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网易轻博

  “我说…你啊。”

  女人一头耀眼的金色卷发散在脑后，在夜色里一如既往，慵懒又诱惑力十足。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种疲惫的语气倒是很少出现在她嘴里。

  我嗯了一声用力吸了口烟丝，却因为动作太猛，浓烟呛进鼻腔和喉咙。

  “咳…咳咳咳…”在我弓起身子，险些把肺咳出来的时候贝尔摩德皱着眉伸手把我的烟管拍到地上用力踩灭，骂了一句什么然后翻身跨上摩托走掉了。

  机车喧嚣过后，凌晨两点半的公路上安静得能听到我自己的呼吸。

  十二月啊。

  还是挺冷的。

  我低下头看着人行道上不太明亮的光线里投射出茂密摇曳着的树叶的影子。

  ……哦，不，现在已经是四月了。

  那么……这么冷是为什么呢。

  算了。

  不重要。

  我缩缩脖子咽了咽喉咙里的痒意，沿着公路迈开步子。

  ……我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贝尔摩德有点咬牙切齿意味的问句在我的脑子里徘徊了会儿。

  我思考了会儿答案，发现思绪又开始飘忽了。

  ……其实吧，说飘忽。

  倒也没那么飘忽。

  ——反正，左右，到底，都会飘回那个夏天。

  “你还好吗？”

  “喂，你好，还能听到我说话吗？”

  

  ……

  谁，谁在叫我。

  真是……有够烦的。

  意识从黑暗里回笼，我费了些力气睁开眼，想骂一句少管闲事，却一时被眼前的景色震撼得发不出声音。

  俯着身叫我别睡的青年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有一头浅金色的头发，肤色略深，五官深邃英俊，偏偏脸型流畅又温柔，二者中和起来，让他具有一种我此前从未感受过的，相当致命的吸引力。

  除此之外，更要命的是这家伙那双惑人心魄的眼睛。

  眼尾下垂，瞳孔最外层是剔透的紫灰色。

  ——像宝石。

  而且是古时候能引起各方势力争夺厮杀的那种，价值连城的，祸国殃民的宝石。

  “在想什么……你好，你”

  我回过神，打断他，“我没什么事，你走吧。”

  话音落地，我等了半天没等到什么动静，于是抬起头。

  发现青年保持着腰身微弯的姿势，蹙着眉。

  这让我不得不开始回想我的措辞是否存在什么不妥。

  ……

  思来想去，我觉得应该是没有。

  首先，如果是老师的话，他应该根本不会搭腔，还会因为自己被吵到了而抬手一枪崩了这个年轻人，还自己一片清净。

  而我没有这么做。

  我做得很好。

  其次，我告诉过他了，我没有事，还让他“走”，而不是“滚”。

  非常有礼貌。

  我做得很好。

  ……

  再抬头时，周围已经没有了青年的身影。

  我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嗯，我做得很好。

  确认身份暴露的危机成功渡过之后，我慢慢撑着身子坐起来，后背和腹部的几处伤口疼得我舌根发麻。

  昨天的任务完成得太狼狈了。

  ……会被老师惩罚的。

  摇晃着站起身的时候伤口可能是撕裂了，我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所以，你的伤是怎么来的呢。”突然有人握住我的胳膊扶住了我。

  “不能说么。”青年去而复返，手上拎着装着药品的袋子，用的全是陈述句。

  见我真的没有说话，他好看的眉毛又拧了拧然后松开，“还能走吗，到那边的店里。”

  看我一脸没反应过来的样子，他顿了顿，视线在我的脖子以下快速扫过然后移开，补充，“那里，人少一点，方便包扎。”

  非常不妙。

  按照老师教的，我现在应该咬牙解决了这个多管闲事的人，把药品抢走，然后逃跑。

  但是。

  但是我听到青年低叹了句“真是的”，然后红着耳根靠过来，抬起我的胳膊，小心翼翼架起我的半个身子。

  “可以吗？这样会碰到伤口吗？会疼吗？”他的声音也很轻，像怕碰碎什么易碎品似的。

  呼吸间，年轻男孩子身上的热气和好闻的薄荷味道一起侵袭我的五感。

  突然想起来——

  已经，好久没有人撑起我的肩膀了。

  也……好久，好久，没有人这样小心翼翼地问我，“疼吗”…了。

  于是我鬼使神差地点头。

  “还是弄疼你了吗，抱歉，抱歉。”但是他好像误会了我的意思，一边脸红一边极力掩饰自己的手忙脚乱，“要不然我还是……”

  “不，我是说，这样就，可以的。”我摁住了他，讶异于自己也能够有这样温柔的声线。

  青年顿住，极轻地应了一声之后重新扶住我。

  这种小心翼翼一直持续到伤口处理完毕。

  处理上腹部的伤口的时候他就背过身去，磕磕绊绊地说“你处理吧，我帮你看着周围。”

  我抬眼看见了他红得像要烧起来似的耳根，突然觉得好像手里的棉签捏起来都和以往不一样。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我咳了一声说，其实背后也有伤口。

  他没有回头。

  红耳朵掩在金色的发丝里，像一小盘西红柿炒鸡蛋。

  “那、那……”

  我笑了一声。

  他怔住，依旧没有回过头。

  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他，他掩饰自己慌张的模样真的很像卷着尾巴努力维持优雅的小猫咪。

  一直等到我说“我处理好了”，他才转身走过来，把我用过的药品一样样整理好，纱布也卷得整整齐齐。

  ……真是，行为习惯很好的男孩子啊。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起来老师单手插兜，拿着他的伯莱塔挑开我乱七八糟的零食，对我的住宅扔下“豚小屋のようです”（像个猪圈）的评价。

  药店里的味道熟悉又上瘾，我一边漫无边际地想东西，一边无意识盯着青年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

  ——然后看到了对方洗得发白且磨损出毛边的袖口。

  他好像是察觉了我的视线，垂着眼，语气平淡，“都是这样的，生活嘛。”

  我怔了怔。

  是吗。

  我想起自己卡里数不清的零，想起老师咬着烟问贝尔摩德“委托金，给她打过去了没”，贝尔摩德总是懒懒抱着胳膊说组织什么时候在这方面苛待过她。

  老师就会哼一声，“那她天天就吃那些垃圾。”

  身上用过的药突然变烫了。

  “卡号。”我坐正，看他。

  他回望过来，眼神里有疑惑。

  “你的银行卡号，给我。”我朝他伸了伸手，心想给他一千万的话，够吗。

  要不，两千万？

  他愣了愣，半晌笑起来，“你这是在想什么？”

  我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帮你。”

  语气有点过于硬邦邦，我偷偷瞥了一眼发现他好像并没有要生气的样子，快速补了一句，“作为你帮我的谢礼。”

  这句话像是什么的开关，说完之后他沉默了很久。

  在我因为这种沉默感到不安的时候，他缓缓开口，“中国有句古话，‘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如果可以的话，比起施舍给我钱……你可以介绍一份工作给我吗？”

  他又顿了顿，补充，“如果薪资待遇能高一点就更好了。”

  我怔住。

  如果只是介绍工作的话，像他这样细心又帅气的男孩子，有很多选择。

  但如果需要越高薪越好的话……

  ……可是。

  “不方便吗。”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抬手揉了揉头发，“没关系的，本来也就是随口一提。”

  我摇了摇头，“可以的。”

  “只是……”我盯着他的手指，不自觉皱眉。

  他的手，很漂亮。

  沾血之后，不漂亮。满手都是伤疤和茧子之后，不漂亮。

  他看了我一会儿，半晌用那只漂亮的手很轻很轻地揉了一下我的发顶，低声笑，“好了，小姑娘不要操这么多心了，早点回家吧。”

  我抬头看他。

  他弯着唇角，朝我挥了挥手，阳光在他的浅金色的发丝之间跳跃。

  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冲动让我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他怔了怔，半晌点头，“哦，对了，记得不要让伤口沾水。”

  我深呼吸几次，想说的那句“要不，我养你也可以”在嗓子里吞咽了几个来回，终究没说出口，于是只是沉默着点了头。

  我们互相道别。

  ……

  之后的很长时间，我都没再见过那个头发里有阳光跳舞的青年。

  有时候也会盯着贝尔摩德的金发愣神，有一次被问起来，我下意识回答“好暗淡啊。”

  她挑了挑眉，“什么 ？”

  我：“你的头发。”

  气得贝尔摩德当天就去约了一个3万円的沙龙护理，并且连着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都没来工作。

  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再次见到了他。

  大概记得那是一次还算隆重的例会，boss在会上夸我已经是能和老师并肩的大杀器，然后话锋一转看向贝尔摩德，“听说，你那边也升上来一个很不错的新人。”

  贝尔摩德点头，“啊，是位了不起的情报专家。”

  话音落下，拥有温柔的日光色头发的英俊青年出现在大家视野里，淡笑着自我介绍。

  安室透。

  他说这是他的名字。

  不过很快也没什么人叫他这个名字就是了。

  因为上面对他很满意，选了波本酒给他。

  ——对此，我好像也没什么想说的，也没什么能说的。

  思来想去，只是觉得，这款酒。有点甜，也有点辣，对他来说应该还算合适。

  后来我们之间的交集也并不多。

  好像只有我记得那天的伤口，记得他红红的耳朵和小心翼翼的语气。

  偶尔碰到一起接的任务，我会在任务结束之后去财务处交代把我的那一部分酬劳也拨到他的卡里。

  老师知道这个事情之后踹开我的房门，问我怎么回事，“看上那个小黑脸了？”

  我问他什么才叫“看上”？

  他又踹翻一个椅子，踩在横过来的椅子腿上摩挲着他的伯莱塔问我想不想和波本睡觉。

  我说不想。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有的时候，我会把自己哭醒，被别人看到的话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所以还是不了吧。

  老师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最后冷声扔下一句，“他敢碰你就直接弄死，贝尔摩德那边我去解释。”

  我沉默了会儿，点头。

  但我知道我不会。

  他怎么样，我都不会的。

  至于原因，我不知道。

  我只是知道，无论如何，我不会弄疼他。就像当初他舍不得弄疼我一样。

  尽管他现在好像已经不记得了。

  没关系，我记得。

  事情的转折是在一个十二月。

  组织发布了一个清除叛徒的任务，我很快接了下来。

  只不过这个任务完成得比想象中要更困难一点，对方也是个很漂亮的人。

  ——有一双格外好看的眼睛，中间圆圆的，眼尾略微上挑，像猫咪的眼睛。

  任务完成之后我转过身看到了气喘吁吁赶来的安室透。

  他看到我，神色僵硬了很久，语气很轻，“任务，顺利完成了？”

  我点头，“当然。”

  空气诡异地胶着起来，半晌他弯唇笑了笑，“那就好。”

  “本来想帮忙的。不愧是你。”

  他云淡风轻地说起夸赞我的话，我却突然冷得想打颤。

  “怎么了？”

  我张了张嘴，措辞许久，说“十二月，天凉了。”

  他停住脚步，盯着我看，直到他眼尾都开始发红的时候他才开口说，“是啊。十二月，真冷。”

  是啊。真冷。

  我靠着路灯慢慢滑坐下来，脑袋昏昏沉沉，有些分不清我的记忆到底还准不准确。

  因为，从这里开始，那个头发里藏着阳光和红红的耳朵的青年，他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总弯着唇角，但是眼底没有一丝笑意的Bourbon。

  

  一次，我刚完成一单潜入警局的刺杀任务，回来的时候浑身是伤，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笑着恭喜我，“做得漂亮。”

  “啊，想起来，我有一份资料在情报处那边没有取，你可以帮帮忙吗？”

  我顿了顿，把裂了几个大口子且上面不知道有谁的血的手往身后藏了藏，“好啊。”

  “太好了。”他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正好拍到一处最深的伤口上，温热的血顿时涌出来一大片，弄脏了我的前襟和他的手指。

  我用力咬住嘴唇，忍住倒吸气和想掉眼泪的冲动，怕他就此结束和我对话的欲望。

  好在他只是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掏出帕子擦干净手指，然后随手把脏帕子扔进垃圾桶，“我还挺着急要的，能麻烦你尽快取来吗？”

  我盯着垃圾桶愣了会儿神，听到他说“最好是，现在就去”才回过神来，“啊，好的，我这就去。”

  后来去了情报处之后工作人员说并没有那份资料。

  我发消息问他。

  大概过了两个多小时，他回了一条，“抱歉，刚刚在忙，没有看到消息。可能是我记岔了，我之前已经取过了，让你白跑一趟，不好意思。”

  我回，“这样啊，没关系。”

  然后捏着手机倒了下去。

  最后听到的声音是工作人员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叫人帮忙。

  而我，只是难得地，安安静静地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的时候是被青年卷得整整齐齐的纱布，有的时候是被扔进垃圾桶的手帕。

  再后来见他是在一次对政界人物的刺杀活动之后。

  为了保证任务圆满完成，我买了多重保险，决定毒杀、枪杀、爆炸同时进行。

  其中最难的是下毒。

  我把毒药含在舌头底下，作为一份备用，用来对付里面官最大的那位。

  ——很成功。

  戒备森严的会场里我穿着深V礼服，走向男人，步步恣意如入无人之地，最后被他笑眯眯地揽进怀里。

  他急切地吻我。

  “稍等。”在旁边协助我完成任务的安室透笑着递来一支香槟，打断了男人压下来的动作，“美酒配美人。”

  意思是要为我们的亲吻多一些情趣。

  我勾着唇从男人怀里抬起头笑着瞥他一眼，演好妩媚的姿态，抬手接过那支香槟含了一口吻上男人的唇。

  液体和男人的舌头在我嘴里搅动，我笑着分出一缕余光看向站在旁边腰背挺拔的青年，有些意外地看到了他除了仇恨和冷漠以外的神色。

  有那么一瞬间我恍惚觉得是那个日光一样温柔的青年回来了。

  ……

  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这个任务也完成得很顺利。

  结束清理现场的时候，他走到我旁边，居高临下，“你都知道。”

  我低着头缓了几口气，抬眼看他的时候笑起来，“知道什么？”

  他垂着眼看了我一会儿，最后什么也没说，离开了。

  我坐了一会儿之后慢慢撑起身子，一步一步挪出去。

  结果刚出会场就被摩托车一个漂移停车截住了脚步，金发大波浪的女郎摘下头盔走到我面前把什么药片塞到我嘴里，拧开矿泉水瓶盖开始灌我。

  我呛了两口，苦笑，“……晚了，这个毒，你是知道的。”

  其实本来不会中毒的。

  安室透打断我们，拖长了时间，让药片在我嘴里提前化开，又提议我们喝酒，借助液体确保毒素进入我的身体。

  他是有意的，我知道。

  我发誓我从没见过贝尔摩德这么不优雅的样子。

  她把当初精心挑选的昂贵的摩托车头盔砸在地上，骂我是疯子。

  其实要是被别人看到，应该会觉得她更像。不过这话我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你图什么，嗯？”

  我张了张嘴，好像有很多想说的，最后却只是开口问她能不能借我一支烟。

  这个毒发作起来确实是疼。

  小时候听贝尔摩德说过，尼古丁能镇痛，不知道是真是假。

  面前的女人眼眶猛地红了一圈。

  最后咬着牙塞了一根烟给我，顺带打着火点燃。

  “我说……你啊”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我嗯了一声想说话，结果被烟呛了一嗓子，狠狠咳嗽起来。

  我在。

  ……我在干什么呢。

  我缩起身子眯着眼看着头顶的路灯，浑身上下疼得难以忍受的时候反而平静下来。

  ——我在后悔啊。

  如果，如果能够再来一次。

  我应该在看到那个有着温柔猫儿眼的少年俯身给他口中的“zero”包扎伤口的时候就胆大一点，从树荫底下走出去。

  走到那片阳光里，走到他们面前，然后问问他，“我养你吧，好不好。”

  尽管十五岁的我也没有很多钱。

  我什么都不要。

  让我养你吧。

  然后，你教教我什么是对。

  教教我什么是爱。

  恍惚间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蝉鸣虫响的夏天。

  温柔的阳光在青年金色的发丝间跳跃，他一边小心翼翼地帮我包扎一边轻声问我，疼吗。

  ……

  嗯。

  很疼。

【后记】

  又是一年盛夏。

  没有了沉重的心事，不必日夜辗转在黑暗里，降谷零的脚步总算轻快一点。

  长官说今天有个小型的庆功宴，让他务必参加，也来见一见一直以来共同战斗的战友。

  很奇妙的感觉。

  是近十年未曾谋面的，志同道合的朋友啊。

  他也说不出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推开的会议厅的大门。

  但总之开门之后，他的大脑是空白的。

  细小的灰尘在阳光里浮动，中间站着一个挺拔的青年，青年有着柔软的黑发和蓝色的猫儿眼，剃掉了卧底时候蓄起的胡须，对他露出干净温和的笑。

  他甚至觉得这是眼睛的骗局。

  直到对方走上前来轻轻拥抱了他，“辛苦你了，zero。”

  ……怎么，可能。

  

  长官的面色也算得上柔和，“还有一位在执行任务期间不幸殉职的同志。”

  话音落，少女清丽明媚的笑脸出现在投影幕布上。

  “此次犯罪团伙的爪牙涉猎之广，一度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是这位同志积极主动联系了诸伏景光，传递了其组织在我们队伍中间的卧底信息并策划了两次队伍肃清活动，保证了我方人员的纯洁性、正义性以及……”

  后面的话，降谷零怎么听也听不清楚。

  整个世界都在嗡鸣。

  “是个温柔的好孩子啊。”他的幼驯染还像以前一样心软，轻声感叹，“只可惜十五岁就被拐进了组织，在Gin手底下吃了不少苦吧。”

  “不过听说那孩子和你很亲。”

  “倒也正常，zero你应该算是里面为数不多的对她算得上好的人吧。”

  喉咙发干。

  他多希望自己能回一句“是啊”，却怎么也张不开口。

  就像照片里安静笑着的少女一样。

  

  记起来，她从不像组织里的其他人那样叫他Bourbon，总是笑嘻嘻地跑过来，好像看见他就有多开心似的，眉眼弯弯地叫他“安室先生。”

  但是。

  ……

  再也听不到了。

  G.

  彩蛋是一些后续&视角补充

*因为完售所以解禁啦！

*感谢大家的支持！

【零】

“这世上有诸多的故事都失散在岁月之中，再也无人知晓。”

 

【一】一首没有完成的诗歌

 

“远方天际上，闪烁群星；

道路漫漫，谁叩茕茕足音？

回身相望时，

见得春叶已停停。

晨风吹拂，晨光如金；

道路漫漫，谁曾心无阴翳？

回首相望时，

但见春草已离离。

……枝上蓁蓁，细雨濛濛，

长河上波光流淌，岁月正晶莹。”

——《精灵语-通用语翻译诗歌集·佚名篇》

于米那斯提力斯藏书馆

 

第四纪元198年。

未干的墨迹在阳光下闪着晶亮的光芒，学者起身放好书籍，回身的时候吓了一跳：“哦，伊德瑞尼安殿下①，您怎么在这里？我以为您和埃尔洛斯②陛下出巡去了。”

“父亲还要在南伊希利恩待一段时间，我带着一小批人先回来了。”年轻的王储这样回答，他歪了歪头，“贝瑞刚德大人③，您在读什么？”

“哦，您说这个。”贝瑞刚德指了指刚刚被他放回书架上的书籍，“是我偶然间发现的一本书，它很有趣。是一本诗歌的合集，前半部分是精灵语，后半部分才是通用语的翻译，奇怪的是它里面所有的诗都没有注明作者，只是从落款来看，是巴拉希尔大人④晚年时期所译，大概是130-135年间的事情。”

“我知道他，他是法拉米尔大人的长孙，也是我祖父所任命的第一任宰相。”伊德瑞尼安沉思了片刻，有点不确定地问，“我没有记错吧？”

贝瑞刚德笑了笑，和煦地回答：“不，您没有。在埃莱萨王过世的第二年，埃尔波隆⑤大人已然去世，所以巴拉希尔大人确实是艾尔达瑞安陛下所任命的第一任宰相，只是那时巴拉希尔大人年事已高，所以他为艾尔达瑞安陛下效命的时间只有不到二十年。”

伊德瑞尼安叹了口气，轻声说：“在我父亲的年幼的记忆里，尚且还有埃尔波隆大人的身影，但是岁月如此无情，莫要说埃尔波隆大人了，连埃尔波隆大人的孩子和孙子都已经过世，可是我父亲还可称得上正当盛年。”

贝瑞刚德回答：“殿下，您的家族寿命远超常人，如今您看我似乎尚未老去，但是恐怕您还会见得我孩子的一生。从您曾祖父埃莱萨王算起，至您也不过四世，可城中居民已然过去九代光阴。或许在埃尔洛斯陛下的记忆里古老的光阴不过昨日，对我们而言却并非如此。许多故事都已经随着家中老人的去世而模糊不清，若非有这些书籍，往日对我们来说已成为遥不可及的传说。”

“并非只对于你们而言。”伊德瑞尼安道，他眯着眼睛看向贝瑞刚德抄写的那段诗篇，他不是太熟悉这些细长优美的精灵文字，只能生疏地念出其中的几个词汇，他放弃了上面的精灵语转而看向下面通用语的翻译，才继续道，“父亲在南伊希利恩碰到了两个精灵，这让他非常诧异和惊喜，所以才决定在那里多待一些时候。他本想邀请那两位精灵前来白城，但是被他们婉拒。听他们的交谈，在我父亲很小的时候，他们似乎有过一面之缘。”

贝瑞刚德大吃一惊，忙追问道：“是这样吗，殿下？那想必他们乃是曾经伊希利恩的森林子民，我以为如今的刚铎再也找不到首生儿女的踪迹了。”说到这里他顿住了，敛去了神色中的急切，柔和地问，“那么，殿下，为何您会先行归来呢？”

伊德瑞尼安沉默了一会，才回答道：“因为我在他们身上看到了一种无法挽回的决绝。首生儿女如此美丽，他们好比清晨的星月，眉目间流转着千百年的光阴；可是他们身上的气息那么寒冷、那么微弱，像是红角峰上的寒风，注定在某个瞬间就消失在苍茫的山脉之后。这个瞬间或许是人类的十年，百年，或许对于我们而言已经算是漫长，但是对于本该拥有着永恒生命的精灵来说，不过眨眼而已。”

贝瑞刚德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由得悚然而惊：“殿下……您认为他们会死去吗，在而今的土地上？在刚铎？”

“在中洲。”伊德瑞尼安道，“我并不认为那会是死亡，我不能确切地描述那种预感，我认为在通用语中最接近的词汇是‘遗忘’，他们会遗忘自己，也被尘世遗忘。到了那一日他们会变成某种生与死之间的暗影，他们不会变得邪恶，只是也不复存在。”

他们都沉默了下来，贝瑞刚德垂眸看着抄写好的书卷，轻轻拂过已经干了的字迹：“……我记得您已经学过《长官之书》了。”

“是的。”伊德瑞尼安闭上眼睛回想，“在那里面有一部分描述了精灵的隐褪，曾经我并不相信，我以为所有的精灵都随着船只离开了中洲。我想，即使有那么一些精灵留下，他们也依然不会变化，埃尔达岂非最受怜惜的首生儿女？刚铎岂非得蒙眷顾的福地？我不相信我们的国度会带给他们伤毁——直到我亲眼得见。在林木间见到他们的那一幕固然美丽，可也有许多我不能承载的悲伤。我只能离开，才能不至于生出太多不舍之情。我恍然大悟，原来第四纪元都已经过去了将近两百年的光阴。”

贝瑞刚德长长地叹息一声：“我的故乡在伊希利恩，我曾遍览宰相家族的藏书，在新建的米那斯伊希尔，那里记载了许多关于精灵与伊希利恩的传说，但是在第四纪元50年开始记录便渐趋减少，直到120年便画上了句号。”

“第四纪元120年……是埃莱萨王去世的那一年，也是莱戈拉斯领主和金雳大人西渡的那一年。”伊德瑞尼安道，“是魔戒远征队所有成员都离开中土的那一年。”

“正是如此。我想您和陛下遇见的精灵本该就是莱戈拉斯领主治下的子民，他们流连在此地，是因为这是中洲最后的精灵居所，在那百年的时光里那里曾繁花沉醉，美不胜收。他们曾帮助米那斯伊希尔的重建，驱散黑暗的阴云。这是某个未曾言明的承诺，即使而今也不曾为他们所忘却。”

“未曾言明的承诺。”伊德瑞尼安轻声重复，他想起那时候两位红发的精灵看见他，目光里都盈满惊异。

 

伊德瑞尼安还不到三十岁，按杜内丹人的寿命计算才刚刚迈入青年，他年幼时的发色肖似母亲，是如麦田般的金黄，但是年岁渐长，发色转深，而今已成深深的棕褐，只有阳光下才会泛出柔和的浅色。但是让那两位精灵讶异的是他的眼睛，是一种微妙的灰色，像是暮色降临的初春丘陵，也像是无云夜色的晴空。

其中一位精灵向他躬身行礼，抬头端详了他片刻，喃喃了几句精灵语，转而问埃尔洛斯道，“伊德瑞尼安殿下不会辜负他的姓名。在许久之前，在埃莱萨王的真实姓名还未曾披露之前，他曾到过绿叶森林。那时他如此年轻……伊德瑞尼安殿下的眼睛与埃莱萨王的十分相似。”

那天夜晚伊德瑞尼安听到精灵的歌谣，第一遍是柔和的精灵语，像是林下之风，他听不懂也听不清晰，第二遍才是他能听懂的通用语，里面有摄人心魄的悲伤。他靠在书桌上，暖洋洋的阳光落在他指尖，落在木头的纹路里。跟着记忆，他轻声唱起那零落的曲调：

“长风徐徐吹，云海幽淡；

前路茫茫，谁自尘埃中归还？

若得重逢时日，

回忆凋零俱飘散。

鸥鸟振翅，歌声萧寒；

前路茫茫，谁徘徊已久复难安？

若得重逢时日，

犹记生死，亡者当关。

……霜草萋萋，夜雪渺渺，

洁白覆盖山丘栖息，岁月已黯然。”

 

贝瑞刚德听罢却愣怔片刻，才将目光转向自己刚刚抄好的纸上，此时墨迹已经干涸：“……殿下所唱的歌曲，似乎和这首诗是同样的来历。”

“这是那两位首生子女唱的歌谣，听我父亲说，在他非常年幼的时候，曾在森林子民那里听闻，只是那时他们告诉他这首歌谣并不完整。”伊德瑞尼安的语调已成叹息，“所以我看到您所抄写的这段词句，才大为震动。莫非让我在那翠绿的林间听到那歌曲，亦是一种宿命？”

而伊德瑞尼安不知道的是，这首歌谣对埃尔洛斯而言意味着更多回忆。

 

在埃尔洛斯只有八岁的时候，他第一次来到了伊希利恩的森林，那个被诸多吟游诗人盛赞的精灵领土。

精灵的森林在米那斯伊希尔的城外，要前往伊希利恩亲王的城市，便要穿过精灵修筑的路径。不过在米那斯伊希尔重建之后，精灵们的活动区域便向南面的森林和传说中的新月丘陵退去，只是有一小批精灵依然负责对外的贸易，会在节庆的时候为居住在那里的人类送去芬芳的花朵和美酒。

那时领队的是艾尔达瑞安，他让大部队前往米那斯伊希尔休整，只带着一支小队，亲手掣着七星白树的王旗，缓缓向南方的小路行进。

坐在父亲身前的埃尔洛斯探头去看，忽然轻轻咦了一声：“嗯？父亲，那是什么？”

一只雪白的大角鹿站在前面的岔路上，红褐色头发的精灵从树梢跃下，含笑向艾尔达瑞安致礼：“艾尔达瑞安殿下，许久不见。”

“加里安大人。”艾尔达瑞安回礼，“希望我们并未惊扰林中的子民。”

“哦，不会的。它只是好奇罢了，又生怕你们迷失路径。”加里安道，拍了拍白鹿的背示意它在前面引路，“莱戈拉斯领主在几日前就已经收到了消息，他遣我前来安顿米那斯提力斯的队伍。”待得艾尔达瑞安近前，加里安看清了被马身遮住的小孩，眨了眨眼睛，“想必这就是您的孩子吧？”

“是的，他叫埃尔洛斯。”艾尔达瑞安回答。

埃尔洛斯连忙坐正，有模有样地行了一个精灵礼节，模仿父亲的发音道：“加里安大人。”

“您好啊，埃尔洛斯殿下。”加里安笑道，“您的名字可大有来历。”

艾尔达瑞安笑着叹一口气：“是我母亲的意思，我想也没什么不好，毕竟自从埃尔隆德大人西渡之后，她心中有许多无法抹平的哀伤。”

随着加里安的出现，精灵的巡逻队伍也到了，加里安吩咐他们带着其他的成员前去休憩，艾尔达瑞安将王旗递给侍从，翻身下马后抱下埃尔洛斯，忽然便站住了。

“父亲？”

“听，埃尔洛斯，听。”

埃尔洛斯屏住呼吸，终于在林风呼啸中听到了歌声。那歌声极为温柔，如夜雪般消融在风中，几乎难以分辨，但是听清声音的刹那，埃尔洛斯感觉旅途的些微疲惫都一扫而空。

那是辛达语的歌词在这样唱：“长风徐徐吹，云海幽淡；前路茫茫，谁自尘埃中归还？若得重逢时日，回忆凋零俱飘散。”

风吹叶落，艾尔达瑞安抱着他转过面前的树丛，眼前便是奔腾的银白小溪。头顶上悬梯垂落，编织成轻便的窄桥通向对岸，参天的古树上精灵们穿梭欢笑。

“那是塔蓝，森林子民的居所。”艾尔达瑞安指向枝叶高处隐约的平台和悬梯，轻声告诉孩子，埃尔洛斯点了点头，便看到一个精灵从枝干深处现身而来，立在河对岸的空地上。那身影与背后高大的森林相比，简直如一株修长的幼树。

那个精灵有着一头灿烂的金发，他微笑着看向客人，行了个抚心的礼节：“欢迎来到格温宁洛丝⑥，艾尔达瑞安殿下，埃尔洛斯。”

他一开口，埃尔洛斯就察觉到了这就是那个唱歌的精灵。

“莱戈拉斯大人。”艾尔达瑞安向他颔首回礼。

莱戈拉斯微微一笑，如履平地地走过窄桥，向埃尔洛斯伸手：“我带你过去吧，小殿下？”

艾尔达瑞安向埃尔洛斯点了点头，后者这才乖乖坐到莱戈拉斯怀里，莱戈拉斯甚至不需要扶着一边的悬索，他单手托着埃尔洛斯，步履轻盈从容，眨眼就到了对岸。待艾尔达瑞安过来后，莱戈拉斯道：“我已经知道你的来意。”

听闻此话艾尔达瑞安一愣，旋即轻声道：“大人……”

莱戈拉斯笑了笑，道：“我也确实很久没去过米那斯提力斯了，五年吗？”

艾尔达瑞安沉默片刻才低低道：“已经七年了。”

“是吗……”莱戈拉斯用精灵语吩咐了加里安两句，后者领命而去，莱戈拉斯放下埃尔洛斯，看向天际道，“那阿拉贡马上就要两百岁了。”

埃尔洛斯懵懂地随着莱戈拉斯的目光看过去，但是只能看到早春的天际澄澈清明。

莱戈拉斯回首看向艾尔达瑞安，颔首道：“我会去的。”

艾尔达瑞安紧绷的肩膀骤然放松，但是不等他说话，莱戈拉斯就接着道：“在这里停留一些时候吧，今夜森林子民有星光下的宴饮，庆贺你们的到来。”

埃尔洛斯至今都记得那一个晚上摇曳的火光，精灵们举着酒盏歌唱舞蹈，白衣凌然的莱戈拉斯在火堆后微笑。但是他看到自己的父亲脸上的忧愁，他听到艾尔达瑞安轻声向莱戈拉斯问：“这里的精灵还剩多少呢，大人？”

莱戈拉斯却没有回答，他只是坐在那里，看了眼西方的天际，才柔和地回了一句辛达语。多年后埃尔洛斯才明白，莱戈拉斯回答的是：“莫要为此烦忧，艾尔达瑞安殿下，诸多事情，在百年之前便已成定局。”

 

“距离我第一次听到莱戈拉斯领主唱这首歌，转眼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的时光。”埃尔洛斯向精灵道，不无感慨，“我曾以为再也不能听闻这样的歌声。”他看向面前的精灵，目光中也有掩饰不了的哀愁，“米那斯提力斯永远欢迎首生子女的到来，我不明白……我能感受到你们身上的力量正在衰退，可我也曾听见巨鹰的呼啸从层云之上而来，我相信世上依然有能够前往西方的途径。”

一个精灵摇了摇头，回答道：“在莱戈拉斯大人还在的那些年头里，他为我们打造了许多的船只，有些族人也跟随他学得了这门技艺从而离去。我们没有这么做，只是因为我们不想。我们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何去何从，我们爱中洲，这爱无法用言语形容。在古早的传说里，遗忘精灵的土地会落入不幸，但是我们将在这里漫游，直到我们变成山上的雾，林间的风，我们希望……我们的血肉都将铭刻到山川的记忆之中。”他后退一步向埃尔洛斯行礼，道，“我们决意向更东方的地方去，王上，而我们心中都知晓，此去一别，再无相见之日。”

埃尔洛斯张了张嘴，终究说不出挽留的词汇，他最后道：“若我有幸，我想最后听一次这首歌谣。愿星辰照耀你们的前路，祝福你们。”

于是，精灵唱起那旧日的歌谣，歌声里霜草萋萋，夜雪渺渺。修长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茂密的丛林挡住了人类的视线。

只有风声零落萧条。

 

①伊德瑞尼安（Idhriniôn），辛达语，智慧的后裔。本文设定为伊德瑞尼安是艾尔达瑞安的长孙。

②埃尔洛斯（Elros），本文设定为艾尔达瑞安唯一的儿子，姓名取自努门诺尔第一任国王、埃尔隆德的兄弟，意为星光浪花。

③贝瑞刚德（Beregond），辛达语，意为英勇之石。原著中是一位刚铎的士兵，在法拉米尔被烧死之前保护了他，直到甘道夫和皮聘赶到。之后阿拉贡任命他为白卫队队长，效命于法拉米尔，居住于伊希利恩。此处的贝瑞刚德是其后人，为宰相的顾问，是一名学者。

④巴拉希尔（Barahir），法拉米尔的孙子，《阿拉贡与阿尔玟的故事》的作者。本文私设为法拉米尔的长孙，即继承了伊希利恩亲王之位。他的名字取自于贝伦的父亲巴拉希尔。

