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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澄】换命(48)

缺德式重生,江澄中心,羡澄,含一定all澄。HE。


抱住所有打赏的小天使嘤嘤嘤!感谢厚爱,以及为这几天的神隐抱歉,好几个小天使担心我都过来私信了,挨个抱抱揉揉,谢谢大家!喵没事!就是工作太忙了,为什么在家办公反而更忙了,令人头秃……还有在评论区劝退催更党的小天使,你们是什么人间天使,简直治愈我1551

有时间肯会更的!再次表白,非常感谢你们的爱!

来接受今日份的爱叭!爱你们!


*过渡章

*本来想放在这章的三个事件居然都没塞进来……放下一章叭。算了,我们要理解异地六年小情侣,是真能唠(来自亲妈的嫌弃(被殴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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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缺德式重生,江澄中心,羡澄,含一定all澄。HE。


抱住所有打赏的小天使嘤嘤嘤!感谢厚爱,以及为这几天的神隐抱歉,好几个小天使担心我都过来私信了,挨个抱抱揉揉,谢谢大家!喵没事!就是工作太忙了,为什么在家办公反而更忙了,令人头秃……还有在评论区劝退催更党的小天使,你们是什么人间天使,简直治愈我1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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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接受今日份的爱叭!爱你们!


*过渡章

*本来想放在这章的三个事件居然都没塞进来……放下一章叭。算了,我们要理解异地六年小情侣,是真能唠(来自亲妈的嫌弃(被殴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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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魏婴怔住:“你说什么?”

江澄抿住嘴,显然不想再说第二次了。

魏婴那句话也是他下意识问出口的,又怎么会真的没听清,忙把江澄搂进怀里:“你以为那是我做的?我怎……”话说一半又忽然停住,魏婴想到江澄早早送的澄心香,又想到自己入魔后甚至险些对江家弟子和蓝湛出手,一下把江澄抱的更紧了。“……我确实曾不慎入魔,所以你以为我为了这个少主的名声把罪名都推到了你头上吗?”

江澄其实看魏婴的反应就知道自己闹了个多大的误会,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幸好现在魏婴抱着他,不用被他看到脸。

六年的背井离乡、辗转流浪,藏了六年的委屈难过和痛苦,竟然……只是一个误会?

江澄认真去想,此世的魏婴和家人待自己完全是上一世不能比的,父亲也确实很可能不会为了维护魏婴的名声让自己承担一个污糟的身后名……

只是那个时候,他刚刚从乱葬岗九死一生出来,这个消息让他失去了最后一点希望。

魏婴简直要心疼死了,瞬间想到了更多,扳着江澄的肩膀推开一点去看他的脸:“江澄,你想过回来是吗?你告诉我,之前都发生了什么?”

江澄推了两下没推开,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魏婴反倒为这久违的熟悉感露出点笑来,一点都不生气,搂着人摩挲着继续哄:“是我说急了,我的错我的错,你慢慢说,我也不催你。这些年我的事我都讲给你听,我们交换。”

“谁想听!”江澄就是有这个明明没说脏字但听着就像在骂人的本事,但魏婴最擅长的就是磋磨他,江澄被磨的又烦又没办法,反正都被抓到了,再瞒那些事倒也没意义。前世阴虎符在魏无羡手中生出无尽事端,这一节他就没敢说明,一笔带过:“被扔下乱葬岗的事,既然你杀了温晁那就应该都知道了。后来我没死,虽然摔的挺惨……但还剩了一口气。乱葬岗上阴气极重,鬼气入体吊住了我的命,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江澄说的轻松,魏婴却心疼的很,捏紧了江澄的手。江澄继续道:“既然没死,就想出去找你们。然后在镇子上……听到了一些传闻,我想其实也有道理,一个死人的名声不足为虑,江家少主的声名才更要紧,所以我就……”

魏婴越听脸色越青,虽然他之前也说过江澄是气他坏他名声才不回来的话,但没想到竟真是如此……咬牙道:“真是让他死的太便宜了。”

“谁?”江澄想了想,“传谣言的人?是谁?……你已经杀了?”

魏婴怒道:“还有第二种可能吗!传你谣言的人,我怎么可能让他活下来!”

江澄踹他大腿:“好好说话,跟我凶什么!”

魏婴委屈:“祖宗,我哪敢凶你……好好我的错,我重新说。那王八蛋我已经杀了,死的有点恶心,就不详说脏你耳朵了。我真是后悔死没早听你的话,听学的时候就应该弄死他!”

江澄惊讶,一下就想到了:“是苏涉?”

“是。”魏婴点头,想到这人就厌恶地皱了皱眉,因为那时拷问苏涉得出的理由实在是让他想一遍恶心一遍,这个就更不能跟江澄说了。魏婴也是半点道理不讲的,明明是当年江澄毫无缘由地想杀苏涉在先,但苏涉传了污蔑江澄的谣言就被他毫不留情地虐杀了。

江澄点了点头,丝毫不怀疑魏婴的话,道:“杀了也好,不过倒是有些奇怪。这谣言其实听起来倒还挺为了江家的,没想到是他做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魏婴闻言一怔。

那时他实在太过震怒,处理时多少有些不理智,也因为这件事实在是提一次就让他暴怒一次,处理过苏涉之后并没有再去多细想这个,心思都放在寻找江澄、治理江家、替江枫眠求医这几桩一件比一件难的大事上了。今天被江澄这么一说,顿时也觉出异样来。

苏涉的目的自然是想害江澄不假,但这传言中对江澄极尽抹黑,却把江家摘的干净,甚至踩着江澄去夸魏婴……这不该是苏涉会做的事。

江澄看魏婴脸色又沉了下去,歪头瞅他:“怎么了?”其实江澄看现在的魏婴是怎么看怎么新鲜的,因为从来没见过。魏婴的身形面容都和前世的夷陵老祖魏无羡有些细小的差别,这个眉宇间染上戾气的样子也很少见。魏婴是个讨喜的跳脱性子,现在竟然显得有几分阴沉……即使是被鬼道侵蚀了心性的夷陵老祖也少有这个模样。

不过好像是有点眼熟的。

像谁呢?

魏婴听到江澄叫他就立刻换了神色,对他微笑,这个微笑倒是把江澄那些许熟悉感打消了:“没什么,刚想到了些事,不要紧。你还没说完,你的身体现在如何?温情知道的也是六年前的情况了,现在严重吗?”

江澄顿时语塞,他的身体有多严重他最清楚,现在刚刚解开误会就要告诉魏婴自己恐怕连四年都活不了了是不是有点过分……就道:“鬼气入体还能什么样,我又不是大夫上哪知道去。既然你都抓到温情他们了,回去让她看看吧。”想想又气,恶狠狠瞪了魏婴一眼:“温宁还真是喜欢你,我说了八百遍都没用,还是上赶着去找你啊!”

魏婴被他瞪的有点懵,虽然不知道江澄这天外飞醋从何吃来,不过自家师弟是吃醋了这一点还是很清楚的,熟练而愉悦地把人抱过来顺毛撸:“温情是来给宗……给江叔叔看病的,不愧是岐黄圣手,江叔叔当年留下的旧疾已经好了许多了。”

江澄忙问:“爹到底是什么病?是温狗袭击莲花坞的时候落下的?”他虽然能断断续续打听到些消息,但总归是零散片面的,江家宗主将近六年没出山了,关于少主的传闻倒是不少,江宗主相关的就一句“因病退隐,大权交由少主”,虽然知道性命无碍,总归还是挂心。

魏婴安抚地捏捏江澄的手:“你先放心,没有大碍。确实是那次留下的伤,那天……咱娘怕我们担心没有说全,其实她和江叔叔遇到了温逐流,江叔叔中了他一下。没有打实,金丹无恙,但伤在要穴气府,日后修炼也总是感觉灵力运转迟滞,所以身子迟迟没有起色。不过总归还是修者,要说大事也无,就是得养着,所以我才一直替他处理江家事务,就是想让他少操点心。但温情很有几分手段,这一个来月已经见好了。”

江澄这才稍稍安心,低声道:“得回去看……”话说一半又停了,看了魏婴一眼,魏婴这次没看懂:“怎么了?”

“……”江澄沉默了几息才开口,“我的脸毁了,也没有了金丹再不能修炼,这样的江家嫡子——”

“你在想什么!”魏婴惊道,“你知道他们多想你吗?江叔叔、娘还有师姐会因为你脸伤到了和没有了金丹这种事不要你?!——江晚吟!”

江澄被他的厉喝惊的一震,这一瞬间,他好像忽然醒了。

从浑浑噩噩、两世二十几载的噩梦中,醒过来了。

阿爹,阿娘,阿姐都在,而且待他很好、想他念他,还有一个知他爱他视他为全部、也会跟他掐架打闹但却怎么跟他发火耍性子都不会离开他的魏婴。

前世种种仿佛一场噩梦,他痛苦了几十年,曾经以为这个噩梦就是他江晚吟的全部人生。

但此刻,他意识到,他醒过来了。

 

魏婴又把江澄抱过来揉了揉他的头发,见面后这不到一个时辰里这个动作他做了无数次,却怎么都不会厌烦,而且能一辈子这样下去。魏婴轻轻叹了口气:“江澄,我确实不太知道一些事,可能……一直都没有自以为的那么懂你。但我能做到的。你信我,你告诉我,成吗?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弃了你,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不信家里人,但我能感觉的出来你很难受,你这么压着你自己受不了的——别那么想,你是江家上下最最最重要的人,真的啊。”

江澄下巴垫在魏婴肩窝里,闷闷应了一声。

薛洋的事让他一度有些绝望,但是仔细想想……这辈子他遇到的所有人里,只有薛洋是极为受前世影响的,其他人都没有。父亲母亲感情很好也待自己很好,姐姐也照顾自己,连蓝湛、金子轩、金光瑶都很喜欢自己。

前世孑然一身大半生的三毒圣手,在此世似乎永远不会孤独了。

“对不起。”江澄说。

魏婴亲了亲他的发顶,低声问:“为了什么?”

“没有信你们。”江澄说。

魏婴心里是气他不信自己的,可听到从来别扭的师弟竟然真的这么把这句话说出来,心又疼的像在被刀子绞。

“不是你的错。”魏婴肯定地说,“是我的错,我没有让你足够信我,我对你不够好,所以你等着,我会对你好的不能再好,让你再也不能不信我了。”

江澄听的心口发酸,手环在魏婴后背上扯着他散开的一缕头发,像是在心里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道:“你还记得那天我跟你说的话吗?”

魏婴在这种时候总是跟江澄默契地不可理喻,立刻道:“每一句都记得,你说哪句?”没等江澄说话,他似乎又想通了,忙把江澄拉开去看他眼睛,头发一下被扯开了都没在意,“你是说到了眉山会把一切都告诉我那句?”

江澄这个性子真是神佛无救,魏婴要是不懂他他觉得他傻逼,魏婴懂他懂的比他自己还懂他就又想打人了,难伺候的要死。怒道:“你他妈怎么什么都能记住!”

魏婴嘿笑:“我记性好啊,特别是关于我师弟的。你说吧,想说什么都行!我听着!”

江澄微怔。

记性好?

魏婴还在催:“要说什么呀,师兄等好了!”

江澄踹他:“听什么听!既然你记得是到眉山才说,那这里是眉山吗!”

魏婴要哭了:“不我说,不带你这么算的……”

江澄拿白眼翻他,挪挪地方,侧着靠到魏婴怀里,蹭了蹭找个舒服的地方闭上眼睛:“谁他妈管你。我累了,我要睡觉。”

魏婴知道师弟是在跟他耍小性儿,但他就是喜欢他这点子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小性儿。江澄自小就好静少言,待父母姐姐客气却有一些疏离,和江家的师弟师妹们就更加不熟了——他问过,除了那个小江镜居然都没人请教过江澄问题——对外更是永远一副从容模样,只有在他面前,江澄像是小了十几岁,变得和他的真实年龄一样了。

突然不想说了就不说,反正是该到睡觉的时辰了。魏婴毫无原则地想着,一手把师弟抱稳了,一手去够被子给他裹严实。还好他为了照顾江澄早就脱了外袍,这样直接让江澄靠着也不怕外衫不洁净蹭的他不舒服。

江澄被魏婴这样抱的很舒服,还真的有点困了。

迷迷糊糊地,他忽然想起来这个有些阴沉的魏婴像的是谁了。

不是前世的魏无羡,是……前世的自己。

失去魏无羡后的三毒圣手江晚吟,就是这个满身戾气、却是用戾气来掩住痛苦的样子。

江澄不自觉地攥紧了魏婴的衣襟。

还好,这一世……还好。


=========TBC========




说个题外话!提问箱很好玩但是好像会刷屏……所以我回答提问箱会刷关注我的小天使们的屏(仅限手机版),先在这里表示抱歉了……如果介意的话可以取关我吼。

不过我的主页里文章和提问箱是分开的,开我主页是不会有观看障碍的!

然后表白不会因此取关的小天使们,爱你们诶嘿

花初隽

【生垚】牵扯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多意难平要填。

私设多,直接跳出结局了,偶尔也疼疼四爷吧,他的愿望肯定很简单。

一笔带过隐晦的地方,lof肯定不会pb我。

7k+一发完,he。

没逻辑,睡前故事,很甜,注意糖度超标。

写这个的时候在听,我只在乎你。

bgm可以试一下   我只在乎你。仅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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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乔楚生有个日记本,路垚送的。

他本来并没有写日记的习惯,这年岁,这境地,过来今天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明天,日记这东西本质跟遗书没...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多意难平要填。

私设多,直接跳出结局了,偶尔也疼疼四爷吧,他的愿望肯定很简单。

一笔带过隐晦的地方,lof肯定不会pb我。

7k+一发完,he。

没逻辑,睡前故事,很甜,注意糖度超标。

写这个的时候在听,我只在乎你。

bgm可以试一下   我只在乎你。仅供参考。

————————————————

 

 

 

 

1.

 

 

乔楚生有个日记本,路垚送的。

他本来并没有写日记的习惯,这年岁,这境地,过来今天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明天,日记这东西本质跟遗书没什么区别。

写这东西对于他这种常年把命丢在黄浦江里漂着的人来说,未免矫情又浪费时间。

毕竟浪头来得急,可能下一个水花过来,命就没了,留下的东西要是无人问津,怎么看都可怜又心酸。

 

 

但某件事以后,他就开始写日记了。

 

那天是去帮白老大善个后,他习惯用刀子,拿枪的手总是透着生疏,身上自己的血和别人的血混起来,污浊的鲜红的,一时都难以分辨,是真的险些没命回去交差。

夏夜黑得让人闷,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四周透不过一丝风,都是蒸腾的水汽,酝酿着就要有瓢泼大雨。

乔楚生觉得自己应该是要死在雨里的。

可正巧今天的路垚跟办案很上心,期间带三分无赖地跟白幼宁要了两个冰激凌,白大小姐自然不会听他使唤,于是难得用心工作的路少爷并没有得到他应得的小甜品。

这事很快在白幼宁的白眼与路垚的唉声叹气中翻篇,谁都没有继续提,只当是玩笑。

但乔楚生在晚上沾了血,差点儿站不住的时候,竟然想起这件事了。

他想,一个草莓味一个香草味。

不能回不去啊,乔楚生踹开前面那个拿着砍刀扑上来的小混子,心想,得回去啊,路垚还没得到今天的报酬。

 

于是乔楚生就真的梗着一股气回去了,他只花一天简单疗伤,第二天晚上装作不刻意的样子,却是故意带着路垚绕路走了卖冰激凌的铺子,像是随口一问,还吃不吃冰激凌?

路垚果真要了一个草莓味一个香草味,两个一起吃,嘴角都带了奶油,眯着眼冲着路灯叹了一口气,一脸满足的小模样。

乔楚生那个时候一侧头没忍住笑了,随口冲路垚说了一句,能不能有点儿出息。

可话说出口,他就想,真的没出息的估计是自己,多少次刀尖上都滚过来了,怎么就在看到路垚拿到冰激凌的时候,第一次有了劫后余生的感觉。

路垚咽下了一口草莓味的,拿着香草味塞到了乔楚生手里。

“你吃吗?”

这话明明是疑问句,但也没给人拒绝的余地,冰激凌都被塞到手里了,乔楚生也不能再给他塞回去。

于是这被吃了一半的冰激凌就化在了他心里。

“哎,老乔,我听,那个白幼宁说,你昨晚是不是去打架了?”

乔楚生心想这白幼宁真不愧是八卦记者,消息灵通嘴又快,这什么事在她那里都得给抖出去。

“就去帮里,处理点儿小事。”

路垚哦了一声,点点头,然后就低着头,一路沉默地吃着冰激凌,上海的夏夜略有微风,吹皱云幕,月光洒在地上像镀上了一层霜,静悄悄地凉到了心里。

“哎你,我新得了一个相机,等挑个时间,试试好不好用,让白幼宁给我们两个拍个照。”

乔楚生一听,没忍住笑了,他跟往常一样,换了戏谑去嘲路垚这句话,但有没有什么隐秘的私心,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怎么了这是?这是怕我突然没了,准备提前留遗照吗?”

可他没想到,这话说完,路垚没有嘲回来,而是郑重地点点头。

“你好歹留下点儿什么吧?你们道上的人都这么洒脱的吗?”

这人难得很正经的模样,却让乔楚生有些哭笑不得,他抬手拍拍路垚肩膀,不自主地揉了揉耳朵,痞里痞气的样子,却扯了个挺真诚的笑。

“能不能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咒我呢?”

月色太温柔了,风打动花枝,落雨樱被摇下,铺天盖地的打着旋儿就落了一片,刮起来像是细密的雨,却轻柔的不着痕迹,落了几片在路垚肩膀上,于是乔楚生就自然而然地替他拿走。

“怎么?担心我啊?”

听到这话,路垚像是一脸震惊地望过来,脸上都是难以置信,像是在好奇他怎么会问这么蠢的问题。

“废话,你要是有个什么,我在上海还怎么活啊!”

乔楚生的笑点莫名其妙,不知道怎么听到这句话竟然摇摇头笑出声,眉眼间少见的被冲散了所有血腥气,竟然有春风一度的和煦。

他在放下刀枪,拿起冰激凌对着喜欢的人时,就像是把整个春天都披在了身上,收进了眼里,揣到了怀里,带着最合适的温度送给对方,偏偏还要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着像是敷衍的话。

“放心吧,我出不了事,给你留得东西还少吗?手表,留声机什么的你不都快搬空了吗?”

“那不一样啊!”

“那我看心情,再单独给你留点儿东西。”乔楚生吃完了最后一口冰激凌,按着脖子活动了一下筋骨,长舒一口气,“留点儿不值钱的东西。”

 

于是从那晚以后,乔楚生就开始写日记了。

能不能送出去,有没有人看是另外的事情,他只是突然想留下一点儿活过的证据了。

只是因为路垚随口一句,于是他就想说,那就让你知道,我真的存在过。

 

 

但其实乔楚生真的不会写日记,他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有什么好写的。

先是打了谁一拳,又去教训了哪个不长眼的,每天都是重复着充斥着血腥气,写出来他自己觉得无聊,但又怕万一真的被路垚看到,会吓着见个打架都得捂住耳朵的小少爷。

于是乔探长就当机立断,那就瞎写,想到什么就写到什么,把太血腥的东西掠过,于是日记倒像是成了短篇随笔。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把生活中这些难以言说的辛苦剔除,他能记下来的事情这么少,为了凑字数,他甚至把自己一些小愿望都誊上了,但饶是如此,竟也写不满半页纸。

 

 

这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事,除了每天拿半个小时的时间在写这玩意儿,生活还是发现案子,解决案子,一成不变的简单又刺激。

除了路垚懂事了不少,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惹事,但偶尔一些无意的小举动,就像是完全撞进了乔楚生的心里。

 

 

比如半月前,三土少爷拎着一盒糕点蹦蹦哒哒地进了巡捕房,甩着手摇摇晃晃像是得了天大的便宜。

乔楚生把手头的公报放下,有些疲惫地伸手揉了揉眉心,抬眼去看笑得一脸纯良的路三土。

“你这又是什么情况啊?”

“白幼宁和我玩游戏输了,赢了她两盒糕点。”路垚听到发问,两步走到乔楚生面前,伸手晃晃手里的盒子,“据说是一个已经退休了的老师傅给面子才做的,分你尝一口?”

乔楚生并不喜欢甜口,他吃惯了苦,再甜的的东西到了嘴里也发涩,但这是路垚给的。

小貔貅偶尔拔次毛,还挑剔口味,那就是他的不懂事了。

于是乔楚生接过递到眼前的一盒糕点,随手打开拿了块儿丢到嘴里,触到味蕾的那一刻却像是被击中。

他抬眼看着路垚,路垚自己捧着另一盒,坐在对面吃得津津有味。

“怎么样,好吃吧,果然还是有钱好办事,有钱就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没钱我连橄榄油用完了都不知道……”

乔楚生看他一脸痛心疾首又没心没肺的样子,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言外之意。

“行了,我知道了,我给你买一箱橄榄油行吧?”

“得嘞,还是乔探长大方。”路垚从盒子里又拿了一块儿糕点,把怀里的剩下的大半盒也递上前,“这盒也给你了,记得橄榄油要法国的。”

话说完他就蹦跶着出门了,留了个活泼的背影给乔楚生。

而乔楚生没有拒绝这份糕点,撇开是路垚的原因不说,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味道,完全是记忆里的味道。

 

乔楚生曾经在码头讨过生活,很多心酸很多血汗都记得不真切了,却能清楚的记得,码头旁边有家很小的点心铺子,店主是个年纪不小的老师傅,招牌铺面有些粗糙,糕点也不精致,现在想来,是肯定不入流。

但做的别有风味,是乔楚生最喜欢的甜口,他后来有了些闲空,也去找过两次,但发现老师傅已经搬了家,糕点铺变成了早点铺。

乔楚生并不是那种可以因为贪一口吃的就忙碌的人,那种生活有些太奢侈,于是找不到也就算了,只是前段时间想起来还有些遗憾,写日记的时候还提了一笔。

没想到竟然有了天意,路垚还能凑巧找到这小玩意儿。

他再尝了一口糕点,打眼一扫正巧看到窗边那不知名的盆栽竟然冒了花苞,午后的阳光太安静,这口糕点便被甜到了心里。

 

你瞧,明明是这么祥和的环境,完美的挑不出一丝漏洞,可怎么还有些眼眶发酸。

许是因为真的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了。

 

 

再比如一周前,路垚拐着弯来到他办公室,非要顺走一套洋人送的小摆件,乔楚生左右就不喜欢这种东西,让他拿着赶紧滚,没想到这次路垚像是良心发现了,掏出了一把精致的刀拍到桌子上。

“我不白拿乔探长东西,换的。”

那是把很精致的蒙古刀,长度也正好,握在手里刚刚好,乔楚生拿起来掂了掂,发现是实打实的重量,那刀鞘上面镶着的宝石应该是真的。

乔楚生并不太懂这些精巧的玩意儿,但就是这样,他也知道这是市面上买不到的宝贝,连边角都鎏金。

“你说我姨,她是不是故意整我,送什么不好给我一把刀,再贵也不能拆开卖,我又用不到,就送你啦。”路垚对着阳光仔细地看这摆件,表情严肃又认真,跟欣赏一个艺术品一样,“你给我补个差价,下次办案再给我涨点儿工资就行。”

乔楚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路垚前前后后从他这里顺走不少东西,这次还是以物易物,再贵重也没法拒绝。

他随手把钱包也抛了过去,路垚接了个满怀,笑得眼都弯了,生怕他反悔一样赶紧一溜烟跑出了门,还不忘把一套摆件抱在怀里,真是一个也没落下。

 

平时挺精明一个人,怎么这次竟然主动吃亏?这么亏本的买卖还跟讨了便宜一样,乔楚生有点儿不太明白三土少爷的脑回路了。

他迎着光观摩这把刀,光都是斑斓的,明明该是冷意,可映在眼里冷兵器都有些灼人。

乔楚生指尖滑过刀鞘,越看越喜欢,他心想,路垚怎么这么巧知道他想要一把刀?

他就喜欢握刀,前几天寻得不经用,砍到桌子上有些卷刃,这件事被他无聊地拿去日记本凑字数,正头疼去哪里找把刀,就送上门了。

 

 

最后是三天前,犹太富商雷蒙德入了狱,那是曾经在码头烫过乔楚生两个疤的“上等人”,乔探长也不是什么宽容的人,幸灾乐祸虽然没有,但是出了一口气却是真的。

可路垚说,凶手应该不是这个人。

他每次遇到思路就会迫不及待地说,但这次却悠哉游哉地喝起了咖啡,不紧不慢的分析了案情,重新去现场摆弄了一番,磨磨唧唧的才把人放了。

等雷蒙德出来的时候,上等人也不太好了,巡捕房里都一视同仁,乔楚生自然也懒得给他安排单间,等到放人以后,才发现按照牢狱里的惯例,这犹太人竟然真的受了些皮肉上的苦头。

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

乔楚生无所谓地耸耸肩,心里自然没有任何负罪感,隐约还觉得爽,毕竟他前几天把雷蒙德逮进了监狱以后,还没忍住多写了一页日记。

 

 

这个时候,乔楚生仿佛发现日记的魔力了,他甚至想,是不是写下的东西,只要有了念头就有可能成真?

乔四爷是最不信这种东西,但应该是这几天太好,过得有些舒心了竟然开始真的学会了贪心。

他一直不敢写有关路垚的一星半点,但看着桌子上那把蒙古刀,又想起了糕点的甜,连手腕上的疤痕都隐隐发烫。

于是他没忍住,拿着笔认认真真地写了些隐秘的感情。

 

却在写完后突然冷静,一时间终于后知后觉写了些什么,好好的日记本变成了许愿册,乔楚生觉得有些好笑。

笑自己也太敢写,当兄弟还不够,竟然还想让路垚永远留在上海。

于是他利落地撕了那页日记,留下狼狈的痕迹。

再伸手拿了旁边的字典,翻了一下就找到了片樱花。

小心翼翼地夹在空了一页的日记本里。

 

乔楚生又不想写日记了,觉得刚才一段已经把所有想说的都说完了。

但自己却清楚,最想说的,还是烂在心里,带进棺材里最好。

 

 

2.

 

 

路垚是个留过洋的学生,他知道隐私权对一个人很重要,就比如白幼宁多看他一眼,他都觉得有被冒犯到。

遇到打扰别人生活的,也是嗤之以鼻,恨不得在心里把白眼翻到天上。

可他真的忍不住去翻了乔楚生的日记本。

 

 

归咎起来,事情都发生在那天夜里。

他从白幼宁那里知道乔楚生前一晚差点儿没命以后,就害怕了。

 

路垚觉得自己或许是个很不讨人喜欢的人,他从窒息的家庭里逃出来,一路到了上海都懒得交朋友。

很多关系都有些累赘,路垚觉得自己没用朋友是应该的,利己主义者眼光高,又有些亲密关系恐惧症,加上原生家庭里磨出的一点儿自卑,他有朋友才是见鬼了。

 

路垚为自己很自由的活着,没有太多牵挂。

可只有乔楚生,这段关系,是他好好去打磨的,甚至处理起来都有些笨拙。

或许别人眼里他是虚伪,但狐狸也有尾巴,他难得的真心都捧给乔楚生了。

 

那话是真心的,不管从哪一方方面考虑,没了乔楚生,他路三土真的没办法在上海活下去。

他不过二十出头,算命的说他命好,能活到九十多,这么一算还有七十年。

路垚当时踩着月光和乔楚生并肩散步。

他步伐放得很轻,生怕快了一步把人甩在后面。

因为这个时节没有光,在迷雾中摸索着等待破晓,像是五十年也望不到头。

他怕走快了,离开了视线一瞬,以后就再也不会遇到。

 

七十年真的好长啊,他连个照片都没有,脑子好用不代表记性会一直好,他怎么能不担心有天突然记忆都模糊了。

 

走回公寓后,路垚倚在阳台上看着乔楚生的背影,他也知道他们两个人或许真的不算是一路人。

按照别人安排的路,他以后还会出国,而乔楚生还会在上海的风雨里。

可路垚就是偏不,他偏不要这样。

那晚,作息向来规律的路少爷失眠了,从三星西照一直看到东方破晓也没有丝毫睡意。

 

他迫切地贴近乔楚生,可又不知道如何下手。

正头疼呢,就找到了一个叫日记本的东西。

 

 

没人知道,那个糕点多难找,老师傅早就隐居在了乡下,路垚给白幼宁看了三天剧本,都快看吐了,用了三遍激将法,才看到白大小姐懒懒散散地抛给他一张纸。

“呵!怎么会有本小姐找不到的人。”

白幼宁气喘吁吁地灌了一杯水,看样子也不是那么轻松。

路垚敷衍地点点头,然后跑了大半天,花了十块大洋才拿了两盒糕点。

感觉吃的都有些肉疼,一箱橄榄油那是应该的,不然按照他以前这人品,乔四爷该起疑心了。

 

 

也没人知道,他有多难过,放弃了一堆宫里流传出来的唐三彩,官窑瓷,鸽子蛋那么大的宝石,就死皮赖脸地跟姨要了一把蒙古刀。

那是格格带出来的东西,货真价实的玩意儿,旗人的宝贝,不说放在现在,就是往前推到大清,那也是有钱也买不到东西。

而路垚,想起来就想抽自己两巴掌,他竟然拿这些玩意儿换了一堆破烂摆件。

那几件小东西,迎着阳光一看都掉漆了,这洋人也是抠门,送也不送套好的过来,欺负谁不在乎货色呢?

 

 

雷蒙德就更别说,撇开沙尔曼的关系不说,他是真的希望这个圆润的犹太人是凶手,甚至真的有了隐约做实的想法,但一想这出了事还是乔楚生顶着,就暗暗收回了这个念头。

花了点儿关系才让几个脾气暴的囚徒多加照顾,他觉得那天的咖啡格外好喝,应该仔细品品。

路垚很不喜欢大度,至少不喜欢这种大度。

毕竟他没有替乔楚生挨过疤,立场方面他本来就偏颇,没有丝毫劝乔楚生放下去原谅。

后来沙尔曼接过红酒,看着路垚一脸不甘心的表情,犹豫着收回也不是个事,心想你要是真这么想要,那也不至于这个表情吧,送你不就得了?

“路先生还是可以收下这份礼物,就当是朋友的礼物。”

路垚摇摇头,看也没看红酒。

“沙尔曼先生,我和您一样,只是不高兴雷蒙德竟然不是凶手。”

 

 

而现在,路垚捧着乔楚生的日记本不知所措,他在巡捕房里迎着灯光仔细地盯着看,发现这段时间,乔楚生都没有记日记。

而且有一页明显被撕掉了。

他拿着铅笔犹豫,该不该看。

 

最终还是感性战胜了理智,路垚麻利地坐在椅子上开始涂抹,伴随着铅笔的沙沙声,被藏起来的东西终于浮现出来。

借着模糊的字迹,路垚叹了一口气,往后一倚靠,闭着眼不自觉地笑了。

 

路垚那个时候就在想,一张照片怎么够呢?他第一次遇到很喜欢的人,靠着片片回忆,是活不下的。

窗外谢了好多樱花,漫天的粉悄无声息;屋子里有片干透了的樱花,顺着日记本滑下,却掷地振聋发聩。

 

 

3.

 

 

“你又什么毛病?”

乔楚生拿着外套准备离开巡捕房的时候,路垚就一直跟着他,死活要跟他回家。

“我没钱交房租啊,白幼宁肯定带着房东逮我呢,乔探长你看在案子的份上,别这么绝情。”

 

乔楚生盯了他三秒,揉着眉心冲他摆摆手,是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顺着心意同意了。

 

 

乔楚生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路垚正在房间里四处乱晃,这里戳戳那里碰碰,见了乔楚生一脸无奈,就大摇大摆地去床边坐下。

他抢着乔楚生前面开口。

“乔探长,你知道一种侦察手段吗?就是铅笔可以涂出字痕,所以有些东西,撕了是没用的。”

 

路垚背后一轮圆月,整个屋子灯光晕黄,冷暖交替,乔楚生觉得心脏快要爆开,血液却一寸寸地冻住了。

 

像是觉得刺激还不够似的,路垚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在乔楚生的面前展平。

多么熟悉的纸张,要每天都花半个小时在上面写日记,乔楚生一眼就认出来了。

不过他摸不透,路垚这是上赶着来兴师问罪,顺便来挑明了桥归桥,路归路?那何必这么麻烦,哪怕就是含糊一句不喜欢,他也能想明白。

 

一时间屋里太安静了,只有钟表跟定时炸弹倒计时一样跳着。

 

乔楚生组织不好语言,刚要贫乏地说一句对不住,就看到路垚抬起头,眼睛都是亮的,闪着光,冲他说。

“乔楚生,你过来抱抱我吧。”

 

等乔楚生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跟路垚滚到床上了,明明该是很熟练,但现在却有些手足无措。

路垚是第一次和人这么激烈地接吻,他在这方面知识有些欠缺,于是分开的时候都有些缺氧,仰着脖颈平复呼吸,却还有力气挣扎着抬手关了晕黄的灯。

于是整个屋子里就只有月亮了。

 

可乔楚生犹豫了,他一只手就放在路垚腰上,知道应该滑进衣服里再往下探,可指尖都有些抖,是真的不太敢。

直到路垚最先放开,抬手勾了他脖颈,重新难分难舍地吻上的时候,他才像是得了允许。

 

路少爷养尊处优的皮肤,灌了月光以后泛着冷光,流淌着的都是暧昧,乔楚生常年握刀的手有些薄茧,滑过每一寸肌理就像摸上了精细的绸缎,和在别的地方不一样,乔楚生是强忍着所有要磅礴的感情,总是爱不释手地去把玩去逗弄去放缓动作。

而路垚像是觉得还不够惹火一样,低着眸子,眼睫一眨一眨地像是撒了银粉,他伸手一点点抚摸过乔楚生胸前的一道长疤。

开口问了句,还疼吗?

 

等到终于忍不住了,温存越来越多,动作却失了条理,当乔楚生咬上那单薄的蝴蝶骨的时候,一屋子的月光已经像是被撞碎了。

 

 

4.

 

 

第二天路垚理直气壮地赖了床,他起来时候腰酸背疼,应该是怕阳光耀眼,屋子里体贴的被拉着遮光纱,他自己躺在双人床上。

最终是饥饿战胜了睡意,路垚慢慢悠悠地爬起来,挪动着出了房间,刚去洗手间洗漱完毕,乔楚生就带着满手的早餐回来了。

一件件的早点被摆上了桌子,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圆滚,皮薄馅大的馄饨莹润,糍饭糕看起来就外焦里嫩,豆浆是刚磨好的很香甜,旁边还有一块西洋的蛋糕。

于是细水长流的温暖灌进胸膛,车水马龙的外面还在喧闹,也没办法冲散昨晚的一场月光,也许该有千言万语,但也不过如此,满腔爱意最后只能化作真诚又朴素的一句,岁月漫长。

还有七十年,岁月漫长啊。

 

本该如此,本该如此,本该相互挂念,相互撕扯着去磨合,去把对方嵌入自己的血肉,变成心脏的一部分,于是每次呼吸都不单单是为了自己。

一个有了必须活下去念头,一个有了除却自我的挂念。

 

 

路垚看到的是以后稳妥的早餐都有着落了。

而乔楚生永远不能忘的是那晚最后,等爱欲平息以后,路垚迷迷糊糊地就要睡了,睡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说,我也学着你,来变个戏法吧。

然后他抬手往后一抓,像是抓到了什么东西一样,攥着拳头按到了乔楚生心口。

他说。

“我把真月亮抓到你心里了。”

乔楚生没忍住弯了眼眸,伸手把他揽到怀里。

就真的捧了满怀的月光。

 

 

————————————————

随缘下篇。 

我本质不会写什么很深的东西,笔下也不会真的开出樱花。

只是最近街上的落雨樱开了,樱花雨太温柔,我也跟着柔软了。

写来写去,每次都是只能讲清楚感情,尽所有可能温和又温暖地带来一点儿熨帖。

相互温暖相互救赎=谢谢你让我和人世间有了牵扯。

很希望能在这个夜晚,送你一个甜甜的睡前故事。

随意评论就好,感谢所有喜欢与推荐。

花初隽

【生垚】完镜

我补所有意难平。完全性he结尾。

一路改最后十集剧情。全文1.2w左右一发完。

信我,这才是真正的故事,我拿到了真正的剧本。

大概像是四个人视角的生垚爱情故事。

依次乔楚生、路淼、白幼宁、路垚。

不是破镜重圆,这个镜子从来没有碎过。

Bgm来自墨墨@墨魉XD 推荐的:《漂洋过海来看你》周深版。

夜深了,放着歌,看看它吧。


 ――――――――――――――――


1.


“哥啊,我跟你说,路垚他姐姐真是个狠角色,就我当时假冒他女朋友,看到他姐的那一刻,我觉得是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白幼宁当时咋咋...

我补所有意难平。完全性he结尾。

一路改最后十集剧情。全文1.2w左右一发完。

信我,这才是真正的故事,我拿到了真正的剧本。

大概像是四个人视角的生垚爱情故事。

依次乔楚生、路淼、白幼宁、路垚。

不是破镜重圆,这个镜子从来没有碎过。

Bgm来自墨墨@墨魉XD 推荐的:《漂洋过海来看你》周深版。

夜深了,放着歌,看看它吧。

 

 

 ――――――――――――――――

 

1.

 

“哥啊,我跟你说,路垚他姐姐真是个狠角色,就我当时假冒他女朋友,看到他姐的那一刻,我觉得是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白幼宁当时咋咋呼呼地手舞足蹈,面上表情极其夸张,见乔楚生不合时宜地笑了,便不服气地继续问。

“哎,哥,你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是什么时候?”

当时乔楚生愣了一下,真的仔细回想,他发现离死亡很近的时候实在是太多了,码头上不留神的暗枪,道上和人火拼,走路被人寻仇,他这条命本来就摇摇欲坠,但猛地让他挑个最,反而难以抉择。

于是他回答,没算过,想不出来。

 

 

但如果现在再让他想这个问题,那乔楚生能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了。

是两天前。

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他收到了路垚和白幼宁的婚礼请柬,烫金描花,一笔勾出两个新人的名字,精致极了。

就在拿到这份烫手请柬的那一刻,乔楚生确定,这是离死亡最近的时候了。

为什么呢?因为以前无论他怎么在刀尖上滚爬,趟过血水,看似没有生路,他都有活下去的念头。

乔楚生是个吃过很多苦的人,他还没给自己活过,每次难受了,他就安慰自己,再等等,再等等,等到手上没担子了,就要去巴黎去伦敦去纽约好好逛逛。

可就当拿到那个请柬的时候,他前所未有的慌张与绝望。

慌张于,怎么会这么快?

绝望于,他知道巴黎伦敦还在,纽约也没消失,可他就是不想去看了也不想去体会了。

 

归咎起来就是,他最爱的人就要远去了,于是他自己一个人就没有在这人世间好好逛逛的心情了。

乔楚生突然觉得活不动了,一伸手就能触碰到死亡。

 

 

乔楚生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对路垚的感情变了质,等猛然发觉没办法再把他单纯当作兄弟的时候,已经是病入膏肓。

他对长三堂的女人们调笑信手拈来,开口的情话浑然天成,但一下子遇到真正喜欢的却又克制又压抑。

越无感越放得开,越喜欢越珍视,越珍视越谨慎。

在乔楚生眼里,路垚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聪明有学问,长得好看性格又好,碰一下都怕给沾上灰,所以他不敢。

就偷偷地喜欢,明目张胆地借着兄弟的名义放任他的各种胡闹。

本来觉得这样就够了,可以插科打诨的当兄弟,铁三角就铁三角,还能在租界一起破案快活很久。

 

直到路垚的长姐,路淼出现在上海。彻底打破了这些平静。

 

 

路淼想方设法要带路垚回家,白幼宁是个不信邪的,当机立断,摇身一变装成了路垚女朋友,就花枝招展地赴约。

俩不要命的女人凑在一起,一个比一个呛口,一言不合就玩了轮盘赌。

一支手枪,五发空响,一发实弹,谁活下来,谁就能带路垚回家,公平公正的赌局,路垚觉得自己跟个商品一样,又怕又气恼。

等第三发子弹的时候,路垚真的急懵了,他没想好怎么阻止姐姐继续放枪,乔楚生就恰好出现了。

乔四爷一瞥这场面就明白了,再听杂乱的话语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随手不自在地拿起了手枪,说着那行,我也玩玩。

便朝着自己连开了好几枪。

自然平安无事,乔楚生这才安抚路垚,说是空枪,里面没有被放进子弹。

愤怒把路垚的恐惧吹散地一干二净,他摔了椅子没忍住爆了脏话夺门而出。

 

乔楚生连跟屋里的人客套都顾不上,就马上跟着走了,走到门口一眼就看见还是一脸委屈与愤懑的小少爷。

他叹了一口气,连拖带拽把人推上车,拍拍他肩膀,又开口逗了几句乐子,才终于让人卸下了一身戾气。

“你也一下子就发现那是个空枪了?”

“这次的案子呢,得快点儿解决,沈老板是上海的大药商……”

没有回答路垚的问题,乔楚生很快转移了话题,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

要怎么才能如实说出口,其实没有。

情况太乱,乔楚生首先过滤进脑子的是,谁活下来,谁就可以带路垚回家。

这个赌注太有诱惑性了,所以他几乎是本能地想参与到赌局中,开第一枪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个空枪。

他是真的以为里面有子弹的,怀着拼命的心思迈了一步后,才发现了蹊跷。

这才有了后面的二三四五枪。

 

 

这个话题很快过去了,乔楚生跟着路垚勘探完现场以后,已经是入了夜,他照顾三土少爷矜贵的胃,去了上好的馆子,由着他吃了个饱。

等两人踏着月色离开饭店的时候,街上已经有些空荡,明晃晃的柔光洒在地上跟泼了水一样,走一步都荡起一阵涟漪。

乔楚生拿着车钥匙在手指尖打了个转儿,一歪头示意路垚上车。

“回家?”

“对啊,不然这么晚了,你还想加班啊,赶紧的吧,我送完你回家,还得去找老爷子问些事情。”

 

乔楚生一边说着一边替路垚开门,但却发现没人跟上,他回身看着人站在月光下微愣,正纳闷儿呢,路垚就像是回过神了,咧嘴笑了一下露出两个梨涡,跟着爬上了车,往后一倚,百般无赖。

 

“回去就得看见白幼宁,她和我姐给我的心理阴影还没过去。”

乔楚生听到这话想笑话他胆小,刚扬起一个笑准备开口,就被路垚的下一句话打了回去。

“你说,你也赌了,按照开枪的多少,我觉得是你赢了。”

他没办法接这话,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有些抖,眼睛盯着前方的路,紧张地都不敢眨,心里清楚路垚就是随口一说,但那句“别瞎闹”。怎么也说不出口。

 

路垚叹了一口气,好像也没把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放心上,转而又继续和乔楚生掰扯案子。

乔楚生只能顺着他的话回答他,怅然若失又如释重负,他突然发现很多时候路垚都能牵着他的心情走。

 

 

等把路垚送回家以后,乔楚生站在楼下冲人摆摆手,无声地道了句晚安,才钻回了车里。

心口有些抽疼,他烦闷地打了几下方向盘,有些颓唐地低头抵在上面。

乔四爷什么都会,他会打架救路垚于危难,会变戏法逗他开心,也会用自己的一身痞气去给他壮胆。

可乔楚生不会相信路垚喜欢他,这有些太自不量力。

 

 

大概那个时候,乔楚生就知道,事情不会再平淡了。

果然路垚被设计中了枪,乔楚生都快洗净了一身血腥气,在那一瞬间却暴虐得有了久违的杀意。

 

乔楚生可以在自己身上留下很多道疤,胸膛上就有一道长的,是为路垚割的,自心口那地方开始,一路横过整片胸膛。

可他不敢让路垚受一点儿伤,这种疼痛会被他复制到自己身上,乘以百倍扩大,跟个长钉一样嵌入他心脏,每一下跳动都是生疼。

 

当医生说需要家属签字的时候,乔楚生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是,而与他话音同时响起的,还有白幼宁的声音。

乔楚生就在那一刻找回了些神思,他看着幼妹哭的一塌糊涂的脸,大小姐的体面都抛得一干二净,六神无主的样子是真的怕了。

他看着白幼宁接过医生手里的单子,签上自己的名字,突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对啊,三土那么好一个人,怎么可能只有自己喜欢呢?

路垚和白幼宁,都是一出生就在上层呆着的人,精细的被养着,骨头都是金贵的,和他这种泥潭里滚爬过,裹着一身血腥气,顺着刀锋混着汗血从底层爬上的人不一样。

 

乔楚生又想起那天晚上,路垚的前女友邹静因杀人罪进了牢狱,他以为路垚会失落,跟他当时逮捕童丽的时候一样。

于是他提了两瓶酒想去陪人买醉,却在门口看到路垚和白幼宁打打闹闹的样子,好似是没因为这件事太伤神。

于是乔楚生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难过,恍惚觉得路垚好像并不需要他。

 

现在看着白幼宁签字,乔探长明白了,因为有白幼宁了,所以路垚就不需要别人。

他们像是两情相悦,该是很般配。

那这个字,确实应该是由白幼宁签下。

 

 

你说乔楚生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那大概是有两次,路垚得了好吃的东西,自然而然地要喂他,可当时他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是没好意思把头凑过去,算是变相给给拒绝了。

一次是佛跳墙,一次是周家的汤。

后来再怎么去买佛跳墙也觉得不好吃了。

他那个时候只是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事情发展的这么紧凑,原来有些事情真的是再一再而不再三,真的没有第三次机会。

乔楚生开始给路垚的婚礼倒计时,他准备了新婚贺礼,是刚定的车子,路垚一直喜欢的那辆。

 

 

婚礼进行的仓促,应该是为了阻止路家把路垚抓回去,所以用了流程比较快的西式婚礼,先办了婚礼再去批证件。

乔楚生在空荡荡的礼堂看到了路垚,他好像是有些迷茫的样子。

第一眼,乔楚生就看出了他的紧张。

他装的像往常一样走到路垚面前,给人递了汗巾让他擦擦汗。

事情都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了,乔楚生才终于忍不住,把心里藏了很久的话,最真心的想法,用尽可能戏谑的语气说出。

他问路垚,娶幼宁到底是权宜之计还是心甘情愿。

他当时真的在想,如果路垚说的是权宜之计,那他就把他拐走,不管白家了,也不管上海了,去他妈的路家人,去他妈的洋鬼子。

去巴黎,去伦敦,去纽约,他保证谁也不会找到他们。

 

可路垚最后回他一句,浑浑噩噩这么多年,这是他做的最清醒,最坚定的一个决定。

乔楚生觉得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烙在了心里,撕扯着把他整颗心彻底捣碎。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回答,明明早就有这种心理准备,但怎么还是觉得就死在了这一刻?

 

乔楚生只能瞥开眼笑了一下,说一句官方又客套,但是无比真诚的。

“好啊,祝你幸福。”

 

 

路垚和白幼宁要离开上海的时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阴雨了几日,难得放晴,阳光洒下来,像是有不真实感。

乔楚生去送他们,他记得当初破案子的时候还说过,以后三人要一起去巴黎。

这话不能当真,两人的电影里不允许第三个人加戏。

他最后给了路垚一个拥抱,很普通又很有意义的拥抱。

白幼宁也张开手臂想要同一个拥抱,可乔楚生没有答应她这个平常的请求。

因为乔楚生想,不行啊妹子,刚才那个抱已经把我全部的力气和精神都透支了,我所有能给的,都给他了。

乔楚生只叮嘱白幼宁以后对路垚好一点儿。

告别的时间那么短,他说的所有话,做的所有事,都是围绕着路垚。

 

 

这艘游轮很大,会一路在各个港口停靠,人来人往的拥挤,乔楚生的视线拼了命的跟着路垚。

但他很快也捉不到路垚的背影了。

这些人的目的地是伦敦,乔楚生以前真的很想去。

 

 

2.

