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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有水印有些没有,原图长按彩蛋保存

有些有水印有些没有,原图长按彩蛋保存

缪冷玉十三

新生(阅读体)19

备注:以《cos棘刺的我跑错片场》为原型的三创,除棘刺外的所有人观影从头的一切,以片段来写,可能会有cp向,极境与棘刺的,还有太中,但不会太多,毕竟文中感觉没有箭头,不喜勿入。

时间线:jiojio那段我不是很感兴趣,可能写,但不会带那边的人,会有柯南和文豪的人,时间线是棘刺刚从东京回来,还没收徒。

大家要是喜欢,可以点点爱心和推荐吗,留下评论也可以啊,需要动力QAQ

看着屏幕里三人的对话,在场有些人想笑又不知道笑什么,明明应该是一幅温馨的场景,但是三个人的对话也太让人想吐槽,。

尾崎红叶看的都不忍直视,之前棘刺一直都处于紧绷状态,先代死后又发生了太多事,一直没时间交棘刺一些社交礼仪,......

备注:以《cos棘刺的我跑错片场》为原型的三创,除棘刺外的所有人观影从头的一切,以片段来写,可能会有cp向,极境与棘刺的,还有太中,但不会太多,毕竟文中感觉没有箭头,不喜勿入。

时间线:jiojio那段我不是很感兴趣,可能写,但不会带那边的人,会有柯南和文豪的人,时间线是棘刺刚从东京回来,还没收徒。

大家要是喜欢,可以点点爱心和推荐吗,留下评论也可以啊,需要动力QAQ

看着屏幕里三人的对话,在场有些人想笑又不知道笑什么,明明应该是一幅温馨的场景,但是三个人的对话也太让人想吐槽,。

尾崎红叶看的都不忍直视,之前棘刺一直都处于紧绷状态,先代死后又发生了太多事,一直没时间交棘刺一些社交礼仪,看另一个世界的棘刺也是如此,不在意形象,这可不行,就凭棘刺的长相以及地位,港黑里都应该有不少迷恋者,要是因为太直男导致棘刺不谈恋爱可咋办。

说实话,尾崎红叶这担心纯属多余,毕竟棘刺现在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何况,他的取向现在都不确定。

“阴间气息,这吐槽可真准确。”我们的吐槽役—安吾终于上线了,他一直试图了解一些消息带回异能科,所以刚刚一直都没怎么说话,但看之前棘刺和太宰的对话,就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既然如此,不如就当场电影看,反正真正他能知道的信息,那也是森鸥外和太宰让他知道的。

大家都熟的很也没必要多客套,礼物送到看两人也还算满意我就准备撤退赶下一场。

太宰治:“等等,去Lupin?”

没有细究太宰为什么知道我的行程,他如果想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点头。

“要我给织田作带什么?”

“不不不。”太宰治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安吾现在也在那边。”

 我默了:“你别逗他。”

也不知太宰从那次巷道试探中得出了什么信息(估计安吾被扒的就剩层底.裤),一改往日对安吾的针锋相对,像个旁观者一样玩味地观察着安吾在港.黑里的日常行动。

不再阻拦织田作和安吾来往,遇到安吾也不呛声阴阳怪气了,甚至无所谓和安吾同桌饮酒。

安吾默默流下两行宽粉,呜呜呜,他果然之前是被太宰针对了吧,棘刺也任由其欺负他,说好的护短护下属的呢。

中也反而有些不满,不过不是为了安吾,他和他不熟,也不会去关心他,他也知道棘刺偶尔会去和几个人喝酒啥的,他和他们不熟,不过不去的主要原因是因为自己会发酒疯,毕竟不是熟人,他也喝不尽兴,“棘刺,你别什么都觉得理所当然,青花鱼知道你的行程怎么就理所当然了。”说完,他顿了两秒,然后恍然大悟般转过头朝着太宰治”所以你就是故意的,你能知道棘刺的行程,你肯定也知道我的,你就是故意的,我掐死你!!”说着就扑过去了,两人又开始闹起来了。

在场一些老狐狸都看着他们笑,中也是直性子还没有恋爱经历,他们可看着明白,太宰是喜欢他的,和对待棘刺不同,那种感情是流淌在暗处的,细水长流,无声无息。

安吾被太宰翻天地覆的变化吓得不轻,估计比身份暴.露还让他毛骨悚然,当初我在巷口对他念唇语的时候都没见他吓得像这样浑身掉色。

“巷口?”森鸥外注意到了这个词,看来这之间发生的事还与异能科有关。怎么说呢,有关也无关,毕竟,按道理白麒麟可是异能科全权负责,那么安吾也算是为这付出代价。

思维发散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我只能放弃,伸手推推旁边的太宰治,他不仅霸占整个车后座,还得寸进尺地把脑袋往我身上拱。

“只有猪才会拱人,起来。”

   “那我就是第一个会拱同类的人类,不起。”

跟无理取闹的家伙是讲不通道理的,我探手伸向横躺在脚边的剑匣,从中单独抽出药液软管,当做绳子几下给闹腾的太宰捆了个严实。

“嗷!棘刺你干吗?我要告你虐.待!”太宰治愤怒扑腾。

“它很结实。”

所以你不会有机会去法庭的。

本来还算正经的画面突然又变的搞笑起来,真是让人佩服他们插科打诨的能力。不过,这才是日常不是吗,日常就应该是少年郎的欢笑与潇洒。

维持这个令人满意的状态直到轿车到达Lupin酒吧,我扛麻袋一样扛着春卷太宰进门,老远就听到太宰挣扎声音的织田作之助向着门口的方向举杯。

“欢迎。”他歪头看着太宰治,“这是?”

“方便运输。”

“哦,要剪刀吗?”

“剪刀没用。”

普通的剪刀是剪不断特制的药液软管的,我把春卷太宰趴着放在小茶桌上,去解他背后的绳结。余光瞥见坐在吧台前肌肉有些僵硬的坂口安吾,太宰治的突然到来显然出乎他的意料。

在绳结解开之前,我看着坂口安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吨吨吨干掉杯里的酒,然后一头栽倒在吧台上。

啊?不至于吧,这么怕太宰吗?

这边太宰刚被解开束缚就嗖的一下从我手底窜出去。

“安~吾~”

……甭管真晕假晕,你还是晕着吧安吾。

织田作推过来一杯酒,我把剑匣和大包小包的手提袋放到脚边才坐下接过酒杯。

早就闹腾完的中也看着屏幕,这是他没有见过的场景,他其实事=是好奇的,关于织田作之助这个人,这么看,这人还挺有趣的,挺好玩。

看着场上四人的聊天,甚至还给了太宰看坂口安吾的特写,在场的人,不论是谁,不论原先对太宰的想法,现在的想法,大概一句话就能解决“做太宰治敌人最不幸的一点,就是作为他的敌人。”没有人知道他的想法,就像是现在还没人知道安吾对棘刺的手下做了什么一样,但是棘刺注意到了,他没有去问太宰,也没有去问安吾,因为他知道,这种情况只有有两种原因,一是这是件很小的事,就算说出来了,也不会太影响他和安吾的现状;二,则是它很严重且太宰无法阻止这件事,严重到可能他会杀了安吾,严重到他会怪太宰,严重到,他在不会是太宰嘴里的黑皮怪,而且会影响到后来发生到的事。他总会知道的,不论是从谁那里。不过他不急,毕竟他印象里,安吾接近他的时候,他的手下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看见屏幕上的自己落荒而逃,安吾端起了手里的蒸馏酒,这是他刚刚看见森鸥外怀里的爱丽丝手上的蛋糕而突发奇想找空间要的,这杯酒和屏幕上一样,不过他抱着不同于往日的心情饮下了一口,这和他之前喝的感觉不一样,不过可能是心态变了,相信屏幕上的那杯味道也不一样吧。

看见棘刺和织田作一起去了那个咖啡餐厅的二楼,大家只是安静的看着,很温馨不是吗。但是看见棘刺给咲乐换尿布,在场有些人不淡定的。

萩原研二忍不住开了口“你怎么会给小孩换尿布的?”他一直没开口,因为想了解棘刺在他不知道的另一个世界的情况,比他想象中的好,起码没有他一开始想的那么难,虽然也有危险,是的,他指的就是那个疑似萝莉控甚至对棘刺感兴趣的首领,怎么有这么不正经的首领,真的是大开眼界。但是这也不是棘刺应该会的技能吧。

“你们接着看会知道的。”棘刺只是淡淡开口。

太宰治看见屏幕上棘刺的说法,只是淡淡的笑了下,这话也就骗骗织田作和在场的一些正义警察,谁会没事在上司面前讨论如何照顾小孩,就算棘刺平常再怎么平易近热,他也是干部之一,再说了,棘刺也没有小孩,谁会和他讨论,他有这些经验,无非是照顾过这么大的小孩,谁又有这么大的面子,让港黑的干部帮忙照顾孩子,除非是红叶大姐,无非是一些死人的孤儿才有这些殊荣。棘刺是护短,但是他的下属不可能没有伤亡,这些下属中有些留下妻儿,棘刺会给抚慰金,是以他个人的名义给的,港黑也会给抚慰金,但是棘刺会直接处理完所有的后事,关于日后这对妻儿如何生存。更过的,直接是孤儿,港黑有孤儿院,专为这些孩子服务,但是他们日后肯定是要为港黑服务的,也不知道棘刺哪来的善心,他会将这些孩子送到外面的孤儿院,让他们有选择未来的机会。虽然这件事棘刺是偷偷做的,但是太宰和森鸥外都是知道的,不过是森鸥外睁只眼闭只眼,不愿为这点小事起争执。

孤儿找到合适的地方总需要一些时间,这段时间,棘刺会照顾他们。哈。因为他那富余的善心,还是因为,第一个孤儿是一头红发呢,这又有谁知道呢。

棘刺看了太宰治一眼,他知道太宰在笑什么,这其实是一个双方心知肚明的事,他没有护好自己的下属,他想最后为他的属下做一件事,给他们的孩子,一个选择未来的机会,他们没必要一辈子困于这五栋大楼,他们可以看看这个国家,甚至,他们可以去看看隔海的哪个国家,那个,真正和平的国家,他的祖国。他回不去,他不能回去,他被拒绝了。


GoodMidNight
之前点图的龙久城cb向 想了下...

之前点图的龙&久城cb向

想了下怎么让他俩互动,我贫瘠的大脑只能想到强行搭档;刚好两人一个是剑士一个是弓箭手,完美符合西幻设定。于是这是一个在混乱的战争时期两个怀揣故事的人在旅行(流亡)过程中相遇然后一起做赏金猎人赚生活费的故事…

之前点图的龙&久城cb向

想了下怎么让他俩互动,我贫瘠的大脑只能想到强行搭档;刚好两人一个是剑士一个是弓箭手,完美符合西幻设定。于是这是一个在混乱的战争时期两个怀揣故事的人在旅行(流亡)过程中相遇然后一起做赏金猎人赚生活费的故事…

H2SiO3笋

诚邀大家看一看a1小队!还有我最近喜欢磕的克洛丝x米格鲁,她们太尊了

芬和克洛丝都在保护米格鲁,米格鲁小天使又很努力地不让大家失望,为什么你们那么好(;´༎ຶД༎ຶ`)


(等下你是在干嘛

诚邀大家看一看a1小队!还有我最近喜欢磕的克洛丝x米格鲁,她们太尊了

芬和克洛丝都在保护米格鲁,米格鲁小天使又很努力地不让大家失望,为什么你们那么好(;´༎ຶД༎ຶ`)


(等下你是在干嘛

临江鲨鲨🦈

听到这两人乐理之灾一个主进攻一个主防守所以进行了一点脑内加工

 (p3是顺手p的冷笑话)

听到这两人乐理之灾一个主进攻一个主防守所以进行了一点脑内加工

 (p3是顺手p的冷笑话)

早上好

本同人女用老光棍性格很独冷漠无情来美化他,但其实意念回复女朋友基本不读sc这种事已经体现了他只是低情商不关心他人的gn而已!幸好阅历让他懂得了闭嘴😗

本同人女用老光棍性格很独冷漠无情来美化他,但其实意念回复女朋友基本不读sc这种事已经体现了他只是低情商不关心他人的gn而已!幸好阅历让他懂得了闭嘴😗

早上好

应该不是错觉吧,总感觉kyj对别人:好似,疯狂攻击,不把对方怼死不闭嘴

kyj对lgg:哥哥哥哥我要死了救救我【柔弱【娇妻

应该不是错觉吧,总感觉kyj对别人:好似,疯狂攻击,不把对方怼死不闭嘴

kyj对lgg:哥哥哥哥我要死了救救我【柔弱【娇妻

二号厅

  心动的信号6 李玉娇 李玉媚

妆造也都是一样的

第一天还选了同一个人

以及三位男嘉宾你们分清谁是谁了吗

(之前怦然心动第二季也找了对男的

节目组不就是想看两人争一人的戏码

  心动的信号6 李玉娇 李玉媚

妆造也都是一样的

第一天还选了同一个人

以及三位男嘉宾你们分清谁是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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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目组不就是想看两人争一人的戏码

複眼

Young Lover Blues


本应是作者为自己龙骗24h准备的一环,但太多了写不动了,想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准备好的剩下无数篇,悲从中来。

于是这篇被发了。

私设如山,不支持不喜欢这CP的逼自己读完骂我。再次强调:不要分享到水友群/舰长群等等可能让主播看到的地方。

喜欢的话,拜托多评论让我知道,这是我写作的动力之一。

CP是龙骗+龙游,舟pa+公路片,更改了一些铳的设定:枪和铳视作两种武器,铳只作为守护铳被萨科塔持有。


六月五日龙替希望会拉货时路过拉特兰城,他开一辆越野车,漆黑和火红的涂漆,拉特兰有雪白的大理石城门,他与它并不相称。但他依然停下来,看了这城门一会。游人就在那时走出他的城门,手中提一杆银枪,把......


本应是作者为自己龙骗24h准备的一环,但太多了写不动了,想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准备好的剩下无数篇,悲从中来。

于是这篇被发了。

私设如山,不支持不喜欢这CP的逼自己读完骂我。再次强调:不要分享到水友群/舰长群等等可能让主播看到的地方。

喜欢的话,拜托多评论让我知道,这是我写作的动力之一。

CP是龙骗+龙游,舟pa+公路片,更改了一些铳的设定:枪和铳视作两种武器,铳只作为守护铳被萨科塔持有。


六月五日龙替希望会拉货时路过拉特兰城,他开一辆越野车,漆黑和火红的涂漆,拉特兰有雪白的大理石城门,他与它并不相称。但他依然停下来,看了这城门一会。游人就在那时走出他的城门,手中提一杆银枪,把枪口对准他。他愣了一下,没有认出他的脸,却认出了那杆枪。那杆枪曾在龙门,越过他敌人尸体的肩头,洞穿他的手掌,让他从杀手变成一个司机。他举起左手,透过掌心的空洞看着他。他们对视了几秒。大概是三秒。游人把枪放下了,他平静地问:你做司机,开心吗?龙说:谈不上开心与否。游人朝他走来,问他:想不想做二把手?他拉开他的越野车门,坐上去。拉特兰人在这座野性的钢铁巨兽间,有种违和。那一幕是很罗曼蒂克的。他们上路。

龙开车时,游人坐在他的副驾,开车窗,架枪。他的枪法实际并不好。龙为了配合他将车开得很慢。他从窗口开枪,射中羽兽,在车内,只能见到远处爆出一簇血花。这是少数。多数时刻,他开了枪,枪口冒出硝烟,龙也听到枪声,但看不到血花。他很难射中。不知当初射中他手心为什么那样准。龙这么想,确实也这么问。游人说当时只是想不死好了,没想到真射中了。龙停车,游人靠在座椅上,不想查看,也想不到他停车是要干什么。一分钟后一只驮兽踱步经过车前方。他们没有动。他没有架枪。驮兽驮着巨大的源石病变,静静地走过去。龙说这种驮兽有特殊的故事,它们有兽冢,在将死之时,会走向兽冢,不吃不喝,在那里等待生命结束。兽冢的附近堆满大得吓人的头骨。他们怀着某种敬畏的感情,目送驮兽离去。

六月十二日,下暴雨,越野车的雨刷算是给力的,因为龙门是多雨的城市。但依旧什么都看不清。所幸他们还在旷野,游人一到雨天就容易困,已经睡了过去。越野车的车厢内宁静,甚至有些温馨。龙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曾经常听的曲子的节奏。他这一刻没有想太多,只是向前开。他在拉特兰城前卸了货,希望会不缺司机,他是个废人了。就这么开。想开到天涯海角。这一幕,惊觉是同游人拉开越野车门相似的罗曼蒂克。他右手边的凹槽里放着一盒烟,已经瘪了,很久没有吸过。他不能算太有烟瘾。尽管他吸时吸得很凶。与其说有瘾,不如说那时只是觉得无聊,手里必须要有点东西。如果当时给他一支笔,他可能养成转笔瘾。他可能养成啃苹果瘾。他可能养成喝咖啡瘾。他可能养成边开车边开枪瘾。这都是说不定的事。他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废掉左手,现在在一个鬼地方游荡。他开得有点快。雨几乎变为直线。游人还在睡。没有醒。

十二日夜——他在这时才反应过来这是夜,昏天黑地开车时只是黄昏。雨太大。游人醒了。他开到最大速度的三十分钟内就撞翻了东西,发出巨响。他下车查看,游人在车窗里看他,明显还没清醒。他看到自己撞翻几箱苹果。失笑,原来真要养成啃苹果瘾。然而没有。到了某个小镇。他放慢速度,艰难地找到路,沿着路开,在路的尽头有一盏油灯,大概是挂在屋檐下,没有被雨浇灭,但狂风使它一直摇晃。他浑身湿透了。游人从副驾驶前的储物格里揪出一条毯子,纯手织,龙记得这毯子很贵,却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买下过它。他可能以为它丢了。游人让他用这条昂贵的毯子擦头发。因为他头发上的雨一直滴到他手臂上。他们开到油灯前,看清油灯照亮一堵墙,墙上敷衍地写:有房可住。他们赶紧熄火下车。刚擦得差不多的头发,立刻又湿透了。

进门看到老板娘。老板娘是菲林,据此推断不出他们在哪里。现在到处都是菲林。老板娘看起来四十多岁,下颌线被源石修饰,昏昏欲睡。龙走近柜台,问她:两个人,多少钱一晚?