⑤埃尔波隆（Elboron），意为长明之星，是法拉米尔和伊欧雯的儿子，也是埃莱萨王的宰相。

⑥格温宁洛丝（Gwinimloth），私设为莱戈拉斯居住森林的名字之一，也是最为人所知的一个。Gwin-意为酒，-imloth则有繁花之谷的意思。但是组合后又出现nim的词根，意为白色，nimloth意为白花。虽然森林中盛开的库露瑁达花为金色，不过在精灵居住的中心草野上开的却是白色的不知名花朵，这里有双关意。但是这个地名的正确释义是繁花与美酒之谷。

 

【二】一篇含糊其辞的记载

 

“……那夜，倾盆的暴雨在盔甲上溅起金铁般的声音，火光在暴风中摇曳如油，乌鲁克黑漆漆的矛森然如林，呼出的气息在寒冷的夜色中化为白烟消散于虚无。”

注释：关于魔戒圣战期间洛汗战争的部分并非是由原作者弗罗多·巴金斯和山姆怀斯·甘姆吉所著，梅利阿道克·白兰地鹿与佩里格林·图克也仅仅是和山姆怀斯大人合作了艾森加德和恩特战争的那一部分。海尔姆深谷之战是一次有着重要战略意义的战役，亦是一场伤亡惨重的苦战，在之后的岁月里，能够讲述这段历史的人寥寥无几。这篇增补来自于几位战场亲历者的口述，其中有些并不是洛（后面的字迹模糊了）……年移日久，有些细节已然被忘却，但是他们依然尽了最大的努力帮助笔者完成这一篇章，感谢他们对于这段内容的补充，使得在多年之后，人们还能得知这场战事的部分史实。

——《长官之书增补版·洛汗·海尔姆深谷之战》

于米那斯提力斯图书馆藏

 

第四纪元198年。

在埃尔洛斯自南伊希利恩归返之后，他花了很多时间在书房里。南伊希利恩的情况不算糟糕，但是以他的标准来看还是离繁荣有些遥远。在他祖父，也就是埃莱萨王刚刚即位的那些年里，南方尚有骚动的叛军。于是埃莱萨王曾率军征战，平定了刚铎南方和东方的威胁，彼时洛汗的伊欧墨王和伊希利恩的精灵领主、远道而来的矮人都曾伴随他左右。但是在国王刚刚归来的时候，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不仅仅是南方，北方亚诺辽阔的土地也等待他的治理，更有河谷的邦交以及北方精灵领土的讨论和商议。只不过当时埃尔达子民尚且还在欢歌，南伊希利恩遍布他们的足迹，故此免于荒芜。艾尔达瑞安执政的时期更看重北方的亚诺区域，北方王国分裂失散已久，而那时北面的广袤森林也不再有首生子女存留，人类理所应当地肩负起平衡和治理的职责。

几十年过去，亚诺的一切走向正轨，埃尔洛斯的目光便投向了南方，南伊希利恩在这百年时间里虽然未起战乱，但是交通不便、人烟稀少，沿海的子民生活不过刚刚足以温饱；另一方面，在见到精灵之后埃尔洛斯才想起以前的旧事，想起刚铎之王已经许久没有拜访过洛汗了。上一次洛汗和刚铎的王并辔而行已经是大约七十年前的事情了。埃尔洛斯明白任何盟约都需要精心维系，故此在为南伊希利恩筹划的同时，他也有意让自己的王储接触和洛汗相关的事务，在夏至日到来之前正是洛汗这任君主的生日，或许可以让伊德瑞尼安在那时去伊多拉斯拜访。

他心里对自己这唯一的孩子也难免有些忧虑。

埃尔洛斯的母亲是一位来自河谷的美丽女子，她是布兰德的后裔，一位通晓植物的学士、擅长木雕的匠人。只是，她的岁月与杜内丹相比实在短暂，当初艾尔达瑞安同她缔结婚约之时她便早早知晓了这一点。埃莱萨王和暮星王后都并未插手此事，他们明白孩子的心是无法掌控的，只不过任何人都要承担选择的苦果。埃尔洛斯母亲已离开他很久，埃尔洛斯亲眼见过父亲的痛苦，并决心不再重蹈覆辙，故此他的王后妮尔拉丝①是一位努门诺尔的族人。只是相比之下，他们并未有多么深刻的爱情，他们是紧密的盟友和伙伴，不过心上的门都不轻易敞开。妮尔拉丝是个博学的医者，热衷于图书，花费很多时间在医疗馆那里。她有时也会随族人北上，前往亚诺的故乡游学。埃尔洛斯和妮尔拉丝的会面也谈不上频繁和密切，只是一直保持着友善的交流和政治上的礼节。王后将儿子命名为伊德瑞尼安，智慧的后裔。那时她曾说，她在伊德瑞尼安身上看到了某种洞见般的天赋。王后所说的并无错处，伊德瑞尼安健康地成长，于此同时成长的还有那与年龄不相符合的稳重和敏锐。他的目光太过遥远和深沉，心中也有许多负担。作为一个君主，埃尔洛斯对自己的王储是满意的；但是作为一个父亲，他担忧自己的孩子与幸福隔阂太远。

自从伊德瑞尼安从南伊希利恩提前归返之后，埃尔洛斯发现自己的儿子有了点微妙的改变，说不上好或者不好，只是好像他突然发现了某些他从未发觉过的东西，并为此牵动心神。伊德瑞尼安曾经并不在乎精灵的历史，他认为那些时代对他来说已经很遥远了，所以他甚至连辛达语和昆雅语都不擅长，只是知道一些比较常见的词汇；但是在南伊希利恩的那次偶遇似乎突然打动了他，伊德瑞尼安在日常事务之外总是呆在藏书馆，和来自米那斯伊希尔的学者贝瑞刚德一起探讨书籍，大体都围绕着第三纪元晚期的事。

他们谈论孤山远征，谈论北方巨龙，谈论摩瑞亚之门的渊源，谈论森林中精灵领地的变迁，终于，他们谈到了魔戒远征。

那也正好是埃尔洛斯打算让伊德瑞尼安拜访洛汗的时候，所以理所当然的，伊德瑞尼安开始阅读魔戒远征时期关于洛汗的资料。白城的藏书馆浩如烟海，他先找到了关于森格尔王的部分，埃莱萨王曾在他麾下以梭隆吉尔的身份征战。随即是希优顿王与海尔姆深谷之战。那场战争的记载并不多，但是足见其惨烈。而伊德瑞尼安知晓当时护戒同盟中的三位同伴——阿拉贡、莱戈拉斯、金雳都参与其中，也是经过此役，他们和洛汗建立起非同一般的情谊。

于是伊德瑞尼安翻遍各色史书，终于在一份相当罕见的《长官之书》的增补版本中读到一篇文章，那是由法拉米尔之子埃尔波隆所著的关于海尔姆深谷之战的记载。

注释是这么说的：“这篇增补来自于几位战场亲历者的口述，其中有些并不是洛（后面的字迹模糊了）……年移日久，有些细节已然被忘却……”

贝瑞刚德在看另一份抄卷，正想同殿下探讨的时刻却发现伊德瑞尼安正对着长官之书的那几页出神。年长的学者在最近的时间里同伊德瑞尼安建立起牢固的友谊，故此他没有拘谨地探头看向那页书卷，轻轻念了下去：

“……说起那夜，倾盆的暴雨在盔甲上溅起金铁般的声音，火光在暴风中摇曳如油，乌鲁克黑漆漆的矛森然如林，呼出的气息在寒冷的夜色中化为白烟消散于虚无。那里曾一度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刻，海尔姆深谷的高墙被炸开，敌人和潮水一样涌入……”

念到这里贝瑞刚德甚至微笑了一下，埃尔波隆大人的记叙总是带着一些诗一样的格调——“……精灵的战士们在天明之前就几乎全部战死，他们倒在城墙上，或者是墙根下的泥水里，夜色让人类难以看清他们的面容，血污盖满他们本该闪耀的盔甲，只有白色的箭羽在微弱的光下依然清晰如电光。那时人们能看见的唯一还没有倒下的精灵是莱戈拉斯阁下，他用盾牌作为战车一般从高墙的石梯上滑下，弯弓搭箭的速度快过疾风暴雨。他用最后一支箭救下了阿拉贡大人，于是他改用双刀……他们并肩守在隘口上，长剑和双刀的银光割裂夜色，他们面前的敌人尸体堆成了小丘。两旁城墙上的战士推下石块和木板，倒下滚烫的热油引燃，爆裂的火光组成火墙。就在乌鲁克的尸体上，一道防线暂时组建了起来。莱戈拉斯收集起那些没有损坏的精灵箭支，然后他取用了他死去同族的箭筒；他们的箭羽颜色并不相同。在这短暂的喘息空隙中阿拉贡大人问起矮人所在，那时金雳大人正在另一处防线上拼力稳固，有赖他的帮助那处高地未被攻破……

“战士们惴惴不安，因为他们看到永生的子民都战死在黎明之前。莱戈拉斯用雪白的羽箭清空了周围杂乱的乌鲁克，用辛达语重复喃喃什么。后来人们知晓的是他所念的是‘光明必将来临’，他用自己族人的箭为族人复仇。阿拉贡问起周遭的战况，急匆匆想要奔赴更危急的地方，他几乎没有任何地休息，只是简单地说‘情况很严峻’。那时莱戈拉斯已经用完了白色羽箭，将他自己剩下的翠色羽箭全部插入箭囊，然后用通用语正色回答阿拉贡，‘只要你和我们在一起，就不是毫无希望’。

“这段话被战士们传递出去，鼓舞了他们的信心。因为在开战之前莱戈拉斯曾态度悲观，但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精灵对战局有了不一样的看法。战士们互相鼓励，年轻的战士哈烈斯在不久前失去了父亲，但是他也上了战场，告诉战友们，阿拉贡大人也曾对他说‘世上总有希望’。阿拉贡和莱戈拉斯大人匆匆奔赴新的战场，许多人听到了他们精灵语的交谈，但只有几位曾在刚铎游学的大人听懂了这门古老的语言，他们所说的是埃尔贝瑞丝的名字，重复的是‘黑夜必将逝去’。

“……有短暂的时刻，暴雨停歇，天空云层散开，露出明星璀璨。人们振奋起来握住武器，用洛汗语说出这些词句，打退了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即使他们寡不敌众，脚下的水坑被鲜血染红。即使在奔跑中，阿拉贡、莱戈拉斯和金雳都在杀敌，精灵的箭风从不曾失去丝毫凌厉，人们追随他们的脚步，撤退也有条不紊，让敌人每一步前进都付出惨重的代价。

“就这样，微弱的希望还是在绝望中诞生了，即使后来号角堡被攻破，防线收缩至最小，但是将士们都依然坚守在那里，因为他们看见了朝阳。海尔姆的号角在绝境中响彻深谷，人们说，听啊，伟大的君王重临战场！

“……那是一场奇迹，面对百倍自己的敌人，人类守到了最后。当白骑士率领伊欧墨将军的队伍而来的那一刻，金色的阳光从山坡上如水一样泼洒下来，胜利属于我们！残余的乌鲁克被范贡森林吞噬，不敢相信我们依然有许多将士存活。洛汗的王旗依然招展，骑手们重整于领袖麾下……

“黑夜必将逝去，光明必将来临！”

 

贝瑞刚德沉默了下来，片刻后才轻声问：“殿下？”

伊德瑞尼安轻轻翻过书页，学者看到那面的背后夹了一张古老的羊皮纸，上面用炭笔潦草地涂抹出一个人类高大的身影。炭笔笔锋锐利，显然出自某个精通画艺的人的手笔，人来看起来风尘仆仆，满身萧索，但是又透露出某种不可摧毁的威严。注脚上修长优美的精灵语表明这不是一个洛汗画师的手笔。

“这是什么意思？”伊德瑞尼安问。

贝瑞刚德一眼扫过，回答道：“这里写的是，古老的盟约必将得以践行，直到最后的时日。”

“……有趣。”王储这样评价，“这里的古老盟约听起来可并不像洛汗和刚铎的埃奥尔之誓。”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转向年长的学者，“您有发现什么吗，大人？”

“所见并不多。”贝瑞刚德回答，将手中的书放到伊德瑞尼安的面前。学者阅读的是一本以辛达语为主夹杂着些许昆雅的文集，编撰它的人显然是出自努门诺尔中的某个博学者。

王储看了一眼，忍不住道：“大人，我想或许……或许我也该多学一点精灵的语言。虽然我心知平日已经用不上了，可看不懂这些书籍真让我懊恼。”

贝瑞刚德笑了，温和地回答：“这是好事，殿下。即使精灵已经远离了我们的视野，但是许多文化和知识依然在古书之中传承。我想，埃尔洛斯陛下也会乐见于此。这个篇章是关于亡者之路的，在这里写了一则遥远的预言，写的是山谷中的亡灵必将被唤醒。”他指了指其中的一行，用通用语缓慢而明确地翻译。

“……阿拉贡大人拒绝了伊欧雯殿下的请求，在场目睹之人无不感到悲伤。追随阿拉贡大人进入亡者之路的人不仅仅秉持着勇气，也心怀对王者的爱重。

“他们互相支撑着通过了亡者之路，精灵并不畏惧那黑暗，人类的灵魂于他而言十分软弱。只是他们心中都怀着对洛汗白公主的惋惜和悲悯，因为彼时阿拉贡已经明了白公主心中燃烧着难以熄灭的火焰和勇气，然而她被困于囚笼之中，才如此绝望而冰凉。后来谈起这件事的是莱戈拉斯大人，他提起幽绿的游魂而全无恐惧。在人们绝望之际，亦是他的精灵锐目望到夜色中海风风向的改变，他知道黑船必将如约赶至白城；彼时是他鼓励了身边的伙伴。精灵锐目也指出，若是埃莱萨王将至尊魔戒据为己有，将拥有难以想象的可怕力量，但是他没有这么做；或许是露西恩的血脉在漫长的光阴之后都未曾堕落。

“……那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然而人们守卫住了白城，即使损伤惨重。洛汗之王希优顿在帕兰诺平原之战上力战而死，白公主和梅利阿道克大人合力斩杀了安格马巫王。这亦是埃莱萨王第一次走进白城，走进人类的皇都。

“在亡者之路的旅途中，他们固然得到了帮助，但也有所失去。森林夫人曾给予晦暗的预言，预言里警戒莱戈拉斯注意大海。果然，在那时候精灵听见了鸥鸟的啼鸣和海洋的呼唤。在古老的传说之中，海洋和诸水里蕴含着一如大乐章的力量，而精灵得以倾听；一旦他们蒙获感召，便再也无法获得安宁，除非他们踏上西渡的道路。精灵的世代已经衰微，但是此命运就如此在所有人面前奠定，无疑是一件悲伤的事情。护戒同盟以及他们的朋友们对此都伤怀不已，因为他们知晓他们曾目睹的美丽必将消亡，或许就在明日。

“……重伤的伊欧雯殿下留在了米那斯提力斯，即使她想握上剑柄，却因为伤势无法行动。就是在那样的清晨和黄昏之中，她与法拉米尔大人，德内梭尔之子相遇了。他们在微光中相拥，在光明来临前的黑暗中找到了彼此。伊欧雯殿下是洛汗最为珍贵的宝物，她深受爱戴又坚强聪敏，人们尊重她甚于尊重洁白的永志花；她和法拉米尔大人的相爱使洛汗和刚铎的盟约更加密切，她的到来亦使刚铎增辉。

“……在黑门之战后，埃莱萨王与伊欧墨王重新许下诺言，刚铎和洛汗将践行古老的盟约，守望相助。此后，当埃莱萨王在外征战之时，洛汗的王旗亦将相随左右。”

 

伊德瑞尼安恍惚了一刹，洞见的天赋让他眼前浮现出栩栩如生的影像，那是南伊希利恩的平原，七星白树的旗帜招展，后面跟随着墨绿的飞扬一角，上面绣着奔腾的骏马。精灵的歌咏在夜色中飘荡，摇曳的火光中杯中倒满美酒；一座金殿坐落在山峰之上，他们欢歌宴饮，霍比特人在桌上且歌且舞，矮人哈哈大笑。随后袭来的是寒冷无边的夜色，山脉起伏，两个身影在长阶尽头并肩而立，修长如树，天幕上的星辰点缀在他们头顶，如同一道桂冠般璀璨。有许多悄声的交谈和呼吸，有长箭破空的呼啸，有血泊的弥漫，也有死亡的阴翳。光明冲破了黑暗，王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领袖们在帕兰诺平原是并辔而行，暮色四合，朦胧间他们似乎说起……

……他猛然回神，才意识到自己看到了过去。有时候伊德瑞尼安会疑惑，这种天赋究竟有何用处？预言之所以是预言，是因为其不可更改。无论他们向前看或者向后看，看到的事都不在掌控之中。但是此刻，他却因为那幻影而几乎说不出话来。伊德瑞尼安从未如此——如此渴望，他想透过时间的长河，进入到那段过往。

他几乎感到迫切，那些声音和影像摄住了他，年轻的人类不知道世上曾经有过如此精彩而美丽的篇章……这是他祖父在世时时常谈起的过去。那时伊德瑞尼安无法共鸣，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祖父叹息的是什么，人怎么会为自己不了解的事物悲伤呢？

——可现在他却想，命运为何如此不公，偏偏我无缘得见？猛烈的悲伤几乎让他落泪，他又想起南伊希利恩森林里的那两个精灵，不由得生起自私的想法：若是首生子女不用离去该多好啊……哪怕再等一百年呢，这点时光对精灵不过眨眼而已，为什么他们走得如此不留情面又匆匆？为什么他语者都渐渐衰亡？

……那一刻伊德瑞尼安终于体悟到无法言传的寂寞与孤独。

他轻轻抚摸着羊皮纸的一角，低声喃喃：“……古老的盟约必将得以践行，直到最后的时日。”他顿了顿，声音几不可闻，“……直到最后的时日。”

 

①妮尔拉丝（Nellas），精灵名字，含义不明，取自曾经照看图林·图伦拔的一位多瑞亚斯精灵。此处设定为埃尔洛斯的妻子，伊德瑞尼安的母亲。

 

【三】一道画面隽永的长廊

 

“谨以这些作品纪念护戒同盟，纪念他们的英勇和高尚。”

“莱戈拉斯是来自绿叶森林的精灵，在黑暗丛生的年代那里曾被称为幽暗密林，是北方的要塞之一，森林精灵固守的土地。他是护戒同盟中唯一的精灵，亦是守卫者与诚挚的朋友，杰出的战士。”

——米那斯提力斯第六层的壁画长廊，“护戒同盟”篇章中刻于画面下方的部分文字。

 

在一个夜晚伊德瑞尼安被嘈杂的声音惊醒，他披衣起身问门外的侍卫：“发生了什么？”

“不清楚，大人。”侍卫道，“但是刚刚消息已经通传给了陛下。”

伊德瑞尼安皱眉，胡乱套上简装，冲到外面俯瞰城中：“是第六层出事了吗？”火把摇曳，一轮皎洁的满月照耀在白城上，整个城市都恍如银铸，“我记得最近东主道那里正在修葺。”

“是的，那是为了将那面残破的城墙改装。阿姆洛斯亲王赠予了精美的挂毯和石刻。您知道，东主道上另一面墙恰好是埃莱萨王时期的壁画，所以陛下就决定将那些艺术品陈列于斯。”

匆匆赶到那里的时候伊德瑞尼安拨开人群，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父亲……母亲？”

自从妮尔拉丝随族人前往亚诺游学，伊德瑞尼安已经近一年没有见到母亲了，未曾想今夜会在此相遇。妮尔拉丝还穿着旅人的行装，只是她的眉宇间流露出高贵的气度显现出她并非普通的行客，她轻轻颔首，露出一个微笑：“许久不见，孩子。”

伊德瑞尼安正想说什么，目光却被眼前的画面摄住了：“……这是什么？！”

他很熟悉埃莱萨王时期留下的那道壁画长廊，那是在魔戒战后重修的，在重修之前这里几乎全是废墟，埃莱萨王过世后艾尔达瑞安又着人对此进行增补。据说这道长廊上精美的廊柱来自矮人的手笔，美妙的画卷则大多是伊姆拉缀斯精灵的礼赠，故此即使是放在这并非封闭的地方也经久不会褪色磨灭。

在伊德瑞尼安小时候埃尔洛斯经常抱着他来这里给他讲述上面的故事，有些是古老的传说，最先的画面是双圣树与日月升起，其后讲述了露西恩与贝伦的故事、胡林的儿女以及刚多林的陷落。之后是关于努门诺尔王国的兴衰、洛汗和刚铎的情谊、矮人与巨龙的恩怨，五军之战和至尊魔戒的现身。再之后画面转向了夏尔，从这一幅开始，后面讲述的就是护戒同盟与第三纪元最后的战争，伊德瑞尼安最熟悉的也就是这一部分。画面从翠绿的夏尔延伸到美丽的幽谷，有九个身影在清晨的微光中离开了瑞文戴尔之桥，然后是摩瑞亚、洛丝萝林与分道扬镳，而后便是黑暗中渺小的身影跋涉，洛汗的军队向白城前进，黑门前的死战和黑塔的崩塌。最后还有四张壁画，分别是霍比特人治理的夏尔，矮人所在的孤山，人类的国都米那斯提力斯，以及精灵最后的居所伊希利恩。埃尔洛斯知道，霍比特人那副画上，远行的车上所坐的是弗罗多•巴金斯和他的叔叔比尔博，花园中的那个衣着得体的形象是山姆怀斯·甘姆吉，还有两个衣着服饰明显不同的人，身上有白树纹路的自然是佩里格林·图克，墨绿衣料上有骏马图章的便是梅利阿道克·白兰地鹿；矮人所在的的孤山上那个归来的形象无疑是金雳，后面站着的是孤山远征后依然活着的矮人，洞穴深处有先王的画像和雕塑；人类那幅无疑是取自埃莱萨王加冕的时刻，埃尔洛斯能清晰地指出法拉米尔亲王、伊欧雯殿下、伊欧墨王、白袍甘道夫，还有一支精灵的队伍，画面远处是滚滚的安都因大河，上面有极小极小的一笔，不注意看会以为这是一点污渍，只有借助矮人的放大镜才能明白那原来是牺牲的波洛米尔大人，精妙到每一处都栩栩如生；伊希利恩的那幅画满美丽的林木，在清晨和黄昏中精灵漫游歌咏，黑暗在他们面前渐渐消融，画面中心的那个金发精灵在之前的画面中也出现过很多次，他便是莱戈拉斯，只是他的面容从来不甚明晰，只是一个金发灿烂的影子。

这些故事全靠记忆和藏书流传，精灵从未在画面下留下注解——直到这一天前，伊德瑞尼安都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此刻，他眼前的景象并非如此。

由于长廊对面的建筑正在修葺，那里曾经高高的塔楼和高墙被拆除了；而在拆除塔楼之前，人们没有注意过这道长廊的后半部分从来不会被月光照亮，从魔戒远征的第一幅画面起，它们都笼罩在阴影之下。而因为这一修葺的工程，这夜满月的光华流泻在画面下方，那些空白的地方浮现出灿银的笔迹闪闪发亮。

“这是伊希尔丁，”妮尔拉丝轻声说，“意为‘星月’，是一种我只在传说中听过的材料。它只会反射星月的光辉，在其他的情况下，它都是不可见的。”

埃尔洛斯点了点头，道：“是的，我很小的时候还有听祖父和矮人说起过，伊希尔丁的原材料非常罕见，中洲几乎已经不再生产。而即使生产，它锻造方法并不曾为人类所知晓，只有精灵一族和矮人最杰出的工匠才能使用它。中洲上可能已经没有能铸造它的工匠了。”

伊德瑞尼安眯起眼打量那些文字，却非常失望的发现他几乎看不懂——不同画面的注释都是用不同种族的文字和书写习惯写就的，矮人使用的如尼文，霍比特人们使用的专属文字，人类的部分倒是通用语，可是为什么连精灵部分的辛达语都充满了奇怪的拼写？！

“借过，借过！我来迟了。”一个人气喘吁吁地挤过人群，向埃尔洛斯行礼，“晚好，陛下，伊德瑞尼安殿下。哦！妮尔拉丝王后，我不知晓您回来了。”

“贝瑞刚德，”埃尔洛斯向来人颔首，“很抱歉叫人将你吵醒，但是我想不出有比你更通晓这些文字的学者了。我不太熟悉如尼文，而这里的辛达语似乎也是用了某种罕见的语言形式。”

士兵们在两旁分列，没有人们的遮挡，这些文字更加清晰起来。

贝瑞刚德大略看了看这些文字，回答：“陛下，如尼文也并非我所擅长的，但是我认识另一个学士埃加尔莫斯①对此颇有造诣，这块问题只能求助于他解答了。”

埃尔洛斯随即让人前去寻找，然后贝瑞刚德接着说：“至于这里的辛达语，我想我了解它与常见的辛达语不同的理由。我曾在米那斯伊希尔见过用这种辛达语写就的藏书，它是辛达语的一种西尔凡变体，它的主要使用者是北方绿叶森林和洛丝萝林的子民。我想，或许是因为画上的精灵大多来自于此，所以这里的注解才会采用这种语言。它们翻译起来确实和一般的辛达语不尽相同，我也需要先行抄录。”

学者让人寻来纸笔，告诉国王他只需要一点点人手就能完成工作。国王念及远行归来的王后劳顿，便也遣散了大多聚集的人群，告诉贝瑞刚德有需要只管告诉留下的士兵和护卫。

妮尔拉丝转身时看到伊德瑞尼安还站在原地，惊异地挑了下眉，轻声道：“伊德瑞尼安，我以为你向来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的。”

伊德瑞尼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的父母都通晓辛达语，他的父亲更是对昆雅也信手拈来，而他在几个月前对此都十分生疏。他缓慢地用算不上非常标准但是通顺的辛达语回答：“我忽然发觉，如若不学习这些语言，就会错过许多精彩的篇章。”

妮尔拉丝愣了愣，怜惜地梳理儿子还有些散乱的头发，探了探他手指的温度：“那让侍卫再帮你取件斗篷吧，我们明早见。”

“好的，母亲。”伊德瑞尼安如是答应。

 

贝瑞刚德先抄好了人类和霍比特人的部分，刚刚赶来的埃尔加莫斯也兴奋不已地开始研究如尼文。贝瑞刚德转向辛达语部分的时候不由得轻轻咦了一声，引来了伊德瑞尼安的注目：“怎么了，大人？”

“我从没见过这种书写习惯，”贝瑞刚德回答，示意伊德瑞尼安看向其中的“伊希利恩（Ithilien）”这个词汇，“您看，里面字母i上面的一点是不是写得并不像圆点，反而像短短的一竖？它的笔锋是完全方正的，虽然也许是书写习惯的问题，可是我刚刚抄录的霍比特字体上的圆点都非常清楚，而且我想镶嵌的工艺上来讲，这也是两种不一样的手法吧？”

伊德瑞尼安发现果然如此，他沉思了片刻，发现即使没有对面塔楼的阻挡，月光也只是刚好照到画面下方的一小块区域，随着月亮越升越高，阴影反而会向下延伸，文字也会被再度挡住。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向一位侍卫道：“快取两面镜子来，快！”

他拿过了镜子，开始对着月亮调整角度，冷色的月光通过镜面折射到墙上，随着伊德瑞尼安的动作，亮银突破了阴影的界限，贝瑞刚德惊异地看到，那些他以为的“点”都在月光下延伸出去，它们只是线条的尾端。

所有人都被这神奇的一幕吸引住了，伊德瑞尼安慢慢将折射的月光向上移动，亮银的线条越延伸越多，像是树木的枝干和河流，勾画出一层半覆盖在原先底层上的画面。

“更多的镜子！”贝瑞刚德失声道，“将这一片全部照亮。”

随着布置，震撼的银色图景展开了。人们能看到所有魔戒时期的画卷上层还用伊希尔丁勾勒出一种风格不同的画面，那些线条几乎全部能在下方的壁画上找到，但是伊希尔丁用一种巧妙的方式将它们连接了起来。霍比特人们被灿银的烟花包围，宛若云雾一般的银色线条在弗罗多前方组成帆船；山体和矿脉勾勒出矮人的殿堂，那最高处的一块亮银代表的大概就是山之心；伊希尔丁在画面中埃莱萨王的胸前和额心闪闪发亮，它们在这片画卷上飘落，在月光下几乎带着流动般的错觉，像是白树的纷飞花雨；最后的线条汇聚向精灵的方向，成为一棵银色的参天大树，金发的精灵正好站在那树中，向下的树根慢慢延伸，以不动声色的方式成为文字的一体。

“真是巧妙啊……”贝瑞刚德惊叹，几乎是痴迷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矮人和精灵的造物竟然可以如此巧夺天工。”

伊德瑞尼安一边吩咐护卫去请一位宫廷画师，一边凝神仔细看了片刻，却不敢太靠近以免遮了月光。他总觉得精灵那副伊希尔丁的画面有点微妙，看了好一会才发现原来是因为精灵的面上有细细的银光，这些线条和下方深暗的颜色将精灵向来模糊的面容陡然勾勒出几分，那半侧含笑的神态栩栩如生。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精灵额上有一道不属于枝叶的银色，像是闪烁的寒星点缀成额冠，若非一寸一寸看过去将会很容易忽视这一点。伊德瑞尼安想，大约是自己最近对精灵太感兴趣，所以才不由自主地为其所吸引。

 

第二天早上，妮尔拉丝好笑地看着儿子在极度亢奋地情况下冲进来吃了早餐，又快速跑了出去，王后哭笑不得道：“伊德瑞尼安！站住。”

伊德瑞尼安这才停住，好歹没忘了礼貌，垂首躬身道：“什么事，母亲？”

妮尔拉丝走近前看了他片刻，无奈叹了一口气：“你难道一晚上都没睡？”

“不，睡了一小会。”伊德瑞尼安老实承认，“我替两位大人找了他们所需的资料，毕竟他们眼神可没有我那么好！现在天已经亮了，想必翻译也已经完成了。”

妮尔拉丝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那你去就是了，不要跑那么急——还当自己只有十五岁吗？”

伊德瑞尼安道：“在面对这些文化的时候，我可和不识字的儿童差不多！”

等他到了图书馆，护卫才告诉他两位一夜没睡的学者刚刚回去休息了，不过翻译的文稿已经大体完成，只待润色。

“不过，画师大人可还在跳脚呢，”护卫打趣道，“昨夜时间不够，他抱怨了半天为什么不早些叫他，现在正坐在画廊前生闷气呢。”

伊德瑞尼安哈哈大笑：“哦，吩咐他们不要忘了给大人送去饮食，也请他先好好休息，今夜我会调人手前去配合他的工作。”

“好的，殿下。”

 

伊德瑞尼安步入图书馆的时候看到了翻译好的文稿被整齐地誊抄在一叠羊皮纸上，正压在那张巨大的木桌上晾干。

最上方的一张墨迹还未干透，上面写的正是精灵语和通用语的格式。伊德瑞尼安忽然想起几个月前，自己从南伊希利恩归来，也是在这张木桌上，看到了贝瑞刚德大人抄录的那篇精灵歌谣，墨迹也如今日这般在纸面上发亮。思及此年轻的王储哑然失笑，俯身扫向字迹：

“谨以这些作品纪念护戒同盟，纪念他们的英勇和高尚。”他看到这句话心中不由得一颤，凝望着这一行久久无语。下面的每句精灵语边上都写着密密麻麻的注释，伊德瑞尼安慢慢读了下去：

“莱戈拉斯是来自绿叶森林的精灵，在黑暗丛生的年代那里曾被称为幽暗密林，是北方的要塞之一，森林精灵固守的土地。他是护戒同盟中唯一的精灵，亦是守卫者与诚挚的朋友，杰出的战士。战后他在伊希利恩停驻了超过百年的时光，他走过的道路上枯草重新萌芽，枝头绿叶焕发。莱戈拉斯赠予白城四季长青的树木，伊希利恩在他与他子民的帮助下变成中洲西部最美的乐土，称之为‘拉斯嘉兰-提尔莱德’他驱散了米那斯伊希尔的暗影和寒冬。无以回报，仅以此铭记旧日光阴，愿此情谊亦同日月般久长。最明亮的星辰埃雅仁迪尔为证。”

伊德瑞尼安看向末尾，那里画了一个鹰一般的形状，这是什么？他皱眉想，刚铎有过这种凭证吗，还是说这指的是埃莱萨王曾经的化名“梭隆吉尔”？

学者为拉斯嘉兰-提尔莱德（Lascalen Tirlaind）做了注释：林叶守护之地。

 

读完翻译之后的伊德瑞尼安长长叹了一口气，每段文字的开头都是用不同语言写就的一句话。

“谨以这些作品纪念护戒同盟，纪念他们的英勇和高尚。”在属于人类的那个篇章里关于阿拉贡的内容只有一句描述，“他是阿拉松之子，联合王国的首任国王，护戒同盟的人类之一”。下面的部分用密密麻麻的小字写了关于波洛米尔的生平，也记载了当年在涝洛斯瀑布旁的挽歌。

“猎猎朔风啊，今天你从北边带来什么消息？

英勇的波洛米尔有何音讯？他已离乡久久未还。

在阿蒙汉山丘下，他杀敌无前，我听见他的呼喊，

他的圆盾已裂，长剑已折，战友们送至河岸……”

 

低低念诵着这段挽歌，他沉思着走出了藏书馆，毫无目的地在白城中漫游。

当他来到第六层的东主道，伊德瑞尼安果然看见了画师坐在那里对着墙生气，他面前铺着画纸，上面是他在许久之前临摹画廊的习作。来自河谷的人类在年少时期来到白城，第一次见到这些画作他便被俘获，此后将一生都投入绘画之中。几十年光阴转瞬即逝，他却不知道这些画上还隐藏着更多精妙的信息和秘密。

“大人。”伊德瑞尼安向他招呼，看了看画师眼前的画，应当说他的妙笔已经精彩绝伦，只是精灵在壁画上施加了更多奇异的材质和笔法，许多已是而今的人类不可触及的所在。

“哦，殿下。”画师蔫蔫地回答，抱怨起来，“为什么白天不早些过去呢？这可真让我等得心焦。”

伊德瑞尼安笑道：“不妨趁现在的阳光好好看看原先的图景——”他忽然想到，最后属于精灵的那张上的那个奇异的落款。画师已经画好了后半部分的布局，用一种鲜艳的红色墨水描绘在卷轴上。端详着那张卷轴，伊德瑞尼安在脑海中将它们的线条与壁画重合，轻声问：“大人，您知不知道鹰的图像代表着什么？我是说，如果它是一个落款，它是某个家族的徽章吗？”

画师有点惊讶地看向他，沉思片刻后摇了摇头，道：“殿下，这些壁画来历非凡，据我所知，在米那斯提力斯没有家族使用这种纹章。这并不是精灵的纹饰，精灵的徽章总是环绕的对称图形，象征他们永恒的生命。一只鹰？听起来像是私人化的事物。”