 

路淼是最早发现乔楚生和路垚感情不正常的。

她本来就是个很聪明的女人,政客里混了这么久,最会发现层层掩盖下的细微,感情的浮动如同微风吹皱春水,荡漾、模糊、转瞬即逝,但却真真切切地存在,就入了她的眼。

 

 

但其实,刚开始,路淼也以为阻碍她弟弟回家的,是那个叫白幼宁的小丫头。

所以她首先试探的是白幼宁,用轮盘赌单纯地逗弄她的任性。

可路淼也没想到,会有人毫不留情地踹门进来,穿着一身警服挺拔冷冽,但也盖不住骨子里溢出的痞气,上海的春天有些潮又有些馥郁的香,所以这个探长进来的时候,一下子就冲散了所有的剑拔弩张。

路淼看到,她的那个弟弟,向来对别人有防备的弟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去求助这个乔探长。

很有意思,这是路垚第一次表现出了完全的信赖,一点儿也不像那个有亲密关系恐惧症的孩子。

更有意思的还在后面,她看着乔探长拿了轮盘赌的手枪,单方面宣布加入赌局,冲自己开了好几枪。

枪是空的,路淼不担心,但她只是好奇,这个乔探长到底知不知道这是把空枪。

如果知道的话,那他第一枪的眼神为什么会那么认真。

 

路垚摔门走了以后,路淼就放弃了与白幼宁继续争执的心,她很忙,习惯于把精力放在最有效的地方。

她了解路垚,所以她知道,谁才是关键。

 

 

因为这层关系,路淼第一个找的是乔楚生,她给了乔楚生很大的诱惑,开出了很好的条件,答应他要钱有,要地位也有,只要他同意劝着与路垚一起离开上海。

是个聪明人就该权衡利弊,然后毫不犹疑地接受这个橄榄枝。

可乔楚生没有,他拒绝的干脆利落,理由竟然有些可笑,仅仅是要尊重路垚的意见。

“如果路垚想走,我绝对不阻拦,但要是他想留下,那谁也别想带他走。”

路淼忍不住笑了一下,想挂着客套的笑继续打商量,但是看到乔楚生脸色的那一刻,她止住了。

她在政界周旋,见过很多政客的脸,知道如何从对方的一个眼神里看出破绽,然后循循善诱,达到目的。

但是乔楚生没有给任何机会,她见过的所有难以说服的政客,都不如他这般坚定。

 

于是路淼在那一刻就知道,乔楚生对他弟弟的感情不一般。

不一般到,无论那把轮盘赌的手枪有没有子弹,他都敢开枪。

 

 

乔楚生这里的路走不通了,路淼才去找的白幼宁。

白幼宁是很重要,但路淼觉得,她应该没有乔楚生那么重要。

所以路淼并不指望白幼宁能劝动路垚,她只需要白幼宁能乱路垚一点儿心思,她就能找到机会切入。

她故意安排路垚中了枪,无碍性命,就是吓吓这些不着调的年轻人,她借着这个机会劝解白幼宁,上海太乱了,要尽快带路垚离开。

只要她能和路垚离开,那路家就不会反对他们,跨个太平洋,他们可以过二人的幸福日子。

 

不出所料,白幼宁这条路比较好走,她同意了,甚至感激路淼,认为这确实是对路垚好。

路淼最会温柔的笑,她牵着白幼宁的手点点头,心里却暗自拾了一杆秤。

她想,白幼宁好像不如乔楚生会爱。

 

 

直到那一晚,路垚知道了伤害他的子弹是来自于谁的手笔。

在聚会的时候,路淼看着她弟弟一点点崩溃,然后被彻底挑开了愤怒。

这是个三人聚会,有白幼宁没有乔楚生,所以路垚好像失去了依靠,几乎是乱了分寸,又找不到人信赖,气急之下竟然想报警。

也是,毕竟乔楚生就是个警察,谁也不知道路垚何时又如何这么信任乔楚生。

而这么紧张的时刻,白幼宁抱着路垚的手臂阻止他,说:姐姐也是为了你好,你冷静一点。

路淼看到这一幕竟然在想,要是乔楚生在会怎么样?应该不是和白幼宁一样的反应。

那个痞气的探长应该会马上把路垚护在身后,掏出枪指着她发问:你他妈的脑子是不是有病,敢拿子弹伤他?

 

所以比较起来,还是白幼宁比较好。

 

那接下来的话,都是路淼故意说的。

“上海这地方这么乱,你任性你胡闹,你以为有人护着你,你那种身上有疤和纹身的朋友能护你到几时啊?只要路家在,他们连自己都护不住。”

这话说完,路垚就没有了动静,路淼已经很久没看见自己弟弟有这么委屈的表情了。

她以为她弟弟应该长大了,可遇到难过的事,还是像个孩子。

“她威胁我。”

路垚有些无助地看了一眼白幼宁,可白幼宁像是愣住了,没有回答,只是拽着他胳膊的手松了一下。

路垚也不是冲白幼宁表达自己的委屈,他应该只是难过,又找不到可以发泄的窗口。

 

也就在这一刻,路淼知道了,她这个弟弟,也是很喜欢乔楚生的。

所以才能知道这话映射了什么,威胁了谁的性命。

于是那个时候路淼就知道,路垚和白幼宁的婚姻哪怕是假的,也至少该在现在坐实了。

没有感情的婚姻能击退其它的东西,而且到时候瓦解这段名分也不是很难。

他们路家接受不了白家,但更接受不了路垚真正喜欢的人。

 

 

于是在路淼跟路家表明了利害,这段婚姻就在默许与推进下进行了。

路淼看着倚在窗边看手表的路垚,那是块名贵的表,国外才能定到,应该是谁送的珍贵信物。

除了看时间,还能暂寄些感情。

你看,明明是双向的喜欢,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路淼很聪明,知道爱情是个很玄幻的东西,她是个唯物主义者,一向不太信这个。

但她这次把这件事归顺到了天意,有缘无份吧,各方都是压力,错过了也是造化。

 

路淼敛了神思,走过去给路垚整理衣领。

她最后宽解自己的弟弟。

 

“三土,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就只能走到黑了,撞了南墙疼也得忍着,阳关大道上没有横断的河,你也别指望走桥了。”

 

 

3.

 

白幼宁是在婚礼不久前,才知道原来这场双人电影,她才是硬插进去的那个。

 

她是个能在上海呼风唤雨的大小姐,虽然没人敢靠近她,但也是在赞美声中长大。所以她想,只要她多给路垚一点儿时间,路垚就会发现她的好。

 

 

白幼宁最先察觉到的,是乔楚生对路垚的感情。

她当时装路垚女朋友装的开心,得知路垚前女友邹静进了监狱以后,还专程去探望,但主要目的是为了试探,路垚的这段前任感情有多么深刻。

邹静先是否定了她与路垚之间的感情,到最后却没忍住,跟白幼宁说,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爱吃鱼,爱吃炸鱼,黄花鱼,用料酒腌一个晚上,再裹层面包屑,炸至金黄出锅后,再撒一点儿胡椒和海盐,掌握好火候,他就再也离不开你了。”

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眼里都有细碎的泪光。

“不过,他现在应该换口味了。”

 

白幼宁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了,邹静是很爱路垚。

但她几乎是无法克制地明白,乔楚生也应该爱路垚。

 

她记得以前问过乔楚生,怎么让路垚做个事就这么难,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当时乔楚生的回答,现在让白幼宁一字不落地想起。

那个时候,乔探长摇头笑了一下,阳光一路跳跃他睫毛上,他眼底都闪着细碎的光,就像撒了星辰一样。

他认真回答了问题。

“他就喜欢吃和平饭店的佛跳墙,你得去那里给他买,顺便捎上两个生煎,最后火车站旁边,那个铺子里的冰激凌,要一个草莓的一个香草的,这一套下来,他就再也离不开你了。”

 

白幼宁出了牢房以后,看着明晃晃的日光,心想,路垚或许是真的换口味了,但总有爱他的人记得清楚。

种种细微的体贴纵容被想起,白幼宁终于明白。

原来虽然世界上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但在爱人这方面总是相似的。

 

 

但她那个时候并不知道路垚的心思。所以她觉得最多算是公平竞争吧。

直到她听白老爷子那天有些气恼地说,乔四这个糊涂东西,竟然深更半夜敢拿着刀去威胁黄老大。

“黄伯伯这上海响当当的人物,要谁的命就是一句话的事,楚生哥怎么这次这么莽撞?”

“因为黄和尚他朝你和路垚不小心放了暗枪,但按如今形势和以前的交情,他不可能敢害你。应该是个误会,去谈一下也就算了,半夜拿刀摸到人房里吓唬,这事欠考虑。”

白幼宁点点头,心里一句话没说出来:黄老大不会伤害白家人,乔楚生应该是知道的,所以他这趟铤而走险,应该是仅仅因为路垚去的。

 

她也想明白了,她是白家大小姐,背后无数的靠山,骨子里都是张扬,被娇惯着长大,所以她就是敢明目张胆地表达自己的爱意,敢带着背后的势力去各方面施压。

敢说,三土,你和我结婚吧,路家也不敢在上海动白家,我们就都安全了。

 

她带的筹码本来就多,跟乔楚生只有一条命的不一样,这场竞争从来只是单方面的公平。

按照最客观的标准计算,她赢不了。

因为她有十分,却最多拿六分去爱,但造出了百分的架势;而乔楚生有十分却能努力成百分,最后显露出的只敢有三分。

 

 

可他们的婚约好像是被推着向前,这一路看似顺风顺水,但感情里有忧虑的女人并不傻,所以白幼宁也几乎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路垚的心思。

她感觉到三土并没有将两人的关系提升到爱情高度,还是日常打打闹闹,就跟损友一样。

但白幼宁还在自欺欺人,或许是路少爷还在学习怎么去爱。

直到那晚聚餐,路垚知道了上次的子弹是路淼安排的,这层窗纸才被彻底捅破。

 

白幼宁本质是站在路淼一边的,她是去哪里都无所谓,离开上海或许是个很好的决定,只要能跟路垚在一起,去哪里都是新的开始。

可路垚满是委屈地说了一句:“她威胁我。”

听到这句话后,白幼宁拦着路垚的手,连自己都无法察觉地卸了力气。

路淼拿乔楚生威胁路垚,路垚一下子就上钩了。

如果不是真的也喜欢,他那么向往自由的性子,怎么会乖乖听从一直逃避的安排?

 

路淼走了以后,白幼宁在阳台找到了路垚,问他:“你跟我结婚,到底是不是因为想气你爹?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这我还真没仔细考虑过。”

路垚回了这句话以后就沉默了,白幼宁也隐约知道答案了。

 

 

而婚礼前两天,进程都变得有些仓促,她和路垚单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被迫直视真相的机会也就密集。

路垚伸了个懒腰,像是随口说了一句:“最近一个案子都没有,我现在才知道探案那么好玩儿。”

白幼宁敲定婚礼邀请名单的手顿了一下,换上了轻快地语调装作随意的模样去问他。

“你不是因为案子吧?是不是因为最近楚生哥没有给你当钱包了,你才想起案子了?”

有大概几秒的沉默,穿堂风卷着花树的香气灌满整个屋子,温暖又温馨。

可在春上的季节,白幼宁觉得自己的血都被一寸寸冻住了。

“也是,火车站旁边的那个冰激凌真的好久没吃了。”

 

 

他们的婚礼很仓促,来的人寥寥无几,白幼宁一瞬间觉得这就是在过家家,麻木的按照流程交换了戒指,又接受了神父的祝福,她还没有入戏。

“度完蜜月再办证件吧,我得留一个考察期。”

白老爷子说她胡闹,路垚却没反对,就这么定下了。

 

 

最后终于坐上了去伦敦的船,白幼宁有记者的职业病,拿着相机四处拍,但不管怎么找角度,怎么按快门,都找不出路垚有开心的笑意。

“一个人拍没意思,得两个人一起才可以。”

白幼宁听着路垚站在甲板上说出这句话,海风呼啸而来灌满整片胸膛,带着些腥咸的气息,足够空旷的地方让人足够清醒。

她就是个拍照的,路垚想的两个人不会是她。

 

她最后捕捉到了路垚的笑,有一份加急的电报落到了路垚手里,然后他就笑了。

白幼宁一眼认出来了,那是巡捕房的落款,应该是又有了回上海的机会。

乔楚生来找他了。

她火速按了快门,然后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四面八方的风把她包围,白幼宁觉得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上,她就漂浮着一颗心走到路垚身边,伸手摘下戒指,放在假新郎的手心上。

然后迎着路垚迷茫的目光,一颗心就全都放下了。

 

“我在上海认识一个很厉害的纹身师,他说,楚生哥找他弄了个新的纹身,左心口位置,一ㄠ,留洋这么久,拼音还认识吗?”

白幼宁眨眨眼,欣赏路垚的惊愕与惊喜,她觉得她应该哭的,可是却没有泪。

“你说,你有什么好的,我哥他怎么能那么喜欢你,为了你能跟黄老大拼命呢?”

“我不要你了路三土,你自私自利又自大,除了楚生哥没人惯着你,没人会喜欢你。”

“算是走个过场,我也帮过你了,你欠我个人情。现在婚礼顺利的报纸应该发回你家,没人敢让你回家了。船没开多久,现在坐救生艇,回去很快的。”

 

上海滩还能看得见,今天海上天气晴朗,波光粼粼,不远处海鸥鸣叫着争食,真的是个温暖的天气。

白幼宁笑得像是第一次遇到路垚那样,一字一顿落下最后一句话。

“滚吧,不然来不及了。”

 

 

路垚走了。急急忙忙地坐上了救生艇,朝甲板上的她挥挥手。

两艘背道而行的船很快都消失在了对方的视线里,白幼宁提着裙子转了个圈,伸着懒腰回到船舱,步子轻快,就像沿着走向新郎的红毯走回到原点。

 

假新郎要去找真正的爱人了。

感情不能强求,味同嚼蜡的这段关系是个累赘。

而且白幼宁自己也说不准,这份执着,到底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求而不得。

她从小要什么有什么,是个胜负欲很强的人,路垚是唯一的变数,唯一的不能把控,所以自从路淼出现后,她就真正地加入了战场,像是圈领地的孩子。

弄了这么久终于明白了,这片领地早就自己在心里打上了乔楚生的标签,她圈不了,路淼也拿不回。

大家都是糊涂人,她还没学会爱,就差点儿糊里糊涂地要结婚。

路垚最清楚爱,却也糊里糊涂地要放弃。

 

好在都不晚,都来得及。

白幼宁站在房间里看着在窗边摆放着的花,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海,她走过去低下头,深吸一口馥郁的香气,玫瑰花的味道辛辣又甜美。

她还是那个爱打闹的白小姐,骄傲的有恃无恐的,才不是被放弃的那一个,明明是她先甩了路垚。

 

上海没了挂念,她还是要去伦敦,去伦敦找她真正的爱人。

 

 

4.

 

路垚重新踏上上海的土地时,一向聪明的脑子还没从迷糊中抽身。

他想去看乔楚生的疤也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那个纹身。

他脚下是坚实的土地,心却漂浮在云端不肯落下,太没有归属感了,这种不确定性实在让路垚恐慌。

这个时代的上海新陈代谢很快,明明上船的时候还觉得冬天格外漫长,怎么不过半天重新回来,就觉得要入春了?

 

 

码头上的黄包车向来很抢手,到处都有讨价还价的,路垚拖着一身刚下船的些许狼狈,硬生生挤进人群,看着黄包车师傅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

“我出十倍的价格,赶紧带我去租界巡捕房。”

黄包车师傅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富家公子哥的模样,身上一丝一毫都是精雕细琢的金贵。

“得嘞,少爷您请,咱们走着。”

 

 

路垚坐上车以后,就开始仔细盘算,越想越纳闷,怎么可能啊,乔楚生怎么会喜欢他啊?

他之前明明抛了那么多橄榄枝,他甚至还怀着私心想喂他喝汤羹,可乔探长都是拒绝的啊。

乔楚生,不是单纯的把他当兄弟吗?

 

路垚记得乔楚生兄弟很多,他是个很有江湖气的人,道上出生入死的弟兄很多,官场上同僚也不少,商会上也总有人喊他一声四爷。

玩个骰子,连荷官都是他发小,帮着给他出老千。

为什么啊,路垚有点点不开心,因为他觉得上海很大,他只有乔楚生;而乔楚生却可能以为上海很小,他到哪里都不缺人。

当时路垚顾着案子,又实在摸不透自己到底有没有立场管这些,所以接受到了乔楚生的安慰以后,觉得心情变好了,也就自动忽略掉了这件不愉快。

以前觉得开心也不敢往深处想,怕是太自作多情,会给修饰完美的兄弟关系惹祸。

 

而他现在终于可以好好琢磨乔楚生那话有什么深意。

“那些都是我出生入死的弟兄。”

“你要是不愿意,我就少跟他们来往。”

确实有点儿意思。

 

 

没有男人的问题了,那就考虑一下女人,长三堂那么多莺莺燕燕,风情万种的样子一个扭身都带着旖旎。

这些人都倒贴乔四爷,而四爷像是有一颗浪荡的心,来者不拒,每次都是信手拈来的模样,搂着柔弱无骨的娇媚女子,挂着懒散的笑意接过她手里的酒,仿佛就生在灯红酒绿里。

他身边名贵的花常开不谢,路垚怎么好意思挤进去分缕光。

 

可仔细一想,好像又不是这样,很长时间了,乔探长每次都算是出卖色相来帮着探案,风流事都是过去惹得。

而他也卖过人两三次,每次用完也不感谢一句,还戏谑一两句。

乔探长是在应酬,慵懒的笑意未深及眼底,而若是他对所有示好都雨露均沾,路垚会觉得实在廉价。

好像,乔楚生对于他的示好,是有些小心的,仔细想来,应该是难以置信地欣喜,不敢信也就真的没有信。

 

 

那还有白幼宁啊,路垚又想起来,以前他和白幼宁有什么摩擦,乔楚生基本都是帮着白幼宁的,很长一段时间,路垚都怀疑乔楚生是不是喜欢白幼宁。

但再稍微一想,白幼宁这个,其实在婚礼前就被打破了,乔楚生跟他说。

“幼宁是亲人,你是兄弟,凡事都得紧着你来。”

路垚当时就觉得这话实在有些奇怪,亲人和兄弟,怎么看也应该是亲人更重要才对。

而兄弟这个,出生入死的那些兄弟,他不是随口就一句,以后少跟他们来往吗?

 

现在路垚有些懂了,可能乔楚生自己也没意识到这话里有什么漏洞,也是心急才无法让语言缜密,乔四爷本意可能不是想给谁套什么样的标签。

而是给找了一个合适的借口,于是不管怎么样,他都成了必选项。

 

 

你永远不知道,和直男打弯球有多累。

轮盘赌以后,路垚觉得自己明明都不是那么含蓄的说出口了,明里暗里都是,我觉得你赢了,你得收留我,我得跟你回家。

可是乔楚生没接啊,只是沉默地开着车,而他也只能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色,叹了一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转移了话题。

 

这件事要算到乔楚生头上,路垚知道他之前表现得是有些没良心,但这件事明显是乔楚生的错。

 

 

快到巡捕房的时候,路垚又想起了自己,他是个典型的利己主义者,只有那一次最清醒最坚定的决定,是为了乔楚生考虑。

他想,反正乔楚生没额外的心思,他对白幼宁又不讨厌,那这个决定划分成利润来评估,应该是最赚的。

可感情这种东西,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无法用金子衡量,亏损自己最清楚。

路垚当时只是觉得,乔楚生身上有白家的枷锁,还有路家要亮出的刀,看着真难受。

 

而路垚在婚礼进行前一刻,在教堂上看着白玫瑰又看着乔楚生,觉得像是最后的暧昧独处,平白无故的不知道紧张些什么。

是权宜之计还是心甘情愿?路垚没办法回答,因为他觉得这两个都有。但不是为了自己。

他只能用句“最清醒最坚定的决定”,收获到了乔楚生的祝福。

然后点点头就若有所思地笑了:幸福啊,以后慢慢喜欢上白幼宁以后,应该也能幸福,但太难了。

 

 

5.

 

路垚到巡捕房的时候,也是赶巧,乔楚生正收拾着准备去现场。

乔探长低着头,还是一身挺拔的警服,皮靴落在地上碾过被风吹落的一地柳絮,格外有气场。

然后英朗的乔探长,在一众弟兄的眼皮子底下就被扑了满怀,四周有掏枪的声音响起,乔楚生本能举起手就要教训这个不长眼的。

却在下一刻,看清楚人以后,变得不会呼吸,举起来的手都不知道怎么落下。

四周那些都是认识路垚的巡警,他们跟没发生过什么一样,悄悄地把枪又收回去,带着看热闹的疑惑心情,看着路少爷扯开了乔探长的警服,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乔探长露出了胸膛。

 

 

路垚首先看到的是那道横过整片胸口的疤。然后才看到了白幼宁说的纹身。

“疼吗?”路垚撇撇嘴低下头,“这玩意儿要是不疼的话,你也带我去纹一个,你名字三个字,我好像有点儿亏了。”

乔楚生动动嘴唇没有说出一言半语,于是路垚又继续说。

“我都知道了,但还有些不太清楚,忙完这个案子,得跟你再确定一下。”

 

“好。”

 

乔楚生终于能从胸腔挤出这个字,他被这下子砸得有点懵,他并不知道路垚为什么突然回来,也不了解路垚知道了多少深埋于心底,本该藏到死的心思。

他也不太明白,路垚这样代表了什么,还会不会去伦敦。

他想问的东西太多,不知道怎么开口,就只能回了一个好。

乔楚生总是无条件地跟路垚说“好”。

 

 

“还有一件事。”路垚整理了一下风衣,看着乔楚生重新把警服整理的整齐,“那有个黄包车,我来着急,给他开了十倍的价,还没付,你看这公费能报吗?”

乔楚生眼神往后一探,就看到了挂着满脸笑意的黄包车师傅,春风和煦,他再向四周扫眼一看,每个人脸上都是忍俊不禁。

“笑什么呢?”乔楚生随手招呼过一个巡警,给他递了一把钱,“去给结账,给二十倍,我赏的。”

 

这话说完,四周便有嘈杂的声音,一个个油嘴滑舌的巡警就开始叫嚣着早知道就去拉黄包车了,这么赚钱,三年买房五年称霸上海滩。

乔楚生听到这话,摇摇头也没忍住跟着笑了。

路垚看着有一缕光撒到乔楚生睫毛上,镀着一层金色,细密地跳跃着,感觉把他整个人都温暖了不少,像是终于从黑暗中触碰到了阳光。

 

 

跟着乔楚生上车,坐到副驾驶以后,路垚开口说了办案前的最后一句闲话。

“我突然回来了,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乔楚生也不知道是想了多久的话,在现在脱口而出。

他说。

 

“突然想吃佛跳墙了,还有周家秘制的那碗汤。”

 

 

 

 

 

――――――――――――




花钱解锁了全部剧情,一天刷完剧,一天半写完文,期间穿插着无数次和墨墨找灵感,磕cp。

内有少量剧透,真的是我在爆肝补意难平了。

我自己算是满足了,希望它也能带给你一点儿好心情,随便评论就好,我喜欢评论区聊天,也不枉我这两天熬夜到凌晨两点半。

感谢所有红心蓝手,感谢所有支持。

会考虑日常版后续。


黄油曲奇

【生垚】难言之瘾(番外)

*甜的

*建议看完前文再看这篇,不看也没关系

*目的是为了把最终的虐梗掰甜

*逻辑混乱,剧情都是瞎编的

*别跟我讲道理,我不跟你讲道理

*编剧不做人那我也不做人了


01


上海滩的白家最近有大喜事儿,请柬已经发至各家各处了,是白家宝贝闺女的结婚请柬。


之前也不是没有人猜测过白家小姐最后会嫁给谁,半数押了青梅竹马的白家义子乔楚生,另一半则押了近一年来与白小姐走得极近的路垚。


但这些人打开请柬之后全都愣了,纷纷纳闷,这个未曾蒙面的叫做吴杰的年轻人,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至此,赌局全盘僵住,就连开盘的人也没法收场,偷偷派了人去调查,才知道,原本炙手可热...

*甜的

*建议看完前文再看这篇,不看也没关系

*目的是为了把最终的虐梗掰甜

*逻辑混乱,剧情都是瞎编的

*别跟我讲道理,我不跟你讲道理

*编剧不做人那我也不做人了





01


上海滩的白家最近有大喜事儿,请柬已经发至各家各处了,是白家宝贝闺女的结婚请柬。


之前也不是没有人猜测过白家小姐最后会嫁给谁,半数押了青梅竹马的白家义子乔楚生,另一半则押了近一年来与白小姐走得极近的路垚。


但这些人打开请柬之后全都愣了,纷纷纳闷,这个未曾蒙面的叫做吴杰的年轻人,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至此,赌局全盘僵住,就连开盘的人也没法收场,偷偷派了人去调查,才知道,原本炙手可热的两个候选人不知为何竟凑成了一对。白家小姐伤心欲绝,目光就转向了这位半年前刚从国外留学回来,到白老爷子手下做事的年轻人。


路垚从外面哼着小调进巡捕房,就看见白幼宁坐在沙发上,对着一堆报纸神情愤懑,不由得奇怪起来,凑过去问她:“这是怎么了?”


白幼宁甫一听那口哨声还以为是乔楚生,正准备抬头求助,就对上路垚一张八卦的脸,登时没了心情,腹诽着果然在一起久了就会被同化,直起身子冲着他身后看了看,没好气道:“我哥呢?”


“他一大早被一个电话叫走了,说是有急事。”


“呦~某人不是声称,半天看不见我哥,就抓心挠肝的吗!”白幼宁咬牙切齿着,就是为着这句话,现在她想见她哥一面都难。


路垚随手拿了个苹果,蹭了蹭就啃起来,闻言口齿不清地回复着:“没事儿,他待会儿就来。”


“切,堂堂巡捕房探长!宠妻无度,荒谬至极!”


“不是你今早上咋了,吃炸药了?”路垚默默离她远了点。


“我吃枪子儿了!”白幼宁把报纸摊开在他面前,手指在上面点点点,“你看看他们都说什么了,什么叫做我恋而不得,伤心欲绝啊,我呸!”


路垚咬着苹果幸灾乐祸:“你现在终于体会到,那些被你乱写的人的感受了吧?”


“......你!”白幼宁气急,揪着枕头就想扔过去,却被及时赶到的人截下了。


乔楚生掐着腰单手挡住她的动作,皱起眉问:“怎么了?”


白幼宁这才松了手,撇撇嘴道:“你看看那些报纸都是怎么说的。”


“它说归它说呗,你又不少块肉,跟那些无名小报计较什么。”乔楚生把枕头抓过来,随手垫到了路垚背后。


白幼宁快被这热乎劲儿酸死了,她试探着问:“但是那些报纸上,可是写我跟路垚原本两情相悦,结果被你截了胡,你就没有哪怕一点点在意吗?”


路垚闻言啃苹果的动作顿在一半,抬头看了一眼身后站着的人,喉头微动。


乔楚生勾起嘴角,伸出手撑在沙发背上,无意识地把路垚圈在了保护圈里:“我是在意那种东西的人吗?”


你是。

白幼宁跟路垚内心同时道。


“行了,老爷子给你找了十几个结婚策划人,你赶紧过去看看,别待会儿控制不住局面,全上海的策划人都要被他给咔嚓喽。”


白幼宁这才放弃了计较无良言论的想法,拎着包急匆匆地就走了。


路垚仰起头,伸手挠了一下乔楚生的喉结,低声道:“你故意把她支开干嘛?”


“你怎么知道我是故意的?”


“除非脑子不好的人,不然都看的出来吧。”


“......你这话可别被老爷子听到。”面对着路垚,乔楚生这才放松下身体,眉眼间的疲惫挡都挡不住的涌上来,他坐到人旁边,蹭了会儿爱人温热的人气,才缓缓道,“吴杰失踪了。”


“......啊?”





02


吴杰失踪可不是小事情,先是原本工厂里的工人找不到人,就打电话找乔楚生。逼得他一大早就出去揪人,结果却发现无论是租的房子还是各种常去的场所里,都看不见人影。


直到派出去的兄弟们都报道说没看到吴杰,乔楚生才扎扎实实地慌乱起来。


这结婚典礼尽在咫尺,请柬都发出去了,新郎官却跑了可算个什么事儿。


但眼下当务之急,是得先把幼宁和老爷子瞒住了,否则整个上海滩,近期之内肯定是不得安宁了。


路垚听他说完,沉吟片刻发问:“吴杰昨天还上班了?”


“准时踩着点下的班,然后去给幼宁买了桂花糕,”乔楚生从萨利姆手里拿过一个纸包,放在桌子上,“还放在他书桌上呢。”


“不应该啊......”路垚摸着下巴,转过头问旁边的人,“依你看,吴杰的身手怎么样?”


乔楚生回忆着两人仅有的几次相处,不太确定地说:“我没跟他交过手,不过老爷子看中的人,实力应该不会差。”


“也就是说现在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吴杰被迫离开,可能是遭到绑架,或者威胁;要么,就是吴杰临到婚前突发结婚恐惧,不想娶幼宁所以跑路了。”路垚伸着两根手指举到乔楚生面前,“你比较喜欢哪种可能性?”


乔楚生一把把他的手抓下来握在掌心里,无意识地摩弑着,抿着嘴角:“我哪种都不喜欢——他要是真的出事儿了,老爷子非得把这上海滩给掀了不可。”


路垚借力把人给拉了起来:“那就走吧。”


“去哪儿?”


“去看看现场啊。”路垚冲着他莞尔一笑,“你忘了我最擅长什么了?”


“可是这又不是杀人——”


“就跟你说了,别总杀人案才找我,平时丢个猫猫狗狗什么的,我也能解决的好吗。”路垚勾起嘴角,陷下去一个好看的梨涡,眼睛亮亮的,“任何事物,只要存在,就必定会留下痕迹。”





吴杰居住的住所还是老爷子帮他准备的,回国后就没搬过。为了不打草惊蛇,乔楚生也没多叫人,就只带了一个路垚过去。


门已经被早上来打探的兄弟砸开了,两人直接推开来,能看见里面简单的一室一厅,和没什么价钱的物件摆设和家具。


路垚转了一圈纳闷着:“同是老爷子的手下,怎么吴杰就过的这么清贫?”


“人家不乐意显摆不行吗。”乔楚生看了他一眼,“这儿的摆设都是当时老爷子吩咐我添的,他基本都没动过。”


“呦,居家好男人啊。”路垚摸着下巴打趣,“白幼宁这次是真的赚到了。”


这话乔楚生听在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他打断对方的念叨开口问:“有什么发现吗?”


后者笑了一下:“能有什么发现,这门都是被你们撬开的,之前肯定没人在这儿动过武。”


“你是说吴杰是自愿跟人走的?”


路垚指着书桌上的一沓报纸:“你看,他显然有每天买新月日报的习惯,一天都没落下。之前你也说了,他昨天下班还给幼宁买了桂花糕,行迹一切正常。所以我觉得,临阵脱逃的可能性不大,只可能是有把柄落在了别人的手里,被人给威胁了。”


乔楚生掐着腰疑惑起来:“可谁要威胁他啊?”


“这就不是我光凭着现场能看出来了的,不过……”路垚弯下腰,从一边的凳子上拈下一根白色的毛,“我记得吴杰,不养猫吧。”

 

乔楚生思索了片刻,吹了声口哨,就有人不知道从哪儿蹿了出来。他上前在对方耳边嘱咐了几句,那人就点点头,又消失了。

 

路垚看的一愣一愣的:“这些人,一直跟在你身边吗?”

 

乔楚生看着他的样子就笑了,伸手揉了一下他的脑袋:“你身边也有。”

 

“我身边?”

 

“不然我又不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万一有人想要找你麻烦怎么办?”

 

路垚莫名心里一动,目光下意识地撇了开来:“谁有那个闲工夫找我麻烦......”

 

“很多。”乔楚生捧着对方的脸又掰了回来,从今早听到消息开始,就跃跃欲试着想要出来的不安冒了点头,他没能忍住亲近的欲望,凑上去亲了人一口,低声道,“你自己最近出门也小心着点,别让我担心。”


“......哦。”





03


瞒住了老爷子,也就意味着所有的责任都压在了乔楚生的身上,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路垚半夜因为无名的心悸惊醒,下意识地伸出手,却只触到一片温凉。他踩着拖鞋下到一楼,看见一片黑暗里有明灭的星点。


“啪”


灯突然被打开,乔楚生身体下意识地一僵,收拾好了表情才敢转过头来看他,嘴角挂着三分笑:“怎么醒了?”


“不知道。”路垚老老实实地道,看着他把烟给掐了,就把端着的水杯塞进他手里,再把自己塞进他怀里,“睡不着?”


乔楚生闷着声喝了一大口,发现竟然是温的,不自觉柔和下眉眼,手搭上怀里人的腰,摩弑了两下:“距离幼宁的婚礼就剩不到一个星期了,吴杰还没个人影,你说我是不是不该逞强自己一个人解决的。”


路垚把他紧皱成一团的眉毛顺开:“谁说你一个人了,不还有我吗?”


乔楚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把头埋进他颈窝里,闷闷地:“我有点不安,要是幼宁真的遇人不淑——”


“她遇人不淑那也是她的问题,跟你有什么关系?”


“可是是我把你抢走的。”


所以说果然还是在意的。


路垚有点想笑,他抵着乔楚生的肩膀让他坐直起来,然后拍了拍他的脸:“你相信我,吴杰肯定会回来的,不用担心。”


“......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先安慰我吗?”


“你有什么可安慰的,得了便宜还卖乖,乔大探长,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乔楚生低下头就看见路垚下床下的急,甚至没穿上袜子,自然地展开外套把对方的脚圈进了衣服里捂着,想着想着突然笑了起来,这才正经道:“其实刚刚兄弟们查到了当时绑走他的人了。”


“谁啊?”


“宋七。”


“啊?”路垚立马直起身子忿忿地拍桌子,“那这婚不能结,吴杰肯定不是良人!”


“......”





这个宋七是谁呢,就是当时在乔楚生杯子里下毒,害得他最终落入陷阱的人。后来查实了是外界送进青龙帮里的棋子,当时老爷子大发雷霆,第一个揪出的就是他。


但这个人也确实了得,竟能从层层看守之中逃了出去。


青龙帮几个堂主之中,只有他有养猫的癖好,加上那天有人看见,他曾在吴杰家附近的饭馆出现过。因此手下人一番确认,最终把目标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事已至此倒是不用瞒了,乔楚生起了个大早把这一些通通告诉了白老爷子,后者冷哼一声,也扔给他一个文件袋。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吗?”


乔楚生打开纸袋才发现,里面是吴杰的生平档案和资料,他挑起眉:“您是从什么时候怀疑吴杰的?”


老爷子捧着茶杯,沉声道:“那天我原本也约了他来白家的,结果他没来,我就知道出了问题,看你那边调查绑他的人,我就派人去查了他的底。”


“结果怎么样?”


“哼,你自己看。”


乔楚生花了几刻将手上的东西看完,内心波澜震动,证据确凿,吴杰也是那批被送进来的棋子之一。他放下资料,看了眼老爷子的眼色,试探性地说:“他确实是被人送进来,但也确实没做过出卖情报的事情吧。”


老爷子哼了一声,面色稍霁:“他要是有,那我现在就把请柬收回来,幼宁也别嫁了。”


“什么我别嫁了?”


一个清亮的女声从屋外传过来,两个大男人瞬间慌张起来,老爷子伸手把暗柜拉开来,让乔楚生赶紧给塞进去。


等到两人已经慌里慌张地又坐了回去,白幼宁的身影才出现在屋子里,她把挎着的包往沙发上一放:“爹,我能理解你不想嫁女儿的心情,但你也不能——不能因为这种理由就这么对吴杰啊。”


“我......我怎么对他了?”


“还有不到一个星期就要结婚了,这个风口浪尖上,你竟然把他派出去出差!”白幼宁把随身带的本子往桌上一砸,“您到底还想不想要这个女婿了!”


白老爷子闻言飞快地跟乔楚生交换了个眼神,忙堆起笑:“要要要,怎么能不要呢,我宝贝闺女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我高兴还来不及,是吧楚生?”


“啊?”老爷子在桌子下面踩了乔楚生一脚,后者才赶紧反应过来,“噢噢噢对,那个出差的事儿我也知道,不是什么危险的,这两天就回来了。”


白幼宁怀疑的眼神在自家爹爹和哥哥之间打了个转:“真的?”


“真的!”两人异口同声着。


白幼宁放松下来伸了个懒腰:“那行吧,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唯你们是问。”


......白老爷子悲从中来,只能祈祷这个吴杰赶紧解决掉自身的窘境,赶紧出现。




04


但这个祈祷显然并没有起到效用。

 

直到婚礼前一天,吴杰都没出现,这下子瞒也瞒不住了,白幼宁自从知道实情之后,先自己默默地去把所有的请柬都回收了,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好声好气地跟那些大佬们挨个道歉,回来之后,就把自己锁在了卧室里,不让人进去。

 

老爷子闻讯赶来也被挡在了门外,只好跟着一起坐在沙发上唉声叹气。他看了一眼旁边,刚想说句话,就看见乔楚生熟稔地掏出了一张毛毯,盖在了路垚腿上:“你要不先回去吧,这边有我跟老爷子等就行。”

 

路垚撇撇嘴:“算了吧,等她大小姐回过神来发现我没管她,还不知道要啰嗦多久。而且你不回去,我一个人也睡不着。”

 

......为什么要欺负孤寡老人。

老爷子默默地往边上挪了一挪,直面了外面冰冷的空气。


乔楚生注意到自家老爷子的小动作,顿了一下,自然地收回了手,摸了摸鼻子:“那明儿这婚礼,还照旧吗?”


“哼。”老爷子敲了敲手杖,“当然要照旧,一日是我白家的女婿,就终生是我白家的女婿。”


路垚感受到身边人陡然间僵住,赶忙接话道:“我觉得吴杰肯定不是故意的,他能力那么强,肯定能顺利脱险,回来把幼宁给娶了的。”


乔楚生摩弑着指腹,沉吟道:“但明天这个过场还是要走的啊......”


否则上海滩不知道有多少人得看他们笑话。


白老爷子的视线下意识地就落到了路垚的身上,却下一秒就被乔楚生挡住了:“老爷子,路垚不行。”


“哼,那就你来。”


“那也不行!”路垚连忙又把人拉回来,“结婚大事,不能因为新郎没回来就这么儿戏吧。”


老爷子瞪了他一眼:“那你说怎么办?”


“不要这么暴躁嘛。”路垚动作自然地把毛毯分了乔楚生一半,举起手道,“我保证,他明天婚礼前,肯定会到。”





不知是不是因为路垚单方面的打包票,乔楚生心里莫名地不安,这种不安从他们离开幼宁住处开始,就一直萦绕着他,甚至让他躺在床上都睡不安稳,还做了个梦。


梦里的婚礼现场,布置和老爷子逼着十几个婚礼策划赶出来的一模一样,他站在门口的位置,看着白幼宁挽着老爷子的手,穿着白色的婚纱,于空无一人的教堂里,一步步往前。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圣洁音乐响起,明媚的阳光从神父身后的琉璃窗穿过,毫不吝啬地洒在整个空间里,一个人影被那光线掩映着,看不清楚轮廓,只有手腕上的冷色金属格外扎眼,像是在哪里看过。


乐曲响到最后,白家父女在祭坛前站定,老爷子托起白幼宁的手,把她递到眼前的人手里。


“路垚,我们家幼宁,就拜托你了。”


乔楚生被钉在原地,为自己所见到的攫住了呼吸,他清楚地看到路垚穿着一身白色西装,握过幼宁的手,后者的脸在白纱中低下,飞上一片红霞。


“你放心。”温柔的男音响起,“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楚生?楚生!”


耳边的声音陡然间清晰,乔楚生挣扎着睁开眼,发现背后早已流了一层薄汗。他呆愣片刻才重新获得知觉,眼前的白色雪花散开,对上一张神情焦急的脸。


“你怎么了?没事吗?”路垚撑着身子看他,眼里满是担忧。


看着对方娶了别人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乔楚生只觉得心有余悸,伸出手就把人扣在了胸口,紧紧地抱住。


路垚陡然间失力就被拽下去,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耳朵正好贴在对方胸口,耳边的心跳快的吓人。他伸出手摸索到乔楚生的手腕然后握住,安抚性地蹭了蹭:“没事,我在这呢。”


男人的怀抱闻言又是一紧,然后才慢慢缓和下来,却依旧没放开。


“垚垚。”乔楚生在他耳边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地要命,又亲了亲他的耳侧,“我刚才做了个噩梦。”


“什么梦?”


“我梦到......你跟幼宁结婚了。”


路垚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呸呸呸,你别咒我啊。”


他带着半分开玩笑地回复,却半晌没得到回话,这才正经起来。路垚沉下身子对上爱人的视线,发现里面躁动的不安依然泛滥着,眼底都染上一抹猩红。他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去贴着对方的,才发现在这初夏的天儿里,乔楚生甚至流了一身冷汗。


路垚斟字酌句地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和白幼宁结婚?你之前——想象过吗?”


俗言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晚上的噩梦或也可在平时的愁思之中瞥见征兆。


乔楚生沉着声音开口,晦涩不明:“我以前......想过。”


“现在呢?”


“......”


“不准再想了。”路垚翻身坐到了他的身上,手掌抵着他的肩膀,严肃着表情,一字一句道,“我是不可能跟幼宁在一起的。”


“可是......”


“退一万步讲,就算我当时没能发现我喜欢你,我也绝非她的良配。”路垚小心地在爱人的额头上、鼻尖上和下巴上落下一个个安抚性的亲吻,柔着声音抱怨,“你能不能少想点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


那梦境无比真实,宛若现实。

但比起梦境,他所触到的爱人微凉的体温,却好像更加清晰一些。


乔楚生抬眼看他,手指拂过面前人的眉眼,在上面落下一个轻吻,扬起嘴角:“好。”


路垚被他笑得心痒,加上这几日两人都忙于事务没怎么做过,当下就有点想,他俯下身子,咬了一口乔楚生的喉结。


“嗯......”男人闷哼一声,伸手覆上他的脊背,反复流连,声音沙哑着,“明天还有正事。”


“又不是我们的正事。”路垚扬着眉冲他笑,亲昵地蹭蹭他的鼻尖。


再不解风情估计就要被赶去沙发睡了,乔楚生闷着声笑起来,用力将人罩在身下,相融的唇舌间逸出呢喃:“那今晚就别睡了......”




05


纵X过度的结果是,第二天直到站在会场前,路垚都还倚在乔楚生身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幸好老爷子和白幼宁一个正在任凭化妆师打扮,一个正在门口来回转着圈圈,也没人有空顾忌他。乔楚生心疼他,索性让他坐到一边的长椅上,然后把外套脱下来盖在他身上。


“唔,你去哪?”没想到他刚想直起身子,路垚就又醒过来,拽住了他的手。


“老爷子在门口等人呢,我去陪他一起,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乔楚生替他把衣服掖好,低声地解释。


路垚一晚上统共就睡了三四个小时,到现在脑子里还全是一团浆糊,看着面前的人像是两个,简直比醉酒还可怕,他头一点一点地眼皮就要合上,却还是固执地拉着人不肯走,迷迷糊糊地:“你......去干吗......不怕老爷子把你抓了......跟白幼宁......结婚啊......”


乔楚生看着他好笑,扶了一把快睡得掉下来的人:“你不是说吴杰会赶过来吗?”


“......”路垚这才清醒一点,抬起头看他,“你信我?”


“我不信你信谁。”


路垚点点头把人拽到了自己旁边,这回是真的一点力气都没了,他舒舒服服地倚在对方肩膀上,打了个哈欠:“你信我那就不用过去了,他们三个人,够举行结婚仪式了。”




实际上路垚这么笃定也是有原因的,因为吴杰在失踪之前,来找过他。


“不是萨利姆说老乔找我吗?怎么是你?”


平时都镇定自若的男人,现下却难得地露出一丝慌张,他扶了一把眼镜,慢吞吞地道:“我想坦白一件事情。”


路垚明白过来,恐怕是吴杰瞒着所有人单独找了他,心底一转,倚在了墙上:“什么事?”


“我......”吴杰低着头,眼神飘忽,“我当时其实知道,乔探长被人下了药。”


下一秒衣领就被抓住了:“你知道为什么不说!”


吴杰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差点没掉下来,他也没挣扎,就着被揪住的姿势艰难地开口:“我只是想借这个机会,让你和乔探长明白彼此的心意。”


“......”


“我没想到,他们真的会下那么重的手。”


路垚的手不自觉松下来。


其实准确的说,也并非是对方下手重,而是乔楚生为了救他实在不顾一切,所以才会被伤得那么重。他思及至此心里熟悉的疼痛翻涌上来,片刻后才被他压制下去。


他按着胸口抬起头,目光里或多或少夹杂了几丝不善:“你是为了幼宁?”


吴杰苦笑出声:“对。”


随即他给他讲了个故事,有关于一个自小被选出的孤儿,经过各种训练,被伪装成火灾遗孤,送进青龙帮获取情报。孩子小的时候,三观皆由外界所构筑而成,初入帮内,他别无想法,虽然任务艰险也不得不做——

直到遇到了大小姐。


那样纯洁天真的光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所以他才会卧薪尝胆,努力地向上爬,被老爷子赏识送去国外,回来又几番周折,放弃了大好的位子,而来了巡捕房。


“我知道别人可能觉得幼宁天真、不懂事。”吴杰不太熟练地扬起一个笑,“但我想保护她的那份天真。”


曾经何时,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


路垚彻底没了敌意,他松开手重新倚回墙上:“所以呢?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替你做什么吗?”


吴杰摇摇头:“路先生什么都不用做,只是近日总有那边的人来找我,我可能近日会消失一段时间,但我一定会在婚礼前解决掉那些人回来的。”


路垚不置可否地看着地面:“反正你要是回不来,我肯定不是第一个想宰你的人。”


对方似乎是想到了白幼宁那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勾唇一笑,这下自然了很多,连眼镜后的目光都带着笑意:“我知道您推理能力强,必定能推断出我的下落,所以我只是想请您,不要提前告知他们我的去向,等我回来,我想亲自跟他们说。”


路垚看了他两眼:“行吧,但要是之后乔楚生或者老爷子想揍你,我可不拦着。”


吴杰冲着他微微鞠了一躬:“那就谢谢您了。”




路垚几乎能预想到吴杰回来的时候,会场内一片混乱的样子。


他枕着爱人的肩膀,为对方将他体贴地纳入怀里的举动弯起嘴角,眼尾熠熠闪着光。


所以说,他们就不要去凑热闹了。




后来的事情是路垚听乔楚生说的,原因是他真的睡着了,而后者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没有叫他,直到结婚仪式结束了才带着他回去。


躺在长凳上冰凉凉的根本没睡好,路垚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脸恹恹地听乔楚生叨叨,说吴杰按时赶回来了,但险些被白幼宁用高跟鞋砸死,还是不禁笑了起来:“没被打死,算他命大。”


乔楚生看了他一眼:“嗯。”


路垚嘴角的笑容更开,偷摸摸伸出手,拉住另一人的,眼睛都没睁开地补充:“所以这俩就是天生一对,活该白头偕老。”


伸出的手随即被握了紧。


“......嗯。”





06


白幼宁跟吴杰订了游轮去度蜜月,一众人在边上给他们送行。


眼前的白老爷子看着开走的轮船,一时间百感交杂,一声招呼都没打地就走了。留下路垚和乔楚生两个人倚在栏杆上,对着风平浪静的海面。


最近吴杰成婚,厂里的事情就扔给了乔楚生,路垚心疼他两头跑,只得拿出了自己的本职,成为了隐形的工厂负责人,两人忙着,单独在一起的时间都少了许多,这会儿能安安静静地站在边上,都没舍得挪步子。


乔楚生看路垚盯着远处,先打破了沉默开口问:“你想去国外吗?”


路垚瞥了他一眼:“那些地方我都走腻了,再回去干嘛?”


“我倒是想。”乔楚生抬脚踩在长杆上,海风带着一抹咸湿吹过来,将他平日里严谨的发型都吹乱掉,“毕竟我的人生理想就是,赚很多钱,然后带着心爱的人环游世界。”


路垚立马改了腔调:“要回去看看......也不是不可以,我可以带你去梵蒂冈,去巴黎梧桐大街,去我的母校看康桥。”


乔楚生带着笑看他,眼睛里布满星辰似的:“听起来还挺不错的嘛。”


“那是。”路垚正了正自己的衣领,“我的旅行经验丰富,导游找我准没错。”


乔楚生原本闷着声笑,但随即视线却被从某人兜里掉出来的东西给吸引了过去。他弯下腰,动作快到路垚没来得及阻止:“这是什么?”


“这......”