老板娘抬头看看说:随便给点吧,但只有一间房,凑合用。

龙掏兜。游人也掏兜。游人掏了两张被泡烂的纸。龙掏出来一堆不同样式的货币,每样拣了点,也堆在柜台上。

老板娘说,上楼第一间就是了。

龙收起货币,他们往楼上走。走到最后一级台阶时,他回头看到,老板娘已经睡了。暖黄的油灯光照着她半边脸。源石在反光,宛若泪光。

整栋房屋散发木头独有的气味。有点发酸。但配合雨味,让人长出一口气。相应地,这屋子很吵,他们不得不放轻脚步。即便如此,木地板仍然发出咯吱的响声,游人把自己扔在床上时,床也发出咯吱的响声,在响声外,他们并不交谈,木质更利于雨的回音,游人躺在床上,龙站着,解下外衣,天地之间只剩雨的回响。巨响。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去洗澡。旅馆,如果这间住家能勉强叫旅馆,提供热水。他的外衣挂在浴室外,游人倚靠的床头,他站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昏黄的灯光,茶色的镜面,他在这种颜色里褪掉衣裤。背过身去,沿着他的脊椎有一道深深的疤痕,从颈部一直延伸到股沟。又沿着那道疤痕,黑色的源石野蛮生长。他看了它片刻,低下头去用冷水洗面。他的红发尽数被冷水打湿后,他才走进浴室,赤足开始放水。游人并不是太有生活情调的人。但床头柜上摆着一只小小的唱片机,形式古典,状如号角,涂着劣质的金漆,已经开始剥落发黑。他按下唱针,它唱着布鲁斯。布鲁斯一直传到龙的浴室中。在蒸腾的雾气里,他慢慢闭上双眼,Oh, take me home…他沾湿的手臂,去模拟挥刀的动作。

你洗好了吗?游人敲门问。他好像洗了很久。想起希望会的事。闭水出来,水仍然顺着下垂的手指落在木地板上,经过今晚,他想他以后的家绝不会用木地板。他在龙门住统一分的宿舍,宿舍不是家,他有时隐约能看到家的轮廓,但那也不是家,他构想的家里既没有他,也没有能与他组成一个家的人。他擦干身体,重新套上衣服,打开门。洗净的身体在脏衣服里落不到实处。他的头发太长了,在背后也重新浸湿他的上衣。你洗吧,如果你不介意,他说,我想把上衣脱了。游人说:无所谓。关门进去。他就地把上衣脱了,扔在一边,依然在放布鲁斯。龙躺到床上,听见浴室中传来游人洗澡的水声,心中很宁静。

他身旁的床铺下陷时,他已经几乎睡着了。灯暗着。布鲁斯依然在放,只是被调得很小声。他适应了好一会。人从睡梦中醒来,假若看到的是全然的黑暗,会很心慌。游人背对他躺着,呼吸不够均匀,带着一股水气。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但距离他洗漱完毕,应该已经有一段时间。游人原来是生活拖沓的类型。他之前并不知道这点。他和游人,其实在这段路程前,只有毁命之仇的一面之缘。就这么睡在一张床上。枕着挨得很近的两个枕头。枕头的布料有点硬。他觉得自己会过敏。

他记得游人对他说想不想做二把手。他们从拉特兰的旷野上一路开往龙门,带着几近复仇的烈火。谋权篡位?为什么他会答应他?他猜游人比他还年轻一些,可能只有二十三四岁。他二十七岁了,但或许,也还是年轻的人,还是记得他年轻时受到的教诲。在他用他的刀杀死第一个人时,那个人对他说:你就是做这行的料,但只有我能驾驭你。后来,那个人离开了他的组织,他现在也将要去毁灭那个组织。那个组织,没有成为过他的家。他在那里感受到冰冷的东西。冰冷,然而理性。理性让人活下来。年轻让人死去。那个人也是年轻的。比他、比他们都要年轻。在天涯海角。

他摸了一把床头柜。摸到搁在那里的烟。

他坐起来,点了一根烟。游人在他身旁轻微地动了动眼珠。

他吸完那根烟。他没有醒。

六月十三日他们醒来,小旅馆提供简单的早餐,燕麦粥,熏驮兽肠,拉特兰神保佑这不是那种背脊生满源石的驮兽。老板娘一家出来与他们共进早餐。这小镇显然很穷,但他们生了三个孩子,两男一女。最年轻的女孩坐在游人对面,游人吃了两口就把碗撂了。由此看出他并不是喜欢孩子的人。龙还是喜欢的,那女孩长得很清秀。长子已经二十三四,与游人同龄。这个一生长在小镇里的青年,仿佛有数不清的疑问要向游人提出。他用当地的一种烟草交换。游人并不吸烟,但龙吸,于是他收下那些烟草。游人其实没有耐心,讲的故事乏味,多是拉特兰的见闻。他说到他十六岁那年得到自己的守护铳,它现在仍别在他腰上,那把银色的长铳,并着另一把常用的手枪。长子边吸他们的那种烟草,边凝神听着。烟雾缭绕,游人一开一闭的双唇,温暖的炉火,窗外仍然不歇的大雨。龙坐着,任自己在这氛围里柔软下去。非常难得地,他有了生活而非存活的感受。

游人与长子交谈了半个小时,终于有些耐心告罄,把龙提出去事遁了。于是他们站在屋檐下,共同望着遮天的雨幕。

龙说,你还挺厉害的,陪他说了这么久。

游人说,没钱,话疗换点用品。

龙已经吸起那种烟草。比他惯吸的更烈,纯手卷,几乎像飞叶子了。他眯起眼睛,吸了一口,听到游人问:想好回去之后要怎么办了吗?

龙说,应该我问你吧。你拉我上贼船的。

游人模糊地笑了一声。贼船不贼船的,你不喜欢那里。你学不会那么熟练地杀人越货。你的心是人的心。

你的心呢?龙问。

游人伸手把他的烟掐了。我的心是拉特兰。

一切准备妥当后,他们该上路了。那女孩竟然在他们临行前说,想跟他们上路。龙说,我们要去做很危险的事,你不能来。她的长兄倚在门里,有点悲伤地看着这一幕。女孩说,我已经长大了,爸爸妈妈的农活都是我帮着做的,我想赚点钱,给大家治病。大家都是好人,好人为什么会生病?

龙说就是好人才会生病。说完沉默一下,手摩挲耳后。那里有半片他的鳞。

走吧,游人远远地说,快来不及了。

他抱了抱那个孩子,转身走了。给车点火时看到那家人仍在门前,雨还在下,下得很大,雨里那些脸连成一片,他把某个人的长发错看了,却想起他们都不是萨卡兹。他耳后的半片鳞开始作痛。它总是不时作痛。他可能是没睡好,感觉很疲惫,忽然地。

龙说,我有点累了……

游人在副驾驶上看他,说,无论怎么样,我不开车。

好吧。他苦笑。然后布鲁斯响起。却不是游人和他床边的那一首。是更远、更远的一首,年轻、激荡,写满了愤怒。


八月十五日他和A2上路。一个人开车,一个人转匕首,车里颇有点百无聊赖。他们在维多利亚郊外,那年还不是战争年代,郊外平和得令人心惊。龙开的越野车一向是单面玻璃,哪怕组织统一配发的也是,A2透过他这侧的窗户,不时看到青年男女经过田间小路,龙频频减速避让。他舒适地靠上靠背,叹了口气,说,你的车开得好烂。龙故意把车开到田垄上:你说你妈呢,有种你来开。A2会开车,但不开,一开车,手抖。龙门考驾照很严,龙常常调侃他收买过考官。A2说我他妈现在是在收买你吗?不是就闭上嘴不要逼逼。他们的对话总是如此,粗口连篇,少儿不宜。

眼下是八月十五日,1067年8月15日,离维多利亚沦为战区还有五年,他们行驶在维多利亚的田间小路上,准备奔赴这群青年男女的目的地:一条集市。去杀人。龙背着他的刀,A2转着他的匕首,他们是固定的杀手组合。

只需要再转过一条河,就是集市。车窗关得很紧,但龙好像还是闻到爆米花的香气。可能是因为窗外有孩子捧着它走过。

他慢慢地说:我小时候也有一次来维多利亚,维多利亚的复古游乐场,临时搭起来,红白色的马戏大帐篷,可以射气球、换玩偶,总是有人卖棉花糖和爆米花,到处都是那股甜腻腻有点奶味儿的香气。你来过维多利亚吗?

A2说我们萨卡兹是不允许入境的。

车里沉默了两秒。龙说,你现在可以了。

好吧。A2回答,全靠这把匕首。他们开进集市范围了,开始找目标。目标是个金发女郎,表面卖棉花糖,实际做走私。乍听他们会像正义使者。他们也是走私犯,至少是半个。比龙门警署更容易找上走私犯的,往往是同行。

她比想象中要显眼。穿着围裙,给几个孩子缠棉花糖。

龙停车,A2把匕首换成枪。枪口在单面玻璃后瞄准她,她依然一无所知。

A2愉快地说:你又要破费换玻璃了。

他扣下扳机,她的前额便爆开血花,将整朵棉花糖染成红色。隔着单面玻璃依然能听到孩子的尖叫。而后他们又驱车离去,还在发烫的枪被塞进龙手里,他们一路撞翻许多货架,像杀手史密斯。龙深吸了一口气。A2笑道:你不会还是不能习惯杀人吧?你要想想,她走私的时候杀了多少萨卡兹。这都是一报还一报。

龙开车,不说话。A2烦躁地伸手按车载音响,音响里放快节奏的布鲁斯,也不明朗,很愤怒。好像配合着这布鲁斯,窗外的天满布阴霾。那一刻一支离心之箭由车载音响中射出。


龙真正认识A2时他们大概都不超过十八岁。他仔细计算,却发现他是超过的。他从龙门高中毕业时以为那是他一辈子记得的年份,但渐渐地他还是忘了。他的生命里有许多重要的东西是不得不忘。

他念了龙门当地的本科,有导师安排给他课题做,有同寝的舍友,也是他的朋友。

他有个幸福的家,有只猫,有点小钱和朋友每周绕到大学外撸一顿串。他也不是看起来的这么完美和平静。他还有个前女友,前女友坐在他旁边,看他,把手包咔的一声扣起来,说,我感觉不到你爱我,我们还是就此别过吧。他很难过,但之后依然如此待人。他照常起床、上课、撸串、做课题、睡觉。他从那时抽点小烟,所以花钱花得凶了些。

他的舍友,他的朋友,比他年轻不少,好像是通过什么项目提前录取进来的。他没有太了解过这些。

那时候他们经常说,日后去哥伦比亚留学。

他的朋友那时也比现在更加快乐。他的朋友是个萨卡兹,但龙门对萨卡兹偏见不多。他记得他的朋友吃烧烤时会喝一点啤酒,从炎国运来,风味与龙门本地的大不相同。

从什么时候,他开始不再只抽一点烟,他的朋友开始不再只喝一点酒。假使他想起那天,他就能想起一切是如何巨变。

但他生命里重要的东西,是不得不忘记的。

他只记得,那天,大概是冬天里的一天。他哈着白气,打开寝室的大门,他和萨卡兹常年生活在气候温暖的地方,都不太耐寒。但那天,寝室里没有开暖气,也没有开灯。他以为他没有回来,他毕竟有许多去处。他或许回家了,或许去哪家KTV,或许就比他迟了一步。他就这样想着,打开了灯。

他看到血从萨卡兹的床上滴下来。很轻的一滴。

他抬起头,手脚有点发冷。这时他的反应像是一个正常人,他开始准备退到寝室外,再了解情况。报警吧,快点。他准备掏手机。

萨卡兹说,不要报警。

这时他的视线才开始凝聚。他看到A2坐在床边,神色非常平静,几块黑乎乎的东西落在他脚边,沾着血。A2说,我刚刚睡醒,觉得背上很痒,我就挠了挠。萨卡兹又摊开手,手心里有更多黑色的碎片,形状很奇特,像是一双双眼睛。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那是源石。

他已经把手放在报警的按键上,但他知道他不会再按下去。

他们还是都那么平静,一问一答。

痒了很久了吗?

其实有很久了。我以为是换季,身上发干。

能被挠下来,可能已经严重了。

你说话不是很留情面。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没怎么遇到过。

没事。严重了又怎么样,也没事。就是我没办法再念书了。

瞒下来吧。

瞒不下来。你没见过病危的萨卡兹。可能连真正的病重都没见过吧。很多萨卡兹患病后,角和尾巴会脱落。当他们行走时,源石的碎屑就在他们身后蜿蜒,没有人认不出那是源石。你会行走,就像一颗超新星,你爆发时已经不会再有血了。也没有肉留下。

我可以帮你。

你帮不了我。龙门有个组织。

在他的记忆里,只有说到这里,他们的声音才不再平静。也许当时是平静的,但他对它太后悔了。他站在十年后的十字路口,对它依然有种捉襟见肘的窘迫。

龙门有个组织,他接着说下去,我从记事的第一天起就知道它的名字。比起爸爸和妈妈,那是我第一个学会说的词。

它叫“希望会”。

他们因这个名字轻轻地颤栗了一下。

你要去那里吗?龙看着他的眼睛。

我必须去那里。A2从床上跳下来,开始收拣他的行李。他没有太多可收拾的,龙到现在才发现。这可能是萨卡兹的习惯。很快——十分钟以内——A2已经将他的所有物品分类装袋,再塞进箱子,准备离开。

再见,A2说,我得回到萨卡兹的生活里了。有缘再见吧。

他说得就好像他们还会再见一样。龙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他的余光看到更多东西。看到萨卡兹深紫色的角后,被遮住一半的台式电脑。两台。电脑屏幕上,A2的身份证件被随意地打开在那里,没有任何隐瞒,没有欺骗,没有背叛。前夜他们就坐在那里,并肩玩一款模拟生存的游戏。游戏有天马行空的对古泰拉的想象。在那时,没有萨卡兹与瓦伊凡,没有矿石病,没有学生需要放弃念到一半的大学,加入某个地下组织。在那时,所有的海与陆地连为一体,哥伦比亚天穹的下方,人们用手猜测着天穹之外,在狭小机械里安然睡去的同胞,和更广袤,几乎是无垠的一切。

然后他收回目光,只看到一样东西。只看到萨卡兹的眼睛。

萨卡兹有一族就名叫石像鬼。炎国俗语里有个词就叫做鬼迷心窍。那时或许是鬼迷心窍。他决定跟他走。


六月十四日,已经不下雨,天灰蒙蒙的。这是龙最讨厌的天气,甚至甚于雨天。

游人说天气很神奇。拉特兰城外的荒原与拉特兰所隔并不远,但拉特兰常年阳光普照,这里总下雨。

龙说,龙门也总下雨。边下雨,边热得像蒸笼一样。你不喜欢雨的话,有得受了。

开车太乏味,他们开始频繁交谈。其实他们没什么可聊,都像自嗨型。龙边吸烟边说,等我以后谈了女友,一定要带她开几个月的车,太增进感情了。反正天地里就只有你们两,不想增进也不得不增进。游人嗯一声,龙侧过头,发现他又快睡着了。

和游人共度旅程,这是最大的缺陷。他总是睡很久,尽管并不困。游人睡眠质量很好,从不做梦,能立即醒。

他醒后,他们依旧扯些关于女友、拉特兰风土人情、社会观察之类的狗屁。

只有寥寥数次,他们谈及游人的那句话。在很深的夜里,车座放平,天窗大开,难得的星斗嵌在天里。龙深深地呼吸两次,问:你说的二把手,还作数吗?