“那确实不是家族的纹章，但是它代表着国王，”一个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埃尔洛斯正缓缓走来，他早上已经得到了消息，听到孩子提起不由得感慨万千——原来他幼时耳熟能详的故事已经变成了鲜有人知的传说，他向自己的孩子笑了笑，解释道，“那用来代指的是埃莱萨王，因为传说中属于埃雅仁迪尔的那颗精灵宝石就镶嵌在飞鹰的胸针之上。吾儿，如果你再看得仔细一点，你就会发现在那飞鹰中央的空白和周边上细微的锋芒，它同时代表了埃莱萨和星辰之鹰，那便是我的祖父。”

伊德瑞尼安发现自己父亲眼中闪烁着怀念的光彩，轻声问道：“您见过他们吗，我是说，护戒同盟的人。”

埃尔洛斯垂下眼睛，道：“当我出生那一年，护戒同盟之中只有祖父、莱戈拉斯领主和金雳大人尚在中土。我只见过金雳大人一次，便是在祖父二百岁的生辰，彼时我尚且年幼，只记得金雳大人十分慷慨又热忱，他曾赠予我一把佩刀。”埃尔洛斯说着，抬手露出他挂在腰带上的短刀，“它虽然不若秘银那般坚韧，却依然光亮锋利。他还送了我一条项链，当时……当时莱戈拉斯领主似乎还为此调侃他，问他‘矮人什么时候还舍得送出项链了？’把金雳大人气得吹胡子瞪眼。我后来才知道，莱戈拉斯领主说出这样的话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精灵和矮人的旧日恩怨终于消弭②。这条项链便是我和妮尔拉丝订婚的时候我给予她的信物。至于莱戈拉斯领主，我也只见过他三面，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只有八岁，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十年后，也就是我祖父过世的那一天。

“十年光阴没有给他的外貌留下丝毫痕迹，但是他身上却带着长冬般的严寒。那一刻我蓦然感受到首生子女衰微的必然和悲哀。他尚且穿着远征队的服饰，领间别着美丽的山毛榉叶的别针，斗篷下衣袂银白，金发垂落如瀑。当他走在长街上，所有人都惊异地看着他，我想起法拉米尔大人曾描述远征队第一次来到米那斯提力斯的景象，‘莱戈拉斯容貌俊美，远非凡人能够比拟’。即使在首生子女当中，他也是出类拔萃的一个。他走的时候暮色四合，白马如利箭般疾驰远去，灿金的夕阳闪耀在守卫之塔的顶端，祖父就站在广场的尽头，直到落日敛去最后一丝余晖。”

埃尔洛斯说到这里，不由得长长叹息，目光转向壁画上的图像，轻声说：“若非亲眼所见，怎么会相信世上有如此光辉，是画笔不可企及的。”

伊德瑞尼安犹豫了片刻，还是向自己的父亲指了指画师描摹到一半的那张伊希尔丁的图样：“父亲，这里……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这里的线条似乎能勾画出精灵的模样。”

埃尔洛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凝视良久又转向壁画，反复几次之后倒吸一口凉气：“伊露维塔啊……”

他喃喃道：“我想是的，这是莱戈拉斯……虽然不足以描绘我记忆中的美丽，但是这是他。七十八年转瞬即逝，未曾想这还能唤醒我的记忆。”埃尔洛斯再次凝望那张线条画，片刻后才道，“所以那是真的……”刚铎的国王想起来许多年前他读到的那本红皮书，低低念起其中的一段话，“星辰在他的头顶上，仿佛一道璀璨的桂冠。……随着他的歌声，群星浮现了。……他道，我要如何比拟这一切？只有精灵挚爱的星辰，才当作为你的冠冕。”

“这幅画是在祖父在世的时候画的，”埃尔洛斯虚虚伸手描摹上面的影像，“那个时候祖母说，莱戈拉斯领主很少戴发冠，因为他是一名战士，战斗中他不需要冠冕来证明自己的身份。他不需要任何礼物，因为人类的赠礼于他而言毫无用处，除非……”埃尔洛斯皱眉，他想起彼时暮星那饱含哀伤的语调和目光，但是记忆戛然而止，他含糊道，“……可是，如若什么都不给予，也是一件无法忍受的事。这是一种伤人至深的痛苦，当你的回应都是虚妄……父亲有一次提起过……他说世上最珍贵的事物是无形的，却又是切实存在的。那是一种念想和希望，寄托的是某种不可能收回的祝愿和真挚的盼望，是……是世上如此多的爱中的一种。”

所有人都久久沉默，不知道为什么，伊德瑞尼安突然觉得日光都有些让人颤抖的凉意。他终于打破沉默，问：“……那是什么呢，父亲？”

埃尔洛斯看向他，目光中是无力遮掩的苍凉，他道：“……最明亮的星辰埃雅仁迪尔见证。是精灵挚爱的星光，是人类无用的记忆。”他的语调在风中飘散零落，“只有人类和首生儿女都深深敬慕的星辰，才足以描述这情谊的重量，但那并非是我们能给予的。所以只有……”只有用伊希尔丁，用“星月”，“……画出这个。这些壁画受精灵的魔法庇护，能经久不剥落，所以伊希尔丁就在那里，不管是否被知晓，或是否会接受……只要刚铎还存在一日，那这份祝愿就存在一日。因为次生儿女寿数有限，只有这种方式……才能在人间留下近乎‘永恒’的痕迹。”

伊德瑞尼安得深呼吸才能平复在他心中汹涌的感情，他母亲称他为智慧，他从来不曾辜负这个名字，所以某种更敏锐和细微的事物让他震颤不已，他想他知道震撼他的是什么，他只需要——只需要一个确定的契机：“……为什么莱戈拉斯是特殊的呢，父亲？”

埃尔洛斯道：“牵绊他的情谊，让他在大乐章的召唤声中熬过了整整一百二十二年。那已经是他生命的五分之一。精灵是不朽的种族，但比起人类，他们尤其无法拒绝命运。”埃尔洛斯阖上眼睛，“谁能忍受这样的折磨，并甘之如饴？我们的祖上曾有许多人与首生儿女交好，但是情谊能深挚到胜过命运的究竟寥寥无几。首生儿女远比我们高傲，几乎不会有精灵愿意辅佐人类。吾儿，远征队的情谊之深并非你能理解，他们都以不同的方式在世界上留下赠礼。而我们的家族与首生儿女素有渊源，所以这一线微弱的光才如此重要。它是……存在过的证明。”

伊德瑞尼安不再说话。

他看向那副画卷，青翠的山谷，幻想上面开出银色的烟花，那会是甘道夫的烟火吗？矮人的殿堂里，是孤山远征队跋涉的地方吗？在人类的皇都，那日是否有漫天花雨飘落，人们眉目欣悦，光阴存留。而在伊希利恩……青金色的林木下，是否有星月的光、曼妙的歌徘徊不去？

而今无人能够回答。

只有埃雅仁迪尔之星，依旧闪耀着，跨越漫长的世代和光阴。

一如过去千百年那样。

 

①埃加尔莫斯（Egalmoth），意为头盔顶部的尖刺。这个名字来源于刚多林十二家族中天虹家族的领主，刚铎的第十八任宰相也曾使用这个名字。此处设定为一位通晓矮人知识的学者的名字。

②这里影射的是辛葛和矮人的恩怨。

 

【四】一枚失去魔法的戒指

“

来自北伊希利恩。”

——《联合王国的珍贵藏品·饰品篇·他语者的造物》

 

在伊德瑞尼安出发前去洛汗的前日，妮尔拉丝替他准备了几样行李。

“这是来自于洛汗的佩刀，是当年埃尔夫威奈陛下①在你祖父还是王子的时候赠予刚铎的，是两国友谊的证明。”妮尔拉丝把刀鞘递到伊德瑞尼安的手中，示意他拔出来看看。

伊德瑞尼安慢慢拂过刀鞘，皮质包裹的刀鞘透出棕绿的色泽，压制的暗纹画出矫健的飞马，刀鞘口包着一圈金边，是一种花的纹样。刀格是两只暗金的马头相对，刀柄则刚好可容一手握住。伊德瑞尼安问：“这种花是永志花吗？”

“是的，它开在洛汗诸王的坟墓上，终年不谢。”

伊德瑞尼安抽出佩刀，刀身弯曲成一个流畅的弧度，锋刃闪闪发亮。

“这是把好刀。”伊德瑞尼安将它配到腰带上，调整了一下角度，“谢谢，母亲。”

妮尔拉丝含笑替他抚平衣角，拿起一个精致的木盒：“还有这个。这是一枚来自森林子民的戒指，绝对不是出于人类的手笔，是自精灵离开伊希利恩之后，米那斯提力斯的珍藏。如果细细说起来的话，也算是和我们两国有点渊源。”

她打开木盒，里面的戒指瞬间吸引了伊德瑞尼安的目光。

那枚戒指很轻巧，美丽的银色宛转交错如同枝干一般环绕，然后汇聚到中央延伸出枝条，上面的亮银叶片上有着金色的脉络。中央托出的是一枚圆形的绿色宝石。

伊德瑞尼安没有办法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颜色。在阴影下，那似乎是一种寒冷的暗绿色，可是当窗外的阳光落到它上面时，它又呈现出一种剔透的青金色。它并不像一块宝石，它像一滴晶莹的、含着森林光辉的露水，颤巍巍地停在银色的叶片上。

“……它……”伊德瑞尼安小心地拿起那枚戒指，对着阳光轻轻旋转，“这是秘银吗？它很轻。”

“是的，矮人确认过这一点。”妮尔拉丝说，“所以它没有岁月的痕迹。”

伊德瑞尼安犹豫了片刻，将那指环戴到左手食指上。他的动作很慢，他怕这戒指对他而言稍显纤细。不过令他惊讶的是，戒指到他手上严丝合缝，仿佛是为他锻造的一般。

他举手对着阳光，温和而内敛的银光在他指间流转，金色脉络中的绿宝石几乎像是水一般要从那里滑落……

伊德瑞尼安控制不住地恍惚。

某种幻象轻微地在他眼前摇动，似乎这戒指的原主人也曾做过一样的动作……那是什么呢？那是一只有力而修长的手，露出一截护腕墨绿，袖口银白。

温暖的金色阳光穿过指缝，伊德瑞尼安猛然回神，垂下了手。

近日他很容易看到一些景象，有些像是过去，有些像是未来，有些似乎根本不像在刚铎发生的事。他父亲告诉他这是他们一族代代相传的天赋。

“你看到的事总归和你有关，但是在我的记忆中，努门诺尔很久没有出现过预言天赋如此出众的人了。”埃尔洛斯说，“有些事或许无关紧要，你要追随的只是你想追寻的东西。”

伊德瑞尼安敛住心神，向母亲笑笑：“我很喜欢，它真美。”

“我想是的。”妮尔拉丝说，“从我读到的记载来看，我有理由相信它来自于非常、非常古老的光阴。”

王子眨了眨眼睛：“能给我讲讲吗，母亲？”

“哦，这枚戒指虽然是伊希利恩的精灵留下的，但是它的的铸造工艺却来自更早前的时代。晶辉洞的矮人曾参观过米那斯提力斯的藏宝，他们确认了这是秘银，但是说这种使用秘银的手法不是矮人所有；换而言之，这是精灵铸造的东西。”妮尔拉丝坐到椅子上，臂弯随意地搭在桌沿，“可是森林的子民并不长于铸造，他们崇尚自然，而且与矮人的关系也称不上友好。”

伊德瑞尼安的脸色怪异了起来：“您是说，这枚戒指是诺多精灵所铸造的？”一连串不太好的联想从他脑海中飞过，“呃……”

妮尔拉丝被逗笑了：“想什么呢？世界上有很多有魔法的戒指，并非所有具有魔力的戒指都属于那二十枚特殊的力量之戒②。而且显而易见的是，一个工匠也无法做出那么多的宝物。”

“可是，即便如此……”伊德瑞尼安道，“我以为森林的子民和诺多一族的精灵关系有些微妙。”

“也不尽然。”妮尔拉丝回答，“在很久之前的书籍里面记载，当诺多自西方归返的时刻，许多森林的子民接纳了他们。在得知亲族屠杀之前，多瑞亚斯的辛葛王对他们尚且称得上温和，因为在最初的岁月中，辛葛和诺多族的至高王芬威曾是至交好友③。据传闻说在那段时期来自不同分支的首生儿女们各有通婚与礼赠。所以这枚戒指有可能是锻造于那个时期，作为一件礼物。”

伊德瑞尼安想了想，不无惊奇道：“那可有七千多年了。”

“是的。”妮尔拉丝道，“还有一个可能的时期要稍微晚一些，诺多的最后一任至高王吉尔-加拉德④是由一位泰勒瑞精灵，即奇尔丹抚养的。西瑞安河口⑤的多瑞亚斯精灵与他们往来甚密，这枚戒指也有可能诞生于彼时。最后一个猜测就更接近现在的年代了，在最后联盟之战发起之前，诺多和东方的林地王国也互通音讯，即使最终绿林的子民并未听从吉尔-加拉德的调遣，但是他们无疑也有过一定程度上的交流。或许这枚戒指被当做一样凭证或政治的赠礼，最终到了森林子民的手中。”

伊德瑞尼安轻轻转了转食指上的戒指，道：“它很神奇，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是它太过合适，几乎像是为我量身打造的一般，可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这就是关于它的另一个传说了。”妮尔拉丝微笑，“据说它曾经也拥有着魔法的力量，只是它并非力量之戒，故此也不受至尊魔戒的制约。”

“我怎么不知道这些传说？”伊德瑞尼安皱起脸，“我们居然还有这样的记载？”

妮尔拉丝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声音温和：“因为你曾经确实对这些记载不感兴趣。伊露维塔在上啊，我险些以为我给你起了个错误的名字！这篇传说大多来自伊希利恩传唱的歌谣；一开始记载它的是埃尔波隆大人，后来这个任务被移交给了贝瑞刚德大人的家族，他们世代都归于伊希利恩亲王的麾下，出了许多了不起的人物。贝瑞刚德大人对精灵的文化了解甚深，在你出生之前我还曾与他一起游学呢！只不过那时他还非常年少。伊希利恩的许多和精灵有关的记载都是用辛达语写成的，其中又有很多都是歌谣和预言的形式。如果你对这些更精通一些的话，你就能够读懂了。

“总之，这个传说是这样的。据说这枚戒指的魔力不受至尊魔戒的制约，但它也不若精灵三戒一样拥有着那么强大的力量。它无法留住旧日的时光，亦不能用于治愈伤痛和点燃勇气，它就好像一点不起眼的林间露水。可是精灵的歌谣里是这么说的，依赖持有它的主人，它能消融黑暗的阴翳；它不能为绝望者和卑弱者所用，如果它在他们手中，就会与顽石无异。透过这枚戒指上的宝石，你能看见曼妙的新绿和流水，它们好像阿尔达之春一样美丽无瑕。”

 

“……传说是这样说的。”金发精灵举起了手，他左手的食指上戴着一枚精巧的戒指，仿佛一滴翠绿的雨要从银色的叶片上滴落，“它打造于辛葛王还不知晓亲族残杀的时刻。那时多瑞亚斯的精灵对西方归来的亲族尚有诸多善意，为他们送去了许多急需的物资，他们也帮助了一名高贵而美丽的诺多公主辨认森林的路径。为了表示谢意，那名公主请一位能工巧匠为辛葛制作一件礼物，于是那位工匠打造了一枚戒指，里面封存了星月的光芒。辛葛收下了这枚戒指，在后来的岁月中被他转赠给一位亲族，就是我的祖父。不过辛葛王不允许他治下的辛达精灵与诺多深交，所以他们的交集仅止于此。”

听闻这个故事的人类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似乎是恍然大悟，但是又有点小心翼翼：“莱戈拉斯，你说的那位诺多公主不会是阿瑞蒂尔殿下⑥吧？传说她喜欢在林中驰骋打猎。她认识的能工巧匠不会是那位……库茹芬⑦？”

莱戈拉斯耸了耸肩：“我父亲没说，他说我祖父也没有告诉他。也许不是？因为我祖父对诺多的态度非常……微妙。其实我父亲觉得这枚戒指更可能来自纳国斯隆德⑧，你知道，辛葛王对菲纳芬⑨的族人总是态度更和缓，因为他们没有参与亲族残杀，亦和辛葛王有血缘之亲。我父亲认为那位公主是芬杜伊拉丝，只因她的母亲亦是一名辛达⑩。而彼时多瑞亚斯和纳国斯隆德还有许多往来。那名工匠？也许是库茹芬，也有可能是第三家族的成员，芬罗德，欧洛德瑞斯⑪？”

人类哈哈大笑：“莱戈拉斯，那你的戒指和我的戒指岂不是有可能出自于同一个工匠的熔炉？⑫”

“这可不一样，阿拉贡。”精灵道，“巴拉希尔之戒是一样凭证，它代表着菲纳芬家族的纹章，亦是一个菲纳芬家族的承诺，是情谊的例证。而我手上的这枚戒指，无论在哪个版本的故事里，它都只是一种交换。”

阿拉贡温和道：“哦，莱戈拉斯，巴拉希尔之戒也是因战争中的拼死相助而获得。世上诸多事物都是在交换中诞生，这并非不好的事情。我想既然你的祖父愿意戴着他，那说明它自有其价值。它很适合你，吾友。我从前从未见过你戴饰品。”

莱戈拉斯叹了口气。由于埃莱萨王的登基，魔戒远征队的成员们在米那斯提力斯待了些时日，后来才送洛汗的队伍北上。在如约拜访范贡森林之后，莱戈拉斯这才正式与朋友们暂别，北上回到自己的故乡。他也将金雳送回了孤山，因为他们的家园皆遭战火涂炭。虽然胜利的消息传来，但是他们心上都有许多的迫切。

时隔近两年，莱戈拉斯再度见到自己的父亲和子民。幽暗密林的北面全是战乱的痕迹，战火一度烧到林地宫殿的门口，但是森林的子民击退了无数次的攻击。等他回到那里时，精灵已经能够分出人手帮助矮人和人类重建家园。只不过他和一个矮人同行的消息还是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瑟兰迪尔听闻此事都不由得眉心一跳。但金雳在回到孤山之后，说服族人赠予森林精灵为数众多的珍贵宝石和礼物，这一举动让瑟兰迪尔也为之刮目。

不过精灵王还是对独子归来的时间颇有微词：“我还以为在埃莱萨的典礼之后你就该回来了，你却迁延如此之久。”

莱戈拉斯回答：“阿拉贡希望我们能多停留些时刻，因为他不愿见得远征队就此分离。我眼见那株白树长出新生的枝干和花蕾，而那日它终于盛放如雪。那时我想他也预感到了，只要远征队中有人离开米那斯提力斯……那么我们以后的重逢，都将不可能齐聚所有的成员。”

瑟兰迪尔端详了他片刻，道：“我托埃尔隆德给你带去的衣服，我想应当合身。”

莱戈拉斯有些意外父亲提起这一茬：“啊，是的。我想……大概吧？”素来不擅长打扮的精灵有点不确定地回答，但是既然阿尔玟和埃尔隆德领主都说合身，那应该没错。他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本意，道：“父亲，我想……等新年之后，等森林大体恢复之后，我想带一部分子民前往刚铎。”

听闻他此言的瑟兰迪尔目光骤然一凛：“为什么？”

“北伊希利恩的美丽令我动容不已。”莱戈拉斯低声道，垂下了眼睛，“但是整片伊希利恩都被索隆侵害太久，在离开之前，我想再为那里做些什么。我见到了多阿姆洛斯的亲王，他说许久都未曾见过首生儿女了。”

瑟兰迪尔听到这个名字神色柔和了些许：“哦……我记得他们，罗瑞恩的米斯瑞拉丝曾与他们一族通婚。”

“我想是的，伊姆拉希尔亲王确实有精灵血统。”莱戈拉斯回答，“法拉米尔亲王的母亲便出于多阿姆洛斯的家族，按理他本该居于月升之塔，可此时那里依然被黑暗和死亡笼罩。”

“你想前往米那斯魔古尔？！”瑟兰迪尔皱眉，“那里的黑暗不会比多古尔都更浅，只会更加可怕。”

莱戈拉斯抬首道：“我不害怕那里，父亲。因为黑暗的阴云已经离我甚远。”

瑟兰迪尔沉默片刻，问：“那个人类呢，阿拉贡怎么说？”

“他和法拉米尔都会欢迎森林子民的到来。”说到这里莱戈拉斯皱了皱眉，“对了，父亲，你曾见过米那斯提力斯吗？他们的城市虽然也是岩石铸成，却毫无树木花草的痕迹，我想从绿林带去长青的树木。”

瑟兰迪尔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这些东西有的是，你也可以给他们带一些密林的美酒。”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电地盯向自己的孩子，“我虽然不愿意与自己的亲人分离，但我心知这段分离与我们的岁月相比不过一瞬。莱戈拉斯，我只要求你一件事……”

 

莱戈拉斯自回忆中惊醒，没有提起和父亲的那段插曲：“此次我北上向父亲请求为白城带来长青的树种，我亦向父亲表达了想在伊希利恩暂住的想法，我父亲便将这枚戒指交予我，告诉我或许会用上它。”惯常轻装简行的精灵战士眉头皱成一团，显示出一些可怜兮兮的意味，“但是戴着这个……有一些奇怪。”

阿拉贡挑眉，感兴趣地追问道：“瑟兰迪尔陛下为什么这么说？”

“我祖父在多瑞亚斯覆灭之后带领一部分精灵东迁，越过迷雾山脉到了后来的大绿林一带，那里的精灵有一部分是阿瓦瑞，语言与我祖父他们不尽相同。他遇见曾经的老友，商谈子民的事务，那时他们围坐在篝火边，夜色沉沉，无一丝星光。森林的子民听闻了西方传来的消息，心中都十分悲伤。那夜也没有风，只有哀哀的虫鸣低低回响。那时我祖父举起了戒指……”

 

“他的身形十分高大，像是一株高峻而威严的山毛榉⑬。他指间的戒指在没有光的夜色里发出光芒，犹如山脉上蓦然浮现的一颗闪亮寒星。随着精灵抬起的手，仿佛灿烂的银河从中飘起，萤火虫振翅向上，在森林的每一个角落，只要森林子民抬头，就能看见星一般的微光向一个方向飞去……就这样，森林的子民聚集了起来。这枚戒指并不具有号召、说服的力量，只是在那一日的黑暗中，那位精灵用自己的力量点亮了它，以此鼓舞子民。他尊重森林子民的习俗，所以才花费了数百年去了解他们的习俗，发自心底地尊重和理解他们，所以赢得了森林精灵的爱戴。近千年后他们的文化互相融合，可是有更胜从前，于是他们推举那位戴着戒指的精灵作为他们的王。”妮尔拉丝说，“至少，精灵的歌谣是这么唱的。如若我没有理解错误，我想这个精灵应当就是莱戈拉斯领主的祖父，欧洛菲尔陛下。”

伊德瑞尼安消化了一下这段话：“……所以说也许……也许莱戈拉斯领主也戴过这枚戒指？”⑭

“有这种可能。”妮尔拉丝道，“我们知道的只是，森林子民确实在暗影环伺的边界生活了许久，等他们离开的时刻，那些地方又可以让人居住。歌谣里面说，瑟兰迪尔陛下在莱戈拉斯领主离开之前就已经乘船西渡，也是从北方而来，顺着安都因的大河……”

她没有说下去。

她许久之前游学的时候，曾和族人在安都因河畔驻扎休整。枕着那永不停息的江流声，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无数的分别。

是多年前最后同盟之战的战场上，精灵、人类、矮人的死战，是王子们在血泪中加冕为王，踏着尸山血海前行面对黑暗；是孤山远征中战死的梭林和他的亲族，巨鹰展翅的影子投在荒凉的冰原上，在山下之王坟冢前山之心和精灵的长剑凛然生光；是洛汗的白公主坚韧窈窕如钢刀的身影挡在安格马巫王面前，却依然未能阻止亲长的死亡，而希优顿尚未熄灭的目光中是无穷欣慰和不舍；也是那伊姆拉缀斯的长夜，精灵离去的队伍如云雾缥缈，远去的航船在天际消失，魔戒远征队从此开始了不断地离别；是伊希利恩的精灵欢歌慢慢飘散，有些身影没入林中再不可见，一个身影站在那里如潮水中的礁石，从繁华到冷清，他送别了许多的亲族，以及他的父亲。

直到最后唯有他一人缓缓走下青翠的山坡，背后月影迷离。

她从梦中醒来的时刻忍不住泪流满面。后来她有了孩子，她想起那个梦境时都忍不住一阵颤栗，想，还好，你不会面对这样的分别……

所以她只是静静微笑，转开了话题，问起伊德瑞尼安去洛汗的准备。

 

①埃尔夫威奈（Elfwine），意为精灵之友。他是伊欧墨的儿子，也是伊欧墨之后的洛汗之王。伊欧墨的妻子是刚铎多阿姆洛斯亲王的女儿，故此埃尔夫威奈有刚铎的血统。多阿姆洛斯亲王的妹妹芬杜伊拉丝是德内梭尔的妻子，即波洛米尔、法拉米尔的母亲。多阿姆洛斯亲王一脉有西尔凡精灵的血统。

②中土确实有很多魔戒，一般所提的魔戒都是指凯勒布理鹏所铸造的人类九戒、矮人七戒、精灵三戒以及索隆铸造的至尊魔戒。但是除此之外中土也有其他具有魔法的戒指，原著中甘道夫就以为比尔博找到的是别的魔法戒指。

③辛葛和芬威确实是至交好友，在西迁途中他们常常一起交谈漫游。辛葛便是在一次去寻找芬威的过程中迷路，从而遇见美丽安。在诺多归来之后，他们居住的地方皆属于辛葛的领土，双方关系不算非常融洽。

④这里的吉尔-加拉德遵从的设定是他是芬巩的儿子，芬国昐的孙子。

⑤在多瑞亚斯覆灭之后，迪奥的女儿、露西恩和贝伦的孙女埃尔汶和其他的族人逃到西瑞安河口居住。埃尔汶的丈夫即是埃雅仁迪尔，他们的孩子便是埃尔隆德和埃尔洛斯。后来西瑞安河口又在诺多发起的亲族残杀中覆灭，那时埃雅仁迪尔正在前往西方寻求维拉的帮助，埃尔汶戴着精灵宝钻投海后被维拉乌欧牟托起送到埃雅仁迪尔的船上。他们的两个孩子被诺多带走，所以埃尔隆德和埃尔洛斯实际上是被仇人费艾诺家族的王子抚养长大。

⑥阿瑞蒂尔（Aredhel），诺多的白公主、刚多林的白公主。她是诺多至高王芬国昐和阿耐瑞的女儿，芬巩和图尔巩的妹妹。她不喜欢饰品，常穿白衣，喜欢在林间打猎骑射。她与费艾诺诸子交好，在离开隐秘之城刚多林的时候曾想过前去寻找库茹芬和凯勒巩。但是她误入辛达的领地，碰到了一位辛达精灵埃欧尔，他们成婚后育有一子迈格林，只是埃欧尔对诺多一族仇恨甚深。他们的故事是一段巨大的悲剧，可见《刚多林的陷落》。

⑦库茹芬（Curufin）费艾诺的第五个儿子，也是一名技艺精湛的工匠，他和自己的第三个兄长凯勒巩关系最好，曾在许多精灵国度生活过。他的孩子便是魔戒铸造者凯勒布理鹏，只不过在纳国斯隆德父子决裂。他后来鼓动亲族残杀，自己也在亲族残杀中死去。

⑧纳国斯隆德，由芬罗德建立的隐秘要塞，也是一座石洞的殿堂，由矮人和精灵建造，风格受明霓国斯影响甚深。

⑨诺多王室的三个家族分别为费艾诺家族（第一家族）、芬国昐家族（第二家族）和菲纳芬家族（第三家族）。其中芬国昐和菲纳芬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只不过菲纳芬继承了母亲的金发。菲纳芬的妻子是欧尔威的女儿埃雅汶，即天鹅公主。欧尔威则是辛葛的兄弟，所以菲纳芬的孩子们和辛葛都有血亲。菲纳芬的长子便是芬罗德，他最小的女儿即为加拉德瑞尔。

⑩芬杜伊拉丝（Finduilas），纳国斯隆德的公主，她的母亲是一位辛达，她名字中也似乎带有辛达的词根（-las）。她是欧洛德瑞斯的女儿。德内梭尔的妻子，波洛米尔和法拉米尔的母亲也叫“芬杜伊拉丝”，这个名字便来源于这位精灵公主。

⑪此处欧洛德瑞斯的设定采用他是菲纳芬的第二个孩子，芬罗德的弟弟。芬杜伊拉丝是他唯一的女儿。

⑫阿拉贡的巴拉希尔之戒便是当年芬罗德赠给巴拉希尔的信物，因为巴拉希尔曾在骤火之战中率领族人救了他。这枚戒指后来传给了贝伦，贝伦便是以此为信物请求芬罗德的帮助。这枚戒指也成了他们家族的信物，一路传到了阿拉贡的手上。所以这里阿拉贡玩笑说莱戈拉斯的戒指可能也是芬罗德铸造的。

⑬莱戈拉斯的祖父欧洛菲尔（Oropher），他的名字意为高大的山毛榉。有些猜测认为他和凯勒博恩有很近的亲缘关系，因为在《未完成的传说》中指出，只有凯勒博恩家族的成员都是以树木命名的，比如凯勒博恩（银树）、宁洛丝（白树，她也是迪奥的妻子，埃尔汶的母亲）等，其他精灵并无这个传统。且辛葛的亲族身材都十分高大，辛葛是伊露维塔子女中最高的一个。而他治下其他的精灵则不然（一般而言是诺多身材较为高大健壮）。故此欧洛菲尔可能并非一般的辛达贵族，他可能是辛葛兄弟的子嗣。Oro-这个词根甚至有“高山”的含义。

⑭这枚戒指为私设，设定的来源确实是纳国斯隆德，也的确是由第三家族的成员铸造。究竟是芬罗德还是欧洛德瑞斯的手笔已不可考证，但是其戒指形态确实借鉴了巴拉希尔之戒。上面的绿色宝石来源于维林诺，为诺多出奔时所携带。

 

【五】一篇残缺不全的故事

 

“……‘吾友，你心怀亲切，可是银色的浪花在林下呼唤你？’

莱戈拉斯领主回答，‘我所见的，乃是白焰星辰，尚有光阴漫长。’”

——《洛汗诸王志·伊欧墨·魔戒圣战篇》

藏于伊多拉斯图书馆，初稿。

 

当七星白树的旗帜越过翠绿的草野来到伊多拉斯的时候，洛汗的王旗也迎着长风而来，高贵的君主驾驶着一匹棕色的高头大马前来迎接远客。

希优德温①向伊德瑞尼安抚心致意，用洛汗语道：“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伊德瑞尼安殿下。”

伊德瑞尼安还礼，回答：“十分荣幸能见到您，王上。吾父向您致意。”

希优德温看起来非常年轻，大约只有三十余岁。她面容坚定，眉宇间显露出她学识渊博，且历经征战。伊德瑞尼安听母亲说过，希优德温陛下在年少的时候曾在刚铎求学，她聪敏而锐利，又高傲而坚强，在格斗课上击败过数不清的高大勇士。她有一头美丽的暗金色头发，少年时她携剑走过米那斯提力斯的长阶，人们纷纷对她致以敬意。但她后来就回到了洛汗，在二十岁之前便跟随父亲在外征战，直到五年之前上一任国王去世，希优德温作为长女登上了王位。民众爱戴她，因为她像极了传说中洛汗的白公主，骁勇善战又爱民如子。

“来吧，殿下，美杜塞尔金殿中将有欢歌宴饮，以迎接您的到来。”希优德温引他前行，与他并辔而行。

“我非常期待，王上。”伊德瑞尼安回答。

 

洛汗的美杜塞尔金殿不似刚铎那般庄严巍峨，将士们与远道而来的客人都在大殿中畅饮歌舞。伊德瑞尼安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气氛，胸中不自觉生出一股豪情，也纵声大笑，随着人们欢唱，饮下数不清的烈酒。

他酒量极好，但是他未曾想到希优德温的酒量亦与他不相上下，初见女王的些许拘谨也散去了。及至夜深宴饮才歇，伊德瑞尼安独自出透气。

在长阶尽头，他看到女王挺拔而立的身影，如一柄长剑般锐利。他轻轻走过去，道：“王上？”

“哦，殿下。”希优德温回头向他颔首致意，“您还没有休息？”

“您不也一样吗？”伊德瑞尼安笑道。

希优德温也笑了，但那笑容慢慢淡褪下去，她重新看向远方。

“您似乎心上有所烦忧。”伊德瑞尼安低声问，“您愿意谈谈吗？”

希优德温浅浅叹息：“只是看到您的佩刀，让我蓦然想起许多我以为早已遗忘的事物。这情绪并不伤人，但它依然攫住了我。”

伊德瑞尼安一怔：“是什么事呢？”

女王道：“您还记得阿尔多吧？”

伊德瑞尼安回答：“记得，是您弟弟的独子，他很伶俐……虽然他父亲早逝，但他看起来并无阴霾笼罩。”

“我不会步入婚姻，所以我将他作为继承人培养，在我弟弟去世后，我便一直让阿尔多留在我身边。”希优德温道，“您知道，洛汗开始采用文字和书写，也不过这一百多年来的事情。伊多拉斯的藏书馆称不上豪华，但是教导他目前尚是足够。或许再大一些，我也会让他去刚铎游学。阿尔多很聪明，有时候甚至过于聪明了，在闲暇时刻他几乎翻遍了所有他能看懂的书。他甚至和我玩笑说……当年希优顿陛下抚养妹妹的子女，和我们今日处境何等类似。”

伊德瑞尼安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沉默。

女王没有介意，继续道：“我不提这些事，是怕他伤心，好在他并不介意。为此他读了许多希优顿王和伊欧墨王的故事……伊露维塔啊，那天他哭得根本止不住。”她看向伊德瑞尼安笑了笑，“他读到了伊欧雯殿下的故事，又读到了伊欧墨王的晚年。明明这些故事的结局他早就知晓了，但是那日他却感同身受乃至于伤感甚深。里面就提到了您手中的那把佩刀，那是在伊欧墨王晚年的时候画出的图纸，及至埃尔夫威奈王才将其铸造而出，赠予刚铎。”

“是的……我想这是一件非常宝贵的礼物，我很荣幸能拥有它。”伊德瑞尼安郑重地说。

“很高兴您这么想。”希优德温随地坐下，扶着腰间佩剑看向遥远的东方，低声道，“坦白来说，在我年少的时候也曾为这些故事流泪。时光变幻，我未曾想到我居然能真的看到传说中的事物。我的子民都说我像白公主，可我真的能担负这个荣誉吗？我不知晓。我在书中寻求帮助，书籍的智慧乃是深海，人可汲取其中造物，但有时也要警惕不要沉溺其中。”