简单的丝绒盒子,乔楚生想也没想地打了开来,就发现里面竟然是一对银戒。简约的款式,是两只男戒。


他愣怔住,无声地抬起头,投去疑问的眼神。


饶是路垚也结巴起来:“这这这......你不是前几天......花你的钱买的,给你个心安,省的每天晚上睡不好闹我。”


原来心尖上涂了蜜是这种感觉。


乔楚生盯着手里两枚简简单单的戒指,嘴角却控制不住地越咧越开,恨不得咧到耳后去。胸腔里的跳动愉悦而又欢快,几乎要跳出喉咙口,寻找它真正的主人去。


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看着面前人的眼神温柔地像要把人溺死在其中:“我给你带上?”


路垚的耳廓红彤彤的,闻言别扭地撇过脸,却先伸出了手,把乔楚生的那枚给他带上了,还忿忿道:“我原来还准备了烛光晚餐,还有小提琴演奏呢。”


乔楚生拿了另一个,圈上身前人的无名指,笑着回答:“算了吧,就你那拉小提琴的技术,我要真听完一整首,能折寿十年。”


还没说完路垚的手就盖在了他嘴上:“说什么呢。”


即使被捂住了嘴巴,满腔的爱意和宠溺还是从男人的眼睛里不要钱地流淌出来,路垚被那样的目光烫到,心尖一颤,刚想松开手,就被握住了。


随即指环上落下一个吻。


一触即离,却极尽温柔缱绻。


“路垚。”


“啊?”


“你愿意这一辈子,都跟我在一起吗?”


不是求婚,也不是什么寻求保证,而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询问。


路垚抬起头,就看见对方的眼睛里一片澄澈,满满的都是自己,就像之前的无数次。


「我问你,只要你说,我就信」


于是他也笑起来,嘴角抿出一个梨涡:“我愿意。”


乔楚生闻言抓着他的手,俯身下去。


他们在海风中接吻,绵长的亲吻里似乎夹杂了海水的咸湿味道,却又温暖的让人不想放开。


乔楚生搂着人在怀里,又在他耳边亲了一口:“要不等吴杰跟幼宁回来,我们也去度蜜月吧。”


后者想了想,点点头:“行。”


随即又补充道:“旅游费他们出。”


总是只顾着自己的人,现在似乎也习惯性地将自己画进了他的圆圈之内,乔楚生埋头在他的肩上笑起来,过了片刻带着笑意的声音才迟到地回应着:“好。”


天色阳光明媚,已是入夏。



FIN.

清歌晚吟

[魔道|曦澄主]当决战之夜添加了旁白

*群演出没,梗套用自一个恶搞视频


一道紫衣身影迈过门槛,稳步迈入大殿之中。

庙外风雨交加,这人身上却并未被如何淋湿,只是衣摆的紫色稍微深一些。左手撑着一把油纸伞,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水花飞溅,右手紫电的冷光还在滋滋狂窜。他脸上神色,比这雷雨之夜更加阴沉。

金凌一下子坐了起来,叫道:“舅舅!”

江澄的目光横扫过去,冷冷地道:“叫!你现在知道叫我,之前你跑什么跑!”

「虽然江澄现在瞧着威风,其实他刚才跟在狗屁股后面一路小跑着过来,中途还滑了一跤,差点没跌个狗啃泥。」

……观音庙里所有人不约而同抬起头,因为他们都听见了从上空传来的声音,是一个语调十分机械而内容十分……...

*群演出没,梗套用自一个恶搞视频

 

一道紫衣身影迈过门槛,稳步迈入大殿之中。

庙外风雨交加,这人身上却并未被如何淋湿,只是衣摆的紫色稍微深一些。左手撑着一把油纸伞,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水花飞溅,右手紫电的冷光还在滋滋狂窜。他脸上神色,比这雷雨之夜更加阴沉。

金凌一下子坐了起来,叫道:“舅舅!”

江澄的目光横扫过去,冷冷地道:“叫!你现在知道叫我,之前你跑什么跑!”

「虽然江澄现在瞧着威风,其实他刚才跟在狗屁股后面一路小跑着过来,中途还滑了一跤,差点没跌个狗啃泥。」

……观音庙里所有人不约而同抬起头,因为他们都听见了从上空传来的声音,是一个语调十分机械而内容十分……生动的男声。

江澄紫电握在手中厉声喝道:“你是何人?一路跟踪过来,却不敢现身么!”

「他用阴沉怀疑的目光扫视着头顶和周围,顺便有意无意朝魏无羡和蓝忘机那边投去视线。」

江澄一噎,气急败坏道:“谁要看他们!瞎了我的眼!”

「江澄的眼睛目前还没瞎,正看见那个谁用佩剑支撑着站起身,朝他刺来。」

苏涉提剑刺来,江澄尚未出手,一条黑鬃灵犬从庙外窜入,直直朝苏涉扑去。魏无羡听到犬吠登时汗毛倒竖魂飞魄散,大叫着跟蓝忘机紧紧抱在了一起,且愈抱愈紧。

「江澄的眼睛这才闪瞎了。」

“说了我没看!!”江澄面部和嘴角抽搐着咆哮道,泄愤一般挥舞紫电击飞了持剑冲出的数名金家修士。苏涉则被仙子缠得怒吼不止,金凌在旁叫道:“仙子,当心!仙子,咬他!”

苏涉道:“区区一条狗,能奈我何!”

「那个谁说着自欺欺人的话。」

苏涉怒道:“胡说八道!”

「那个谁冲着空气大声吼道。」

苏涉大怒:“我不是冲着空气,我是冲着你!你这个可恶的……”他哽了下,“……声音?”

「那个谁说道。」

苏涉怒不可遏:“能不能不要再叫那个谁了!我有名字的!!”

「苏涉恳求道。」

苏涉一口气松下来,总算满意了些。

「也就是那个谁。」

苏涉一口血吐出来。

与此同时,蓝曦臣忽喝道:“江宗主,当心琴声!”

江澄得他及时提醒,又吃一堑长一智,足尖挑起地上一柄长剑,左手抛伞接剑,右手拔出三毒,双手各持一剑,猛地相交一划。两剑摩擦发出尖锐噪音,简单粗暴地破解了殿后传来的邪曲。

蓝曦臣忍住刺耳微微皱眉,蓝忘机怀中的魏无羡瑟瑟发抖地伸手帮他捂住耳朵。金光瑶自己空手走了出来,蓝曦臣又道,“琴弦在他腰间。”金光瑶无奈一笑又闪身一避,躲过江澄的剑锋,话锋一转笑道:“江宗主为何眼神躲闪不敢往那边看?你真的是追着阿凌找到这儿来的吗?”

江澄咆哮道:“不然呢?!我还能是找谁?!”

蓝曦臣道:“不要回答他!”

「蓝曦臣十分焦虑地心想,像江宗主这样好单纯好不做作和那边的魏公子好不一样的人,很容易会落入阿瑶花言巧语的诛心陷阱。要如何才能及时转移他的注意力呢?现在告白行得通么?」

蓝曦臣面色白里透红,平生头一回结巴了:“我,我并没有这样想……”

蓝忘机呆滞了,魏无羡震惊道:“虽然划掉的部分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没想到泽芜君你眼光如此独特!勇气令人钦佩!”

呃,蓝曦臣决定忽略他的话中话:“我对江宗主并无非分之想……”

「蓝曦臣撒谎道。他已经在设想表白后的下一步了。」

除了晕着的聂怀桑和傻掉的江澄,在场其他人都隐隐流露出“啧啧”的眼神,魏无羡甚至干脆发出了声。

「蓝曦臣的脸愈发红了。他希望自己此刻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回到云深不知处的青草地上,和兔子们待在一起。它们是那么乖巧无害,能够治愈自己受伤的心灵。」

蓝曦臣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了:“什?不,我,虽然我是很喜欢兔子……”

「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他想象自己蹲下身捏弄它们粉嫩的鼻尖,然后把脸埋进软乎乎的绒毛里。」

“哦不。”蓝曦臣看上去已经绝望了。

“……慢着,”一直在旁直愣愣瞪着他的江澄忽道,“你喜欢把脸埋在兔子毛里?”

「蓝曦臣柔软的内心深深地吸引了江澄,像被一箭正中红心,因为江澄也喜欢把脸埋在狗狗们的绒毛里。」

江澄耳朵红了:“就是喜欢不行吗!……我是说狗!”

「江澄压抑着的复杂感情已经克制不住了。」

江澄有不好的预感:“不!”

「他开始幻想自己扑上去推倒蓝曦臣,用最喜欢的姿势骑乘在他身上。」

江澄的脸霎时涨得通红:“我才没想!”

「他幻想着自己与蓝曦臣的初吻。」

江澄双耳喷出蒸腾腾的热气:“别说了!”

「吻完分开后看着蓝曦臣,嘲笑对方笨拙的吻技,虽然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江澄看上去快要爆炸了:“要你管!……不对,才没有!”

「但他们都相信下一个吻一定会更加美妙。」

江澄吼道:“我绝对没有那样想!”

「但事实上,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江澄嘶吼道:“绝无此事!”

「但他确实是。」

江澄声嘶力竭道:“我没有!!闭嘴吧!!”

那来历不明的声音竟然真的不再响起,殿内一时一片寂静,所有人又不约而同仰望上空,感到庆幸安慰的同时却又带着隐隐的失落——他们还没听够呢。江澄长出一口气,不敢看蓝曦臣,摆出一副装腔作势趾高气扬的无谓,往金凌那边走近了一步。

「但他确实是——」

“草!!”江澄半惊半怒地抖着手将紫电抽上了天花板。

众人纷纷流露出“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江晚吟”的眼神,魏无羡唯恐不乱地吹了个口哨:“你俩干脆去开个房算了。”

而静候一旁的金光瑶伺机而动,瞅准江澄心神大乱露出破绽的空隙,甩出暗藏多时的琴弦。江澄回神以紫电迎击缠上,金光瑶感觉一麻立刻撤手,随即轻笑一声,左右手同时挥出两条琴弦,分别朝蓝曦臣和魏无羡两边各自袭去。江澄瞳孔猛地缩成一点,劈手调转紫电和三毒分头去截那两根琴弦,金光瑶趁机抽出缠在腰间的佩剑,刺向江澄心口!

金凌和蓝曦臣一同失声道:“舅舅!”“晚吟!”

江澄面色铁青地捂住了胸口。

鲜血从他指缝涌出浸染了前襟,紫电瞬间化回指环套回他手上。金光瑶擦净软剑缠回腰间,金凌冲过去扶住江澄,蓝曦臣收回迈出的脚,叹道:“……不可乱动,扶他慢慢坐好。”

江澄依旧没看他,只对金凌道:“快滚。”

金凌自觉理亏不敢顶撞,不假思索地对蓝忘机道:“含光君,还有蒲团吗?”

原先他们坐的四个蒲团都是对方找来的,蓝忘机正沉默,蓝曦臣站起身,将他坐的那个推了过来。

金凌福至心灵道:“泽芜君是要舅舅一起坐吗?”

本就负伤的江澄差点没背过气去,狠狠剜了他一眼:“想什么呢你!”

蓝曦臣苦笑道:“不是……”

江澄硬梆梆道:“不必。”

谁知蓝忘机突然也起身,将自己的蒲团推到了一旁,然后在魏无羡身边坐了下来,面不改色一本正经,不知动机究竟为何。江澄这回没吭声,金凌便也没拒绝,道了声谢,将蒲团搬过来让江澄坐上去。

蓝曦臣见江澄宁可坐忘机的也不愿坐自己的,心中有些不是滋味,默默坐回了蒲团上。江澄按住穴位止住流血,便听金光瑶笑道:“意中人和好兄弟都要救,哪怕赔上自己,江宗主可真是情深义重啊。”

江澄的脸忽红忽青,红是因“意中人”,青是因“好兄弟”,他下意识瞅了眼蓝曦臣,恰与对方目光相触,触电一般猛地收回,逃避地瞟向魏无羡,结果被他和蓝忘机的亲昵坐姿晒了一脸,很快又垂下了,面色沉沉。

正在此时,殿后传来一声呼喊,称挖到了什么东西,金光瑶面色大缓,嘱咐一番同时快步走回殿后,苏涉和金家修士们跟在他后面。天边闪电爬过霹雳阵阵,蓝曦臣望着若有所思道:“这雷雨来得蹊跷。”

哗哗雨声衬托出的沉寂之中,金凌忽道:“舅舅,多亏你刚才截住了琴弦,不然就糟了。”

他笨拙的解围反而令局面变得更尴尬,对于三方而言都是,江澄的脸黑了黑道:“你给我闭嘴!”

他自知情绪不稳才给了金光瑶可乘之机,且对于蓝曦臣和魏无羡其实都是多此一举。比起恨金光瑶他更痛恨的是那个奇怪的声音,害得自己面子里子都丢尽了,不由恶狠狠道:“哪里比得上那声音来得蹊跷!我看它是金光瑶的帮凶吧!”

魏无羡附和道:“是啊是啊,自打方才起便没动静了,说不定它的目的就是揭穿实情,乱你心神呢。”

江澄只觉他明着帮腔暗着揶揄,眼看又要发作,蓝曦臣忙打岔道:“那声音着实可疑,不可轻易相信。”

「这时蓝曦臣想到了一出妙计。」

说那啥那啥到,消失许久的声音再度响起,仿佛为证明它早已看穿了一切。

蓝曦臣默了一下,转向魏无羡道:“魏公子。”

魏无羡道:“嗯?”

蓝曦臣道:“想一个介于一和一百之间的数字,我们可以由此判断这个声音是否真的什么都知道。”

魏无羡来了兴致,坐直了道:“好。”说着开始作思索状。

「风骚的夷陵老祖开始想着自己脑中的第一个数字,是十三。」

魏无羡下意识点了点头。

「在想下一个数字之前,他的思绪飘到了紧挨着自己的含光君身上,于是将数字改成了六九。」

魏无羡喜出望外道:“它说对了!我首先想到的是十三,然后又改成了六九!”说到后一个数字还舔了下嘴唇。

江澄怒道:“你开心个屁!话说为何叫六九不叫六十九!”

魏无羡嘻嘻一笑:“你想知道原因吗?”

江澄炸了:“不想!!”

而不小心解读到蓝忘机表情的蓝曦臣捂住了脸,表示他也不想,真的。

「其实他俩不是不想,要看对象,不过这个稍后再说。」

比先前还微妙的沉寂之中,金凌不屑地哼了一声:“数字这种没准能猜出来呢,根据性格什么的,算不得数吧?”

「既然如此,那我再讲两件事情,你们再看信或不信。」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即将听闻一个惊天秘密。江澄忽然又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魏无羡将自己的金丹剖给了江澄,这件事江澄已经知道了。」

江澄的脸霎时一白。魏无羡的脸也白了几分。

「江澄为救魏无羡引开温家人才被抓回了莲花坞,这件事魏无羡还不知道。」

江澄脸上神色复杂,魏无羡脸上则彻底没了血色。

魏无羡鼻子一酸,嚷嚷起来:“傻逼吗你!谁要你救了!我的命有你的金贵吗?!”

江澄眼圈一红,也大吼起来:“你才傻逼!谁稀罕你的金丹!你问过我没有?!凭什么不告诉我?!”

魏无羡道:“你还不是没告诉我!!”

「此时应有背景乐:《爱你在心口难开》。」

魏无羡、江澄:“……”

蓝忘机、蓝曦臣:“……”

江澄的情绪尚未消退,没理会那声音,咬着牙艰难道:“……你说过,姑苏蓝氏有双璧我们云梦江氏就有双杰……”

「没关系,云梦双杰有姑苏双璧,姑苏双璧有云梦双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江澄、蓝曦臣:“……”

魏无羡、蓝忘机:“……”

眼见江澄要恼羞成怒,蓝曦臣忙插话道:“晚……江宗主,切勿激动,影响伤势。”

清润柔和的声线具有抚慰人心的力量,江澄逐渐冷静下来,垂下头去。而魏无羡沉默片刻,抬头看他。

“对不起。”“对不起。”

两人异口同声道,不约而同一怔,又一同勾起唇角。不同的是江澄的笑是自嘲的,魏无羡的笑则带着解脱。

蓝曦臣见江澄因受伤失血而微微冷颤,脱下身上外袍犹豫了再三,仍是坚持披到他肩上,而这一回江澄没有拒绝,只是深吸口气闭上眼睛,被淡淡的温度和气息包围。

魏无羡则抓紧了蓝忘机的手,犹如抓住最重要最珍贵的宝物。忽然想到此前蓝忘机的反应,以及方才那声音说的爱什么的……他立即道:“胡说八道!岂有此理!才不是那回事!!”于是拽过蓝忘机扑到他身上,揪着他的领口一口啄了下去。

金凌震惊了,江澄脸青了,蓝曦臣扶额了,恰在此时聂怀桑醒过来(许是没衣服盖被冷醒的),爬起身睁开眼,正巧撞见这样一幅刺激的画面,当即惨叫一声。

与此同时大殿后面也传来了金家修士们的齐声惨叫。

苏涉扶着金光瑶跌跌撞撞冲了出来,金光瑶左手受了伤,苏涉助他服下药丸,蓝曦臣犹豫道:“你怎么了?”

「蓝曦臣第一次发现,原来金光瑶个头如此娇小,尤其他手臂脱力垮下肩膀的这一刻。但在蓝曦臣心中,他从来不曾矮人一头,身高六尺九,气场九尺六。」

金光瑶微微一怔,面上涌上一丝血气,勉强笑道:“我该说声谢谢二哥?”

「在场其他人表示他们也从未真正鄙视过金光瑶的身高,虽然不免怀疑过他是否穿了内增高。」

金光瑶的笑意从“吟吟”变成了“呵呵”。

「但当他们知道金光瑶将聂明玦的无头尸身藏在了殿后的棺材中,还会觉得他对身高并不在意吗?」

金光瑶:“……”

蓝曦臣、聂怀桑:“!!”

白色毒烟消散,众人来到殿后,纷纷被惨状震惊了,而棺材里空空如也,金光瑶嘴唇铁青,蓝曦臣失色道:“怎会如此??”

魏无羡笑道:“看来这棺材即便原先是他埋的,现在也恐怕早就被人换过了。”

苏涉举剑指他,冷声道:“你什么意思?魏无羡,是不是你搞了什么鬼!”

「搞鬼的人不是他,是那个神秘的送信人。不过剧情需要,现在还不能透露给你们。」

“这时候嘴闭得这么紧,揭人老底倒揭得痛快!”江澄感到愤愤不平。

魏无羡耸耸肩,既已摆脱了嫌疑便没什么好说的了。苏涉仍心有不甘,金光瑶举手阻止命他处理伤口,苏涉接过药包转身解开衣服。

「不过可以透露的是,那个谁有问题。」

蓝忘机眼中闪过寒意,冷冷对苏涉道:“转身。”

苏涉还在气“那个谁”,下意识转了身,一时间江澄和金凌都睁大了眼睛,魏无羡沉下了脸:“……竟然是你!”

苏涉胸口千疮百孔的恶诅痕暴露,当年穷奇道截杀的背后真相水落石出,江澄暴怒抓起三毒,伤口迸裂鲜血喷涌,金凌和蓝曦臣一左一右将他按回去,金光瑶趁机又开始搬弄是非,蓝曦臣低声喝止了他,魏无羡则一掌拍向苏涉,苏涉提剑刺去,难平与避尘相击。

金光瑶抖出两条琴弦,被蓝忘机以弦杀术截断,挥出第三根琴弦,被蓝曦臣以裂冰挡下。  一系列变故都在电光火石之间,不过几个眨眼,避尘的锋芒已抵在金光瑶喉间。金光瑶不甘地问为何会恢复灵力,蓝曦臣走上前解答了,并深情地看了江澄一眼。

与此同时,从大殿上空传来了低沉阴森的背影乐声。

魏无羡若有所思道:“这音乐……听起来不太对劲。”

聂怀桑胆战心惊道:“你的意、意思是?”

魏无羡摸着下巴道:“不好的预感,之类的……”

「此刻气氛仿佛一场腥风血雨即将上演。鲜血将飞溅,谁会先倒下?」

“谁、谁会?会是谁?”聂怀桑快吓破胆了,“别问我啊我不知道……”

「同时,那个谁瞅准了无人留意他,正在角落里企图暗中动作。」

魏无羡站得离苏涉最近,闻言跨过去踹了他一脚。

苏涉怒吼道:“我在打坐调息,动都没动!”

「哎呀,好吧,刚才是开玩笑。」

苏涉口喷鲜血,仰天狂啸:“老子跟你拼了!!”

「不过这回不是玩笑,金光瑶确实要采取行动了。」

如它所言,金光瑶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虚弱地道:“……二哥,我错了。”

“……”魏无羡看不下去了,“既然形势不妙,咱有话别说了,快动手行吗?”

金光瑶哀声道:“我也没办法,我实在是被逼急了啊!”

蓝忘机见兄长似有所动摇,蹙眉将剑又往前送了半寸。江澄也忍不住开口道:“泽芜君,你方才还提醒过我,转头自己却忘了?”

金光瑶抢着道出威胁信的事,又低声下气苦苦哀求,蓝曦臣终于面露不忍,随即恢复镇定,平静道:“好,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可以一个一个解释。”

蓝忘机道:“兄长!”

蓝曦臣道:“不必担心,他现在已处于下风,这么多人都在,没法耍花样。”

聂怀桑道:“可、可是那声音……”

蓝曦臣道:“怀桑冷静,那声音来历不明不知是敌是友,我们切莫也被它的话语玩弄了。”一个也字吐得清晰,“先前已被它扰乱过,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确实它说中了我们的内心,”他冲江澄露出一个极短极浅的微笑,江澄红着耳根撇过头去,“以及过去的事,但它未必能预知尚未发生的事。倘若我们自乱阵脚,最后赢的会是谁?我认为这是一个机会,排除它的误导和迷惑,掌握它所揭露的真实,接受真实的自己,揭开尘封的真相。今夜一切都将水落石出,尘埃落定,今夜过后又是新的篇章。所以无论那声音还是谁,我们都不能让他们得逞。你们说呢?”

一段振奋人心的背影乐伴随他富含感情的言论响起,现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氛围得到些许缓解,蓝忘机放弃金光瑶走到苏涉那边,其余众人皆凝神屏息侧耳细听。

「很棒的演讲,我差点就被你说服了,如果不是知道你今夜过后就会回去闭关半年不出的话。」

感觉到几股担忧的视线落回自己脸上,蓝曦臣无奈苦笑,只是转向金光瑶,开始一一问话。金光瑶一一作答,声声控诉,说到金子轩之死一事,金凌突然大叫着冲上前,而金光瑶趁谈话期间有所不备,手腕一翻将一根染血琴弦套上他的脖子,翻脸沉声道:“别动!”

众人猝不及防,魏无羡被蓝忘机拉住了,江澄面色惨白心急如焚,蓝曦臣朝他靠近了些怕他做出冲动之举,而后满面失望地望向金光瑶。

「果不其然,形势急转直下,金光瑶实现了翻盘,再没有人能奈何他,他挟持金凌为人质以宣示胜利。然而此刻的他并不知道,最终自己将与凶尸聂明玦一起被封在一口棺材里,永世不得超生。」

声音未落,庙门外应景地传来了“咚!咚!咚!”三声诡异巨响。

金光瑶的微笑僵硬在嘴角:“……草。”

 

Fin.

 

 

番外:

尘埃落定,蓝曦臣慢吞吞地走出观音庙大门,略回神抬起头,江澄站在门口一棵参天古木之下,回头看了看他,语气是冷的脸却是热的:“……要不要我陪你闭关?”

蓝曦臣一怔,眼睛终于亮了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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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澄/all澄】换命(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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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羡澄,一点点湛澄,不打ta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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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魏婴说过这些话,也没逼江澄的回应,笑了笑就放开了他:“你先在山下找个客栈住下吧。”

江澄瞪他:“为什么。”

“你生辰也不剩几天了啊。”魏婴眨眼,“从小到大我们哪个生辰不是一起过的。晚上偷跑容易,偷跑到云梦就难了。我还有贺礼要送你呢。”

江澄伸手:“直接给我不就完了。”

魏婴又好气又好笑:“江澄,你这人怎么一点情调都没有,生辰礼生辰礼,当然是生辰当日送出才像样!”

哪这么多穷讲究……江澄很想说他,但好歹忍住了:“……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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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魏婴说过这些话,也没逼江澄的回应,笑了笑就放开了他:“你先在山下找个客栈住下吧。”

江澄瞪他:“为什么。”

“你生辰也不剩几天了啊。”魏婴眨眼,“从小到大我们哪个生辰不是一起过的。晚上偷跑容易,偷跑到云梦就难了。我还有贺礼要送你呢。”

江澄伸手:“直接给我不就完了。”

魏婴又好气又好笑:“江澄,你这人怎么一点情调都没有,生辰礼生辰礼,当然是生辰当日送出才像样!”

哪这么多穷讲究……江澄很想说他,但好歹忍住了:“……行,我找间客栈。找到了就告诉你。”

魏婴乐不迭地点头:“尽快啊,我有好多事想跟你说呢!”

江澄不感觉他有什么正事,鬼知道是不是发现烤兔子的时候放花椒的部位变动会导致口味不一样这种屁事。直接撵人:“行了,生辰礼你也收了,赶紧滚回去,趁没被抓着。明日也不准起晚,给我江家丢人。”

“这你还不放心我?”魏婴笑。

江澄哼了一声,他自然是信的。

……他居然信。

江澄转念想了想前世的魏无羡,信他不要给江家丢人简直是梦里。这么一想,顿时看眼前的魏婴顺眼许多倍,伸手往自家师兄头上揉了一把。

他这个动作是年长者揉搓小辈才会有的,魏婴个子都比他高半寸,被他揉的有点懵,不过他向来宠自家师弟,眨眨眼也没说什么。转身要走了,江澄却在他身后忽然又说了一句。

“喜乐安康,长命百岁。”

魏婴回头对他一笑:“年年生辰都这么两句贺词,你就不能来点新意?”

“没有。”江澄白他。

魏婴也不是真的介意,小师弟只要给了祝愿他就很开心了,贺词内容才不重要。

“你刚刚说的话,”江澄说,魏婴心一下提了起来。他心里远没有表现出来的云淡风轻,他也怕若江澄全无此心他们要怎么继续相处,更担心江澄心里那些一直压着、却不肯告诉他的事是不是与自己有关——是不是这辈子,他或许真的再无机会。

江澄慢慢把这句话说完了:“……我会给你答复。不是现在,待我想做的事成了,我就给你答复。”

魏婴感觉胸中像是被冰住的那一颗东西好像瞬间炽热起来,融了寒冰,跳的越发激烈了。

“江澄……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魏婴没敢贸然走近前去碰他,但脑袋却不受控制地往江澄那边抻,看着十分好笑。

“谁知道你什么意思,滚回你屋子里去!”江澄瞪他一眼,转身就跑了。

魏婴站在原地笑的很傻。

自家师弟的耳垂红了。

 

 

 

江澄没头没脑地冲下山,到了蓝家山门外才停下,他自己的心也早不受控制地在狂跳了。对魏婴说这句话,绝对是他重生于此后……做的最大胆的一件事。

但他不是一时冲动,也不会后悔,更没有把这件事当作儿戏。

他是认真的。

如果他能成功,如果他的一切计划都会顺利,如果他们交换的命格能让他彻底扭转此世的一切——

他是真的想答应他。

不能说魏婴没有错。江澄曾经心里的那点点少年悸动,原本从未打算过宣之于口。他以为这心思会渐渐淡在成长后的历练中,却没有想到莲花坞燃起的冲天业火。而后种种都是造化弄人,他的心思没有冷在十三年的孤苦死守中,却死在了那人归来后的一句“食言”里。

江澄虽然经常自己对自己说,现在眼前的魏婴和前世的魏无羡是两个人,但他心里清楚的很,他们就是同一个人。虽然自幼的身份和所生境遇不同,处事习惯略有不同,骨子里的矜傲和烈性却从来都一模一样。相反,变的其实是他自己。他不是那个年少孤高的江家少主江晚吟了,只是一个偷天换日的亡灵。

为他换命的那人说的清楚也不清楚,他和魏婴会交换的东西说的分明,但此世会有多大的改变,却全然是事在人为的。他替魏婴担下他命里会遭受的不好,而能不能保住莲花坞,救下父母,救下阿姐,救下金子轩,乃至救下魏婴——要看他要怎么做,也要看其他的所有人怎么做。

江澄心里其实早有一套完整的计划。从他重归于世开始,就在进行了。

如果他成功了……那就不止他和魏婴,几乎所有人的命数都会改变。所以那时,他或许也可以和魏婴……

江澄捻了捻手心里攥着的那条换下的穗子,心静了下来。

因为刚刚和魏婴说的话,江澄心里多少有些心绪激荡,此时稍微冷静下来后,立时感觉到有人跟着自己,当下抬手一道剑气激射而去。对方显然没料到他会毫无预兆的出手,躲的匆忙,似乎没有完全躲开。江澄看到白色的袍子一飘,竟然是蓝家袍服。手里暗暗运起灵力,但没有再继续贸然攻击,淡淡道:“何方高人,不妨出来一见。”

明明被他差点捅个透心凉,却还被讽为“高人”,对方呆了几息才慢慢蹭出来,显然是相当不满了。

等看清脸,江澄也呆了,赶紧撤了灵力跑过去:“怎么是你??你跟着我也不说一声……伤到你了吗?”

蓝湛默默盯他。

这一脸委屈都快具象化了,蓝湛本来生的极好,被长得这么好看的人这样盯着是个审美正常的人都会感觉愧疚,何况江澄和他关系还好,更是愧疚的不行,忙忙掏出来两瓶上等外用药去检查蓝湛身上。

蓝湛默默抽回被江澄抓过去的袖子:“无事,未伤。”

江澄怕他是跟自己赌气,紧张地凑过来细看,发现确实无大事,蓝湛避的快,虽然衣裳破了一大块,但剑气在皮肉上只浅浅擦了一道。只是这道血痕也足够让江澄愧疚的恨不得以身代之了,赶紧拉蓝湛过来,就给他先敷上自己带来的伤药。

“你怎么这个时候在这里?”江澄一边皱着眉给他包扎一边问。

蓝湛却问:“你修为甚高。”

江澄手上一顿,把绷带系好,抬眼看着他:“不算多高,但确实比你们以为的,要高那么一些。”

蓝湛又问:“为何藏锋?”

江澄道:“没有藏过,只是也没去到处说而已。不过我习惯这样这样‘藏锋’了,希望你也不要去和别人多讲。”

蓝湛自然不是会和同窗嚼舌头的人,他知道江澄这句的意思,要瞒的是自家叔父和兄长。

蓝湛就又不说话了。

江澄给他包扎好,叹了口气,看这人这显然是在赌气的架势,伸手拍拍他脑袋:“我的不是,你别气了。我这次来姑苏是因为我自己的事,我是蓝家遣走的弟子,讲学期间再入蓝家不大像话,所以没打算联络你。给你吃新做的莲子糖,不气了成不成?——是用槐花蜜替了糖做的,口味和之前给你那种不一样哦。”

蓝湛自然是生气的,气他来见魏婴居然算是他“自己的事”,也气他不懂自己的心,还气他这种哄小孩子似的态度——他确实很喜欢每一样江澄给他的吃食,但他喜欢是因为这是江澄给的,又哪是贪这些许的口腹之欲?

可蓝湛到底是不善言辞,仍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细细看着江澄神情,那双杏眼清澈如斯,一如这人纯粹的心思。

蓝湛其实一直知道,他和魏婴在他心里的地位从来都不一样。他便是不甘心,也别无他法。

“……还生气?”江澄拿不准蓝湛这张冷脸隐藏的含意,抱着一线希望他没看见自己刚刚跟魏婴见面,干脆不提,免得他回去再罚魏婴,“天不早了,你要不先回去?”

“你赶我走?”蓝湛定定看他。

“……没有没有。”怎么又好像很委屈的样子,我……算了。江澄暗暗扶额,是他误伤好友在先,他比较没理。

“既来姑苏,为何不与我相见。”

江澄叹了口气:“我是被蓝家遣回的弟子,说到底不大方便,就没想着这时候来找你。日后无论是递拜帖还是邀请你去莲花坞都使得。”

蓝湛看着他:“那为何见魏婴。”

……得,还是被看见了。江澄心下更感觉难办了。他此时心里并没有想到那些复杂的情思,在他看来,蓝湛是他的挚友,魏婴是他的少主,他没资格叫蓝湛不去履行职责,又不想魏婴受罚堕了江家名声。心里的纠结其实只在于此。

他的一双眼太过清澈,这点心思一眼就能看到底,蓝湛看透了他心里的想法,却宁愿看不懂。

可蓝湛也知道,自己的心思此时并不宜出口。

既拿不准江澄的心思,也无能襄助自己的实力地位。就算说出来了,怕也只会被江澄当作年少无忌。一旦他拒绝……自己就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江澄。”

江澄抬头看他。虽然他和蓝湛早就互相唤名,但蓝湛寡言,多是江澄主动开口,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是少之又少。

——何时我能像魏婴一样,彻底走进你心里?

可这话他终究说不出来。

“……说定?”

江澄怔了下,才明白他说的是自己先前说会递拜帖或是邀他去莲花坞,点头道:“自然说定。”

蓝湛点了点头,没有再提关于魏婴的事,转身离开。

江澄本想再说一下魏婴,但想想,蓝湛向来秉公,自己求情反而是叫他为难。而他也不会处罚过重有失公允,索性也没有再提,目送着蓝湛的身形离去。

 

后来的很多年,蓝湛都在后悔他这一刻的转身。

悔他没有说出口的话,悔他没有问他的来意,更悔……他为什么没有多问几句,竟然不知几日后,便是他的生辰。

这一错过,就是再也看不见希望的漫长哀痛。

 

 

 

也是巧,五日后正赶上休沐的日子,这次魏婴是光明正大地下了山。一出山门就御起剑直奔自家师弟落脚的小客栈,一息都不想耽搁。

虽然江澄什么都没跟他说准,但魏婴非常不要脸地只当他二人已经互通心意了,直接跳进江澄位于二楼的那房间的窗子,把桌前看书的师弟抱个满怀。

江澄被他吓了一跳,看看时辰:“魏无羡,你有病吧,至于御剑过来吗??”

“呸,你的好日子不要说粗话。”魏婴搓搓江澄的手指,“百无禁忌、百无禁忌,我师弟要一世康健、无病无灾,喜乐安康、事事顺遂!”起身走到一边,正对江澄行了一个平辈间十分正式的大礼:“师兄给阿澄道喜咯~”

江澄忍不住也笑,把手里的东西丢过去砸他:“你就闹罢。贺礼呢,拿来,然后你可以……你可以回去了。”本来想说你可以滚了,但看魏婴这么正经的样子,也就把粗话咽了回去。

魏婴接了,发现是块上等的黄玉,触之润若凝脂,穗子正是先前自己清心铃上那条。这种润若脂的黄玉名贵程度与羊脂玉不相上下,自家师弟果然给自己挑的都是最好的东西。魏婴美滋滋的就手就把这块玉佩系好了,坐到江澄对面的椅子上,从袖子里抖了个东西在桌面上,神神秘秘道:“这是我自己悄悄弄的,还没大成,第一个给你看看。”

是个小纸人,薄薄一片,却像个真人似的,颤颤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扭着它的纸片儿腿朝江澄的方向走过去,两只短手虚抱,做出了个抱拳的姿势,憨态可掬,十分可爱。

魏婴操纵的还不灵活,让小纸人做出这种动作也就差不多了,无非想逗自家师弟一笑,兴高采烈地抬头去看江澄,却愕然发现江澄一张脸变得煞白,哪还有半点喜色。

魏婴有点慌了:“江澄,你怎么了?你不喜欢?不喜欢我收起来就是了,你怎么……”

“……魏无羡。”江澄低声道,“这东西是怎么回事。”

魏婴被他吓到,哪还敢说俏皮话,赶紧道:“是我新研制的小法子,用自己一缕神识附上进行操纵……”

“蓝家怎么可能教这个。”江澄说,“你是自己创的,不是学的?那你怎么想到这法子的。”

他这话问的像是质问,语气也冷,但魏婴只怕他真恼了,哪敢说他的不是,乖乖说实话:“其实是那日蓝老头课上问怨气化解之法时,我突然想到的……想到的有些冒犯,他那种老古板怕是要生气,我也不打算说给他听,但自己一直琢磨着是不是可以试一试耗用灵气之外的术法。直接用怨气太过冒险,我也犯不上,就想试一试魂魄神识之力……”

江澄嘴唇有些发颤,重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力。

那日蓝启仁也问了江澄前世时印象最深的那个问题,只是那天魏婴听的认真,没有被点,点的是走神的聂怀桑。聂怀桑答不上,是让蓝湛替答的。当时魏婴一脸认真听课的脸色不变,江澄心里还暗暗庆幸躲过一劫,哪想到……

有些事,终究是无法改变吗?

江澄拿起那小纸人,魏婴早收了术法,小纸人一动不动了。江澄看着魏婴:“你修为,剑法,箭术,乃至六艺,无不是同辈中的上乘,这些尚且未臻尽善,怎么想着弄这些左道?”

魏婴小心看他脸色:“也、也不是想着弄……只是一时想到了就试试而已,平日的修习也没有落下的。阿澄你别气,你不喜欢的话我日后再不用了就是,这个……是怎么了吗?你这么不高兴……”

江澄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说。

他想说旁门左道损心性灭神智,害人害己,你不准再想更不准去用——可他也知道,那时用鬼道的魏无羡……

实在是迫不得已。

他自己也不想用的,可他除了鬼道别无他法了。

都是因为他江澄。

 

江澄沉默了很久,最后也只能道:“你自有大好前途,世人皆是非族必诛之辈,你清楚的很。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不要去想这些个,也不要再用了。成么?”

魏婴连忙点头:“成,自然成的,你别气就成……我错了澄澄,你别生气,我保证再不用了。”

江澄得了他的保证,心里却仍然半点热不起来。

他重生之后,就一直在试图扭转未来的命轨,而他自觉自己成功了。不算他与魏婴换的命,来了蓝家后事事都不同:魏婴没有惹事,蓝湛没有同他情根深种,他甚至提前见了金光瑶、和金子轩关系缓和,更是解决了水行渊。

他一度很乐观,他感觉命轨已经扭转,而凭借他万全的准备,可以保住家人,保住一切……

可没有想到,即使魏婴没有再因为阿姐的事去打金子轩,他们还是打了这一架。即使魏婴没有在课上因为灵气怨气之说惹怒蓝启仁,他却仍然半只脚踏进了鬼道。

……都会是一场空吗?

 

 

——不。不行。

江澄深深吸了口气,手指慢慢蜷起,攥紧了拳头。

只要江晚吟未死,就不算完。

 

既然命都换过了,那就让我再逆天改命一次。

 

 

江澄自己平复了心绪,抬眼去看魏婴,就见这比他还高的师兄缩手缩脚地站在那里,像个做错事等着先生罚的学生似的,心里又有点软。把纸人放回桌上,这一页就揭过了:“你要是认真信我,就把我的话听进去,好好的时候别想这些东西。行了,别傻着了,我的生辰贺礼呢?”

魏婴闻言缩的更小了:“……忘、忘了备了……我这就出去准备,晚些再给你,行么?”

江澄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忘了备了,怎么可能?这货在他生辰的时候就和自己约好了共贺,还带忘的?转念一想也猜到了,不是忘了,而是八成给自己的贺礼就他妈是用这种旁门左道做的,这是怕自己骂呢!

江澄也是气的有点肝疼,但也懒得骂了,狠狠拍拍桌子:“行了,拿来罢!好歹是你做的,没伤天害理就成,有什么不敢送的,给我!”

魏婴缩着脖子,慢吞吞从袖子掏出个东西递给江澄。

是个晶莹剔透的玉环,看大小不是扳指,和紫电相似,是戴在食指上的指环。指环在顶端刻成了只振翅欲飞的蝴蝶,手艺略有些粗糙,但十分灵动好看,虽然不是第一流的工艺,却也十分不赖了。指环的玉质也有些特殊,不是普通碧玉,蝴蝶附近竟流转着淡淡的紫色。江澄拿过来就试着戴到了右手食指上,大小正合适,这紫色与他的紫衣也颇搭,倒是十分好看。

江澄挑了挑眉:“你自己刻的?”

魏婴挠挠头:“是不大好……但也还能看嘛。”

“不算赖了,挺好的。”江澄把手掌摊开,伸到魏婴眼前给他看,结果见魏婴一脸跟看见麻辣水煮鱼似的眼馋眼神盯着自己的手指,气的一巴掌拍他脸上,“你这什么眼神!?行了,别掖着了,说吧,这东西你做了什么手脚?”

魏婴揉着脸,心里暗叹自家师弟真的是了解自己到一定境地了:“跟我之前弄的那小纸人类似,我在里面注入了一缕我的神识,连着魂魄。所以如果你往里注入灵力,我这边就能感觉到。我们同时注入灵力的话,如果能达成一种平衡的共鸣,可以互相交流也说不定。试试不?”魏婴抬手,他自己的右手食指上也戴着一枚,这一枚是白玉的,顶端颜色偏红,和他二人平时喜好的颜色一样。不过魏婴自己这枚倒是只有个指环形状,没多雕什么花样。

江澄都不用问,这货刻出来一个蝴蝶绝对是他的极限了,肯定不想刻第二个了。

 

 

之后,两人反复尝试,但即使以两人的默契,也试了有近一个时辰才能够让二人注入的灵力完全一致,连最细微处动用的灵识都一般无二。魏婴正兴奋,脑中就听到了一个声音。

『魏婴那个傻逼』

魏婴:“……”

江澄:“……咳,不好意思,连上了啊……”

魏婴:“师弟,你平时心里都怎么想我的……”

江澄:“意外,真的。”

 

二人在姑苏附近逛了一整天,买了许多胭脂钗环和特色小点。魏婴虽然酉时回去就行,但不到申时就催着江澄回去了。姑苏到云梦毕竟不近,他可舍不得小师弟赶夜路。

现在有了这对玉指环,两人就算是又在一处了。送江澄走的时候,魏婴对江澄晃了晃手指,还把自己的指环放在唇边碰了一下。江澄骂了一句不要脸,瞪他一眼就御剑腾起了。

但他挥手告别的时候,也用的戴了指环的右手。

 

 

 

不过,这个联络方式固然不错,但江澄不让魏婴常用。此法涉及神识甚至魂魄之力,以魏婴现在的年岁和熟练度确实不宜多用。所以即使后来江澄回了云梦,两人也最多每晚睡前互相用灵力撞对方一下,来代替“夜安”。

虽然江澄不想让魏婴再涉足鬼道,但这个小玩意不知道是他耗费多少心神才做成的,江澄也不想辜负他的心意,还是认真收了起来,每晚陪他互相撞一撞。

但其实,不止魏婴,能用这指环感觉到他,江澄心里其实也并不抗拒。

 

这日正窝在房里对照着书上教的步骤捣鼓东西,忽然就被魏婴的灵力撞了一下。这个时间他明明应该正在上课。江澄被他烦的想踹人,用力撞回去两下。这就是告诉他消停待着别找揍的意思,魏婴那边果然乖巧下来,不做声了。

江澄满意了,继续去找下一味药材,忽然听到江厌离在外头叫他。

江澄擦了手走出去:“阿姐,怎么了?”

“来客人啦。”江厌离笑道,“在前厅呢。不过也不要紧,你想去打招呼就去,不想就待着,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别等下撞见了吓你一跳。”

江澄眉眼一弯:“那我去打个招呼好了。是哪家的客人?”

江厌离陪着他往前厅走:“是聂家的副使,代聂家主来的,但在和阿爹聊什么我就不知道啦。”

“阿姐也不用知道那些烦心事。”江澄哄她,“万事有阿爹阿娘了,等魏婴回来了还有他。”

聂家副使么……

江澄有点意外,不过,正好一见。


===========TBC==========


关于魏哥生辰的时候,澄说的那句祝福语……

魏哥诶,你不知道你能够“喜乐安康,长命百岁”是你师妹多大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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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澄/all澄】换命(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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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羡澄,湛澄

*一切不符,都是私设

*略无聊的一章纯日常

*5k4+

*话痨如我……好吧,下章真的要进主线了,湛哥的戏份也快在前期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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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魏婴脸色一直难看的厉害,看江澄和蓝湛去远处说话,眼睛也一直盯着他们,本应风流多情的桃花眼此刻竟然现出几分戾气。

江枫眠也往那边多看了几眼:“那不是蓝家的二公子么?阿澄和他关系不错?”

魏婴语气还没完全缓过来,咕哝道:“都是那不要脸的一直缠着江澄。”

“阿婴!不准这么讲话。”江枫眠轻斥了一句,又摸摸魏婴头顶,眼里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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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羡澄,湛澄

*一切不符,都是私设

*略无聊的一章纯日常

*5k4+

*话痨如我……好吧,下章真的要进主线了,湛哥的戏份也快在前期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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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魏婴脸色一直难看的厉害,看江澄和蓝湛去远处说话,眼睛也一直盯着他们,本应风流多情的桃花眼此刻竟然现出几分戾气。

江枫眠也往那边多看了几眼:“那不是蓝家的二公子么?阿澄和他关系不错?”

魏婴语气还没完全缓过来,咕哝道:“都是那不要脸的一直缠着江澄。”

“阿婴!不准这么讲话。”江枫眠轻斥了一句,又摸摸魏婴头顶,眼里带了两分笑意,“是看阿澄有了别的好朋友,你心里不舒服了?”

魏婴更气了,对江枫眠把自己当成闹别扭的小孩子的态度。可又不能直说“蓝二觊觎你宝贝儿子”,憋死了。

“江叔叔,这次其实都是我的错。”魏婴低声道,江枫眠来了一直忙着和蓝家金家的长辈处理他们惹的麻烦,竟是到了现在才分出了时间能和魏婴两人单独说几句话。

江枫眠没多想,只道是魏婴懂事了,想在自己面前护着江澄,笑眯眯道:“哦?你错哪了?”

魏婴一看江枫眠的神情就知他没信,挫败地叹了口气:“……是真的,真的是我的错。其实江澄劝过我,虽然金子轩先前说了不想再提和师姐婚事的话,但江澄和我陈明利害,我们代表金江两家,处事要慎重。只是后来……我没有克制住自己,还是和金子轩打了起来,才闹的这么大的。”

江枫眠一怔:“阿澄告诉你的?”

“是。”魏婴说,抬头看江枫眠,“他给我顶罪是因为,他说我会成为江家的少主,他维护的是江家少主、也就是江家的门面。可是江叔叔,你真的打算要让我做少主吗?——那江澄呢,他才是姓江的,他才是您的亲生儿子啊?”

江枫眠收了笑,仔细看着魏婴,发现他是认真的。

“此事确实是我和三娘早就有所打算的。”江枫眠道,“其实等了这么久没有明说,也是我们在旁看着你们的资质如何。确实阿澄是江家嫡子,但他小时错过了启蒙,修为一直稍差了些……这些不算紧要的,还是这些年看下来,阿婴你确实比阿澄更适合做家主。你更得人望,也更有江家风骨。阿澄性子有些偏冷,也独了些,你的胸襟气度都要更阔,这句‘明知不可而为之’,你就做的很好。阿澄想来也是心里明白的,不然也不会这样明白同你说。”

魏婴插不进话,他想说江澄明明各处都强过我,却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例子。他确实比江澄更得师兄弟们喜欢,即使在蓝家也比江澄更得蓝启仁欣赏,江澄又确实总是一副事事不上心的样子,和家人略有疏远……

但这不对啊,这些都不对啊!魏婴抱住头,感觉一种让他难受的违和感搅扰的心口发疼,却又说不出道不明,难受地厉害。

“……阿婴,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江枫眠忙扶住他,摸了摸他的脉却也没发现什么异样,也知道他难受要和江澄争,想想又道,“你想让阿澄来做少主,与他兄弟同心,这些我很欣慰。把江家交给你也是我和三娘都知道,你定会好好待阿澄,绝不会轻慢了他。阿澄便是天赋略差些也罢,我和三娘、阿离,都希望他能轻轻松松开开心心一生,也就够了。而且阿澄自己也是认定你为少主,才会和你说这些话的吧?”

