

嬴渠梁见他俩不动,疑惑道:“说起来你们报警了吗?虽然是橡胶弹不是实弹,那也肯定有枪,怎么没见反恐的来?”

其实来了,但你们俩的事当然打过招呼说我们自己处理。韩非有点崩溃,小声对李斯说:“你们是不是从来没告诉过他他家到底是做什么的……他为什么正常得这么不正常啊!”

嬴渠梁只顾着搀人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回头说:“李老师你方便帮他请假吗?这两天肯定得缺课了。”

这个人真的有一种“天塌下来也不能影响我正常生活”的奇特心理素质……李斯等他走出一段距离,对韩非轻轻地说:“你看商君的右手,是不是在他说话的时候,悄悄攥成拳了。”

可以理解。真的会讨厌一些时而过于有边界感时而根本没边界感的秦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