“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伊德瑞尼安道，“……我想，成为一个王，人总是需要背负重担、承受失去。不瞒您说，我亦受此困扰。在我还无需戴起那顶冠冕的时间里，我更希望当一个学者，但是我不能只拘囿于此，因为有更多的事物等待我学习……近日刚铎发现了一些新的历史材料，在启程前往伊多拉斯之前，我曾沉迷于和学者们研究和解读它们。那是一个多么瑰丽，多么灿烂的时代啊！矮人、精灵、人类，霍比特人，甚至还有巫师……我深深地遗憾着，为何我未能得见那般景象呢？”

希优德温想了想，道：“我猜，在伊多拉斯的藏书馆会有一些您感兴趣的材料。这是我父亲在位时让学士们记录洛汗的歌谣编撰而成的，有一个长篇章是关于魔戒圣战的故事。这份手稿非常珍贵，因为它还来不及复刻，故此是一本未经修饰的孤本。我乐意邀请您明日前去阅读，作为交换，我也想听听你们刚铎发生的新鲜事！”她停了一会，微笑起来，“殿下，和您谈起这些事，让我都感觉年轻了起来，就好像二十年前我在米那斯提力斯的图书馆和画廊中徘徊，心中塞满难以描述的幻想。”

伊德瑞尼安道：“王上，首生子女已离我们远去，故此世上时光流逝，万物皆会衰老。一个人不能永远年轻，但我们依然留下许多东西代代传承，这些事物和文化是永恒年轻的……至少，对于人类而言是这样。您背负了许多的重担，我能从您眼中看出，这也让我对您心生敬佩。若我这些话能让您感到欢欣，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您还记得白城第六层东主道上那条绘画长廊吗？我们意外发现，魔戒圣战的部分上用伊希尔丁绘制了图景，在月光下呈现出言语不能描述的美丽。那些故事更加鲜活而生动，不同的语言描绘了护戒成员们的情谊和功绩。”

希优德温看向他的左手，伊德瑞尼安食指的权戒在夜色下依然美丽，她看了一会才道：“我真不敢确定……可是，在很久之前……我似乎看到过这枚戒指的记载，说它‘好似一颗翠绿的星在暮色中生辉’。它肯定属于一个精灵，或许是莱戈拉斯领主……但我至今无缘得见精灵的光辉。”

伊德瑞尼安垂下眼睛，轻轻道：“有些美丽事物，不是画笔可以留住的。这枚戒指曾经属于谁，已经并不重要了。”

希优德温却说：“并非如此，殿下。戒指上寄托的情感就如同您所提的伊希尔丁，若非机缘巧合，便无人知晓。但谁能说这情谊不深重呢？我钦佩伊欧雯殿下，是因为她追寻到了属于她的天地；我也敬佩金雳大人，他的水晶洞窟至今为洛汗增辉；我亦钦佩莱戈拉斯领主，他为了友人对抗残酷的呼唤……我亦敬佩埃莱萨王，因为他创下的伟大功绩，也为他那份不曾淡褪的情谊，只以‘大步佬’的身份，他依然敬爱他的友人。而今听您说起伊希尔丁的画卷，我愈发觉得，有些感情比我们所知的要更美丽更沉重……正是因为我们不能理解，所以才不能轻易评价。有些美好已经在岁月长河中飘散，但它们依然是伟大的，即使真相已经无人知晓。”

“……‘闯过亡者之路是伟大的功绩，即使接下来的岁月里，米那斯提力斯无人能幸存下来传唱它，但这依然是伟大的功绩。’”伊德瑞尼安笑了，“这是《长官之书》中记载的莱戈拉斯领主说的话，您是引用这句话吗？”

“有什么不可以呢？”希优德温摊了摊手，“你看，虽然我们永远不能还原过去，但是我们引用这些话，本身就证明了那些往事的伟大。”

 

第二日女王需要议事，便先让年少的阿尔多带领伊德瑞尼安前去伊多拉斯的藏书馆。

“他虽然年纪小，但是我想他称得上是我们的小小管理员了。”希优德温这么说。

阿尔多熟门熟路地带着伊德瑞尼安前往藏书馆，一边走一边向他介绍：“这里有很多很多没有写完的书，有些根本没有修订。以前洛汗不使用文字，直到洛希瑞尔②王后到来才开始推行文字。困难的问题在于，我们的部落很分散，所以这花了很久。接下来的问题是怎么书写洛汗语，怎么把洛汗语翻译成书面化的通用语甚至是辛达语……一百多年过去，这些努力终见成效，但是整合和修订的时间都是以数十年作为计算的。”

伊德瑞尼安看向小小的孩子，有些讶异地微笑道：“你虽然年少，但是懂的事情却比有些大人还要多！”

阿尔多昂首道：“我可已经十岁了，如果什么都不懂，那怎么为王上分忧？伊德瑞尼安殿下，洛汗不比刚铎那般有诸多的祝愿和传承。我的姑母……吾王，她是聪慧坚毅之人，她盼望的是国内四方再无战争之苦，可她不能保证能够做到。或许来日我亦要执起兵戈，我已有所觉悟，但是在此之前，我也不能做一个毫无见识的继承人。若我去刚铎求学却对学识一无所知，那便显得洛汗蒙昧。”

伊德瑞尼安愣住了，他心中为这番话五味杂陈，好一会才说：“……或许王上只希望你快乐。”

“我并无烦忧，大人。只是明白自己需要承担的责任。”阿尔多道，“我们曾慨叹精灵之永恒，但是于我们而言，您的家族又和精灵有何区别？现在看来我还是一个儿童，但是恐怕等我两鬓皆白的时刻，您还正值壮年。”

这时他们到了藏书馆门前，阿尔多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推开了门，木架上堆着各色书籍，有些是整理好的纸张和卷轴，桌面上压着许多的纸笔，看来是学士们工作的地方。

“今日王上召见他们，故此他们不会前来。”阿尔多说。阳光从高窗上照进来，这是整个美杜塞尔金殿采光最好的房间，阿尔多指了指一个架子，道，“我听王上说，您想知道一些关于魔戒圣战的故事？那是我最喜欢的，这里面记载了关于范贡森林、两位霍比特人和三位猎手的故事！埃莱萨王自然也在其中。”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闪闪发亮，这才显露出严肃外表下的少年心性。阿尔多哒哒跑过去，抱了一大本书和手稿回来，放在长桌上空着的一角，伊德瑞尼安坐在他的身边，好奇道：“这是洛汗语吗？”

“是的，有一些部分是这样。不过也有通用语的段落。”阿尔多回答，“您想读哪一部分？”

“我想想……伊欧墨陛下吧。”伊德瑞尼安道，“毕竟说起来，他在魔戒圣战中也大有功绩。我的佩刀便出自于他的设计。伊欧雯殿下的兄长，想必亦有过人的强大。”

“哦，我想是这样的。”阿尔多唰唰翻到其中一页，上面是洛汗语的记载，他念道，“以下是关于伊欧墨陛下在魔戒圣战时期的事迹，彼时他还只是王子，也非常年轻。在巧言的蛊惑下他和手下的士兵被迫离开了伊多拉斯流浪，在夜色中斩杀了一队艾森加德的强兽人。它们在洛汗的国土上横行无忌，伤害了他的子民和亲人，所以伊欧墨恨它们甚深。不过那时他没有注意到强兽人的队伍中有两个霍比特人的存在。在第二日，伊欧墨大人遇到了三个奇异的角色，一个高大的人类，一个精灵，一个矮人。那便是三位追击强兽人的猎手，也是护戒同盟中的队员。他们从离离青草间起身，而最敏锐的骑士都没能发现他们的踪迹。他们身上的披风如灰色的云雾也如同淡绿的青草，这是精灵的织物。”读到这里阿尔多忍不住问了一句，“这是真的吗，大人？精灵的造物居然有如此的神奇。”

“我想是的。”伊德瑞尼安回答，“我见过我家族珍藏的那一件斗篷，它非常……奇异。在阳光下和阴云下都有着非常柔和的色彩，说不出是灰色还是青色，好比森林中的阴影，和云朵漂移投下的光线。”

阿尔多露出向往的神情：“真想亲眼见见啊。”

伊德瑞尼安笑了：“什么时候你来米那斯提力斯，我一定带你前去。那里有许多的书籍，还有精灵的壁画和工艺品，我想你会喜欢的。”

“好啊！”阿尔多雀跃起来，目光又移回书页上，他们慢慢读完了关于伊欧墨在外流浪的部分，与海尔姆深谷战役后眺望所见的范贡森林。文章里写到了伊欧墨与护戒同盟的深厚情谊，但在亡者之路前他们无奈分别。在伊欧雯为巫王黑影所伤的时刻，他守护在妹妹身边，呼唤她回到光明。也是在埃莱萨王的登基典礼那日，他遇到了洛希瑞尔。伊欧墨正结束和金雳关于世间最美女子的争论，走出大厅的时刻他看到了正在和法拉米尔交谈的多阿姆洛斯亲王，以及亲王的女儿。

窈窕的姑娘戴着雕琢成海浪纹样的头冠，垂落的流苏上都是光润的珍珠，衣袂层叠有如浪花逶迤在沙滩上的洁白泡沫。她的发色是深褐色，叫人想起秀美的森林，抬起的双眼蓝而清澈。

莱戈拉斯从大厅中走出来，寻找新任的宰相；因为他深爱伊希利恩的森林，即使埃莱萨王早已应允，但他依然想要与法拉米尔亲王商议。精灵的步履从容又轻盈，他穿过人群如同清风，看到洛希瑞尔的那刻，精灵便知晓她的身份。他们交谈起宁洛德尔的故事，又谈起宽阔的海洋，洛希瑞尔笑靥如花，莱戈拉斯垂眸含笑。听到身后脚步声，精灵蓦然回头，看向新任的洛汗之王，目光深刻又锐利，仿佛穿越了时光。他忽然露出了然的神情，招手让伊欧墨上前，向年轻的洛希瑞尔介绍道，这便是新任的骠骑君王。埃莱萨王漫步出来的时候，亦为眼前所见微笑，眼眸深邃。

在诸多的见证下，年轻的目光相对。这便是伊欧墨王和洛希瑞尔的相遇，与日后姻缘的开始。

这时，埃莱萨王和莱戈拉斯领主忽然用精灵语交谈，我们不知晓他们所说内容。

（补注：洛希瑞尔王后说，当时埃莱萨王所说的是，“吾友，你心怀亲切，可是银色的浪花在林下呼唤你？”莱戈拉斯领主回答，“我所见的，乃是白焰星辰，尚有光阴漫长。”洛希瑞尔王后道，他们所言晦涩，难以解读，但是似乎隐喻了某段悲伤的前景。）

 

读到这里阿尔多托腮叹了口气，显然陷入了故事之中：“那个时候莱戈拉斯大人是看到了什么呢？真奇怪，不是吗。”

“米那斯提力斯的文献是这么说的：莱戈拉斯眼神之锐利超乎人类的想象，除非暗影和咒语的蒙蔽，不然他的目光能望见命运。”伊德瑞尼安低声道，“或许是精灵的直觉？他察觉到了伊欧墨陛下和洛希瑞尔殿下之间的联结。”

“我很喜欢这段故事。”阿尔多道，“至少这个故事里我读到的终于不是一见钟情了，真罕见。洛希瑞尔殿下和伊欧墨陛下是在相处之中才渐生了解，洛希瑞尔殿下亦是在几年后拜访洛汗才明了此心。”

伊德瑞尼安学着他的样子托腮看他：“你不喜欢一见钟情的故事吗？”

“我不喜欢的是‘命运’。”阿尔多说，“洛希瑞尔殿下的家族也有精灵的血统，对不对？算起来的话，还与绿叶森林的子民有所渊源呢。可是他们没有得到赐福，而这段故事就和不存在一般缥缈。我读过露西恩与贝伦的长歌，我也读过伊缀尔和图奥的传说，自然，我也读过巴拉希尔大人写的、关于埃莱萨王和皇后的故事。可是他们的故事并不是故事，只是……命运。命运抓住了他们，他们便投身其中。只有提努维尔冲破命运的囚笼，为自己与爱人换来一个相伴的结局。可是其他的呢？他们相爱，但不是因为相爱；而是因为这是某种‘使命’，得到了诸神的祝福。”阿尔多晃了晃脚，撑着凳子向后仰，看向窗外的阳光，随意中又显露些许迷茫，“可是这祝福究竟算什么……是指伊缀尔公主和图奥的结合会带来‘人类的希望之星’？还是指埃莱萨王和皇后的结合‘使露西恩的血脉终于归于完整’？我不喜欢。殿下，恕我无礼——难道您会觉得，假如有人说，‘埃尔洛斯陛下与王后的结合只是为了后嗣’——这是一种赞扬吗？虽然我父亲已经过世，但是如果他与我母亲的婚姻只是为了延续血脉，我会非常难过的。”

伊德瑞尼安的手攥紧了。阿尔多毫无掩饰的话像是一根针，直接刺入肌骨。这是伊德瑞尼安不愿意面对的问题，故此他假装这件事不存在：埃尔洛斯和妮尔拉丝的婚姻，确实只是出于必要的政治目的。伊德瑞尼安很久很久之前就知道了，只是他从未表露，仿佛不表露，便不会为之难过。这难过不是怨恨，而是悲悯。

在南伊希利恩遇见那两个西尔凡精灵的时候，这种悲伤就几乎将他摧毁。他透过那两个精灵看到了他们必定隐褪、化为幻影的悲哀结局；但他也看到了他们心中的平静和满足——因为他们得到的是“不受维拉打扰的生活”，他们将以最本真的方式深爱着、触碰着阿尔达的土地。那时伊德瑞尼安想……若是没有这些命运，是否他的父母也能不必如此。他甚至希望，希望有一日世界上不再有“君王”，人们不必用自己的人生去换取“赐福”。

多么讽刺啊，伊德瑞尼安这么嘲笑自己，正是因为他是王储，他才能阅读到如此之多的书籍，学习到那么多的知识；可是他却厌恶自己“与生俱来”的身份。他无数次自问，难道我一定就比我的子民高尚吗？我一定就更尊贵吗？在古老的岁月里，埃尔达的君王也曾互相残杀，血染大地，死去的王子公主不知凡几；留在史书中的那些姓名，一个贵族的名字会很快被遗忘，但是一个凡人的功绩却永世长存。

那个时候伊德瑞尼安想，维拉啊……但愿你们是真的不再干涉我们的命运。

他无法回答阿尔多的问题，只是轻声说：“你愿意为我读完这篇故事吗，阿尔多殿下？”

阿尔多感受到他的低落，踌躇了片刻才犹疑着点了点头，接着说了下去。

书里面写了伊欧墨在位的功绩，他曾多次践行埃奥尔之誓，在埃莱萨王征战的时刻跟随左右，而伊希利恩的精灵领主亦会策马跟随。

“……这一篇的记载只是这样，”阿尔多说，“当他们归返的时刻，伊欧墨陛下、埃莱萨王、莱戈拉斯领主都前往艾敏阿尔能，因为伊欧墨陛下已经许久未曾与妹妹相见了。这里的内容因为失火不慎被烧，留下的片段只有很残损的话语。”少年指向火烧痕迹的下一行，“……岂非蒙受了诸神的祝福？……那银色的戒指上镶嵌翠绿的宝石，如寒星在夜色中升起……埃莱萨王道，‘伊希利恩固然蒙福’。”

 

那是一百多年前的帕兰诺平原，刚铎和洛汗的军队在围剿西南方的蛮人后自草野上徐徐归返，他们谈起了旧日的光阴。

“我依然记得我们曾并肩作战的时刻，”伊欧墨这样说，“只是金雳想必有许多抱怨，他为了开凿晶辉洞穴而无法前来。”

埃莱萨王道：“我已经传信给了艾敏阿尔能，法拉米尔和伊欧雯都十分想见你，埃尔波隆出生后，你还无暇前去。伊希利恩的草地而今苍翠而芬芳，想必骏马亦能在彼处得到休憩。”

莱戈拉斯道：“它们自当得到抚慰！我的族人会看顾它们。”

伊欧墨大笑：“哦，陛下，莱戈拉斯。我的子民说我是‘蒙福者’，我深以为然，因为我既有挚友，又有挚爱，我的国土尚欣欣向荣。可是这怎么能与刚铎相比！数年前我们亦是在帕兰诺平原上行军前往黑门，越向东方，枯败愈甚。而今你们却说那里绿草如茵，岂非是蒙受了诸神的祝福？”

埃莱萨王却摇了摇头，回答道：“伊希利恩固然蒙福。”

他看向伊希利恩的精灵领主，莱戈拉斯若有所感地回首。良久，他们不约而同地微笑，千万言语，不过化于无声处。

在暮风之中，草野轻柔地呼吸，旗帜与衣袂都猎猎作响。云层浓厚，显然此夜将无星辰。此时莱戈拉斯领主策马向前引路，他的坐骑无畏暮色，受其指示而坚定前行。精灵在队伍的最前方高举起左手，柔和的光晕仿佛双圣树余晖的轮廓，照亮了前路。那淡银色的光辉映在精灵金色的发上，如同清晨的日月般温柔。

此时阿拉贡再次轻声道：“……伊希利恩固然蒙福。”

 

伊德瑞尼安眼前浮现惊雷般的掠影，他这才明白之前看到的帕兰诺平原上领袖们并辔而行的景象原来是这一件事情。

这一刹那他看到了那幅画面，埃莱萨王的面容很模糊，凌乱的发丝飞扬，他的眼睛灰绿正如这片广袤原野，他目光凝望着一个方向，银色的光芒映照着淡金的影。

他说：“……因为他的守护。”

伊德瑞尼安猛然抬起手，窗外的阳光照在他左手的戒指上，折射出美丽的青金色光晕波纹一般在纸面上流淌，阿尔多好奇地看向他，又有些担心地问：“殿下，怎么了？”

他过了好一会才回神，才满含歉意道：“想起一些曾经看过的文献。”看到阿尔多渴求的目光，伊德瑞尼安又忍不住微笑安抚，“等你到米那斯提力斯，可够你看的。现在，我能听完这个故事吗？”

阿尔多撇了撇嘴，翻过了被烧毁的那一页，这面记载的本该是伊欧墨王的功勋，不过少年解释道，这部分的资料还有很多——他指了指先前抱过来的散乱纸张，说这就是最近学士们在补充的部分。然后，故事进行到了伊欧墨王的暮年。

在那时，他遣人传信前往夏尔：因为他尚且想见他的霍比特朋友最后一面。在魔戒战争的那些岁月里，他曾与护戒同盟的成员们同生共死，但是岁月苍茫，埃莱萨王尚能策马征战，矮人虽发丝灰白却依然矍铄，精灵领主更是一如当年——可伊欧墨却已经迟暮残喘，将面临死亡的考验。伊欧墨心中明白，当初他保护过的霍比特人们恐怕也已经垂垂老矣。

收到消息的梅利阿道克·白兰地鹿和佩里格林·图克商议，他们将所有的财产和头衔传于子嗣。在第四纪元63年春日的一个傍晚，两匹小马走过了萨恩河；此后，他们再也没有回到过夏尔。两位霍比特赶到了伊多拉斯，就在那年秋日，伊欧墨王便在朋友和子女的陪伴下去世。③

梅利阿道克大人在墓前哭泣，那青青的坟冢上洁白的永志花迎风盛放。

葬礼后他们悄然离开，那两匹小马载着他们，一路走向了米那斯提力斯。随着他们的马蹄声离开伊多拉斯，一个伟大的时代落下了帷幕。

 

阿尔多擦了擦眼睛，他已经流泪了，乃至于声音都有些哽咽。这不是他第一次读这个故事，但是那难以言喻的悲伤依然让他颤抖不已。

伊德瑞尼安拍了拍他的肩，搂住了孩子，闭上眼睛轻声道：“我来说完这个故事吧。”

在梅里和皮聘离开夏尔的那天，是春日的傍晚。天空中有漂浮的层云，夕阳绯色的余晖在河上流淌，翠绿的青草上野花盛放，丘陵下人家门口开着茂盛的蓝铃花和黄水仙，淡紫的炊烟袅袅向天空中飘散。马蹄哒哒踩过清澈的浅滩，两个小而苍老的霍比特人们低声交谈起来。

“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会回来？”

“我可不认为我们能回来了。”

“说得有道理，我也这么觉得——不过，我也并不想回来了。”

“你还记得老比尔博的书里怎么说的吗，当心你的脚下！世界上只有一条大道，每一条路径都只是它的支流……我们要走到大道上了。”

“总比走乡间小路要好，不是吗？”

他们就这么聊着天，在愈发黯淡的天色中离开了身后青翠绵延的温暖乡野，背影那么坚定又从容。

他们没有回头。

 

①希优德温（Théodwyn），古英语中意为人民的欢欣。这个名字来源于伊欧墨和伊欧雯的母亲，此处这个角色私设为洛汗的第二十二任国王，是一位女王。

②即依姆拉希尔亲王的女儿，伊欧墨的妻子。

③这段故事来源于原著。

 

【六】一次无人知晓的谈话

 

“第四纪元83年的五月，埃莱萨王造访米那斯伊希尔。

“这是精灵迁至北伊希利恩的第八十二个年头，也是米那斯伊希尔①重建的第一年。曾经这里受黑暗侵袭甚深，在数百年内也许都无法住人。有赖于西尔凡子民的守护，暗影已从此地消散无踪。米那斯伊希尔以西、科瑁兰平原以南是精灵暂居的领土‘提尔莱德’，刚铎的子民更多时候称之为‘格温宁洛丝’，花与酒之地。

“……在格温宁洛丝的森林中心长有美丽高大的山毛榉，这种树木本不在伊希利恩生长，精灵就在山毛榉的树间居住；森林的外围则是库露瑁达树和莱贝松的生长之地。因为精灵的到来，库露瑁达树的花期格外漫长，有半年的时光森林都灿烂金黄。那里面有一处未种林木的高地称为‘阿蒙库珑（Amon Curon）’，新月丘陵。据说那里周围的树木在精灵漫游那些岁月里都有银白色的叶脉，在日月照耀下宛如粼粼的波浪，但是几乎从没有人类去到那里。……人们发现是有时候会有白色的船只从提尔莱德之河飘向安都因，此后再也没有归来。

当埃莱萨王从新建的米那斯伊希尔归返，他前往了格温宁洛丝，据说莱戈拉斯领主在阿蒙库珑的山坡上与他相见，他们在那里相谈许久。漫漫光阴流逝，然而他们交谈的内容唯有夏风和森林知晓。”

——《伊希利恩史记·第四纪元与首生子女·格温宁洛丝》

于米那斯伊希尔藏书馆

 

第四纪元199年，初春。

阿尔多果然自洛汗来到刚铎求学，埃尔洛斯便指派贝瑞刚德教导他。将近一年未见，伊德瑞尼安发觉少年身高拔高了许多，也更加沉稳。少年见他之时向他抚心行礼，眼神中也流露出讶异：“殿下，许久未见，您似乎有了许多的改变，不过是好的那种。”

“你也是，阿尔多。”伊德瑞尼安道，“贝瑞刚德大人学识广博，这一年我从他处获益良多，相信你也将如是。不过不巧的是，我将前去米那斯伊希尔一趟同奇瑞安②亲王议事。贝瑞刚德大人也托我替他带一些米那斯伊希尔的藏书，他最近很为精灵的方言头疼。你有什么想看的书吗？”

“当然，我喜欢魔戒远征队的故事。”阿尔多回答，“听闻持戒人曾从黑暗的哨所前潜行，战争结束后那里又被拆毁，经年累月都寸草不生，那时候大家还叫那座城市米那斯魔古尔。直到精灵的到来才使魔多的黑影从山脉间退却，听闻在法拉米尔亲王去世后那里才终于重建。那里可是米那斯阿诺尔③的姊妹之城，我很愿意多读读那里的故事。”

“好的，如你所愿。”伊德瑞尼安微笑颔首，“但愿我归来之时，你亦有所获益。”

 

伊德瑞尼安率领着队伍离开米那斯提力斯向东前行，很快就通过欧斯吉利亚斯跨越了安都因大河。南伊希利恩向来有刚铎花园的美称，只是黑暗降临后此地人烟绝迹，唯有法拉米尔当年率领小队在此作战。而第四纪元开始后，首生子女来此暂居，这里在短暂的时间年便焕发了令人惊异的生机，整个伊希利恩因此而蒙福。

正是早春的时节，安都因河东岸的原野上芳草柔软而青碧，在阳光下泛着淡金的色泽。伊德瑞尼安带着两位侍从先行驱马上了小丘。他向东眺望，能看到一大片广阔的森林，在暮色中化成一片绿色的雾，林叶在风中翻涌如浪，像是有银白的光芒在其间闪烁。

“我们要取道提尔莱德河的东南岸，今晚就在提尔莱德休憩，明日大概就能到达米那斯伊希尔。”伊德瑞尼安道，“吩咐队伍赶上。”

新月皎洁地升上天际，埃雅仁迪尔之星依旧在西方闪烁，伊德瑞尼安让队伍的篝火边上都堆砌起石台，免得明日离去之前火灰散乱。他站在林下，目之所及是茂盛的库露瑁达树和莱贝松，后者的木材是刚铎常常用作箭筒的良选。幽微的草木清香和湿润的水汽让他心神清朗，伊德瑞尼安忽然好奇，这里真的能长出山毛榉吗？

他见过河谷的旅客，人们说起北方最广袤的森林——绿叶森林里有参天的山毛榉和橡木，中间的精灵大道周围有换皮人居住的痕迹。他们传说那里的林地宫殿如今已经无人能到达，即使顺着旧日的精灵小径前进，也只能看到密林河穿梭其间，也有许多不知名的树木叶片灿红，将落叶铺满小径；人们可以一直走一直走，但是不会走到林地宫殿的门前，只会穿过整片森林。除了新林路的入口处有一座美丽的精灵雕像之外，人类不再能见到首生子女辉煌灿烂的文明。但是一个旅人说，他在那里见到过不可思议的古老树木，它们看起来又年轻又衰老，树干需要四五个人的合抱，在树根下似乎掩埋了精巧的入口。

在所有人围着篝火交谈休憩的时候，没有人发现伊德瑞尼安殿下已经不见踪影。

 

伊德瑞尼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入森林之中的，但是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身处幽深的森林中。奇异的是，他并不觉得害怕，这里的风声都显得温柔，虽然新月只是如同细细的弯钩，但森林中蕴藏着一种不知处的微弱光芒，照亮他的前路。

伊德瑞尼安觉得自己似乎进入了一个缥缈的梦境，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还在此时此地。

忽然他眼前一空，那是一处没有树木的小小山坡，坡上覆盖着绿草和许多不知名的白色野花，月色晶莹，让那些白花都如同披着轻纱般摇曳。伊德瑞尼安慢慢走上山丘，举目四眺，林海轻柔地沙沙作响，叶脉如银般闪烁。

他恍然间闻到了一种本不该出现的香气，那是库露瑁达树的金链花独有的芬芳，吟游诗人说那花香如蜜酒。他的祖父在他幼年的时候告诉他，当年持戒人归来，便是在伊希利恩的科瑁兰平原苏醒，彼时就是库露瑁达树盛开的时节。这种花香承载了旧日的记忆，那记忆里光阴流淌如黄金，岁月灿烂如亮银。

又一次的，杜内丹的天赋在伊德瑞尼安身上降临，百年前的景象此刻在夜色中流转。

他回过头去。

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那里，他穿着银白的长袍，金发上戴着额冠，背后森林嫩绿，天色清朗。从山丘脚下走来的人高而挺拔，虽然发丝已渐生灰败，然而举止依然从容矫健。

那是埃莱萨王吗，伊德瑞尼安迷惑地想。

可是他为什么没有戴王冠，没有穿礼服，也没有戴兵甲？那是一件柔顺的常服，腰上配着一把精灵短刀，但这幅装扮对于拜访一个精灵领主而言似乎稍显失礼。那件长袍过膝，是富有古意的深红，星辰闪耀在他的头顶。伊德瑞尼安看不清两人的脸，只看见埃莱萨王上前和精灵并肩而立。

星辰朦胧，伊德瑞尼安听到精灵的歌声。

 

“他自风雪而来，

发丝皎洁如月色银白。

千山险阻，暗影重重，

他屹立如初。

指尖所向，

可使伤痛弥愈，

  可挽强弓。

……

他乃挚诚的朋友，

岁月雕琢，

他灵魂高贵，恒久从容。

然遭卑弱者踉跄剑锋，

惊雷！暗夜！烈火！

烧吾肺腑，灼我鲜血淋漓。

林上日光清冷，亦如冰。

苍苍远山，森林翠绿，

未有你号角声动，

身影分明。

……

我必将铭记你，

以我不幸的身躯，

——和命运。”

 

莱戈拉斯的声音如夜风中的溅溅流水，他回首看向阿拉贡一笑，眉宇间却萦绕着哀愁。

“这是《强弓之歌》④吧。”阿拉贡道，“即使在伊姆拉缀斯，我也不曾听过这首歌曲。”

“在纳国斯隆德陷落之前，这首歌的悲伤在伊芙林湖上经久不散。有多瑞亚斯的精灵往来时从诸水中听闻，又将其带回了多瑞亚斯。但是这首歌的内容过于绝望，彼时为了隐蔽图林的行踪，故此也鲜少有人提及。只有极少数的精灵知晓这首歌的词句，但也因为心中伤怀而不愿歌咏。”莱戈拉斯回答，“今日不一样。我听闻米那斯伊希尔如今的繁华，欣慰之情充盈我心。可我又想起，这首歌来自于早已沉没于大海的贝烈瑞安德，旧日光阴终究不可追寻。就如我唤此地为阿蒙库珑，是因为我祖父曾在阿蒙蓝克⑤定居，然一切皆不复当初。”

阿拉贡看向他，轻声道：“我想你知道法拉米尔称得上寿终正寝，但是悲伤依然笼罩了你。”

莱戈拉斯反问：“你怎么能要求我不悲伤呢，阿拉贡？当他兄长在涝洛斯瀑布的湍流中远去的时刻，我亦为这位相识甚浅的朋友悲伤。但你可曾记得，法拉米尔才是伊希利恩全境的领主，我是暂居的旅客。为了子民和伊希利恩，我们也常有相见，情谊深厚。伊欧雯夫人离去的时候我简直不愿相信，我心中只记得她执剑的英姿，也记得她治疗伤者的细致，那席白衣猎猎，让我以为她当是不凋零的永志花，在刚铎的领土盛放。但是她离去，那种伤痛几乎让法拉米尔大人倒下。我怎能不悲伤？当我的朋友都渐渐离我而去，我心知我们不可能会重逢。”

莱戈拉斯没有说下去，但他的话语间已道尽他的恐惧。他甚至不敢看向人类，因为他害怕看到离别的前景。

阿拉贡沉默了。他看向莱戈拉斯，精灵的面容和他们一百四十年前初次相见的时候别无二致；不同的是，彼时精灵穿着简单的猎装，只带着双刀和弓箭，如同一株幼树。而今精灵头顶戴着素色的额冠，穿着银白的长袍，领口和袖间都绣着精巧如藤蔓脉络的纹饰；他腰间佩戴着象征领主身份的长剑，只不过在埃莱萨王登基后的征战中，莱戈拉斯几乎不曾使用它。此刻他站在这新月丘陵上，却已不是幼树了——绿叶长成了广袤的森林，庇护他的子民，将黑暗的余音击溃。

他笑得愈少了，阿拉贡没来由地想。护戒远征的时候，莱戈拉斯也很少笑，可是那时阿拉贡却知道莱戈拉斯并不为前景伤怀；他永远是精力最充沛的一个，最乐观的一个，是最可靠的战士和朋友，在黑暗的道路上他的歌声和故事给予同伴许多的安慰。后来护戒队伍回到白城，弗罗多说起过去，他在安都因河畔的夜色里看到岩石上张弓搭箭射向敌人的莱戈拉斯。

持戒人说：“星辉就在他的头顶上，好像一顶晶莹的冠冕。”

他知晓星辰对精灵的重要意义，但是他依然如此赞美这位朋友。阿拉贡那时发自内心地欣喜，彼时他和精灵相遇已逾六十载——他所见的精灵无不历经沧桑，唯有莱戈拉斯除外。但是对抗索隆的这一旅途漫长而绝望，他生怕这让他的友人……受到伤害。

那时阿拉贡很确定莱戈拉斯没有遭受阴霾，这让他深深地庆幸。他希望精灵永远轻灵欢乐，无忧无虑。

可是此刻他很难不质疑自己，事实真的是如此吗？

“……莱戈拉斯，”阿拉贡看向精灵，“当初你说你希望和你的子民居住于此，我欣然应允，那是因为……我希望你能快乐。”

……莱戈拉斯就像是星光，人类怎么可能对他的黯淡视若无睹。

莱戈拉斯垂下了眼睛，又抬眸看向人类，那双眼睛明亮如往昔：“阿拉贡，世上不会有永恒的快乐。至少对我而言如此。”

阿拉贡怔住了。他忽然道：“抬起你的手，莱戈拉斯。”

莱戈拉斯被这句猝不及防的要求震住，他下意识想要拒绝，但是对上人类的眼睛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所以他慢慢抬起左手。精灵的手白皙修长，在左手食指上戴着一枚银色的戒指，中间有绿色的宝石，在月光下几乎像是流淌的液体凝在精灵指间。

阿拉贡伸手轻轻虚托住对方的左手，人类的左手食指上银色的蛇衔住花冠，翠绿的宝石是蛇的眼眸，显出古老而精巧的技艺，亦彰显出他身为努门诺尔领袖的身份。他右手食指上是一枚简单的金戒，显示他已定下的婚姻。人类的右手亦虚虚覆上精灵的左手，像是要将精灵的手合在掌心。那一瞬间阿拉贡眼中露出讶异和难以遏制的悲伤，莱戈拉斯猛然抽回自己的手。

泪水在草尖破碎。

“……你告诉过我，这枚戒指需要依托主人才能使用。”阿拉贡压抑着声音，“莱戈拉斯，你消耗了太多自己的力量。你难道没有感觉到吗？你的灵魂居所正在以难以想象的方式被消磨，它本不该退隐得如此之快！伊露维塔啊，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精灵？”

莱戈拉斯道：“……做我该做的事。”

阿拉贡嘴唇颤抖，他用力地摇头：“不……”

“我执意如此，阿拉贡。”莱戈拉斯低语道，“我有时亦会茫然。我深爱中土，甚于海之深邃。可是为什么又要让我听闻海洋的召唤，乃至于无法停留？人类羡慕永恒的时刻，可曾想过吗，也有埃尔达歆羡人类的花火。我不会死去，只要我到达维林诺的边界，一切就会恢复如初，在此之前，若我不使用这力量做点什么，那岂不是没有了意义？我也会害怕未知。我不害怕死亡，但别离……这比死亡可怕太多太多了。阿拉贡，在世界的那一头，许多的埃尔达甚至没有见过次生儿女。这些岁月和光辉，我愿意讲给他们听闻；但我不可能得到真切的理解。因为他们不曾如我这般爱过中洲和中洲的生灵。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族人的命运甚少与世间交汇，这些感情容易将埃尔达摧毁。”