魏婴咬着牙,眼睛里又漫上了血丝,半晌才应了一声:“……是。”

那边江澄似乎也和蓝湛说完了,正跟蓝湛道别。江枫眠拍拍魏婴:“好了,别闹情绪。你以后是江家少主,事事也要多着意些。”

魏婴闷闷应了一声,却道:“江澄他不喜欢太油腻的东西,口味偏甜偏清淡……除了师姐亲手做的九黄饼,这个他很喜欢。还有他睡觉的时候有时会睡不稳,给他多添个大些的软枕让他能抱着……他喜欢早起练剑,白天晚上都爱看书,房间里要用最好的灯油,不要用白蜡,光不够亮,得添鲛油……”

脸上一直是闷闷不乐的神情,声音也沉着打不起精神,却细细碎碎说了一大堆江澄平日的习惯,江枫眠听的又感觉他可怜又感觉十分好笑,但也一一都应了,认真记下来。有些是他知道的,有些他都不知道。但见魏婴对江澄如此上心,心里也确实安心很多,更放心把江家少主之位交给他了。

 

江澄送走蓝湛回来,就看魏婴还在嘀嘀咕咕跟父亲念什么东西,眼睛还红着。江澄心里也是好气又无奈:“你还没哭够呢?”

魏婴怒了:“谁哭了!”

“眼睛红的快赶上蓝家后山的兔子了。”江澄戳戳他,“好了,别念叨了。之后我不在,你早上早些起,别叫他们再抓住你的把柄。去后山烤兔子的话也记得去我之前告诉你的地方,那里起了烟也不容易被看到……”

江枫眠脸有些抽搐:“……阿澄。”

江澄咳了一声,移开眼神,装作刚刚无事发生。

江枫眠突然感觉这俩兔崽子果然分开才好,就该领回去一个。

 

跟着江枫眠上了回家的船,魏婴还一直站在岸边,一直到船转过河道转弯处,才看不见他了。

但在转过的那一瞬间,江澄视线一移,忽然看到更远些的半山腰上,一个小小的白影也定在那里,他之前在看魏婴,一直没发现。

……蓝湛居然也没走。

江澄心里有些叹息。这一世的云深求学之行着实不虚,让他得了一位情真意切的挚友。

“好了,都看不见了还不进舱里来,外头风大再吹坏了。”江枫眠撩起船舱挡风的帷帐催他。

江澄微微笑了:“来了,爹。”

在江澄在外面和魏婴隔空望断秋波的功夫,江枫眠竟然备了许多吃食点心,连茶都温好了。这一世对于江澄来说,最大最好的转变就是他终于得了位体贴的慈父。在父亲温和的注视下咬了一口点心,江澄心里熨帖的很。

昨日晚间,接到蓝家信函的江枫眠就赶来云深了。先是对蓝启仁道歉,言之凿凿定会领回去好好管教——回头见到江澄,一领出蓝家人的视线范围,脸就变了。

“有没有事?被罚了吗?打着哪了,还是罚跪了?疼不疼?阿爹带了许多伤药……”

江澄拦住亲爹想把乾坤袋口朝下狂倒的举动,哭笑不得:“没事,没有罚我……但罚了魏婴,他现在还跪着呢,爹赶紧去带他回来吧,我江家未来的少主在大庭广众的院子里跪着像什么话……”

“说的也是。”江枫眠还是担忧地看着江澄,“真的没受伤?不许跟爹瞒着,等回头发现你有伤的话,看你娘怎么收拾你。”

“真的没事。”江澄答了,眼里含笑,“虽然蓝老先生是挺想罚我,但泽芜君和蓝二公子帮我说情,他就打算让您亲自管教了。”

江枫眠语气里露出点不满来:“从开始就不大想让你过来,蓝家哪都好,就是教条定的太死了些。还管教……我家阿澄在家里可是丁点重话都听不得的,让外人‘管教’?”

江澄赶紧嘘他:“爹,爹!亲爹啊,这话咱出了蓝家再说,让人家听见像什么话……您赶紧去捞魏婴起来,别让他再跪着了!”

 

想到昨日父亲那个竟然有点孩子气的样子,江澄又好笑又十分窝心。这一世他真的太知足了,家人也好,魏婴也好——甚至蓝湛,都给了他太多他从未想过会得到的东西了。

江枫眠给江澄倒了杯刚泡好的花茶,犹豫道:“不过有件事,但这绝不是阿澄你的错,是我们长辈想的不周了,你不要自责。”

江澄心里一沉,已经猜到几分了。

“阿离和金家公子的婚约解了。”江枫眠说,一边小心看江澄脸色,见他沉了脸就赶紧给递茶,“就知你要多想,这怎么能怪你呢?指腹为婚本就是世俗之人才做的,仙门之后行事由心,小辈无意我们做长辈的本就不该横加干涉。”

江澄低头看着茶杯里飘起来的半瓣梅花瓣:“可是阿姐喜欢他。”

江枫眠就不说话了。

 

 

 

蓝湛那边在山腰上静静站着,一直到江澄的船连影子都见不着了,才慢慢转身往山上走,心里还是有些怅然。

一个蓝家小弟子正急匆匆过来,见到蓝湛松了口气:“二公子!弟子有要事禀报!”

“何事?”蓝湛问。

“藏书阁内阁少了本孤本古籍。”小弟子紧张地说。蓝家藏书世家闻名,内阁的书几乎都是珍贵孤本,外门弟子轻易不得见,别说来求学的弟子,就是非蓝家本家的门生都很难得到借阅许可。此时竟发现少了一本,小弟子点书的时候吓的不轻,连查三遍都不见那本缺失的,忙来找负责管理藏书阁的蓝二公子禀明了。

蓝湛一怔:“哪一本?”

“《是西随灵蛊全录》。”小弟子说。

蓝湛面上不动声色,道:“在我这里。近日要看,许是忘了载进借阅箓。”

小弟子大松了口气:“原来是蓝二公子自己拿去看了……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丢了,吓死我了……”

蓝湛淡淡道:“无妨,莫慌。”

小弟子安心地回去了,蓝湛手指探进袖中,又去摸了摸那只紫色湖绸的乾坤袋,眼神微沉了下来。

这本书他确实近期见过,印象还很深刻,但那是因为……是江澄在看。

江澄又为什么要带走这本书……?

 

 

 

再说江澄这边,回到莲花坞后见到母亲,还没来得及拜见,就被一把握住手,跟父亲几乎一样的一堆话砸了过来:“可有被罚?受伤没有?伤着哪了,那个老古板是不是罚你跪了!——还是对你动戒尺了!?”

“三娘,慎言……”

“有什么好慎言的,做学生的时候就古板的不像话,当了先生也好不了哪去!”虞夫人没好气。

江澄赶紧解释了一番,虞夫人不像江枫眠还要端庄些,直接上手把小儿子好好检查了一遍,确定当真没事,这才安心。把小儿子搂进怀里揉搓一通,咕哝道:“那老古板养出来的两个侄儿倒还像点话……”

江枫眠笑着摇头,江厌离也在旁边掩着嘴笑。这些话倒是江澄从未听过的,两辈子来第一次起了琐碎的兴致:“阿娘,您和阿爹少年时也是去蓝家听学的吧,有什么趣事?”

虞夫人扬了扬眉,看向江枫眠:“你儿子问了,讲讲啊?”

江枫眠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阿离,你不是给阿澄做了好些九黄饼?快带他去吃。”

江澄:“我路上已经吃了许多了……不都是阿姐做好您给带去的么?”

江枫眠:“还有别的口味。”

江澄:“九黄饼还能有多少别的口味,不都是甜的么??”

江枫眠:“阿离!是不是有辣味的!”

江厌离:“九黄饼……辣味的??”

江枫眠:“快带你弟弟去吃。”

虞夫人全程冷笑着看江枫眠。

好不容易哄走一对儿女,江枫眠转头赔笑:“夫人……”

虞夫人翻了个很大的白眼,转身走了。江枫眠无法,只得跟上,一路又小声哄了许多好话才算罢。

 

 

江澄对江厌离还是很愧疚,因为又碍了她的姻缘。这一次他做出了许多和前次不同的选择,不管是和金子轩关系的改变,还是对魏婴的规劝,但没有想到兜兜转转还是这个结局。虽然前世也是一样的婚约被废弃,但二人最终走到了一起……但这一次,江澄实在不知道未来还能不能给他们寻到一个彼此熟悉起来的机会。

江厌离自然是不会怪他的,虽然江澄知道她定不会怪,但他还是愧疚。

“好啦,别多想。”江厌离笑着摸摸弟弟发鬓,“我确实……心里喜欢金公子,但细想想,也只小时尚不懂事那几眼罢了。既然他不喜欢我,也不见得嫁去一定就会如意。阿澄若是还自责,以后养着嫁不出去的阿姐就是了~”

江澄抱住姐姐,低声道:“怎么可能嫁不出去,以后仙门百家都会踩破门槛求着阿姐上他们的八抬大轿,全任阿姐挑。”

江厌离笑出声来:“是是,毕竟我有这样好的弟弟啊~好啦,来尝尝阿姐新做的荷花酥?回头挑一些给阿婴送去,在蓝家是不是吃不上多少可口的吃食?”

“可不是,真的太难吃了。”江澄跟姐姐抱怨了蓝家几句,又道,“阿姐,我想再多拿一些,行吗?”

江厌离眨眨眼,轻笑起来:“自然可以。”

 

 

 

 

“汪汪!汪!”

“汪呜——”

“汪汪汪汪汪汪——”

“呵呵……好啦,都乖一点,你们长这样大了,再往我身上跳我可抱不住啦。”

江澄一个闪身躲到廊柱后,冷汗都下来了,今天阿姐溜狗的时间怎么改了,好死不死撞个正着……

江澄这辈子是怕狗了,可他上辈子招动物喜爱的本事居然保留了下来。野狗爱扑他,家狗爱贴他,每次都让他在心里狂骂脏话,脑子转的飞快想方设法脱灾。

也不知是妃妃还是茉莉,似是闻到了他的气味,欢叫着朝廊下扑了过去,结果绕到廊柱后却空无一人。半人多高的大犬沮丧地耷拉下来耳朵和尾巴,闷闷不乐地又蹭回江厌离身边了。

江厌离笑着挨个儿摸摸狗脑袋:“又以为见着阿澄啦?他不大爱和你们亲近,你们也别记仇,我带你们去山上遛弯,好不好?”

 

江澄回了房间,今日本就打算给身在蓝家的那两人去信,刚刚差点撞见狗,他现在看着信封上已经写好的“蓝湛”两字,就更想他了。

只有他知道自己怕狗。

 

给点心包施了个保证点心新鲜的小术法,系到鸽子身上。又是两包足以把鸽子坠吐血的厚实包裹,现在江澄一来鸽房,所有鸽子都躲着他拼命飞。江澄正抓鸽子,遛好狗的江厌离找过来,看着那些可怜的鸽子忍不住想笑,她怎么觉着阿澄这才回来了两个月,鸽房里的鸽子个个瘦了一圈。

“怎么每次都要弄两份啊。”江厌离笑道,“左右都是在云深,你只寄阿婴一份,让他转交蓝二公子不成么?”

“……我倒是想。”江澄也嫌麻烦,可是这对前世你侬我侬的仙侣这辈子也不知道是哪根筋被他挑错了,居然十分的相看两厌。魏婴嫌蓝湛古板无趣又教条,蓝湛也嫌魏婴过于跳脱无礼又无形状,江澄已经放弃撮合他们了,干脆人为帮他们减少相遇机会,免得云深不知处又要破戒。

“……阿澄,你是不是想阿婴了?”江厌离坐在旁边托着腮看江澄虐鸽,忽然笑着问了这么一句。

“哪有。”江澄嘴硬。

“快到阿婴的生辰了呀。”江厌离说。

江澄埋头系鸽子,好像没听见。

江厌离还是笑。自阿澄回家之后,他俩的生辰就没有不是一起过的,今年忽然就分开了,怎么可能不惦记呢?

 

她却不知道,江澄早已经过过几十年没有魏无羡的生辰了。不管是他的,还是他的。

 

 

 

蓝湛念了个诀,被隐在鸽子脚上的包裹显形出来,竟比鸽子自己还大一圈。安抚地摸摸鸽子的头,那鸽子一被卸了包裹,竟不等他回信,转身就飞,生怕被留下。

蓝湛眉眼微弯,先打开了那封信。

上一封里江澄问要不要给他带些云梦特有的荤点心,写了这么一句『知道你们不让杀生,不让你杀,这边杀好了给你寄熟的。』

蓝湛看的哭笑不得,当下回绝了。这次的回信果然又表达江澄一贯对蓝家的嫌弃:『杀好了的都不行?行吧,给你的还是都是素的。你们真的少了太多乐趣了,活着不难受吗?你们蓝家人个个擅医是不是因为常年不吃肉身子都不大好啊?等你来云梦的,出了云深不知处总行了吧,带你多吃几顿好肉。』

蓝湛轻笑出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露出了多温柔的笑意。微微思索了一下,提笔写起了回信。

『清粥素菜,膂力仍在。再见可以一试。』

 

蓝涣路过静室,往里看了一眼,正看到自家万年冷肃着一张脸的弟弟笑着提笔蘸墨,蓝涣几乎要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似乎,都没有见过弟弟如此真切的笑容。


=========TBC==========


*江枫眠:快把你弟带走

*蓝涣:我好像看到了个假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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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澄/all澄】换命(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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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羡澄,湛澄,疑似轩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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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江澄不可能把他对苏涉敌意的源头尽数告诉魏婴,但他也有些没想到,魏婴帮他……本就不需要他给出理由。

他和年少的魏婴,原竟是这样相契的啊。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江澄看着魏婴说,“但以后会全告诉你的。”

魏婴一笑,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闪着耀眼的光:“我家阿澄真是最好了。”

有江澄这句话,他就足够了。

他知道江澄绝不会骗他。

江澄也确实不会。


姑苏的天气有些微凉了起来,江澄拿起一只魏婴从山下买来的精巧月饼,发现中秋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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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江澄不可能把他对苏涉敌意的源头尽数告诉魏婴,但他也有些没想到,魏婴帮他……本就不需要他给出理由。

他和年少的魏婴,原竟是这样相契的啊。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江澄看着魏婴说,“但以后会全告诉你的。”

魏婴一笑,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闪着耀眼的光:“我家阿澄真是最好了。”

有江澄这句话,他就足够了。

他知道江澄绝不会骗他。

江澄也确实不会。

 

姑苏的天气有些微凉了起来,江澄拿起一只魏婴从山下买来的精巧月饼,发现中秋要到了。

而云深不知处的中秋会让学子们亲手扎制孔明灯燃放,也算是一个小小的传统。

 

平日少有人来的后山上此时聚满了百家的学子,三五成群各自扎着纸笼,少年心性,吵吵闹闹嬉笑玩乐总是有的。但难得过节,连蓝启仁也不会刻意太拘着他们,师长们都不在,辈分大些的蓝涣也不在,蓝湛一个人坐的远些,也低头扎着灯,少年们没了顾忌,笑闹的更开心了。

魏婴向来手巧,几下就扎好了一个结实又漂亮的灯骨,江澄那边才堪堪搭好最基础的两根骨芯,还有点儿歪。

“我帮你弄。”魏婴伸手要接过来,被江澄躲开,拍掉他的爪子:“这东西要亲做才显诚心,做你自己的去。”

魏婴挑挑眉:“行,做我自己的。看来我们阿澄长大了啊~打算许什么心愿,是不是跟师兄有关的?许愿师兄待你一直这么好,对吧对吧?”

“你要点脸吧。”江澄翻了个白眼,继续去努力拼好那几根支棱起来的灯骨。

不过魏婴这话也不算全然说错,江澄的心愿里,自然有他一份。

孔明灯燃起,一个个飞向上空,载着少年们稚嫩却真切的心愿,说与天听。

 

——父母和睦,长姐幸福,家人安好,魏婴也得一生顺遂。

——此愿若成,愿付此身。

 

 

 

回去的路上魏婴始终没放弃从江澄嘴里套出他到底许了什么愿,江澄只当他孩子气,也不理他,被弄的烦了也就给了他一脚,随口问:“那你许了什么愿?”

魏婴看着他,眨了眨那双撩人的桃花眼:“所愿得偿。”

江澄气笑了:“废话!照你这么说,我许的愿也不外乎就是这四个字。”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魏婴笑道,心里却悄悄说,是不敢告诉你。

魏婴又道:“不过以后时机到了,肯定跟你说。那时候你也把你许的愿告诉我,行不行?”

江澄扬了下眉毛,故作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样啊——不行。”

“偶尔对你师兄好点啊!”

两人笑闹着半推半搡,路过旁边的一簇人时,几句闲言碎语不经意地飘进了耳朵。

“金兄可和我们都不一样,人家是有家室的!”

“虽然还没过门,但也是良缘已得、贤妻待娶了啊!”

少年们的哄笑声传出来,中心的少年却只带着些许愠怒回了一句:“此事不必再提!”

江澄一听就知道要糟,赶紧拉住了魏婴。魏婴的脸色已经是铁青,就要拨开人群去找金子轩理论,被江澄死死拽住。

“别去。”江澄皱眉低声说。

魏婴怒道:“就任他肆意辱没师姐!?”

江澄心里自然也不喜欢金子轩对自家亲姐的这般态度,但这事在前世很早的时候——早到江厌离还没嫁给金子轩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想通了。金子轩不过少年心性,不满父母为了利益定下的这门他面都没见过的亲,有这样的反应倒也不算太过。而且那时候如果不是要跟魏婴怄气,“她有何让我满意之处”这句过分的话也不会说出口了。

就算要退亲,也要得个体面。此事关乎江金两家,魏婴现在是江家少主,更不能由他去闹了。

“这不是金子轩和阿姐两个人的事。”江澄轻声说,“是江家和金家的事。我知道你心疼阿姐,但总不好在人前同他置气。全当他胡说了,我们走。”

魏婴还是无法消气,但江澄话已经说了,只得狠狠剜了那群人一眼,被江澄拉走了。

江澄心里也是庆幸这一世的魏婴很听他的话,若是前世的魏无羡,他说的话什么时候管用过,那家伙才不会在人前惦记着给他留面子呢。

“几位挡了路,劳烦让了。”江澄冷声道。

本来还想逗金子轩多说几句的那几位公子听到这一声,顿时一僵,回头看到是江家两位公子冷着脸走来,立马往两边让开,嘴巴闭的紧紧的。这些浑话他们是绝不敢当着江家公子的面儿乱嚼的。

开玩笑,那个江晚吟在家里被多骄纵百家皆知,到了蓝家都能哄着掌罚的蓝二公子和他同进同出,还敢去禁金家人的言也不受处置,俨然是云深一霸了,谁敢惹他。

而且,就算他只是个虚架子,他身后那位可是实打实的江家少主,那才是真的惹不起。

江澄走过的时候看了金子轩一眼,什么都没说,金子轩却被他看的心里一沉。张了张嘴,还没想好要说什么,两人已经走过去了。

金子轩想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没想无礼……可是他刚刚说的,却就是失礼了。

不管怎么样,关系到两家脸面,他这样当众表示出不满都是不妥。

金子轩心里懊恼,看着江澄毫无感情的眼神,又想到前几日他落在自己怀里,明明是被自己抱着却捂着鼻子也要跟自己呛声时,那双杏眼是怎样的灵动快活,闪着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光。

他绝不想看到江澄用现在这样……全然陌路般的眼神看自己。

 

 

回房之后魏婴气还是没消,江澄把砚台笔洗都抱走,拿了个枕头让他砸。魏婴被他弄的没脾气,把枕头掼回榻上,反而生不起气了。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冷茶灌下去,眉头还是锁着:“阿澄,师姐怕是喜欢那个金孔雀的。”

“我自然知道。”江澄揉揉眉心,“往后的事难说……他只是不了解阿姐,不懂她,日后若有机会共处应当也会改变态度了。”

魏婴冷哼一声,显然一点都不信。

江澄也只能说希望还会如前世一样,有那么一个让两人能够更加了解彼此的机会。他自己亲姐的心思他最了解,真的毁了这门亲……她会很难过的。虽然他经历过一世,但此世因了他与魏婴命格的改变,很多周遭的人也受到了影响,很多事态的走向也发生了变化,江澄只希望长姐和未来姐夫的这段姻缘不要因他也被打乱了。

 

 

 

次日一早,魏婴还在赖床,江澄已经起了,准备去练剑。这是他多年习惯,晨起练剑是从不间断的,魏婴最懒怠早起,从来都是他练了剑后简单洗漱收拾一下,正好揪他起床。不过今日他才走到院中,蓝湛就来了,要下山去和蓝家有往来的徽墨店家,为学子们采买一批新墨,邀他同往。

这种事江澄自然没什么拒绝的道理,收了剑就和他走了。

“扰你练剑了?”蓝湛问。

“回来再练一样。”江澄摆摆手,“我剑法这么好,不差这一时半刻。”

蓝湛:“……”

江澄歪头看他:“你又笑了?”

蓝湛别开脸,不想理他。

江澄轻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连笑一下都要感觉不好意思,也太害羞了吧?以后成了亲难道对发……”一句话没说完,忽然想起来这人前世还真没什么发妻,只有位同性仙侣,这辈子还让自己搞没了。这话顿时卡在当中不上不下,尴尬地咳了一声,没下文了。

蓝湛认真看了他几眼,好像想说什么,但江澄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不想让他说。

不知道会不会说出什么让他很难答的话来。

“江公子。”

这一声倒是让两人间有点尴尬的氛围冲淡了。江澄悄悄松了口气,抬头看过去,又有点无语。

“……金公子。”

好吧,虽然方向换了,但还是有点尴尬的。

金子轩一开始也没注意到蓝湛,发现江澄不是一个人后有点后知后觉的尴尬,也和蓝湛互相见了一礼。好在蓝湛看出他有话想和江澄单独说,跟江澄点了点头后就一个人先去山门那边等他了。

“江公子,昨日……我失言了。勿怪。”金子轩有些僵硬地说。

江澄看了他一阵,摇摇头:“金公子有心来说这一句,江家承情。金公子确实不记得和家姐见过面,对不了解的人无法有意,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江澄看着金子轩,慢慢道,“未知全貌,不予置评。不知者无罪,但若日后金公子得见家姐,相处之下有所改观,还请正心处之。”

金子轩被他说的心里有些发紧。

他确实不记得见过江厌离,关于江厌离的事,都是他母亲同他讲的,说二人幼时见过面,说江厌离多么冰雪可爱、柔婉贴心。可这些他全不记得,要他同对他来说面都没见过的人成亲,他实在抗拒非常。他抗拒的不是江厌离本人,而是“要与素未谋面之人为了上一辈而结合”这件事。

但江澄的指责没有错,是他的偏见先入为主了。

全然不了解的人自然很可能不如他意,但正因为全然不了解……他怎知,定会不如他的意?

“若实在不愿,退婚也要告知金世伯来同家父面谈。”江澄道,“两家过了明面,虽然坏一桩姻缘,也不至恶了金江两家往来。个中厉害,金公子也知晓。”

金子轩点了点头,又忙道:“我也不是定要退婚……你说的在理,这些事我会回去细想。”

江澄点了点头:“蓝湛还在等我,那便告辞了。”

和金子轩礼过,去山门寻蓝湛了。

金子轩一个人在石子路上呆了半盏茶光景,才转身回金家精舍,也不知想了些什么。

 

 

 

“怎么了?”蓝湛忽然问。

“唔,什么怎么了?”江澄在想事情,有些茫然地回头看蓝湛。

“你……有心事?”蓝湛问。

江澄有点欣慰,蓝湛跟他越来越熟之后,已经很会说人话了,还会主动问人,让他不禁生出一种诡异的疑似家中有儿初长成的感觉。

“算是吧。”江澄说,“但没什么,你不用担心。蓝湛,我问你,若有一日……有敌攻入云深不知处,你们殊死搏杀却仍然不敌,你会死战,还是弃逃?”

蓝湛皱眉,转过头来看着江澄,一字一顿:“死战。”

江澄轻叹一声。他其实知道的,他就是这样的人,就是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他本质上其实是同魏婴一样的人。

“我不会说你做的不对,但……若真有那一日,”江澄拍拍蓝湛的肩,“先别看那些失去的,不要看云深不知处的废墟残骸,而去看看你的身后。”

蓝湛不解:“身后?”

“你身后还活着的人。”江澄说,“你有叔父,有兄长,有蓝家上千的弟子。死战是为了和已逝者同死,还是为尚存者求生?”

蓝湛怔住。

这些他确实不曾深想。

号称仙家却也不是与世无争,就算人与人间不相斗,这些看着光鲜的仙门百家也年年有数不清的门生子弟命丧邪祟之手。蓝湛从小习家训大义,早舍生忘死。若云深不知处当真被敌人攻破,他一心只想殉道,战至最后一刻……而保全蓝家更多的人,这些事……有兄长在。

有兄长在……

蓝湛意识到,这些自己想不到的,如果是蓝涣,就会想到。他会有和江澄一样的想法,他们看起来没有自己敢爱敢恨,却顾到了更多的人命。

……可兄长是蓝家的少主,自己才会有这样任性妄为的机会,江澄又为什么?明明江家放弃了他,江家的少主是魏婴,他却仍时时刻刻把更重的东西担在肩上?

“到了。”江澄忽然停下脚步,指着旁边一家店面,“就是这里吧?”

蓝湛慢慢点了点头:“是。”

“我在这里等你。”江澄对他笑笑,“我看到那边有卖涨蛋糕的,买几个当早点?你的要全素?”

蓝湛还有些没从他刚刚的话里回神,胡乱点了点头,先进店里去了。

 

其实江澄同他说这么多,只是想让蓝湛可以更多保重他自己。他并不是善良的博爱之人,若是前世的蓝忘机他一句话也嫌多,但这一个蓝湛……他不希望他再为了守住一片死地,生生被打断一条腿。

江澄自己就曾从无到有重建了在大火中灰飞烟灭的莲花坞,那时他和魏婴一无所有地逃出来,他们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人比他更知道,人才是更重要的。只要父母能无恙,莲花坞上下子弟能保住,便是要他弃莲花坞而逃他也愿。

买了三份涨蛋糕,多添了肉的那份加了个保热气不散的小法诀揣进怀里,另一份不要肉的揣到方便拿的袖子里,自己这份就直接上嘴了。小摊主自称是盐城人,做的涨蛋糕也果然地道,松软鲜香。

姑苏多水多桥,现在时辰很早,没有集市的地方人也少,江南水乡的小镇现出些清幽恬静的别样味道。江澄还没有在这么早的时辰来过山下镇子里,看着这景色也觉新鲜。云深不知处附近本就灵气浓郁,此时街上人少,空气的味道都像比平时甜些。

如果不是突然传来的犬吠声,这真的是再完美没有的一个早上了。

江澄听到狗叫声身子就是一僵。这大概是这辈子他最无奈的事,无论怎么在心里狠命暗示自己,可冷汗就是会悄悄爬满背脊,掌心冰凉,腿软的半步都挪不动。

他想叫蓝湛,蓝湛就在旁边不到十步远的店里,可一个“蓝”字卡在喉咙里,就是喊不出来。

像是条野狗,个头还不小,也不晓得是不是闻到了江澄身上的肉味,呲着利齿一副凶相,见江澄没有退缩的意思,背脊压低,做出了蓄势的架势,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咕噜声。江澄手心全是冷汗,却半步都不退,冷漠地看着那条狗。

不知是不是云深不知处灵气太好,野狗也能喂出三分灵性,这条狗竟不怕眼前冷漠的紫衣人,爪子一按,竟然朝着江澄飞扑过来,张嘴就要咬——

“呜嗷——”

犬类一声惨叫——只听叫声还挺可怜——瞬间飞出去几丈远,蓝湛袍袖一扬把江澄揽到身后,低声问:“你可有事?”

“……没事。”江澄说,手指却捏紧了蓝湛的袖子。

这人向来都是游刃有余的样子,发现他怕狗的那时也不见肯显出些弱相,此时竟然因为后怕抓着自己袖子不放——蓝湛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直接伸手把江澄抱进怀里,轻轻抚弄怀里人瘦削的背脊。

真丢人。江澄心里说,却窝在蓝湛怀里没有动。

“为何不唤我。”蓝湛说。

江澄没说话。

“我说过会帮你赶便会,若我就在附近,你要叫我。”蓝湛低声道,伸手轻轻摸了摸江澄的发顶,“怕就不要忍着。你叫我,我一定来。以后都有我给你赶。”

只有蓝湛知道他怕狗。

江澄从来没有让家里人知道这一点,哪怕莲花坞里就养着三条灵犬,他回家后不知道被吓着了多少次,却硬是没叫家里人发现。初时他是真的不信他们会给他赶。如果他说他怕狗,父亲却说阿婴实在喜欢,你离远点就是,他要怎么办?虽然这些年过去,家人们待他的好他都知道,但这个怕也早就说不出口了。

他习惯了。即使蓝湛是唯一一个知道他怕狗的人,即使蓝湛就在十步外,他却已经无法把这个怕字喊出口。

但现在,在蓝湛怀里,他却可以放心地、不必掩饰恐惧地颤抖。

他说没人会给他赶,蓝湛却竟说他会。

真是不知道到底谁才傻。

江澄把脸埋进带着淡淡檀香的衣襟,一直没有说话。

或许就像他愿意重新信魏婴一次一样……他也可以选择依赖一点别人?

也试着走一下,前世孑然一身的三毒圣手绝不会走的那条路。

 

 

 

回云深不知处的路上,江澄也没多说什么。蓝湛本就话少,江澄不说话他就更没话说了。一直走到了去静室和学子精舍的岔路,蓝湛忽然拽拽江澄袖子:“说定?”

走这一路他倒也没忘山下说过的话。

江澄终于抬头去看那双浅琉璃色的瞳孔,纯澈干净,明明白白地倒映着自己。

“你自己说的。”江澄抱起手臂,故意道,“那我喊你,你可定得来。”

蓝湛眉眼微弯,露出一个浅淡的笑,认真点了点头。

还待多说两句,聂怀桑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看到江澄忙一把抓住他,颠三倒四地叫道:“江兄啊!可找着你了!!平时焦不离孟的怎么这时候不在——你快去看看去吧,魏兄和人打起来了!”

江澄脸色瞬间变了:“和谁!?——难道是金子轩?!”

聂怀桑也一呆:“啊?你知道啊?你知道你咋不拉拉架呢,给金家少主脸都要揍破相了……”

江澄也不管蓝家家规,招呼都来不及同蓝湛打一个,往精舍那边飞跑了过去。


======TBC======


傻白甜的幸福日常终于要结束啦,终于快要走到换命的主线上啦~


还有人记得这篇文的真正定位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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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澄/all澄】换命(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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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羡澄外只有湛澄

*众人年龄私设:

此时江澄14,魏婴15,蓝湛16,金子轩15,金光瑶15,聂怀桑15,江厌离18。

聂怀桑13就被送来听学了,现在是第三年,不知道为啥,别问,可能他哥觉得他笨得先飞。

瑶妹和轩哥同年同日生,时辰谁大谁小不明,因为轩哥嫡出自然瑶妹当弟弟。

聂怀桑生日五月,瑶妹二月,月份小,所以日后叫瑶妹三哥。

跟百科完全不一样。纯私设。我尽力了。详细探讨可见我上一条lo

*一切不符,都是私设

*6k+

*翻出来一个下个输入法都花了半小时的古董一般的笔记本。且看且珍惜,十一期间很可能不会再更,禁止催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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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羡澄外只有湛澄

*众人年龄私设:

此时江澄14,魏婴15,蓝湛16,金子轩15,金光瑶15,聂怀桑15,江厌离18。

聂怀桑13就被送来听学了,现在是第三年,不知道为啥,别问,可能他哥觉得他笨得先飞。

瑶妹和轩哥同年同日生,时辰谁大谁小不明,因为轩哥嫡出自然瑶妹当弟弟。

聂怀桑生日五月,瑶妹二月,月份小,所以日后叫瑶妹三哥。

跟百科完全不一样。纯私设。我尽力了。详细探讨可见我上一条lo

*一切不符,都是私设

*6k+

*翻出来一个下个输入法都花了半小时的古董一般的笔记本。且看且珍惜,十一期间很可能不会再更,禁止催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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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虽然蓝湛说无碍,但江澄还是准备去金家那边把话说明白。他自己左右也在世家子弟里有个刁蛮纨绔的名头,若是平白给蓝湛惹了麻烦就实在不必要了。没走几步,就见黄澄澄一片金星雪浪,十来个金家人往这边走过来,为首的可不就是金子轩。

那几个嘴还张不开的金家人面红耳赤,连比带划地舞着双手,金子轩黑着张脸,看起来十分不想搭理身边这几个丢人现眼的。

江澄解了禁言,对金子轩随意拱了下手算作招呼:“金公子可是为下人找场子来了?”

各家都分嫡系与旁系,宗家和分家,先前那几人胸前的金星雪浪花瓣纹理与金家本家不同,显然是旁系分支,江澄故意说成“下人”,让这几人脸更红了。其中一个愤恨道:“公子!我们几人好好在这边走着,相互说些闲话也没碍着江公子什么,他竟然禁我们的言,还趁机大肆羞辱,全没把金家放在眼里!”

江澄冷笑:“你们说的是什么闲话,敢不敢再说一遍给你们公子听?至于金家……金公子,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几位大人物就代表着金家的脸面了?”

金子轩脸一沉,低喝道:“住口!”转向江澄冷道,“金家弟子如果言语不慎冒犯了江公子,自当赔罪。但再不济也是我金家的人,怕还轮不到旁人管教。”

江澄对金子轩的那些不满即使是上辈子也都早消了几十年了,哪还会看他不顺眼。金子轩其实才是真正从小被娇养大的,脾气大性子傲,魏无羡的那句金孔雀实在不算冤枉他。手下的人被欺负了他这个主子自然也没面子,但实在犯不上为了点小龃龉跟江家小公子闹翻,更不能上升到金江两家往来的地步。

这其实也是江澄欣赏金子轩的一面。他虽然目中无人,却早有了少主风范。为人正派,识时务懂进退。跟他比,前世同时段的魏无羡真的让江澄每天都想掐死。

“江公子。”金子轩抬手也是拱了拱手,“门生不懂事,得罪江公子了。你们几个,给江公子道歉。”斥过后又冷声道,“毕竟人家江公子管都管到别家头上了,你们不乖乖受训都对不起江公子伸的这么长的手。”

江澄心说这讽刺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我是不是刺过蓝忘机类似的话?也不生气,坦然受了那几人憋着气的赔罪,现在他离金子轩很近,和其他金家人略有几步距离,就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让贵宗的下人少说些闲话是认真的。口下留德,少添麻烦。毕竟有些事扬的百家知晓也不妥。”

金子轩皱眉,江澄这话要是大声说出来,他肯定要怼人,但既然压着声音只说给自己听,那就不是羞辱而是真心劝诫了。那几人方才一直被禁着言,就比划着让自己给他们出头了,没说到底是因为什么。金子轩本来就打算回去之后细问一番,现在江澄这么说了,就轻应了一声,转身带着门生们回去了。他跟江澄本来也可勉强算是发小,虽然生分,但只要不是对方挑事,也不至于见面就红脸。

江澄这话是认真的。金光瑶的恨是对着整个世道的,那句他恨到骨子里的“娼妓之子”被多念一遍,他的恨就多一分。如果能让这些闲话少一些……或许他的偏执也能少一些。射日之征少不得孟瑶,但当他成为金光瑶住进金麟台后,江澄不确定自己还能做到多少,现在能提醒金子轩一句是一句。

 

拿着书回屋,照常把魏婴丢了满桌的零碎给他简单归拢一下,收拾好自己看完准备还回去的书才要出门,被鬼鬼祟祟溜回来的魏婴堵个正着。

江澄看他形迹可疑,前襟鼓起了一本书的形状,就明白他又干什么了。佯作不知,把人扒拉开就要出去。

“哎哎哎——”魏婴一把搂住师弟的纤腰扛回去,顺脚关门,“你这又是要去哪啊,别告诉我又是藏书阁,那些闲书这么好看吗!”

“我每日闲得很,又没有家族大事要我担,看点闲书怎么了。”江澄拿白眼翻他。

魏婴才不管他:“反正什么闲书都是看,你过来陪我看这个,刚从聂二那搜刮的好东西!”

江澄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年少懵懂时哪个少年没偷偷看过春宫,这不是什么大事——但他四十好几的人跟少年一起看春宫就真的太尬了:“我不看,你找蓝湛陪你看。”

魏婴的脸顿时阴了:“蓝、湛?你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

“我跟他什么都没有,你别误会。”江澄看魏婴神情不对赶紧解释,你的姻缘我才不抢呢。

见魏婴听自己这么说后脸色一下好看了许多,江澄心说果然早就看对眼了……想了想给人出主意:“他这个时间应该在藏书阁,你拿着跟他一起看去。他平日下了学也是在藏书阁的时候多,你尽可以去找他——我拿了书就走,不碍着你们。”

结果魏婴的脸顿时比之前还要难看好几倍,看的江澄一阵莫名,不知道又是哪招他了。魏婴咬着牙道:“好师弟,我说来了云深这半个多月你天天往藏书阁跑,原来都是跟蓝二在一起?什么书那么好看,给师兄讲讲啊?”

江澄心累:“我真的只是去看书,这几日……”自己想想,也是忽然惊觉,好像真的和蓝湛走的近了许多,看着魏婴横眉冷目的样子,由衷升起一种欺了朋友妻的罪恶感,“……似乎是和蓝湛走的近了些,我知道了,以后我会远着他的,你也不必吃醋。”

魏婴听到“不必吃醋”,向来脸皮厚如城墙的他竟然有几分赧然,但更多的是惊喜。他家师弟性子好,对谁都好,但很难亲热,于情爱之事更是分毫不通,怎么……突然就明了自己的心意了?

“你也知道我吃醋。”魏婴黏到江澄旁边把人搂住,下巴垫在少年瘦削的肩窝里蹭了蹭,“往后不许跟那个小古板亲近,你们在一起都说什么了?他没对你动手动脚吧?”

“当谁都是你呢……”江澄把要带走的几本书墩了墩理好,感觉自己还是该拉他一把,“跟我一起去藏书阁?”

“好!”魏婴立刻答应,“放心吧,师兄保护你,绝对不让蓝二再骚扰你!”

……你不骚扰他就不错了。江澄腹诽。

拿好自己的东西,江澄眼看着魏婴把怀里的小册掏出来藏到枕下,奇道:“不带着?”

魏婴一呆:“你真要在蓝家藏书阁看这个,这么刺激的?看不出来啊师弟……”

“滚!我又不是你!”江澄怒。

“可我也没想去藏书阁看啊……”魏婴委屈。

“你不想给蓝湛看?”江澄问。

魏婴摸了摸下巴:“你这招够缺德,我考虑考虑。”

江澄再次侧目:“‘缺德’这个词是从你嘴里说出来说别人的,我真不适应。”

“咱俩分什么彼此,你缺德就是我缺德,一样。”魏婴一把勾住江澄脖子,笑的十分欠打。

江澄只当他是要见到蓝湛了心里高兴。

 

不过为什么真的面对面见到了,这两个家伙都臭起脸来了?

江澄不解。

前世他对蓝忘机的成见主要来源于魏无羡,这一世倒是意外和蓝湛颇为要好,现下一个是发小,一个是友人,两人同时用一种不满委屈的眼神看过来,江澄压力还是蛮大的。

不满主要是魏婴,委屈来源于蓝湛。

……所以你这张面无表情的脸到底是怎么把委屈体现出来的,我能跟蓝曦臣交流一下心得吗?

江澄举起找好的几本新书:“你们聊,我忙。”

大概是看自己多余耽误他们交流感情了吧。

江澄这么想着,脚下走的更快了。

“……江公子?”

江澄就顾着逃离那两人,走的急,出门的时候差点迎面撞上人,忙行礼:“泽芜君。”

蓝涣抬手把江澄怀里差点滑出来的书扶好,等江澄接了后还了半礼:“江公子看来颇喜欢云深的藏书阁。”

“蓝家藏书天下闻名,有幸来云深不知处听学却不读书,岂非暴殄天物。”江澄礼道。

蓝涣微微一笑,往旁让了半步,江澄告辞,快步回去了。他走的急也没回头,不知道身后探究的眼神一直跟着他直到转过转角。

蓝涣注意江澄有几日了。

倒不是他对江澄有什么旁的意思,但他发现自家弟弟和这位江家小公子来往甚密。第一次看到弟弟衣裳下摆沾着些许草茎泥土时,蓝涣差点端不住雅正姿态。

蓝湛不会说谎,蓝涣一问就把和江澄在后山坐着看书的事说了,末了垂着头闷声说了句忘机领罚。

蓝家家规里确实没有明说“云深不知处禁坐于草地”,罚是不必,但这样的举动未免不端庄。不过蓝家家规虽严,少年人都是天性好动的,便是本家弟子在蓝湛这个年纪也偶尔要玩闹一番,不严重的话蓝涣也会睁只眼闭只眼。弟弟平日过于苛求自省,能让他松泛些蓝涣觉得无碍。他本来也早想让蓝湛交些同龄朋友的。

但昨日看到的景象让蓝涣有点坐不住了。

昨天是蓝涣七日一次查看蓝家结界的日子,走到后山的时候意外看到了蓝家的白色衣袍。

转到前面去看清是谁,蓝涣差点没踩稳自家佩剑。

蓝湛坐在草地上,背倚着一块青石,手里拿着一本史册在看。虽然没有跽坐,但姿态还算端庄,在蓝家以外的地方都不算失礼了。

但要紧的是……他不是一个人,左肩上还靠着个脑袋。

不是江家那被宠坏了的小公子是谁?

江家小公子翻完了手里那本书——当真是翻完的,一定没仔细看,而且是本游记杂书——似乎是困了,手一放,竟然就这么靠着自家弟弟的肩闭上了眼睛,像是睡了。

蓝湛发现肩上变重,把书轻轻放到膝上,把江澄手里的游记也拿下来替他收好,挪了挪江澄,让他直接半躺在了自己怀里。江澄脑袋枕在蓝湛右肩窝里,被蓝湛用手臂环着,脸埋在了蓝湛衣襟里,睡的颇香的样子。

安顿好江澄,蓝湛这才重新拿起那本史册,就这么怀里搂着人继续看了起来。

 

蓝涣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寒室。

江澄的事百家中有传言不少,但没什么好话。天资平平,修为中下,被宗主和夫人溺的不像话,这种弟子原本云深是不会收的,全是看在和江家的交情上。结果来的第一天,小公子本人还没见着,家长就先求着不要太过严苛了。叔父虽然没明说,但蓝涣知道叔父心里对这位学生是不满的。但来了这些天没惹事,课业完成的也中规中矩挑不出错,也就没挨着罚。不过有他衬着,江家那位外姓大弟子倒显得十分出挑,灵慧聪敏,修为在同龄人中几乎只有蓝湛能和他旗鼓相当,虽然性子皮了些,但上课不添乱,课业按时完成,蓝启仁对他倒是颇为满意。

至此,蓝涣最多感觉江澄是一个普通的世家纨绔,怎么也想不到蓝家小辈里最有天赋的、自己的宝贝弟弟,会被他带坏。

……还是往一个极其糟糕的方向。

 

 

要说意见,其实江澄对蓝曦臣也有。

他前世同蓝曦臣不熟,除了同为一方宗主必要的交集往来几乎是没有私交的。江澄虽然没有蓝家那么讲究背后不语人是非,但也不会闲到嚼别人舌头,只是虽然不说,心底是看不惯蓝家的一些行事方式、也看不惯蓝曦臣的一些作为的。三尊结义、三家携手时,金家不是没联络过他,被江澄打太极似的推回去了。他无意用结盟的方式壮大势力,更不愿的是就此被制衡。射日之征时从一无所有重新来过的只有江澄和他的江家,但他一个还不清的人情都没欠。正是知道有多难,所以更不能依靠外力,平添掣肘。

事实也证明了,三尊结义,仙门却仍有四大世家,三毒圣手江晚吟的名号,全修界也没有一个人敢小觑。

在江澄看来,蓝曦臣有几乎一切他没有的,可他做的不够好。他不会说他的不是,但也没法太看得起他。

不过那些都与此世的蓝涣无关。

江澄自觉自己没那么多闲时间,魏婴和蓝湛那边走上正轨后他也不用再多花心思,可以专心做自己的事了。至于蓝涣对他探究的态度,丁点没往心里去过。

 

 

 

魏婴是知道自家师弟爱看书的。这些年他偷懒不练剑的时辰基本都耽在自家书阁,来了蓝家放着天下第一的藏书阁不看是不可能的。开头几天魏婴倒也陪了,但他实在是坐不住,坐在师弟身边不到半个时辰就开始抓耳挠腮,捅捅师弟揉揉师弟上下其手,被一脚踹了出去,干脆也就不待着讨嫌了,这几日下学后都跟聂二几个厮混在一处。

可他哪想的到,一个没看住,居然叫蓝湛那厮趁虚而入了。魏婴想到这个就气的牙疼,打定主意再也不离开师弟半步,师弟走哪跟到哪。

“滚去打你的山鸡。”

“云深这山上哪有山鸡啊!”

“那就打兔子。”

“你别说,兔子还真不少,后山上一大窝。你想不想吃烤兔子,我打几只给你打打牙祭?”

“……”江澄扶额,“我只是想让你离我远点。”

“就不。”魏婴胳膊一伸把师弟搂进怀里,黏糊的很,“难得今天休息一日,你今天想看什么书,我帮你一起找~”

“跟你一起看书,一个时辰要浪费七刻。”江澄没好气,还想数落几句,迎面走来两人,魏婴见有外人也收了手,和江澄一起向来人见礼。

“泽芜君。”

蓝涣微笑还礼:“魏公子,江公子。”

蓝涣身后还跟着蓝湛,魏婴看两人穿的正式,换了袍袖收窄的袍子,奇道:“二位这是要下山?”

“彩衣镇出了水祟,似乎有些严重,我和忘机去看一看。”蓝涣答道。

“水祟啊,那我们也一起去啊!”魏婴兴致很好,“我们云梦出身的人水性最好,我和江澄从小练手都不打山精打水祟的。”

蓝涣看了眼江澄:“这……”

蓝湛看向他:“兄长。”

蓝涣:……

别看了,就是知道你想为兄才不想带他的。

江澄听就知道怕是水行渊一事,这件事靠魏无羡和蓝忘机两人就解决了个差不离,还有泽芜君在,他去不去都没关系,本想偷个懒回去看刚借出来那本塞外秘术集,却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心思微转,道:“正是,我师兄尤擅水战,定能帮得上忙。就当一同去长个见识,不会给泽芜君添乱的。”

蓝涣感觉袖子紧了紧,笑都有些挂不住了。

……忘机,雅正!!这拽袖子跟谁学的!

——行了知道了,肯定是跟江晚吟,不要看为兄了,带他还不成么!

 

 

彩衣镇比云深脚下的小镇要更热闹些,一行除了蓝家弟子只有江家两个、金家三个,除了蓝涣都是半大少年,一边东张西望一边互相咬耳朵,看有兴趣的小物件。

魏婴最坐不住,一眼看到有姑娘用筐背来的新鲜枇杷,忙戳江澄:“江澄你看,有卖枇杷的,想吃吗?”

江澄愣了愣,转开了头:“不想。”

魏婴一怔,没再管枇杷,轻声问:“怎么了?”

江澄感觉心累。有的时候,有一个过于了解你的人是件很累的事。魏婴真的太了解他了,同样是不想说话,他却能通过各种自己都不知道的小细节判断出来,自己是心情不好还是普通地嫌弃他,是肚子饿了还是困了想睡觉。

“没事。”江澄说。

魏婴也就不问了,伸手悄悄把江澄的手拢进掌心里,揉搓着师弟细白的手指。

其实魏婴很多时候都想知道,比自己还小一岁的人,明明就是个孩子,哪这么多心事?成精了?

可没办法,他心里有事偏还不说,他自己可能不知道,但魏婴看的清楚,江澄每次在想这些事的时候脸上不大显,眼中却会露出……过于沉重悲凉的神色。

仿佛他经历过了世上所有能经受的苦一般。

魏婴心疼,可除了抱住他,捏捏他的手,什么都做不了。

但魏婴也不知道,他这些小动作做了七年,早把江澄一颗心焐暖了。

刚刚重归于世的时候,江澄一心只想让家人无碍,是存了和那个名叫魏无羡的人老死不相往来的心的。可时日越久,江澄的心就越硬不起来。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这个魏婴和前世的魏无羡的这些差别,究竟是他们真的不一样……还是自己希望他们不一样,希望这里永远有一个属于江澄的云梦魏婴。

江澄回握了一下魏婴的手指,只轻轻捏了一下,魏婴却是喜上眉梢。

这是江澄第一次回应他的安抚。

“我想吃枇杷。”江澄说,“你给我买一个。”又道,“只给我。”

魏婴连声应好,丁点没嫌他反复无常。转头去撩拨岸上卖枇杷的姑娘,结果没要他钱,姑娘直接扔给他一小串,有五个小枇杷。魏婴小心请示自家小祖宗:“给了五个……剩下四个呢?我给你揣着还是等下扔了?”