作,怎么不作。游人听起来很清醒,毕竟白天已经睡了十几个小时。

我能问问吗?你为什么想要我的那个组织?

那我也得问问,你为什么愿意和我一起毁了你的组织?

我认识不少你们这种杀手。他们不能在拉特兰久居,大部分甚至不被允许踏入拉特兰。我也认识一些你的旧同僚,他们全部不被允许踏入拉特兰,因为他们全都是矿石病患者。全部都是萨卡兹。我和他们在城外见,交换一些物资、情报,有时是武器,有时我也搭他们的便车,颠簸半个月回到龙门,杀几个人,再搭便车回来。我熟悉那些人,但不了解他们。我熟悉他们就像你熟悉你上下班路上的石碑。你不能允许有一天那石碑上被人泼一桶油漆。你就像那桶油漆,你为什么会在那里?你又为什么会在这么多年后,忽然要离开那里,还要毁了那里?

龙第一次听到他讲这么多话,他有些无言以对。

也许,有的决定,没有那么多原因。他压低声音说,可能他觉得很耻辱。但那个决定,确实对我产生了很大影响。

我没有很难过。他必须强调这点。我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我只是不得不这么做了。

睡吧。游人语调很平地说:我知道你不是没有原因,你只是还不能对我讲。

第二次谈及此事时他们在路途中。依然是龙牵的头,依然是一个忧心忡忡、困惑的语调,好像一颗驮兽头被吊在那里,让人很不舒服。

你打算杀了他们所有人吗?

希望会现在的中心人员肯定得杀掉。我受不了给别人做事,他们也不会受得了我。

我觉得我们有点儿冲动。

我们已经走到这了。你现在回头,我保证我会杀了你。

当时是六月二十日,他们大概走完了一多半的路,周遭开始出现一些小的乡镇。在泰拉,比起一个小镇的孩子,你可能还是更想做个农民。做农民至少不用承受这些——这些成天到晚轰隆轰隆的火车和火车,散不去的烟尘,终年发痒的呼吸道。小镇孩子百分之七十以上患有呼吸道疾病。小镇上有很多猫狗,是这些孩子除了彼此以外唯一的朋友。龙看着它们时,眼神会变得温和。

我的猫还养在他们那儿。他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我只杀人,不杀猫。

你是不是连人都没杀过几个?我看你的枪法,你当时也想杀我吧,结果……

你不是一直觉得我杀了你比让你当个司机强?

不说这个。你是怎么想的?就算那些全可以忽略……你要跟着我们这些人一起,定居龙门吗?拉特兰明明是个好地方。

嗯……拉特兰是个好地方。

游人似乎是有点嘲讽地笑了一下。他的性格让人很难分清,他是在嘲笑谁,还是只是没睡醒。

拉特兰是个好地方……好地方养出很多疯子。拉特兰的人,他指指脑袋,这里都有点问题。

你指喜欢玩炸药?还是喜欢吃甜食?

你果然不是个拉特兰人,还能把这里当儿戏。非常、非常多的拉特兰人。他们恐惧一把铡刀。他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律法是系着那把剑和他们自己的绳子,他们其实只要走出城门,就能挣脱,但不。圣城拉特兰,和它天使的子民。

我以为你们有共感,不会有什么情绪问题。

拉特兰人恐惧的就是没有共感的日子。黎博利已经活在这种恐惧中,萨科塔恐惧这种恐惧。

我不明白。可能我也是因为没有共感吧。

好吧。不需要说那么多,只需要知道,我确实会留在龙门。

龙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掌心。

我还有不做你二把手的权利吗?

在尘埃落定之前,随时。如果你真的这么决定,在我杀死你前上司的瞬间,你就得走。

作为我们交情的礼物,给你一首布鲁斯的时间。

一首布鲁斯可是可以唱一辈子呢。

你以后卖菜碰到我的时候,不要叫条子抓我就好。

他们都微笑起来,但神情还是紧绷着。龙叼着的烟烧尽了,掉下一小截烟灰。

天边开始放晴了。


六月二十一日,龙开始感到一种七月症。七月是炎热和焦躁的前兆。人总是在七月意识不到蝉鸣,因为四处都是。蝉鸣约等于宁静。

但在仅剩的一周旅途中,他们还能享受七月前最后的安宁。离开了组织,他们就没有什么话题可聊,但有很多事可做。随着乡镇的增加,水源也逐渐出现,他们好像刻意在躲避什么一样,总是停下来钓鱼。龙坐在溪边,一坐可以坐很久。溪边也更凉爽,不是车内工业的凉爽。

他喜欢在溪边,偶尔脑中闪回一些片段,也可以轻易地撇去。

他钓鱼,他处理鱼,他烤鱼,游人只负责吃鱼。并且游人不喜欢吃鱼。

游人喜欢夜里他们烤鱼后剩下的一点篝火,只要地段安全、天气适宜,他们就会续整夜篝火,在旷野中入睡。游人偶尔白天睡太多,夜里睡不着,他就能看到龙沉睡时的面容,在火星中忽明忽灭。他一直没有什么诗心。拉特兰有唱诗班,但圣诗也许早已经不是诗。他仍然记得,在他非常年幼时,他也和其他孩子一样为律法歌唱,穿着小小的白色袍子,露出小小的苍白的脸。他在唱诗的途中违规睁开眼睛,看到清一色稚嫩的笑容。那时他觉得很恐惧。

那可能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感到恐惧。那也决定了他的一生。

他——他心不在焉地掰着手指想——他对拉特兰来说什么也不是,拉特兰对他来说什么也不是。他没有告诉龙,更永远不会告诉龙,他的心天生不和整座拉特兰一同跳动,他的思维天生不和整座拉特兰一同向西向东。所以他看到微笑,却感到恐惧,他在一万声圣钟中,是一个异乡人。

这个世界上多的是共感不能解决的问题。

他看到龙的眼球在眼皮下微微转动。他这两天留意到,这个男人很多梦。

龙没有告诉他,更永远不会告诉他,他的梦的内容。

他躺回原处,觉得有些困意。六月末的旷野白日已经宛若蒸笼,但夜里凉得像水。他们并肩躺着。如果有古老的萨科塔的灵魂在天上俯视,可能会认为这是不可思议的一幕。萨科塔是排外的种族,即便是他这样异乡的萨科塔,也永不会与瓦伊凡互相了解。

龙依然睡得很沉。他稍松了几寸衣领,露出瓦伊凡的鳞片,那些鳞在火里也亮得像火。

他看着,一直看着,直到双目因那些鳞的亮度而酸涨不已。他慢慢闭上眼,好像看到几千年前两裂的提卡兹。萨科塔飞向天幕。萨卡兹坠入地底。


你睡得太沉了。

他听到萨卡兹的声音,翻了个身,没有睁眼。

现在肯定才七点。九点的任务,这么早叫人,我丢你啊。

别他妈学龙门话了,A2一把将窗帘拉开了,你真的学得好塑料。

你拉窗帘也没用。

他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着这个空间。冰冷、棱角分明、死灰。这就是希望会的宿舍,只有床上柔软的被子,才能带给他一点温暖……

A2又把窗帘拉上了。

他睁开眼,彻底醒了,下床给窗帘掀了半边脸。窗帘后是同样的墙壁。冰冷、死灰。

你还把它撩起来。A2吐槽,是不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他转过身,A2已经坐回桌前重新玩他的台式。他们来希望会已经有几个月了,出了几次任务,其余时间,除了不用上课和要例行训练、检查外,和大学也没什么两样。至少他们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坐在寝室里,打一整天的游戏。他们现在总是玩求生游戏,偶尔也玩射击,虽然两人的技术都令人不敢恭维。

他们进来时的确花了一些力气。对A2来说,一切都很简便,他只需要露出角、露出身上的结晶。龙被拦下来的时候,A2径自走了进去,没有回头叮嘱他。这也是很正常的事。希望会的人试了试他挥刀的力度,他们说他在这方面惊人地有天赋,“是个天生的杀手”。这个词他讲给A2听,在夜里。讲完整个寝室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声。他的血冻在那里,A2说,没办法,只能这样了。能被他们杀了的,也不是什么好人。

第一次出任务,带他们的是个希望会的年轻女人,叫诺亚。正是诺亚方舟的“诺亚”,充满不爽的巧合。A2比喻,这简直就像说我们是该隐与亚伯,或者犹大与耶稣那样,你懂吗?我不懂啊,龙抓着刀,我是瓦伊凡,又不是萨科塔或者萨卡兹。就是,卧槽……他们都没反应过来,只听到破空声,下一秒龙看到A2坐在地上。他刚要笑,A2被枪口烫得一下跳了起来。他看着他的身后,慢慢地说,我这是杀人了吗?龙回过头去,一个人和A2的语速一样,慢慢地倒下去。诺亚连头也没回。是的,她说,记住你枪口的温度吧,还有这把枪的后坐力。记住龙门币的味道,记住条子车灯的颜色。以前它们是保护你的,现在你得抓紧跑。这就是你因为矿石病死前所有的人生了。

他们都很记得那个人的血在空中溅起的形状。

两个学生,两个龙门的年轻学生,即便知道有矿石病、有黑帮、有地下竞技,但他们认为,这不是什么不可治愈的绝症,他们对改变世界没有什么执念,但也绝不是毫无希望。他们中的一个本来有一只猫。还在他的家里,等他回家。他的家人也许久没有得到他的音讯了。他们中的另一个比起得到家人的音讯,更愿意永远都不要得到。永远都不要在这里见到,这样,至少还留有幻想。幻想他们重新有了个儿子,那个儿子可能因为基因突变,竟然不是萨卡兹,也一生没有患上矿石病。他长大,长大到上大学的年纪,住进寝室,和瓦伊凡舍友喝酒撸串、联机打游戏、挣扎着爬起来上早八。呃,好吧,这是个梦,他们知道了他们不是活在梦里,这个世界和大学还有点相似的只剩下舍友和游戏。

矿石病患者能喝酒吗?

A2躺在床上,突然问了一句。

等你治好了,再一起喝个够也不迟。

龙睁着眼,看着天花板,天花板冷、硬、死灰。A2轻轻地嗤笑了一声,好像是翻了个身,把被子裹上了。


六月二十五号,天气已经热到了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离龙门越来越近,开始出现成团聚在一起的补给站。这些补给站因为长期有人生活,渐渐形成了小型的城镇。较乡镇来讲,城镇更繁荣些,城镇孩子更有逃出这里的可能性。龙和游人把车扔到一间露天停车场——这当然是收费的,这里寸土寸金,因为除了土也没什么能赚钱了——然后在一间汽车旅馆留宿。这间“汽车”旅馆竟然不提供任何停泊和养护服务。一路上他们都能看到孩子,两极分化的孩子。要么像疯了一样在撒丫子玩,要么像疯了一样在边干活边读书。两者都大汗淋漓。

汽车旅馆和他们曾留宿的木屋还是不同的风格。这里的人见过太多人了,连露个脸都懒得。龙走进门,看到空空如也的土黄色装修时对游人感叹道,这里太适合你工作了。

游人问,什么方面?

你看啊,龙很正经,装修是黄色的,你头发也是黄色的;他们只想拿钱不想上班,你也只想拿钱不想上班。

游人说,我现在真的明白我这种人很讨厌。能快点把我和你的名字写上去吗?需要我祖宗八辈的话,我也不是不能提供。

你们拉特兰人的名字又不短。龙飞速把自己的信息填好,才想起来:……你要写什么?

他知道他的代号是“游人”。但他的名字是什么,他不知道。之后他们要在龙门做黑色生意,这些名字还能不能用,他也不清楚。

如果他不能再叫“龙”,他可能会有些,不,会很伤感。

荣。游人闭着眼说,让人感觉他快睡着了。虽然他基本没有一刻不是这样。荣华富贵的荣。

这名字很短。龙把那个字也飞速地写上去。转头看到游人已经自己从柜台后面拿了一把钥匙,坐电梯去了。

电梯极其老式。铁栅栏似的推拉门。手刹似的操作杆。向上推就是上,向下推就是下。反正这里也只有两层。也窄得惊人。龙钻进去拉上推拉门的时候,尾巴只能通过间隙放在门外。漆黑的电梯井里,他火红的鳞片也暗下去,游人用余光看了一会,说:

“你可以把它放进来。”

“放进来会很挤。”

不放进来可能会被夹断。游人没动,他艰难地把尾巴收回来,盘在两人的脚下,像一种奇幻生物。随即游人推一下操作杆,电梯吱呀吱呀地向上升。他们之间很安静,总是安静,已经频繁到不会再尴尬。在他们年轻时,都很难享受到这种安静。

此时一个人想起拉特兰如何充满爆炸声,一个人想起萨卡兹的多话程度。

他们都觉得,也许自己还是更适合这种安静。

电梯骤然停下来。透过栅栏,看到昏黄的灯光、土黄色的地毯和墙壁、廉价的裸体挂画,这就是到了。龙反手拉开推拉门。这地方很小,他们的房间很轻易就被找到了。房间同样很小,闷得让人暴躁,但好在不是木地板,意外的是床头摆着一台唱片机。在连活着都成问题的地方。

龙微笑地看着它,说:这让我想起我们借住的时候。那时也是唱片机吧,放布鲁斯,让我觉得很治愈。

游人说:你说得好像那过了很久。我们才认识多久?

是吗?他喃喃地说,我以为过了很久了。车程太漫长、太无聊了。

游人没有再回答,但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好像他们要展开一场长谈似的。龙深吸了一口气。

抱歉,我只是经常有点走神。你知道的,做一个司机,常常只能靠自己脑子里的幻想度日。

那你都幻想点什么?