“……我明白，吾友。首生子女和次生子女的交汇皆有缘由，可故事并非以欢乐收场。”阿拉贡道，“在伊露维塔的儿女们苏醒之前，所有的美好都已经被悲伤侵染。我从前不觉得你会孤独；但是现在，我知晓你必然孤独。莱戈拉斯，我无法阻止你。不过我想告诉你——”

“即使在今后的漫长时光中、在首生子女的永恒中，你无法免除心上的哀愁。但是你也将永远、永远保留我对你的爱和祝愿。对你而言，或许这并非珍贵的礼物……可是我还能给予你什么？莱戈拉斯，见过你的人，又何尝不是以自己的方式爱你？死亡是伊露维塔给予人类的礼物，所以我将坦然接受它。而无论快乐与悲伤，这些经历，所有人共同面对的这一切，这些故事，这些怯弱和勇敢，这些卑微和高贵，难道不值得铭记，不值得称颂吗？绿叶，我们终有一别，这个念头不仅仅影响了你，也时常在我心头浮现，让我悲伤不已。”

“可是离别不是永恒，吾友。”

“是我们曾经相遇，才缔造了这份永恒。”

 

伊德瑞尼安只能从歌声中听到零落的词汇，因为那声音曼妙无以言喻，却恰恰融入那柔柔风声和沙沙叶响，几乎听不明晰。随着那歌声，星河浮现了出来，伊德瑞尼安骤然清醒。

他眼前只有草地和森林，但是在那林间小道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美丽的白鹿。白鹿看向他，似乎正等他上前。伊德瑞尼安便跟随着白鹿在林间穿梭，忽然一道掠影，白鹿便不见了踪迹，伊德瑞尼安却看见了篝火的光，听到了提尔莱德河的水声和人们的交谈。

他悄悄回到了人群之中，回到帐篷里睡下。

却不知晓，这场奇遇是不是一场梦？

 

在第二日的下午，队伍就到达了米那斯伊希尔。

这任宰相奇瑞安迎接了王储，在暮色来临之前他们简单商议了关于开垦和商业的情况。而后奇瑞安问起学者的景况：“贝瑞刚德大人近来可好？他本该在去年冬季之前就返回米那斯伊希尔，但是他却一再推迟时间。”

伊德瑞尼安点了点头：“是的，想必您也听说了米那斯提力斯的新发现——贝瑞刚德大人对此痴迷极了。前段时间他还研究了夏尔纪年，这些时候似乎是在写……精灵语方言的演变和翻译？故此他希望我能从米那斯伊希尔带回一些当年记录的书籍。”

“哦，是的。”奇瑞安笑了，“米那斯伊希尔确实有不少精灵的藏书，有些是昆雅，大概是来自伊姆拉缀斯的馈赠，辛达语写就的大多来自绿叶森林。不过有趣的是，伊姆拉缀斯的领主倒是写过为数不少的关于精灵语研究的著作。格温宁洛丝的西尔凡精灵甚少书写，留下来的稿子都是早年由法拉米尔大人和埃尔波隆大人主持记录的。不过，他们留给伊希利恩最大的财富是精灵的酿酒技术。”他引着伊德瑞尼安前往藏书馆，“米那斯伊希尔吸纳的文化相当复杂，殿下。伊希利恩是刚铎东方的门户，所以我们也接纳了那些被索隆奴役的流浪者；努门诺尔的文化承载了古老的光阴，但是格温宁洛丝的精灵风俗则和我们记录的诺多截然不同；您或许还记得，伊希利恩的第一任王妃是洛汗的伊欧雯殿下，她带来许多关于骏马的知识，而她本人也是英勇的战士和杰出的医者，这对我们影响甚深；在埃莱萨王还在位的时期，矮人也曾来北伊希利恩拜访，因为金雳大人和莱戈拉斯大人乃是好友。”

伊德瑞尼安颔首，低声道：“那时候的吟游诗人们说，重建的米那斯伊希尔比它首度繁荣时还要美丽。日月的高塔在第四纪元有着远超旧日的荣光。”

“我想诚然如是。只是他语者渐渐消匿，而今的人们唯有在书中才能窥得往昔。”

“说起这个，大人，我想从您这里再借几本关于格温宁洛丝的记载，以及魔戒远征时期和持戒人的行迹有关的书目；贝瑞刚德大人而今也教导洛汗的阿尔多殿下，阿尔多殿下亦对此深感着迷。”

“自然。”奇瑞安提起一盏灯，在渐渐昏暗的天色中沿着白色的阶梯拾阶而上，“谁在年少的时候不对魔戒远征的故事着迷呢？更何况是远征队曾停留的地方，我们都与有荣焉。”

年轻的宰相让侍卫们点上烛火，并加上水晶的灯罩，在米那斯伊希尔的藏书馆，这些物品都透着一种森林精灵们优雅纤细的风格。

“我想是这里，”奇瑞安举起灯照亮了那个架子上的标签，“‘第三纪元晚期和第四纪元之始’。最上面那层的是非通用语写成的。”

伊德瑞尼安仔细打量着一排排的书籍，他很快发现了贝瑞刚德委托他借阅的《森林子民与他们的国度》以及《埃尔达的语言风俗》。这两本书很沉，伊德瑞尼安确认了一下里面的目录，发现全部都是哪怕对他而言都很晦涩的精灵字符。经过一年多以来的练习他已经能相当熟练地运用辛达语了，但是很显然，伊姆拉缀斯的领主大人的书写习惯里掺杂了许多的昆雅。在下面几排的记载都是出于人类的手笔，伊德瑞尼安找到一本《持戒人在伊希利恩》，里面还有非常标准的地图；《法拉米尔和伊欧雯》，看起来像是巴拉希尔大人的作品，哦，果然是巴拉希尔大人写的；还有《伊希利恩史记：第四纪元与首生子女》……

“这本书写得非常好。”奇瑞安看到他拿起那本书，笑道，“这本书虽然是巴拉希尔大人编撰的，但是里面的内容材料很多都是由法拉米尔大人和埃尔波隆大人在早年收集和记录的。《伊希利恩史记》是我们最权威的书籍之一，里面保存了大量原始的故事。听我父亲说，第二版本的《长官之书》中有些内容便是取材于此”

伊德瑞尼安也笑了：“巴拉希尔大人似乎格外钟情浪漫的故事。”

“没有什么不好，愿意相信浪漫又何尝不是一种天赋呢？”奇瑞安看了看天色，“殿下，我想晚宴就要开始了，我得先去稍微确认下最后的安排。侍卫会替您引路，等您放下书稍作整顿便可前来。请不必拘束！晚宴很随性，所以没有服饰的要求，希望您不会介意。”

“当然，我乐意如此。”

 

就如同奇瑞安所说的那样，米那斯伊希尔的宴会风格和米那斯提力斯有很大的不同。没有国都的风格那么庄严，但也不似洛汗的风俗那般随性。在大厅下方的院子中有着一个占地面积不小的圆形石栏，用奇异的白色石头铸造，伊德瑞尼安本以为那是一个还未竣工的水池——直到晚上他才发现，那是用来点篝火的地方。奇瑞安告诉他那种石头的材质来自很多年前晶辉洞穴矮人的馈赠，在火焰熄灭后也不会被熏得无法打理。火光中那些石头上显现出奇异的纹路，随着篝火的变幻慢慢流转，人们围在那里欢歌交谈，年轻的少年邀请心上人舞蹈。大厅里的长桌上摆放着美食，除了宰相和王子的座位之外大多都是随意围坐，乐师在壁炉边弹起竖琴。

伊德瑞尼安喜欢这里，现在他完全理解了为什么米那斯伊希尔会被称为刚铎的鲜花之地，那种热情和生命的力量让人沉醉。

在将近半夜的时候伊德瑞尼安以赶路疲惫为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在窗边坐下，有些微醺，意识却非常清醒。宴会还没有结束，在他的房间还能听到隐约的乐声。但是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读书了，或许在天亮之前他就能看完这本《伊希利恩史记》……据奇瑞安所说这是这一系列中最薄的一本。

一开始的记录是关于法拉米尔和伊欧雯初到艾敏阿尔能的，毕竟米那斯伊希尔在法拉米尔过世后才重建完成，这里的第一位亲王是法拉米尔和伊欧雯的独子埃尔波隆。大约在第四纪元的第二年，精灵从北方远道而来。

“……他们举着银白底的旗帜，上面用绿色的丝线绣出美丽的林叶纹路，上面的徽章是蜿蜒的枝叶，那是属于瑟兰迪尔陛下的标识。

‘我曾和弗罗多先生说伊希利恩不欢迎黑森林的访客，’法拉米尔大人这么说，‘而今看来我错得离谱。欢迎您与您的族人，莱戈拉斯大人！’

‘我理解您的话，毕竟那时的森林可远比现在危险。不过，我更愿意称呼我的故乡为爱林拉斯嘉兰，这是它现在的名字。’莱戈拉斯领主这样回答。

‘看得出来，您父亲非常爱您。’法拉米尔亲王说。

莱戈拉斯领主郑重道：‘您的父亲也是爱您的，大人。即使他已无法再亲口告诉您。’

“精灵的领地选定在科瑁兰平原以南，艾敏阿尔能以北的地方。那里临近黑暗的隘口，但是森林的子民并不畏惧黑暗；他们与其他的首生儿女相比或许稍微年轻，但是最年少的也有五百余岁（一位精灵说，莱戈拉斯领主就是他们中最年少的那个），最为年长的那些则看过了一整个第三纪元的兴衰。他们生活的年代里皆与黑暗为邻，历经数不清的战斗。

“那里的森林以惊人的速度重新生长，灰暗迅速被青绿取代，站在高山上眺望，只会觉得那绿意像是一柄长剑刺穿了黑暗的疆域。人们称呼精灵居住的地方为‘提尔莱德’，守卫之地。

“当首生儿女们定居于此之际，埃莱萨王和皇后送来了赠予他们朋友和亲族的贺礼。那是一面淡青银色的旗帜，上面用秘银绣出白树的枝干和花朵，又用一种明亮的金色丝线绣出回环的叶片图案，施以青蓝和亮金的颜色。那个回环的图案是埃莱萨王亲自设计的纹章，作为伊希利恩精灵领主的标志。

“……第四纪元72年，伊欧雯殿下逝世。那是在一个深秋的夜晚，她在睡梦之中安然逝去。她是洛汗的白公主，曾是一名杰出的战士，在联合王国重新建立起的最初那几个年头，她亦曾征战，创下无数不朽的功勋。她亦是女王家族中最美的一个，她的到来堪称洛汗对刚铎最珍贵的礼赠，她虽然美丽而窈窕却也坚韧如钢刀。后来伊欧雯殿下成了一名出色的医者，她和精灵学习知识，救下过无数战士的生命。

“当她离世的第二日，艾敏阿尔能的宫殿外忽然在一夜间开满洁白的永志花，法拉米尔大人便将他的挚爱埋葬在青青的坟冢下。在艾敏阿尔能的高地上，所有永志花向西北方盛放，朝着那白公主的故乡。

“……第四纪元81年，当精灵在刚铎生活了八十年之后，莱戈拉斯领主亲自将讯息传回了艾敏阿尔能和米那斯提力斯：米那斯魔古尔的黑暗已经消退，如果埃莱萨王有意，那么月升之塔可以重新恢复旧日的辉煌。于是埃莱萨王命埃尔波隆大人前往勘探，法拉米尔大人执意亲自主持月升之塔的设计。这努门诺尔的古城将在废墟上迎来新生。

“……第四纪元82年，法拉米尔大人逝世。他是重联王国的第一任宰相，执掌的是刚铎最重要的封地之一。他是一位高贵的将领和智者，在他执政时期内，艾敏阿尔能是连接刚铎和北方地区的最重要的商业区域，欧吉利亚斯也在彼时恢复繁荣。因为他与护戒同盟的深刻情谊，一些精灵和矮人的工匠也前往米那斯伊希尔参与这一城市的重建。故此在他去世一年之后，月升之塔的城市大体得以完成。

“第四纪元83年的五月，埃莱萨王造访米那斯伊希尔。

“这是精灵迁至北伊希利恩的第八十二个年头，也是米那斯伊希尔重建的第一年。曾经这里受黑暗侵袭甚深，在数百年内也许都无法住人。有赖于西尔凡子民的守护，暗影已从此地消散无踪。米那斯伊希尔以西、科瑁兰平原以南是精灵暂居的领土‘提尔莱德’，刚铎的子民更多时候称之为‘格温宁洛丝’，花与酒之地。他们之所以如是称呼是因为森林的子民因为长于酿酒而享有盛誉。而这些精灵对草木的了解无人能及，他们教会了伊希利恩的居民如何培育药草和花期更久、颜色更加美丽的花朵。

“在格温宁洛丝的森林中心长有美丽高大的山毛榉，这种树木本不在伊希利恩生长，精灵就在山毛榉的树间居住；森林的外围则是库露瑁达树和莱贝松的生长之地。因为精灵的到来，库露瑁达树的花期格外漫长，有半年的时光森林都灿烂金黄。那里面有一处未种林木的高地称为‘阿蒙库珑’，新月丘陵。据说那里周围的树木在精灵漫游那些岁月里都有银白色的叶脉，在日月照耀下宛如粼粼的波浪，但是几乎从没有人类去到那里。

“在精灵迁徙到伊希利恩大约三十年之后，格温宁洛丝的森林就扩展到了安都因支流的对岸。此后这条支流改名为提尔莱德之河，是人们为了铭记森林子民的贡献从而如此称呼。西尔凡精灵们教会人们宁洛德尔之歌，这首歌在刚铎只剩下了零落的曲调，直至那时才得以补全。森林子民们也确认了多阿姆洛斯亲王一脉确实曾与西尔凡精灵通婚，一些精灵甚至还与米斯瑞拉丝⑥曾是旧识。法拉米尔亲王便从母亲那里继承了这一血统。虽然年移日远，这些血脉已经衰微，不过对于首生子女而言千百年的时光也只是一瞬，所以他们待法拉米尔亲王甚为亲切。在光明的岁月里，也曾有精灵在伊希利恩降生。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人们发现有时候会有白色的船只从提尔莱德之河飘向安都因，此后再也没有归来。

“当埃莱萨王从新建的米那斯伊希尔归返，他前往了格温宁洛丝，据说莱戈拉斯领主在阿蒙库珑的山坡上与他相见，他们在那里相谈许久。漫漫光阴流逝，然而他们交谈的内容唯有夏风和森林知晓。”

伊德瑞尼安读到此处顿住了。

他又想起了前夜的森林，那幻觉般的芬芳和身影，夜风中传来辛达语轻柔的歌声，草地上盛放着不曾见过的野花。

伊德瑞尼安猛地抓起一边的酒瓶倒入杯中，向着高远的西方天际遥遥举杯，那里埃雅仁迪尔之星明耀闪烁，星河晶莹如飞雪。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忽然间落下泪来。

 

【全文完】

 

①米那斯伊希尔（Minas Ithil）意为“月升之塔”，是伊希利恩的主城。伊希利恩是刚铎最重要的封地之一。由于米那斯伊希尔曾沦陷于索隆之手，故此在魔戒圣战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住人，也是因此阿拉贡才将法拉米尔的封地封于艾敏阿尔能。本文私设在米那斯伊希尔重建之后，宰相的封地重新迁往月升之塔。

②奇瑞安，本文设定为现任的刚铎宰相、伊希利恩亲王。这个名字取自从前的一位刚铎宰相。

③米那斯阿诺尔（Minas Anor），为米那斯提力斯（Minas Tirith）的古称。米那斯阿诺尔意为“日升之塔”，因为在中土的世界之中，日月分别是双圣树的果实，有双圣树的光芒，故此刚铎尊崇日月。而米那斯阿诺尔和米纳斯伊希尔是姊妹之城。在电影中阿拉贡登基之时的左右旗帜便是金树与太阳、银树与月亮。在月升之塔被攻陷之后便被称为米那斯魔古尔，故此米那斯阿诺尔才改名为米那斯提力斯，意为“守卫之塔”。

④古时的人类英雄图林·图伦拔为了纪念挚友贝烈格而做的歌曲。图林是辛葛的养子，当年在多瑞亚斯迷失路径，是在森林中巡逻的辛达精灵贝烈格救了他。贝烈格别称“强弓”，是出色的猎手。后来图林蒙冤离开多瑞亚斯，贝烈格替他洗刷冤屈，并出于对图林的爱而寻找他、追随他。他们环游的地方被称为“弓与盔之地”，可见情谊深重。后来图林被黑暗俘获，贝烈格前去救他，却被图林在意识不清中失手杀死。此事几乎让图林崩溃，被救后他行尸走肉，直到到了纳国斯隆德的伊芙林湖前才回归清醒，故此图林创作了《强弓之歌》悼念挚友，稍稍抚平内心的伤痛，但是这悲伤在他心中终生不曾淡褪。

⑤阿蒙蓝克，意为裸丘，是大绿林子民第一次定居的殿堂。后来欧洛菲尔率领子民迁离了此处，阿蒙蓝克被索隆的势力占据，变为多古尔都。

⑥米斯瑞拉丝（Mithrellas），是一位西尔凡精灵。她在伴随宁洛德尔到南部港口的途中迷路，遇到了努门诺尔的伊姆拉佐尔并成为了他的妻子；她是多阿姆洛斯的领主加拉多的母亲。她在生下一子一女之后不知所踪。宁洛德尔曾是洛丝萝林的精灵，在原著中莱戈拉斯曾经唱起关于她的歌谣《宁洛德尔之歌》，她和洛丝萝林当年的辛达领主阿姆洛斯有一段遗憾的爱情故事，宁洛德尔失踪后，阿姆洛斯在西渡的船上投海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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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心如题，如有雷同，请速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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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恐惧的热吻

The rose that never withers 

 

当天使因为爱坠落人间，他的恶魔却消失不见。

戚·无底线窥探自封骑士·哲x美丽圣光加持大明星·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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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属制的托盘拐过交错的人群，被随意放于大理石的台面。

那上面盛着刚从私人厨师那取来的西式甜点，这些精致少量的美丽造型，在这繁花般的名利场里宛若一枚镶在华袍领上的纽扣，毫不起眼，不值一提。

同样不起眼的还有在人流中如鱼般游走的侍从，他们熟练地穿过会场的任何地方，将食物或是别的东西送到那些享乐的人面前，甚至必要时，还会帮忙提醒一句——

“小心前方的台阶，周老师。”

正与合作方边走着聊天的周深一愣，转头却只看见说话人的肩膀，抬头，对方背着光，周身被白亮包裹，整个人却陷在黑暗中。

“啊，好，谢谢。”他下意识礼貌回应道。

身边的合作方随意瞥了眼那位无关紧要的侍从，继续拽过周深，聊着刚刚的话题。

周深瞥了眼前方的路，确实有道不易察觉的台阶，侧头想去寻那位好心提醒他的侍者，然而望了三百六十五度，再没找到他。

一路被拉到邮轮的套房内，里面已经聚集了各路的高级经理人，一见到周深被人领进门，好几位本坐在皮质沙发上的西装人士都站了起来，笑着往他走去。

“周老师终于来了啊。”不是很熟的人打了个差不多的招呼。

“深深，好久不见。”熟一些的直接就称呼起了叠词。

周深微笑着，浅浅鞠躬与他们握手。

几乎是被簇拥着，周深坐在了中央的沙发处，旁边都是各样的人精，他两手放在膝盖处，攥着小拳头，抿着嘴听他们说话，时不时应对两句，经纪人站在沙发边上不知道和谁聊着。

面前的茶几上放满了各种高脚酒杯，没有一杯是水，他转了转眼睛，望见不远处的冰柜中有放着玻璃瓶装的清水，不由得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水光将下唇润得发亮，衬着他那双转来转去的圆瞳，整个人像只误入猎人会场的小鹿精。

旁边有人和他说话，周深回应，交际完转回头，突然发现自己面前多了一瓶玻璃装的水。

他愣了愣，环视周围，却没有发现什么，和之前一样，什么都一样，除了自己眼前那瓶玻璃水。

很想喝，但是，直到坐到最后聚会结束，周深也没有碰一下那瓶水。

那是一瓶不具备信任的水。

奢华的晚会彻底结束，众人各自坐车分道而去。

邮轮的套房内，侍从们正打扫着卫生，一位穿着便服的人走了进来，在中央的茶几旁停住，伸手拿起了那瓶没有人动过的水。

“诶？先生……”正在收拾的侍从刚准备开口说话。

对方转过身，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便直接离去了。

侍从呆了下，一旁的同伴看他的样子，拍了拍其肩膀：“怎么了？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啊……没，”侍从皱眉，轻着声说，“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那人好怪。”

“怪？哪儿怪？”

“……不知道。”

“……神经。”同伴疑惑看了他一眼，走开了。

侍从悻悻笑着，那人长相不俗，只是刚刚看自己那个眼神……阴翳得很，让人不敢说什么话，像是能因为一瓶水就可以争吵起来，但是平安无事过完今晚拿到报酬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什么都没发生是最安全的。

 

凌晨4点，万籁俱寂，邮轮微微荡漾着船身，里头，套房中央，一位年轻人，戴着卫衣帽子，翘着脚坐在沙发中间，右手提溜着一瓶水。

他盯着前面播放着今天晚会的电视，淡淡抿了口玻璃瓶中的清水。

过了会儿，他站起身，踱步到窗边，望海面上的月亮，听着背后视屏中传出清亮的声音。

 

“大家好，我是，歌手周深。”

 

黎明，海平线牵出一丝银色，天渐亮。

海边大厦的29层，周深坐在靠着阳台处的化妆镜前，微微垂着眼任凭化妆师摆弄脸蛋，瞳孔无意一转，望见阳台外的大片彩光，一下就睁圆了鹿眼，不管不顾化妆师的手忙脚乱，从兜里掏出手机赶紧对着外头拍了一张：“……好美啊。”

化妆师拿着梳子的后尖角专心致志准备挑一根头发，听他说话也只是敷衍得应着。

周深不爽地拍她：“你看啊！”

“……”化妆师飞快往外头看了一眼，继续认真挑头发。

“你也太敷衍了！”

一旁经纪人看他过于兴奋了，提醒道：“还有十分钟必须出发了。”

“好啦好啦。”周深转回身，翻看着刚照的相，又抬起手机给自己自拍了一张，“给她们发一张，嘿嘿。”

十分钟后，众人坐上车，前往今晚的颁奖典礼。

 

会场后台单独休息室中，周深站着，手机拿在耳边，听着自己彩排录的歌，造型师蹲在他身边，帮他扯着裤脚，身后化妆师举着卷发棒忙活着。

门被打开，经纪人抬手做了个“出来”的动作，其他人立马停下了手中的活儿，伫立着，安静等待周深听完最后一句歌词。

两分钟后，周深收起手机，笑着拍了两下手：“走吧。”说着走出门，经纪人在身后替他将保暖的大衣披上。

 

获得的奖项在前一天就告知了他们，到内场后，周深必须一个人进去，他将大衣扫下肩膀，身后经纪人默契地接住，便径直往里走去。

路过不少圆弧型的座位，有几个曾经合作过的后辈对他打了招呼，周深都很礼貌地回应，他的位置在正中间的第一排，那里还坐着不太熟悉的一些当红明星，他笑着随意打完招呼后就坐下了。

面前舞台上一男一女的主持人还在念着无关紧要的台本，周深深吸一口气，又撅着嘴缓缓吐出来，大概还有三个人，他就要上台领奖了。

前方有四台移动摄像机，其中三台是向着舞台，一台是对着观众席的，刚好就在周深正对面，摄影师带着黑色口罩和帽子，缓慢移动着摄像机，路过周深的时候停顿了五秒，对方一抬头，相机又移走了，一直移到周深快出屏幕了又移了回来，如此持续了一段时间。

大概是太无聊了，摄影师这个举动被周深发现了，他抿了抿嘴，在镜头再次正对着他时，便透过相机望向后面的人，歪了歪头，举起白嫩的手晃了晃，他笑着跟陌生人打了个招呼。

对方却突然停住了，一动不动。

疑惑刚要从周深脑子里冒出，摄影师举着相机特地又移到了他面前，很大方地拍着他。

周深立马开始配合，翘起嘴角比了个耶。

应该是个reaction的视角，他这样想着。

孤独地坐在昏暗中良久，周深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巨大的屏幕放着他的影像，略说了一些他今年斐然的成绩，周深伴随着真心或假意的祝贺上了台，从司仪那接过奖杯，站在了舞台中央。

话筒稍微摆弄了一番，周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才开始发言：“大家好，我是，歌手周深……”

尽管在心里反复念了很久的感言，但依旧紧张，他紧捏着奖杯，说完最后一句话，鞠完躬才发现自己少说了两句准备好的，背过身时悄悄吐了吐舌下了台，从舞台后方离开内场，经纪人早就等在那，见他出来，立马给他披上外衣。

时间紧迫，他得换套衣服去表演。

 

化妆间，将最后一件饰品装戴好后，周深摆弄着耳返，无意抬头往窗外看了眼，落雨纷飞。

 

进入内场中，温度并没有因为空调的存在暖多少，但是周深完全没有注意到，尽管他手指冰冷。

而主持人瞥见台下已经做好准备的周深，放心微笑着念出他的名字。

 

届时，前奏的钢琴响起，周深缓步走向舞台，来自半空的光束立刻向下盖住他，本就穿了一身白色带金的着装，浅色的环境中，他成为了唯一一抹亮。

直到站立在台平中间，周围才有淡淡的蓝色渐起。

周深闭着眼，心里数着节拍。

他没有注意，台下几乎所有人都屏着呼吸，等待着他开口的瞬间。

话筒被拿起，放在唇边。

他的吸气声被收入话筒中，通过音响输出，整个内场寂静无声，歌者的一声叹气显得如此地赤裸。

连外头的雨都化成了静寂的雪，悄然覆盖着所有的建筑物，企图飘入内里倾听一丝天籁，却连星星的光亮都未瞥见。

高高在上的舞台中央，周深吟唱完最后一句，睁开双眸，望见台下众人眼里还未收敛的羡艳、嫉恨，或是其他，没有犹豫地笑着道了谢，毫不停留地转身下了台。

下着台阶的时候听见内场观众席有人喊他名字，非常大声，周深转头望去，是位女生，在很后面的位置，因为举着他的灯牌，才被他看见。

周深立马向那挥手，刚想转回身的时候，却发现台下之前在拍观众席的那个摄影师，相机还在向着他的方向，但那人并没有在看镜头，而是在看他，即使带着口罩和帽子，却依旧从那眼睛中接收到片刻热烈，不加掩饰。

周深皱了皱眉，加快脚步离开了内场。

 

之后还有一场采访，没有耽误太多时间，结束一切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经纪人谢绝无休无止的合照留影，板着脸终于护着周深出了堂会，门口车早等着了。

“回去我要倒头就睡，累死我了……”身旁男助理靠在后座上抱怨道，没人回应，转头看见自己老板正聚精会神刷着手机，扶了扶额，小声嘟囔，“深哥，注意眼睛。”

周深突然抬起头看着他，重重点头：“你提醒我了，隐形眼镜该摘了。”立起食指和拇指对着瞳孔，迅速怼着就揪了一片东西下来，与此同时，周深突然大叫：“啊啊啊啊痛痛痛！！我眼睛！我眼角膜好像被我弄下来了啊啊啊！！”

助理吓得从位置上跳了起来，后脑勺“砰”地一声撞在车顶上，没时间管自己，急忙去看去问：“我擦！深哥你别拿手去碰啊！”

右边经纪人更是吓懵了，拿起手机就准备拨120。

前方化妆师都吓到了，转头都愣了，连一直没说话的司机都立马踩了刹车。

然而下一秒，本来疼得大叫捂着脸的周深突然拿开手，笑得狡黠，说的大声：“骗你们的！！哈哈哈对不起！”

“……”整车人无语。

周深爆笑。

 

到了酒店，周深顶着被捏红的脸下了车，门口或粉丝或代拍已经恭候多时，见他出现，立马扑了过来，这样的画面已经习以为常，周深笑着打招呼，脚下加快步伐往电梯那去。

这段不短的路程走出了春运的效率，进了电梯后，周深长舒一口气，肩膀不自觉地塌了下来。

前几天订酒店的时候套房只剩26层最后一间，其他人便住了23、24层的标间，到楼层后，周深跟工作室的人道别，独自继续升梯。

26层，电梯门缓缓打开，周深出来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转身，没走几步，听见背后电梯又一声“叮”，他立刻转头去看，走道空无一人。

大概是上面或下面的电梯到了楼层，他如此想。

刚进了屋，经纪人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周深接起：“到了，嗯……知道了，夜宵？啊……算了吧不想吃，嗯，嗯……好，拜拜。”

打电话的间隙周深已经翻看了一遍房间的柜子、厕所，没有异样后，他开始解身上的衣物。

其实刚刚看见浴室有个浴缸，很想泡，但还是算了吧。

房间开了空调，他只穿着一件白T和平角内裤也不觉得冷，进了卫生间先打开了花洒放放水，顺便拿手机放了喜欢的歌，边哼着边把妆卸了。

房间所有的灯都开着，手机的音乐和歌者的声音充斥着这个40多平方的空间，隔断的淋浴间，蓬头落下的温水淋湿黝黑的发丝，贴着耳朵的轮廓坠流。

歌声、水声交织，完美掩盖了黑暗中的欲望叫嚣。

浴室中，大量白雾从最里面的地方涌出，还算宽敞的空间让雾气飘荡到屋子里的各处，稍远的地方便化成了缕缕烟。

五十分钟后，周深关了水源，湿漉的发尾掉落着温暖的水滴，砸在防滑石板的声音淹没在古典音乐中，擦干身子和头发，他一头倒在一米八的大床上，侧着身玩着手机。

但是一天下来实在太累了，还没关完灯，手机就掉落在被褥上，沉沉睡了过去。

 

窗外下着大雪，冷风将雪花卷成一团，让它们在风的空间里被撕碎，又将它们的尸体撒在随意方向，残缺的雪撞在高楼大厦的透明玻璃墙上，很快，感受到内部的暖气后，瞬间蒸发消失。

未来得及扯紧的窗帘印着房间的木色门，须臾，那扇门慢慢，从外向内，打开了一条缝。

橘黄色的灯光此刻一点也没有起到它本该柔和的作用，照着木色门显得黄旧又古老，忽然，门外的黑暗里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了门把，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不速之客一袭黑衣，悄然关上门后，他一步步走到了床边，看着躺在其上的那小巧身躯，盯了好一会儿后，他才俯下身，用颤抖的嘴唇触碰床上人的脸颊。

少年在梦里皱起了眉，男人痴痴注视着他的眼睛，希望又不希望他醒来。

忍耐，或者放肆。

受够了隐秘的窥探。

想将少年藏起。

但是他会不高兴的，男人想，看不见他笑那可怎么办啊。

天使坠落凡间永远只会是因为他愿意。

 

黑暗之中，不知多久，晨曦终于冲破夜幕，走向台前。

闹钟不合时宜地响起，周深闭着眼呢喃呓语，赖了半天床，才睁了眼，先拿着手机看了眼时间，早上十点半。

想起下午还有个品牌活动，他挣扎着起身，到卫生间迷迷糊糊地洗漱。

穿好私服后下楼跟经纪人他们汇合，周深打了个招呼，嘴里叼着个面包片就乖乖坐着。

化妆师开始给他打底，过了会，她指着周深的脖颈左侧问：“你这怎么红红的，昨天还没有。”

“嗯？”周深拿镜子一照，果然左侧脖子那有个红块，不大，但是也不痒，他疑惑道，“……我不小心擦到了？”

化妆师嘟囔：“你最近总是擦到碰到，怎么回事。”

周深苦笑：“我也觉得奇怪，莫名其妙就多出个伤口来。”

因为忙碌，没有太过在意生活中的小细节，只要用创可贴遮住，就很快会忘掉。

 

三点半，周深准时到达品牌的直播间。

直播间在商场的实体店，因此周围有很多附近的特意过来的粉丝，甚至是一些陌生人。

开播的时间并不长，两个小时就结束了，还需去品牌的公司谈一些合约，一般情况下经纪人去就行，但周深还是决定一同出发。

出实体店时，看着外头围了一圈粉丝，举着手幅站在这还冷着的天气里，周深走到中途，停了停，笑着说：“我们合个照吧。”

瞬间，响起一片惊喜的喊叫。

照片立马被传上了各个社交网站，粉丝迅速在下面堆满留言。

直到有人问，深深脖子怎么贴了创可贴。

一句关心的问候，在粉群里引起了一些波澜。

所以当周深登上微博，看到的就是一大波一大波的问话。

“……”他叹了口气，在自己发的最新的一条微博下留言说明了自己没事。

怎么会有人比自己的父母还那么关心自己，他不解，却也欣慰，是幸运的吧，嗯，一定是。

 

晚上八点，市中心的某小区楼层阳台。

周深正收着自己晾干的T恤，兜里电话便响了。

他把手机拿出来夹在耳朵和肩膀中间，手依旧在折着衣服：“喂？”

是经纪人打来的电话，说下午周深签完合约离开后，品牌方又跟他聊了很久，现在刚好去吃饭，让他也来。

周深皱眉，不解道：“大哥，都几点了，才吃饭？”意思是他早吃完了。

经纪人哎呀一声，说：“你不用吃，就来一趟，他们公司董事长想见你，只是营销部的人的话，我哪会叫你。”

衣服叠好，周深沉默了。

电话那头也安静着。

最后还是经纪人打破了尴尬的局面：“没事的，我也在呢。”

周深把垒好的衣服放进柜子，然后说：“知道了，把地址发给我吧。”

“欸，好嘞。”

挂断电话，周深坐在床边，静默了许久，然后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件白色外套。

刚走出门口，想起什么，又回来，拿走了茶几上的水杯。

 

到达目的地是半个小时以后了，经纪人接到他的电话以后从酒店里出来接到他。

一进包厢，周深就摘了口罩，笑着跟在场的营销部经理和董事长打招呼。

闲谈吃饭间，经理给他敬酒，周深举了举杯子，说：“职业原因，见谅。”

一般来说都理解，便随意了。

中途，有服务生带着口罩进来上了几个菜。

“欸？”营销部的经理问，“我们好像没有点辣的菜，你别上错了。”

周深抬头看那位高挑的服务生，对方侧对着他，看不清面容，只听得见回答：“没错，是我们酒店送的，今天有活动。”