江澄被他的样子逗的有些想笑,眉眼一弯:“你自己不吃吗?傻子。”

“吃吃吃,我肯定吃。”魏婴笑着拿衣服把枇杷蹭干净,小心不碰到果肉地剥了一只喂给江澄,“我先揣着,你看等下还想不想吃,想吃再给你剥,不想吃就都我吃。”

江澄低头就着魏婴的手吃完了这个枇杷。

甜的很。

他方才其实是想到了前世的事。

那时魏婴和岸上的姑娘讨来了两个枇杷,自己揣了一个,丢给江澄一个。那时江澄很开心,拿着枇杷笑笑,蹭蹭就剥着吃了起来。

后来他才知道,魏无羡是先丢给了蓝忘机的,蓝忘机恼他轻薄丢了回来,才被魏无羡就手反丢给了自己。

江澄只感觉那时开心的自己蠢的恶心。

他看到枇杷就想起了那时的事,心情烦躁的很,结果不明就里的魏婴又蹭过来哄他了。自八岁和他相见起,魏婴从来不知道自己无数次是在气什么又在烦什么,却每次都能发现自己心情不好,然后便来哄。被推过打过骂过,却每次还是要蹭过来。

江澄忽然想让自己再信一次。

这个魏婴,会一直是江澄身边的云梦魏婴。


=========TBC=========


*弟控蓝大有一种白菜被拱的心累感

*江晚吟,一个枕过膝枕窝过怀里、每天被搂着睡觉,却依然坚定给自己膝枕和搂着自己睡觉的两人才是一对的,神奇直男

 

几位的关系大概是这样:

*湛澄:傲慢与偏见

*曦澄:偏见与偏见

*羡澄:……竹马与大猪蹄子?

 

魏哥:你想死

 

 

*给一个情节解释一下,因为这个伏笔要到八百年后才会揭示,所以我提前说一下给魏哥正名:

前世枇杷那事是澄误会了,前世魏无羡也没想给蓝忘机过,就是给澄的。

这个梗的来源是原文里这一段情节就是魏婴讨了枇杷后顺手给了江澄一个,那时他和蓝湛不熟,蓝湛盯着他他也没感觉,只有读弟机想给弟弟买筐枇杷。但陈情令里这段被改成了魏无羡丢给了蓝忘机一个枇杷,被蓝忘机扔回来了,他就把这个蓝忘机扔回来的给了江澄。但江澄不知道,接过来还笑了一下开始剥。

我就(。)很不爽(。)

繁花为君开

【羡澄/all澄】换命(3)

缺德式重生,江澄中心,羡澄,all澄。


*本章羡澄、湛澄(我的湛澄终于出场了!!!尖叫!!!)

*魏哥终于拥有姓名

*羡澄对点心的口味是私设

*7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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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说什么都没用,我才不去。”江澄收好书,起身整了整衣襟,“吃完喝完赶紧去洗澡,脏死了。”

“喂!江澄!”魏无羡像个弃妇一样扒着门惨嚎,惹得路过门生们纷纷侧目,“我走了你就只有妃妃茉莉小爱陪了啊!你不寂寞吗!!它们再好,有我好吗!!”

江澄脚步一僵。

魏无羡,我操你大爷!

 

 

 

看着蓝家汉白玉的石门,江澄感觉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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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羡澄、湛澄(我的湛澄终于出场了!!!尖叫!!!)

*魏哥终于拥有姓名

*羡澄对点心的口味是私设

*7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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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说什么都没用,我才不去。”江澄收好书,起身整了整衣襟,“吃完喝完赶紧去洗澡,脏死了。”

“喂!江澄!”魏无羡像个弃妇一样扒着门惨嚎,惹得路过门生们纷纷侧目,“我走了你就只有妃妃茉莉小爱陪了啊!你不寂寞吗!!它们再好,有我好吗!!”

江澄脚步一僵。

魏无羡,我操你大爷!

 

 

 

看着蓝家汉白玉的石门,江澄感觉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想杀人。

不,是杀猪。魏无羡那厮根本就不是人,他就是头猪。

江澄平时都是绕着犬舍走的,只说魏婴喜欢,他跟着看看就行了不去凑热闹,这么多年也没让家人知道他怕狗,只当他对犬类没什么兴趣。这回要是真就他一个在家,阿姐去喂狗的时候再喊他让他跟狗培养感情可怎么弄。

……魏无羡去死吧!

江澄又开始磨牙,旁边的江枫眠担心地凑过来:“阿澄,怎么了,身体不舒服?没事,我们现在回家也行。”

魏婴在旁边苦了脸:“江叔叔,我……”

“你要好好听学。”江枫眠一脸和颜悦色,“蓝家乃礼教望族,各大世家来蓝家听学是百年惯例,我江家内门弟子不来蓝氏听学,说出去难免不好听。”

魏婴的脸顿时更苦了。

“阿澄?”江枫眠又轻轻拍拍江澄。

“……我没事,阿爹。”江澄抬头对父亲笑笑,“来都来了,儿子也对蓝氏的藏书颇感兴趣。”

自江澄丢过那几年,江家上下都对他盯的紧,生怕再出事。魏无羡平时翻墙出去野也几乎不敢带着江澄,就算是庙会灯会出门玩,江枫眠虞夫人至少跟一个,都牢牢牵着江澄的手。江澄感觉很没必要,别说他都这么大了,就算真的只有十来岁,在家门口又丢不了。不过父母这份爱护他自然是受下了,也十分窝心。

但江枫眠他们对他的紧张完全没因为年岁渐长消退,这来蓝氏听学,江枫眠居然带着门生亲自护送。这些时日来蓝氏听学的各家子弟都陆续到了,路过时看到穿着宗主服饰的江枫眠都是颇惊奇,免不了上下打量江澄一番。

就那种,去个私塾家里大人都要跟着帮你摆砚台的感觉。绝对会被同窗嘲笑的。

江澄心里有些哭笑不得,但他这么大的人了,自然不会跟父亲生气,父母姐姐安心要紧。眼看到了山门,都看到接待的蓝氏弟子了,江澄对父亲一礼:“阿爹,送到这里就行了,往前就进蓝家了,不会有事。”

江枫眠忧心忡忡:“阿澄,蓝家治学严谨,最重礼法,阿爹也不可能求先生对你多加宽待……所以在蓝家千万小心,莫惹了什么事,蓝家的刑罚颇重,若是伤着了……”

江澄好笑,但也乖乖听着江枫眠絮叨完,柔声道:“儿子知道了,定不会惹事叫先生罚……嗯,是是,儿子知道。……是是是,不会的……其实我还蛮喜欢吃豆腐的,不能吃荤吃些点心就是了……嗯嗯,好,有事一定给您去信。”

魏婴在旁边听的生无可恋。

这些年他和他的小师弟同吃同住,自问再了解他不过。自家师弟看着是个温和好相与的,清清冷冷莲花样幽香可人,其实根本就是朵带刺玫瑰,他的温和只对着家人,在外头不把别人欺负哭就不错了,还被欺负?

也就被儿子和弟弟的美色迷惑的三位长辈察觉不了了。

不过,虽然清楚江澄的本性,但有一点魏无羡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无论何时,护他周全。

他对江叔叔承诺过,对虞夫人承诺过,对师姐承诺过——

也对自己承诺过。

魏婴看着师弟的侧颜,他正跟父亲说话,神色认真,嘴唇微微扬出一个细小的弧度,眼神温柔,偶尔无奈了会轻轻皱一皱鼻子。他这张脸无论哪一处,无论做出什么表情,都好看极了。

也让魏婴喜欢极了。

 

江枫眠最终也跟着进了蓝家,和青衡君还有蓝启仁打了个招呼。

这位老相识说话含含糊糊的,没敢明说,但偏还想努力露出那么点意思来。蓝家虽然重礼守法,一方仙首又哪有傻的,青衡君和蓝启仁都听出了江枫眠是想让他们多照应江澄几分,但顾念着蓝家重礼也不好明说。

这种话他们是不能应下的,也四两拨千斤地客气回去了。江枫眠回去之后,青衡君就见胞弟脸上露出了些许不满,也轻轻笑笑。

江家的小儿子的事,在世家中算不得什么秘密。这江小公子小时丢过,然后就是被江宗主和夫人溺着长起来的,听说才思武学都在寻常,相貌倒是不赖,也得了世家公子榜第五。只是这榜全是拿来取乐的,谁会真个当回事。亲子年岁也差不离,江家却有意把下任宗主之位给那外姓的大弟子,各家私下里不是没笑话过。蓝家不喜背后言人,但心底的不喜还是难免的。蓝启仁执教,最看不得这种娇生惯养的公子哥,要不是江家蓝家相交紧要,他都想把这学生给退回去。

“自然是不必待江家的孩子有偏私。”青衡君道,“只不过于苛求就是了。”

蓝启仁轻哼一声,也不知会不会照做。

 

 

 

弟子房是两人一间,江澄自然和魏婴在一处。魏婴把包袱一扔就想往榻上倒,江澄死活拎住,一脚踹开去盖铺盖。

魏婴就坐在旁边托着腮欣赏师弟动作时展露的纤细腰肢,一点照顾人的自觉都没有:“唉,好无聊啊,正式听学要后日才开始呢,江澄,我们出去喝酒呀?姑苏的天子笑我早想尝尝了!”

江澄听着经历过一次的话有些头疼。他本想阻止,但一想这次似乎是他和蓝忘机的初次交集,倒不知自己这拦了算不算坏人姻缘。想了想道:“天子笑后劲大,就算是你也要带身酒气回来,被捉住就不好了。明日行了拜师礼后有半日闲暇,倒是可以下山去喝酒。你以后就是江家的门面,行事……还是稍微体面些好。”又道,“但若你实在想喝,也随你。”

魏婴皱眉,这件事他们还是第一次说:“我知道那些闲话你肯定也有听到,但你不该信啊。你才是江叔叔的亲儿子,江家少宗主自然是你,也只可能是你。”

江澄意外,他还以为爹娘会同他说:“江家没有其他世家那样过于注重血缘,何况你也算半个江家人,是你是我不都一样么?”

这话魏婴爱听,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反应过来:“不对,虽然咱俩是一心同体,但这少宗主之位还是没得商量的。往后你做了宗主,我就是你的下属,不都说姑苏有双璧?那咱就是云梦双杰,给什么双璧都碾下去!”

江澄手指猛地一颤。

很多事他都能不在意,他也确实没那么在意了,但当他以为自己真的什么都放下的时候……却发现,有些痛实在太深太苦,他还是没能放下。

这句“云梦双杰”是他永远的梦魇,醒不过来,止不了痛,轻轻触碰就是剜心剔骨。

“江澄,你怎么了?”魏婴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看江澄脸色发白有些慌,忙跑过来拉住他的手,“你不舒服吗?快坐下坐下,剩下的我收拾。”

江澄抽开手:“没什么。今天没事,早点歇下罢。”

 

天色近晚,江澄和魏婴在蓝家吃到了第一顿蓝式晚膳。就算早有准备,江澄还是感觉舌根难受,魏婴就更不用说了,脸比碗里的菜还绿。

回了房也不出去消食,两人洗漱毕就躺下了。才吃进肚里几星油水,没什么好消的。

熄了灯后,魏无羡熟门熟路地摸到江澄的腰搂进怀里,蹭了几下闭上眼:“好日子到头啦,唉。”

江澄重生于此已经七年多了,回了莲花坞后魏婴就一直喜欢睡觉的时候搂着他,打没用,骂更没用,久了之后,江澄习惯了,没再硬着心踹他。

江澄忽然意识到,已经七年了。

前世那些刻骨的伤还在,但终究淡去了,他居然又开始习惯有魏无羡在身边的日子了。

江澄也闭上了眼睛,身体微微蜷了起来。

搂在腰上的手收的更紧了些,肩上一沉,某人有些尖的下颏垫了上来,热乎乎的气息扫在耳边:“江澄,心情不好吗?”

江澄心里有事的时候,躺下时会蜷起来。他向来能忍,这样的动作也是下意识做了极小的幅度就会及时收住,但魏婴察觉的到。有些强硬地把师弟掰过来,面对面搂进怀里,手掌去一下下缓缓抚着他的脊背。

“没事了,师兄在呢。”魏婴轻声说,“绝不会离开你。”

江澄张了张嘴,但还是忍住了,没说话。

和魏婴在一起越久,他就越动摇。有的时候一晃神,因为父母姐姐的溺爱,魏婴的亲密,会以为前世种种都是一场幻梦,眼前这个眼里只有自己的魏婴才是真实。

但怎么可能。

江澄闭上眼睛,却终究在魏婴掌心温暖的抚弄中慢慢放松了下来。

 

 

 

魏婴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但他一点都不傻。不仅不傻,还精明的很,实际上是一个细致入微的人。

他知道江澄心里有事,而这深沉的心思埋了很多年,不跟自己说,不跟师姐说,更不跟江叔叔虞夫人说。

他很想哄他说出来。不管怎么样,憋在心里总是难受的,说出来不就好了吗?

但,如果江澄实在不肯说,魏婴也容他,只在他难受的时候把人好好抱进怀里,安抚好就是了。

 

希望能安抚得好。

 

 

 

次日行拜师礼,清河聂氏聂怀桑,兰陵金氏金子轩,到了云梦江氏时,行礼的却是江澄和魏婴两人,众人顿时有了阵小小骚动。

看来下任江家宗主不姓江的传闻不虚啊。

魏婴是大师兄,礼就是由他来奉。从前在莲花坞的时候,很多事也是魏婴在江澄前头,江澄不介意,江氏夫妇也没说什么,而且他还是云梦大师兄,所以魏婴自己没感觉什么不对。这次也像往常一样,但他从小弟子手里接过拜师礼准备奉上的时候,下面响起来的声音让魏婴一怔。

他忽然意识到,这根本就不对。

不是排行先后的问题,江澄姓江,自己到底是个外姓人,这种时候怎么能让自己越过少主?

但已经来不及了,江澄甚至跪的都比他略靠后了一些,他是断不可能再把礼转给江澄让他去递了。回头看了江澄一眼,江澄也瞪他,压低声音道:“别愣着,快行礼!”

魏婴行礼拜师,献投师礼,却感觉跪在针毡上一般。

这些年……好像有什么一直都错了,他却从未发觉。

蓝启仁接了礼,看了魏婴一眼:“江宗主有心了。”

魏婴行礼:“学生代家主问候先生。”

江澄全程未发一言,只陪着魏婴行礼。

就像旁边托着礼物的小弟子一般。

 

蓝湛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切。

蓝家不背后言人是非,蓝湛自然恪守。虽然底下性子活络的小弟子嚼过些舌头,他是从来不去听的。对江家的特殊情况他也知晓一二,但从来不去多管,眼见到外姓大弟子行了少主礼,才发现那些传言竟然不虚,也忍不住多看了二人几眼。

是有多怠惰的人,才会让亲生父亲都舍近求远,不传位给亲子反而传给外姓人?

蓝湛下意识便对这位江家小公子有些不喜。

 

 

 

众学生礼毕,就各自散去了。今日只有拜师礼,明日才是第一堂课。这是来姑苏听课前最后的半日空闲了,各地来的子弟多打算下山去转转,逛逛没见过的江南水乡。

江澄想着昨天晚上这厮居然真的乖巧地一晚上没搞幺蛾子,自己答应了趁这半日陪他去城里吃酒,就也带着魏婴随众人一起下山。

姑苏人多柔婉,和云梦、兰陵、清河等地的人情都大不一样,众人都是十几岁的少年,正是好玩的时候,下了山就各自跑进街玩去了。聂怀桑和魏江两个相熟,本想一起走,但魏婴像是情绪不高的样子,做什么都恹恹的,聂怀桑有些扫兴,就干脆甩了二人,带着小厮寻藏在深巷的话本摊子去了。

江澄看到一家酒家,扯了扯魏婴:“那边好像有天子笑,去看看?”

魏婴憋了一个多时辰了,猛地回握住江澄的手:“对不住江澄,是我考虑不周了。”

江澄莫名:“什么?”

魏婴有些难堪:“刚刚拜师礼让你……总之,你别误会!”

江澄回忆了一下,感觉魏婴也不算失礼,最多跪的姿势没蓝家人标准而已:“你做的挺好的,怎么了吗?”

魏婴难以置信地看着江澄:“你不介意?”

江澄更莫名其妙了:“我介意什么?”

“你才是少主。”魏婴握着江澄的手说,江澄被他拉着手举在二人之间,这个姿势就像魏婴要去吻他的手指一般,江澄有些不自在,想抽开手,魏婴却捏得死紧,“你才是江家的少主,以后要做宗主的人!从前是我逾距了,日后这种时候,我一定不会抢到你前头去。”

“你有病吧……”江澄心累,“你是云梦大师兄,爹娘待你和亲儿子没什么两样,在这里摆出副外人样子是不是过分了。”

“我不是要跟你生分的意思!”魏婴急道,“但这不一样,世家多重礼数,要是我事事越过你去,岂不是让人看轻你!”

江澄一怔,心里有点酸酸的。

……你还知道自己太出风头了,会让我难做?

想到前世,乱葬岗归来之后,魏婴每每行事出格,偌大清谈会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人前人后行事由心,自己每每跟在后头压着火忍着辱善后,脊梁一弯再弯。

江晚吟生来一身傲骨,让他弯腰比杀了他还难,可他为了魏无羡,不知忍了多少这样的屈辱。也确实有效,看着这个傲骨凛凛的小宗主在他们面前低眉顺眼地道歉,有时比多分了一片仙山还痛快,那些家主们也愿意摆出副大度嘴脸,趁机好好夹枪带棒地羞辱几句。

可江澄从来没跟魏无羡说过这些。

他只剩下他和姐姐了,能护住他们无恙就成了,这些屈辱他还忍得。

可忍到最后,也只得了一句“弃了吧”。

其实江澄当然知道,魏无羡当年叛出江家是为了自己。所以他陪他做戏,刺到他身上那一剑让他眼睛都红了,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来。温宁折断他手臂的时候虽然疼的快晕过去,心里却舒坦许多,还能自己安慰自己,好兄弟多半就是这样,你疼了我也得疼。

他给他送东西让他在乱葬岗别过的太苦,他把穿着嫁衣的阿姐带去给他看,他让他给小外甥取字。

 

再后来……

 

不夜天的漫天血雨洗去了一切,他所受过的屈辱都变得毫无意义,他抱着的阿姐的身体渐渐冷去,他眼睁睁看着魏无羡在万鬼啃噬下灰飞烟灭。

 

 

 

江澄抬头,十六岁的魏婴正急切地看着自己,那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里明明白白地映着自己。

“无妨。”江澄说,“只要你能护好江家,别再弃了江家。”

魏婴看着江澄的眼睛,那双杏眼中有太多太多的东西,他看不懂。

但还没等他再想,江澄已经轻轻挣开了他的手:“走吧,去买你要的天子笑。”

 

确实变了很多。

不仅家里的状态,家人对他的态度……魏婴也和前世江澄知道的那个不大一样了。

少年的魏无羡也待他很好,但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他们更像是损友,可以同生死,也能把对方按在地上痛揍,魏无羡什么时候待他这么如珠如宝地小心过。江澄印象中,只有莲花坞被毁、自己失丹,二人相依为命奔逃的时候,魏无羡才小心照顾过他。但此时的魏婴却从小顾他顾习惯了,自小他就被当成正经继承衣钵的大弟子来教导,虽然性子跳脱,但也比魏无羡稳重不少,特别在溺着江澄这一点其实一点都不比江家夫妇和江厌离差。

前世的魏无羡喜欢和江澄打闹,有事没事也要拿手肘捅他,拿剑鞘打他。而魏婴,别说打了,江澄自己手在门框上磕一下都要捧起来给吹气,给江澄恶心够呛。

江澄觉得,魏婴会这个样子还是跟自己小时候丢过有关,他自诩兄长,所以会像父母姐姐一样一起宠护自己。

其实,江澄也和前世不一样了。

他不会轻易被魏婴勾起情绪,不会吵嚷着和他打闹,无论魏婴眼里有他还是没他,他的心都不会有太大波澜。

他不知道这辈子魏婴还会不会给江家招惹祸事,还会不会弃了他,但……

罢了。

 

天子笑到底还是喝到了,不过魏无羡竟也没贪杯,两人要了一小坛分着喝完了,没再多点。别说魏婴的酒量,只是半坛而已,就算江澄也只感觉勉强算沾了点酒味,当真不可能误事。江澄试探着问魏无羡想不想带回去一两坛,没想到魏婴用一种前世他自己习惯看魏无羡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云深不知处禁酒啊。”

还补了一句:“不过你实在想喝,咱就偷偷带回去一点,我帮你兜着。”

江澄:“……呸。”

这些年都在莲花坞,倒没看出来他性子和前世魏无羡有太大差别,这一出来就明显多了。江澄不得不承认,这个魏婴还真有那么点少主风范,在人前很是能摆出江氏风骨的态度,不落人话柄。

“那边怎么排了那许多人……好像是卖定胜糕的!你想不想吃?”

……才夸完,就又没正形了。

魏婴也不等江澄回答,又道:“人这么多,你就别去了,在这里坐着等我,我给你买去。”

江澄点点头。其实他知道魏婴不是贪嘴,真的是给他买的。魏婴口味重,点心也喜欢荤的或咸口的,这种清甜的糕点是自己的口味。

看着魏婴颠颠跑过去,脑后长长的红色发带和马尾一起飘起来,带着股少年意气的恣意风流,很是好看。

江澄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看着魏婴的背影轻轻笑了笑。

转身往桥头走去,想在桥栏上靠着等,才走一步,忽然一阵响亮的犬吠,江澄手一抖,身子顿时一紧。

一只半人高的大黑犬扑了过来,朝着江澄一阵乱吠。

江澄站稳脚,忍着想要逃开的冲动,手指发颤,掌心一片冷汗,面上却丝毫不显,凌厉的眼神死盯着那大黑犬。

狗通人性,恶犬最是欺软怕硬,眼见这人不怕它,就已经有些犹豫,忽然一阵浅风,一个白衣人出现在了那紫衣人身前,眸色冷然,浑身散发出一股冰寒之气,那黑犬被吓得尾巴一夹,喉咙里呜咽了两声。白衣人丝毫不惧,反而大步踏前,黑犬以为要被打,掉头就跑了。

江澄这才终于松了口气,感觉脚都一阵发软。

蓝湛转过头看着江澄,皱了皱眉,却伸手扶了他一把。

江澄好强,被他一扶就知道自己逞强被看穿了,脸上有些挂不住,尽量客气地挣开他手臂,自己走到桥栏边靠在桥栏上。

脚是真的软了,走都走不动。江澄轻轻呼了口气,抬头看看蓝湛,不自在道:“……谢了,蓝二公子。”

蓝湛还是皱眉,似乎有些不敢确信:“……你怕它?”

被看穿了还做掩饰也无用,江澄干脆承认:“是。”

“为何?”

“……被咬过。大概吧。”江澄不太想细说。

蓝湛看了看江澄额上隐隐渗出的细汗,又道:“但你不曾现出惧色。”

江澄嗤笑:“不曾现出不也叫你看出来了?”

“为何?”蓝湛又问。

他的意思江澄倒是听懂了,问的是,明明心里怕,为什么脸上一点露不出来?

江澄垂下眼:“怕能怎样,不会有人帮我赶走。再怕也不能露怯,叫个畜生欺到头上来。”

蓝湛真的有些诧异了。

被江家宠着溺着的江小公子,怎么可能不会有人帮赶?

 

蓝湛其实早就看到江澄了。

今日有半日空闲,他也下山来采买些制作琴轸的木料,在酒家外就看到了江家那两位一个握着另一个的手,十分不得体地凑在一起说话,说了几句就进去喝酒了。此处不在云深不知处,蓝湛管不着,不喜也无可奈何,自去挑选木料了。这才出来,就又看到了江澄,只不过这次是一个人。

但他刚好看到了,他的那个笑。

眉眼微弯,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像是八月荷香,清浅却醉人。

但这笑转瞬即逝。

看到那黑犬扑向江澄的时候,蓝湛第一反应是想去救狗。因为那一瞬间江澄收了笑后散发出的那种平日惯见的凛冽气息,气势逼人。虽然他在人前多表现的得体客气,但身上那股凌厉的气势却会自然地散发出来,一人独处时尤甚,让刚刚那抹带着莲香的笑像是蓝湛在青天白日下凭空看到的瞬息幻境。蓝湛无论如何不可能觉得一只狗能伤了他,果不其然,狗都被他吓得扑到一半不敢扑了。 

直到他发现,江澄的手指在抖。

蓝湛习琴,对人手指的动作很敏感,不然以江澄手指颤抖的幅度,他都看不出来。有些不敢相信,确认了一会儿,发现是真的,他真的在害怕。

这才忙赶过去,替江澄赶走了那狗。

可他却强撑着不肯露出怯意,叫畜生看出端倪,因为“不会有人帮我赶”。

为什么?

蓝湛看着江澄,那双杏目没在看他,却流露出蓝湛从未见过的苍凉和宁静。

这是一双经历了很多很多,已然沉静的眸子。

鬼使神差地,蓝湛道:“若我再看见,便会替你赶。”

江澄惊讶地抬头看他。

这还是这辈子……不,两辈子,第一次听到有人对他说出这句他曾对魏无羡说过的话。 


==========TBC==========


*我来翻译一下江爹的行为:大学开学新生报道的时候,那种牵着孩子办手续找宿舍全程陪还给你带够了四年份的毛巾和卫生纸的类型,打扫卫生铺床就不用说了(……说着说着自己膝盖一痛)

二稍

忘机,兄长对不住你(湛澄单篇)

蓝曦臣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闭关出来所见的第一人,居然会是江澄。

若是云梦与蓝家的世家往来,江澄寻来倒也在理,但这明显少年模样的江澄就是极不合理了。更何况,他还一脸无辜的瞪着自己。


蓝曦臣还在试图从江澄跟他对视的眼中瞧出一丝端倪来,就见那人被一只胳膊揽着脖子拉了回去。

“江澄,你怎么跑这来了,让我好找!”

是魏无羡。

未曾被献舍的魏无羡。

与江澄同样少年模样的魏无羡。

这……


蓝曦臣想了想,转身回了房,嗯,一定是我开门的方式不对。

关上,再打开,门前是把江澄扣在怀里一脸扭曲的魏无羡和被魏无羡扣在怀里死命扯着他脸的江澄。

再关上,再打开,门前是嬉皮笑脸挂在...

 

蓝曦臣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闭关出来所见的第一人,居然会是江澄。

若是云梦与蓝家的世家往来,江澄寻来倒也在理,但这明显少年模样的江澄就是极不合理了。更何况,他还一脸无辜的瞪着自己。


蓝曦臣还在试图从江澄跟他对视的眼中瞧出一丝端倪来,就见那人被一只胳膊揽着脖子拉了回去。

“江澄,你怎么跑这来了,让我好找!”

是魏无羡。

未曾被献舍的魏无羡。

与江澄同样少年模样的魏无羡。

这……


蓝曦臣想了想,转身回了房,嗯,一定是我开门的方式不对。

关上,再打开,门前是把江澄扣在怀里一脸扭曲的魏无羡和被魏无羡扣在怀里死命扯着他脸的江澄。

再关上,再打开,门前是嬉皮笑脸挂在江澄身上的魏无羡和一边扒拉着魏无羡一边奇怪地瞅着自己的江澄。

再关上,再打开,门前,没人了。


蓝曦臣刚舒了一口气,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江澄的声音,“这泽芜君别是有病吧,不想看见我们不能直说?出来进去的干什么,啧。”

“嘿呀,师妹管他呢,兴许人家是试验他蓝家的门质量好不好呢。”

……

“有病”的泽芜君终于接受了他可能真的乱了时空的事实。

细细想了想,自己闭关了三个月,现如今却是……嗯,该是这一批世家子弟来云深求学的第不知道多少天。

正想着,就见廊前拐过来一个人。

“兄长。”

“忘机。”

“……”

“……”

枇杷很好吃?

???

这是已经去过彩衣镇了?


看着自家弟弟这张人畜无害的脸,蓝曦臣不自觉的开始猜测,这会子忘机喜欢上那魏无羡没有?如果没有自己是要阻拦一下还是顺其自然呢?突然有点头疼,好不容易过去了怎么还要再来一遍。

 

“忘机,不可太过严苛。”

“忘机,得饶人处且饶人。”

“忘机,魏公子此举也不是太过放肆。”

忘机,为兄这是为你好,你就是管得人家太严才落得后来被人一声声骂滚的下场,现在兄长回来了,直接就替你铺平道路!


“江公子不必太过担心,我这里有药用来治伤是极好的。”

“江公子不必太过拘泥,你我本是平辈,无需如此客气。”

“江公子看这个可好?”

“涣看此坠甚配江公子。”


蓝曦臣一看到江澄就忍不住想起他在观音庙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场面,再看看魏无羡此时跟他黏黏乎乎的模样,想想也是自家弟弟从人家身边抢走了人,顿时觉得有那么几分亏欠,就打算多跟江澄亲近亲近,到时候莲花坞有难也帮上一帮,省得闹到最后江澄又要看蓝家不顺眼。

 

要说人长得好看是真的好办事。

江澄本来觉得蓝曦臣“有病”,近日又受了他颇多关照,更是觉得此人“有病且病得不轻”,但这么个脸在你跟前晃悠着,说话又专拣好听的说,江澄慢慢也就受用了起来。

还得了个结论,这蓝曦臣真是个好人,世家第一公子之名名不虚传啊。

蓝曦臣从聂怀桑嘴里听到这句话以后,不禁为自己的英明举措赞叹了下,我为姑苏与云梦的友好交往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啊!

 

蓝曦臣这个人相比蓝忘机有个最显著的特征,话多。

就比如现在。

“兄长。”

“忘机不可偏听偏信,为兄并无非分之想。”

“为何。”

“为兄只是觉得江公子年少,正是该好好玩耍的年纪,成日里四处给魏公子收拾残局已是很不容易了,偏还不得江宗主关爱,心下不忍这才时时照拂。”

想了想日后忘机要与魏婴走在一处,对江澄总是带着敌意,又加了一句,“忘机你也不可总是冷脸对人,江公子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不好相处之人。”

“……是。”


当然,蓝曦臣自己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话多的,看着蓝忘机略显呆滞的样子,他甚至没忍住上去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头。

接下来的日子里蓝曦臣可以说是十分满意了,果然弟弟还是听话的,照这个形势发展下去,姑苏与云梦强强联合指日可待啊!

 

“魏公子这是怎么了?”

蓝曦臣自己都佩服自己,明明早就知道这是忘机带着领的罚,还要装作惊讶的样子问上一声。

“还不是蓝忘机!”

果然……

“我跟江澄打架关他什么事!云深不知处不准私相斗殴我们在墙头上打的也不成吗!”

“你还好意思说!你就是欠打!”

等等,这不对啊……


“到底怎么回事?”

“曦臣哥,昨个夜里我们打赌,输了的出去买酒,魏兄输了,偏要拉着江澄一块去,本来也没事,可他俩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好的打起来,就让含光君逮着了,刚去领了罚,魏兄就这样了。”

之前明明是忘机同魏婴打的架,两个人一起领的罚啊.....


蓝曦臣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魏婴和江澄打的架,为何只罚了魏婴?难道这是来自忘机爱的惩罚?

“曦臣哥,你有没有伤药啊,魏兄看起来真的伤得很重啊。”

“哦,伤药倒是不必了,我有个法子几个时辰便好了。”

 

蓝曦臣怎么也没有想到,魏婴去了一趟冷泉,伤势反而更重了。

“忘机,这是怎么回事!”

“……”

看着弟弟一副委屈的模样,蓝曦臣也不知该如何责问了,是问你为何同魏婴打架?还是问你这下手毫不留情是想自断姻缘?头疼,明明按照原定计划把人送过去了,现在不该是你们感情升温的时候吗,忘机你到底在闹什么啊。


“魏无羡!你是记吃不记打吗!好好的又去招惹他做什么!”

“江澄你就知道骂我,明明是小古板先动的手,我总不能站着让他打我吧,我那会还光着呢!”

“你不去撩他不就没事了!他怎么不找别人麻烦!”

“我早就不搭理他了,我哪知道他犯什么毛病啊,蓝曦臣让我去冷泉怎么不跟他弟弟打好招呼,我看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又关人家泽芜君什么事了!”

拿着伤药站在门口的蓝曦臣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进去了,忘机打的人,怎么又成了我的不是了?算了,养不教,兄之过,怪我就怪我吧,反正你日后也不是跟我在一起。

 

打架的事到底是传到了蓝启仁耳朵里,魏婴终于还是被领了回去,蓝曦臣也没有功夫再盯着这些儿女情长,专心的忙起了对付温家的事。

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再想回头插手这件事,蓝曦臣就发现自己是真的看不懂现在的走向了。

 

“江公子……”

“嗯?有事吗?”

“江公子头上这条发带涣看起来甚为眼熟……”只是相似而已,相似而已……

蓝曦臣还在做着自我催眠,就被江澄的话打回了现实,“哦,这是蓝忘机的,我发带让魏无羡弄断了,他就借了我一条,回头替我谢谢他啊。”

???

这是什么情况?

忘机?

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为兄只是让你不要对人家怀有敌意,没让你移情别恋啊!

 

蓝曦臣觉得他要跟弟弟好好谈谈了,这样下去不行啊。

“忘机,你,你对江公子……”

你这一脸羞涩的是做什么啊,你好好答话啊,你光这么低着头为兄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了啊!

“江澄他很好。”

“其实江公子……”蓝曦臣觉得自己有义务拉弟弟一把,虽然说他不喜欢魏婴也没什么,但是不喜欢魏婴又开始喜欢江澄这也太不合适了,不如趁机喜欢个女修。

“兄长觉得他不好?”

你别抬头这么迅速,为兄害怕,我又没说什么。

“不,他……”

“嗯,忘机也觉得他甚好。”

……

 

自从谈话无疾而终,蓝曦臣就开始密切的观察蓝忘机的一举一动,这一看还真是不得了。

“兄长,这块玉可好?”

“好。”

第二天就送到莲花坞了,还是以青蘅君的名义。

“兄长,我想建座房子,在云梦。”

“好。”

第二天就动土了,莲花坞周边的地价真贵啊。

“兄长……”

“好。”

第二天帐房就被提走了一半的家产,忘机住手啊,蓝家养弟子也要花钱的啊!

“泽芜君,泽芜君,快……”

“云深不知处不可疾行,出了什么事?”

“含光君被江公子打了!”

……

 

“兄长。”

“忘机不必如此伤心。”

“他不喜欢我。”

他当然不喜欢你,你在想什么啊,“忘机不如,换个人?魏公子也不错的。”

算了,你断袖就断袖吧,非要断还是断到魏婴身上吧,起码还好断点。

“兄长不要说如此惊悚的话!”

……你做的事才惊悚好吗!你知不知道你以前是怎么对人家的啊,你这个人怎么说变就变啊!

但是看了眼弟弟一脸羞愤的表情,蓝曦臣还是没把话说出口,算了,就当兄长对不住你吧,你,你加油吧。

 

 

蓝忘机从小就将蓝曦臣视为榜样,既然兄长说江澄好,那一定不会差。第一次得到兄长特意叮咛的蓝忘机决定去看看江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魏无羡你又作什么妖!”好凶。

“你小心点,一会被逮到又要罚你!哎你没事吧,看着点路!”明明就很关心魏婴干嘛这么凶的样子。

“含光君息怒!”这么维护他?真是嘴硬心软。

“魏婴你吵什么,让不让人睡了!”可爱。

为什么只跟魏无羡一起玩?为什么跟魏无羡一起睡?为什么收了我的抹额还对我这种态度?为什么不收我的彩礼?为什么,打我?

 

“蓝忘机你是不是有病!老子不是断袖!”

“江澄...”

“啊啊啊啊啊,你不要这个样子看着我啊,我不会喜欢你的,你走啊!”

“江澄......”

“你,你只准跟我保持五步距离,不许再靠过来,不然打你!”

“阿澄...”

“你去跟我娘说!没被她打死我就同意好了吧!”

“好!”

 

今天的忘机也很努力呢。

 


 点击开启羡澄走向 


点击开启曦澄走向

 

 


 

报菜名的梓木

【双杰】苍山暮云(十)

*前文:(一)(二) (三) (四) (五) (六) (七) (八) (九) 
*给魏哥走江湖换个Bgm:《明月天涯》 
*无脑发糖,没有剧情,根本就是段子集锦……呃,甜就好x
*重度OOC预警!!少女魏哥预警!!!不是演习,注意避雷!!!
*回程中即将出现经典地图钱塘……【杭州人的执着
*依然求评论
*相关汇总见tag苍山暮云,感谢阅读


40.
 许是昨夜夜深时曾洒过一场甘霖,空气被润泽的水汽、腾起来的草木清芬和泥土味浸透,湿漉漉的。

 窗外鸟鸣啁啾,从树梢这端递向到那端,一应一答,互为应和,声声...

*前文:(一)(二) (三) (四) (五) (六) (七) (八) (九) 
*给魏哥走江湖换个Bgm:《明月天涯》 
*无脑发糖,没有剧情,根本就是段子集锦……呃,甜就好x
*重度OOC预警!!少女魏哥预警!!!不是演习,注意避雷!!!
*回程中即将出现经典地图钱塘……【杭州人的执着
*依然求评论
*相关汇总见tag苍山暮云,感谢阅读


40.
 许是昨夜夜深时曾洒过一场甘霖,空气被润泽的水汽、腾起来的草木清芬和泥土味浸透,湿漉漉的。

 窗外鸟鸣啁啾,从树梢这端递向到那端,一应一答,互为应和,声声清脆。

 一个嫩生生的初夏清晨。

 魏婴在这鸟鸣声中率先醒来,望着咫尺间师弟沉睡中的脸,不无感慨地想:

 他娘的,这都多久了。整整……得有个十三年了吧。

 终于是树上鸟儿成双对,他同师弟也成一对儿了。

 他昨宵似乎做了个梦,具体梦见了什么,一眨眼功夫就忘光了,只记得他师弟笑,笑得很好看,于是他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就醒了。

 让人做梦也能笑醒的事儿——他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真遇上的。

 魏婴眨眨眼睛,看江澄近在眼前的睡颜。两扇密而长的睫毛垂下,随呼吸微微起伏,嘴唇紧抿着:那一道血痕还没好透。

 魏婴从被窝里抽出一只手,抚上江澄的嘴角,轻巧地避开血痕,略一摩挲,试图在唇边扯出一点弧度来。

 他爱看江澄笑。

 这本是间极幼稚的小事,但魏婴玩得不亦乐乎,不一会儿双手齐齐上阵,一边一根手指地去牵江澄的嘴角。

 突地,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扣住他正作乱的手指。

 江澄一双杏目不知几时睁开,正淡淡地向他散着寒光。

 魏婴一阵心虚,另一根搁在江澄嘴边的手指不由自主缩了回去,讪讪笑道:“哈哈,师弟你醒啦。早啊,我……”

 江澄道:“你怎么?”

 魏婴一来悄咪咪闹他,二来十几年的竹马兄弟突然成了爱人,有些不适应,心中别扭陡生,江澄一个眼神一句话直截甩来,却又如汤沃雪般烟消云散。

 魏婴道:“没怎么。还早,你要不要再睡一下?”

 江澄一双眼目光凛凛,盯得魏婴心里直发毛,那种警觉与戒备才完全从他眼中消失,卸下防备露出浓浓疲惫,于是紧绷的肌肉松懈开,眉目也柔和下来,似是脉脉有情,又似是十分安心。

 魏婴松口气,江澄在他这儿倒是一如既往地好哄。

 他“唔”地应了一声,依旧捉着魏婴的手,只是转而将魏婴手掌摊平,比划一下,以十指相扣的姿势握紧,迷迷糊糊地凑近了些,嘴唇在魏婴额上蜻蜓点水般蹭了一下,便退回去,兀自合上双目,沉沉睡去。

 魏婴但觉脑中“轰”的一声炸开,气血上涌,摇摇晃晃恍惚一阵,神智不清,好半天才缓过来。死命地咬了咬舌尖,剧痛传来,才信此刻真真切切并非梦中。

 娘耶。

 江澄几时学的这一手?

 非但如此,还撩完就睡,一睡即着,较撩完就跑更甚——委实忒不厚道!
 
 魏婴自昨夜起不知第几次,痛心疾首地想:好好的跑那么远作甚,折腾得你师弟一身伤,即便是同床共枕抱满怀,也只能干看,半点不能吃。

 而江澄想得同他颇不一样:

 幸亏当初心眼儿实拼了命。

 所谓塞翁失马,大概如是。

41.
 魏婴今日异常闹腾:有恃无恐的闹腾。

 待江澄再度醒来后,要起身洗漱、处理牍文,竟被魏婴搂腰拽住,动弹不得。场面惊人,颇有鹬蚌相争之感。

 江澄忍无可忍,一面使劲掰他的手,一面斥道:“放开!你有病啊!”

 不料魏婴其人既知江澄心意,那叫一个春风得意,脸皮愈发厚如铜墙铁壁,竟接道:“对啊,师弟你有药嘛。怎么样,亲我一口,保证病立即好,师兄我打包票。”

 江澄:“……”

 江澄:“我有时候真想知道你不要脸的底线在哪。”

 魏婴唏嘘般长叹一声:“师弟有所不知,师兄面对你时是没有底线的。”

 同时抱紧了江澄的腰。

 魏婴目光向上一瞄,喜孜孜道:“师弟,脸红啦?”

 江澄:“……没有!!”

 一面伸手来捂魏婴的嘴。魏婴便趁势亲他掌心,兴致上来还伸出舌头小小地舔了一下。江澄臊得不行,只得收手。

 魏婴望着江澄泛薄红的脸与通红的耳尖,当是扳回一局,心中浮动着窃喜。

 喜意直透到上扬的嘴角与眉梢上。

42.
 魏婴算是典型的给点阳光就灿烂,何况江澄昨夜主动与他亲近,早已超出给点阳光的范畴,更加飘飘然。

 他这一天几乎都是挂在江澄身上度过的,江澄走哪儿他勾肩搭背到哪儿,一面还需避开江澄伤口,不可谓不辛苦。江澄不堪其忧,魏婴不改其乐,笑得那叫一个欢。

 江澄:“……你下来。”

 魏婴:“我不要!”

 江澄:“下来!”

 魏婴:“不要!”

 以上对话循环数次,多以魏婴抱住他肩膀、以谴责的目光望江澄告终,那眼神看得江澄以为自己是抢小朋友心爱玩具的恶势力,总觉得哪儿有点儿怪怪的。

 江澄道:“你到底想干啥。”

 魏婴这才万千感慨地开了腔:“我寻思着,咱们原本就亲密得跟结了婚似的,好不容易话说开了,总得有点儿进展吧。我真想做的不能做,你好歹让我多抱抱你咯。”

 听见“真想做的”那几个字,江澄的脸似是一黑,又似是一红,细眉渐拢,道:“你真想做……”

 魏婴复又长叹,无尽惆怅:“我真想出去大声昭告天下咱俩在一块儿了,最好是每家下份喜帖那种。反正我不要脸,但还得给你留脸,只好忍住。甚是无奈,甚是难过。”

 江澄怒极反笑,勾起唇角,看着魏婴那张似乎发自内心难过不已的脸,不知怎的,火气竟消弭不少,顺势伸手捏了把魏婴的脸颊,语气中竟有几分笑意:“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他这动作出自无心,却半点不端重自持,反而近乎狎昵,教魏婴腰都软了一片,心底更是猫爪挠般的酥痒难耐。

 魏婴笑着捉住他的手:“师弟这是同意了?”

 江澄方才反应过来,沉下脸道:“同意什么!今晚你睡地铺。”

 魏婴道:“怎么这样!阿澄,你得善待你师兄……哎哎哎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别拧我腰哎呀疼疼疼!!”

43.
 待到入夜,江澄却也没真赶魏婴下床。可见这小子嘴硬心软,放狠话总是不作数的——魏婴哼着小曲儿,心道。

 玄医谷的药膏隔日一换,今夜无事,大可以早早歇下。

 魏婴望着烛火明灭,忽觉世事忒无常。他同江澄积不相能,却又久处不厌,多年对手、多年情谊,非片言所能覼缕。

 他忍不住笑起来,江澄莫名其妙,手却被他捉过去亲了两口,脸上微红。

 两人同眠,一枕好梦。

44.
 玄医谷不愧为精通歧黄之术的大门派,药膏效果极佳。若不是魏婴趁着上药的档儿总按捺不住心中绮念,非得蹭他师弟几把豆腐,导致他师弟每每上药都催他匆匆了事,大概能好得更快些许。

 是夜,再一次上完药,盒中药物所剩便已不多。江澄的视线自药膏挪到魏婴脸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魏婴不由得道:“干啥?”

 江澄指了指魏婴胸前,那儿有道剑伤,若不用药怕也是要留疤的:“药有剩,你的伤。”

 魏婴:“我用不着,你多涂点儿,别留疤了。”

 江澄蹙眉:“你管我留不留疤干什么?”

 魏婴:“我要看的啊!”

 江澄:“你看什么看!!”

 魏婴亦板起脸来:“不给我看,你还想给谁看!你说清楚!”

 江澄:“……”

 江澄:“你今天是非睡地板不可了。”

 我的腿又不是用来给别人看的好吗!!!
 
45.
 启程踏上归途时,江澄走在魏婴前面。背影挺立如谡谡长松,凌霜雪而不改秉性,步子里莫名透出一种决绝,仿佛他仍走在千里走单骑救至亲那一条长路上,孤身一人,一往无前,无暇回顾。

 魏婴开口唤他:“阿澄。”

 江澄便回眸望他,身子微微侧过来,衣角起而复落,腰际银铃与剑端流苏一并被牵动些许,转瞬间又利落地平定。

 江澄道:“干什么?” 

 魏婴朝他一笑,一双桃花眼笑得弯起来,眸中酿满明灿灿的光,似月牙:“没什么,你看一看我。”

 江澄哼了一声,朝他扯起嘴角,七分嘲讽三分笑:“知道。”

 其实,早在江澄每一次状似嫌弃的回眸之前,他就已经看着魏婴了。

 要不是他总在将要被魏婴发现的时候错开眼神,魏婴也早该察觉了。

 江澄似有意似无意地放慢脚步,魏婴几步追上他,两人并肩而行。魏婴这一回没有往他身上靠,而是伸出手来,轻轻地牵过江澄的手。魏婴掌心温热,江澄五指修长的手却略有些凉,傲骨穿过血肉透出来似的,两相触碰,体温在指掌间交融。牵连的双手冲淡孤傲,于是人影成双。

 江澄的睫毛微微颤动,当着身后许多弟子门生的面,没有说话,却也没有拂开他。
 

 客卿眼尖,发出咳嗽一声。
 
 
 
Tbc.