我以为你对这些没兴趣呢。

我看出来你很想说说。

好吧。龙甩一下尾巴,在他旁边坐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除了游人留下的枪洞,还有很多伤痕,尤其有茧子。有的是因为握刀,有的只是因为他为了升学,写过的题目。他依然记得——他以为自己不记得了,但他依然记得,他的童年,他模糊不清的记忆里,有很多关于越野车的片段。窗外正如他们如今驶过的旷野,荒芜、空无一人、漫天黄沙。他的家族好像走过了很远的路,才来到龙门,住着一间狭小的公寓。龙门是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他依然记得,他念小学时的午后,从家中匆匆赶回学校。他总是迟到,因为总是在隔壁阿婆的小卖部买一根冰棍,他边吮着冰棍飞奔,边抬起头看到公寓楼间的一线蓝天,还有蓝天下交缠飞舞的各色内衣裤。他就是在这些内衣裤下长大的。他上大学后知道炎国有种迷信,说在女人的内衣裤下走会倒霉。他很难凭自己的经历界定这句话是真是假。

他憋出一句:小时候总是吃一种冰棍。现在已经买不到了。也不好吃。

我小时候,拉特兰也卖一种特制的甜点。游人的声音慢慢地响起来。只有小孩子爱吃那个,成年人都有更多的选择和喜好,很多拉特兰人下班要花半个小时决定自己的晚间甜点。小孩给什么吃什么。所以就吃那种。很甜。我觉得它就是个糖块。但也便宜。

龙轻微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他知道那是什么味道,糖水味。纯粹的甜味。纯粹的快乐。那种冰棍也是糖水冻的,他说,连色素都不肯放一滴,白花花的颜色,夏天边跑边吃。现在想想还挺危险的。

游人问:你们有没有编过那种童谣?拉特兰小孩总是嘲笑神父的秃顶。我还记得,阳光好的时候我们唱诗,光被彩色玻璃分割后,打在神父光溜溜的头顶,很好看。我小时候看得很入迷,可以一次看一两个小时。

龙笑起来。有。当然有。龙门孩子会说某某的头像皮球。

游人似是而非地嗯了一声,站起来。

我去洗澡了。你困就睡吧。他说。

他走路的时候没什么声音。龙能看到他有一缕头发被汗打湿了,黏在颈侧。

中央空调渐渐运作起来。龙躺回床上,觉得房间里不太闷了。

很快游人洗好,短发还滴着水。

龙说:这次可以我帮你擦头发。

游人背对他坐着,把一侧的短发撩起来,龙随手拿了条浴巾,就那么慢慢地擦着。把游人的头发握在浴巾里,有点僵硬地搓一下。他自从离开大学就没有再用过吹风机。

也无法想象游人用吹风机。

但或许在拉特兰的某栋小楼——漆成白色,有一个教堂式尖顶的小楼——曾经有这么一幕:游人站着,一手拨开他的湿发,一手像所有人那样,拿着吹风机左右扫动。像所有人那样因为风声太大听不清其他任何声音,像所有人那样因为水依然浸湿他的后背而微微皱眉。像所有人那样,在一个平凡的午后,洗发、吹发,然后吃一顿下午茶。

龙忽然明白过来:他不是无法想象游人在这样的场景里,他只是无法想象游人那么平凡,平凡到温馨。

现在的这个男人,手上已经有了血味。不止他一个人的。

你杀过萨卡兹吗?

你怎么不擦了?

他们几乎是同时开口说。

游人先回答了他的问题:杀过。杀过不少。

龙说:那没杀过萨科塔吧。

游人回过头,头上的光环好像在嘲笑他,告诉他他问了个多蠢的问题。游人是光环很亮的类型。非常简朴的一个圆环,什么装饰也没有。龙为希望会杀人时,见过很多萨科塔,那些萨科塔总有各式各样的光环和光翼,他们为之骄傲,因之连为一体。很容易看出游人并没有那种认同感。对谁都没有。

包括他。

他没有什么特殊。他们也才认识多久,他还没有自抬到那个地步。这样想只是因为还没有想到更好的表达方式。他与游人的关系,诚与这个表达一样,有委曲求全的意味。游人定然有过更好的搭档——萨科塔搭档。他也有过最默契的那双眼睛。

游人已经把头转回去了,等着他继续为他擦干头发,他们好一起躺下来睡觉做梦,准备明天的事务。他低头看着他金色的短发,就像他年轻时看过的电影名叫《金色梦华》。梦一样的日子总会结束,他再次拿起刀,就是砍下希望会会长的脑袋了。

他此刻非常希望那男人不是黑发黑角的萨卡兹。那个人的角上有很淡的紫色,他应该能分清,应该不会在下手时走神,但最好还是完全不一样。比如金发和光环——

他猛地顿住了。

怎么又不擦了?游人语气很纳闷。

他在心里苦笑了一声,替游人把他发丝上的最后一滴水珠捻净。但即使不再有水珠滑落了,那些金色的短发依然在发潮,它们曾打湿的衣领上也还残留着水渍。这世界上有很多像水珠的念头,诞生了就不能抹去。

他知道他已经变成了希望会的一份子。不能从角、尾巴或电脑屏幕窥见。不能从几顿烧烤或晒在同根衣杆上的被子窥见。

要像那个人一样。从心。从心里看见。

他突然想起那个人杀的第一个人就是萨科塔。

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


砰。萨卡兹张开双唇,又合上,很轻微地模拟枪声。他的双臂相应地前竖着,食指直直指向挂在他们宿舍墙上的靶子。

他们的宿舍里已经到处都是这种东西。靶子、匕首、绷带、秒表。希望会的很多成员喜欢计时杀人。杀得越快,脸上的表情越快意。虽然按照规矩也给他们配发了,但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都没用过这东西。

龙疲惫地坐在床上给自己缠绷带,作为瓦伊凡,又是刀客,他就像游戏里的承伤位,出刀很克制,挨的一下不少。

A2扭过头来说:“你得快点。还有十分钟,他们给我们安排了一单萨科塔。”

“你别老那么叫人。”龙也说。他有点恼火,他告诉过A2很多次了。

“不是,”A2走过来,“我就一直不明白啊,你为什么这么介意?你是萨科塔吗?你现在是希望会的人了,一堆快他妈死了的萨卡兹的人了,我们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这不一样。”龙说。

“这哪儿不一样?”A2瞪着眼睛看他。

你们可以收缴他们的守护铳,但不能拿着那些铳,在逝者的家人面前晃。你们可以说杀的是萨科塔,不能说一单萨科塔,那不像人对人说的话,你明白吗?

他看了他一会。没有这么说。他们吵了够多架了。打越多仗,吵越多架。什么渐渐都能让他们吵起来。

最小的事他记得。上周一,希望会派他们抢龙门一家小银行的运输车,那车安保不严,以他们如今的水准,抢得很流利了。抢完,A2坐在车顶,大笑了三秒,张开手从车顶上仰下去。过了三秒又从车底露出头问:你为什么不笑?龙说:啊?我没笑吗?A2忽然愤怒地说:你太替“那些人”着想了。那些开银行的、那些在银行里存大笔钱的,哪一个有矿石病?哪一个跟我们一样,要挤在希望会那块小地方?你替他们着想干什么?龙目瞪口呆:我只是真的不想笑。A2又换了副很失望的口气:我们还在大学的时候,我说什么好笑的,你都会立刻笑。以前难道不是有这种默契吗?

这是件很小的事。

最大的事他也记得。刚来希望会的第二周。第二个任务。还是诺亚带他们去,诺亚似乎是这里的什么新人导师。除了从早到晚阴着脸、杀人不眨眼、有时候会神经质地痉挛、下战场一定要喝一杯冰玛奇朵……之外。她是个好导师。她枪法很准,挥刀的手很稳。在任务外,他们很少见到她。据说她需要在诊疗室花掉全部的时间,一半用于心理咨询,一半用于矿石病试药。希望会的药副作用都很大。她没有任何娱乐活动。没有朋友、没有恋人、没有家人。活得像个苦行僧。

龙不知道她算不算个好人。

他们那次去抢一家医药公司最新款的特效药。针对矿石病有奇效。希望会买不起。龙发现希望会的人有种惯性思维:买不起,我就抢。他那时就隐约感受到A2与这种思维的契合度,A2想要的东西,一直是非此不可。

诺亚走在前边,他两缀在后边。

四周弥漫着一股冷而腥的、雨后的气味。龙门总是十分多雨,他们两人的面孔被映在水潭里,有点扭曲。瓦伊凡和萨卡兹的尾巴在夜幕里一触即分。

A2转过头,看着他说,你尾巴是不是还在长长?

没有吧。他真的仔细想了好一会。青春期之后就没怎么长了。

是吗?A2晃了一下尾巴:你再跟我比比。

他们就在那里。整个残酷的世界里,他们比着尾巴的长短。

直到诺亚开了一枪,她的枪佩有消音器,但这么近的距离,这么静的夜,依旧显得刺耳。龙赶紧冲过去竖起刀。他执行正式任务的武器是一把巨型砍刀,可能只有瓦伊凡这种种族才能扛得动。这把刀既是刀,也是盾。希望会有个说法是:在你杀掉一个人的三秒后,你最容易死。诺亚的枪和A2的匕首分别从两侧探出去。

“有人?”龙问。这里距离他们收到的线报还有一段距离。

“我好像看到了,”诺亚的呼吸声很重,“这个人不该在这里。有问题。”

他们慢慢地一步步向前挪着。龙低头留意诺亚的神色。她的脸发白,从衣领中探出的源石随着她的呼吸颤动。

“你还好吗?”

“我很好,不要看我,看路!”

她忽然又开了一枪,这一枪角度刁钻,险些击中A2。他大叫起来:“刚刚那里根本就没有人!”

“我看到了,”诺亚说,“我看到了,那里、那里、那里,到处都是人……”

龙和A2同时觉得自己背上出了一层冷汗。龙偏刀看了看,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万籁俱寂。离线报地点越来越近。

龙低声说:“不能再往前走了。”

“往前走,”他没能再看清诺亚的神色,“往前走,你们快跑,我来杀了他们。”边说,她边打空了整个弹夹,不少打在龙的刀上,有一颗反弹回来,嵌在龙的腹部。他不得已把刀撤了,继续向前走。

因为她的决策,他们已经完全走到了线报地点,但这里同样空无一人。只有水潭静静地望着他们,像一句嘲笑。

水潭里映着两个人的影子。

他猛地反应过来,诺亚特有的驮兽皮的脚步声,已经有半分钟没有听到了。只有他和A2制式的帆布鞋依然在地上走动。

与此同时,A2吼道:“快跑!”

他感到自己的手肘被人扯动了一下。紧接着,他被这个人带得飞奔了起来。他完全出于下意识向前跑去,这也是诺亚教会他的。在战场上,如果有人让你快跑,那就跑。

诺亚怎么不跟着我们跑呢?

他微微偏了偏头,一片铺天盖地的黑色粉尘落在离他五步远的水潭里。

然后,诺亚的一颗眼球在地上弹了弹,溅起一小朵水花,静静地看着他。


那是很严重的事吗?

他侧躺在床上,游人的金发已经彻底被擦干了,随着他的呼吸在枕布上起伏,就像那天诺亚衣领中探出的源石。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即便他没有走,诺亚也还是会死。他现在知道矿石病发展到晚期会压迫脑神经,产生幻觉。许多矿石病患者在临死前,看到自己一生最想要的东西。他现在从这个日子里抿出同病相怜的味道,他现在明白不是所有人都能有个家,有一部分人注定要没有任何娱乐活动。没有朋友、没有恋人、没有家人。活得像个苦行僧。

诺亚是这种人。希望会的所有人都是这种人。后来那个人是这种人,现在他也是这种人。达摩克利斯之剑落得再慢也会落下来。

他想他的猫。很想。想到心痛。希望会已经搬进了昂贵的大楼,养不了一只猫了。他托一个流浪汉在他出远门时收留它。

游人翻了个身,他的呼吸停了一瞬,但好在游人没有醒。他也不想动了,于是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的脸。

那个人在希望会的最后几个月,他们仍然吵架。永远吵到一半龙说,对不起,都冷静一下吧,我不是故意要不理解你。萨卡兹离开宿舍的时候,尾巴愤怒地在身后竖着,他入学时比较年轻,至今尾巴还在长。他看着,直到门被关上,想起他们在水潭旁比较尾巴长度时那条尾巴才只到颈下。现在已经会拨乱那个人自己的头发。他们仍然去喝酒吗,去吃烧烤吗,那时也是六七月份,异常炎热的龙门之夏。希望会的人对他说:那个萨卡兹脾气太大,如果有一天不得不做个抉择,我们会选你的。

你更有用。希望会的人说,很多新成员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他们喜欢你,希望你留下。

他是矿石病患者。还是萨卡兹。你们难道不向着他吗?

希望会的高层笑了笑。完美无瑕的笑。他说:我们早就不是那种狭隘的救济组织了。

游人睡觉习惯不错,除了偶尔伸手伸腿打人之外,既不讲梦话,也不打鼾。屋内灯光昏暗。隔音很差,能隐约听到门外还有人私语。已经是凌晨,那似乎是一男一女,一对爱侣,互相依偎,亲密地交换鼻息。他听不清他们私语的内容。

他为自己在脑中播放了一首布鲁斯,也睡去了。


第二天醒来几乎是灾难。龙醒的时候,游人早已醒了,似乎坐在那里多时,面无表情地盯着虚空的一点。到处都在叽里呱啦、丁铃嘡啷地说话、做事,龙甚至听到有人在敲那种洗菜用的铁盆,每敲一下又会带出一连串哥伦比亚国骂。他直挺挺地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往下看,一队孩子边敲盆边向旅馆外跑,身后跟着旅馆老板。一个发福的大胡子札拉克。昨天他们入住时前台玻璃下压着他和女儿的合照。

“我想把他们杀了。”游人听起来像在吐槽。龙觉得他有一半的真心。

他们飞速洗刷好,下楼觅食。汽车旅馆不出意料地不提供早餐,老板一家也没有吃早餐的习惯。但那个女儿说,付她两百龙门币,可以帮忙做一顿。龙和她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两百块的城镇早餐,太会做生意了,更会做生意的是游人偏偏是那种宁肯花五百块不肯多走五步路的典型新青年。游人掏了两百块给女孩,倒在大堂的躺椅上,还告诉他:“你活得太谨慎了,要享受生活。”

他只是在想是哪个人要用自己的死为这顿早餐埋单?

女孩名叫露丝。游人说镇上一定有好多杰克。两个人都笑起来,吃她准备的熏肉和煎蛋,露丝在一旁数钱,边数边问:你们也看过《泰坦尼克号》?小时候他们在镇口看,拿公用的电视,播到女主人公的时候他们都看我。上帝,我简直像个女王。

露丝是莱塔尼亚人,据她描述,这是个移民小镇。龙门发迹后许多外地平民定居在周边,形成了这些城镇。

“很难富裕,”她说,“但已经好多了。我们开始生活,而不仅仅是活着。过去我们住在莱塔尼亚的十二音街道旁,在感染者的最近处。我们每天都看到很多感染者死去,我们很穷。我们有无数个露丝和杰克,他们都是我的同胞。我们的童年只有两块地毯的大小。那些地毯与地面融为一体。我们睡去时,听见墙外感染者死去的声音,不知道他们留下的粉尘,何时就会沾满我们的嘴唇。”

“这里有萨卡兹吗?”他简直是鬼迷心窍地问。

露丝摇摇头:“哪怕是我们小镇,也不允许萨卡兹入内。萨卡兹只能去龙门讨生活。”

龙脊背上长长的源石刻痕因此抽痛。

游人吃完了他那份早餐,擦擦嘴说,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吧。

这天是六月二十六日。太阳非常猛烈,已经到了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他们在街上随便逛了逛,这里——贫穷与挣扎之地——依然残留着他们童年的余韵。龙在街角发现一家用龙门字写着招牌的小商店,冰柜里清一色是他过去吃的那种糖水冰棍。

龙过去买了两根,撕开,请游人吃。金发的萨科塔咬下去,太甜腻了,一瞬间把他带回拉特兰。他们并头吃两根廉价冰棍,糖水化了,一直滴到地面。

就吃着这种冰棍。游人慢慢地说:

“七月前我们要到龙门。到龙门后,你带我去希望会,等三天,再动手。”

龙喉间干了一下:“我只杀中心的那几个,其他的你不动,是吧?”

游人看着他。过了很久,他说,如果你下不去手,我只好把你们一起杀了。

他指指龙的手:相信我有那个能力。

“你和我说你童年在教堂的那些事,也是为了让我能下得去手吗?”龙突然问。

游人难得愣了一下。

“那些是真心的。无论你信不信。”

“不。没事,是我有点……”他疲惫地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我知道你有杀了我的能力。你从没有用过你的守护铳,一直只用普通的枪。可能你杀了我的时候,我才能看到它吧。”

他们静下来。冰棍还在那里融化,没有人说话。

我不会杀你。龙听到游人轻轻地说,我答应过你,给你一首布鲁斯的时间。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游人已经把吃干净的木棍扔了,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临动步前他说,那边好像有家棋牌室,还有冷气。你懂龙门棋牌,替我玩两把,把早餐钱挣回来吧。

他停在原地,吃完最后一口冰棍,也跟上去。

游人走的方向的确有家棋牌室。大概年月已久,外墙泛黄。远远的就能听到那之中传来男人女人的高声吆喝、咒骂、麻将被推倒的脆响、茶水入杯声。他们撩开同样泛黄的珠帘。游人有点好奇地看本地人玩牌。在这种地方聚集的多是从龙门本地迁出来的。贫民窟迁出来的。满耳龙门话,游人杀人时客居龙门,也能听懂七八分。

龙问:“你想我玩什么?”