“哦……”经理将信将疑。

没等反问，那服务生便出去了。

四人也没在意，继续谈笑起来。

一直到十点半，经理红着脸，抓着旁边的经纪人手臂，让对方送自己去一趟楼上房间，说自己醉得头有点晕。

“行，我让服务员来……”经纪人笑着说。

经理一把拉住他，冷了脸，说：“你，你看不起我是不是，让什么……服务员来，怎么，我不够资格让你扶一把啊？”

经纪人讪笑：“这说的哪儿的话，要不够资格也是我啊经理。”

“搭把手而已嘛。”一直少言的董事长突然开了口，“他醉的都说胡话了。”

“这……”经纪人为难地看向周深。

“怎么，”董事长一笑，往后靠去，挺着微凸的肚子，说，“还怕我把你的大明星吃了啊？”

经理拍了一把经纪人的后背：“你！把我们董事长……当什么人了。”

知道在等回应，周深放下拨弄米饭的筷子，说：“你去吧，送完回来就是。”

“……好。”话落，经纪人扶起经理，踉跄地出了门。

包厢中瞬间安静得羽毛飘落得声音都能听见。

周深转头，准备笑着主动打招呼，却发现对方靠着椅子闭着眼，眼镜还戴着。

睡着了？

他愣了愣，刚想开口试探问一声，对方却先开了口：“周老师，能唱首歌给我听吗。”

突如其来的要求让周深呆了两秒，但很快笑了笑，问：“请问徐董想听什么歌。”

徐董说：“清平调。”

是很旧的一首歌，但恰好，周深会唱。

对方又问：“可以吗？”

“啊，当然。”

也恰好，这环境如此安静。

周深看着红木做的桌面，想象着自己一个人在这厢房之中，便舒心许多。

一段吸气后，玉石之声悠扬飘起。

 

“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 一枝红艳露凝香”

 

屋中有一听乐人，而无人知道，门外也有一人倚墙享乐。

 

“名花倾国两相欢 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 沉香亭北倚栏杆”

音落。

周深唱的时候一直盯着桌面看，这回一转头，却看见徐董睁开了眼睛，正看着他。

说没被吓到肯定是假的，但又不好做出任何不雅之举，他只是往后移了移，想着经纪人怎么这时还不下来。

“周老师，”徐董镜片闪着亮，说，“能否送我上楼，我头晕得厉害，怕是走得不稳。”

“……”内心咆哮，他咬着下嘴唇抑制自己的表情，“我帮你叫服务生。”

徐董见他拒绝得坚定，也没生气，只是靠近了些。

两人本就坐在一块，一方主动贴近，中间更是没剩多少空隙。

周深吓了一大跳，一下就跳了起来，瞪着一双鹿眼，被咬红的嘴唇半张着，露出些许亮白兔牙。

见他这样的反应，徐董也没黑脸，甚至脸上带着些许乞求的表情，仰头看他：“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周深被他这副痴迷的表情和嘴里的胡言乱语吓得脸煞白，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却不想对方动作更快一步地拽住了他的手腕。

纤细的手臂与肥壮的粗膀根本无法抗衡，周深惊恐地看着对方，不时瞥向门口，希望经纪人下一秒就能回来。

“我会对你好，”徐董站起了身，逼近他，“比任何人都好。”

周深都感觉对方的口水都溅在了他的脸上，胃里泛起一阵恶心。

在对方向他亲来时，周深终于忍不住地大喊经纪人的名字呼救：“……快给我下来！”

然而这时却是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

来的时候七拐八拐的，就该知道选的这包厢如此偏僻必然是故意的！

“别这样徐董……”周深用手臂挡着对方伸过来的脸，恳求放过自己。

可是对方酒壮人胆，也早已被天籁熏迷了色心，单是望着少年白皙娇嫩的一截脖颈，眼珠子就发了红。

欲望与理性较量，总是前者更胜一筹。

周深不断被逼得往后退去，不自觉就贴在了包厢的门框边，他本就身躯娇小，对方又挡着门把处无法让人触到。

他的躲闪让对方实在急切，竟是没有任何预兆就开始解起了自己的腰带。

周深惊恐，也不喊经纪人的名字了，直呼救命。

他的喊叫不知为何让对方更加兴奋起来，未完全解完腰带就直接往其贴过去。

绝望之际，突然！包厢的门被的一道大力猛地破开！

正挡在门前的徐董被毫无预兆地撞翻在了地上，摔得他眼冒金星。

周深惊在原地，眼前一抹黑影冲了进来，不由分说地就开始对着地面的人脸上开始暴力攻击，每一拳都分外结实。

周深懵了，看见那人因为用力，手臂鼓起来的青筋，还有地面一些溅出来的血迹，他真怕这人会把徐董给打死……

“不……不要打了……”他其实自己都吓得不行，对方是谁，什么恐怖分子吗，抢劫犯？杀人犯？绝对不是好人，不然，为何全身都散发着暴虐的气息。

可是，周深一开口，那人却真的停下了。

这对于周深来说并不是好的预兆，因为对方站了起来，虽然没转身，但他觉得下一个被揍的估计就是自己了。

他瞥了眼地上奄奄一息的徐董，心惊胆战。

只是过了十秒的时间，可是却似乎停了十年之久，望着对方高大壮实的身体，周深猜想着自己有多少胜算能逃脱，要么直接装死好了。

胡思乱想间，对方侧了身，周深吓得呼吸都忘了，手指抓着一旁的椅背，紧盯着那人的一举一动。

男人往后转了一步，依旧是侧着身，周深刚看见对方高挺的鼻梁，眼前便是一黑。

对方竟是将包厢的灯给关了！

这局面出其不意，周深讶异：“怎么……”

然而话未说一半，嘴唇便被柔软的物体给堵住，湿润的，会吮吸的物体。

后脑被一只手罩住，腰也突然被搂了紧，这一切在黑暗中都毫无征兆，等周深反应过来，自己早已被轻薄许久。

于是，蜷缩成拳头的双手开始奋力敲打对方，然而口中被男人吸吮走了太多氧气，让他的问责显得十分无力，最后竟是只能揪着对方的衣服，来诉说着薄弱的抗议。

少顷，男人终于放开了他，周深得到解放，一把推开对方，大口呼吸着。

等他准备再问一道那陌生人的粗鲁行为时，却发现自己面前好像没有了人，压迫感消失了。

“……喂，”周深开声探问，“你还在吗？”

没有人回答，只有徐董因为疼痛发出的弱弱呻吟。

周深往左走了一步，摸到了开关，将灯重新打开。

光亮照清了包厢，面前除了躺在地上的徐董，没有任何人，已经破了的门虚掩着，似乎提示着有人来过。

是谁啊。

周深望着半开的包厢门，回忆着刚刚那人的侧脸，是谁啊，又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自己略微红肿的唇，向着虚无发问，他到底是谁。

 

市中心医院。

经纪人赶过来的时候，周深正坐在病房外的座椅上，戴着口罩和帽子，捂得严实，也没人发现他是谁。

“伤哪儿了没？”经纪人气喘吁吁，急着看他身上有可能受伤的地方。

周深摇头，轻轻推开他：“我没事。”

听罢，经纪人粗略检查一遍也没发现什么问题，才放松了下来：“吓死我了。酒店说遭贼了，还打伤了人，真给我吓的。”

说完又想起自己当时并不在周深身边，脸上窘迫了起来，解释道：“那经理老拖着我，真不是我不想下来，我都急死了……”

“我知道。”

“嗯……那徐董没……就是，做什么吧？”

周深这会儿沉默了，并不是不可以告诉经纪人，只是他想起那个男人，说是梦，可这一切都是实实在在发生的，说不是，却又如此梦幻。

怎么会有人，出现的如此及时，就好像……就好像一直在他身边一样。

！

想到这，周深猛然抬起头，站起身开始仔细打量周围。

经纪人见他莫名其妙地一副急着找人的样子，疑惑不已：“怎么了？找什么人吗？”

没有，周围根本没有与那个人相似的身影。

周深垂下头，又默默坐下，回道：“我不知道。”

“什么？你在说什么啊？”

说什么，他也不知道。

如梦似幻的这个夜晚，太难忘。

  

————————————

  

ps：攻是人。

OOC预警。

有李晨对深箭头。

收尾失败，于是赶在跑男播出前强行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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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深的性取向是个谜。

按理来说，他这么个外形和声音，加上身边那几个来往密切的都是圈内人尽皆知的同，应当逃不过一个小众的性取向。

但他又实在自律，好事者们谈论了一次又一次，才确信始终没有男人同他有不限于友情的发展。

“那万一人家是直男呢？”

被作为消遣品带进来的小男生状似天真地发问。

包厢内奇异地一窒。

小男生有些慌张，柔若无骨地向身旁的男人靠去，慌张失措地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男人不复方才的热情与随性：“有些人不是你有资格评价的。”

小男生立时眼泪汪汪，看上去好不可怜。

心底却在嗤笑。

一众吃不到天鹅肉的癞蛤蟆，自己心底多清楚，却偏偏容不得旁人戳破。

周深自个儿呢，倒是觉得自己的性吸引力才是个谜。

倒不是说他不招女孩子喜欢：他打小就招，甚至有些太招了。

是，他已经好多年没有遇到过喜欢的女孩儿了，但他心里门儿清，他始终还是个异性恋——即使身边谈了男朋友的男性朋友起串串，他也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异性恋。

但这就显得他身边的女生都太没有防备心了。

左一个刚伸手把他揉进怀里夹子音喊“深深”，右一个就能从背后搂着他叫他“小乖乖”。

偏偏两方都毫无杂念，他也要在回看自己综艺的时候才会感到震惊：

等会儿那个时候已经抱成这样了吗！

和与女孩子之间的亲密接触比起来，本该更让他放松的同性们似乎往往更有攻击性。

他有时候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太敏感，娱乐圈从业人员里不应当有这——么多性取向少数人群才对。

但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男人们同他拥抱时握住他细腰的大掌，一站到他身边就挎过他肩膀垂至胸前的指尖，还有说话时喷在他耳朵上的热气，都让他觉得太过于亲密了。

他试着避开过。

但男人们看起来无辜极了。

有的人转头就去搂着别人，有的仿佛没有意识到他的避让一般追上来保持着亲密距离，有的则私底下来找他，问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

周深看着蹲在自己椅子前面的后辈的眼睛，嘴徒劳地张开又闭上。

“不是，我只是怕我们俩的粉丝吵起来。”

他只能找到这个蹩脚的理由。

后辈委屈巴巴的表情瞬间被点亮，他笑起来，像周深的父亲曾经养过的那只站起来比他还高的金毛那样扑过来，紧紧地抱住凳子上的小人儿。

“那深深，我以后在镜头前面会和你保持距离的。”

后辈，或者说年轻男人，不顾怀中人的僵直，亲昵地蹭蹭脑袋，以天真而阳光的语气表达了自己的理解和“决心”。

周深不知道此刻该不该听懂男人的潜台词——

镜头之外，就不需要了。

好在后辈大概还知道一些分寸。

大概。

他的靠近总是并不持续太久，譬如突然凑到周深的耳边说话，在唇齿间的气息将将让那小巧玲珑的耳朵染上粉色的时候就离开。

再譬如耍宝一般抓住周深的手上下摇晃，大拇指可疑地摩挲光滑细腻的手背，又在周深于心底生出异样前的一瞬间松开，弹去另一个人面前重复他的逗乐。

或许真的是自己多思。

周深看着同其他人挤在一张椅子上打游戏的后辈这样想着。

他却没注意，看似随意地靠在一起的两人实际各自翘着二郎腿，在椅子上留下一条鲜明的楚河汉界。

“你烦不烦，非要过来挤着。”

年轻艺人用气音嫌弃他的队友。

“等深深走了我就不挤你了！”

男人以同样的气音回复，余光却不停地偷瞄正一边乖乖任化妆师摆弄一边举着手机听歌的少年。

这样的机会很少有，大多时候周深都有一间独属于他的休息室，而不用同他们挤在同一个大休息室里。

若非这次综艺录制选的场地实在太小，排不开来足够的单间，他或许永远都没有资格名正言顺地和周深共处于同一个空间这么久。

“深深，到你录前采了。”

一个工作人员打开门探了个头进来，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得轻柔而“做作”。

“来了！”

少年弹起来，被化妆师不满地拉住，把因为动作过大而乱掉的发丝拨正回原位。他灵动的双眼正好撞上偷窥的目光，弯成两弯月牙，手指指门外：“我先去啦。”

男人被笑容打得毫无应对能力，只能愣愣地点头：“嗯，好。”

待到门再度关上，年轻男人还呆滞着，直到旁边打游戏的队友嫌他碍事给了他一肘子。

“好了你心上人走了你快滚远点！”

综艺录制分了几个环节，嘉宾们被要求进行个人战，但又被告知录制的最后一轮游戏会变成阵营战。

从转场的大巴上下来之后，周深迎着太阳伸了个懒腰。

随即就被人从背后一把搂着，深吸的那一口气差点没能顺畅地呼出去。

后辈亲亲热热地把下巴架在周深的头顶，眼睛眯着看向远方的美景。这一刻的宁静与亲密让他无比沉醉，本来想好的结盟邀请也不太想说出口来破坏这样的美好。

直到一道声音幽幽地从他怀里传来。

“这是示威吗？”

年轻男人一愣，就感觉自己的胳膊被大力扯开，怀里的少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噔噔噔地就躲到一位高大的常驻嘉宾身后去了。

脆生生的少年音从对方的身后传来：

“晨哥！他羞辱我！他一定是想现在就用身高打击我，这样一会儿玩游戏的时候他就可以不战而胜了！”

李晨一边搂着周深的肩膀笑着安抚一边转头看过来，两个男人的目光相撞，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

后辈挑挑眉，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没有竞争对手。

——但是竞争对手能把自己装成男妈妈确实也是他意料之外的事。

周深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眼神官司。

他被李晨一直搂着走到游戏场地中央，又在即将产生戒备心理的时刻被放开。他蹦蹦跳跳地来到漂亮的女同事面前，笑着同她聊起即将开始的游戏。

女同事一边同他聊天，一边瞟了眼几个飞行嘉宾，极其轻易地捕捉到了其中散发着孔雀开屏气质的那个。

她怜爱地伸手摸摸眼前幼态同事毛茸茸的脑袋。

可能也就这个没谈过恋爱的铁直男会把抛给心上人的媚眼当做比拼前的挑衅了。

又是一线吃瓜的一天呢。

她愉快地微笑起来。

周深被突兀的摸头杀烧红了耳尖，他不太自在地转了个身，摆出一副专心听导演讲话的姿态来。

殊不知在有心人眼里，便是他对着女同事耳朵通红还不复平时的落落大方，联想到他仍然无法被确认的性取向……

年轻男人痛苦地捂住了脸，借着导演宣布游戏规则的机会发出源自心底的哀嚎：

“怎么能这么难啊！”

游戏确实很麻烦。

在泡泡池里玩抢板凳，简直不是人能想出来的游戏，周深已经开始觉得尾椎骨隐隐作痛了。

但或许是老天在弥补上一次的狼狈出局，这一次他玩得异常顺畅，竟与两个人高马大的一同站到了倒数第二轮。

沙溢站在场边忍不住起哄：

“你们俩看看周深那小身板儿，不得让让他啊？”

李晨没说话，后辈转头对周深笑得灿烂：“我们深深很强的，不需要的，对吧？”

周深配合地举起胳膊展示肱二头肌。

音乐响起，三个人开始绕着椅子转圈。不知怎么的，之前都走得挺稳当的年轻人突然开始脚底打滑。他重心不稳地向前一扑，恰恰好抓住正在老大爷踱步的周深的肩，又恰恰好没有让周深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推倒。

饶是如此，周深还是被吓了一跳，手不由自主地抓向目之所及最近的支撑物——眼前的李晨。

李晨突然被抓住衣摆，被扯得往后一带——

三个人就这么成了一串滚地葫芦。

音乐声恰巧于此刻停止。

围观的嘉宾们纷纷大笑起来，他们眼瞅着三个人争先恐后地试图爬起来，又顺带着想要把其他人绊倒。

周深也笑得不行。他刚撑起上半身，就被人抓住小腿一拉，便只能又倒回垫子上。余光瞥见一旁的李晨在往前爬，想要阻拦却四肢使不上劲，他就地一滚，半个身子都压到李晨身上去了。

李晨好像有些惊讶，他顺着力道转了个身，变成仰面躺在地上。

这下周深仿佛是躺在他的怀里了。

周深意识到这一点后有些窘迫，李晨却浑然不觉，只笑着调侃：“深深，什么时候学会的千斤坠？”

周深便以为又是自己太敏感。

他一边试着避开接触李晨的身体往外挪，一边嘴上应对：“还没学成千斤，现在也就百斤坠，五行大山压不住——啊啊啊啊啊！”

一句歌还没哼完就变成了惨叫，后辈一边抓着他的细腰把人往外拖，一边为自己的耳朵哀悼。

他喜欢个人容易吗！对手老奸巨猾，他不仅要防着对手，还得防着心上人往对手怀里扑！

但是趁机能搂着腰的感觉真不错……

这一想法刚冒出来，就被踹上大腿的一脚给打断了。

周深觉得自己可太惨了，刚乌龙扑进同事怀里就不说了，好不容易离板凳近一点了，又被后辈一把拖回起点。

他一脚蹬过去——当然，是收了劲的——借着反作用的力往前又蹭了点距离，恰巧够他伸手拽住正在奋力往前爬行的李晨的胳膊，把他一把也给拉了回来。

三个人又滚作一团了。

白鹿笑得快要掉到地上去了，没注意到一旁的杨颖饶有兴味的眼神。

一个处心积虑吃豆腐，一个等着猫儿自己往怀里跳，再加一个全程状况外的风暴中心人士。

她忍不住转身冲姚译添竖了个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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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群宣。 

【凯深】柔月ABO

简介：破镜重圆带球跑

集离婚生子狗血爱恨于一身的厕所读物

凯-温柔总裁ALPHA；深-倔强坚韧事业批歌手BETA

 

11 毛玻璃

第二天周深没有工作，一直在床上窝到了日上三竿，旁边的床单已经凉了，王凯大概早就去公司了，但是周深睡得什么也不知道。迷迷糊糊醒转后看到陌生的天花板时，周深还恍惚了一阵儿才回想起昨日梦幻的一天。

他像是一个误闯迪士尼的普通人，却邂逅了城堡里的贵公子，甚至还稀里糊涂地和贵公子回了他的城堡……

等等，城堡？这个大别墅该不会还有一大帮子佣人吧？

周深想到这里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起来得太猛甚至差点把小腰扯断，不过他顾不上这个，先赶紧探着身子拿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看时间已经上午十一点多了，再磨蹭磨蹭午饭都要误了。

周深窝在被子里一脑门黑线地纠结自己要不要下楼，该怎么和王凯家里的人打招呼，该怎么说明自己的身份等等等等一系列问题……

“穿睡衣会不会不太好？可是我没有西服啊……”周深兀自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坐在床上碎碎念，外间的人大概是听到了他起床的动静，轻轻敲了敲卧室门问需不需要开始准备餐点。

这门敲得猝不及防，差点把周深头毛吓得原地站起来。

“我我我已经起床了！”周深答非所问地从床上爬了下去然后手忙脚乱地把自己关进了卫生间。

 

周深收拾停当小心翼翼地下了楼，餐桌已经摆上了热乎乎的菜，不知道是不是王凯吩咐过，每一道菜都放了十足十的辣椒，看着令人食指大动。

周深没着急入座，而是先去厨房跟罗阿姨打了招呼。

“阿姨，真不好意思啊，我睡过头了……”周深一脸地惭愧，来别人家做客睡了一上午，怎么说都有些不礼貌，他不好意思干站着，便想帮罗阿姨端菜上桌，“阿姨，这个我帮您端吧。”

罗阿姨轻巧地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笑着婉拒了他：“啊呀，怎么能让您干活？先生吩咐了我们别打扰您休息，再说了，这里以后也是您的家了，在家里好好休息，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罗阿姨一向为人热情又快人快语，倒把周深说得更不好意思了。

“先生说他中午不回来吃饭，所以安顿我们要告诉您一声。还有啊，今天如果您有工作的话，先生在这边还有一个住家司机赵师傅可以随时接送您，如果没有工作的话，就让我带着您熟悉熟悉环境。”

周深一边吃一边点头，百忙之中不忘用尽所有的肢体语言表达对这顿饭的满意，那灵巧可爱的模样逗得罗阿姨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弯弯的月牙。

吃完饭周深也没了瞌睡，就随着罗阿姨一道去转了转别墅，这是一栋三层的大洋房，外面还附带了一个很大的花园，昨夜从停车场的小门进来，周深还没能领略整座豪宅的风景。一边转周深也一边和常年住家的佣人、园丁、管家、司机等人打了照面，罗阿姨带着他介绍家里的智能家居，俨然是把他当做了这栋屋子的半个主人。

周深走马观花地见识着财富的力量，一边没来由地想到了昨夜睡前自己问的那件事——有没有其他人也这样被误会成是王凯未来的爱人呢？他们是不是也像今天的自己一样巡视领地一般走遍了这座豪宅的每一处角落？

正这样走着神，周深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原来是张铭的电话。

一接起来张铭就连珠炮似的跟他说今天下午的录音通告，本来是后天录，但因为制作人的临时行程调到了下午，问周深在哪儿，车怎么给他安排。

周深想到了大宅的司机，他既不好意思用王凯的人，又不想让张铭派人来这座豪宅引人揣测，纠结了一会儿说自己打车过去就好了。

罗阿姨在一旁听了他俩的通话，以为是周深没注意他早上的话，又礼貌地提醒道：“周先生，先生早上说您可以用宅子这边的赵师傅的，这边太偏僻不太好打车。”

“这样太麻烦你们了，而且……”而且自己怎么好意思用王凯的人呢？他们的老板是王凯又不是自己。

不过后半句周深没有说出口，只说不想太麻烦，叫罗阿姨不用老是为了他操心了。

 

晚上王凯回来的时候周深还没回来，问罗阿姨人去哪里了，罗阿姨说周深好像是有工作临时出去了，但还是在上海，工作完就回这边来。

王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口说了句：“那等会儿他结束了让赵俊再把人接到这边来。”

罗阿姨欲言又止，王凯见她有话要说便道：“怎么了阿姨？有什么事？”

“那个，周先生没说具体的工作地点，是自己打了网约车走的。”

王凯蹙了蹙眉：“怎么没坐自家车？你说了赵俊在家吧？”

“说了，但是周先生觉得太麻烦我们。”罗阿姨解释道。

王凯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多了几分不悦，他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心想，已经交往了这么久，周深还是对他像对外人似的客气，甚至客气得过头。

大概只有在床笫间，才会让王凯真切地觉得他们是一对热恋期的爱侣。

他回想起那些零零碎碎的细枝末节，比如周深对自己永远脱口而出的“对不起”“不好意思”“谢谢”；比如他一定要和自己用尽各种形式的AA制，如果自己请他吃了很贵的餐厅，他会咬着牙请一顿差不多档次的饭，如果自己送了他什么小礼物，周深也会回以差不多价值的回礼；再比如数不尽的对自己帮助的拒绝，就算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都能被周深硬着头皮婉拒。

即便王凯知道他们在消费观上截然不同的态度——如果不是因为跟自己交往，周深这辈子也不会花钱买那些看起来毫无用处的奢侈品礼物。

“说到底他还是不信任我，是我的问题。”王凯垂首自言自语，他站在阳台上将目光投向不远处漆黑的森林，灵蛇般点缀其间的公路上并没有车辆的身影。

周深也不告诉他工作地点，大概是怕麻烦自己的人驱车去接送他。

相处了这么久，王凯知道周深最怕的就是给别人添麻烦，即便王凯给周深解释过私人司机的工作，周深还是觉得接送自己不是他司机的本职，而是一种占便宜之举。

这当然也包括绝不走王凯提供的捷径，王凯已经试过一回错，他不会再犯第二回，但代价是他被迫站在岸边旁观周深独自在风浪里挣扎的模样，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周深不会在嘴上说这些，但他却以实实在在的行动说明了自己的意思。

王凯举棋不定地将手机屏幕亮了又灭，地图上停留着一个闪烁的绿色小点，但他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等小不点自己下班回家。

王凯突然觉得这简直是一种甜蜜的烦恼，他喜欢周深身上这种干净纯粹又坚韧要强的特质，但当这些特质成了生活中的隔阂时，他同样束手无策，不知所措。

有时候他会很无奈地想，自己的身份在面对周深时，反而是一重无形的枷锁。

 

“雷哥，我保证这是最后一遍！求你，我就再重录最后一遍！”周深在录音棚拿着耳机给钱雷保证道。

钱雷无奈地摆了摆手：“我不是嫌你录得多，我只是觉得前面已经很完美了，怕你太累，我听你经纪人说你明天要飞北京呢。”

“上一遍感觉有一个音有点偏，我最后再唱一遍就结束了，就是辛苦雷哥啦！”

钱雷心想，你就是想再录十遍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他笑着撇撇嘴，心甘情愿地又重新调好了设备。

全部结束之后已经是十点多了，周深给王凯发了个已经下班的信息，对方立刻回复问他在哪儿录音，这就派车接送。

周深想了想还是想让张铭送他，可张铭在一旁却不置可否，说：“你这么老是拒绝人家的好意，王总会不会心里不高兴啊？”

周深拿着手机举棋不定：“可是人家的司机平白无故大晚上加班跑这么远，也很不方便啊。”

然而正在他俩纠结之时，王凯直接打电话过来，说司机已经在路上了，只等他发一个地址过来好接他回家。

这时候周深也不知道该怎么推拒了，就把地址告诉了王凯。对面马上跟他说，稍等一个多小时就到，又问了他饿不饿，需不需要让罗阿姨备点夜宵云云。

钱雷在一旁默默地关设备，但离得这么近，他也将二人的对话听了进去。

周深临走时去了趟卫生间，钱雷在一旁洗手，等张铭出去接电话的时候意有所指地问一句：“深深，那个王总……是谁啊？”

周深愣了愣，一时甚至想不出理由来搪塞他。

见他不说话，钱雷心里也猜了个大概，他低声说：“如果是别人，他们怎么样我也不会管，但是你不一样……深深，你是我在这个行业里见过的最干净的小孩，我是真把你当弟弟，你觉得我多管闲事也好，我还是要提醒一句：不要跟那些不在一个世界的人走得太近，最后受伤害的都是咱们普通人。”

周深猜测钱雷听了一句半句，估计是把王凯当成了那种流连花丛的油腻中年富豪，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是笑笑打着哈哈说：“雷哥，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就好。”钱雷的表情看着却不像是放心的样子，他拍拍周深的肩说，“太晚了，回去赶紧好好休息。”

“哎，今天辛苦雷哥。”

钱雷嗤笑：“挣钱嘛，有什么辛苦？”

 

其实不到一个小时，一辆黑色宾利就停在了写字楼下，周深拉开车后座，才发现王凯居然也在，可表情却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周深敏锐地察觉了他情绪不对，坐下后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

王凯却挑了挑眉，很平静自然地回道：“有吗？可能是困了吧。”

周深为了活跃一下车里不太对劲的气氛，也为了照顾王凯的司机赵俊，聊起了今天录歌时一些有趣的事情，聊天的时候也时不时地带到赵俊，不过赵俊不敢怎么接话，毕竟他能很直观地从后视镜里看到老板不太晴朗的脸色，以及自己和周深聊天时，时不时飞来的眼刀。

聊着聊着，王凯提到了昨夜说的叫朋友聚餐的事情，问周深最近有没有空。

周深犹豫了一会儿，说自己明天就要飞北京录音，可能要在北京待两三天的时间，然后说不定要出国走一周去录节目。

王凯点点头，顺势说：“明天飞北京？我那些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很多现在都在北京，我还正想着他们来上海也不方便，正好，过一两天找个机会可以在北京聚一聚。”

周深却不是很情愿的样子，甚至还想再拖一拖：“我一定要去吗？我去会不会很尴尬？你们这么久不见了会有很多话想说吧？我掺和进去他们会不会不自在？”

王凯可不容他拒绝，不由分说便把人又往怀里搂了搂：“你不知道他们几个听到我谈恋爱有多激动，恨不得现在飞到咱们家来现场参观你。”

“前面还有人在呢……”周深低声抗议王凯的亲密举动，王凯却咬着他的耳垂得寸进尺：“再乱动小心我亲你。”

周深立马老实了。

前排的赵俊默默升起了挡板，然后盘算着明天会不会因为左手先碰方向盘而被开除。

 

 

小剧场：

深：有一种动物园里即将被参观的猴子的感觉

凯：那也是动物园里最可爱的小猴子

赵俊：狗情侣滚粗拆那

  想给你一个礼物，是惊还是喜呢

  ✪本次活动主题是「礼物」，礼物是惊还是喜，自己定义（可糖可刀）

  ✪本次活动为CP向，警校组中心随意组合（景零、萩松、降松、萩景等等），可为单CP或多CP。

  ✪本次活动不限形式，文、画、视频皆可。只要有意向均可参与。

  ✪本次活动时间为5.1当日，每个整点时间会有一位太太进行更新。

  ✪本次活动需带tag＃猩猩养护所，标题【CP名/Surprise】

  ✪本次活动结束后，会整理本次活动作品合集。

  

  

  “Sruprise”静候各位太太，来一起产粮吧!拜托了——

  

  参加活动留言或者私聊我都可!

%波洛咖啡厅猫猫和猫猫的梦幻联动

% cp为名侦探柯南_降谷零X周深（决定就叫零维深渊了)（赶紧抢一个TAG)

%卧底警察X偶像歌手（？）相遇的故事

%相当柯南的传统：各种各样的名字和乱七八糟的身份，对原作不熟悉的话大概会看不懂

%很日式的文风。很怪，没有逻辑。只是单纯为了爽，应该没有人会上升（？）

没有任何预示地，仅仅是碰巧经过而已。

波本取出自动贩卖机里的咖啡。

聚会时啤酒的品牌一定要选麒麟，抽烟的时候某人偏爱万宝路，没什么跑车比得上马自达。

手册上的水渍还没有干。

下起雨的时候他并没有停留。西装外套已经湿透了，里面的白衬衫皱皱巴巴贴在身上。把牙签和花放在墓上后波本撩一把额前的碎发，透过斑驳的视野他看清碑上的名字，最后一名记忆中的友人静静沉睡于此。

而他只是道一声晚安。

离开时的脚步该是行色匆匆的。「安室透」从未认识一名英勇的警察，他只是，在一个不太美好的天气，普普通通地泡一杯咖啡，窝在沙发上放松地眯上了眼。

但「降谷零」停下脚步。

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如同咖啡里的方糖，蛋糕中的奶油，冰淇凌上的樱桃和气泡水浮起的冰块——

昏睡中的孩子无知无觉地闭着眼。

他们在街边毫无征兆地相遇了。

降谷零在路边捡了只猫。

猫咪昏睡的时候该是安静而无害的。无论清洗还是上药，即使被刺痛也不许喊疼，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接受一名好心的咖啡店员下班路上突发奇想的善举。

然后猫会被丢给风见，在医院或者是公安厅接受治疗，接受对方的详细问话，直到重新变成被豢养的家猫。

让周深醒来的选择并不在公安头子的考虑范围内。被掐住脖子按在地板上时黑发黑眼的野猫发出吃痛的声音，艳红的眼尾死死盯住身上捕猎者俯视的眼睛。身处下风时就连肾上腺素也变得狂躁，十指发狠地挠向对方在自己脖颈处施力的双手，此时唯一有利的武器却因啃指甲的习惯无法对施暴者造成一丝一毫的威胁。

面对激烈的反抗公安精英下意识皱眉，受到友人离去的重大打击始终浑浑噩噩的大脑试图努力地重新开始转动。认出对方正确身份的同时，自己条件反射的攻击举动已无法圆谎，愣怔中手指不知不觉加了力，于是可供呼吸的空气开始变得稀薄。

极度缺氧的情况下周深气急反笑，“松开手。”他用气声轻轻暗示，双眼冰冷地注视对方灰紫的眼眸。

而降谷沉默地继续俯视他，手上的动作后知后觉稍稍卸了力，却仍保持原有的姿势准备随时制住野猫的暴起。「普通咖啡店员对受伤歌者施以援手」这套说辞不再成立，自己的身份解释此时此刻已变得孤立无援。绵长的呼吸声中降谷的脑袋飞速运转，公开犯罪组织成员的第一层身份似乎无伤大雅，但随之而来的后续处理必定会引来各种各样不必要的麻烦；「ZERO 」的存在绝不能暴露，但首先……

降谷睁大了眼。

被忽视了很久的问题重新浮出脑海：一名普普通通的全民偶像，满身是伤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似乎本来就不是一件合理的事情。

在他的头脑风暴中身下的人冷静地眯起眼，后背骨被坚硬的地面硌得生疼，弱点暴露的意识令周深不适地动了动。趁着对方闪神他狠踢一脚降谷的腹，翻滚着拉开距离想躲进桌子的阴影。对野猫瞬间的爆发力躲闪不及，降谷放低重心屏住自己的呼吸，经过专业训练的公安卧底专注度与忍耐力更为持久，对方再次踢来时他眯起眼，在周深的惊呼声里握住纤细的踝骨向外一拉，顺便躲过歌者用尽全力的一个肘击。打斗中他们无意间撞倒旁边的柜台，混乱中枪支落地的清脆响声清晰可闻，于是周深震惊地睁大眼。

降谷零不再犹豫。

拿起枪支对准歌者的头颅，名为波本的存在绽开一抹恶劣的笑。

“其实并不是很在意啦，拜托你还是先把枪放下。”

将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歌者表情复杂地开口：“而且都说我只是因为动了别人的蛋糕，被逼急的对家寻仇了而已……我可是个三好歌手，对你们的黑色产业根本就不感兴趣诶……”

波本嗤笑，体内的恶趣味因子瞬间占了上风。“一个普通的偶像歌手，被寻仇后这么巧正好倒在我回家的必经之路上？”他充满嘲讽意味的语气把周深想要解释“自己不是偶像歌手”的话噎了回去，于是猫瞪他一眼，背过身把自己团成一团，“少管我！！！”他张牙舞爪地炸毛，“你个普通的服务生怎么好意思说我的！！？”

波本“哼”了一声，颇为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又怎样？”他理不直气壮地反驳，略带挑衅地抬头看向对方生气的脸，“横竖你现在也回不去了，”他冷笑一声，”我对你可没有一点信任，万一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周深对「名义上的照料实际上的监视」不太有所谓，反正本来他也打算窝在这不走，但他被波本的语气不礼貌到了，所以等风见（或者说「侦探安室」的助手「飞田」）按照约定赶来的时候，一推开门看见的就是一白一黑两只猫竖着尾巴互瞪的现场。