报菜名的梓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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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杰无差】

 

 

原著向:
记一次游湖》《少年游》《七夕》《中秋》《暖风春座酒》《吃冰》《兰因》《春迟》《小小》《跃马》(均为少年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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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经年》《流年暗换

总角之宴《无期之约(上)》 《无期之约(下)》  

江南别后人(上)》《江南别后人(下)》

渐远》《无前》《云归送墨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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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杰无差】

 

 

原著向:
记一次游湖》《少年游》《七夕》《中秋》《暖风春座酒》《吃冰》《兰因》《春迟》《小小》《跃马》(均为少年时期)

饮酒》《江春入旧年

此去经年》《流年暗换

总角之宴《无期之约(上)》 《无期之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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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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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一个守护神咒》(hp设定)

有一个很喜欢狗的男朋友是什么感受?》 《非恋爱关系同居》《记一次失败的灭蚊经历》《云梦是座县城》(现代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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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偷跑一段 《结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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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2 03~04 05~07 08~09  10~15 16~21 22~25 26~30 31~35 36~37 38~41 42~53 

7.20》(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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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杂谈】

那就来说说为什么喜欢江晚吟

说到化丹和剖丹

说到云梦双杰

说到江晚吟

说到观音庙

说到十三年

说到动画化

 

就这些啦。正好江澄tag破万,感谢爱江澄为江澄产粮的太太们。

入坑四个多月,遇到很多很好的人,感谢支持。

无以为报,只好继续努力,带给大家更好的作品。比心。

题外话:我本来是年更选手你们敢信?!这高产得跟被夺舍了似的。和我们家崽聊天,日常都是我说我肝了多少多少,她说听着肝都疼你真的还有肝吗。

真是,都怪江澄太好太可爱了x

甘之如饴,甘之如饴。

他特别好。我喜欢他。

清歌晚吟

论云梦双杰与金陵双雄(?)的兼容性

江澄:我有一个竹马。

景琰:我也有一个竹马。

江澄:他是云梦江家最得意的弟子。

景琰:他是金陵城里最明亮的少年。

江澄:后来他死了,在夷陵。

景琰:后来(都说)他死了,在梅岭。

江澄:我推了他一把。

景琰:我没能拉住他。

江澄:我相信他会回来,我找了他十三年。

景琰:我希望他会回来,我想了他十三年。

江澄:他果然回来了,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景琰:他当真回来了,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江澄:他以前射风筝御灵剑,如今却只会吹笛子了。

景琰:他以前挽大弓降烈马,如今却只能吹笛子了。

江澄:我一直保管着他当年留下的鬼笛。

景琰:我一直收藏着他当年使过的朱弓。

景琰:我欠...


江澄:我有一个竹马。

景琰:我也有一个竹马。

江澄:他是云梦江家最得意的弟子。

景琰:他是金陵城里最明亮的少年。

江澄:后来他死了,在夷陵。

景琰:后来(都说)他死了,在梅岭。

江澄:我推了他一把。

景琰:我没能拉住他。

江澄:我相信他会回来,我找了他十三年。

景琰:我希望他会回来,我想了他十三年。

江澄:他果然回来了,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景琰:他当真回来了,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江澄:他以前射风筝御灵剑,如今却只会吹笛子了。

景琰:他以前挽大弓降烈马,如今却只能吹笛子了。

江澄:我一直保管着他当年留下的鬼笛。

景琰:我一直收藏着他当年使过的朱弓。

景琰:我欠他一颗珍珠,我还上了。

江澄:我欠他一颗金丹,我还不了。

江澄:他答应我会一辈子扶持我,做我的下属,永不背叛云梦江氏。他食言了。

景琰:他答应我会一直在我身边,亲眼看着我,开创新的大梁天下。他食言了。

江澄:我们回不去了。

景琰:他回不来了。


*


江澄:他回来时,我第一眼便认出了他。

景琰:……………………………………………………


*


江澄:凭什么……凭什么不告诉我(金丹的事)!

景琰: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是小殊)!

(两人一同坐地放声大哭起来。)

清歌晚吟

[魔道|曦澄]绾青丝

仙门世家的诸位宗主,向来是普通弟子及寻常百姓口中的热门话题。譬如云梦江氏的江宗主,当年位列世家公子榜第五,世人皆知其身着紫衣,相貌俊美,但具体是何形象,则是众说纷纭。仅头发式样便有十几种版本,长发的短发的,散发的束冠的,梳发髻的扎马尾的……众多女子将他幻想为自己最心仪的模样,更有善丹青者作成画像,广为流传,众女纷纷观赏品评,如痴如醉。

待后来仙家入世,真人现身,江宗主果真细眉杏目,俊美非常,只是原来竟是短发——多数人已然心满意足,终于得见真面目,对其倾心更甚几分;然而长发飘飘的想象破灭,亦不乏有人失落不已,扼腕叹息。

蓝曦臣途经云梦街市,偶然听见两个姑娘谈论此事,回到莲花坞后见到本人,...


仙门世家的诸位宗主,向来是普通弟子及寻常百姓口中的热门话题。譬如云梦江氏的江宗主,当年位列世家公子榜第五,世人皆知其身着紫衣,相貌俊美,但具体是何形象,则是众说纷纭。仅头发式样便有十几种版本,长发的短发的,散发的束冠的,梳发髻的扎马尾的……众多女子将他幻想为自己最心仪的模样,更有善丹青者作成画像,广为流传,众女纷纷观赏品评,如痴如醉。

待后来仙家入世,真人现身,江宗主果真细眉杏目,俊美非常,只是原来竟是短发——多数人已然心满意足,终于得见真面目,对其倾心更甚几分;然而长发飘飘的想象破灭,亦不乏有人失落不已,扼腕叹息。

蓝曦臣途经云梦街市,偶然听见两个姑娘谈论此事,回到莲花坞后见到本人,忍不住便笑着讲了。江宗主听完翻了个白眼。

蓝曦臣笑道:“她们只是太过钟情。”

江澄道:“那我只能无以为报了。”

蓝曦臣叹道:“不过其实,我也觉得有些可惜。”

江澄道:“少来,当初说挺好的不是你?”

蓝曦臣:“哎呀,是吗?”


蓝曦臣当然觉得很好。少年相识时可爱的丸子头,成年后一直保留下来,尤其摘了发冠后,让人忍不住想揪一揪揉一揉;两侧的麻花小辫是效仿父亲,解开后会变成两缕波浪状卷发,点缀于直发之间,平添一抹风情;披散下来的头发半长不短,堪堪过肩,如其人一般清爽利落,又有种别样的散漫随性。

而当夜深之际,床笫之间,那青丝陷入柔软的枕席,滑落赤裸的肩胛,随着动作起伏晃动,墨色的发梢扫过蜜色的肌肤,似搔在身上人的心头。从背后望去,凌乱交错的发尾半覆着汗湿轻颤的背肌,呈现的姿态漂亮而脆弱,一对蝴蝶骨挣扎着凸显着,振翼欲飞。

每当这时便令人想要俯下身,压制住,将其钉牢在这榻上,再也无法闪躲逃离;又令人想要伸出手,轻抚过,在上面落下细密绽放的亲吻,沿着优美流畅的线条一路往下,再往下——

想要施加最难耐的折磨,最激烈的疼痛;想要给予最隐秘的甜美,最酣畅的欢愉。圣与魔在心中交战着,尽管总以前者的胜出告终——天知道每一次都是何等的侥幸。蓝忘机曾言羡慕兄长,没有一位性喜撩拨的道侣,蓝曦臣只得苦笑,殊不知禁欲、抵抗和隐忍恰恰是最要命的催化剂,从头到脚连每根发丝都散发诱惑,受折磨的反倒成了自己。

“……喂,”江澄的手在他面前晃了又晃,“想什么呢,脸这么红?”

蓝曦臣醒过神来,看着面前毫无自觉的爱人,嘤咛一声捂住了脸。

江澄:???


“晚吟,不然……你把头发蓄长吧?”蓝曦臣最后说。

“啊?为什么?”江澄瞧他一眼,越发狐疑,“……你不会是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蓝曦臣发誓这次他没有,并极力阻止自己脑内浮现更旖旎的画面——他伸手捞起对方垂在身后的细长的紫色发带,凑近唇边吻了一下,笑道:“这种事算么?”

“……突然做什么呢。”江澄咕哝。

蓝曦臣道:“你看,若头发长了,还可以做许多事,比如晚上躺下后,把咱俩的头发系在一起,等早上想起身时,发现打了结,半天解不开。多有趣?”

“幼稚。”江澄嗤道,“再说了,早上总是你先起,这不是给自己使绊么?”

蓝曦臣笑:“被绊住了,便只好倒回去,陪某人再赖会儿床了。”

江澄道:“我赖床?是谁害的,啊?”

蓝曦臣又笑:“哎呀,是谁?你告诉我,我叫他来给你赔罪。”

江澄哼道:“怎么赔?”

蓝曦臣道:“早起替你梳头如何?”

江澄道:“我自己几下就打理了,还费那事。”

蓝曦臣道:“所以要长一些才好嘛。”

江澄:……怎么又被绕进去了??


两位宗主大婚的时候,不分嫁娶,双方皆依男方礼俗,原本女方的一些步骤便免去了——譬如请一位有福气的长辈,为新人梳头祝福。虽然彼此默契地避过此事,但江澄知道,蓝曦臣总归是有些介怀的。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

“二梳就够了,要什么三梳。”江澄打断他,“我是那么贪心的人?”

“可是我贪心。”蓝曦臣说,“我既想要占有你,不让给任何人,却又愿你儿孙绕膝,福泽绵长……晚吟,你会不会怨我?”

江澄道:“那你呢,你怨我么?”

蓝曦臣道:“怎么会?你肯接受我,我欢喜都来不及。我有时会想,若不是我缠上了你……”

“若不是你缠上了我,我如今也是一个人,不会成家,更不会有子嗣。”江澄道,“蓝涣,我同你不一样,我有过孑然一身的打算。可倘若没有我,你自愿也好,被迫也好,早晚会遵从长辈的安排,娶一位门当户对、温柔贤淑的妻子过门……”

“可是——”

“或许你起初并不爱她,可你定会待她很好。”江澄阻止了他,仍自说道,“世上这样的夫妻很多,有些磨合失败,终成怨偶……”他顿了顿,“有些则是日久生情,终得圆满。我相信你会是后者。”

“相信这个做什么?”蓝曦臣急道,“晚吟,你是不相信我吗?”

江澄见他急得脸色都变了,不由轻哂了一下,“我是想说,事到如今,你放弃的代价比我要大得多。你都没有怨言,我有什么怨言?”

绕了一圈回到先前话题,蓝曦臣听明白了,松了口气,低声道:“我还以为……你后悔了。”

江澄见他一脸的心有余悸,为适才的话有些过意不去,迟疑着伸出手,轻拍了拍他的手背。道:“我不后悔。”

蓝曦臣翻过手腕将他的手攥住,道:“我也不后悔,晚吟。下回我再讲那些糊涂话,你就揍我一顿,揪着领子骂醒我。”

江澄哼笑一声,“你别给我那种机会才好。”

蓝曦臣郑重道:“嗯。”


蓝曦臣犹记得当初正式表白的时候,江澄沉默良久,轻声说,你让我想一下,明日给你答复。

没被当场拒绝已是喜出望外,但随即便被更深的忐忑笼罩——人总是这样,无论得到多少,总会希冀更多。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那一晚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殊不知对方亦然。次日双方依约定再相见,面对面两双熊猫眼,江澄有些好笑有些释然地微勾起唇,轻点了头。

两人在一起很久后,蓝曦臣才知,江澄那时犹豫为何。所谓强极则辱,情深不寿——他用前半生切身领教了前半句,惨痛入骨,他不想再用后半生去体会那后半句。有情伤情,那便无情忘情,如此至少不会被背叛,不会再失去。说白了,他怕了。

于是蓝曦臣紧紧抱住他,在他耳畔说,不会的。深情遇上薄情才会难长久,可我许你此生不负,我知你对我亦然。所以不会的。江澄想听多少遍,他便对他讲多少遍——反正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可为什么现在,患得患失的反而成了自己?

蓝曦臣心底又自责自省了一回,握着江澄的手微微用力,将他拉到了自己怀里。江澄身子一倾,肩头一沉,顿觉多了颗脑袋的重量,几乎失笑,“……蓝大宗主,今天怎么撒起娇没完了?”

蓝曦臣抵在他肩头,闷声道:“……晚吟,你方才说的不对。”

江澄道:“哪里不对?”

蓝曦臣道:“你说‘门当户对、温柔贤淑’,仿佛这样的人才最适合我。可我想了一下,门当户对倒是可以,云梦江氏就很不错;至于温柔贤淑,唔……我还是喜欢更强势一点的。”

“哦?泽芜君原来好这口?”江澄话音隐隐憋着笑意,“具体一点,江某好帮你去物色。”

蓝曦臣抬起头想了想,放弃似的又垂下去,“不行,还是不对。”他说,“不是‘我喜欢的是怎样的人’,而是‘那个人怎样我都喜欢’。”

江澄冷不防吃满一记直击,啐道:“……也不脸红!”

蓝曦臣埋着脸偷笑着想,脸红你也看不见嘛。而且你的脸肯定更红。


再度抬头的他果不其然印证了自己的猜测,眉眼和唇角一同弯起,唤道:“晚吟。”

江澄斜眼瞅他:“又干嘛?”

蓝曦臣道:“以后就让我给你梳头嘛。”

江澄:……这人怎么还没完了!以为这样我就会屈服吗!

泽芜君眼睛眨巴眨巴眨巴。江宗主迅速败下阵来。

“……好好好,随你便。”

蓝曦臣顿时笑开来:“那说好了,以后无论早晚只要我在,你的头发都要由我来梳。”

江澄不甘示弱:“那公平起见,我也……也要给你梳。”

“好啊。”蓝曦臣更开心了,“等我们都老了,每天还给彼此梳头发,那场景想想都很美好。”

江澄脱口道:“都七老八十了,头发没掉光也都白了……”

蓝曦臣看着又一次打破幻想的不解风情的爱人,只是笑道:“青丝成雪,也很美啊。”


——余生的年年岁岁,朝朝暮暮,我愿执你如瀑青丝,为你素手梳头。一梳梳到此生尽头,相守不离;二梳梳到白首偕老,举案齐眉。绾三千情丝,渡万丈红尘,结发同心,无惧无悔。


Fin.



番外一:

蓝曦臣:晚吟,把头发留长吧!

江澄: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我要是长发,怕是会有更多姑娘为我倾倒——怎么,现在不怕了?

蓝曦臣:对哦,差点忘了……那如果纠缠你的人太多,你就把头发剪短,等人少了,再留回来。

江澄:当我头发是韭菜吗!还割了长长了割的!


番外二:

蓝曦臣:晚吟,我想到个好主意!

江澄:说。

蓝曦臣:你把头发剪光,我给你准备一堆假发,长的短的直的卷的想换哪个换哪个,多棒!

江澄:……我这就拿三毒先给你剃个光头,正好效法你们先祖蓝安,更棒。


番外三:

蓝曦臣:晚吟,既然效法先祖,那么即使出家了,我也会为你而还俗的。

江澄:……你、你不要突然这么……

蓝曦臣:所以,可以答应我的请求了吗?

江澄:……想都别想!把我的感动还来!!

清歌晚吟

[魔道|曦澄]点梗其二

*澄生贺二。

舅舅过生日,蓝大忘记了,舅舅心里很不舒服,又别扭地说不出来

@M-陌陌阡


云梦江氏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逢年过节,或是有何值得庆祝的大事,便在露天校场上摆设宴席,莲花坞大门向云梦百姓敞开,登门拜贺的,来者不拒,皆可享有一席之地;存心捣乱,浑水摸鱼的,便要当心江宗主的紫电了。

云梦百姓不论男女老少,对此向来兴致高涨,没去的盼着能去,去过的还想再去,甚至有人从云梦边陲赶来,参加宴席倒是其次,更为一睹江宗主的风采。

江澄得知此事的反应是:“啧,有什么好看的?怕不是见过一回,下回要绕道走了。”

蓝曦臣在旁笑眯眯:“那样也好,大家不围着你了,我便可以缠着你啦。”

江澄抖掉......

*澄生贺二。

舅舅过生日,蓝大忘记了,舅舅心里很不舒服,又别扭地说不出来

@M-陌陌阡



云梦江氏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逢年过节,或是有何值得庆祝的大事,便在露天校场上摆设宴席,莲花坞大门向云梦百姓敞开,登门拜贺的,来者不拒,皆可享有一席之地;存心捣乱,浑水摸鱼的,便要当心江宗主的紫电了。

云梦百姓不论男女老少,对此向来兴致高涨,没去的盼着能去,去过的还想再去,甚至有人从云梦边陲赶来,参加宴席倒是其次,更为一睹江宗主的风采。

江澄得知此事的反应是:“啧,有什么好看的?怕不是见过一回,下回要绕道走了。”

蓝曦臣在旁笑眯眯:“那样也好,大家不围着你了,我便可以缠着你啦。”

江澄抖掉一身鸡皮疙瘩:“……泽芜君,你变了。”

蓝曦臣道:“何出此言?”

江澄道:“若是以往,你定会说,‘百姓如此仰慕你,这是好事呀晚吟——’”

他捏起嗓子效仿蓝曦臣讲话,语气甚像,腔调却怪,听上去颇为滑稽。蓝曦臣扑哧一声,乐不可支,只见江澄又板起脸,“可如今呢,瞧瞧,讲的都是什么话。”

蓝曦臣笑道:“晚吟是在怪我么?”

江澄哼道:“不然难道怪我咯?”

蓝曦臣笑笑,环顾四下无人,上前一步圈他入怀,偏头轻吻他束整的青丝——此人虽时常炸毛,发丝却格外柔软,携着股淡淡清香,令人忍不住想蹭了又蹭,摸了再摸。温言软语道:“腾出个好日子,你我二人度过吧。”

江澄想翻翻眼说咱俩过的还少么非要挑日子,不忍破坏气氛,想了想道:“中秋……罢了,生辰吧。”

上述所有节日里,唯有中秋是例外,这一日莲花坞只接纳无家可归之人,其余人士一律不得进入,自当归家与亲人团聚。至于生辰,有一年百姓们热情端来的长寿面摆了八张桌,足有上百碗,江澄至今回想仍心有余悸,后来同蓝曦臣讲起此事,对方笑着打趣:可惜江宗主无“腹”消受呀——收获了江澄一个巨大的白眼。

故此,后来中秋与江澄生辰,基本只有金凌及江家众人参与庆贺,而且往往闹到最后,江澄总会抽身离场,独自寻个无人的地方,喝点小酒,看看月亮。

有些事,既忘不掉,也不必去遗忘,做不到云淡风轻,那便刻骨铭心,该记得那便记着,如此,那些人总还活着,活在他的记忆里,并且,希望记忆里的他们,是笑着的。

可这样太寂寞了,蓝曦臣想。寂寞了十五年,已经够了。所以纵使知道江澄改口的原因——蓝家人的中秋自然要在姑苏过——他早已暗自做了决定,届时要给他一个惊喜。眼下不提,放开他道:“晚吟的生辰吗?可惜还要很久……”

江澄瞄他一眼:“你记得我生辰是哪日?”

蓝曦臣笑道:“怎会不记得。”

江澄叉起双臂:“那江某可就恭候着了。”

分明便是撒娇也要摆足架势,蓝曦臣忍俊不禁,凑近了再啄他一口,一个“嗯”字含了万般缠绵。

于是光阴飞转,惦念的这一日终于来临,江澄日前已吩咐管家布置周全,这日一大清早便踱至校场,弟子们纷纷迎上,送上祝福与贺礼,江澄一一耐心应了并收下,纳入乾坤袋中待晚些慢慢拆,随后一面照例检查起功课,一面不时往大门口张望。

两名弟子昨日忙于备礼未温习,招式比划到一半忘了,硬着头皮等着挨训,江澄从大门方向收回目光,见他俩停了手站直了,颔首道:“不错,再接再厉。”便走向下一个,留下二人逃过一劫,面面相觑。

他在校场上待到晌午,简单用过午膳——往年今日都会摆宴与众人同庆,今年他专程吩咐过不必了——而后来到莲湖畔一座凉亭,倚着栏杆,面朝大门,手里捧了包鱼食漫不经心地往湖中撒。已经这时候了,蓝曦臣怎的还没来?不会有事耽搁了吧?偏偏在今天……

“宗主,宗——主——”附近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思绪,江澄回头,只见老管家不知何时来了,手指了指他身前的湖面,苦笑道,“您再喂下去,鱼可都要撑死了。”

江澄讪讪地收了手,管家又示意一旁石案上端来的茶点,“您不妨坐下,边吃茶边等。”

江澄:“……我是在赏景。”

管家只是微笑,躬身退下。江澄有些懊恼,更多是郁闷,坐下喝口茶想润润嗓子,只觉涩得舌头发苦,再夹起块糕点送入口中,又觉嚼之浑然无味,最后怏怏地搁下了筷子。起身沿着湖岸又往前行了一段,继续找了处地方落座,做出一副状若闲适的姿态来。

于是一整个下午,莲花坞众人目睹他们的宗主从湖岸边移到回廊中,从凉亭下移到阁楼上,离大门口越挪越近,忽而又掩饰般撤远了,然后又一点点挪近了,摆出各种甚是别扭的姿势,脸始终都朝着同一个方向。

金凌原本今日一早便打算过来,谁料兰陵境内突然爆发邪祟作乱,交给门生处理他不放心,只得亲自带人前往,待解决掉,日已西斜,他交代完后续事宜,这才匆匆御剑赶往云梦。

来到莲花坞,迎面遇见一脸愁容的老管家,上前欲询问江澄在哪儿,尚未开口,肚子先叫了极响亮的一声——他奔忙大半日滴水未进粒米未沾,这时候饥饿感才强烈地涌了上来。

管家领着他往膳房走,打算给他弄点吃食,路过先前江澄待过的凉亭,石案上茶点还搁在那,金凌双眼放光扑过去,顾不得早已凉透了,抓起来便往嘴里塞。一边狼吞虎咽着,一边含混不清道:“够够活国芜根概啊(舅舅和泽芜君在哪儿)?”

管家竟神奇地听懂了,叹道:“泽芜君还没来,宗主……大概在桥上看风景吧。”

金凌咽下口中食物,讶异道:“泽芜君还没来?怎么会?”以他的印象,蓝曦臣没有昨日便提前过来已是不可思议了。

管家道:“不知为何……我本想派人去姑苏传个信,可宗主和泽芜君的事,我们下人插手似乎也不妥……泽芜君他,该不会是忙忘了,或记错日子了吧?”

“不可能,泽芜君两月前专程问过我,”金凌又抓了几块糕点入口,鼓着腮帮边嚼边道,“五港格坑坑苦苦(我讲得清清楚楚),够玉……”他似乎噎住了,拍了拍胸口,“……苟玉饿和花(九月二十八)。”*

管家心道这哪里清楚了:“我还以为您要说六月二十八……”

他随口无心之言,金凌却似忆起什么,神情渐渐僵硬了——当日他也是同蓝曦臣在饭桌上,满桌佳肴琳琅满目,蓝曦臣笑吟吟叫他放开了吃不必拘束,他便真的放开了,吃到后面满足得忘了礼数,甚至嘴里含着食物答话……

他现在死活记不起来,当时自己答的那声“九”,会不会听起来很像“六”了……而蓝曦臣又十分信他,并没有进一步追问确认……

良久,金凌看上去仿佛绝望至极,目光呆滞地喃喃道:“……我的腿这回真的保不住了……”

求生欲迫使他猛地站起身,灌了口凉茶,将剩余糕点揣进怀里,道,“我这便去姑苏找泽芜君,你……你先别告诉舅舅我来过。”

管家心道宗主死盯着大门怕是早就瞧见你了……只道他要亲自出马去传信,点头道:“那便劳烦金公子跑一趟了。”

于是金凌到了莲花坞屁股还未坐热,只得又忧心忡忡火急火燎地御剑往姑苏赶。结果到了云深不知处,向门生一打听,登时万念俱灰,仰天泪目。

——泽芜君外出访友,去了何地不知。

蓝曦臣拜访的是位隐居山中的友人,故而未告知自己去向。两人相谈甚欢,直至用过晚膳才道了别,蓝曦臣独自下山来,在山下一家茶肆歇脚,此地位于云梦边陲,他正思忖着这么晚了去莲花坞会不会过于打扰,便听得旁边桌上闲聊的二人提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听说云梦江家的江晚吟今日过寿辰,也不知有没有在莲花坞大摆宴席……”

“——啪嚓!哐啷——!!”

两人话音未落,旁边传来一连串极响的动静,循声望去,但见一位俊美非凡的白衣公子大惊失色地站在那里,脚边是摔碎的茶盏,面前案上茶壶也翻了,汤水洒了一桌。

蓝曦臣睁大眼,颤声道:“……你们……刚刚说什么……?”


*


自入夜后,江澄便索性来到了大门外码头上,耳畔是摊贩们的吆喝声,眼前是滔滔江水和沉沉夜幕,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里,面上神色晦暗不明。

他曾有一瞬起过御剑去姑苏看看情况的念头,当即便又果断打消了——倘若蓝曦臣着实忙得焦头烂额,那自己去了也是徒给他添乱;而倘若蓝曦臣并未在忙,只是单纯忘了……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当场失态,讲出什么不该讲的话来。

而眼下这般不知情,至少尚可劝慰自己,对方定是过于忙碌了,或是遇到了什么要紧事。

……要紧事?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江澄忽然便有些待不住了,此时管家拿了件披风上前来,道:“宗主,夜间风大,不如先回去吧。”江澄沉吟片刻,回身道:“我去趟姑苏。”

管家一时惊讶,道:“这……晚膳已经准备妥了……”原本江澄将今日的宴席都推掉了,但下午管家同几个客卿商议过后,偷偷吩咐厨子们着手准备一下,像往年一样布置一场丰盛的晚宴,万一泽芜君一直不来……总该由大伙为宗主好好庆贺一番。

江澄正欲说你们吃吧不必等我,便听得背后远远传来一声:“晚吟——!!”

江澄险些扭伤脖子地猛回过头,只见他等了整整一日的人挟着一道月白剑光降落在码头上,离地尚有几尺便匆匆跃下来,竟是不顾仪态风度和众目睽睽,作势便要直直冲入他怀中一般。江澄心潮翻涌,又顾及颜面,不欲老实站着接他这一扑,便往后连连退开数步,蓝曦臣冲过来刹住了,怔怔地望着他——晚吟果然是气得紧了,以往他从不会躲开的。

蓝曦臣心头忽涌起一股士气,拔足又往前冲了过来,江澄大惊,又蹬蹬蹬连退了好几步,两人一路从码头这头追赶到码头那头,周围百姓纷纷纳罕侧目,老管家在旁不忍卒视地扶住了额。

江澄被蓝曦臣的举动闹得恼羞成怒,不奉陪了,拂袖便往莲花坞大门走,蓝曦臣连忙追了上去。老管家望着他俩背影,心想虽然宗主适才一副怒容……他摇头笑了笑,待会儿的晚宴看来要便宜我们自己喽。

江澄大步往坞内走,蓝曦臣大步追上来,江澄加快步子甩掉他,蓝曦臣也加快了步子,江澄气笑了,索性运起轻功向前掠出,蓝曦臣便也运起轻功跟在后面,江澄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锲而不舍,形影不离。

江澄终于在一座房顶上停下来,转身气极道:“你是牛皮糖吗?!”

蓝曦臣见他终于愿意同自己讲话了,急急开口道:“对不起,晚吟,我今日……你是不是等了我一整日?”又自懊恼道,“一定是的,我们约好了的……”复又抬起头,定定直视他,轻声道,“……晚吟,我真的很抱歉,让你失望了……对不起。”

江澄当然怨气冲冲,当初蓝曦臣的生辰他可是提前了一个月准备,虽说并非要求对方要同样待自己——他们为对方做这些本就不是为图回报——但忘了自己生辰,忘了彼此约定这种事,尤其落在对方身上,如何令他不生气。

可是看着蓝曦臣站在那里,用那样满含愧疚的诚挚眼神,讲着那样连连道歉的恳切话语……他心中满满的火气像被姑苏山顶的温泉水浇上去一般,没怎么挣扎便熄灭了。而且方才见到对方安然无恙那一瞬间,他甚至还暗暗松了口气。

……唉,我大概是完了,没得救了。江澄心想。

蓝曦臣小心观察他的脸色,谨慎地走近到他面前,试探着伸出手,轻轻环住他,一个满怀歉意的拥抱——这回江澄没有推开。

蓝曦臣感觉到江澄身上的凉气,回想先前码头上遥遥望见的那道单薄身影,又是狠狠自责了一通。而江澄感受着蓝曦臣身上比自己更重的凉气,想到对方顶着冬月的夜风一路御剑过来,就连怨火被浇熄后冒起的那缕青烟,也都彻底烟消云散了。

江澄下意识欲回抱住他,手抬到一半,又赌气似的收了回去,也不知赌谁的气。做出一副冷漠的口吻,道:“在这搂搂抱抱成何体统,下去吧。”

言罢从怀抱中挣脱出来,率先跃下房顶,蓝曦臣紧随其后,这回毫不费力便追上了——因为对方在原地等他——随即又牵过江澄的手,仔细地十指相扣。江澄扭头瞅他,唇角终于松动了些:“说你黏,你还黏个没完了?”

蓝曦臣笑道:“要没完没了,黏你一辈子。”

江澄语塞,耳根不争气地热了——虽然相处这么久了,他仍不能适应对方时不时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情话。泽芜君脸皮怎会恁地厚,真应列入仙家十大不解之谜。

……不对,应该是十大不为人知之秘辛——毕竟这样的蓝曦臣,只有自己见得到。

江澄想到这里,微微勾唇,蓝曦臣见状含笑道:“晚吟在想什么?”

江澄立刻将嘴角扯平了,哼道:“你少在那笑,老实交代,今天是忙忘了,还是真忘了?”

他相信蓝曦臣不会撒谎,未料对方支吾了半晌,答不出个所以然。江澄停下来,狐疑地盯着他,哼了声尾音长长上扬的:“嗯——?”

蓝曦臣正纠结该不该和盘托出,千里迢迢又从姑苏奔回来的金凌远远地喊道:“舅舅!”跑到近前,微微气喘,“你别怪泽芜君,是我……我给他说岔了。”

江澄瞅着金凌,细眉皱了下又挑起:“呵,所以你连我生辰是哪日都记错了,还给人说错了?”

蓝曦臣忙道:“不是,阿凌没记错,是我听岔了,你莫怪他。”

见两人都使劲往自个身上揽,江澄也没了责备的心思,睨了眼金凌正欲发话,舅甥俩的肚子不约而同地不客气地长长叫了一声。

三人:“……”

金凌不必说,江澄中午没吃多少晚上更是没吃,但如此丢人还是头一回,瞪了金凌一眼仿佛都怪他,金凌下意识瞪回去心想这也怪我,再一想似乎归根结底还是怪自己……蓝曦臣在旁想笑,想到江澄饿肚子的原因,又笑不出来了,忙道:“别在这站着了,我们赶快去吃饭吧。”

金凌知道江澄今日计划,大度地摆手道:“我找其他人一起吃去,不打扰你俩……那啥,甜蜜的二人世界了。”

说完吐个舌头撒腿就跑,江澄在后面红着耳朵作势要追:“臭小子给我站住,这话都跟谁学的?!”

蓝曦臣笑着拉住他——这才发现两人的手始终扣在一起——眨了下眼道:“晚吟,咱俩去哪儿?”


*


在事先安排好的一间偏厅里,蓝曦臣看着江澄将一桌子菜肴风卷残云般消灭掉,失笑道:“你慢些吃,我又不同你抢。”

江澄扯块帕子拭了拭嘴:“你又不吃,光看我吃有什么意思。”

蓝曦臣又默然了——他先前在友人那里晚餐吃得甚饱,虽御剑过来耗了些体力,但也不是太饿,动筷子尽量吃了一些,仍是被江澄看出来,叫他不必勉强了。他原想着那就看着他吃,陪他说说话,看来对方并没有那般心情。

他环顾四下,小厅内显然经过精心布置,墙壁上挂着幽雅的画,桌上铺着漂亮的台布,碗盘餐具也都十分精致,俱是不曾见过的新品。两边错落地摆了几只盛着清水的瓷碟,每只瓷碟中飘着一盏矮小的蜡烛,各色淡彩,烛光荧荧。

眼前情景越是美妙,蓝曦臣心下便越是愧疚——自己到底负了对方一番心意。

江澄见他从进屋到现在时不时四下打量,只道他是新鲜好奇,轻咳了声,解释道:“……这些是几名女弟子自告奋勇布置的,说是西洋话本子上看来的,叫什么烛光晚宴,说适合两个人在一起时……”顿了顿,“……她们原本还放了一堆花,还有酒,都被我丢出去了。”

蓝曦臣听着,面上却不见喜色,叹道:“……晚吟,今天是你生辰,这些……本该由我来做的。”

江澄怔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他在介意什么,不以为然道:“这里是莲花坞,本就是我做主,况且又不是我亲自动手。”

蓝曦臣看上去更忧伤了:“原来江宗主并未将我当做江家主母看待……”

江澄:“……”

他好气好笑,道,“好好,怨我,行了吧?江夫人?”

含几分调笑和情意的话语脱口而出,反应过来立刻牢牢闭紧了嘴,蓝曦臣听他这话,瞧他脸红,终于又有了些笑意,江澄只觉越发面热,恼道,“这烛火晃得很,熄了出去吧。”

说着便欲抬手,蓝曦臣忙按住他:“不会呀,很好看。”他看着江澄说着,也不知指的什么,“难得花了番心思,我想……陪你多坐会儿。”

又想到适才对方饭吃得飞快,似乎急于了事,迟疑道,“……晚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忙?”

江澄白他一眼,像是被他蠢到了,却又不太想解释,坚持了半晌,在蓝曦臣的眼神攻势中败下阵来,只得道:“……能有什么事,我就是想着这么晚了,再拖拖拉拉的,待会儿就该就寝了,今天……”他别开视线,低声咕哝,“今天就这么过完了,总觉得有些……不甘心。”

半晌移回视线,见蓝曦臣又是一脸沉默,江澄又道,“……但我也想不出能去哪儿,这么晚了,就在这坐着也好。”

幽亮烛火将他俊俏的脸映得越发彤若桃花,细眉似柳,杏目如点星,有点点光芒在其中跃动。蓝曦臣霍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道:“晚吟,我们先回房。”

江澄哦了一声,起身一拂袖将烛火熄了,眼中光影随之黯淡下去,蓝曦臣牵过他的手,半开玩笑道:“不是脱衣服,是添衣服。”

江澄眼睛复又一亮:“要去哪儿?”

蓝曦臣笑而不答。两人回到江澄卧房,江澄拿了件厚外袍,蓝曦臣想了想,取了件宽大的披风。穿戴妥当,携上佩剑,出得门来,蓝曦臣召出朔月踏上去,冲江澄优雅地伸出手,摊开掌心——宛如一个邀请上马同游的姿势。

江澄想说自己带了三毒,但显然煞风景,径直跃上去吧,又将人家晾着了。挣扎了片刻,带几分赧然地将手伸给蓝曦臣——这人也真是,自己又不是女人——借力而起,原要往蓝曦臣身后去,却被对方轻轻一拉,身子一歪落在了他身前,随即身后人双手拽着披风往前一环,他大半个人都被裹进了对方怀里。

江澄觉得自己外衣白穿了,穿多了,热得都快出汗了。无奈道:“……你今天真的很腻歪。”

蓝曦臣道:“原来只是今天吗?”

江澄:“……”这一副反省的语气是怎样?

蓝曦臣催动朔月拔高升空,江澄等着看他带自己去哪儿,却见他们一路径直往上,再往上,超过了平日御剑的高度,继续往上。中途蓝曦臣在两人周身张开一道结界,维持呼吸如常,再继续往上,直至距地面数里的高度,才终于停了下来。

天幕蔼蔼,夜空浩瀚,一条渺渺银河横贯于天际,千光流淌,星辰璀璨,依然如斯遥远,却又仿佛触手可及。他们悬浮于这高天之上,上下皆是缥缈无他物的虚空,唯有淡薄的云缓缓飘过头顶,脚下亦然——他们来到了云端。

江澄从未到过离地面如此高的地方,双眸大大睁着,深深折服于眼前的奇美风景。良久以后,才扭过头去看身后的蓝曦臣,看见对方面上神情,忍不住好笑几分。

……什么啊,明明是带我来的人,为何看上去比我还吃惊?

蓝曦臣又过了半晌才缓过神,收回目光看着面前的江澄,喃喃着,眼中有奕奕神采:“这里真美啊,晚吟……”

江澄望向前方,道:“是很美。”

蓝曦臣道:“可惜这时节没有月亮,不然会更美。”

江澄又回头看他,轻笑一声:“不是在你我脚下吗?”

细长如弦,色白如月,虽名为朔月,此刻却散发着皎皎清光。他们足下踏月,手可摘星,眼前唯有云海星辰,世间万物在他们脚下,莲花坞亦在他脚下,相距很远很远,远到那里发生着和发生过的事都变得遥远而模糊起来,这身这心都变得轻盈,仿佛可以飞上九重天。

江澄在蓝曦臣怀抱中转了转身,同他面对面,注视他的眼睛,轻声道,“蓝涣,谢谢你带我来这里。这份生辰赠礼,我很喜欢。”

蓝曦臣却摇了摇头:“我没能为你准备什么,我只是……”他顿了顿,将心中所想讲出,“我只是方才,在你眼中看到了星,于是便想着,真的带你来看看。”

江澄呼吸一滞,眼中星光似漫上一层霞彩。这个人,这个家伙……怎么可以该死的这么浪漫?

蓝曦臣冲他清清浅浅地笑起来,“生辰快乐,晚吟。往后的一岁,往后的年年岁岁,我都愿和你一起,看这日月星辰,山川万里。”

话音方落,江澄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吻了上来,蓝曦臣一怔而后拥住他,加深了这个吻。他们在这子夜的云端紧紧拥抱,深深亲吻,天与地之间所有一切都消失不见,此时此刻此天此地间,他们只有彼此,他们只要彼此。

高空之上的缠绵之吻令人有微微的晕眩感,结界仿佛失去效力,江澄气有些喘,腿有些软,待长长的一吻毕,他发现自己已滑坐了下去,蓝曦臣半覆在他身上,深暖的眼眸中涌动着熟悉无比的欲情。

江澄心中一悸,他觉得蓝曦臣疯了:“……你,你不会是……要在这里……?”

蓝曦臣看着他,含笑道:“晚吟害怕吗?”

江澄也看着他,先勾了勾手指,召出腰间三毒与朔月并排悬空,而后勾了勾唇,道:“来就来啊,谁怕谁?”

——这一年一度的唯一一日,与至爱一人一道,疯狂一回又如何?

由月白与青莲色的有形剑气交织铺成的卧榻上,蓝曦臣用披风将二人罩住,江澄暴露在寒冷夜空中的皮肤微微颤栗着,蓝曦臣以手和唇温暖他,点燃他。这天穹之下云端之上没有别人,江澄却有一种被天地万物凝视的错觉,连同他们正在万丈高空这一不真实的真实,几乎令他陷入疯狂。他牢牢攀住蓝曦臣,感受他的爱抚,他的进入,他的挺动和冲撞。天地间万籁俱寂,唯余风声,水声,拍击声,喘息声,压抑的呻吟声,动情的呢喃声。今日今夜,他们真正地幕天席地,翻云覆雨,良辰美景,风月无边。

与蓝曦臣十指相扣,一同迎向绝顶的一刹,江澄仰望着如水在天的满目星河,恍惚而满足地心想,这是蓝曦臣给他的第一个,不会是最后一个,注定今生难忘的生辰了。



Fin.


*九月二十八:按今年换算成阴历。

*本想让他们飞到平流层的,一查气温零下五十度2333


 

番外:

次日晌午江澄醒来,腰酸背痛躺在床上,突然意识到一个很有问题的问题。

蓝曦臣的生辰,江澄把自己送给了他……

江澄的生辰,蓝曦臣把自己送给了他……

可从结果来看根本就没区别啊?!拆礼物的快乐呢?自己从头到尾都是被拆的那个!

清歌晚吟

[渣反+魔道|柳澄]青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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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犹如被攫出水面濒死边缘的鱼,被高高抛起又深深坠落,潮红满面,湿汗淋漓,大口喘息,过了许久才终于活了过来。继而狠狠咬破自己嘴唇,仿佛终于下定某种决心。

但见他闭目凝神,屏蔽外界一切,运起体内灵息,调动其在封闭的穴位间游走冲撞,很快觅得一处薄弱环节,于是汇聚起来,奋力一冲。

他睁开眼睛,将翻涌而上的第一口血咽回去,在柳清歌再度欺身而上之时,举起左手,以掌成刀,迅疾而狠厉地砍在对方后颈上——柳清歌毫无防备,径直失去了意识,一头栽倒在他身上。

……任对方点穴手法再高明,他江晚吟也并非吃素的,拼着沉重内伤的代价,强行冲个穴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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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犹如被攫出水面濒死边缘的鱼,被高高抛起又深深坠落,潮红满面,湿汗淋漓,大口喘息,过了许久才终于活了过来。继而狠狠咬破自己嘴唇,仿佛终于下定某种决心。

但见他闭目凝神,屏蔽外界一切,运起体内灵息,调动其在封闭的穴位间游走冲撞,很快觅得一处薄弱环节,于是汇聚起来,奋力一冲。

他睁开眼睛,将翻涌而上的第一口血咽回去,在柳清歌再度欺身而上之时,举起左手,以掌成刀,迅疾而狠厉地砍在对方后颈上——柳清歌毫无防备,径直失去了意识,一头栽倒在他身上。

……任对方点穴手法再高明,他江晚吟也并非吃素的,拼着沉重内伤的代价,强行冲个穴还是做得到的。

他咳了两声,抬起唯一能动的左手,抹去唇畔溢出的一缕血丝,而后上移,以手背遮挡住眼睛。

……可是,自己为何……没有早些这样做?

他衣不蔽体、狼狈不堪地仰躺在青草地上,柳清歌伏在他身上,身下的硬挺仍戳在他腿间。他单手吃力地将对方掀翻至一旁,摸索着拉拢自己的衣服,又睁着眼一动不动躺了良久,这才合上酸涩的眼睛,继续开始运气解穴。

一个时辰后,全身穴道悉数解开,江澄僵硬地缓慢地坐起身,清理了一身凌乱狼藉,这才站起身来,又咳了两声,弯下腰去,将昏迷的柳清歌再度架过肩头,半拖半拽地往不远处的池塘走去。

到了近前,他一卸一推将人扔进池子,激起一阵水花,再在岸边蹲下,掬一捧清水洗了把脸,水珠沿着面颊发梢成串滴落,最后他慢慢地坐下来,垂下头去,将脸埋入掌心。

柳清歌醒来时发现自己置身一方池塘之中,一道结界将附近围了起来。他起身上岸,只觉颈后残留一丝钝痛,胸前有鞭打的淤痕,此外浑身再无其他异样——迷香已彻底清了。再环顾四下,不见江澄身影,他徘徊了半晌,召过搁在岸边的乘鸾,一跃而上,御剑而归。

回到苍穹山百战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迎了上来——多日未见的杨一玄远远望见他,小跑着过来,中气十足地行了个礼:“师尊!”

柳清歌略一颔首,道:“下山历练如何?”

杨一玄得意地昂首挺胸:“弟子接受师尊考验!”

柳清歌敷衍地嗯了一声,显然心思不在此,顿了顿道:“江晚……江宗主回来否?”

杨一玄哦了一声:“昨夜回来的,在卧房歇息呢,似乎在外染了风寒。”

风寒?柳清歌眉头一皱,又听杨一玄道,“江前辈回来时,衣服破得不成样子,怕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他尚在自顾自嘀咕,柳清歌已匆匆转身,大步朝江澄卧房行去。

来到房前,隐约听见屋内传出压抑的低咳,原本欲叩门的手转而径直推开——江澄正倚坐榻上,身上换了件白衣,抬头见到来人,生生将余下的咳嗽憋了回去。可柳清歌已听得分明,那般咳声……绝非风寒引发,而是内伤所致。

可他先前的内伤,应当已痊愈了才对……

柳清歌心事重重,尚未发问,江澄先开口了:“怎么,柳峰主是来兴师问罪,嫌江某将你丢在那儿自生自灭了?”

这等开场语气,并不是好兆头。柳清歌心中一沉,不答反问:“……你又受伤了?如何伤的?”

江澄料到此问,淡淡道:“你不必知道。”

柳清歌道:“因为我?”见江澄不答,又道,“昨日后来……发生何事?”

他今日醒来后,极尽搜刮脑海中的记忆,戛然而止在树林中自己推开江澄那一幕,再往后的事情全无半分印象。适才听闻杨一玄讲述,又亲眼见到江澄伤势,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一切正是自己造成的。

他下山本为冷静自我,改善事态,岂料阴差阳错,适得其反。事已至此,要他如何赔罪都可以,但他需要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出,无可挽回之事……

江澄依旧一脸淡漠:“柳峰主身上余毒已清,结果圆满,至于过程,既然不记得了,想必也并不重要。”

这话中透出几分怨怼,柳清歌走近几步,郑重道:“对我而言很重要。”

江澄却道:“无可奉告。”

柳清歌最见不得他这般拒绝人的模样,尤其是现如今,尤其是,拒绝自己——他跨上前去扳过他的肩,咬牙道:“江晚吟!”

几乎在碰触到的一瞬间,他察觉对方身体骤然紧绷,未及深思,余光瞥见立起的衣领下露出了什么,待要定睛细看,江澄已飞快抬手,束起领口遮掩住了。可那极短的一刹,凭借超凡的眼力,柳清歌仍是瞄见了——那是……半圈深嵌的齿印。

他瞪大了眼,松开了手,下意识退开一步,不敢置信,又容不得他不信,脑中霎时混乱作一团。

……是我做的?我都……做了什么?还有没有,做出什么,更过分的……?

他张了张口,却再也问不出。他知道此刻他应该道歉,立刻道歉,然而又觉得……道一百遍也于事无补。

江澄欣赏了一阵他大受打击的神情,忽地轻笑一声,是一贯含着讥诮的那种:“原本为了彼此情面,打算隐瞒的,柳峰主倒是眼尖。”

柳清歌面色僵了一僵,手慢慢握紧成拳,只听江澄幽幽道,“既然知道了,那柳峰主也该明白,江某的态度吧?”

柳清歌默然半晌,艰难地张开口,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道:“……不明白。”

江澄又端详他一眼,道:“既如此,江某便直言了。”他移开视线转回头去,语气陡然变得冷漠,“想不到你和你师兄,原来是一类人。藏得可够深的。”

江澄道,“可惜不好意思,江某一来并无断袖之癖,二来最恨受人摆布。”

江澄再道,“所以柳峰主,麻烦以后,离我远一点。”

江澄最后道,“江某感激不尽。”

他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吐出的话语却是字字诛心。他每讲一句,柳清歌的脸色便白上一分,直至最后血色尽褪,苍白如纸。面前的江澄是如此陌生,令人生出恍若隔世之感,仿佛回到了初见他的那时,阴冷刻薄,不近人情。他们彼此一同经历了那么多,从相左相合,到相知相惜,他不敢奢求相许相依,可岂料如今,竟是徒然退回到了最初——不,比那时还要更遥远。

而这距离,这局面,是他自己一手酿成的。

他活该。

柳清歌像方才握住那般又慢慢松开了攥紧的手,掌心被掐得流了血。再缓缓垂下去,终于所有力气都从脚底抽离流失,只余下一个摇摇欲坠的空壳。

“……我明白了。”

他木着脸转身出门,被门槛绊了一跤,跌跌撞撞走出去,仰起头,明晃晃的太阳刺痛了眼睛,连同他那见不得光的心思,被照得无所遁形。他站在那儿望了它好一阵,直至头晕目眩几欲流泪,才重新摇摇晃晃迈开步子,慢慢腾腾地往后山走去。

走出不远,迎面并肩行来两个人,柳清歌看不见,只顾埋头往前,却被一只青色衣袖拦了下来。他僵硬地抬起头,空洞的目光从面前青衣人担忧的脸上,迟缓地移至一旁黑衣人冷淡的脸上,沉寂的胸口抽动了一下,而后坠入万丈深渊。

“……你们,回来了?”

 
 

沈清秋也未料到他们会这么快回来。他五日前回到魔界找洛冰河,得知就在他折回苍穹山的短暂期间,魔族的叛乱余孽已被肃清,洛冰河像个孩子般向他邀功,脸上身上新添的伤落在他眼中,教他既生气更心疼。所幸洛冰河体质佳,恢复快,他陪着他休养了四日,两人便启程赶了回来。

只是万万想不到,一回来便撞见柳清歌这副脚步虚浮、面色灰败的模样——他这傲骨铮铮的师弟,铁血雷霆的战神,何尝如此失魂落魄过?他不用猜便知定然与那江晚吟脱不了干系,可若是如此,自己却也没有立场插足。

眼下关切问询怕也无济于事,沈清秋暂且咽了回去,尽量答得自然一些:“是啊,我们正要……去找江宗主。”

柳清歌面上仿佛一潭死水掀起一丝波澜,而后彻底冻结成冰。当着师兄和宿敌的面,他迅速又重拾了那张毅如坚冰的脸,用听不出情绪的语调道:“……他在里面,你们去吧。”

言罢强自镇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回的背影望上去……徒余孤凉。

洛冰河全然不知内情,诧异道:“……他是被最弱的弟子打败了,要去自绝经脉么?”