“斗地主?”游人的发音不算准,“好像是这么说。龙门人合家玩的那种牌。”

“这我会。”龙笑一下,走过去,不出一分钟就在牌桌旁挤了个位置,和一对老年夫妇紧张地盯着自己手里的牌。老人用龙门话叫牌,游人已经听不懂了。只看懂玩完一局,龙赢了,五块钱被推到他面前。他又回头冲游人笑了笑。

“赌得很少。”他说。

“五块钱,你要在这里玩一百局?”

龙用拉特兰的语言低声说:“你杀一个人就可以抵掉。”他抬起头深深地看着他。

游人低头回看他。他突然动了一下,龙看到一道银光。

“你非要考验我?”他捏着那把短铳,神色相当平静。方才坐在龙对面玩牌的老夫妇接连倒下去。牌房爆发出一阵尖叫。龙觉得自己的血在慢慢冷下去。游人走近,弯下腰,拉开那对夫妇的前襟,掏了一会,掏出两沓零钱。都是五块十块的小钱,这里的人不敢大赌。游人点了点那两沓钱,仍然凑不够他们的早餐。他把钱和铳一起粗鲁地塞进后腰。他转过身来,向龙轻轻地点了点头。

现在他像个希望会一把手了。像那个在夜里开枪打穿他手心的刺客了。

我以为——龙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我以为他不像他一样。


他和A2并肩走在路上。一个背上背着刀,一个腰里别着枪。没有人怕他们,因为没有人。四周烧着熊熊烈火,火光映在A2眼睛里。他非常兴奋。异常。

一个萨科塔从他右侧扑上来,赤手空拳,A2朝他的额头开了一枪,他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A2蹲下身,伸手向他要什么,他给了A2。A2想要他的头发,他握着他的头发与血比对。然后A2说:我觉得比起火,你更像血。

那是无数次出现在他噩梦里的情景。

那时是……具体时间他记不清了。1068年。应该也是夏天。因为他记得他在火之外也汗流浃背,A2说他的衬衫都湿透了。那年的冬天A2就离开了希望会,当时他们还不知道后面的变节。但他能感觉到他们都变了。当时他们已经不再坐在一起打游戏了,一方面是没有兴致,一方面是忙得头不沾枕。每天都忙着杀人,A2可以连轴转三十个小时不睡。他还养成一个让龙不喜欢的兴趣爱好:他喜欢审被希望会抓来的萨科塔。有天龙深夜惊醒,发现他没在寝室,以为是出了什么意外,沿着走廊一间间找过去,在审讯室找到他。审讯室装着深色的单向玻璃。他把手放在门把上时,A2正好大笑起来,从腰间抽出枪,一枪崩了那个萨科塔。他回头,走到装着玻璃的这面墙边,伸手从玻璃上方取下了一样东西。他取这样东西时,无知无觉地与龙四目相对,两人几乎是隔着这层玻璃紧贴在一起。他取的是一把守护铳,它被从中部横断。这是对萨科塔莫大的侮辱。他就看着A2不屑地把断铳扔在血洼里,走出来。他站在一片阴影里,避开了他的视线。那个背影沿着不回头的路越走越远。

希望会不是狭隘的救赎组织了,高层广纳成员,逐渐向黑色地带转型。内部分出新派旧派,诸如龙,自然是新派的翘楚:没有矿石病、身体素质强大、杀人经验丰富、任凭差遣。诸如A2,自然就是旧派里要丢弃的那一批。“人已经尽其用了”、“我们吸纳新成员,继续敌视萨科塔可不行”,等等。没几个新派的人愿意和旧派交谈。“旧派是群疯子”。龙去做惯例的心理咨询时,娇小的卡特斯医生小声告诉他。他记得那一刻他想反驳,但审讯室里萨科塔的血就像一团火一样,燎坏了他的声带。

他发现A2已经不是那个和希望会天衣无缝的人了。

你得善良一点,他劝A2。你得想到你杀一个人会有多少个人在远处饮泣,有多少个家庭被毁。你那样杀人,是为了什么呢?他像个心理医生一样在他面前如坐针毡。A2偏头——又似乎是略微低了点头——他看不清他的神情了。只看清他紧抿的嘴唇。真的非常年轻,嘴唇上方甚至没有胡茬。我不为了什么,A2说。你懂什么?他站起来,去开门,你根本没有脑子,不懂萨卡兹的处境。

门外靠着几个同样年轻的萨卡兹,都满身枪弹。希望会的萨卡兹很爱用枪,那对萨科塔似乎也代表了一种侮辱。他们酷爱能展示仇恨的东西。他们每个人都穿着一身暗色,黑色居多,偶尔有和A2双眼以及角尖一样的深紫色。他很清楚这是在A2开始与他们来往后才有的。A2俨然已经成了他们中的主心骨。这些人嘴角挂着如出一辙的嘲讽的笑,和他对视,那种目光简直像是炸药。满屋气氛沉凝。一触即发。他没有力气回击那种目光,甚至没有力气承接那种目光。他慢慢地转开眼,看着桌角他和A2的电脑,它们已经落灰。

A2缀在那群人的最后,离开了。他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一股剧烈的失望——好像他第一天知道他没有那些人尖锐似的。他也起身,关上门,倒回床上。他的浑身都在发酸发痛,双目也发酸发痛,长年打头作战让他落下了太多伤病。这些,所有这些,A2从来都觉得很轻易。他几乎同样有些愤怒地想:

他看不起我。

那一个念头,是够人想起很多东西的。他最先想到的就是初来希望会时A2是如何抛下他,头也不回地跟着其他萨卡兹走进门去。现在他因此感到一种复仇的快感。这些人再也不能仅仅因为一个萨卡兹的身份而跋扈了。然后,他开始一路往回想。想到他们玩一款射击游戏时A2总想指挥他,不,左右他。不,他分明是在控制他。他要求他用他挑选的每个落点、每把枪,完美无误地复现他的每个想法。他们总是赢,但至今他的右手还是常常发抖。想到他们还念大学时他熬夜复习期末考,怕自己挂科。A2坐在对面的上铺,撑着头看他翻书。这题我前两天做过了。那句话——所有话现在像一根刺,刺在他的心里,让他连连皱眉。

现在他知道了:A2一直都看不起我。

他不敢说那是他人生中最猛烈的一次愤怒。愤怒过后,他坐在床边,A2往常惯坐的位置,罕见地感到迷茫。他的未来并不比A2的更明朗。他确实已经不再年轻了,长期作战,身体素质不显眼地下降。近半年他有时在任务中走神,一次甚至因此中了一颗流弹。只要那颗流弹再偏一点,他就会死。他会死在A2之前也说不定。他加入希望会,已经是重罪,还杀了那么多人。他离读大学的年纪已经太远了。A2再回去却或许还来得及?他很想、很想他的猫。

为了避免危险,它一直被他留在家中。它也长大了吧,他捡到它的那年,他才大二,它小得令人难以置信……缩在他的手心里。他忽然发现自己不记得它背上一片毛的形状了。以前他信誓旦旦地对A2说:它背上这片毛太特别了,就凭这个,它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它。

他的父母。他有一个妹妹,现在应该正在念大学。还有个发小,不知道和大学时热恋的女友是否已经结婚生子?

他的心隐隐作痛。他错过了太多事,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

他彻底疲惫地叹出一口气,把被子蒙在自己脸上。从小他感到悲哀时就喜欢这么做。这让他觉得他与那个给他这种感受的世界割绝了,在这之后,他很快就会睡过去,再醒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好了。

他太累了。以至于他真的就这样,在另一个人的床上睡着了。

那个在他人生里罕见的动情时刻,就永久地和愤怒、失态绑在了一起,被他的潜意识埋了起来,再也找不到了。


他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昏过去了。就在棋牌室里,和那对老夫妇的尸体在一起。血已经冷透了,在地上不祥地反射着月光。能听到外面传来吆喝声和哭声,一个年轻女人在哭,另外几个声音说,别担心,我们是警察……

你醒了?他听到一个发哑的男声。游人从他背后慢慢地走出来,指间夹着他的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在月光下,他的神情变幻莫测。他夹烟的样子就像用两指夹住炽热的枪膛。他夹烟的样子就像夹住一颗十年前射向他的子弹,他调暗了自己的光环,夜色如水般在他身周浮动。

“防止你杀我,先打昏了,让你冷静冷静,”游人淡淡地说,“现在醒了?冷静吗?可以走了吗?”

龙从地上爬起来,拂掉袖口的灰,随他的动作,干掉的血壳一一剥落。

他已经没有愤怒的力气了。在梦里,他为另一个人愤怒过了。他又没有那个人一样永远愤怒的能力。他没有回头,背对游人,看着那两具尸体,走过去抚上了他们的眼皮。

“走吧。”他说。

游人没有回答,从棋牌室的后窗跳出去了。他紧随其后,瞥见正门处嚎哭的年轻女人,一身龙门商业精英的打扮,妆融了,显得很丑。

他们无言地走了一会,龙发现不是去停车场的路。游人说:“回旅馆拿东西。”

转进汽车旅馆,读到空气都不同。露丝的父亲在柜台后,看到他们,惊愕地站起来,张口刚要说什么,游人拔出铳,将他杀了。男人保持那个愕然的神色血溅当墙。铳声很大,龙别过头去说:

“……你得快一点。”

他们这次没有坐电梯,走楼梯上去,在最后一阶楼梯,看到露丝亭亭地站在那里,侧对着他们,穿一条白色的连衣裙。

游人杀完她父亲没有收铳,此时用铳口指一下她:“你可以走。”

露丝说:“我不走。”满脸泪痕。

游人平静地调了调铳口的位置,同样是一铳毙命,正中眉心。露丝的血像花一般,溅在走廊的裸体画上,溅在她的白裙子上。

龙意识到她就守在他们的门边。她是在等他们回来。

他没有动,游人独自进门,把行李收拣了,拿出来塞在龙的手里。他最后环顾了一圈这个凶杀现场,说:

“你也不用自责。这里离龙门不远了,我本也打算找个地方杀点人、造点势。你是把我的计划略微提前了一些。”

“他们会知道的。”龙机械地跟着他走下楼,走向停车场。一路上都能听到惊呼,有听到铳声前来查看的居民已经发现了露丝父女的死状。游人边走边朝街道两侧开枪,有的只是击碎玻璃,有的击中了人,因为他可以听到屋内有物体重重倒下的声音,和紧随其后的低声哭泣。这就是用铳的游人。他恍惚地想。这是个杀神啊。

越野车就在眼前了。游人终于停下来,把铳放回原位,示意他开车。游人自己停在那里,抬头看着月光。他浑身上下都是血。他停下来,血就向下流,在他脚边积起小小的一潭。

“我还要杀大概四五次人,每次都会杀这么多,”他出神地说,“你问过我很多次,希望会的普通成员我到底会不会杀。之前我也不能给你答案,现在可以了。我……我不知道。也许我那时想杀,他们就会死。”

“但也许,”他转过身,看着龙的脸,龙的手还扶在车的门把手上,正准备将它拽开。他的目光又慢慢地移到他的手上,他的左手戴着一只无指手套,遮住那个巨大的空洞。从他枪中射出的子弹留下的空洞。他顿了一下,“我应该会杀了他们的。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可以救很多人。现在,就在这里,你可以杀了我。”

小镇乱套了。到处都是死人。到处都有人在哭。无数哭声合成一道……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慢慢地从远处向他们倒来。

龙轻轻地眨了眨眼。

“我想回拉特兰去,”游人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如果你杀了我,让我回拉特兰去。”

“你不是说‘现在回头,我保证我会杀了你’吗?”龙偏过头,笑了一声。他的左手向背后滑,握住了他的刀。说实话,他很久没用过它了,有些发怵。他一直把它带在身边,也只是图个安心,没想过自己真的还要再用。他的手都废了,现在他要用这只废手,去杀废了它的人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

“我真的看不懂你,”他很快地说,“我看不懂你当初为什么截住我,要坐上我的车,和我去龙门……我看不懂你为什么还要回拉特兰去,看不懂你为什么忽然杀人,又忽然要我杀了你。”

刀被他从鞘中拔出来。

“刀很沉,我很久没用了。”

刀划开游人衬衣的前襟。

“这是你的要求吗?我不想杀你,但我已经做了太多我不想的事了,也不差这一件。”

“我杀人的所有技巧都是从拉特兰学的。”在他的刀杀死他的前一刻,游人忽然说。他的身体因此剧烈地起伏了一下,说最后两个字时,刀已经切开了他的肺,那两个字跟着血一起从他嘴里流出来。龙双手握着刀,站在他面前。游人静静地看着他,直到头顶的光环彻底暗下去。越野车发出一声轰响,他收起刀,捡好行李,把游人搬进后座。车子启动时,自动播放他最常听的那首布鲁斯,那是一首戏谑的小调,龙门人叫它《福尔图娜的微笑》。


好,让我们假设现在是六月二十七日。凌晨三点。尽管是夜里,但热得不像话。你开着窗,但没有什么用。窗外的风夹着沙子,把你的脸刮得生疼。你在旷野里漫无目的地开来开去,后座上坐着本来能成为你上司的男人——一个死人。你开始思考自己是先去和事实上你的上司辞职,把你的猫接回来,还是干脆就一头撞死在这里。然后你意识到这不是个选择题。这他妈的龙门旁边的旷野里连块石头都没有。

这就是六月二十七日,坐在越野车驾驶座上的龙要面对的难题。车里还放着那首布鲁斯,他回过头看了眼,游人的尸体坐在那,光环黯淡,双眼发亮,他后背起了一层毛汗。他觉得自己可能被游人摆了一道,可能还在梦里,还没醒过来。游人怎么会就忽然让他杀了他,而他还真的动手了。他们现在应该一个开车,一个照旧坐在副驾驶座上睡觉。再过三天左右他们就会开进希望会的大门,游人把希望会的几个高层杀了,他离开这里,和猫躲到深山老林,直到他因为矿石病发作暴死。

一粒沙子被风刮进他的眼睛,他猛地停下来,游人的尸体因此向前倒,沾满了血的额发扫在他的后颈上。

他再次回过头,看着那个金发的萨科塔男人。他现在才明白,他真的死了。游人真的死了。游人让他把他杀死了。

现在天地间就剩下他一个了。

他往龙门开。他决定至少把猫从希望会带走,可能放回家。他妹妹会照料的。他想到她,她在他的记忆里已经模糊不清了,只有一个小小的影子,跟在他的身后,眼睛跟着他的尾巴瞟来瞟去。小时候他们似乎关系很好,他总买的那种冰棍,似乎也是有她一份的。但她比不上他生命之后的那些人给他留下的痕迹。尤其比不上那个人。他自嘲地往后靠靠,背上那道几乎把他撕裂的源石结晶硌得他发疼。那个人,在彻底离开他生命之前,还是给他留下最深的痕迹。

A2——没有游人在场,他总算能顺畅地回忆着他的名字——他有一把匕首,也有枪,这就是他惯用的武器了。但在他离开希望会前一两个月,他已经不为希望会做事了,武器被他卖掉,连着那些萨科塔的守护铳。他应该好好捞了一笔,所以现在,应该也活得还不错,如果没病死。他每天早上醒来依然看到他对着电脑打游戏,A2那时候的游戏口味已经完全变了,玩的都是动作游戏,常常他路过他去出任务、做心理咨询或是吃饭,被他满屏幕的血吓一跳。A2那时候也不和他一起吃饭了。他更不想邀请他。

他们成天待在一起,却像各自活着似的。

他很悲催地想到他们间的一件大事。A2离开希望会前,他们的最后一次合作。他还想挽回一下他,那时是的。他站在他面前,给他酬金,低头看他,对他说:

我想雇你陪我去接我的猫。

萨卡兹脸上的表情很震撼,像吃错了药。过了很久,他问:

你,雇我,去接一只猫?