飞田：……

现在换周深冷笑一声。

猫的适应能力和伪装能力一流。两只都是。

在这个午夜，满口谎言的说谎者各存心思地握手和解。“重新认识一下，我是「波本」。”月光之下，「普通」的咖啡店员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现在你该称呼我为「安室透」。”

“周深，一个普普通通的歌手。”他笑着这样回答。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飞田看见餐桌上相谈甚欢的两个人不可置信地愣在了原地。

猫在座位上安安静静地吃着三明治，身上套着飞田昨晚跑遍整座城市好不容易买来的合适尺码的针织衫。淡黄色的毛衣把他衬得更加漂亮温柔了，粉红色的唇齿笑起来足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似乎是在昨天晚上达成了什么奇怪的协议，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几乎可以用温馨来形容，于是飞田将视线移向旁边一言不发的降谷——比他小一岁的上司正不紧不慢地把花生酱涂在吐司上，银色的餐刀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感受到飞田的注视，降谷瞥他一眼然后移开眼神。似乎是对旁边的人说了什么，于是猫的眼睛也滴溜溜地看过来了。被两双带笑的眼睛注视飞田不由得有些紧张——他回忆起自己最近的工作：公安的任务完成的应该没什么闪失，「ZERO 」的交接工作好像也暂时没有出错……

他脸上过于心虚的表情使降谷大笑起来。“降……安室先生？”飞田听见自己结结巴巴的声音，“还，还有什么工作是需要我处理的吗？”

安室起身给周深倒了一杯牛奶。

飞田听见猫细细软软地说声谢谢，然后安室露出一个微笑。“别愣着，飞田，”他的上司语气平和地向他招招手，“先过来吃饭，一会儿还有的是东西需要你善后呢。”

紫眼睛的黑猫和自己一样习惯于熬夜。

擅长下厨却不擅长唱歌，偶尔会用吉他弹好听的曲调；喜欢的食物其实是芹菜，珍藏的爱车是白色的马自达；不知道为什么最讨厌红色，提起时会露出嫌弃的孩子气表情。

小朋友其实没他故意显露出的那么恶狠狠。

在被安室一大早薅起来陪自己工作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猫窝在温暖的被窝里这样想。

三明治的面包要蒸过一次才好吃，拿铁的配方是意大利咖啡加鲜奶。

完美的营业微笑正好是三十七度。

波洛的生活总是最让人感到放松的。将做好的咖啡拉花端给旁边的小梓，安室用余光瞥见角落里与小孩子们相处融洽的周深。猫的脚边甚至窝着一条「上尉」，稀有的三花慵懒地用脑袋蹭着他的小腿，然后被托着胳肢窝整只抱进了怀里。

安室收回目光启动了咖啡机。水汽蒸腾中他听见那边传来清脆的笑，混杂在渐弱的喵喵声里激荡出一种幸福的错觉。端着小甜品靠近时他被两只猫一起抬头凝视了，“下午好，侦探团们！”善良的安室哥哥笑着说，“想来尝尝波洛推出的新品蛋糕吗？”

三个孩子便叽叽喳喳地围了上来。周深与怀里的「上尉」对视一下，两只猫头歪成一模一样的弧度。刚出炉的蛋糕还冒着丝丝热气，深紫色的蓝莓酱恰到好处地混杂着淡奶油的甜。夕阳余晖中仿佛一切都变得岁月静好，他在安室带笑的注视里用舌尖试探着卷起一点奶油，浓烈的奶香在味蕾上慢慢迸发开来，于是猫的眼睛也变得闪闪发光。

「上尉」在他怀里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

被名叫「江户川」的男孩识破身份是一个星期后的事。

整理证据的过程中猫体贴地给他留下了私人空间，于是降谷的世界里只剩下赤井秀一的死亡真相和按时处理好的饭菜猫粮。刚被捡回来不久的小白狗乖乖被周深搂在怀里，见到他的影子就兴奋地吠叫两声，尾巴在空中摇摆出讨好的弧度。“别给哈罗喂太多。”关上房门前降谷提醒，“它会超肥的。”

哈罗难过地垂下尾巴。

等降谷真正从繁重的工作中抽身时房间里其他的生物都已经睡下，他在客厅的饭桌上发现猫留下的晚餐，盘子里的牛肉土豆已经晾得冰凉。

「尝试了下牛肉土豆！」他在桌上看见那张便签，「辣椒好像放得有点多，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你们黑社会都要工作这么晚的吗！熬夜星人也挺不住啦！！！（这里画了一个丑到不行的鬼脸）饭菜热一下再吃大概不用我教你……有想吃的菜也可以写一下，高兴的话说不定明天我会出门哼哼哼【不要抱太大期待哦我超懒的【拜拜^v^」

降谷看着右下角的笑脸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记得买点西芹。」他在便条纸上写道。

降谷沉迷工作和赤井时周深倒也乐得清闲。他每天的任务就只是牵着哈罗到处闲逛，买点第二天要吃的零食菜品以及替沉浸式工作想不起来吃饭的某人准备猫粮。

哈罗汪汪叫着跑到前面开路，毛茸茸的尾巴兴奋地一甩一甩。于是周深也被调动着积极起来：“走吧，哈罗！”帽子口罩全副武装后他兴致冲冲地牵起绳子，看可爱的白色柴犬在自己脚边开心地打转，“我们去河边晒太阳！”

哈罗“汪”了一声表示应答。

毛茸茸的白色生物对外面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心。周深被它拉着跑来跑去，他看见哈罗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嗅一朵小白花，鼻尖抖了抖然后仰着脑袋朝他小声吠叫。“不可以吃地上的草！”于是周深连忙蹲下，伸出手指拯救差点在狗嘴下一命呜呼的小白花，“你可是狗诶！不能因为被可恶的大魔王克扣了饮食就沦落到啃野花的地步！！！”

哈罗惨兮兮地“呜”一声，软乎乎的耳朵蛮没精神蛮可怜地耷拉下来。被陌生影子笼罩的时候猫愣愣地抬头了，站在背光的方向，戴着眼镜的高领男人矜持地朝着他微笑——

“晚上好。”名为冲矢的男人优雅地开口。

起因是江户川在波洛的玻璃窗外屡次瞥见了趴在桌子上无聊到和「上尉」盯来盯去的周深猫。

虽说自己现在应该尽量避免跟组织成员相接触，但他波本打工的地方毕竟就在自家楼下，想要完全避开也不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

“所以你就直接莽上去观察了？”他的脑袋被恨铁不成钢的灰原用书重重拍了一下。

总而言之，神秘人员和波本在波洛出现的频率是几乎相当的；神秘人员好像和波洛的其他人也混得非常熟，出现的时候「大尉」会非常开心地跳到他怀里，波本还会换着样地给他准备各种口味的小蛋糕……

和灰原讨论这件事时，女孩拿起一块博士端来的曲奇小饼干，看着江户川紧张兮兮的样子露出了半月眼。“我姐姐很喜欢听他的歌。”她不感兴趣地打断江户川对此长篇大论的阴谋猜测，“就是这样，一个很有名的歌星而已。如果排除对方工作室最近接了波洛咖啡厅的代言，或许波本就只是单纯喜欢上了想讨好他也说不定。”

柯南不太理解，但柯南觉得波本和「色令智昏」不沾边。

于是他找到了冲矢先生。

冲矢昴的本意并不是拐卖孩子。

在河边看见工藤少年提到过「最近经常出现在波洛的可疑人员」是纯属偶然。他面前小小只的一人一犬警惕地挤在一起，这让潜伏中的FBI产生了一种自己在欺负未成年小朋友的错觉——

于是冲矢尽可能地放缓了语气：“请问您有看见过一只浅金毛色的猫吗？那孩子实在太调皮，趁我不注意的时候竟然就那样逃走了。”

周深眨眨眼。对方反着光的眼镜让他本能地联想到动漫作品里面的反派，于是猫谨慎地后撤半步：“我们没有看到过诶。”他摸摸哈罗的脑袋，看着小柴犬充满敌意地对冲矢呲起尖牙，“请您再去问问别人吧。”

被委婉拒绝的冲矢挑眉。“看来您家的狗不太喜欢我。”他用真诚而伤心的语气说道，“真遗憾，我似乎一直不太受小动物们欢迎……之前在波洛咖啡厅的时候，我还被那只可爱的三花咬了一口……”

周深拘谨地缩了缩身体。“上尉只是在不熟的人面前比较容易害羞而已……”被那双锐利的绿眼睛所凝视他有点紧张，伸手下意识抱住身边有些躁动不安的哈罗，“请问……还有什么事吗，这位先生？”

冲矢的眼神暗了暗。

“不，没有了。”察觉到对方的抗拒，男人适时地停下话头。“抱歉耽误了您这么长时间……如果您之后看见了那只金色猫咪的话，可以麻烦联系一下我吗？我的名字是冲矢昴——”他递出自己的名片，“请问您是？”

“……周深。”猫小声回答，双手攥紧哈罗的牵绳。

冲矢点点头露出一个微笑。“期待与您的再次相遇。”他这样说着，镜片再次在日光下反射出耀眼的白光。于是周深叫住他——

“只是一个提醒，冲矢先生。”猫歪着头，眼睛里透出一丝纯真无比的色彩，“别过分地欺负「他」哦，表面凶狠的野猫受伤了也是会痛的。”

安室在河边公园找到周深的时候，他正乖乖地坐在草坪上撸狗。哈罗看见找来的主人高兴地叫两声，飞跑着过来想要给他一个抱抱。

于是安室把它抱起来。

“怎么没回家？”他问。

猫气鼓鼓地撅起嘴。“被怪叔叔搭讪了。”他毫不犹豫地卖了冲矢昴，还把手里攥得皱皱巴巴的名片递给安室看，“他还骗我说自己在找一只浅金毛色的猫猫……”

安室花了两秒钟反应过来冲矢是在内涵自己，手上的动作一用力直接捏碎了名片背后附带的发信器。“该死的FBI……”他骂骂咧咧地说着，轻轻捋平猫坐在草地上被压出印记的衣角，“他欺负你了吗？”

猫委屈巴巴地点头。说实在的，他有点想看冲矢知道自己风评被害时的表情。

但安室现在要气炸了，所以周深首先还要安慰一遇到「FBI」就冷静不下来的公安猫猫。

“小心一点哦，”最后，他这样说，“大坏蛋很聪明的，不要被骗到了。”

安室感觉周深仿佛也在内涵什么，但长时间熬夜的脑子没办法支持他去想那么多了。于是他牵着猫爪回家，哈罗在前面昂首挺胸地开着路。

“还是早点睡比较好，公安大人总熬夜是会变笨的！”

他也没有听见周深这样说。

“下一场交易将于13号下午三点开始。”

将讯息通过秘密改造后的耳返传递出去，周深紧紧握住手里的麦克风。五光十色的酒吧灯光下他瞥见身着黑衣的男性女性互相交换手中的恶魔底牌；身份高雅的代号成员缓慢转动指尖的葡萄酒杯，时不时发出一声刺耳的笑。空气中弥漫起毒与血的气味。

歌者冷淡地垂下眼，「红玫瑰」的前奏在喧嚣中响起。

午夜场就此开始，他坐在特制的木椅上唱出今夜的第一首歌。

「卡布」梦见了他一生中曾经最快乐的日子。

小小的屏幕上，他深爱也深爱他的「布丁」们疯狂刷着他的名字。于是，一颗心也被赤诚而温热的爱意填满。

那个时候，他曾天真地以为音乐会是自己的一切。

被选择成为警察部署在圈子内部的线人时，周深把耳机里的音乐声调到最大。响亮的红歌震颤着他的耳膜，于是执行部长扯着嗓子喊道：

“可以了，深深老师！知道您唱红歌多——”

周深于是皱起脸：“不要叫我老师！！！”他摘下耳机挂在脖子上，低头看看自己较同龄人相比过于娇小的身体，“您说，到底为什么会选到我呀？圈子里明明有那么多人比我高大强壮，我除了唱歌就什么都不会了……”

他冥思苦想的样子可爱到了部长，于是对方乐呵呵地笑了起来。“会唱歌就够了，深深老师。”他拍拍周深的肩，看着小孩困惑地抬起头，“在这个圈子里能自始至终坚守初心是一件很可贵的事，我相信您的决心，也相信您会带给我们一个成功的结果。”

“毕竟，我们种花家的后辈，是永不服输的。”

接触黑暗组织的机会是一份性命与存亡的赌注。太阳穴被顶上冰冷的枪口，鼻腔里蔓延开硝烟与铁锈。混沌中触感也变得不再灵敏，沉入黑暗前他似乎看见温亚德的身影。

“别这么无趣嘛，琴酒。”好莱坞欢快的音乐逐渐掩盖了嘈杂的环境音，沉默中他听见女演员这样耳语，“他的嗓子可是公认的天籁之音，难道你一点也不好奇？”

琴酒嗤笑一声，姑且放开了手，于是贝尔摩德轻笑——

“小百灵，再给我唱支歌听吧。”

「希望安室不要被坏蛋冲矢骗到。」

立下FLAG唯一的作用就是证明它会倒。所以当安室带着一身低气压回来的时候周深心虚地往沙发后面缩了缩。“你还好吗——”他抱着哈罗探头：安室君这副样子大概还是被惨兮兮地骗了——他同情地想着，把一脸呆萌的哈罗举高高：“冲矢是个靠不住的大骗子，下次见面哈罗要叫得再凶一点哦。”

哈罗不知所云地“汪”了一声。

安室一回家就看见沙发后面露出的半截猫猫头。他把猫从角落里揪出来，看着对方一脸心虚的样子有点好笑。“你干嘛这个表情？”他问。

于是周深向他解释了一堆关于「FLAG」的含义。“别难过。”猫拍拍他的肩膀，“再有下次我会帮冲矢立FLAG的，这样他就没办法赢过你啦！”

安室不太理解这些类似邪教一样的东西，所以他把猫从地板上拎起来裹上毯子。双脚突然腾空的猫急急忙忙搂住他的脖子，“吓我一跳！！！”他眨眨眼，被餐桌上的装着洋芋粑粑的袋子吸引了注意力，“话说我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比你大诶，二十九岁的安室先生！”

“……看不出来。”安室如实评价。

作为整件事的后续处理，安室与江户川柯南在咖啡厅内大眼瞪小眼、并被男孩痛斥“骗子”的时候，猫抱着一杯芭菲躲在桌子后面笑得幸灾乐祸。

于是男孩不客气地从他的杯子里挖走一大勺冰淇淋。“所以周老师你到底有什么身份啊！！！”柯南心烦意乱地抓了抓头发，“灰原说你就只是一个普通的歌星而已？”

普通的歌星一脸无辜地点点头。

“那你呢，安室先生？”他把头转向笑眯眯的安室，试探着询问，“该不会真的是……色令智昏？”

安室的笑容抽搐了一下。“……没错。”他表情复杂地说，忽视正前方哈哈大笑差点后仰过去的猫，“……就是你说的这样。”

江户川柯南的感情被深深地欺骗了。“骗子！”他气鼓鼓地跺脚，“不理你们了！我要回去！”关门的瞬间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于是歪头啃着草莓的猫顿了顿，“好可爱啊，柯南君！”他感叹。

安室把嘴边的一句“你也很可爱”咽了回去。

“大人都是大骗子。”回到阿笠宅的江户川瘫在沙发上，眼神苦大仇深地盯着上方的天花板，“人与人之间没有信任了！！！”

灰原哀刚从房间里出来就看到这样一幅画面。“啊对对对。”她冷漠地回答，顺手递给吉田步美果盘里最大的一个苹果，“劳驾您赶紧起来——孩子们已经开始做小组的美术作业了，你可不许偷懒。”

江户川撇撇嘴接过光彦递来的油画棒。孩子们已经基本勾勒出了画作的线稿，趁着涂色的时候他侧过头，“可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诶……你对他真的没有印象吗，灰原？”

他的问题使灰原哀愣了一下。面容冷淡的女孩拿起桌上的彩笔，指尖轻挥随手勾勒出一朵玫瑰的形状，“你想太多了，江户川。”最终，她这样回答。

但灰原哀其实是见过那个人的。

那个时候她的名字还叫做宫野志保。和行动组成员在秘密据点进行药物交接的时候女孩抬头望一眼台前，舞台正中央蓝色的麦架缠绕着鲜红无比的玫瑰花枝，一身黑衣的歌者动作优雅地坐在三脚凳上，喉咙里轻轻吐出慵懒而狂放的勾人乐章。

在她对面皮斯科咽下一口酒液。“对表演感兴趣？”他顺着女孩的目光看到台上，在那里歌者正不紧不慢地结束曲子的最后一个尾音，漂亮的麦被轻松拉到令人类匪夷所思的距离。“贝尔摩德不知道用什么方式从外面拐来的野玫瑰，”他说着，伸手打开桌面上银质的手提箱，满意地看见数量正确的化学药剂静静地陈列在一起，“刚开始有动歪心思和找事的都被那家伙解决掉了。听说BOSS专门挑了午夜场第一首歌的时间段给他开嗓——为了听一首歌特意选择在此期间交易的成员可多了不少呢。”

宫野冷淡地收回目光。“我之前没见过他。”她这样说，于是皮斯科耸肩，“你们这些成天泡在实验室的科研人员当然不常有机会见到他——”他将箱子拎在手里站起身，“波本那个讨厌的神秘主义也几乎不曾踏足这个交易所……不过莱伊反而倒是来过几次。”临走时他微笑着帮女孩别过鬓角的头发，“雪莉，乖孩子——告诉你姐姐看好她的男人，千万别被我们抓到什么把柄了。”

女孩咬紧牙根。

“不劳您费心。”她生硬地回复道。

哥特风的灯光在头顶无秩序地飘摇闪烁。被簇拥着下台时歌手冷冰冰的黑色眼睛碰巧与台下的女孩相逢。野玫瑰的美丽是致命的刺，不笑的时候就显得特别凶——

“晚上好。”于是女孩说道。

歌手显而易见地愣住了，眼中的严寒打破露出一点困惑的神色。宫野听见对方小声嘟囔着“这个组织怎么还雇童工”，然后她与一双明亮的眼睛相平视。

“晚上好。”与台上气场全开的样子截然不同，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你找不到路了吗，小朋友？”

宫野摇摇头。

没有动机也没有理由，只是在看见那双眼睛中闪烁的不忍时这样下意识地开口了。回过神的时候她的手里被塞进一颗糖，于是在那个瞬间，仿佛鬼使神差地，宫野志保轻声开口：“我姐姐很喜欢你的歌。”

歌者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

“谢谢。”他说。

身份暴露是意料之外而情理之中的事情。

纯白的渡鸦在漆黑的世界唱出血色的哀歌。剧烈的疼痛袭来时周深反而轻声哼出红歌的曲调，轻快而节奏分明的旋律为四周染上乍暖的余温。

“乖孩子，不会痛的，一会儿就过去了。”

在贝尔摩德的声音中他莫名听出一种沉重的叹惋。女演员笑着在唇间竖起食指，银白色的枪口稳稳对准他的眉心——

一切倒流回最初的相遇：一名普普通通的全民偶像，满身是伤地出现在降谷零面前，似乎本来就不是一件合理的事情。

周深露出一个微笑。

“我的心与我的歌一样红。”他平静地开口，“我甘愿为此付出自己的生命。”

他睁开眼，恰好对上一双紫灰的眼睛。

山雨欲来风满楼。

安室透将光洁如新的玻璃器皿收进碗柜里。在波洛一天的工作已经接近收尾，将最后一卷奶油放入冰箱，勤劳的服务生绽开一抹淡淡的笑容：“梓小姐，”他说。

“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决战来临前气氛也变得异常压抑。傍晚的时候他在天台上觅得一丝喘息。夕阳的余晖把世界染成赤红的血色，在他身旁江户川柯南背靠着栏杆坐下，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手中的相片。照片之上，黑色长发的女孩露出阳光般无忧无虑的笑容。

于是江户川的表情也柔和下来。

无边的寂静笼罩了整个天台。细腻的风拂过脸颊，飘来夹杂在空气中一点栀子的香气。降谷零于是忆起自己的战友，记忆深处，意气风发的四位少年对他挥手，熟悉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灿烂笑意。

“零哥。”男孩抬起头安静地说，“你担心吗？”

“没什么好担心的。”降谷笑着回答，“「我乐意为了民众的利益奉献自己的生命。」”

“福尔摩斯的名言……”柯南睁大眼，脸上终于浮现出属于少年的鲜活色彩，“还有，我好奇很久了……这次不许用「国家」来糊弄我——零哥有喜欢的人吗？”

降谷的脑海里闪过一双亮晶晶的黑色眼睛。

“有没有呢？”他笑的眉眼弯弯，“活着回来的话就告诉你。”

正文完

番外一·结局

两年后——

他们到达北海道时札幌的樱花开得正盛。

穿过六花亭就是北海道神宫。路边的孩子三五成群，边跑跳着边挥动手中的鲤鱼旗，时不时发出几道欢快的笑声。五月的北海道尚带着些初春的微凉，走过挂满纸伞的小巷时周深被街边卖和果子的摊主认出，面容慈祥的老人热情地笑着塞给他一袋点心和甜丝丝的苹果糖，直到手足无措的歌者因真诚的赞美害羞地红了脸。

大片大片粉白的花云悬在枝上，清风拂过便飘舞着坠了一地的花瓣。风起时降谷在漫天花雨中亲吻猫的耳朵，待猫仰起头看他再咬下一口对方手中抹茶味的冰淇淋，脸上故意摆出一副得逞的神色。微苦带着甜的香味在唇齿间逐渐化开，于是被偷袭的人作势要用断掌拍他的胳膊，嘴角却不知不觉露出一抹晴朗的微笑。

他们在参道尽头的手水舍前净手。求来的御守静静地躺在卫衣的侧兜，而降谷在摇铃声中双手合十——

“神明保佑，”他想，“我爱的人要永远幸福。”

番外二·风见裕也

他的白月光名叫「卡布」。

二十二岁的年纪是正值苦乐参半的年少轻狂。带着自己的满怀激情离开警校，对绝对正义的无限憧憬在现实的烘托下显得格外不堪一击。原来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原来再热的鲜血见惯了死亡也会渐渐麻木。梦被打碎的无奈与参差的苦痛交织成无法逃离的悲伤现实，于是风见裕也带上耳机——

干净轻柔的歌声缓缓流淌进昏暗的房间角落。温暖的阳光照在屏幕之上，网线的另一头，有些天使声线的男孩坚定地笑着说他要成为一名歌者。

于是风见闭上眼睛。

「也许成长痛也不过如此。」

某个瞬间他这样想。

拉住对方手腕的时候风见并没有犹豫。他藏在记忆里的男孩困惑地回头，双眼闪烁着比以往更为璀璨的星光。那个瞬间，他仿佛再次回到二十二岁的盛夏——

“注意安全，千万别逞强……公安的人会在外面接应，需要的话就按动手里的警报——”

大雨中鼻尖的酸涩再也止不住了。穿着初见那日温柔的淡黄色毛衣的少年微笑着回头看他，最终风见松开自己握着对方的手臂：

“谢谢你，卡布。”

谢谢你赠我那场年少的欢喜。

番外三·贝尔摩德

如果还能有来生的话，她也许会选择脱离组织的泥沼，重新成为舞台上一颗光芒万丈的星星。

莎朗·温亚德咬下唇边的金苹果。

海妖吟唱的时候她曾短暂地聚焦了视线。身着白衣的歌者悠悠吟出神明的赞歌，圆润明亮的美声融进空间的混响，整个礼堂仿佛都被圣洁的声音所照亮。

真好啊，女演员不无感慨地想——

她也曾幸运地热爱自己的热爱，最终却如天鹅一般被迫垂颈吞下剧毒的药。

被掐着喉咙抵在桌面上时燃着火焰的眼睛像一只脆弱的困兽，那一刻她在小孩的身上隐隐瞥见自己的身影。

“别那么无趣嘛，琴酒。”

杀手的审判被不老的魔女叫停。

野玫瑰身上的底色由白到黑再到白。

  

“所以，那个时候，你为什么没有杀死我？”

被那双明亮的黑色眼睛注视着，女演员露出一个疲惫的笑。

“小百灵。”她的声音轻的仿佛马上就要在风中消散——

“再给我唱支歌听吧。”

  

  

  

  

  

番外完

  

  

  

  

  

搜索了一下TAG发现好像没有太多星星宝和名柯的联动故事，遂自己写了一个！

本来只是想写一个没有逻辑的小甜文的，结果不知道为什么越写越长甚至补全了设定（。）

起初的想法是两只猫猫坐在咖啡厅里对着看，所以文章的基调大体上是个温馨的故事【不知道有没有写出来这种感觉【试着尽力去表达了

  

如果碰巧你也双厨的话，希望你喜欢啦啦啦啦！

*灵感快打

*无差

       松田警官觉得不对劲。

       他假意拉出抽屉，借着翻找螺丝刀的间隙，快速扫过后方大厅内的其他工位，就在他转头的瞬间，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纷纷传来，夹杂着匆忙之下座椅滚轮的骨碌声，不少同事只顾着躲避他掷来的视线，一分神撞翻了手边的茶杯，滚烫的茶水直浇在刚写完的报告上，悲伤的社畜顿时发出哀嚎，一时间办公室内可谓是鸡飞狗跳。

       ”我看起来很奇怪吗？“松田警官烦躁地挠挠头，他瞥了眼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明明和往常一般，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啊。他终于按耐不住，将问题抛给坐在对面的幼驯染。

       ”不，小阵平今天看起来依旧很帅气哦。“

       萩原警官撑着下巴笑眯眯地回道。

       他边说边将视线偷瞄向倒影。

       扫过自己平常的身影，坐在他身着机动队制服的警官先生，正苦恼地拧着眉，嘴巴呈现出へ的弧度，看起来丝毫没有一点，作为池面的面部管理意识。自然卷的头发两侧，那尖端稍内翻的耳朵，仿佛是尚未完成立耳的杜宾犬，喝得酩酊大醉般东倒西歪，背脊的末端，一根又细又长的黑色尾巴从衣服下摆钻出，正不耐烦地轻幅度摆动，暗示着此刻烦躁的情绪。

       于是萩原警官默不作声地站起来，

       向前一步靠近松田警官，

       尾巴便开心地提起。

       后退一步远离松田警官，

       尾巴便伤神地落下。

       要是不陪小狗玩，小狗也许会寂寞得死掉。

       萩原警官当即提议趁着午休时间出去转转，他刻意放慢语调，将出去玩一词如同被烤熟年糕般拉得超长，几乎在话音刚落的瞬间，他便看见松田警官原本没精打采的耳朵，瞬间充满活力地支棱起来。

       他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在松田警官狐疑的目光下，暗暗掐一把自己的大腿肉，绷出严肃的表情，却又在松田警官扭头后再次破功，躲在挡板后趴在桌子上闷声大笑。

      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萩原警官迫不及待地挽着松田警官的胳膊冲出警视厅。

       二人下楼梯的途中巧遇出勤回来的高佐二人，佐藤在瞧见他们后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当即狠掐了一把高木，在高木痛いいいい的低呼中，竖起手指欲言又止，看似大为震撼。趁着松田打哈欠的功夫，萩原偷偷转过头来，向二人抛出个wink，又比了个嘘的手势。

       米花商业街这会正是顾客高峰期，他们穿梭在人群中，松田别扭地想要抽出手来，就被萩原紧紧地抱住手臂。两个大男人贴在一起，让他怪不自在地，衬衫里直冒出一股热气，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耳根竟然也有些泛红。

       “我说萩，你有没有这么担心我走丢吗？”

       “我只是在践行米花市公民的良好条约。”

       萩原一本正经地进行反驳，严格意义上他并非在胡言乱语，毕竟现在全市都在积极倡导带狗出门需牵绳。

       虽然他真的很想给人试试看项圈和牵引绳，甚至一早便蠢蠢欲动地买好了，但他隔着衣物都能隐隐摸到警官腰侧肌肉的线条，考虑到松田警官友谊的拳头，他实在没有胆量实践。

       二人正走在街道一侧，松田突然远远地瞧见一辆婴儿车，独自停在中央的樱花树边。于是跟在他身后的萩原，便看见他的尾巴猛地一激灵弹起，似乎是瞧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微微掀开婴儿车的伸缩帘，里面是躺着一个小女孩，刘海颇具特色地留有三个并排的圈儿。在撞见松田的一瞬间，女孩的神情突然紧张起来，鼻孔一伸一缩，似乎就要仰天大哭。

       吓得松田跟在后面一时间手无足措。萩原好笑地看见他的头顶，当即呈现出可怜的飞机耳，软趴趴的耳朵和松田警官强装淡定的酷哥范形成鲜明的对比，夹起的尾巴弃械投降，暴露无遗。

      “喂！萩，她这是怎么了！”松田有些紧张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哎。”萩原转动漂亮的下垂眼，一副很疑惑的模样，“要不然小阵平你换成唱歌试试看，说不定她就不哭了。”

       “哈？你不会是——”松田敏锐地捕捉到幼驯染藏匿的狡黠，他刚想乘胜追击，余光里就瞥见小女孩的眼角已经有泪水在闪烁。没办法了，只能豁出去了，于是他僵硬地清清嗓子，“你♫他♫妈♫怎♫么♫了。”

       萩原再也绷不住了，他一只手半搭在婴儿车推手上，整个人脱力地蹲下身笑得肩膀直颤抖，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我不是说这个唱歌啊。”

       松田撑着伸缩帘摸不着头脑：“不然呢，还能是什么！”

       松田的手下意识一用力，原先只是拉开一条细缝的帘子被彻底打开，他的整个面容暴露在女孩的视野下。

       下一秒他的手指便被一只稚嫩的手紧紧抓住，女孩圆溜溜的眼睛里似乎能闪过实体化的星星，目不转睛地直盯着松田头顶的犬耳，口齿模糊地直嚷嚷ナデナデ。

       “不会吧，这么唱还真有用啊。”

       松田被抓着手指，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只能继续保持着举手的气势。好不容易让这小祖宗转移了注意力，他轻轻晃动婴儿车，试图先把孩子哄睡着。

       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僵硬的动作，像是四肢今天刚装上，互相不认识似的。有一种威风凛凛的狮子王被小朋友往鬃毛上贴hellokitty的美感，脸上写满了救救我。

       热心肠的萩原警官，非常仗义地选择装聋作哑。

       女孩抬起手吆喝松田靠近，于是他只能顺势蹲下身。下一秒墨镜被她顽皮地捞走了，但墨镜似乎并不是她的最终目的，她的手继续摸向毛茸茸的卷发。

       即将触碰到狗狗的耳朵时，一双大手突然盖在了松田的头顶两侧，她气得腮帮鼓起，萩原朝她悄悄做口型：

       抱歉呢，这个只能我摸哦。

     “小葵！原来你在这里！”紧张的女士大喊道，她右手牵着头上似乎是被敲了个大包的马铃薯小鬼。

       跟在二人身后的是，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咖啡店服务员，安室透带着哈罗疾步跑来：“太好了，能找到真是太幸运了。“他说着朝小男孩眨了眨眼，”下次可要看好妹妹哦，新之助君。”

     “呦，真难得能遇见安室先生啊，真羡慕你这么空闲，还有时间出来遛狗，做热心市民呢。”告别夫人和孩子后，松田挑起眉调侃。

       安室透满脸笑容，“我们勤劳的警官先生，这不也挺有闲情逸致的吗？难不成现在警视厅都流行这种花样了，大庭广众下竟然——”他话未说完便瞧见萩原一脸紧张地传递眼神，于是他话锋一转，“不过遛狗的话，特别是大型犬的类型，我还是建议最好戴上止咬套呢。”

     “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松田半月眼望去，他刚一开口，附近的哈罗像是瞧见了什么新鲜玩意般直冲了过来，它围着萩原和松田直打转，不时用头蹭蹭二人的裤脚，又想要站起身用爪子扒拉裤腿。

       萩原蹲下身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谁是我们的乖孩子呢？”

       安室哈罗立即停下捣乱，挺直腰板坐得端端正正，一旁松田警官的犬耳悄悄立了起来。

       萩原勾起嘴角重复道：“好苦恼哦，究竟谁是乖孩子呢？”

       哈罗目光坚毅，尾巴拍得啪啪响。萩原在余光里瞧见松田戴着墨镜，双手抱臂一副丝毫不感兴趣的模样，但街边商店的玻璃倒影里，那又细又长的尾巴也开始左右快速摇摆起来，频率之快就差把尾巴甩飞出去。

     “当然就是——”一人一狗尾巴绷直。

       “我们可爱的哈罗君！”

       萩原话音刚落，哈罗开心地汪出一声。

       松田警官的尾巴却难受地快要死掉了，顿时无精打采地垂下来，从此世上多了一只伤心的大狗狗。

       背对松田的萩原整个人都在颤抖，目睹全过程的安室透用手捂住脸，即使是有着三面颜的表情控制能力，现在他也憋笑得肚子发痛。

       正午十二点，商业街的大钟发出响声。

       萩原这才恍然：“完了，时间要来不及了，我本来还想着去买最近刚上市的巧克力蛋糕，顺便给小阵平带一份的，现在排队的人肯定超级多，只能等下次了。”

       “没关系，狗是不可以摄入可可碱、可卡因等物质的。”安室先生再一次说出米花市谜语人发言，看似牛头不对马嘴，实则都是智慧。

       “这么想吃的话，我去排队吧。”

       松田瞄了眼手表，“下午一点没有我的执勤。”

       “小阵平赛高！”垂头丧气的萩原警官重新复活了，猛地从地上窜起，整个人挂在松田身上。松田被压得往前走了一步保持平衡，默认了幼驯染的快乐贴贴。安室先生默默地捂住了哈罗的眼睛。

       

       告别一人一狗后，松田双手插兜站在人群中排队。他遥望了眼赶回警视厅执勤的萩原的背影，在他的视野里，他清晰地看见一条金黄色的大尾巴，在萩原身后快速左右摆动，预示着当事人超级愉快的心情。

       回想起一早上金毛大狗狗的表现

       他忍不住抬手捂住脸，

       太可爱了吧。

       

       

　　偏零景（加粗大字），短篇（？），幼年景光出现在波洛咖啡厅门口，HE

　　这次换二十九岁的我陪你长大。

　　“上课之前还得麻烦zero帮我讲解那道不会的题了......”