“冰河。”沈清秋沉下声。听出他责备之意,洛冰河扁了扁嘴,不再做声,两人继续往江澄卧房行去。

来到房前,沈清秋叩响门,唤了声“江宗主”,听见屋内传来一声“请进”,于是推门进去。江澄从坐榻上起身相迎,面色呈现几分憔悴,见到对方身上并非那件惯穿的紫衣,而是百战峰的白衣,沈清秋第一反应竟是——他决定留下,不回去了?

随即他便发现自己想错了,因为江澄目光落在他身后面生的洛冰河身上,微微一怔,继而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眸,霎时间迸发出欣喜若狂的光彩。

他激动得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声音也发着颤,“……是不是,找到回去的方法了?”

沈清秋颔首,回身示意洛冰河,后者将佩挂在腰间的一件由厚布和符咒封裹严实的物什解下,置于一旁几案上。江澄急急走过去,三人围着桌几坐下,沈清秋终于将此事的来龙去脉简明扼要地解释了一番。

正如当初沈清秋和柳清歌所料,起因确是洛冰河在沈清秋那受了委屈,一时嫉恨起柳清歌,于是趁他外出之夜,以心魔剑残剑在他卧房门上施了手脚。心魔剑自从在埋骨岭被毁后,碎片崩裂散落四处,唯有连同剑柄的小半截断剑被寻回,由洛冰河随身携带。后来他无意中发现,此剑虽已残缺不全,辅之以一定咒文或令诀,仍能实现如劈空斩一般破开空间裂口、连通异界的功效。只是想不到,头一次尝试,却是用在这种地方。

讲完后,沈清秋叹道:“……故而江宗主此番遭遇,可谓是我徒弟一手造成的,实在是对不住。”

一旁洛冰河接收到他偷偷使的眼色,连忙配合做出抱歉万分的表情。

江澄的心思全在方才那番讲述与眼前的心魔残剑身上,并未留意其他,此时听见沈清秋的话,摆了摆手,已恢复冷静:“有幸领略贵派风采,更结识诸位英才俊杰,江某不虚此行。”想到什么眼神微黯,勉强一扯唇,“既如今能回去了,也是皆大欢喜。”

沈清秋见他并未发难,心中轻快不少,看向洛冰河,后者接口道:“当初我是信口捏的令诀,误打误撞连通了江……前辈的住所,但若要回去,比来时要麻烦一些。”

江澄神色立时凝重,只听他继续道,“也并非大事,只是这回须得以咒文画阵,比空口念诀更为稳定牢固,此外还需你……您提供一样随身物什,需充分浸润了府邸与自身灵气,如此有助于我锁定传送方位。”

见江澄面露犹豫之色,沈清秋补充道:“只是暂且借来一用,届时保证完璧归赵。”

沈清秋既这样讲,江澄亦信得过他为人,于是动手解下腰间悬挂的九瓣莲清心铃,交到沈清秋手中。目睹对方收纳妥当,才道:“……待我回去后,能否用同样方法,从那边再过来?”

他状似随口一问,另外二人却都听出了言下藏得隐蔽的期许。沈清秋叹口气,洛冰河摇摇头:“只能单方面从这边过去。上回的意外,怕是无法重现了。”

江澄沉默片刻,道:“……明白了。”低咳了两声,又道,“不知那阵何时可画成?”

另两人对视一眼,洛冰河道:“如若顺利,明……”沈清秋打断道:“三日,三日之后。”

见江澄又生疑惑,他含笑道,“江宗主不妨歇息两日,养足精神再启程。”

江澄本想回莲花坞休养也是一样,但不便拂了对方好意,左右也不差这一两日,便点了点头。

两人于是起身告辞,江澄送出门外转身回屋,洛冰河回头望了眼合上的门,沈清秋察觉道:“……怎么?”

洛冰河若有所思瞅着他:“师尊,你故意拖延两日,是不是为了柳……师叔?”

沈清秋不自然地转过脸,迈步向前:“……他二人结交一场,情同兄弟,该让他们好好道个别。”

洛冰河追上去与他并肩,轻哼一声:“只怕不是兄弟情吧。”

沈清秋脚下一滑,瞪眼瞧他,心中惊疑不定,自己还是听柳清歌坦白才得知的,这小子才刚回来不到一个时辰,怎么就什么都知道了?

洛冰河很享受他这样看自己的眼神,适时卖乖道,“方才江宗主低头解佩饰的时候,我瞧见他这里……”抬手指了指自己侧颈,“有个牙印,还不浅呢。”

沈清秋闻此言,险些左腿绊右腿来个平地摔——牙、牙印?!这么刺激的吗?!竟已进展到这一步了?!速度也忒快了点!不会已经上本垒了?

想想又觉不对,先前柳清歌那副丧气样,怎么看也不像是得手了啊?莫非,难道……是求而不得,因爱生狂,霸王硬上弓,得不到心也要得到身……?

他脑内瞬间上演了一出禁断强爱、虐恋情深的狗血大戏,连连摇头啧啧称奇,柳巨巨毕竟是柳巨巨,这种事没准真干得出来。

洛冰河见他面部表情风云变幻,无视自己存在,不满唤道,“师尊。”

沈清秋从天马行空中回过神,想了想,驻足道:“我去看看你柳师叔,你先回我房里待着,莫乱跑。”

洛冰河听他要去找柳清歌,瘪嘴道:“早知不多嘴了。”

沈清秋见他又耍起性子,不由好笑,不轻不重地揪住他耳朵:“还说呢,你偷看人家江宗主脖子做什么?”

洛冰河被他揪歪了头,忙辩白道:“不是偷看,只是恰巧看见的,师尊你信我!我不会去看旁的男人!”

 
 

两人又聊了片刻,便分头行事,洛冰河回清静峰,沈清秋正欲找个弟子打听,忽闻后山传来一通撼天动地的巨响——得,省得问了。

他循声一路寻去,但见后山林中千年古木躺倒了一大片,自中心齐刷刷向外呈完美圆环,凛冽剑气连同凸出的山岩亦轻易削断了,所有断面高度出奇一致。圆心一白衣人垂剑在手,仰天而立,周身灵力气流盘旋激荡,卷起草叶萦绕翻飞。剑锋是整齐的,灵流却是乱的。

沈清秋毫不怀疑,对方再这样下去,若是侥幸未走火入魔,定能自创出一套“黯然销魂剑”。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他叹了口气,走上前去,站定道:“柳师弟。”

见柳清歌怔怔望过来,他踌躇片刻,如实相告,“三日后,江宗主他……便要回去了。”

柳清歌闻言,无意识攥紧了手中剑,垂地的剑尖隐隐颤抖,他面无表情、语调呆板地应了声:“……好。”

沈清秋看不得他这样子,简直想不顾形象地抓乱自己头发——是,他原本是劝过他趁早放弃,长痛不如短痛,可事到如今才知,自己想得太简单了,也将对方想得太简单了。感情的事本就是如鱼饮水,自己和洛冰河亦不例外,又有什么资格置喙于旁人?

沈清秋将手中扇柄捏紧了些,走到柳清歌面前,冒着被乘鸾捅成筛子的风险,终是将合起的折扇重重敲在了他脑袋上。

“好什么好!哪里好了!有种打起精神,拿出你当初追杀冰河的气势,缠上去,把他留下来啊!不管用什么办法……”忽记起先前那一通荒谬猜测,“……呃,也不能太不择手段……总之就这样白白送他走了,你舍得?你甘心?别等人走了又寻死觅活的……实在不行,”他顿了顿,微咬牙,“若他当真去意已决,而你当真非他不可……那就跟他一起走。舍得下这边的话。”

沈清秋越讲越想抽自己嘴巴子,这都出的什么馊主意?让他离开归属的门派,离开同门与弟子,更离开至亲的妹妹?……可将心比心,倘若“随洛冰河去魔界永不归来”和“留在苍穹山同他永不相见”两条路摆在面前,自己虽会挣扎不舍,但最后定会选择前者。

正因为比谁都更理解他的处境和心情,才忍不住,才不忍心。

柳清歌听着他的话语,眼睛微微睁大,他未曾想沈清秋会对自己说这些。可随即他又垂下了眸,抿紧了唇,摇了摇头。

他从未期待江澄会留下。早在不殆崖上饮酒那晚,从江澄娓娓道来时那温柔得不似他的眼神中,他便已知晓对方对云梦,对江家,对莲花坞的感情。那比自己对苍穹山、对百战峰的,要来得深得多。因为埋得太深了,所以才极少提及。他柳清歌是什么人,能让对方为了自己,放弃承载了全部苦痛、思念与责任的家和故土,而选择留下来?他做不到,江澄绝不会那样做。

更何况……如今想这些,已毫无意义。在他尚未及思考自己能否做到反过来,为了江澄而抛弃一切的时候,江澄已对他说,请你离我远一点。而最远的距离,莫过于再也不见。

沈清秋能说的都说了,见他摇头,只道,“还有三日时间,你还来得及好好考虑一……”

“——来不及了。”柳清歌打断了他。

沈清秋看着这个从来屡败屡战、撞南墙亦不回头的人,抬起脸望着他,以一种平静得近乎绝望的表情和声音,道,“来不及了……晚了。”

接下来的两日,柳清歌和江澄,一个住在后山白天砍树晚上露宿,一个关在房中卧床休养哪儿也不去,两人虽同在百战峰上,却是一面也不曾见过。期间沈清秋又来过一趟,目睹两人这般情形,几乎后悔自己多事,多拖延的两日,反而徒增折磨。

第三日清晨,江澄早早起床梳洗,换回了一身紫衣——先前那身被柳清歌撕坏后,江澄专程跑了趟安定峰委托尚清华,安排人手依照原本的款式加紧赶制,做出了一模一样的一件,昨日派人送了过来。

他着紫衣来,着紫衣归,算是给自己一个有始有终。

穿戴完毕,拉开门,沈清秋和洛冰河已在外面。对面柳清歌的卧房门上,四角各贴着一张蓝色符箓,中央以丹砂画成一个圆环法阵,写满内外三圈密密麻麻的咒文。洛冰河正凑近在检查,沈清秋见他出门,迎上来,将清心铃递还给他。江澄接过系回腰间,两人寒暄几句,不久陆续又有几人到来。

岳清源近日闭关,魏清巍下山办事,同江澄有交情的峰主除沈清秋外只有木清芳到场。临别在即,沈清秋赠了两盒清静峰特产茶叶,木清芳赠了几张千草峰独家药方,江澄都感激地收下了。见一旁杨一玄和数名受过指点的百战峰弟子也来了,他同两位峰主打过招呼,转身朝他们走过来。

弟子们恭恭敬敬行礼,脸上多少流露出不舍。江澄看着他们,演武场上那些过往光景历历在目,依稀犹在昨天。他微微勾唇,道:“你们勤加修行历练,打败你们峰主指日可待。”

他这话半打趣半认真,弟子们纷纷笑着应了,江澄又对杨一玄道:“……你师父常不在山上,派中事务还须你这个大弟子多照应些。”

杨一玄拍胸脯道:“江前辈尽管放心。”

他其实仍惦记着同江澄的外甥一决高下的事,可惜如今看来恐怕是没机会了,只得识趣地并未再提。江澄看着他,想到回去可以见到金凌了,不禁生出几分高兴。

此时沈清秋同洛冰河交谈两句,转身扬声冲江澄道:“江宗主,到时辰了。”

江澄刚刚浮起的心又微微沉了下去,他举目环顾四周,目光来来回回扫了两遍,终是垂下眸去,心直坠到了底,失落甚矣,苦涩甚矣。

……看来自己真是伤到他了,竟是……连最后一面也不愿来见。

足足默然半晌,他才重新抬起头,迈动脚步往前走去。来到咒阵门前,做了个深呼吸,冲洛冰河颔了下首,示意可以开始了。

洛冰河点头,解开心魔残剑的层层封禁,正欲挥动施法,突然之间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中透着慌乱的脚步声——

沈清秋忙按下洛冰河的手,江澄一惊一怔一喜,几乎是急匆匆地转过身去,回首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入了狂奔而来猛地刹住的柳清歌眼中。

被无尽拉长的那一刹那,周围所有的人、景、影象、声音……全部顷刻消失不见,彼此的眼中只余下了对方,只有对方,再无其他。

柳清歌两手垂在身侧,指关攥得发白,他望着他,动了动唇,张了张口,却是半个字也发不出声。

于是江澄周身的一切又如潮水般悉数涌回了,幻象散尽,两人之间隔着重重人海,长长距离,再也不能穿越抵达。

他扯唇一笑,满心嘲弄——自己在期待什么?在讲出那般冷漠决绝的话语后,事到如今竟还期待着,对方追上来说些什么?

他望着柳清歌咬紧牙关,一言不发的模样,终于心如死水,平静得出奇。原来最后又变成了这样。一个也好,两个也罢,他曾经和如今在乎的人,最后到底……再也无话可说。

江澄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扬起脸拱起手,平静地朗声道:“柳峰主保重,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他言罢,随即转过身去,仿佛再无任何留恋。洛冰河于是挥动心魔残剑,只见剑上紫光溢出,点亮门上的符箓与咒文,法阵随之运转起来,中央圆环由四角牵引延展,迅速扩大成一道光门,门内光流涌动,混沌无边。

江澄稳下心神,毫不迟疑抬步,迈入光门之中——

直至那紫衣背影被光流吞没,消失在门内,柳清歌才如梦方醒,钉住的腿脚像想要追上一般,下意识跨出一步,这一步……却已太迟了。

他望着那道兀自矗立的光门,茫茫然睁大眼,眼眸中流露出错愕,迷惘,不知所措,怅然若失。

……他就这样,走了?再也……不回来了?他说,后会无期,后会,无期……

柳清歌身子摇晃了一下,眼底微弱的烛火摇曳了一下,而后彻底熄灭了。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道别……便已经永远失去他了。

 

 

正在这时,洛冰河突然喃喃了一句:“……不太对劲。”

一旁沈清秋诧异看他:“……什么不对劲?”

洛冰河看看手中的魔剑,再看看面前的光门,语气犹疑不定:“……魔力消耗比预料中少,法阵持续时间也更长……若目的地无误,不应该是这……”

话未讲完,身后一道人影已箭一般冲了上来——柳清歌双手揪住他衣领,将他狠狠撞抵在背后墙壁上,剑眉倒竖,凤目圆睁,眼底是复又燃起的熊熊烈火:“你说什么?!那他去哪里了?!”

洛冰河自知理亏,未挣开他:“目前尚不知,我得推算一……”

柳清歌又打断他:“这期间他会如何?这阵能维持多久?”

仿佛响应他的质问一般,一旁的光门颤了几颤,光芒黯淡下去,边缘开始缩小,显然即将消失——

柳清歌二话不说松手转身,大步一跨纵身一跃,在众人愕然的注视下,同样冲进了那道门中。

光门继续缩小,直至彻底消失,静静现出原本的卧房门来。

一连串突发变故将在场众人惊得鸦雀无声,沈清秋先行回神,焦急得声调都变了:“冰河你快算算,他们去哪里了?”

洛冰河依言上前,仔细核对了门上符箓和咒文,确定并无差错,冥思苦想半晌,看着手中断剑,恍然啊了一声。

“……莫非是因为,此剑残缺不全,实则效力减半,咒文应当相应调整,我却未考虑到这层……”

沈清秋急道:“别追究原因了,先找他们在哪儿!”

洛冰河见他真的上火了,不敢怠慢,忙催动心魔剑,感应残剑上的魔力是完好时的几成,再结合咒文内容,心中飞快推演测算,随着时间推移,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沈清秋见状越发焦虑,直欲顿足,“算出来了?是……是哪里?”

洛冰河难得一时支吾,庆幸的是并未将二人传至未知异界或虚空罅隙中,不幸的是……师尊大概会拔出修雅剑暴揍他一通。

“是……魔界,”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吐出具体的地名,“……万骨窟。”

——万骨窟,万骨枯。

这是横亘于魔界北疆与南疆之间,十万荒山中的一座魔窟。

以洛冰河、漠北君为首的北疆魔族,以人形居多,南疆魔族则多是兽形,但心智与人无二。此外还有数量庞大的兽形兽心、远未开化的魔族,北疆不认南疆不收,同时遭到两边驱逐,流落至南北分野之地,散布于莽莽荒山之中。因无人管辖和规束,越发堕落原始,生性残暴嗜血,与妖兽无异,被称为魔兽。

而万骨窟,是魔兽们最为钟爱的聚集地之一。

江澄脚下踩着堆起的尸山,右手紫光电流凌厉挥出,势若霹雳雷霆,杀退已数不清第多少波围攻上来的魔兽;左手召回凌空迎击的青鸾,剑尖向外狠狠一甩,甩掉厚厚一层黏腻腥臭的兽血。他拭去额上快要淌入眼中的鲜血,恢复弥漫着血色的视野,在得以喘息的短暂间隙,朝洞窟的无尽深处望去。

他从通道中走出时即刻发觉不对,此地岂止不是莲花坞,甚至并非他原本的世界——据他所知,那边并没有魔气如此深重的地方。他第一反应是洛冰河陷害自己,可两人无冤无仇,况且他信得过沈清秋等人,那么便只可能是出了差池。

通道早已消失,无法原路返回,他起初试图离开洞窟到外面去,视野开阔利于判断,但跃上青鸾后才发现,此间地势极为不利——洞穴深且宽,然洞顶极矮,只能御剑低空掠过,而前后无论哪个方向,道中皆是密密麻麻的拦路魔兽,兽头攒动,望不到边。

他御剑杀出一段距离,一面留神闪躲规避,一面以紫电或灵流迎击,灵流暴击颇为耗费灵力,用过几次便舍弃了;紫电在此界虽威力不俗,魔兽实力却也翻倍增强。辗转应对之间颇为吃力,一时不慎,左腿挨了重重一爪,险些从剑上坠落下方兽群之中。

御剑既行不通,从地面杀出去只怕更难,虽多了青鸾亦可一战,但一来适才那下腿伤得不轻,二来地上魔兽数量要多得多;何况无法得知哪边是出口,倘若走错方向,更是自寻死路。

他降落在洞窟一侧,思忖着既如此,虽不甘心,也只得拖延时间,等待救援了——但愿苍穹山那边发现了情况有误,前来寻自己。

这样想着,他杀退附近魔兽,捻了个口诀,欲张一道结界罩于周身,借此抵挡一阵。随即却又发现,许是由于此地魔气浓稠灵气稀薄,结界竟张不开。而自己除非外出夜猎,平时身上未携符箓或灵石,无法以物相辅。

……这是天要亡我江晚吟么?

他冷笑一声,索性祭起紫电与青鸾,背倚岩壁,面朝兽海,迎上新一波攻上来的魔兽群,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我命在我,就算是死,也要力竭战死,而非怨天尤人。

不知过了多久,一日一夜,亦或不过一个时辰;不知还要多久,几日几夜,亦或永远不会结束。在漫长无止境的杀戮与血腥之中,他清晰地感觉到体力和灵力的逐渐消耗,且因身上愈来愈多的伤口,愈流愈多的血,而比预想中流失得更快。先前未彻底痊愈的内伤,此刻也冒出来雪上加霜。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无论如何只能撑下去,必须撑下去,直至撑不住为止——

撑不住了又当如何?撑不住了……那便是死。

死在不知何地的异界他乡,阴森幽深的魔窟之中,与一群丑陋魔物为伴,死后尸体被撕咬分食……若是被那些怨他恨他的仇人们得知了,怕不是要拍手称快,赞上一句,不愧是配得上他江晚吟、他三毒圣手的绝妙下场。

……哦,差点忘了,三毒不在身边,三毒圣手的称号……怕是名不副实了。

那该改叫什么,青鸾圣手?他噗嗤一声,咳出了一口血,突然佩服起这种时候还能逗趣的自己来。

剩余的灵力已不足以支撑同时操控两件灵器,他将灵力分配给紫电,左手徒手握持青鸾,剑身纹饰已被兽血糊住了,他记得它本是极好看的——像和它一对的那柄剑一样好看。

他挥动青鸾斩断一头魔兽的脖子,腥血喷溅到面颊上,和他自己的血混在一起。左手持剑到底不如右手灵活,也不知剑术惊绝的那人,是否可以左右开弓,切换自如?

待灵力耗尽之际,便是自己身死之时,倘若他注定要死在这里,倘若届时他已经死了……那还是不要来寻他了吧。寻不到最好,不知道最好,他不希望他知道。

……妈的,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满脑子都是那家伙?

他晃了晃因失血而阵阵眩晕的脑袋,眨了眨疲乏得几乎睁不开的眼睛,如一头伤重犹斗的困兽,重复着第一万次动作,紫电横扫出去,青鸾挡在身前——

青鸾剑身上,忽闪过一抹幽光。

 
 

乘鸾剑身上,忽闪过一抹幽光。

柳清歌先是一怔,继而大喜,拼尽全力加快了杀向前方的步伐。

他先前紧追江澄奔入同一条通道,但许是因时机有差,或偶然因素众多,出通道时却未能与江澄落于同一处,而是置身更深处的——万骨窟的洞底。

不过如此一来,可知另一侧必是出口,无论为脱身或为寻人,都只有一条方向明确的出路——朝着洞外杀出去。

他起初亦试图御剑而出,不久即发现比想象中艰难,因为自己仅一柄乘鸾傍身,御剑同时只得聚起灵流甩出暴击。不知此洞有多深,魔兽有多少,战斗要多久,这等境况下过度消耗灵力实为不智之举。于是他转而降落地面,乘鸾飞回手中,或握持挥砍,或施术放招,披荆斩棘、马不停蹄地杀将出去。

万骨窟内魔兽摩肩接踵,成千上万,比之曾交战过的南疆魔族更为凶悍暴虐,纵使他天资卓绝灵力高强剑术无双,一路过来亦早已浑身浴血,遍体鳞伤。可他感觉不到累,甚至感觉不到痛,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不能倒下,因为江澄还在前方某处等着他——

他要追上去,他要找到他。

心之所向,虽千万人——吾往矣。

不知过了多久,当乘鸾剑上终于闪过一抹与青鸾遥相呼应的幽光时,他欣喜若狂,精神大振,再也急不可耐,飞身翻上乘鸾,再度御剑而起,再顾不得耗费灵力,双手齐齐甩出灵流暴击,击不退的便闪身避过,避不过的便生生捱下,随着脚下乘鸾银光愈盛,终于在前方不远处,望见了那道令自己牵肠挂肚、望眼欲穿的紫衣身影。

他横冲直撞御剑向前,近了,更近了,终于喊出一声千回百转、千呼万唤的——

“江晚吟——!!”

站在地面的江澄仰起头来,面上是不可置信的神色,血色黯淡的视野里,唯有一袭染血白衣夺目而清晰,柳清歌踏着乘鸾从天而降,高高跃下同时乘鸾一飞冲天,幻化万千剑气骤雨惊雷般落下,将包围二人的魔兽悉数击溃逃离。

笼罩周身的银白剑雨之中,柳清歌走上前,在江澄面前站定,道,“……抱歉,我来迟了。”

江澄怔怔睁大眼睛,完全说不出话来。方才青鸾剑的闪光,他以为自己头晕眼花出现幻觉,尚不敢相信是真是假,而这个人竟已,竟已真的……飞到了自己面前。

他以为再也见不到的这个人,于此时此地在他面前横空出现,登场方式……英俊得简直犯规。丰神俊朗,风流跌宕,纵使一身落拓斑驳亦不掩分毫。

……慢着,他这身血——?!

江澄似从一场甘美幻梦中猛然清醒,跨前一步,拽住他手臂以支撑自己,动了动唇,竭力维持平静:“……你……怎么来的?”

柳清歌犹豫片刻,答道:“……和你一样。”

……果然啊,果然如此……不是苍穹山那边派人来接应了,而是这个蠢货,这个没脑子、一根筋的蠢货,自己一个人跑过来了……跑到这个遍地魔物、凶险恶劣、生机渺茫的死地……

江澄无力地松开手,后退一步,喃喃道:“……你来做什么?”

柳清歌道:“我来寻你。”

江澄道:“你是来寻死!”

他吼这一声牵动内伤,胸口闷闷作痛,脑中嗡嗡作响,柳清歌忙伸手扶住他,道:“我们一起出去,离开这里。”

“呵,”江澄轻笑一声,一把挥开他,“就凭你和我这副样子?你自身都难保,凭什么带我出去?要怎么带我出去?”

柳清歌看着他强自硬撑的神色,再低头看他伤得深可见骨的左腿——站立都已是勉强,更遑论行走和御剑了。他银牙一咬,斩钉截铁道:“我背你!”

江澄又笑得咳出一口血来,今日听的笑话已经够多了。先前被暂时杀退的魔兽们此刻又蠢蠢欲动围了过来,柳清歌挥动乘鸾荡开一圈凛冽剑气,收招时身形明显一晃,背对江澄抬起袖子,暗暗拭去唇畔溢出的鲜血,半蹲下身扭头冲他道,“上来!”

可江澄什么都看见了。他险些被柳清歌声势浩大的出手和镇定自若的神态欺骗了,可定睛细看便能发现,对方身上的伤只怕比自己少不了多少。或许自己受内伤拖累,或许对方意志力惊人,抑或确实多一分余力……是,柳清歌是比自己强,他是战无不胜的战神,可战神不是神,只是人,是人就有极限,自己已经到极限了,柳清歌还没有,但也快了。他一个人兴许出得去,带上自己……绝无可能。

江澄不睬他,转过身,强拖着伤腿一瘸一拐拉开距离。柳清歌见状惊怒起身,反手削飞一头魔兽的脑袋,冲上前牢牢抓住他手臂:“你去哪儿?”

江澄道:“哪儿也不去,就待在这儿。”

柳清歌道:“待着等死吗?!”

江澄道:“我乐意!”

柳清歌怒极:“别逼我封了穴把你扛走!”

江澄怒极反笑:“……好啊,又来这招?那你试试啊?你能封一次我就能冲一次,还怕了你不成?!”

……又?柳清歌隐约捕捉到什么,无暇细思,回身又将冲上来的一头魔兽捅了个对穿,回头看了眼江澄倔强的脸,忽然便冷静了,垂下淌血的剑道:“……好,我陪你。”

轮到江澄愣住了:“……什么?”

柳清歌道:“你要死,我陪你死。”

江澄胸口梗住,狠狠抽痛了:“……你他妈疯了吗?!”

柳清歌道:“清醒得很!”

江澄道:“谁他妈要你陪?”

柳清歌原话奉还:“我乐意!”

江澄吼道:“柳清歌!”

柳清歌吼回去:“江晚吟!”

江澄喉头也哽住了,狠狠咬住嘴唇,眼睛瞪得通红,眼底满布血丝。柳清歌见他这一副疲惫伤痛至极的模样,突然便懊悔同他扯着嗓子嘶吼了。他放轻语气,道,“……要么一起留下,要么一起出去。是生是死,我都陪你。”

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他说完便转过身,将江澄护在身后,挺剑迎上新一波袭来的兽群。花了番工夫又清理干净,强压下胸口汹涌翻腾的气血,将涌上来的一口血咽回去,再回头,只见江澄怔怔地深深地望着自己,眼底有什么终于软化了。

柳清歌再次半蹲下身去,江澄咬唇默然良久,这一回没有拒绝。

他将青鸾收回剑鞘,倾身伏在柳清歌背上,双臂环住他的颈,柳清歌稳稳地将他撑起来,左手托住他的伤腿,右手握紧乘鸾剑柄——空中御剑冒风险也费灵力,如今唯有一步一个脚印,一刀一头魔兽,步步为营地杀出这魔窟去。

柳清歌的脚步沉稳踏实,背上宽厚坚实,在这危机四伏险象环生的境地里,却给予江澄说不出的安全感。见到对方后强悬起的心、强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散落下来,他几乎就要在柳清歌的背上昏睡过去——可是他不能。他强打起精神,聚起自己仅存的灵力,以紫电清扫那些柳清歌顾不到的死角,助他一臂之力。

可他所能做的毕竟有限,柳清歌本就伤得不轻,全凭意志力坚持,如今负担了一个人的重量,又要顾及对方伤势,颜手投足之间太多牵绊制约,本可一剑解决的变得需要两三剑,本可轻松避开的也变得避不开了。杀出一段距离,他身上又添了大大小小的伤口,而前方洞穴幽长深邃依旧,望不见尽头何在。

江澄感同身受着他的步履维艰,听着他越发粗重凌乱的喘息,看着他终于抑不住吐出一口血,那血好似浇在了自己心头,火辣辣地灼烧着。他忍不住将柳清歌环得更紧了些,脸埋在他后肩,痛苦地闭上眼。

……能说什么,放我下来?不要管我了?柳清歌说了同生共死,那便是同生共死,不后悔亦不容反悔。他早该知道,他知道的不是吗。

他江晚吟,何德何能,得一人如此赤忱相待,性命相依,生死相许。

他何德何能啊。

这时,忽听见柳清歌唤道:“……江晚吟。”

江澄慢慢抬起脸,只见他挥剑削断一只兽爪,抹了把脸上的血,“……说点什么吧。”

……说点什么,给彼此打气么?让我想想……江澄攀在他背上,模糊而吃力地回忆着,牵动一阵泛着腥甜的低咳,咳歇了道:“……枯风岭那次,你送我回山……咳……说我还挺沉。”

柳清歌再斩断一条兽腿,也忆起来那时的事,话音带上一丝笑意:“……是挺沉。”似乎又想了想,“……比我猎过的野猪还沉。”

……你猎的那是幼猪吧?江澄无力地翻个白眼,咕哝道:“……那真是抱歉了,你现在背着一头野猪……还不能烤来吃。”

柳清歌心下一笑,却又摇了摇头,前方数头魔兽冲奔过来,他不再讲话专心迎战——如今精力已容不得他分神了。只是,他未出口的下文是……江澄似乎比当初清减了。

江澄也收了心,余光瞥见侧后方有一头魔兽意欲偷袭,于是伸过右手催动紫电,却见鞭流滋啦闪烁而后消失,变回戒指套回了手指上——灵力终于彻底耗尽了。他迅速探向腰间拔出青鸾,但背后姿势出手不便,势必无法完全拦下。他飞快看了眼疲于应付正面敌人的柳清歌,此刻再开口或挣脱必然引他分心乱神,江澄瞬息之间已做出决断,举起青鸾尽可能扭身刺出,同时微微张开臂膀,覆住柳清歌的后背——

既然对方将后背给了自己,那他便要替他守住。

——奔袭的魔兽刹不住脚,一头撞插在了青鸾剑尖上。但在咽气之前,它也重重一爪挠在了江澄后背上,自上而下长长一道,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江澄疼得发出一声呻吟,眼前登时黑了下去,再也支撑不住。意识迅速流失之际,耳畔炸开一声:“江晚吟?!”震耳欲聋,又遥在天边。

……这情景似乎也,有些熟悉……呢……

 
 

柳清歌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他大喊一声,心神大乱,胸口也捱了面前魔兽一爪子,脚下一踉跄,江澄脱力的手臂眼看从肩头滑落,他放开乘鸾令其浮空,腾出手拽住江澄的手,催动乘鸾释放出剑气光阵,气势却比先前弱了。终于将附近魔兽击退开来,他急急去探察江澄的状况,恨当前不能将人放下,只得扭着头一声接一声地唤道,“……江晚吟?你醒醒!江晚吟?!”

背后的人毫无回应,唯有拂在后颈的微弱吐息告诉他人还活着,然而它气若游丝,仿佛下一刻便会断了。得而复失的惊惶感深深攫住了柳清歌的心,他平生头一回感受到,什么是恐惧。

……不行,必须尽快出去,尽快——!他对自己说,周身竟又生生激荡出一圈灵流,暴涨开来,将靠近的魔兽又逼退开去。他召过乘鸾抬足踏上,重新腾空而起,以自己身躯为剑,以周身暴烈的灵流为刃,单刀长驱直入兽群之中,势如破竹,劈波斩浪,如一支炫白而迅疾的箭,射向前方无尽黑暗之中。

灵力在急剧消耗着,流失着,已是强弩之末的千疮百孔的身体,硬是被他生生拉扯着逼迫着向前,再向前。困顿至极之中唯一的念头在支撑着逼迫着自己,绝不能停下,决不能倒下——他好不容易才寻到了他,他决不可以再失去他。

——而穷途末路,终绝处逢生。

疾驰途中,他遥遥瞥见前方洞顶下方岩壁高处,出现一道一人宽两人高的缝隙,他当机立断,甩脱纠缠的魔兽,御剑拔升,径直冲入那缝隙之中。

而缝隙中竟别有洞天,入口狭窄而内里宽敞,实乃一处极其隐秘的洞穴。他落地后旋即转身,挥剑斩落追上来的鸟兽,掐诀欲布结界,察觉灵气不足,果断从怀中摸出两块灵石——某回同沈清秋打赌得的——悬于洞口上下两端,再配合咒诀,结界顺利张开,再追加一诀隔绝内外视听,这才终于大功告成。

做完这一切,暂且安全了,他又喷出一口血,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住,他抬手撑住洞壁,一步一步往洞内挪。洞穴不大,光线昏暗不过仍可视物,潮湿的顶壁上有水沥沥拉拉滴落,在下方汇聚成一汪清澈的水洼。他挪至近前,环顾四下,这才终于将背上的江澄放了下来。

他扶着江澄,留意着伤腿,慢慢地面对面滑坐到地上,将江澄轻揽入怀中,让他枕着自己肩头,小心扒开他背后残破的衣料,将那道最严重的伤口晾出。侧身掀开已看不出原本白色的外袍,从中衣上撕下尚算干净的一角,浸了水洼中的清水,擦拭起江澄背上的伤口。

他往日下山猎杀妖魔或挑战打架,偶尔负伤都是自己简单粗暴对付了事,此刻却以前所未有的堪称小心翼翼的动作,擦拭着江澄一片惨不忍睹的脊背。心痛得几欲颤抖,手上仍极力稳住。另一只手避开伤处覆在江澄身上,向他体内源源不断输送灵息,舒缓地冲刷和安抚他重创紊乱的内息。

感受着喷洒在颈边的吐息渐渐平稳顺畅,也不似先前那般微弱了,悬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落下,一直强吊着的一口气、紧绷至极点的神经也终于松懈下来,浑身上下内外重重积攒的累累伤痛、沉沉疲乏几乎于同一刻统统爆发,来势汹汹。擦拭江澄后背的手渐渐垂落下去,眼皮和意识再也强撑不住,脑袋一歪一沉,背倚着墙壁彻底昏死了过去。

在这一方天赐福地之中,两人暂渡一劫,精疲力竭,终于得以相依而眠。光阴于此间静静流淌,以他们的伤势本足以昏睡三日三夜,但许是并未脱离险境,潜意识仍警醒着,几个时辰后,江澄率先苏醒过来。

意识回归的一瞬,只觉四肢百骸散了架般,每根骨头都沉重无比,每寸皮肉都疼痛难当,尤其后背上火辣辣地疼。但奇迹般地,先前内伤复发、动辄咳血的症状消失了,支离破碎的内息重新接续理顺,感觉上却是轻松了不少。

他缓了一缓,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竟伏在柳清歌怀里。忙坐直身子,牵动伤口龇咧了一下,匆匆抬起微颤的手指,探了下柳清歌的鼻息,这才松了口气,打量审视起四周环境来。

看见身旁的清水洼,以及柳清歌手中沾血的白布,他眼中微动,沉吟片刻,抬起酸痛的手臂,开始脱柳清歌的外衣。布料已被伤口凝结的血黏在了身上,他尽可能小心仔细地一寸一寸揭开,将上衣剥至肩头,敞开衣襟,同样撕下自己中衣一角,以清水浸湿,替对方擦拭起来。

他先擦了擦柳清歌的脸,手中布料拂过额头,眉眼,扫过鼻梁,两颊,逐渐恢复白净俊逸的面庞。掠过嘴唇时停顿了一下,发了阵怔,回神匆匆继续往下,擦拭下颌,颈项和胸膛。

擦拭至腰间时,碰触到侧腰一道较深的伤口,许是痛得紧了,柳清歌闷哼一声,悠悠醒转,睁眼同江澄四目相对,近在咫尺,双双一怔。

“……你醒了?”江澄率先打破僵局,“感觉如何?”

柳清歌道:“……无碍,你呢?”

江澄摇了下头,低头瞥了眼擦到一半的地方,伸手便要继续——却被柳清歌轻握住了手腕。

柳清歌看着他满身满脸的血污,动了动唇,“你自己先。”又顿了顿,“我自己来。”

江澄哦了一声,欲抽回手,一下却未能抽出,柳清歌这才连忙松开手。两人坐得太近了,江澄本欲退远一些,奈何这片水洼不大,离远了便够不着了,只得挪后了些许,两人仍面对面坐着,各自低头沉默着,褪下衣衫挽起裤腿,清理起身上的伤口来。

过了许久,水洼的水已一片浊红,柳清歌清理差不多了,抬眼见江澄反手伸向自己后背,面上是隐忍痛楚的神色,他忙道:“——我帮你!”

脱口而出当即后悔了,以为定然会被拒绝,不料江澄看他一眼,放下了手,吃力地缓慢地挪近些转过去,将赤裸的后背朝向他——竟是,愿意的。

柳清歌忙接过湿布,接着先前中断的,小心翼翼且尽量迅速地替他擦拭着。不可避免触及伤处,江澄的脊背偶尔微微颤抖,有一种莫名的脆弱感。柳清歌看着面前这道又深又长的血淋淋的伤口,适才泛起的那一丝欣喜飞快消散了,心头涌起难以言喻的愧痛、苦闷与酸涩。

“……你不必……为我做到这样。”柳清歌闷声道。

江澄背对着他,轻哂一声:“……这算什么?不及你做的万一。”

柳清歌道:“……这不一样。”

这不一样,为你做这些,我心甘情愿。可我不愿你只为了回报我,而牺牲这样多。

江澄闻言,忍着背疼半扭过身,盯着他道:“……不一样?都一同出生入死过了,你倒是说说哪里不一样?”

柳清歌怔住。是啊,他们已经同过生死,共过患难,肝胆相照,休戚与共——是如此深厚的情义,如此亲密的关系了,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亲密,江澄没有拒绝他,推开他,没有再叫他离远一点——可为何自己心里,却是更难受?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

“……是,”他低声道,对自己说,“是出生入死过的……好兄弟。”

江澄也怔住了,继而浮现恼怒,索性将身子彻底转回来,柳清歌道了声“还没……”被他一把挥开手,江澄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好兄弟?”

柳清歌不解他为何这种态度,眼中露出一点困惑,江澄咬着牙重复道,“你将我当作好兄弟?”

柳清歌暗自攥紧了拳,垂下了眸,道:“……是!”

江澄似是气极了,咬牙切齿挤出一个冷笑:“……是么?那要不要我告诉你,你都对你的‘好兄弟’做过什么?”

柳清歌尚未反应过来,江澄已抬手将他一推,运指如飞——几下封住了他的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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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歌觉得江澄讲的每个字他都懂,可连在一起他不明白。

他原本难得柔和的神情渐渐冻结了,慢慢开口道:“……江晚吟,你什么意思?”

江澄道:“字面意思。”

柳清歌道:“还我?你今日做这些,只是为了还我?你以为我对你……我是图你这个?”

江澄道:“你不是,但我只能给你这个。而且往后……也给不了了。”

柳清歌道:“那又如何?!”

江澄道:“我不想欠你的!”

柳清歌闻言,勃然大怒:“……当初你说不想承我的情,如今你说不想欠我的,江晚吟,你为何总是如此?!”

江澄冷笑:“我就是如此,你第一天知道?”

柳清歌道:“那你也当知,我想做便做了!你说收回便收回?收不收回,何时收回,我说了算!”

江澄道:“柳清歌!你要同我隔着遥遥天堑,守着自己那寸土地,守着我们这点可怜的回忆度过后半生吗?!”

柳清歌道:“那又如何?!”

江澄道:“我们只相识了一个月!纵使朝夕相处,也不过一个月而已……我甚至对你不甚了解,你也未曾真正认识我!”

柳清歌浑身一震,刹那如鲠在喉。……是啊,他们只相识了短短一月,动情更不过寥寥数日,刚刚认清自己心意,便要迎来永诀。他还有那么多想了解江澄的事,想让江澄了解的事,想和江澄一起做的事,他甚至还未带他踏遍苍穹山每个角落,更未能与他比肩携手,策马同游,仗剑江湖……

天不成全,给他们的时间……太少了。

江澄道,“……就为了这一个月,为了一个男人,你要将一辈子都赔进去?”

柳清歌第三遍重复不变的回答,一字一顿:“——那又如何?!”

他兀自坚持着,江澄却似是累了,低下声去:“……娶妻生子也好,一心求道也好……没有我,你还是可以……过得很好的。”

柳清歌听到最后,冷笑一声:“……这便是你想说的?你先前便想说了是么?你做完这一切,事到如今才讲这种话,不觉得太晚了么?你叫我忘了你,那我问你,你也要忘了我么?!”

“……我会的,”江澄别过脸,咬紧牙,不知在对谁重复道,“我会的。”

“江晚吟!”柳清歌拔高声,“你看着我再说一遍!”

“——你听好了!”江澄回过头,强迫自己直视他的眼睛,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往外迸,“我回去以后立刻就会忘了你,忘得一干二净!我本就是误入此间,不过一个匆匆过客,你们于我也不过是过客!我凭什么要将一个过客、一个萍水相逢之人放在心上,还要愚蠢地惦记一辈子?你凭什么叫我惦记你一辈子?!凭什么?!”

江澄冲他吼得气喘吁吁,胸膛剧烈起伏,撑在身侧地上的手指死死蜷缩着,指关节节泛白。他红着一双眼,死瞪着柳清歌,那眼神似是怒极,恨极,怨极……痛极。

柳清歌的心亦被他的眼神狠狠地刺痛了,扎穿了,血流不止。他忽然再也讲不出来,吼不回去,千般言语万般情绪密密匝匝纠结缠绕在左胸口,箍得他喘不过气。

他看着江澄坐在那儿,看着他,眼底似有水光漫天,转瞬却又一片枯涸。

他听见他轻声道:“柳清歌,我恨你。”

柳清歌忽然间竟又释然了。他也坐在那里,看着江澄,用同样平静得波澜不惊的声音道:“……你恨吧。忘了我也罢。但让我忘了你——你休想。”

——话音落地,整个洞穴的地面墙壁陡然剧烈地震动摇晃起来。

江澄坐着未动,柳清歌起身走到洞口,暂时撤去结界禁制,探身朝外望去。但见前方通往洞窟出口的幽深远处,有一道莹白光影伴随轰隆巨响疾速飞驰而来——他一眼便认出,那是修雅剑的剑光。

他立时召过躺在洞内地上的乘鸾,卷过外袍披在身上,御剑冲出洞穴悬在半空。只见剑光由远及近,沈清秋立在前御着剑,洛冰河一手汇聚魔气成团暴击甩出,霸气外露地一路轰开围追堵截的魔兽群,另一只手紧紧揽在沈清秋腰间,整个人几乎贴到了他背上。

柳清歌:“……”

二人来到近前,他扬起下巴示意,率先飞回岩壁上的洞穴中,两人紧随其后而入,柳清歌回身将结界又张开,暂且有了得以安心交谈的空间。

江澄此时亦已披上外衣起身相迎,来的两人见他俩衣衫残破,浑身是伤,不少伤口还在流血,可除此之外,身上还有些其他痕迹,尤其双方颈上几乎同一位置的牙印,怎么看怎么暧昧可疑。可再看二人各自神情举止,气氛又明显不对头——不像是情人,倒像是仇人。

沈清秋轻咳一声,眼下正事要紧,他简要快速地讲述了先前犯下致命错误的原因——这回洛冰河老实道了歉,不过只对着江澄——以及两人如何连夜从苍穹山赶过来。洛冰河接着从怀中掏出一叠符箓,咒样与先前略有不同,解释道:“因不知你们这边情形如何,我将修正后的咒文转绘到了符上,便于随时随地紧急开启。但效力远不如完备的法阵,只能保证传送至那边,无法更准确地定位。”

“无妨,”江澄淡淡道,“只要能到那边,我自有办法回去。”

沈清秋道:“江宗主放心,这回绝对不会再出差池了。”

江澄道:“多谢。”

沈清秋道:“江宗主莫客气,我们也算是将功折罪。”

适才瞧江澄面色奇差,他以为至少会听到几句责难——毕竟是己方疏忽致使他身陷险境,负伤不轻。未料对方竟只字未提,着实大度——他却不知,江澄只是全无心情罢了。

要事讲完,洞内一时无人做声,沈清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试探道:“……那,我们先出去?冰河一路轰得猛了些,这洞随时可能会塌……”

仿佛响应他的话语般,洞内又是一阵地动山摇,洞顶和墙壁上的砂石哗啦啦往下掉。一片动荡之中,江澄平稳开口:“多个人多分危险,我就不出去了,在这儿传送吧。”

三人闻言俱是一怔。

洛冰河在魔界可谓如鱼得水,有充沛的魔气可供汲取,部分低阶魔兽甚至本能地畏惧他;加之有沈清秋同行助力,故而不同于江柳二人的举步维艰,他从洞外杀进来并未花费太大力气,至多身上被刮擦出几道口子。既如此,多上两人后出去虽比进来麻烦些,却也谈不上危险。

这一事实江澄自然料想得到,那么他此言显然不过是借口,而真实原因,只怕是……不愿再多停留哪怕一刻了。

沈洛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了自始至终不曾开口的某人身上。而柳清歌只是别过了脸,攥紧了拳,抿紧了唇,仍旧一言不发。

沈清秋叹了口气,道:“冰河。”

洛冰河应声上前,将手中符箓依序贴在一侧洞壁之上,四角四张,中央三张。又解下腰间心魔残剑,提醒江澄道:“此门时间极短,须即刻进入。”

江澄点头,一旁柳清歌却似被这句话惊醒了,他猛地扭头望去,洛冰河已开始挥剑施法,江澄面对墙壁背对着他,下一刻便将要抬步迈出,从此同他天涯永隔。

纵使做足了准备,这一刻到来仍是太早,太快,太突然了——他们甚至未能等到明天。而他已经错过一次道别,这一次,这最后的一次——

柳清歌大步冲上前,用力扳过江澄的肩,直直地重重地深深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这一吻仿佛穷尽了毕生力气,诉尽了千言万语,倾尽了一往深情,将此情此景,此身此心,此生此世,悉数倾注在了这最后一个吻里。这稍纵即逝的一刹那,他们静静地紧紧地两唇相依,仿佛那便是永远和全部。

然后他放开手,用力一推,将江澄推跌入了背后打开的光门之中——

门消失前的最后一幕,是江澄微微颤抖的嘴唇和眼眶通红的双眸。

 

 

柳清歌怔怔地望着那面光秃秃的石壁,仿佛要将那一幕残象牢牢印在脑海之中。直到头顶岩石纷纷开始砸落,从适才一幕中回过神的沈清秋连忙拽了他一把,道:“快出去!”

柳清歌跟随他出了洞口,跃上乘鸾,回头望了一眼这个留下刻骨铭心回忆的地方——而这一眼,余光瞥见洞中地上石块底下,反射出一星银色的微光。

他微微一愣,不假思索又冲回了洞里,沈清秋在他身后大喊,“你干什……?!”