啊?他愣了一下说,没事,你挺细心的,不会弄伤她……而且她还认识你,你比其他人更合适……

A2阴着脸站起来说,行了,走吧。

他现在才明白过来,A2是觉得他在折辱他。让一个希望会的杀手,打死萨科塔不眨眼的种族主义者,去接一只猫。这听起来像个笑话。哼,嘲讽小调,福尔图娜的微笑。甚至A2也许就是因此才彻底下定决心的。他最后割开他的背时有想起这件事吗?他在年轻的自己面前,透过另一双年轻的眼睛,看到全然不同的解读。但一切都已经迟了,哪怕他再伸出几千次手,都无法改变。

A2没有走宿舍门,他拉开窗帘,竟然有扇不知什么时候凿开的窗。他摸着窗框,沉默了一会,从窗里跳了下去。

他紧随其后。窗外是龙门的夜景。希望会坐落在一条黑色产业盛行的小路上,走夜路很危险。A2和他都把武器亮出。他们仍然像从前一样前后行动,仍然是A2在他身后,冷冰冰地看着他。在战场上,比起警惕敌人,他更警惕战友。他们遇到几个叙拉古人,垮着脸。这些狼自以为还是金字塔顶的人物,其实早就被龙门隔在了界线外。他带A2绕了一条回家的近路,那条路被夹在两座高楼间。他抬起头,看到那线龙门的夜,看到仿佛山崩一般,倒向他的大楼,他必须做足心理准备,才能免于窒息。他知道此刻萨卡兹也很不适,他们都是习惯于旷野的种族……只不过,萨卡兹是被迫习惯的。

做司机的龙站在这个龙身边,很客观地点评道:这就是你和他最终闹掰的原因吧。

那个龙全然不觉地向前走去。

啊,就要到了,他的家。离贫民窟太近的一排小楼,曾被漆成橘色,但如今已经褪色的一扇小窗,亮着一盏小灯。他停下来,抬头看,A2下意识跟着看。

那是我妹妹的房间。龙轻声说。

他们静静地看了一会,那个女孩大概是在写作业,时不时拿起笔,又时不时放下去,无聊地玩着手指。最后有只猫的影子从窗帘上透出来,她把手放进它的长毛里。

我知道。A2的声音有点生硬。你带我见过她,她现在换了个发型。

三四年了,也该换了。他先提步走了。回自己的家,却不敢进家门,A2嘲笑他,把绳子抛到他妹的窗边,让他顺着爬上去。

这动作过去是不可能的,现在已经成为他们的日常了。他爬的时候想到这招最开始是诺亚教的,他们可没有课室,他们的课室就是战场。他还记得诺亚冰冷的音色,和顺着他耳尖擦过的,滚烫的子弹。那子弹的主人随后被A2一枪射死。他妹窗里晃动的灯光离他越来越近,他习惯性地回头看了看A2的位置。A2挂在他身后两米左右,没有看他,也低头在看不知道什么。昏黄的灯光将他的脸映得柔和许多。他凝神看了看。他意识到时间的飞逝,在那个瞬间里。他那时不知道,那是最后一次,他看到A2堪称柔和的样子。

他妹妹在窗里动了动。光被阴影遮去,A2抬起头,猛地看到他的眼神,吓了一跳。

你在干什么?他愤怒地做口型问他。他摇了摇头,赶紧爬上去,把窗推开了。

房间里却是空的。门发出吱呀一声,刚被人带上的样子。他的猫蜷在书桌右侧,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他两。A2紧跟着他翻进来,看到猫,“嘿”了一声,不太熟练地用手摸着。A2喜欢逆毛摸猫。猫被他摸得直呲牙。

你姐姐呢?他也弯下腰摸猫。A2从善如流地把猫扔到他怀里。

猫在他身上,小、温暖、熟悉,但又有点陌生。他很久没有抱过她了,甚至怕把她摸坏了。他是顺着毛摸的,一根根把被A2摸炸的毛抚平。

A2靠在那里,看他,他妹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屋里开着恰到好处的空调,他好像还能闻到儿时父母切来的西瓜的清香。他随手从桌上拿了本他妹的作业来看,写得很好,课课都是A+。他拿到一本数学作业,慢慢读下去,有些题竟然已经解不出了,却能清晰地想起如何挥刀、如何开枪、希望会的接应做某手势要如何回答。

门外渐渐有脚步声。A2急促地说:我们必须得走了。

我不想走。他站起来,抱着猫,心里只有这个念头。我不想走,他跟A2翻出窗外的一瞬间门被打开了。他怀疑他还是慢了一步,因为那个脚步在门口停了很久很久。

他挂在窗外,猫挂在他身上。A2已经落地了,他听到他妹走近书桌,翻了翻书,大概翻的就是数学作业吧。她一定已经发现猫不见了,但她没有去找。在他把它托付给她的那天,他曾经对她说过:等猫不见的那天,哥哥就回来了。

现在猫不见了,他回来了,她却还是不能见到他。

他松开手,落在了A2身旁的空地上。他们一路沉默地向希望会走。他的心里百感交集,看到路灯下他和A2的影子重叠在一处,从两侧,分别晃出他们的尾巴。萨卡兹的细尾灵活地在空中点了点。他听到A2说:

“行了,别矫情了,付钱吧。”

他记得很清楚,那种一口气哽在喉间一样的感觉。现在他依然对此很熟悉,游人和A2有相同的本领,但还是A2激怒他的更严重些。非得是现在吗?非得是这种话吗?他只记得他对A2一股脑吼了很多话,都是问句,不记得具体问了些什么,他不是好奇,他是愤怒,他问不是为了得到答案,是为了得到A2的道歉。他妈的,现在想想他真是太天真了,那个场景对A2来说什么都不是,怎么可能得到他的道歉?

他边开车,边非常讽刺地笑了笑。A2的道歉,比这片旷野上的金子还宝贵啊。

他注意到他离龙门很近了。近到在这样的夜里,再次看到了龙门的灯火。在黑暗的旷野上,龙门像一头巨大的野兽,庞然大物,伏地,不容许任何一点污垢留在示人的脊背上。它的腹部,掩藏着整个泰拉最多样的悲哀,每天都有无数人踏上作恶的道路,却没有一个人从良。龙门真正的词典里没有金盆洗手。

数年前,他也是在夜里翻进他妹的窗,把猫悄悄地带走。现在他又要在夜里,从另一个人手中带走同一只猫。

一个好杀手不能同时是个好主人。

又开了大约两小时,终于到龙门的关口。龙把越野车在队伍最后停下,下来跟其他司机分烟抽。进龙门查得很严,他目测还要等个两三小时。司机中倒有几个年轻人,他走过去和他们聚在一处。

阿戈尔、卡特斯、黎博利,不知道怎么混起来的一支队伍。三个人腰里都不起眼地别着武器,阿戈尔自我介绍说从属于一个叫巅峰的雇佣兵组织,并给他分烟。

他看起来像个话事人。龙跟他握手时感受到他掌心的茧子,相信他也感受到龙的,因为龙能看到他的眼神在黑夜中不太显眼地闪烁了一下。出门在外,两个杀人的就是亲人了。

阿戈尔还说,巅峰有不少新鲜东西,除了任务主要研究矿石病的治疗。他向龙展示自己真正的武器,迷你款大炮,绑在手腕上,威力巨大,说不定能轰平整个贫民窟。几人有趣地摆弄了一会,分头去小睡。

龙回到越野车上,游人的尸体不太正襟危坐了——原本也是他硬摆出来的。游人歪在车门上,金发在月光下发亮,龙有点失笑。这人总是还活着的样子。不合时宜地想到他,继而又想到A2,假若这两人都还在他身边,应该对巅峰都有兴趣。游人去做个巅峰的组长,想来比改造希望会轻松多了;A2在巅峰能研究矿石病,也不至于三天两头杀人。可是,时光不能倒流。龙一直回头看着游人。人的性情也不会改变,比起保守地忍下去,这两个人更宁愿死别和生离。

车队向前开了。

龙跟上去,在驶入龙门后,整束车流逐渐散作两束、三束,继而散成一盏盏寂寞的后灯。但龙知道,那些车里,并不会再有一个人像他一样寂寞。

他看着载有那三个巅峰成员的车也驶远不见了。


龙托付小猫的流浪汉姓王,实际上中年而已,但他们都叫他王老头。王老头住在希望会旧址的那条街上,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相应地,他很瘦,吃不到几口饭。龙门政府有时来这发点粥菜,他就跟着吃一口。其余时候,都靠街坊接济。这条街到处都是不值钱的垃圾,只有人的心是值钱的。

他随便找了个位置停车,然后沿街走过去。在这条街待久了,能看到很多有意思的事。龙门最繁华大楼工作的白领,图房租便宜,下班就赶回这里住。怕被同学嘲笑的孩子,用超级英雄的面具遮住脸,却忘记摘掉胸前的名牌。他和A2曾经走在这条街上,也需要花很大的力气才不感到无地自容。他还记得进希望会的头几个月,A2出门要用布缠住露出的所有源石,后来他们都知道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而且这里几乎人人都有矿石病。有的人生下来就在这里,自然得病;有的人得了病又不得不搬进这里。这地方的天永远是阴的,掉进这里就再也爬不出去。

他们就在这里。那个时候的他们就在这里。手里拿着刀或枪,在沉默到残忍的夜色下去杀一个又一个人。

那是希望会最困难的一年,他们却很安心,把这当成一份工作,把彼此当成朋友和战友。他们只是在为生计奔波,和那些下班回来睡一觉的白领没什么不同。A2也不再遮挡身上的源石。

他走到一间饭店旁,忍不住停下来,在玻璃上看清自己的倒影,竟然一片血红。他吓了一跳,才看清是玻璃后挂了一块红布,红布上写着旺铺转让。他小时候被父母牵着逛街,看到这种布会问:既然是旺铺,为什么还会让给别人?记得母亲温柔、疲惫的脸,那一刻如何哑口无言。

从那一刻发觉人生是一场骗局。

就像现在他低头看看自己,也发现不单是红布的缘故,他确实溅了一身血,和红头发黏在一起。怪不得进城时除了那队雇佣兵没有别人愿意和他分烟。他想到这是游人的血,顿时浑身别扭,像好几万个游人没有骨头地靠在他身上……

他一阵恶寒,脚边不小心碰到个什么东西,又吓一跳。赶紧看一眼,又小又白,好像有花纹,软绵绵有点温度,原来是猫。猫喵地叫了一声,紧接着有个男声在他面前说:你可算回来了。

他猛一抬头,王老头就站在那儿,微笑着看猫。脚边就是他的猫。他恍惚了一下,下意识地把猫抱起来。它还认得他。

我……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是啊,他总算回来了,也接到了猫,可是之后呢?

他环顾这个世界,竟然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王老头说:你来了,我就该走了。

王老头向龙的反方向走去,他的下颌上和他们曾寄宿的旅馆老板娘一样,有一圈源石的痕迹,闪烁宛若泪光。

“到时候了……”王老头很轻地叹息着。但,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龙目送他走到一个岔路口,王老头拐进去,不久后,岔路内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爆鸣,几缕灰黑色的烟尘从路口飘出来。龙抱着猫,转身离开了这里。

他又走上了和A2曾走的路,这条小路两侧的楼修得越来越高,天越来越窄。龙门环境污染日益严重,一线天中没有半颗星星。风愤怒地卷过他的脸。他的猫用爪子紧紧地抱着他,好像又预料到自己与他分离的命运。没有A2给他挂绳子了,他也已经可以徒手攀上去。他攀上去,妹妹的房间换成了冷光灯,他侧耳听了一会,听到熟悉的脚步……吱呀声。他拉开了窗。

妹妹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他。

他怀里的猫跳出来,跳到书桌上,蹭她的手背。她抬起手摸着它,但没有移开目光。背后门被一条线拉着,又发出了吱呀声。

“我……”他艰难地蠕动嘴唇,“我今天回来……”

“不要再跟我说‘回来’了。”她打断了他。他恐惧地发觉她长大太多了,长高了,脸已经完全是个年轻女人而非女孩的模样。她没有穿睡裙,却不像刚从外面回来。他恐惧地意识到她是在等他,不知道她这样等过他多少个夜。

“上次我就发现了你,”她说,“看到你的尾巴在我的窗前一掠而下,我以为是我看错了,你的朋友来找我,我才知道那是真的。不是一个梦。”

“他来找过你?”

“十年前。来杀我。”

他浑身寒毛倒竖,恨不得抓住她察看她身上有没有伤痕。

“爸妈呢?”

“他最终什么也没干。”

“萨卡兹。”

“萨卡兹。黑色的角,四个,细尾巴,感染者。”

“是他。”

“你是不是已经忘了,我早就见过他?”

“我……”

“我看到一个昔日体贴我像亲哥一样的人,举着枪要杀我。十年前我才十六岁,你明白我的心情吗?”

她看着他。永久地看着他,这样的眼神,太多人用过,不会变。

她把猫抱起来,抱到怀里。他们抱猫全然是一样的姿态和动作,猫对他们也是一样的亲昵。

她说:“不要再来了。我也会杀了你。”

她伸出手,把窗帘拉上,他一下被拦在那窗帘后。只需要再动一动,就可以重新拉开,看到她的脸,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小家。可是他直直地后退了,从窗口跳了下去。跳的过程中想起希望会宿舍的窗帘。窗帘只是阳光的假象,拉开后,看到冷硬的墙壁。十年前的子弹射中了他。


拉俄墨冬二十七岁,继承家业,在拉特兰城边开一家灰色药店,过得百无聊赖。黑帮、条子、商队、雇佣兵,他们都懂不要惹着一个能救你命的人。拉俄墨冬的生活安全又无聊,所以记得很多事。比如二十多天前现在驶过他店门的越野车,也在城门口出现过一次。他对这车记忆犹新,因为里头的司机,载了个很特别的金发男人。

约莫两个月前,他走进他的药店。他们的第一句话是“光环太亮了,你得调暗点”。那男人语气像好说话,内容却绝不像。他说抱歉,这我做不到。

哪儿有这种事嘛。对拉俄墨冬这种堕天使撒谎,可没有一点好处。

生意还是要做。那金发男人说:来一瓶致幻剂,药效要够猛,要让他有些亢奋、迷惑,最好还能把面前的人和其他记忆搞混。他顿了一下。最好能让他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杀个人。

药……拉俄墨冬笑眯眯的。药,倒是有,这不难做。钱,怎么说?

那男人回头看着门外的拉特兰城。那天拉特兰是个大晴天,整座圣城在阳光下几乎散发着辉光,拉俄墨冬嘲笑了一声,他以为男人会发怒,毕竟他穿着全套的白西装,腰里佩着守护铳,看起来像个虔心的信徒。但男人只是静静地,和他一起看着拉特兰,没有说话。

钱自然好说。过了很久,他才好像回过神一样,甩了一大沓各式样的货币到他桌上。他一下明白,这是遇着大客户了。什么信不信、撒谎不撒谎的,他是个生意人,得抓住这条大鱼。

他要了个相当公道的价,很快就把那药做好,还装在昂贵的瓶子里。男人取时似乎也挺满意。却再也没来找过他,让他在饭桌上连骂了三晚呢。

此时此刻,那男人就被从越野车里扯出来,拉俄墨冬吓了一跳,满身是血啊,看着是死了,怪不得再没来找过他。他心里一阵酸楚,白赔了一个好药瓶。

那个好药瓶还放在他的衣兜里,随动作骨碌碌地掉在地上。反射着很好的阳光。


龙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眼睛,他低下头,发现是个小瓶子。似乎是用昂贵的材质制成的,他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游人身上不常带多余的东西,这可能对他很重要。他犹豫了一会,还是把它捡起来,重新放回衣兜里。

有人在看他。更准确地说,在看游人。他没觉得太奇怪,这里毕竟是游人的故乡。

但那个人赶上来了。

他看到那是一名堕天使,同时具有游人和A2的表征。他一时间不知道他该看光环还是看尾巴,也许他看他的眉心就好,曾经他被教导那是礼貌的位置。

堕天使很热络,同他握手,说他叫拉俄墨冬,想从他手里买回他捡起来的瓶子。龙注意到他用的词是“买回”。

“你认识他?”他问。

“实不相瞒,这瓶子其实是我卖给他的。”

龙顿了一下:“这不是我的。我没法做主。”

他不会介意的。堕天使的目光在他身上狡黠地扫来扫去。先生,你是个瓦伊凡,比这瓶子还值钱。你卖我点血吧,我就不要回我的东西了。

“我不用钱,”龙说,“我有很多钱了,你付一个故事吧。”

拉俄墨冬笑了:先生,我有太多故事了,您坐进来,慢慢挑吧。

他们走进他的药店。游人被龙细心地摆好坐姿,放在店里最好的一张椅子上,面对着窗外反射阳光的拉特兰城。光影的缘故,他看起来像只是睡着了。嗯,就给我讲讲他的故事,龙说。

他……拉俄墨冬压榨自己的大脑,却发现关于这男人的故事实在是乏善可陈。

他……他二十多天前,来这儿找我买过东西。我就是装在这瓶子里,卖给他的。

他买了什么?