　　诸伏景光一边和幼驯染说着话一边推开教室门。

　　

　　“哐当——”推开门的一瞬间，一个小个子的同班同学被推搡到他身上。

　　还没来得及反应的诸伏景光被撞得向后退了几步，幸好身后的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肩膀。

　　

　　诸伏景光向身后的降谷零道谢后，将地上的那个小个子男孩搀扶起来，“上川同学，没事吧？”

　　

　　教室里另一个男生完全没有在意刚进教室的另外两位同学，冷笑着说：“喂，上川，你爸不是职业网球运动员么？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废物儿子？”

　　“我说的不对么？有本事你就站起来和我比一场啊？”那个男生不依不饶地抡起拳头捶向刚刚站起来的小个子男孩。

　　

　　但他身前挥舞拳头被一只手掌截住，金发黑皮男生冷着脸呵斥道：“够了吧，藤原。”

　　

　　“降谷，这是我们的事情，关你什么事？让他站起来和我比一场，要是输了就承认他爸也是个废物！”

　　被称为藤原的施暴者背后的其他人开始哄笑起来：

　　“对，他是个废物，他爸也是个废物。”

　　“废物一家人！”

　　

　　被诸伏景光扶起来的男生脸涨得通红，“不许你们这么说我爸爸！”

　　

　　面对眼前的一群男生，降谷零完全没有退缩的意思，他冷笑着问：“比什么？”

　　“网球，哦对，我记得降谷你也是网球社的一员？敢应战么？”藤原露出嘲讽的笑容。

　　

　　“小打小闹没什么意思，下个月就是网球少年大赛，有胆子就报名在赛场上一较高下吧！”

　　

　　下课后，收拾书包的诸伏景光有点忧心地问道：“真的没关系么，我记得藤原是校队的吧？”

　　“所以还要多加练习啊，”降谷零背上网球包，“很抱歉这段时间hiro要一个人回家了。”

　　

　　诸伏景光拽住准备一个人去网球场的幼驯染，“你在说什么啊？一个人可打不了网球！”

　　他对着降谷零笑了笑，顺便背上了自己的贝斯包，“就算不怎么会打，当你的捡球员我还是可以胜任的。”

　　......

　　

　　16岁的诸伏景光扶着膝盖，喘息着看着对面挥臂动作宛如职业运动员的成年降谷零，

　　‘这些年zero的进步也太大了吧？’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记忆中，后来发生了什么？

　　大概是每天放学后都会陪zero一起打网球吧，不过大多数时候是自己在树下练习贝斯，在幼驯染疲惫时帮他递上一瓶水。

　　

　　......

　　网球少年大赛的决赛场上，在万众瞩目和无数少女的尖叫声中，少年时的降谷零挥臂使用出自己的独门发球诀窍。

　　浅绿色的网球在地面上轻巧地一弹，然后被高速舞动的网球拍弹力网接住，飞驰旋转着撞向对面。

　　

　　“胜利方，降谷零！！”在藤原瞠目结舌中，裁判已经宣布了最后的胜利者。

　　现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诸伏景光身后的啦啦队女生尖叫着将手中五颜六色的手花抛向天空。

　　

　　降谷零走向跌坐在地的藤原，

　　“我赢了。”少年的金发在阳光的照耀下犹如白色的火焰。

　　“所以你是来嘲笑我的么？”对面的男孩屈辱地说。

　　

　　“并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当你欺辱别人的时候也应该想到，有一天当你实力不济，也会被更强的人欺辱。”

　　“真正的强者不会欺负弱者，我希望你能向上川同学道歉。”

　　

　　降谷零不再理睬他，转头看向诸伏景光，冲着他展开了一个少年人特有的骄傲笑容。

　　不少认识他的同学和比赛工作人员都跑上场地，围着他欢呼，为他祝贺。

　　但降谷零只是对着他们谦虚地友善笑笑。

　　

　　他在无数人的庆贺声中走向诸伏景光，他的嘴角不再是那种疏离的笑容，骄傲和喜悦再也掩饰不住。

　　“Hiro我做到了！！”他望着挚友的眼睛，大声宣告。

　　千万人海中，我只愿与你共享荣光。

　　

　　‘我这是怎么了？’诸伏景光感觉自己的心跳有点失速，在胸膛中不合时宜地疯狂鼓动，一声快过一声，震得他甚至有点耳鸣。

　　‘现在应该把水递给zero吧？’他抖着手，几乎是魂不守舍地打开一瓶水，递到幼驯染手中。

　　

　　“Hiro你的脸好红啊，是发烧了么？”降谷零有点担心地凑近了距离，将手附在诸伏景光的额头上。

　　看着骤然凑近的灰紫色瞳孔，诸伏景光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狼狈的错开了对方的手掌。

　　

　　“我没事，恭喜你，zero！”

　　我大概是得了一种怪病吧？

　　

　　......

　　“hiro你还好吧？是不是运动过量了？”

　　已经29岁的降谷零放下网球拍，松开手上防滑用的绷带，顺手将一瓶拧开的矿泉水递给诸伏景光。

　　

　　“谢谢。”诸伏景光回过神来，接过水灌了几口，“虽然教过我技巧，但还是很容易失误啊，辛苦zero帮忙捡球了。”

　

　　降谷零笑着鼓励道：“只是还需要专业性的训练，hiro在同龄人里身体素质已经相当不错了。”

　　他顺手摘掉碍事的遮阳帽，以手做梳将湿漉漉的头发捋过额头。

　　

　　看着他的动作，诸伏景光明显愣了愣，非常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用拳头挡在嘴唇前小声提醒道：

　　“还是不要直接吹风，会受凉的。”

　　

　　幼驯染的苦口婆心反而将降谷零逗笑了。“好吧好吧，不过hiro也要对我的身体素质有点信心啊。”

　　“倒是你，脸红得有点过分了，看来今天的运动量确实有点大。”

　　

　　被提及心事的诸伏景光尴尬地岔开话题：“不知道以后我有没有机会像zero这样厉害。”

　　“当然了。”降谷零回忆着苏格兰认真又冷冽的眉眼，“以后的hiro可是很让人骄傲的存在。”

　　

　　听到这句话，诸伏景光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也就是说，我和zero都考上了想去的地方了？”

　　

　　降谷零哑然。诸伏景光对他太过了解，他恐怕早就知道自己的幼驯染职业并非咖啡厅服务员这么简单，很可能做了便衣警察或者卧底。

　　但是他从来不多说，诸伏景光这个人永远不会提及让降谷零难为情的话题。

　　

　　降谷零低头看了看手表提醒道：“时间也差不多了，今天不是约好去——”

　　话未说完，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稍等一下，我接个电话。”

　　

　　诸伏景光看着接完电话后表情严肃的幼驯染，随口问道：“听着好像是有什么急事？”

　　

　　降谷零拧着眉头回答道：“毛利事务所接到委托了，可老师昨晚喝的太多，今天只能由我去处理。”

　　

　　诸伏景光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继而微笑着答道，“没事，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去采购的。”

　　

　　“真的不用我陪你一起么？”

　　“当然不用，对方等的很着急吧，zero要快点了。”

　　

　　其实这时候但凡他露出一点失望和祈求，降谷零就很有可能推脱掉委托和他一起出门。但是他不会，诸伏景光从来不会让自己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不用担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这点事情还是可以做好的。”诸伏景光带起兜帽，将整张脸遮在阴影中。

　　看着他脸上刚刚运动完的红晕，降谷零实在不忍心他把自己遮进厚实的伪装里，“其实早上也不需要遮蔽得太过严实，这个时间段大部分人还没出门。”

　　

　　“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诸伏景光笑着补充道，“哥哥教的，意思是任何事情都要小心谨慎。”

　　“我走啦zero！晚上早点回来哦！！”

　　

　　看着对方的背影，降谷零紧了紧后槽牙，诸伏景光的外貌正在不断接近苏格兰，用这种方式可以最大幅度保证他的安全。

　　‘作为卧底，明明每天都有很多工作，完全不能承担照顾对方的工作。就这样把他带在身边，真的好么？’

　　

　　这样下去，无论是作为公安还是作为挚友都是失职的吧？

　　......如果hiro回到长野，在高明哥身边一定会生活得更愉快......

　　

　　当这个想法再次出现在降谷零脑海中时，他有种被梗住的不舒服感。

　　这天的柯南惊讶地发现，安室先生好像憋着一口气，对犯罪嫌疑人的态度堪称粗暴，每一句话都是夹枪带棍阴阳怪气的。

　　

　　......

　　当赤井秀一在超市选购今天需要的牛肉时，他被一个熟悉的背影吸引了视线。

　　对方带着兜帽，背对着他在蔬菜区挑选着食物。

　　

　　这个身影实在有些眼熟，赤井秀一借着人潮假装不小心撞了一下对方。

　　那个人有些惊异地回过头来，赤井才发现他实在太过年轻，可能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和自己熟识的那位被称为‘苏格兰’的男人年龄实在相差很大。

　　

　　“抱歉，不小心撞到了您。”他借着道歉的功夫，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对方的眉眼。

　　至少五分相似，那些年一直和苏格兰关系不错的莱伊做出判断。

　　

　　“没关系的，您也是来挑选番茄的吧？”少年的态度真诚且友善，眼神清澈。

　　

　　十分钟后，刻意拉近双方距离的赤井秀一已经和对方建立起良好的关系。

　　他试探地说，“我有个朋友和你长得很像。”

　　但诸伏景光完全没有在意，只是当做了一个和自己有些相似的人，他什么都不知道，全然自然的反应反而消除了赤井秀一的疑心。

　　

　　临走时赤井问：“需要送你回家么？我没有恶意，只是你似乎买的东西很多。”

　　“谢谢冲矢先生，我自己可以。”和苏格兰长得很像的男孩完全不愿意让陌生人知道自己的住址。

　　

　　他状若无意地问道：“哦对了，你为什么在室内都带着兜帽？”

　　诸伏景光目光有点躲闪着说：“快到深秋了，有点冷，而且这么穿很酷啊。”

　　

　　态度很奇怪，赤井秀一试图交换电话号码，却得知对方没有手机。如果不是少年的情绪过于自然，FBI的王牌探员先生会怀疑他遭到了非法监禁。

　　

　　因为少年的年龄实在和妹妹相近，放心不下的赤井秀一最后为了对方的安全还是悄悄跟踪了......

　　“这里......好像是波本作为‘安室透’身份的住宅吧？”看着少年走进的公寓楼，赤井真情实意地迷惑了。

　　是住在一栋公寓楼的邻居，还是真的和死去的苏格兰有什么联系？

　　

　　他不由想起之前和黑发少年的对话——

　　“听口音你应该是东京本地人吧？”

　　“应该算是吧，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生活在这里。”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安室透在发现这个男孩和苏格兰的长相很相似后，特意搬进这个公寓楼的......

　　灵光一闪的赤井秀一感觉自己好像接触到了奇怪的领域。

　　‘波本他在搞什么啊？’

　　

　　......

　　

　　“咚咚咚”

　　在床上读文件的降谷零抬起头，诸伏景光端着一杯热牛奶走了进来，“还是像以前一样努力啊zero！”

　　

　　看着降谷喝完牛奶后，从他手里接过空杯子的诸伏景光却被叫住了。

　　

　　“hiro......你想和高明哥去长野住一段时间么？”

　　降谷零低着头看电脑上的文件，看似只是随意的问题，他的表情却僵硬地厉害。

　　

　　“哎？可以么？”诸伏景光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也是，哥哥现在大学毕业了，应该不会太打扰到他吧......”

　　

　　‘就算他再忙，只要听了你的事情，也一定会接你回家的。’降谷零默默想。

　　‘就像我一样。’

　　

　　他笑着抬起头说：“不会的，过两天我们一起去见他吧？”

　　

　　“好啊，记得上次zero见到高明哥的时候，好紧张啊，面部表情都是紧绷的，摆出一副好凶好凶的样子。”

　　景光观察了一下自己的幼驯染，“就像现在一样，明明是在笑但其实又紧张又僵硬吧？”

　　

　　降谷零脸上的笑凝固住了，他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果然hiro什么时候都能发现我身上的异常。”

　　

　　16岁的诸伏景光坐在他对面笑了半天才接话：“zero不也是一样嘛，很多事情都没办法瞒着你。”

　　“我先去把杯子洗了，不然一会儿可就有点困难了。”

　　

　　“稍等一下，”降谷零抬头深切地看着他，像是在期待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着最后的判决。

　　“Hiro，当时说要送给你礼物的人，真的没有说过等到你...”他咬着牙才把后半句说完，“...26岁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26岁？”诸伏景光好奇地回头看向降谷零，“十年后是什么重要节点么？”

　　“那些人七嘴八舌的，能听清的就那两句，不过应该没什么恶意吧？”

　　

　　“我知道了。”降谷低着头应答到，像是随口问问就继续投入工作的样子。

　　

　　在他关上门后，房间里的降谷零突然用手捂住了脸，少有的露出疲惫的表情。

　　诸伏景光的再次出现是一件堪称奇迹的礼物，但这件礼物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随着他的不断长大，到26岁死亡那天会发生什么？他会消失么？

　　

　　降谷零很明白这只是一个设想，但命运对他从来不算公平，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如果这个礼物有时限，我想你一定更愿意和很久没有见过的哥哥在一起吧？

　　虽然很想留住你，但如果能让你在有限的时间里更开心一点......那无论hiro在不在我的身边，我都会很高兴的。

*是糖，骗人是小狗

*吸烟描写，好孩子不要尝试噢

萩原研二撑在栏杆上，燃烧的烟被他用一种随意却潇洒的手势夹在指间。他微微低下头，衔住手心的那一端，修长的手指虚笼着下半张脸。他缓缓吸了一口气，稍微停顿，又轻轻地吐出去，于是灰白的烟雾从他口中冲出，在他身边朦胧地弥散开。

  

“hagi你啊，到底是练了多久啊？”

  

萩原研二笑起来，转头看向一脸不满的松田阵平，得意地向他发出一个wink：“怎么样？看起来还不错吧？”

  

“也不知道之前把自己呛哭的是谁。”

  

“好过分啊小阵平——人家当时还不会嘛！”

  

萩原研二大声抗议，故作委屈地挂在松田阵平的肩膀上，在被抖下去之前抬起了夹着烟的另一只手，“要试试吗？”

  

要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松田阵平犹豫着想要接过，萩原研二却把手缩了回去。

  

“来张嘴。啊——”

  

松田下意识地跟着张开嘴，以为他要直接递过来。但萩原却自己吸了一口，然后转过头，对他呼出一口烟。松田阵平一惊，本能地吸了一口气，烟味顺势冲入了鼻腔与口中，顿时被呛得咳嗽起来。

  

“咳咳、萩原！你这家伙咳咳咳——”

  

他整张脸都红透了，看起来狼狈不堪，咳了好一会才缓过来，狠狠地瞪了一眼不知轻重的家伙。后者正手忙脚乱地给他顺气，收到他恼火的眼神，立刻垮成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对不起小阵平，hagi错了！我只是想开个玩笑，没想让你呛到的！”

  

松田阵平懒得理他，直接伸手将剩下的半截烟从他手里抽走，塞进嘴里。

  

也许是刚刚那猝不及防的一下呛得厉害，自己尝试的时候反而没那么困难。第一口有一半都咳了出来，第二口就顺畅了许多，最后一口的时候，松田阵平学着刚刚看到的样子，缓缓地吸气，然后转向紧张地盯着他的萩原研二，朝他脸上吹了出去。

  

“还你的，混蛋hagi。”

  

萩原研二自知理亏，毫无异议地接受了这小小的报复，任由烟气扑了满脸。他眯着眼，疑惑似的嗅了嗅，惊奇道：“有小阵平的味道诶。”

  

“说什么胡话。”

  

“真的有！”

  

他低下头用力嗅了嗅领口，拽着领子举到松田面前：“你闻嘛。”

  

松田将信将疑地凑近，只闻到了淡淡的烟味，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

  

“明明只有烟味，还有你的味道。刚刚也是，扑我一脸，呛死了。”虽然还蛮好闻的。

  

松田随手将烟头在带来的草稿纸上按灭，无师自通地把这个动作做出几分潇洒。

  

“抓紧散一散吧，你身上都是这个味道。”

  

“小阵平身上也有哦。”

  

“你以为怪谁啊！”

 

  

 

松田阵平躺在天台的角落，半梦半醒间，隐约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他打着哈欠坐起身，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坐在旁边的幼驯染，指间夹了一根点燃一半的烟，朝他眨了眨眼。

  

“晚上好哦，小阵平。”

  

松田阵平懒洋洋地坐了一会，嗅着熟悉的、掺着烟味的气息，在微凉的晚风中长长地打了个哈欠。萩原研二含笑看着他困恹恹的样子，趁机揉了一把毛茸茸的头发。

  

“总是在天台上睡觉，当心感冒啊小阵平。”

  

“才不会呢。”

  

松田阵平往旁边一歪，靠在萩原研二的肩膀上，伸手抓过他的手腕，把剩下半截烟叼在嘴里。他腮帮一鼓一鼓地吸气，很快嘴角也漏出一缕缕烟雾。

  

“想抽的话就自己拿一根嘛。”

  

“不要。我又不喜欢。” 松田阵平咬着烟头，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不喜欢还每次都抢hagi的。”

  

“我就喜欢抽一半的。”

  

萩原研二故意大声地叹了口气：“好吧好吧，谁让我最喜欢小阵平了。”

  

松田阵平偏头，朝着他们中间呼出长长一口气，两个人立刻被灰白的烟雾包围了。他弹掉最后一点烟灰，随手把烟头按灭在遮脸的传单上，“好了，结束。”

  

“呜哇，小阵平意外地记仇呢。”

  

萩原研二嗅了嗅衣领，笑嘻嘻地揽住他往自己身上靠。

  

松田阵平懒洋洋地睨了他一眼，“说什么呢，先坐在我旁边抽烟的不是你吗，hagi。”

  

“好吧好吧。”

  

“晚间巡逻是鬼佬？

  

“嗯哼。多坐一会再回去吧。”

 

  

 

松田阵平黑着脸坐在板凳上，拿着水果刀的架势像提着匕首，仿佛下一秒就要用它捅到苹果以外的什么地方。他恶狠狠地盯着手里的苹果，削皮时手臂肌肉绷得紧紧的，手背都浮起青筋。

  

“小阵平……”

  

“小阵平？”

  

“小阵平——”

苹果“咚”地一声砸在床头柜上。松田阵平瞪了一眼发出骚扰声音的人，后者躺在病床上，可怜兮兮地冲他眨着眼。

“hagi酱知道错了，不要不理我嘛小阵平……”

松田阵平冷笑一声。

“知道错了？错在哪？”

在准备拆弹的时候脱掉防护服抽烟什么的……说出来肯定会更生气吧。

萩原研二苦哈哈地想着，最后也只能伸出缠着绷带的手，拽住松田阵平衣袖的一角晃了晃。

“对不起……hagi保证再也不会了！以后一定一定好好地穿着防护服！绝·对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他努力地睁大眼睛，试图展现出最真诚的表情，“原谅我吧小阵平？”

“伤还没好的家伙不要乱动！”

松田阵平语气很凶，动作却很克制地将他的手从衣袖上摘下来，放到床沿。他重重地啧了一声，烦躁地捋了一把头发，把本就蓬松的卷毛揉得乱糟糟的。

“我说你啊——”

他气势汹汹地想要开骂，看着萩原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满腔怒火到嘴边又说不出口。萩原研二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胳膊，手指轻轻包裹住床边不自觉握紧的拳头。

“对不起。”

萩原研二没有再用惯常爱用的语气词，或是其他亲昵的称呼，只是注视着松田阵平满含怒火的双眼，认真地承诺：“没有下一次了。我保证。”

不知对视了多久，也或许只有几秒，松田阵平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

“……你给我记住。”

“绝·对会记住的啦。”

松田阵平哼了一声，重新拿起桌上的苹果。

“伤好之前你就别想再碰烟了。”

萩原研二知道这是被放过了，暗舒一口气，又恢复了他惯有的语气：“诶——”

“抱怨也没有用。这可是医嘱。”

“呜。”

“想抽的话，也不是不行。”

“诶？可以吗？”

听到如此轻易的答复，萩原研二反而一愣。松田阵平却真的从兜里摸出烟盒，娴熟地点起一支烟。

“张嘴。”

尽管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这么好说话，萩原研二还是听话地张开嘴。但松田阵平并没有把烟递给他，而是自己吸了一口，然后附身凑了过去。

“诶？唔……”

萩原研二愣了一下。松田阵平的动作很粗暴，磕得他嘴角有些痛，考虑到他焦躁不安的原因，萩原研二毫无意见地接受了，并且配合地伸出舌头，努力地试图安抚他。

直到最后一缕烟气也在唇齿的缝隙中散开，松田阵平才终于放开他，凫青色与紫色的眼睛对视，脸上泛起相似的红。

萩原研二平复着呼吸，一边忍不住笑起来：“就这一点吗？”

松田阵平抬手，把剩下大半截的烟按灭在果盘里。

“忍不了的话就快点好起来啊，你这家伙。”

“真不讲理呢小阵平。”

“啰嗦，快躺回去。”

 

忌……咳，重逢纪念日快乐

回礼是1k2的剧场，hagi耍帅大失败现场

本来想留给定时的但是又想赶正日子……就让DDL前的我头疼吧（目移）

喜欢评论！每一条都会认真看的，所以希望有多多的评论欧内该 ´°ω° )

  *ooc预警 文笔白 是对M25结局的一个小续作，

是诸伏景光生存if，有大量M25剧透，谨慎点开观看

*看完首映后，就一直念念不忘，感觉大家都想看景光的生存if吧？（笑

 

 

 

 

“抱歉，可能打断一下你们的对话。”波罗咖啡厅门口的风铃突然被吹动，发出丁零的两声脆响。

 

小梓立刻尴尬摆手：“没关系没关系！请问您是需要什么呢？”悄悄吐槽同事万圣节期间请假什么的，如果被外人听到也太尴尬了吧！

 

“听说，这里有在招工么？”来者一身宽松版型的T恤，但年纪看上去也偏大些，一对方框眼镜半遮住双眼，刘海被整理得十分整齐。

 

小梓有些兴奋，立刻笑道：“是的哦！”

 

她已经快受不住每天都有女高中生来应聘，结果都是冲着安室透来的这一情况了！终于，来了一个看上去十分靠谱的成年男性了！

 

“自我介绍一下，敝姓绿川，请多多指教了。”对方似乎也是个好脾气的，和气地对着柯南与小梓笑了笑。

 

也是个优质帅哥哦！估计不少不吃安室透那款的女高中生有福喽！

 

“敝姓？这个说法好像有点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柯南却是精准抓住了对方的口癖，觉得有些耳熟，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出处。

 

入职手续办的很顺利，几乎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

 

“对了，咖啡厅只最近才开始缺人手的吗？是之前有人离职了吗？”绿川自然地开启了个话题，手中动作却依旧忙个不停。

 

他正在准备冷咖啡。即使是接近冬季，仍然有人喜欢在这个季节点一杯冰美式。

 

“啊……不是离职啦！”小梓愣了下，随即笑起来，“只是之前一位同事请了长假，可最近恰逢万圣节活动，我有点忙不过来了而已！”

 

“原来如此，”男人点头，“那么，那位同事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吧，否则也不可能在这种节日期间请假吧？”

 

“感觉也是哦，他并不像是没有责任感的人……”

 

“对了对了，请问，绿川哥哥！”在旁端着咖啡的柯南突然兴奋开口，“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呢？”

 

他已经发现了这个名为绿川的家伙的不对劲之处：这家伙一直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往安室透的方向引。看似普通闲聊，实则更像是绵里藏针地打听些什么。

 

“我们见过？让我想一想……”绿川少有地停下手里动作，稍稍仰起头，做出一副思考的表情。

 

过了几分钟，他才笑起来：“或许真的见过呢？我的记忆力一直不是很好，当然不会比你好了。如果你记得的话，可以来和我说一说。”

 

关键点在于见没见过？当然不是。在绿川并未立刻摇头否认，而是开始思考起来，柯南就知道自己这一试探失败了。

 

如果真的有过交集，那么做出的反应应该十分迅速，给出的答案也会非常肯定坚决。

 

“嗯……好像是之前春游的时候吗？当时我和伙伴们帮人找到了他丢失的大吉签哦！”柯南的语气确实符合小孩子的身份，语气中隐隐透着兴奋与自豪。

 

“那就不是我了。我最近可没有去参加抽签之类的活动哦！”绿川又忙了起来，“不过，我之前有位同学，也帮一个老婆婆找到过丢失的大吉签。你这么一提，让我也有点怀念过去了呢……很感谢你哦！”

 

“嗯！不用客气！”柯南仍然挂着一副无害的笑脸，内心却隐隐有些不安。这个家伙，柯南总有种莫名的直觉，这家伙身上藏着些秘密。

 

上次有这种感觉，应该是初遇安室透的时候。

 

结合绿川那家伙也在打听安室透……是巧合吗？

 

似乎是上天的安排，在那之后，就发生了一些更严重的问题，比如：安室透的脖子上不知为何被人安装了炸弹。

 

虽说绿川那家伙真的可疑，但眼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只希望那家伙能不要借此搞出什么事来。

 

柯南被带上电梯前，脑中一直回荡着这个想法。

 

后来，其实那个人也主动来找过自己。毛利住院，小梓也曾带着绿川来看望过。

 

“真是太感谢你们了！”盯着来着波罗两人投喂的美味三明治，小兰只觉得说不清的感激。自从毛利住院后，自己就忙了起来，时不时奔波于家与医院间。

 

两人笑：“没关系的，只是小忙而已。”

 

“请问案件有什么新进度么？”是绿川主动提出的问题。

 

小兰并未和绿川见过几面，但也觉得莫名有熟悉的感觉，认真道：“嗯……暂时可能遇上了些瓶颈，这种事也是没办法的吧。”

 

“不要太担心了。”小梓发觉了兰隐隐的不安，好心提醒，“相信警视厅的警察先生。”

 

“我没关系的。”兰故作镇定地笑起来。

 

绿川突然发现了什么，径直向窗口走去：“从这个视角，似乎能看见整个涩谷的街道呢……嗯啊！”

 

他不小心磕到了桌角，整个人都痛得一震。桌子也被他带的一晃，桌面上的一张手掌大小的纸也晃晃悠悠地飘落下来。

 

“真是的，绿川先生，你要小心一点吧？这里可是病房哦！”小梓有些不满地提醒道。平时的绿川看上去那么可靠，为什么总在这种时候出岔子啊！

 

绿川忙摆手示意：“抱歉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小兰则是尴尬地笑了笑：“没关系，没事就好了。”

 

“嗯？这张纸条是……”柯南不自觉捡起那张飘到自己脚下的纸。

 

小兰也跟着凑过去看，随即认出：“这好像是当时爆炸时，我看到的那张便条上的暗号？不过，这真的算是暗号吗，看上去形状很奇怪……”

 

柯南却是一眼就认出那奇怪图案象征着什么，几乎是流利地说出了一系列的推理。在喜提在场人一片惊讶的注视后，他才慌慌张张地加上了句：“这些都是新一哥哥告诉我的哦！”

 

该死，希望不要引起那人的怀疑。柯南暗自咬牙，偷偷瞄了眼站在小梓身后的绿川，却意外发现那人似乎并未注意自己这边，反而是一副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

 

是在想着其他什么事情吗？

 

但暂时也顾不上其他，柯南便匆匆跑出了病房。

 

不出意料，他找到了那位“罪犯”。兜兜转转，两人到了楼顶的停机坪。这里是涩谷风景最好的地方之一，向下望一眼，就可以看见涩谷的各条街道。

 

又是一系列对话，对方终于说出了自己犯罪的真实目的。就在这时候，某架直升机却突然降落下来：上面走出个一身风衣的家伙，脖颈处明晃晃地戴着个环状的东西。

 

是安室透？不，那是公安警察降谷零。

 

“只有诸伏与降谷两个人，我并未查到他们的行径。不过现在看来，那个姓诸伏的家伙到这步了都没有现身……”

 

“估计早就死了吧。”

 

说来惭愧，降谷零只觉得自己的肋骨被人狠狠戳了一下。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感到愤怒与痛苦。降谷零也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什么感觉。

  

  像是心脏被人猛地砸到地上，并未反应过来什么，只是在脑中被一声刺耳的玻璃器皿碎开的声音所占据。

  

  好想反驳些什么，但似乎毫无头绪能提起。

  

  对方的推论，就是一个疯子的推论。她没有遇到什么线索、证据，仅仅只是凭借自己与那个家伙的关系，便得出了个结论。

  

  是如果放在推理小说中，会被读者恶评辱骂三千楼的存在。

  

  可是就是这种策论，还让那家伙说对了。

  

  该说什么呢？这家伙对人性了如指掌？

 

“可恶，打不开！”佐藤使劲撞了两下门。停机坪的门不知道被谁锁住了，真是可恶至极！

 

高木却已经去搬来了灭火器，准备强行敲碎玻璃，直接破门而入。

 

“闪开！”一个身着蓝色都帽衫的家伙却一把拦住了高木。帽檐被扯得太低，高木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可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阴冷气场仍会让人不自觉地打哆嗦。

 

简直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怨灵般。

 

“这里很危险，快离开这里！”佐藤向那人嘶吼道。

 

来人只是一把扯住了佐藤的手臂，将她往高木的方向狠狠一推，顺势反身一脚踢向了大门。

 

“轰隆”巨响。门竟然被他一下就打开了。

 

“不要动！”佐藤和高木反应很快，立刻掏出了手枪，指向了那位犯人。两人本想护着一身都帽衫的家伙，但那人已经直直向着停机坪的中心走去了。

 

那阵脚步声……

 

降谷零只是一愣，下意识就要转过头。

 

“别看过来，后面有人。”那个家伙原本干净的声线这时候显得无比生冷。

 

他只是缓步走着，就这样走到了自己身后。降谷零几乎能感受到那家伙靠近后，空气中若有若无升起的热气。

 

诸伏景光是挡在了降谷零的身后，恰好将人安置在了佐藤与高木的视野盲区。

 

“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去做。”诸伏景光的声音很弱，应该是单单说给降谷零自己一人听的。

 

“你还真有本事啊，竟然能忍到现在才现身……不过你既然现身了，那也就说明，我已经成功了。”犯人的笑容愈发得意，似乎并未生出任何惧怕之意。

 

什么？诸伏！

 

柯南震惊地望过去。据他所致，安室先生那位名叫诸伏的同期，应该已经死去……噢不，当时所提到的所谓死因是最高机密——难道指的是，那家伙还活着！

 

“嗯，是我。”诸伏景光将手抬起，探向了自己脖颈之处，摸索着什么，将一直覆盖在脸上的胶皮面具一把掀起。他的黑框眼镜也随着他的动作，掉落在地上。

 

诸伏景光又向前走了两步，眼镜框被他狠狠踩碎的一瞬，黑压压的枪口指向了那位犯人：“你确实成功了。成功成为了我这么多年念念不忘的家伙之一。”

 

以他的射击技术，那位犯人是少有的，中了他一枪还能逃走的。不，当时只是一场意外而已，现在不就有了机会让自己来圆上遗憾。

 

“降谷，你还在发什么呆？”诸伏景光并未称呼那人为Zero。应该是因为佐藤与高木还在场。

 

“呵。”降谷零冷哼了一下，也高仰起头，将目光投向犯人。

 

在接下来一系列的搏斗中，犯人无疑还没那个能力一对二，很快败了下风。她只是举起双手，做出一副投降的模样，将手探向了自己头发。

 

“闪开！”降谷零对这一幕可太熟悉了。

 

手榴弹！

 

他下意识冲上去，准备一把将诸伏景光护在怀里。诸伏景光却是勾唇一笑，手中板机也被他顺势扣动……

 

烟尘暴起中，夹杂了几声不可忽略的枪响，近乎震响了涩谷的夜空。

 

随即，是死一般的寂静。

 

硝烟被时间散去，身影这才逐渐现形：那名犯人的肩膀与大腿都有不同程度的枪伤，血流不止，唯一能确认的是她一定逃不走了。

 

佐藤和高木也冲上来，一把控制住了犯人。

 

“那两个家伙呢？”佐藤顺势用手臂扇掉余烟，左顾右盼起来。因为刚才的闹剧，他们并未看清这俩人的模样。

 

柯南笑着摇了摇头：“应该，提前退场了吧？”

 

另一边，降谷零正架着额头不停向外渗血的诸伏景光向前走。两个人都是拖着一身的伤痕与血迹向前走。

 

降谷零脖颈上的“炸弹”已经被他早早摘下来了。

  

【臆病で狡いから

忘れたふりをしなきゃ

逃げ出しそうで

  

 因为我实在胆怯又狡猾，

只好装作遗忘了的样子，

企图逃离】

 

“怎么突然不走了呢？降……Zero？”诸伏景光下意识开口，发觉自己说了什么后，立刻改口道。

 

降谷零一把将人扯到一个巷子深处，将其按在了墙上，吐出了两个字：“解释。”

  

【例えば未来 変えられるような

大それた力じゃなくていい】

【即使没有改变未来的 那样强大力量也没关系】

  

“说来话长，不如先去处理一下伤口？”诸伏景光只是勉强了笑了笑，变魔术似的从口袋中掏出个创可贴。

 

他撕掉创可贴的包装纸，将其举起，靠近了降谷零脸颊上的一小块擦伤。

 

“看来我这个随身携带创可贴的习惯，还真的很能派上用场……只不过现在不是几个创可贴就能解决的吧。”

 

怎么能说这种话？！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降谷零不知如何，有一种被诸伏景光的话猛地点燃的感觉，阴测测道：“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君のいない 世界の中で

息をする理由に応えたい】

  

【我只是想要一个能够回应的 在没有你的世界里活下去的理由】

 

随后，他一拳打向了诸伏景光身后的墙壁。那墙壁被他生生砸凹了一个大洞。即使是战损状态，仍然还能将墙锤出个洞来吗……

 

“……对不起。”诸伏景光也感觉喉头发酸，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主动凑过去想要抱住降谷零。

  

  他何尝不想念降谷零呢。他想念那家伙到，恨不得日日陪在他身旁。每个夜晚，诸伏景光或许都在牵念着对方：降谷零还会不小心让自己陷入什么危险的境地吗？

  

  可现在的降谷零，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需要自己前去拯救的、会莽撞地接手榴弹的家伙了。现在的降谷零如此强大，真的还需要自己的担心吗？

  

  诸伏景光考虑过这个问题。

  

  可后来，他想通了。即使未来，降谷零成为如何强大的家伙，在自己眼里，永远都会是幼时那个会因为包扎伤口而紧咬牙关不让自己掉眼泪的家伙。

  

  降谷零强大得无人能与之对抗，但在诸伏景光这里，也仍然脆弱易碎得如同漂亮的玻璃。

 

在终于抱住日思夜想的对方后，诸伏景光反而有些庆幸：幸好Zero没有一把推开自己，幸好Zero还没有拒绝自己的怀抱。

 

【僕の奥 残ったひと欠片

飾られた古い絵画のように

秒針の止まった記憶の中

鮮明に繰り返す 君の声が

運んできた答えを まだ

しまっていた言葉を

今 探している】

 

【残留在我内心深处的碎片

就像一幅装饰的古老绘画

在秒针停滞的记忆中

如今 我仍然在寻找的是

那清晰回响在我耳畔的 你的声音所带来的答案

还有蕰含在这其中的千言万语】  

  

  “下次，不要再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