这是客户隐私。

他看起来怎么样?

挺没怎么样。

挺没怎么样?

看不出他怎么样。他穿了身白西装,哦,好像还是配套的白皮鞋,尖头的,样式挺老。他把守护铳别在腰里很显眼的位置。您懂的,萨科塔嘛。他看起来挺虔诚的。

说说那铳。

铳。他绝对一周花八百金币保养他的铳,我跟您保证。他的铳身太长了,擦得闪闪发亮,我看到他碰那铳,连个指纹都没留下。他肯定在上边儿涂了什么东西。我还想找他买呢,没买成。他有时候低头看那铳。哦,铳身不仅长,还细。窄,窄比细更合适。他的眼睛就从铳身上看着我,您不知道,看得我在夏天发起冷来。他的眼睛金灿灿的,和头发一样,像在发光。这眼睛的眼神和外形不相符。

嗯,有时候是这样。有时候他只是困了。

您和他很熟?

龙敏锐地读懂堕天使语气里的窥探,自觉失言。我们不熟、偶然见到、曾经很熟,有很多种欲盖弥彰的说法,但他已经厌倦了使用。

他没有回答。堕天使饶有趣味地眯了眯眼。

“您和我是同种人,”拉俄墨冬笑着说,“您本可以不听这个没用的故事。”

“取血吧。”龙彻底闭上了嘴。一个既是萨卡兹又是萨科塔的种族——这就是他所有错误的总结?

拉俄墨冬——他是个商人——他很清楚什么时候没机会了。他走回柜台,拿出一件精细的仪器:连着一根巨针的小罐子。巨针,或者干脆就是一只萨卡兹的角,面目狰狞,很像一句嘲笑。

命运的布鲁斯永不止息地唱。

龙注意到那只角很熟悉。角身泛着淡淡的紫色。他轻微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这只角,是你的吗?”

“是一个客人的,”拉俄墨冬示意他脱去上衣,他没有动,“您得把它脱了。”

“等等,”龙抬手制止了他,“瓦伊凡的血没那么便宜。再给我讲讲那个客人吧。”

拉俄墨冬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您想干什么?您和他也很熟?那我这店不如让给您开了。他,是个萨卡兹。不是个萨科塔——这也不用我说。细尾巴,表情有点儿阴郁,带着其他几个年轻萨卡兹,做佣兵的吧,枪法不错。哦,还是个感染者呢。您知道萨卡兹的角在病重时会脱落吗?他有四只角。已经没了一只,这是第二只。他就在两天前来卖的,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龙好像发了一会呆。从拉俄墨冬的角度,看不出他在想什么。那个客人可能因有同伴,看起来不如萨科塔古怪。

这种萨卡兹佣兵,他见了很多。开始掉角的多半活不过这个夏天了。他兴味盎然地想:他有四只角,说不定能活久一点点?稍微一点点?活到炎国的中秋吧,可能。

待拉俄墨冬再看时,龙已经将衣服解下来了,露出后背几乎沿整条脊骨砍去的伤疤。他嚯了一声说:

“先生,这伤你的人,怕是想把你的骨头都挖出来啊。”

龙不再回答他了。他只好无味地干了起来。伤疤上生着不少源石,取起来不容易。他看到源石上映照着拉特兰永远很好的太阳、金发萨科塔的尸体、还有龙仍然走神的眼睛。


三月十七日,他把烟在烟灰缸里熄灭,一只手在旁边不耐烦地敲着。咚咚咚是一首布鲁斯的节奏。他惊叹于自己在这种时刻还有辨认布鲁斯的雅兴。

“你决定好了吗?虽然我和你现在不是那么合拍了,但我还是知道你不喜欢希望会的,”A2的布鲁斯敲到高潮处,因为他讲话戛然而止,“我们计划周全、武器精良,绝不会有差池。事成之后你就走吧。”

龙又点了一根烟:“我不喜欢这儿,也可以走,但我不能把它交给你。”

“又来了,”A2拍桌子,“你们看看这都是什么话?你说这句话多少次了,我就问你凭什么?我A2执行了那么多任务,哪里表现出不如那帮高层?”

围着的萨卡兹纷纷表示赞同。

“我就这么说吧,”他靠近了一点,“你反正也决定要走了。你就当你已经是个雇佣兵,我买你的第一单,把希望会端了。”

“雇佣兵也有底线。”

“希望会算什么底线?”

“不是因为它。”

“还能因为什么?你信不过我?”

“我不会回答的。”

A2瞪着他。像这样的对话,这半年来不知发生了多少次。从他告诉A2他想退出希望会开始,就没有消停过。他就不该告诉A2。他不能把希望会给他,他受够了睡醒闻到萨科塔的血味。

他信得过他的能力。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信不过他。

A2挥挥手,与他不相熟的那些萨卡兹都退出去了。空白的房间里只剩他们和烟,他可以看到墙角和天花凸出的管道,充满了荒野佣兵的气质。A2曾向他介绍,这将来会是他们的据点。

现在的“他们”里没有龙了。

“我们认识也挺多年了,坦白讲吧,我最信任的就是你,否则也不会在你拒绝的情况下再三追问。软的我们已经说够了,硬的我暂时还觉得没必要。”他的烟被A2拿走摁了。这个动作熟悉又陌生。曾经他们一同出任务时,他紧张就吸烟,疲惫也吸烟,失败牺牲吸烟,庆祝也吸烟,A2习惯摁掉它。他不比A2少固执,一直没能戒。

“你这是威胁我了。”龙笑笑说。

“对不起,”他站起来,“硬的也不必说了,要做就做吧。”

“我不是在开玩笑,”A2语气很差,“我没耐心了。”

龙猛地回过头去:“我就是在开玩笑?我可以现在就答应你走,你们打起来简单点,但我不可能帮你的,想都别想。”

他回头时他正好也看着他。不说得这么文雅吧,他依旧是瞪着他。一瞬间内两人的心同时仿佛被挫伤般停跳。

“这是你说的。”A2起身,龙看到他腰间别着一对匕首。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几乎像受伤的野兽:“你要用它。”

他还记得,在他们刚进希望会、依然亲密无间、诺亚也还没有死的那些日子里,只有他们两人出的任务,A2一般不用枪,而用匕首。他喜欢转匕首,就像他后来杀完萨科塔喜欢转枪。匕首也不像枪那样绝对。他说不清什么时候A2开始不用匕首了。匕首的确后患无穷。

正如A2现在若放他走,也会后患无穷。

他赤手空拳,站在那里,A2说,我不打没有武器的士兵,送把刀来。门开了,萨卡兹将一把纤细的弯刀递给龙,他因此感到一种极大的被侮辱,双手握住了刀柄。门重新合拢。A2说,我知道你惯用刀。

你让他们在外面看。

有监控,也有监听器,安全。

龙脸上有点扭曲之意:现在是你要杀我,而不是我要杀你!我有什么必要杀你?你一个病人本来也会死的!

A2的表情瞬间比他更狰狞,鬼的尾巴在身后脉搏似地冲动。

你懂什么,他一步一字地吼道,你懂什么?你这个傻逼是不会死,我真遗憾啊,你毕竟不像我为龙门为希望会做了那么多贡献,最后连个全尸都捞不到。我上哪儿都能找到和你一样甚至比你更好的刀。你。

他嘲讽地冲他笑了笑。

你再也遇不到我这么好的眼睛了。

他们没有再争执,径直向对方挥刀而去,刀刃发出金石相撞声。A2的匕首灵活,立即又绕到他后方。比之真正的鬼族,萨卡兹更变幻莫测,是背叛的种族。龙闪身避过这一刀。回手削掉了A2的一缕头发,削的位置不好,正露出他的眼睛,大概是因为方才的谈话,龙轻微地愣了愣。这一愣之间,已改变了后来的太多事,但当下只瞥到刀光一闪,随之感到脊背一阵剧痛,似乎有人在刮他的骨头。

他猛一甩上身,割他的那个武器从他的肉里滑去了。他喘着气,终于看到那是什么。

那是A2的一只角。

角上布满了源石。

他下意识地摸他的脊背,纵贯整条脊骨,伤口像裂谷一般蛮不讲理,把他和A2撕在两边。可能是幻觉,吃饱A2血肉的源石碎屑沿血进入他的心脏。他的刀铛一声落地了。

他从他的血里看到,A2疯狂地大笑起来,他却只听到寂静,那笑没有多少快意的滋味。


拉俄墨冬拍拍龙的肩,把A2的角和满罐龙血一起收回柜台后。他自己也像一件货物一样,心满意足、价值连城地坐回去,向龙挥了挥手。瓦伊凡套好上衣,背起游人,走出这家店。拉特兰近在咫尺,他没有再开车,也开不进去。游人在他背上很有分量,他的金发一直蹭痒他的侧颈。直到死这个人依然理直气壮。

龙背着他,翻越城墙。一名瓦伊凡,一具萨科塔的尸体,在拉特兰只能走最偏僻的小路。沿路开满了花,龙有幸感受到一个寂静的拉特兰,只有极遥远之处才有炸响和唱诗声。和游人自述中一样幼小的孩子们唱着哈利路亚,送他回家。

忽然,龙听到近处传来轻柔的乐声,他停下脚步,是布鲁斯,且比他想象的更近。他寻找着这乐声的来源。在他面前的拐角,有一家小小的甜品店,店主似乎走开了。摆满甜点的玻璃柜上放着一台老式的唱片机,温馨的布鲁斯就从其中流淌出来。那些甜点——他看到——正是游人曾对他描述的,廉价的糖块。

他站在那,把手掌贴在玻璃上,听了很久。他的神色很宁静,没有人看得出他脊背的伤疤因被重新剖开取血阵阵作痛。晚期的矿石病发作着,压迫着他的脑神经和视觉神经,他的眼前一片漆黑,像那个年轻时的朋友长发的颜色。他看到他的一生流过他的手心,他越去抓,越无法抓紧,所有美丽到让人心痛的时光,从他的指间倾泻而去。他年轻的朋友躺在他的身旁,黑发轻轻地扫过他的脸。

你累了。他听到他说。那不是他的声音,而是许多人的。他的父母手足,游人,他多年前的女友,同事和诺亚,甚至于八月十五日死在A2枪下的那个女人。那些声音颤抖了一会,最后只剩下了A2。

A2说,睡吧,明天上午的课不去了。

他的眼皮重得像灌了铅。他拼命地掀开它,A2就在那一刻,在他的眼前化成一把黑色的飞灰。他们的大学寝室随之崩塌,崩塌成龙门的一处小摊子。他坐在摊子后,卖力地吆喝着,人流路过他,却没有一个人停步。

过了很久、很久,一个金色头发的萨科塔男人向他走来。他头顶的光环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耀眼,他穿着一套白西装,手里既没有拿铳,也没有拿枪。

他们在布鲁斯中对视了片刻。游人说:你说过,不会叫条子来抓我。

龙竖起一根手指:作为我们交情的礼物,给你一首布鲁斯的时间。

他低下头,怜悯地看着他。

一首布鲁斯,可是可以唱一辈子呢。

他们都微笑起来。

他面对着他,一步步倒退走去,世界在他脚下瓦解。

命运的布鲁斯唱到了尽头。



橙花米酒
“赠予红龙的花冠。” 会有很多...

“赠予红龙的花冠。”

会有很多人留下来看你。

“赠予红龙的花冠。”

会有很多人留下来看你。

三季

高清宣传图美丽死了……下车看见根本挪不开眼疯狂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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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待多塑鹿

建模很可怕吗,是的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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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叶

【Twoset Violin】走马

写在前面:

这篇文被Lof锁了半年,看样子是不会再放出来了。重发之后大家那些用心的留言都没有了,真的非常遗憾TwT 不管怎么说,Breddy是美好的,祝大家看文愉快~


TwosetViolin RPS

CP: Eddy/Brett

简介:关于爱的漫长探索。半生如走马,他们从来不会经历分别。


1.


高中毕业那年,一个夏日晚上他们喝得醉醺醺的。Eddy把他推到阳台上,吻了他的嘴唇。

凌晨时分,南半球群星璀璨。

Brett一直记得那个吻。记了很多很多年。


2. 


球鞋,游戏机,喝了一半的汽水。午后,天光从老式窗帘后面透过来,阁楼里像是上世纪。...

写在前面:

这篇文被Lof锁了半年,看样子是不会再放出来了。重发之后大家那些用心的留言都没有了,真的非常遗憾TwT 不管怎么说,Breddy是美好的,祝大家看文愉快~


TwosetViolin RPS

CP: Eddy/Brett

简介:关于爱的漫长探索。半生如走马,他们从来不会经历分别。



1.


高中毕业那年,一个夏日晚上他们喝得醉醺醺的。Eddy把他推到阳台上,吻了他的嘴唇。

凌晨时分,南半球群星璀璨。

Brett一直记得那个吻。记了很多很多年。


2. 


球鞋,游戏机,喝了一半的汽水。午后,天光从老式窗帘后面透过来,阁楼里像是上世纪。

两个男孩趴在一起看星球大战。他们已经看过一百次了,Eddy闭着眼都能说出下一句台词。每当他俩无所事事又想找借口待在一起的时候,就一起看这个。

他们很安静,仿佛怕惊醒这样的一个复古夏日。地上堆着桃子味的弹珠汽水和游戏光盘,尘埃漂浮在窗帘边缘的日光中,穿着短裤和长袜子的男孩趴在床垫上。

“我们会一直这样吗?一辈子都这么好。”

Eddy侧过脑袋来看着Brett。

Brett也侧过脑袋来看他。

“会吧。”他说,“我想不出能有什么理由不这样。”

Eddy认真地想了想,“我也想不出。”

“那就一辈子都这么好。”

“Brett,”Eddy的眼睛亮晶晶的,“等我们长大了,一起住吧。”

Brett点点头,伸过手来跟他拉钩。

Eddy满意地翻了个身,压到电视遥控器,荧幕上达斯·维德的邪恶独白戛然而止。

他看着天花板,咬着棒棒糖的小棍子,“那我们什么时候长大呀——”

很久很久以后,Brett意识到,也许自己那时候就爱他了。


世上再也找不到像Eddy这样好的人了。

他会为了不惊醒靠在他肩头睡着的Brett而维持同一个姿势,几个小时也不动一下;为了让Brett吃到他最喜欢的Gelato,在烈日下一路狂奔,气喘而快活地把一大盒雪糕塞进他手里;他趴在沙发上给Brett被琴弦磨红的指尖吹气,认认真真,专心致志;他记得Brett煎蛋喜欢吃单面还是双面,记得Brett路过橱窗时曾多看了什么几眼,然后找个蹩脚的节日把悄悄买好的礼物塞给他(“植树节快乐!”);他活泼,细腻而温柔,能从琴弓最小的颤抖中听出Brett层层包裹的情绪,然后放下手中的一切向他走来,一次又一次。

不爱上Eddy真的很难。

他爱Eddy——当然。他从未像爱Eddy这样爱过任何人。



3.  


理所应当地,Eddy这样的男孩从来都不缺人喜欢。

他们长大了。Eddy线条高挑,阳光风趣,愈发令人无法招架。他开始学会看着Eddy低头去吻怀里的姑娘,看着他眨着眼睛说俏皮话。他那么有趣,光芒就像太阳永不枯竭;每天见她的时候,口袋里都揣着一百种新的方式来逗她笑。

女孩子很漂亮,Eddy快乐得就像小鸟。他们十指相扣走在街上,布里斯班阳光灿烂。盛夏,鲜花如涌泉。

他曾经无数次想过,像Eddy这样情感丰富,心思细腻的人,全情投入地去爱一个人会是怎样。

他现在知道了。比他想象过一万次的模样还要好。

Brett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他也喜欢女孩,他只是更喜欢Eddy。

只是有时候,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填补胸口的裂隙。


Eddy陪女朋友去欧洲玩,美其名曰为他们的第一个巡演探探路。Brett当然点头说好。

他本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骤然松懈的缘故,Eddy前脚刚走,他就病了。

他身体一向不如Eddy那样好,从小两人一起皮,受凉感冒的都是他。然而Eddy小时候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他以照顾朋友的名义整日待在Brett家里,钻到Brett被窝里暖他,并肩躺在床上聊天,趴在软垫子上看漫画。要是Brett烧退了,他们还能打一会儿游戏,不过要安静,不能被大人发现。

他头疼得厉害,冷得微微发抖。他知道自己发烧了。在高热的晕眩中,他却莫名想起小时候,穿白袜子的小男孩学着大人的样子跑来摸他的额头,然后给他的额头吹气降温。

真安静,Brett在半醒间昏沉地想。自从他遇见Eddy,身边什么时候这样安静过。


Eddy改签机票,提前了两天从欧洲回来,一下飞机直奔Brett家。他脖子上还套着U型枕,戴着棒球帽,哗啦哗啦地拖着两个大箱子坐到Brett床前。

Brett苍白得不得了。

他烧得昏昏沉沉,连Eddy进门的时候都没有醒。Eddy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手。

他的手那么凉。

Eddy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把Brett的手指拢在掌心。

Brett一睁眼看见自己的手被Eddy握着,一瞬间没明白过来自己是不是在做梦。Eddy因为这轻微的挣动醒了。

“你不是应该在欧洲吗?”

Eddy打了个哈欠,“咳,还不是因为你。”

Brett愣了一下,“人家女孩子不生气?”

“生气我也得来啊。”Eddy咧嘴一笑,“你看看你,我才几天不在,就把自己搞成这样?”

你何止是几天不在呢,他心想。然而面上只是懒洋洋地笑,“这点事就能把你骗回来,那以后我天天装病。”

他病了些时日,嗓子全哑了。这笑声听上去有一丝勉强。

“即使是装的我也来。”Eddy难得没有笑,他柔和地摸了摸Brett的发尾,“再睡一会儿。”

他摘下棒球帽,丢下脖子上的旅行靠枕,“我去给你做点儿吃的。”

Brett翻了个身,“你根本就不会做饭,别炸了我的厨房。”

Eddy抗议的笑声从远处传来,“我明明在进步了!”

Brett听着厨房里锅碗瓢盆的声音,闭着眼睛笑。

我爱他,他心想。我这一生要竭尽所能待他好,让他笑,让他平安。


夏日结束的时候,Eddy决定要搬出去跟女朋友住了。

Brett愣了愣,说当然好,还帮他一起收拾东西。他们若无其事地说笑着清点行李,一同把房间里留有Eddy痕迹的东西一样一样放进箱子里,合上盖子,拉上拉链,装进车里运走。

Brett一直以为自己足够清醒,清醒到不会因为这样注定要发生的事情难受。但他依然真切地感到透不过气来。

他看着Eddy的衣柜,空荡荡地挂着最后几件衣服。

“留几件衣服在这儿吧。”他背对着Eddy说,语气轻松,像是决心要说服自己,“搞得好像你再也不来了似的。”

Eddy愣了愣,连声说好。

Brett一直背对着Eddy,没看见他眼里被一次次压下的遗憾,以及那数次挣扎。

“Brett——”Eddy临走的时候踌躇了很久,还是转过身来握住他的手,“什么都不会变。”

Eddy直白地望着他的眼睛,里面有许多他一生也未曾能说出的话。他希望Brett明白。Brett怎能不明白。

他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于是只是点了点头,“当然。”

车开走了,他回到公寓里。傍晚的阳光照在他们养的植物上,枝叶舒展,绿意盎然,在空荡荡的厅里孤独而醒目。它叫西贝柳斯,名字是Eddy取的。他们还说好要再养一棵叫巴赫。但那没来得及发生。

“西贝柳斯,”他对植物说,“现在就剩我们俩啦。”

日暮时分,阳光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与此同时,Eddy坐在晚高峰的车流里,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红色和橙色的车尾灯映在他脸上。

要他向前,不回头。

太难了。


Brett很少见Eddy了。

要想躲开一个人的话,什么借口都能找出来。他们曾经在睡觉都没空的时候都能黏在一起,如今却忙得似乎连一起吃饭的时间也没有了。

他们长大了。Brett这么对自己说。

其实他知道,Eddy也爱他。Eddy在最甜蜜的热恋中也不曾冷落过他,最忙的时候也不曾忽略过他的感受。他搬家那天下午的眼神多么复杂而忧虑,眼睛里全是歉意,那歉意几乎令Brett感到无措。

Eddy待他的好从13岁到如今都没有变过,他们之间的一切清透坦荡,历久弥坚,在这世间闪闪发光。

Brett觉得自己宁愿从此躲开,也不能亲手毁了它。

凌晨两点,Eddy给他打电话,他没有接。手机嗡嗡地震,屏幕闪烁,最终归于暗淡。

白色的月亮挂在外面,屋里蒙着一层深蓝。Brett躺在床上,用手臂遮住眼睛。

他想起几年前,高中毕业的夏日派对,露台上那个醉醺醺的吻。

他不明白——那是友谊,是情//欲,还是爱?



3. 


他不知道Eddy是怎么找到他的。但从小到大,Eddy总能找到他。

Eddy站在他面前。Brett只想赶紧绕过去,他喝多了,怕自己说错话。但Eddy笃定地拦在他身前,Brett不得不抬头。

“我们从来不这样。”

“我们长大了。”Brett喝了一口酒。

“大人至少会沟通。”Eddy夺过他的酒杯,“我们能不赌气吗?”

Brett像是想要苦笑,最终只是望向别处,“赌气?你要是有一秒钟曾替我想过,都不会这么说。”

这话里深刻的悲哀令两人都愣了片刻。Brett仿佛自知失言,叹了口气,“我们长大了,Eddy。拜托,通情达理一点吧。”

“长大?”Eddy一下子眼睛都红了,“到现在,你还用这个搪塞我?”

Brett最见不得他这副模样,他需要在自己失控前离开。然而Eddy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推到墙上的力气大得吓人,然后近乎粗鲁地吻了他。

这个吻太深了。饱含欲//望,饱含纠葛不清的爱和急切的挽留,滚烫如一个新鲜冒血的伤口。酒精混着Eddy的气息铺天盖地,令人无法抵抗。

“你想要的是这个吗?”Eddy喘息着,眼里的冲动渐渐被悲哀取代,“如果是,我给你。什么都可以给你。”

Brett僵在原地,攥紧拳头才不至于浑身发抖。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个。他不要这个吻。

他从未感到如此彻底地被揭穿,被挟持,以至于动弹不得。任谁都能把手伸进他的胸膛,把他压在箱底那皱巴巴的心掏出来撕开,露出他那多年来沉默的,柔软的,覆水难收的爱。

一个吻,如此轻易地击溃他努力保护的一切,把他们之间难以描摹的默契杀死,残骸放进画框里,定义为情//欲。

他不要这个吻。

“放开。”他低声说,“放开。”

他推开Eddy,离开房间。

他低着头在冷风里走,无助和悔恨渗进他冰凉的心口。那疼得如此厉害,几乎令他弯下腰去。


他们一连好几天没说话。

深秋像潮水不断冲刷着城市,他们在孤岛之间遥遥相望。

一个冷飕飕的,月光稀薄的晚上,有人敲门。Brett穿着绒毛外套和拖鞋走到门口,门一开,Eddy毛茸茸的脑袋埋到他肩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Eddy温热的体温从领口传来,熟悉得令Brett心头打颤。那一瞬间他有一万句话同时涌上脑海,但深秋的风从门廊穿过来,他看着Eddy单薄的衬衣,一张口就只剩下,“你怎么穿得这么少。”

Eddy没吭声。

Brett放他进来,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他,又去烧了水,冲了一壶Eddy喜欢的柚子茶。

Eddy很安静,双手捧着杯子一口口地啜。等杯子快见底了,他才开口。

“我离开你没法活。”

短暂的沉默。

Brett低声说,“我也没法活。”

他的声音遁入清冷的空气里。那是他最坦诚的内心剖白。

Eddy注视着他,眼里分分明明的是无可辩驳的爱,是挣扎,是藏于深处的软弱、冲动和悔恨。

所有该说的话都在眼睛里。他们知道,彼此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不能原谅,没有什么不能弥合,没有任何无法解读,无法释怀的伤害。他们没有一刻曾离开过彼此的心口。

“你想喝珍珠奶茶吗?”Eddy说。

“想得要命。”

“走?”

“走。”

他们在深夜的街道里穿行,像儿时那样自然地把对方的手揣在自己兜里暖着。白月轻盈地落在他们身上,就像多年前,两个男孩的一场秘密冒险。


又过了半年,Eddy跟女朋友分了手,大半夜提着酒瓶来找他。

他开了门。他们借着薄薄的月光,在公寓沙发上沉默地一杯接着一杯。Eddy累极了,又伤透了心,很快就枕在他肩头睡了过去。他看着Eddy眼睛下长期欠眠的青黑,怎么也舍不得弄醒他。于是就这么任他靠着,一动不动地在沙发上坐了一宿。

从月升到月落,在那漫长的,沉默的分分秒秒里,Eddy温热的呼息落在他颈边。Brett有足够的时间跟自己一遍遍确认,自己依然爱他。

再后来,Eddy又有了新的女朋友,但依然三天两头往Brett那儿跑。今天我们吵架了;今天我们和好了;她妈妈好像不喜欢我;她说她喜欢你教我做的巧克力蛋糕;她坚持要我陪她一起去日本,我这次可能不能跟你去了。

“没关系。”Brett坦然地说。

他已经学会如何应对这些了。他看着Eddy生命中的人来了又走,曾经一次次撕裂他的痛感如今温和得几乎要感觉不到。他依然爱Eddy。他的爱从皮肤底下往更深处潜去,潜到无人能伤害的地方;那就像累世经年无法剥离的根系,跟他的心脏和灵魂长成一体。


他开始意识到,爱一个人不是为了得到他。



4. 


第十四年,他们依旧亲密无间。

他们一起演出,在人群和灯光的簇拥下相拥大笑。他们走过一个个国度,在大桥上,在都市中央,在连绵不绝的山脊下并肩而行;他们在漆黑的夜色中飞过浩瀚大洋,在两万米高的云层上方看见熹微的日出。

Brett在一旁睡得安稳,Eddy看着金色的光照亮他的眉骨和鼻梁,心口被暖和的水流填满。

我爱他,他心想。我这一生要竭尽所能待他好,让他笑,让他平安。


他们点不同口味的奶茶,然后换着喝,这样两个味道都能尝到。在甜品店他们像小男孩一样两眼放光地看着琳琅诱人的冰雪圣代。Brett嘴上沾了一点巧克力,Eddy无比自然地用指尖去点他的嘴角。

他们在著名景点前面拍了很多蠢兮兮的游客照,装作火影忍者在雪地里疯跑,把雪球往对方领子里塞,笑得站也站不稳,最后滚成一团跌进厚软的积雪里。Brett鼻尖微红,仰着头,笑得喘不过气。天寒地冻,他们的吐息变成交缠的白雾。Eddy捉住他的手腕,有一瞬间冲动地想要吻他。

他们背着双肩包逛街,老老实实地在博物馆门口排队。Brett埋头研究展馆路线,Eddy凑过去看,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像小朋友一样。

他们还在慕尼黑的街头迷过一次路。雨夜,街灯晶莹地落在地上的水光里。Eddy的伞下意识地朝他那边倾过大半。灯下的雨是金色的长丝,沥沥地落在他的左肩。

Brett只顾着看手机地图,没发现Eddy多专注地看着他。

而在所有,所有旅程的尽头,穹顶的一束光落在舞台正中。他们在这束光下天衣无缝地合奏,乐声悠扬,万物静谧,世间多温柔。

他们朝观众席深深鞠躬,在喝彩和鲜花中相视而笑。他们心灵相通,亲密无间,并肩走在阳光底下,快乐的日子一眼望不到头。

他们只是绝口不提那个吻,绝口不提他们彼此心知肚明的一切。就这样,在春日的冰河上跳舞,小心翼翼,却真心相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爱他,他们只是望着彼此悄悄地想。我这一生要竭尽自己一切所能待他好,让他笑,让他平安。


最后一场巡演结束的那晚,他们开了一场派对,喝得昏天暗地。

离他们高中毕业已经十年了。那么那么多的时光奔腾而过,他们又发现自己回到这样的一个夏日夜晚,南半球群星璀璨,一如当年。

他们喝得太醉了,醉得让所有秘密昭然若揭。他们多么理智啊,因为爱,因为害怕打碎他们之间的友谊,硬生生地沉默了那么多年。

“Brett——”Eddy醉醺醺地朝他叫道,“你记着——”

他的眼里似乎闪着泪,却笑得开怀,遥遥向Brett举起酒杯,“我们之间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的手颤得太厉害,把杯里的酒都洒出来大半。城市的光呼啸而过,映得他眼中的水光闪闪发亮。

Brett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烧穿了,铅水嘶嘶地熔成滚烫的泪,滴得满地都是。他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我记着。”

记着所有未能说出口的话,所有开怀大笑,亲密无间的过往,记着那些友谊和爱情之间模糊不清的界限;记着所有的泪,所有的挣扎、悔恨和沉默的妥协。

Eddy柔和地,伤心地注视着他,看上去筋疲力竭,心口藏了多年欲盖弥彰的爱意又露出马脚。Brett的心脏柔软地作痛,蜷成一团。

Eddy爱他。Eddy也爱了他很多很多年。

午后阁楼里的桃子汽水和星球大战,昆士兰青年交响乐团,悉尼歌剧院,露台上莽撞的吻。

“一辈子都要这样好。”

“我们什么时候长大呀——”

“什么都可以给你。”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Brett,你记着——”

Eddy红着眼睛,将杯中所剩无几的酒一饮而尽。

“我记着。”

多少憾事,如今随着月下的大江奔涌入海。


很多年以前,布里斯班的午后阁楼里,一个男孩握住另一个男孩的手。

“一辈子都要这么好。”

一辈子。多真挚,多郑重。

半生如走马,他们从来没有经历分别。




【END】



栀月的秘密花园

【挂人】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2.0

  挂人,前情见上一个帖子https://yigexiaohao774.lofter.com/post/309165b9_2b9af07e7 占tag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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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方删文后给出的回应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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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算道歉???我黑人问号.jpg

  原来对不起三个字这么有用啊,什么事情都能一笔勾销?

  过分了啊!

  是我太咄咄逼人了?怎么感觉你才是受害者?到底是谁做了坏事被抓包了啊喂!删除全部文章然后改名当鸵鸟就当无事发生吗?

  任何人都应该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

  

  二编:后续3.0不想再开个帖子占用公共资源了,ta拉黑了我,ta真敢啊!到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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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方删文后给出的回应如下


  这算道歉???我黑人问号.jpg

  原来对不起三个字这么有用啊,什么事情都能一笔勾销?

  过分了啊!

  是我太咄咄逼人了?怎么感觉你才是受害者?到底是谁做了坏事被抓包了啊喂!删除全部文章然后改名当鸵鸟就当无事发生吗?

  任何人都应该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

  

  二编:后续3.0不想再开个帖子占用公共资源了,ta拉黑了我,ta真敢啊!到底是谁在做坏事?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