轰隆——!!洞穴塌了。

 
 

江澄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通道的,满脑满心只余下了柳清歌临别时的那个吻——他明明选择了在那里匆匆离开,明明逃避了一同出去后再郑重其事地告别——可他到底还是没能逃过。

柳清歌大概是他的劫。他不知道自己是历劫重生,还是在劫难逃。

他仰起脸望着面前的风景,认出这里是曾夜猎而至的极北之地——他回来了。

……回来了。

真实的喜悦清晰地涌动着,却被更浓烈的悲戚阻隔,无法抵达心底。面前千里冰封,大雪纷飞,他的眼中也落了一场大雪,他站在皑皑雪原之上,彻骨寒风之中,衣衫单薄,一身的伤,却感觉不到痛和冷。

他低下头,发现腰间的清心铃不知何时不见了。终究是捂着眼睛笑出了声。

这银铃好似他的心,被遗落在了那边,再也寻不回。

 
 

突然消失的江宗主时隔一个月又突然回来了,虽然受了伤,总归无大恙。焦虑的客卿们、担忧的门生们奔走相告,笑脸相迎,唯有金小宗主从金麟台一路御剑直杀过来,愤怒地要他给自己一个交代,一双大眼睛里却蓄满了泪花。

江澄难得满怀愧疚地轻拍了拍他的头,问他兰陵那边忙不忙,要不要在莲花坞待久一些,想不想喝自己熬的莲藕排骨汤。

他走在莲花坞内闭着眼也不会迷路的青石板路、湖边小道、九曲廊桥上,才终于真正地有了回来的感觉——有了“回家”的感觉。

这里什么都好,而这里没有的,他不能想。

莲花坞的众人觉得宗主回来后似乎有些变了,具体哪里变了却又讲不上来。似乎放下了一些东西,又背负起了另外一些。只有他知道自己并不是放下了,只是当下定决心要背负起来时,发现反而并没有那样沉重了。

可沉重的,变成了另外一些。

白色发带、短暂穿过的白衣、破损的中衣和紫衣,都被锁进了箱子最底层,不见天日。唯有那柄青鸾剑被置于房中剑架上,与三毒作伴,每晚擦拭完会放在枕边,仿佛什么可笑的自我催眠。

除了擦拭他再不曾拔出它,不曾挥动过。可钻研改进后的江家剑法中,那人的舞剑之姿仍如影随形。

有人曾问起过,他讳莫如深,缄口不提。仿佛放天灯时许下的愿望,上天知道,自己知道,说出来便会破灭。

那一个月的短暂光景,是他做过最美的一场幻梦。在那梦里他不是江宗主,只是江晚吟,他搁下了三毒与困于过往的贪嗔痴,拾起了青鸾与翔于长空的自在随性。那梦里有剑有酒,有最隐秘的欢喜,有最疼痛的伤口。

而如今,梦醒了。梦里的人,再也不见。

天大地大,他寻不到一脉山,一座峰,寻不到一个人。比寻不到更悲哀的,是无处可寻。

 
 
 
 

柳清歌踏遍了枯风岭,采霞谷,甚至万骨窟也故地重游过一回。除了在那里拾得的一枚九瓣莲银铃,江澄什么都不曾留下,连一件衣服都没有。

可百战峰上分明处处是那道紫衣身影。拉开卧房门看见对面时,在膳房独自用膳时,在后山林间悟剑时,在演武场上教导弟子时,在不殆崖上对月饮酒时。以及每一次乘鸾出鞘时。

他分明也有理由恨江澄的——那个人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面前,不容分说地闯入他的世界,在他心上摧枯拉朽如狂风过境,徒留一地落花狼藉与野草疯长,而后无情转身,说走便走了。临走之际还说着恨他。

可他心中除却剑与道之外余下的那块地方,早已被思念填满了,怎么可能分给其他。

江澄说得没错,守着百战峰这寸土地,守着他们那被掰碎成一点一滴咀嚼果腹的回忆,这滋味不好受,太难受。可他不后悔。

那日他从崩塌的洞穴残骸底下被挖出来,头破血流奄奄一息,送回千草峰病榻上昏迷了七日七夜,手心里将那拾得的银铃死攥了七日七夜。醒来第一句话听见沈清秋叹道,柳师弟,你何苦。

他不苦。

银铃系绳松断了,他将乘鸾剑穗解下,笨手笨脚地将银铃串起来,再系回去。白的穗,银的铃,银白的剑,仿佛它们本为一体,天生绝配。

他视剑如生命,而从今往后,这银铃和乘鸾一样,都是他的命。

 
 

——可他竟弄丢了它。如他弄丢了那人。

柳清歌疯了似的赤红着双眼,逮住能逮到的每一个人问,见没见过我的剑穗?!看没看到穗上的银铃?!百战峰问遍了便冲去清静峰,也不顾洛冰河近日回来了,一脚轰然踹倒了沈清秋的卧房门。

沈清秋正同洛冰河窃窃商议着什么,见他这一副理智丧失杀气腾腾的模样,一时慌乱不打自招:“……师弟你听我解释!”

柳清歌先是一愣,继而怒目圆睁,浑身灵流冲天暴起,洛冰河见状闪身挡在沈清秋身前,沉声道:“他在山泉边捡到的,没来得及还你罢了!”

柳清歌闻言,这才收敛了些许,沈清秋连忙将银铃从怀中掏出,柳清歌跨上前劈手夺回,定睛打量确认无恙,又十足凶狠地瞪了他一眼,扭头拂袖大步而去。

待他走得足够远了,沈清秋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唏嘘道:“我还以为死定了……”

洛冰河趁机也摸上他胸口,安慰道:“师尊莫怕,有我在呢。”

沈清秋白他一眼:“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要是被他知道是我趁他沐浴时潜过去偷的,那我可就真的死翘翘了。”

洛冰河道:“无事,他好糊弄。”

“怎么说你师叔呢?”沈清秋数落一句,不再计较,“……办的怎样了?来回都搞定了?”

而洛冰河的表情,令他想到了“邪魅一笑”四个大字:“师尊尽管放心,今晚给柳……师叔,送份大礼。”

 
 

柳清歌捏着剑穗跑去仙姝峰找妹妹,柳溟烟接过剑穗仔细端详,道:“上回加的还在,结实着呢。”

……那是如何落下的?柳清歌百思不得其解。

柳溟烟看着手中加固过数回的系绳、摩挲得光洁的银铃,递还给他,平素清淡的声音透出几分忧柔:“……三年了,兄长对他,当真用情至深。”

柳清歌抚过银铃上熟稔无比的凹凸纹样,道:“……我只有它了。”

柳溟烟道:“我是说,江宗主。”

柳清歌手上一顿,眸中有光闪动,半晌道:“……你若见过他,便知他值得。”

兄妹二人叙旧至天色渐晚,仙姝峰俱是女修多有不便,柳清歌便早些道了别,回百战峰用过晚膳,只觉今日心浮气躁,思绪万千,索性又去山泉里浸了一个时辰。直至夜深,才披上衣袍散着头发,带着一身寒冽水气回了卧房。

刚迈入卧房门,他蓦然警觉不对——

这里……并非自己的房间。

他第一时间拔剑在手,一面走入一面环顾,此处显然亦是某人卧房,屋内光线昏暗,点着淡淡檀香,装饰陈设大气而不失精致。他绕过上面绘着莲池河舟的屏风,但见后方一张紫檀木雕花大床,四周垂下来的淡紫色帐幔上,印着硕大的九瓣莲纹案。

柳清歌浑身猛地一震,双眸猝然睁大了——

那纹案,那纹案……他闭着眼都能勾勒出每一笔每一划。

他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剑,脚步放得极慢极轻,唯恐惊醒梦中人——是对方,还是自己——他一步一步走上前去,屏住呼吸,抬起微微颤抖的左手,缓缓掀开那床幔的一角——

下一刹出鞘之声铿然响起,一柄剑挟着凛然杀意架上了他的颈边,剑上青光登时大盛,与他手中剑的银光交相辉映,照亮了面前那张惊愕不已的,俊美无俦的,他三载岁月里朝思暮想的容颜。

 
 

江澄半坐榻上,身着寢衣,乌发披散,杏目大睁,薄唇半启,用颤抖得几乎稳不住的声音,开口道:“……柳……清歌……?”

他自对方进门时便已清醒了,可此时此刻,他几乎以为,这只是自己无数个关乎对方的美妙梦境中的一个——否则这个人,这个他此生已不再奢望的人,怎会如当初在万骨窟中那般,再一次地,横空出现,降临到自己面前?

他不敢相信,他害怕相信,他颤着唇又喃喃一声,“……柳清歌……?”

柳清歌开口,用同样颤抖的声音回道:“……是我。”

手中剑应声而落,江澄扑上去,和同样松开剑扑过来的柳清歌撞在一起,两人胸膛重重相撞,心跳声如轰鸣,手臂用力到生疼地环抱住对方,仿佛借此才能确认这是无疑的真实。

他们静静地紧紧地拥抱了一百年那样久,然后缓缓分开来,咫尺对视,吐息交融,仿佛要将面前这张脸庞、这双眉眼好好地看个遍,细细地重温,深深地铭刻。

柳清歌道:“……江晚吟,你忘了我么?”

江澄道:“……想。”

柳清歌道:“恨我么?”

江澄道:“恨!”

他咬住嘴唇,又红了眼眶,“这三年间,日日夜夜!”

注视他一副几欲落泪的模样,柳清歌却罕见地,动容地,淡淡笑了,似冰雪消融,波光潋滟。他拇指抚上江澄唇角,而后微微偏头吻了上去。

这个吻轻柔如初见,又炽烈如诀别,由轻到重由浅到深,由一触即离到难分难舍,一如他们从相遇到相许的全部历程。他们走过朝暮,走过生死,走得懵懵懂懂跌跌撞撞,吵吵闹闹分分合合,或许将来依然一派兵荒马乱,但他们在一起了,不会再被迫分开,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庆幸。

长长的一吻毕,两人都面泛薄红,微喘着气。江澄攀着柳清歌的肩,眼角还隐隐湿着,却兀然轻笑了一声。

柳清歌道:“……笑什么?”

江澄道:“只是忽然记起,你我初次见面时,也是这般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他歪头轻嗤一声,“……这样说来,似乎总跟卧房脱不了干系。”

若是平日的柳清歌,定会咬牙切齿道“洛冰河那个小畜生”,但眼下的柳清歌,见江澄如此充满暗示的神情言语,只觉足足憋了三年的邪火噌地一下蹿得老高,江澄察觉到他眼神的变化,露出一个胜利者的轻哂,用最后一根稻草将他彻底点燃了——“还愣着作甚,上来啊。”

话音未落,柳清歌已将他压倒在了卧榻之上,江澄倒下去时身下硌到了什么,伸手摸出来,发现是落在一旁的乘鸾的剑穗——是自己遗失的九瓣莲清心铃。

他竟然,将它找到了……并和它一起,回到了自己身边。

柳清歌见他神色微动,迟疑道:“……你要收回去?”

江澄抬起眼,定定望着他,缓缓开口道:“……你既然不肯收回,我又怎能收回去?”

柳清歌眨了下眼,似乎未听明白,江澄仰躺着冲他扬起下巴,神色和声音俱是从未有过的明亮飞扬,“它是你的了。”

他重复一遍,释然一笑,“——早就是你的了。”

柳清歌终于听懂了,剑眉微扬,星目灼亮,眼中似有朗朗清光千回百转,他朝江澄俯下身去,将千言万语悉数倾吐于彼此唇间,有如沉默无声而恪守不渝的诺言。

淡紫色的帐幔重新落了下来,床畔的乘鸾和青鸾亦如它们的主人,剑身交叠,剑光织缠,青紫与银白绚烂流转着,彼此呼应着,热烈地纪念这一场离别了、等待了、守候了太久的,情深所至,如愿以偿。

 

 

Fin.

清歌晚吟

[渣反+魔道|柳澄]青鸾·上

*澄生贺。后期有情毒梗、车,含少量冰秋。


[全文]


江澄觉得自己今天的开门方式一定是哪里不对。

他一大早醒来,睡眼惺忪穿衣下地,打个呵欠伸个懒腰,抹了把脸清醒了些,走到门口想透透气,便抬手拉开门——

然后发现呈现在面前的,并不是他所熟悉的莲花坞。

他揉了揉眼睛,再使劲眨了眨,木着脸后退半步,砰地合上门。深呼吸,重新拉开。

——依然是方才的陌生风景。

……这大清早的见鬼了?!还是说我还在做梦?!

他抬手掐了把自己的脸,有点疼。

犹疑半晌,他戒备万分地迈出门去,四下张望,尚未看出个名堂,不远处有二人走来,应是仙门弟子,背负灵剑,身上的白衣有别于姑苏蓝氏,与江澄所知任何世家...

*澄生贺。后期有情毒梗、车,含少量冰秋。


[全文]


江澄觉得自己今天的开门方式一定是哪里不对。

他一大早醒来,睡眼惺忪穿衣下地,打个呵欠伸个懒腰,抹了把脸清醒了些,走到门口想透透气,便抬手拉开门——

然后发现呈现在面前的,并不是他所熟悉的莲花坞。

他揉了揉眼睛,再使劲眨了眨,木着脸后退半步,砰地合上门。深呼吸,重新拉开。

——依然是方才的陌生风景。

……这大清早的见鬼了?!还是说我还在做梦?!

他抬手掐了把自己的脸,有点疼。

犹疑半晌,他戒备万分地迈出门去,四下张望,尚未看出个名堂,不远处有二人走来,应是仙门弟子,背负灵剑,身上的白衣有别于姑苏蓝氏,与江澄所知任何世家的样式都不同。

江澄迎上两步,尚未开口,两名弟子瞧见了他,猛地刹住了脚,眼睛睁得溜圆,嘴巴张得老大,话都说不利索了。

“……张张张师兄,那是咱峰、峰主的卧、卧房吧……”

“……好、好像是……是的……”

“峰主的,卧房里……一大早……”

“走出来个……男、男、男……”

江澄眼见他们越说越惊恐,简直莫名其妙,什么峰主的卧房?又欲开口,第二次被打断了,身后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个夹杂一丝困意的清冷嗓音响起。

“何事喧哗……?”

江澄悚然转过身去,与对方撞了个对脸,双双一懵。此人身形高挑,着雪白衣衫,持银白佩剑,容貌清俊出尘,却是陌生面孔。

……这人谁?!为何从我房中……不对,我卧房呢?!

江澄望着转个身的工夫已彻底变了番模样的陌生建筑,几近呆滞,天雷轰顶。

对方见了他同样一脸怔愣,两人一时面面相觑,而落入外人眼中却是另一番情形了——江澄起床后只随手穿了衣尚未束发,对方比他穿得更随意,于是两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男人先后从同一间卧房里出来——

“峰主他,莫非也……”

“断袖了吗?!”

两弟子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被称为峰主那人回过神来,面色一凛,手已按上剑柄,江澄下意识也去摸剑,摸了个空,才记起三毒落在房内未带,幸好紫电从不离手。不过眼下并无必要,他只是急需弄清楚:“敢问阁下……”

话音未落,对面剑已出鞘,朝他攻来,江澄后仰险险避开,原本的客气蹭地化作了火气,“你……!”

“你是何人?在我屋外意欲何为?”对方一边出剑一边质问,招招凌厉步步紧逼,江澄手无寸铁连连后退,一边应付一边辩解:“我醒来……”闪开一记直刺,“出个门就……”躲过一记横削,“在这……”避开一记斜挑,忍无可忍青筋迸裂,扬手一道紫电甩了出去,“——你倒是听人解释啊?!”

轰——!!

甩出去的紫电如往常般化作长鞭,裹挟的却不是电流,而是惊雷——名副其实,货真价实,被对方避开后劈落在他身后墙壁上,伴随一声巨响和团团青烟,生生轰出了一个数尺宽的大洞。

江澄:“……”

他低头瞅瞅自己右手,再抬头望望墙上大洞,整个人再度风中凌乱。我何时这么厉害了?紫电竟有这种本事?这么结实的房子都……慢着,这房子似乎是……

他心虚瞄了眼立于面前的房子主人,对方慢慢扭回头来,面上现出腾腾杀气。

……好么,这下更说不清了。

江澄心知这样下去没完没了,当即运起轻功向后退去,想拉开距离再谈,谁料对方喝了句“哪里逃!”提剑便追来,江澄啧了一声,只觉今日晦气极了,莫名落到个陌生地方不说,还撞见这般蛮不讲理的家伙。两人一前一后在山路上飘出半里远,掠过道中一个苍青色人影,那人影拦下了追来那人,江澄见状便也停住,那青衣人伸手阻止仍欲上前的对方,转头在他二人之间来回打量。

“这是……发生何事?”

 
 

山顶最高峰大殿内。听完江澄一五一十的讲述,在场众人或疑虑或沉思,一时之间无人做声,最后坐于上首衣袍玄黑、仪态端庄之人开口道:“……阁下的意思是,你来自不存在于此世的……异界?”

“呵,一派胡言。”先前同江澄交手那人此刻已穿戴整齐,白衣修身,玉冠束发,清爽马尾垂落脑后,模样倒是顺眼许多,语气仍是那般冷傲,“这等荒谬之辞,亏他编得出来。”

江澄冷冷瞟他一眼,吐字道:“小人之心。”

“你……!”对方又欲发作,先前路遇那青衣人忙站出来再度劝阻,谈笑温雅:“柳师弟莫急,师兄倒以为,这位公子所言未必是假。”

在场所有人纷纷看向他,玄衣人道:“清秋师弟有何见解?”

青衣人道:“江公子不知有苍穹山派,正如我等从未听过云梦江氏之名,且不说咱们身为仙门第一大派的响亮名号,就说咱们的情报网,这天下哪个门派的名字打听不到?若是费尽心机编造这等谎言,目的何在?以此接近,博取信任,有所图谋?”他转向白衣人,“师弟觉得,江公子先前所为,像是要博取信任么?”

白衣人哼道:“他是形迹败露,气急败坏。”

青衣人道:“那我问你,咱们苍穹山的结界,以你对他修为的判断,他能无声无息破开潜入么?”

白衣人顿了顿,低声道:“不能。”纵使修为高如众峰主,如若身上未携带出自万剑峰的灵剑,进出苍穹山结界均会触发警报,无一例外。这也是他想不通的一点。

青衣人手中折扇在掌心一敲:“这就对了嘛,但若是从内部进入,那便解释得通了。”

“如此说来,”一旁浅葱衣衫、气质谦和之人忽道,“为何柳师兄与江公子的……住所,会相通?”

他这话本是叙述事实,但这样讲出来总觉得哪里不对,江澄与白衣人的脸不约而同黑了一黑。适才淡定的青衣人也面露几分不自在,干笑道:“呵呵,谁知道呢……”

他轻咳一声,转向玄衣人道,“综上所述,清秋以为,既然江公子暂时回不去,在事情原委调查清楚之前,不妨让他留在这里,也算是对先前误会的补偿。”

白衣人闻言又哼一声,青衣人转向他摇摇头,“师弟,要知道这误会可都是你闹出来的。”

白衣人撇头不语,江澄多少解了气,冲众人行礼道:“多谢诸位,江某感激不尽。”

上首玄衣人起身回礼,莞尔道:“江公子……失敬,江宗主,正式介绍一下,在下苍穹山派掌门、穹顶峰峰主岳清源,青衣这位是清静峰峰主沈清秋,白衣这位是……”

“掌门师兄,”沈清秋打断他,转向二人笑道,“不如让柳师弟自己介绍,正好借此时机握手言和,不知江宗主意下如何?”

江澄闻言看向白衣人,但见对方微微蹙眉,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连敷衍地颔个首都懒得:“百战峰,柳清歌。”

这言行举止无丝毫敬意,江澄心下切齿冷笑,冷冰冰回敬道:“莲花坞,江晚吟。”

那边二人着实相看两厌,这边沈清秋琢磨着意外有缘的两个名字,眼神霎了一霎,于是道:“江宗主既于百战峰上现身,又与柳师弟不打不相识,那便由他招待你留宿百战峰吧。”

“这恐怕……”

“我拒绝!”

两人异口同声脱口而出,随即双双面色黑如锅底,抿紧了唇对视一眼,被恶心到一般齐齐撇开脸去。沈清秋打开折扇掩住忍俊不禁的唇角,偷偷冲岳清源使眼色,后者虽不知他这师弟又打什么鬼主意,但对他一向有求必应,于是朗声道:“柳师弟不可如此,往后要尽地主之谊,莫再怠慢了江宗主。”

柳清歌在这苍穹山上下只听岳清源一人的,抿了抿唇不再做声。江澄身为客,不好拂了主人的意,也只得作罢。余下千草峰木清芳等几位峰主也一一介绍过,还有几位不在场的日后再说,岳清源又交代几句,便散场了。

江澄走到沈清秋面前,拱手道:“多谢沈峰主替江某说话。”

沈清秋回礼道:“江宗主客气了。”

沈清秋心下有些汗颜,他并非轻易相信江澄所言,只是一来自己便是穿越而来的异界人士,容易接受这种可能;二来江澄之所以会误入此界,他隐隐约约能猜到原因……

他面上微笑又心虚起来,客套两句转向柳清歌,“师弟,你带江宗主回百战峰,寻一间最上等的客房安顿,再陪他转一转熟悉下环境。”

柳清歌置若罔闻,头也不回走了出去。江澄牙根直痒痒,又不便在此发作,同沈清秋道别后便也自行离开了。行至大殿门外,却发现柳清歌倚着廊柱抱臂而立,见他来了放下手直起身,冷冷道:“走吧。”

江澄挑了挑眉,没说什么,跟了上去。

 
 

江澄便这样在苍穹山上暂居下来。柳清歌给他挑选的确实是百战峰上最好的客房,只是这客房位置恰在峰主卧房正对面,他抽抽嘴角提出想换一间,条件差点都行,却遭柳清歌断然拒绝:“其他的太远,这里更方便。”

方便什么,监视么?江澄心下翻了个白眼。不过他来到此界的入口便在对面,离得近倒也好,或许哪日出口便会出现。

他心上牵挂他的云梦江氏,还有金凌。以往顶多赴清谈会或外出夜猎离开数日,其他时间几乎都在莲花坞度过;此次流落异界,原因未明,不知归期几时,心中不可能不焦虑。不过一来自己寄人篱下,不便催促,何况催促也是徒劳;二来江家如今根基稳固且枝繁叶茂,培植了一批得力客卿与门生,即使他一年半载回不去,也不至于出现太大差池——但若更久便不好说了;三来金凌如今亦有所成长,已初具家主之风,加之魏无羡和蓝曦臣明里暗里在旁帮衬,倒也不会令他过于担心。

江澄于是稳下心神,姑且怀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参观起了所处之地的风景。

苍穹山高耸巍峨,层峦叠嶂,共计天宫十二峰,各峰景色迥异:穹顶峰肃穆,清静峰幽雅,仙姝峰秀丽,万剑峰疏宕,千草峰宁和,百战峰险峻。险峻之中又有清绝之色,山涧飞瀑,崖上风吟。与云梦莲花坞一般的惬意恣肆,少了几分安和静好,多了一派罡气浩荡。

然而若论百战峰的建筑和服饰……却比莲花坞差得远了。这里的房屋风格同样鲜明,说好听点叫简单大方,说难听点叫简陋不堪,设计和布局毫无观赏性可言;再瞧弟子们身上穿的衣服,与姑苏蓝氏相近的白衣,但缺少款式纹样上的讲究,显得过于粗简和朴素了。

在装点门面上这般不甚用心,浪费一方得天独厚的风景,令江澄想到暴殄天物四个字。这百战峰是如此,那百战峰峰主亦是如此,白瞎了一副不错的皮相,却是惹人厌的冷傲性子,同自己讲话半句嫌多,一个眼神都不屑于给。

江澄腹诽着,朝柳清歌昨日介绍的百战峰演武场走去。此处同莲花坞校场一样,乃弟子们习武操练之所,既是苍穹山派中冠以百战之名的一脉,想必身法剑法与训练方式皆有其出类拔萃之处,而他肩负光大江氏一族的使命,自身对剑法武学亦有钻研,于公于私都十分有兴趣现场观摩一番。

怀着这样的想法踏入演武场的江澄,在见识了眼前的场面后,可以说是目瞪口呆了——

一个字,乱。

开阔的场地上,众多弟子们完全不似他想象中那般整齐划一地操练,而是分散成大大小小数堆,或一人独自比划,或两人往来对招,更多则是三五成群地互殴——若非举手投足之间有迹可循,辨得出应当是苍穹山派的剑法,否则他简直要怀疑这是一帮会点功夫的市井混混,在争抢比拼谁才是老大。

……那姓柳的就是这样教导弟子的?这哪是教导这是放养吧!这百战峰真的没问题么?

江澄心下腹诽更甚,耐着性子观看半晌,但见附近两名弟子动作生疏不得要领,他看不下去了,脱口冲一人道:“出招收招都慢吞吞的,剑没递出去脑袋早掉了。”再冲另一人道,“眼睛死盯着出手方位,生怕别人看不穿你意图?”

他指点人惯了,对方又是小辈,这语气算客气的。两名弟子闻言看向他,再对视一眼,面露惭色一同行礼道:“我们新来不久,尚在基础修习……”“多谢江前辈指点。”

昨天闹这么一出,其他峰且不论,百战峰上下都听说来了位姓江的神秘贵客,见面便跟峰主打了一架,衣服也烂了,房子也拆了,从百战峰一路打上穹顶峰,转眼又惺惺相惜握手言和,峰主又是安排他住在隔壁,又是带着他四处参观,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幸好两人衣冠不整从卧房出来的流言并未传开来,否则江澄怕是一口凌霄血喷出——以讹传讹何其荒谬,他可算是见识到了。

百战峰弟子生性好胜,两个新来的尚且拘束些,其他有几人趁机凑上前,想求江澄指点剑法。一人眼尖道:“咦,江前辈不使剑吗?”江澄尚未解释,另一人道:“笨,前辈是使鞭的,一鞭子下去能把屋子轰飞半边!”说着露出一脸崇拜。

这一句倒提醒了江澄,不知为何紫电突然威力大增,如今三毒未带,仅凭紫电护身,还须尽早弄清楚缘由。便想找个空地研究一番,转身正欲离开,一名少年兀地拦在他面前,十七八岁模样,容貌端正,背负长剑,冲他一拱手道:“晚辈杨一玄,请前辈赐教!”

动作和话语虽是恭敬的,神情和口吻却并非如此,隐隐透着一股敌意。江澄不知这敌意从何而来,若是以往压根不屑理会,不过眼前这少年这神气……多少令他想到了金凌。

他似笑非笑瞧他一眼,道:“我未带佩剑。”杨一玄道:“您可以用……”江澄打断他道:“空手足矣。”

杨一玄面色忽红忽青,到底年轻沉不住气,拔剑便刺了过来,江澄侧身轻松避开,周围弟子纷纷退后腾出场地,仿佛对此情形习以为常。两人于是在场上交起手来,杨一玄主攻,江澄主守,主动权却完全是反过来的,攻的一方气喘吁吁,守的一方气定神闲。虽说如此,江澄心下倒也小吃一惊,这杨一玄年纪与金凌相当,身手却比他好上不少,而且他的出招路数,与昨日交手的柳清歌颇有几分相似……

江澄正分心二用,对面剑锋破空袭来,待闪避已不及,索性以攻代守,以指代剑,右手三指运起灵力,脚步挪移,手腕翻转,出手精准迅疾如电,稳稳地挟住了对方的剑刃。

胜负已分,江澄不动声色掩了掩右手袖口,杨一玄奋力欲撤回剑,江澄当即松手,杨一玄去势未能收住,蹬蹬后退两步才站稳,登时面红耳赤。围观弟子哄堂大笑,有善意调侃杨一玄的,有为江澄抚掌喝彩的,江澄见杨一玄垂着头咬着唇,正欲开口,忽听得外围一个熟悉声音冷冷道:“闹够了没?”

 
 

得,混混头子来了——江澄不知怎地冒出这样的念头。围观起哄的弟子们纷纷吐舌头作鸟兽散,转眼间现场只余下来人和江澄,外加一个没走的杨一玄。后者见到柳清歌,气势更弱了几分,细如蚊蚋道:“……师尊。”

——难怪了!江澄微眯起眼,冷笑一声:“原来是柳峰主教出来的好徒弟,这上来便动手的性子,还真是一模一样呢。”

柳清歌面色愈发难看,瞥了眼杨一玄,后者倒又鼓起底气,忿忿然道:“谁叫他轰了您的房子!弟子就是想替您……出口气……”说着声音又低了下去。

此言一出,却换作江澄默然了。昨日那事虽是无心之举,毕竟造成损毁,若非对方态度那般恶劣,该道的歉他本会道的。

柳清歌挥手打发杨一玄走了,并未叫他向江澄道歉,江澄此刻也不再介怀,踌躇了半晌,开口道:“……昨日那时,我的紫电……灵器,是失控了。”

柳清歌闻言瞧向他,微挑眉,一副显然不信这等借口的神色。江澄后面的话于是堵在了嘴边,抿了抿唇,颇有些懊恼道,“浪费口舌。”拂袖转身便走,走出数步,柳清歌在背后喊住他:“且慢!”

江澄皱眉回身,只见柳清歌盯着他若有所思,随后抬起右手,掌心朝上五指虚拢,灵力在其间汇聚成团,气流窜动肉眼可见,这般高度凝聚的灵流若一瞬爆发而出,其威力不可小觑。

江澄从未见过这等招式,下意识后撤半步,手摸上紫电,面色骤冷。又要打?

柳清歌未动,瞥他一眼,淡淡道:“你试试。”

江澄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有些莫名其妙,又带几分探究,便如他所言试着运转灵力,将其凝聚起来。这等举动他修仙多年自然做过无数回,可从未达到灵力在体外成形的境界——于是目睹掌中聚成与柳清歌别无二致的灵流气团时,他不禁睁大了眼,微微张开了嘴。

……我果然是变厉害了么!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柳清歌见他惊讶神情不似作伪,加之昨日沈清秋一席话,终于对江澄的来历信了几分。而倘若对方确是误打误撞来到此地……那他昨日的敌视之举,便当真是无礼至极了。

于是默然以对的人换成了另一个,江澄尚在那边体验新奇,柳清歌走近两步,出声道:“你的紫电,施展看看。”

江澄抬头看他,摸不准他是何意,柳清歌只得解释道,“或许由于这边与你那边,界域不同,灵力运转幅度不同,灵流如此,你的紫电亦是如此。”

江澄明白过来,先讥讽道:“柳峰主终于肯信江某的话了?”

柳清歌生性矜傲不亚于江澄,难得耐着性子讲了一大段话,对方回应却如此阴阳怪气,他面上挂不住,冷脸扭头便走。走出两步,江澄又道,“留步!”

这熟悉的挽留情景……似乎方才刚上演过一遍。双方都意识到这一点,柳清歌面色稍霁,江澄更觉几分滑稽,况且对方已暗含道歉之意,自己也确实需要重新掌控紫电,便收敛了锋芒,正声道,“那便有劳柳峰主了。”

场上的弟子们虽然躲远了,仍能望见两人情形,距离稍近的还能隐约听见对话。一些人又凑成一堆交头接耳,有人拍拍杨一玄的肩,故作叹惋道:“看来咱峰主跟江前辈合好了啊。”

杨一玄:“哼!”

跟他这一哼一同响起的,是一声巨大的轰响,众人纷纷回头注目,但见演武场的一角炸了,地面砖石崩碎,青烟弥漫,旁边一棵高大古木拦腰折断倒下,断面呈焦黑之色。随即传来两人拔高的争执声。

“你故意的?!”

“告诉你操控不稳了,不是你让我在这儿试的?”

“放你去后山,山都得烧了!”

众弟子一致无言以对,适才拍了杨一玄的弟子讪讪拍了拍他另一边肩:“……我收回前言。”

 
 

在柳清歌的“悉心”指点下,加之自身悟性不低,江澄只花半个时辰便熟练掌握了如何运用紫电,对此甚为满意。两人用过晚膳,各自回房,江澄刚铺好被褥,听见有人叩门,开门见是柳清歌,手中拿着一件叠好的崭新的中衣。

“给你。”柳清歌道。

江澄一时诧异,正欲谢绝,柳清歌又道,“袖子不是破了?”

江澄心头一跳。他白日里同杨一玄那场比试,最后关头一度走神,虽说挟住了对方剑刃,右手内袖却也被剑气划破,在场弟子眼力不足无人发现,他也及时遮掩住了,然而果然……未能逃过柳清歌的眼。

如此一来,眼下柳清歌送衣服的举动,落在江澄眼中便变了味道——虽说空手相让且最终取胜,到底胜得没那么彻底。而换个角度讲,实力悬殊之下,自己徒弟能以剑气划破江澄袖口,败了也是胜了,值得显摆一番。

江澄想到这里,面色微沉,语气微冷,道:“柳峰主好意心领了。”

柳清歌不解,道:“你要自己缝?你会?”

江澄:“……”坐拥偌大仙府、有众多仆人打理家务的江宗主,自然是不屑也不会缝缝补补的。不禁恼道,“难道你会?”

柳清歌更不解:“我为何要会?”

江澄:“……”只觉对牛弹琴,愈发添堵,不耐烦道,“没别的事,便请回吧。”

柳清歌见他非但不领情反下逐客令,气不打一处来,手一扬将衣服抛给他,冷冷道:“爱穿不穿!”扭头走了。

江澄望着他离去背影,再低头瞅着手中衣服,抿紧了唇。

次日一早,柳清歌准点起床,梳洗穿戴完毕迈出门来,恰与对面开门的江澄撞了个照面,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江澄外面仍着云梦江氏的紫衣,里面换上了他昨晚拿来的中衣,瞧见他眼神不免恼羞,恨不得将他眼珠子抠出来。合上门走近些,没好气道:“清静峰怎么走?”

柳清歌瞥他一眼,未问原因,只道:“我带你去。”

苍穹山各峰之间设有传送阵,柳清歌领他来到阵前,一阵白光闪过,便已身处清静峰上。此地灵山秀水,修竹幽径,白墙青瓦错落有致,江澄一路欣赏一路赞叹,这才有个仙府的模样。

来到峰主房前,柳清歌抬手便将门推开——没用脚踹算客气了,屋内坐于桌旁的沈清秋一口茶喷出来:“咳咳……你怎么门都不敲!”

柳清歌侧目道:“小畜生又不在,避什么嫌?”

沈清秋欲哭无泪,我也是有隐私的啊柳巨巨!

他酝酿了一通振振说辞,结果看见紧随其后进门的江澄,顿时忘了个一干二净——柳清歌一贯独来独往,身边鲜少有人,顶多偶尔带上杨一玄当个小跟班;故而见到同样身姿挺拔、容貌俊美的青年与他同行,任谁都会情不自禁眼前一亮。

江澄落座后,从怀中取出一条干净陈旧的青色缎带,递给他道:“多谢沈峰主。”

沈清秋微微一怔,接过笑道:“江宗主客气了,你留着用或差人送来便是,还专程跑一趟。”

江澄初来乍到时可谓身无长物,除却一身衣衫一串银铃一枚紫电,连束发的缎带都是那日上穹顶峰前临时向沈清秋借的。在百战峰住下后,日常所需一应俱全,江澄便系上了崭新的白色发带。换下的借用之物自然要物归原主,当面道谢,顺便正好逛逛百战峰以外的地方。

沈清秋收起发带,斟茶待客,想起什么,正色道:“对了,关于你误入此界的原因……”只见江澄神色一凛,“……我准备出门一趟,去寻个人。”

江澄见他语焉不详,想必不便追问,只得道:“是否需要江某同行?”

沈清秋道:“不劳烦江宗主,在下去去便回。”

江澄道:“有劳沈峰主了。”

沈清秋道:“哪里哪里。”

柳清歌自进门后一直冷眼旁观,见两人你来我往客套个没完,清咳一声从中打断,江澄莫名瞟他一眼,将盏中温茶饮尽,冲沈清秋拱手道:“那便不打扰了,江某告辞。”

沈清秋回礼道别,目送他出门去,正纳闷柳清歌怎不走,对方冷不防逼近了他狠狠盯视,咬牙切齿压低声道:“果然是那小畜生干的好事?”

沈清秋面露无奈,苦笑道:“我这不正打算去找他问清楚嘛。”

那日他不过陪柳清歌多喝了两杯酒,半夜才回屋,进门只见数日未归的洛冰河坐在他床沿上,面上带着风尘仆仆的倦色,瞪着他的一双眸中又是思念又是委屈,嗅见他一身淡淡酒气后更是染上了浓浓妒意,站起身冲他嚷道:“师尊你可知我等了你几个时辰!”嚷完掩面夺门而出。待沈清秋反应过来去追,早已不见人影。

沈清秋回忆至此,叹了口气,埋怨道:“还说呢,还不是怪师弟你。”

柳清歌冷哼道:“所以他便报复我,在我门上动手脚?”

沈清秋叹道:“若真是因此将江宗主卷进来,那可就太过意不去了。”

柳清歌又哼道:“难怪你这么积极。”

沈清秋见他哼来哼去的,恨不得拿折扇敲他:“你也表示点内疚好么?不用你做别的,在回去前这段日子,好好招待江宗主。”

柳清歌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仿佛这是件极其痛苦的差事。沈清秋见状一乐,趁机调侃,“怎么,这也是让他陪你打发时间,师兄我可是用心良苦啊。”

柳清歌横他一眼,不欲多言,也转身出门了。见到候在外头的江澄,想起适才沈清秋的话,铿锵有力地又哼了一声。

江澄:“……”招你惹你了我?


  

接下来的半个月,江澄偶尔也走访了千草峰等其他地方,多数时候还是留在百战峰山头上,观赏柳清歌的独特教学方式,偶尔在旁指点几句——可怜百战峰弟子们以往只是挨柳清歌的拳头,如今还要受江澄的毒舌洗礼,可谓身心皆遭重创;其余时间他则翻翻可供阅览的武学典籍,剑法姑且只能心记,鞭法可以拿紫电练手——练手自然有个伴更好,于是每每前山后山林间簌簌惊鸟群群,弟子们便晓得,峰主跟江前辈又打起来啦。

这边江澄打到半途收了紫电,面露不快,冷冷道:“为何不用全力,瞧不起人么?”

柳清歌淡淡道:“你未用剑,于你不公。”

以柳清歌的水平,自然瞧得出江澄的身手习惯。他的鞭法不可谓不精,对付一般人绰绰有余;但其实比起独成体系,更多的是与剑法相配合——当面对势均力敌的对手时,个中差距便尤其明显了。两人交手过程中,江澄若有灵剑同出,诸多破绽便得以弥补,故而柳清歌即使看出了这类破绽,也并不会乘隙而入。

然而江澄对此并不领情。在他看来,一对一便是一对一,不只是人,亦包括武器。昔日与含光君对敌,他有三毒紫电,对方有避尘忘机;而柳清歌仅一柄乘鸾在手,若自己还双管齐下,反倒于对方不公了。

江澄哼道:“无妨,你出全力便是。”

柳清歌瞥他一眼:“我若出全力,你毫无胜算。”

江澄:“……”倘若紫电乃实物所制,此刻怕是已被他捏断了。冷笑道,“柳峰主好大的口气,那江某更要领教一番了!”

柳清歌挑了下眉,心道如你所愿,作势又要拉开攻势,忽听得有人呼声远远传来:“师尊——!”

杨一玄奔至近前,仓促行了个礼,“枯风岭有妖物横行,山下百姓遭难,派人前来求援。”

敢来请苍穹山百战峰,可见事态颇为棘手,柳清歌收剑入鞘,颔首吩咐道:“挑九个新人,演武场集合。”

一旁江澄道:“我也去。”

柳清歌扭头看他,眉宇微蹙:“我们御剑前往,你没有剑,如何去?”

江澄哑然,柳清歌又道,“况且,这是百战峰的事。”

江澄动了动唇,欲言又止,冷下了一张脸,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柳清歌来到演武场,人很快聚齐了,他一向不废话,只待交代两句便出发,却听得有人窃窃私语。

“咦,江前辈不去吗?”

“我也以为峰主会叫上他呢。”

两人声音压得极低,可柳清歌何等耳力,一字不差全听了去。眼前浮现江澄失意的神情和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头忽然烦闷起来。

“……师尊?”杨一玄在旁道。

柳清歌沉默半晌,道:“你带他们先行。”说罢转身大步走了。

他沿原路折返,回到适才分开的地方,不见人影,继续往前,一方开阔高地上伫立着一个人,紫衣猎猎鼓振,乌发凌乱翻飞,在低啸而过的山风里,背影显得分外单薄,透出一派孑然寂寥。

是啊,江澄心想,这里是苍穹山,是百战峰,不是他的云梦,他的莲花坞。这些日子同这里的人朝夕相处,许多弟子或恭敬或亲切地向他问候和请教,与柳清歌之间也不似最初那般敌对和陌生,以至于他几乎要忽略了,自己根本不属于这里。

他忽然很想要回去。

“……喂!”一声叫喊打断思绪,江澄转过头,发现柳清歌不知何时折了回来,面上难得流露出一丝不自在,冲他道,“你也来吧。”

江澄一怔,心头涌现欣喜,嘴上仍不客气:“柳峰主改变主意了?”

柳清歌不看他,只哼道:“弟子们想领略江宗主的风采。”

柳清歌称呼他不是你便是喂,难得一次正经称谓还是带刺口吻,江澄却颇为受用,也不再同他争,迈开与来时截然相反的轻快步伐,跟在柳清歌身后朝山门走去。 

两人来到山门外,柳清歌这才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顿时后悔了方才邀请江澄的决定。他神色复杂地瞅了江澄一眼——后者一脸莫名,随后乘鸾出鞘横悬于半空,他跃上去,僵着脸道:“……上来。”

——于是江澄的表情也僵硬了。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前所未有地思念起被遗留在莲花坞的三毒。别无选择,他只得也提气纵身,轻落于乘鸾之上,面对柳清歌宽肩窄腰的后背,一时竟不知如何摆放手。

这头江澄正纠结着,那头柳清歌见他就位,操控乘鸾猛然拔高升空,江澄猝不及防,站立未稳摇晃前倾,一头磕到了柳清歌后肩上。柳清歌被他这一撞,险些从剑上跌下去,连忙稳住身形,回过头没好气道:“当心点!”

江澄也来气了,道:“我还没抓稳!”

柳清歌道:“谁叫你不抓稳?”

江澄道:“你倒是告诉我抓哪里?”

柳清歌道:“爱抓哪儿抓哪儿,婆婆妈妈的!”

江澄何尝被数落过这四个字,气不打一处来,报复似的重重抓住了柳清歌腰两侧。柳清歌身形一僵,浑身极不自在,又不好叫他换个地方,只得硬着头皮忍受着;而江澄气头过去后,亦察觉当前姿势颇为尴尬,但若再换地方即是认输了,便也硬着头皮不松手。两个人便这样维持着谁都不好过的姿势,心下腹诽面上无言地僵持了一路,连追上并超越了下方御剑的众弟子都未发觉。

抬头目睹上述情景的百战峰弟子们纷纷惊掉了下巴,有人问杨一玄:“……峰主让咱先走原来是为这个?”

杨一玄气嚷道:“我怎么知道!”

 
 

枯风岭,远望山体黢黑阴森,近看山间草木枯败凋零,时有阴风瑟瑟,一派萧索荒芜。先抵达的两人在半山腰降落,离地面尚有数尺,江澄松手一跃而下,不愿在乘鸾上多待半刻。柳清歌面无表情也落地收了剑,不多时弟子们陆续赶至——大家装作先前什么都没看到——柳清歌吩咐五人一组分头向山上山下探索,山下交给杨一玄带队,自己则领头往山上走去。

江澄见他未搭理自己,本也不愿同他一路,扭头加入了山下的队伍。杨一玄见他跟过来,一板一眼道:“师尊吩咐我带队,还望江前辈理解。”

江澄瞧他一眼,好气好笑,还怕自己夺了权不成?他对这少年难得多几分容忍,大步追上与他并肩,正欲开口,杨一玄却迈腿走得更快,试图将他甩在身后。江澄索性暗中运劲,脚下生风,看起来依旧不疾不徐,杨一玄却发现连小跑也无法甩开他,气结道,“江前辈这样戏耍晚辈有意思吗?”

“有啊。”江澄轻描淡写道,杨一玄险些吐血,又听他道,“我有个外甥,同你一般大。”

杨一玄一愣,愤慨的神情消退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无奈和好奇——所以你平日也这样耍你外甥?

而江澄接着道,“他如今已是一族宗主,你呢,还在这当人家徒弟。”

杨一玄:“……”

至于杨一玄的身手比金凌好,这种事江澄自然是不会讲的。他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同小辈逗起了趣,一方面是因为杨一玄与金凌有些相似,另一方面……大约是变相同柳清歌较劲吧。当然后者他并未意识到。

可怜杨一玄可算认清了,江澄就是来消遣自己的。姜还是老的辣,他决定乖乖闭嘴,再不理他,闷头往前走。

“……慢着,”江澄忽道,抬起一只手拦在他身前,杨一玄气恼抬头,却见对方神情严肃,沉声道,“妖气。”

杨一玄道行未够,毫无察觉,其他弟子亦然,此时闻言纷纷拔剑出鞘,自发面朝外围成一圈,丝毫不乱阵脚。江澄看在眼中不禁暗赞一声,也不知柳清歌那般粗放的教学是如何教出这样严谨的弟子的。

“江前辈,怎么做?”临战之际,众弟子早忘了队长一事,下意识以江澄为首,杨一玄倒也一声未吭,不得不承认有个实力深厚的长辈在身边,着实令人踏实许多。当然最可靠的还是师尊了!他心中补充道。

江澄也不废话,道:“你们在此勿动,我且过去瞧瞧。”说罢身影飘然而出,转瞬没入山林之中。

弟子们留守原地,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忧虑起他为何去了这许久。陡然一股猛烈妖风扑面袭来,众人大惊,持剑屏息严阵以待,但见枯枝摇摆荒草耸动之处,一头足有四五人高、浑身硬刺、青面獠牙的妖兽闯入视野,冲他们狂奔而来,挟裹一股浓重的腥气,浑身烧焦伤痕累累。一道紫色身影紧随其后闪现,手中扬起紫电长鞭,噼里啪啦地抽在妖兽后腿上,痛得它发出一声哀吼,撒丫子跑得更快了。

众弟子:……江前辈您是赶猪一样把妖兽赶过来了吗!所谓的“过去瞧瞧”这阵仗也忒大了!跟我们峰主的做派有得一拼啊!

江澄见他们一脸瞠目结舌,厉声道:“发什么愣,结阵!”

百战峰弟子战斗素质过关,出神仅是一瞬,迅速调整状态结成围攻阵法。此阵名为降妖伏魔阵——这等简单粗暴的名称自然是创立者柳清歌起的——江澄在演武场见识过,即使是初次参战的新人,若能配合得当发挥威力,困住并灭掉这头妖兽也并不难。他之所以将其驱赶至此,自是和柳清歌一样,怀了考验他们实战的心思——这种事他率领江家门生已做过无数回,如今不过换个对象罢了。

降妖伏魔阵五人阵型,分内外两层,内二人主守,旨在牵制,外三人主攻,集中伤害。杨一玄修为最高,居内侧中枢,其他弟子亦各就其位,江澄在旁掠阵,暂不插手。但见众弟子手中捏起剑诀,灵剑纷纷悬空,内侧两把剑上灵气铺陈开来,织结成网,将妖兽罩于其中;外侧三把剑则光芒流转,灵流释放,一齐重重击在妖兽脊背上。它再度爆发出一通嘶吼,死命地在剑阵中挣扎起来。

如此势头下去,固然慢些,将妖兽磨耗至死是迟早的事。然而考验的不只是它的生命力,亦是弟子们的持久力,尤以内侧负责牵制的两人为甚。其中另一名弟子显然缺乏经验,灵力不弱但分配失当,时间一长渐露疲态;江澄看在眼中,盘算着何时出手助力,却见杨一玄快一步将自己剑上灵力分渡过去,弥补了对方防守的弱势。

“愚蠢!”江澄骂道,脱口同时已飞身而上——杨一玄这一分神加之灵力分散,原本勉力维持的平衡反遭更进一步破坏,阵网顿现薄弱一角,而那妖兽并非懵懂无知,立马铆足了劲朝杨一玄扑过来——

瞬息之间形势陡转,江澄及时甩出紫电,长鞭在妖兽颈上绕足一圈,手下施力,紫电箍紧,雷光大盛,在妖兽颈间轰然作响,顷刻火光与烟雾腾起,散发出一股肉被烤糊的气味。

众人稍松口气,却见那妖兽痛苦至极剧烈挣扎,前爪后足胡乱挥动,身后长长的尾巴凶狠地横扫过来——紫电忙于牵制无法回防,他人疲于结阵爱莫能助,若将人推开会破坏阵眼,江澄银牙一咬,当机立断,抢上一步挡在了杨一玄身前——

妈的,这时候有三毒就好了。那一刹他心想。

——妖兽尾巴挟着腥风重重拍击在江澄右肩上,尖刺深深扎入肩头,他倒退半步,咬紧了唇,将一声闷哼咽回腹中。妖兽拼死一击耗尽气力,弟子们重整剑阵展开反击,有江澄以紫电牵制,防守二人亦转而进攻,五把灵剑齐齐绽放各色光华,数股灵力交织汇聚澎湃激荡,杨一玄喊了声“放!”所有剑气与灵流齐刷刷爆发而出,贯冲而下,将妖兽身形淹没在夺目的炫光之中。

待光芒渐渐散去,庞大身躯轰然倒下,彻底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尘埃落定,众弟子纷纷大大松了口气,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两个尚有余力的过来探询江澄的伤势,杨一玄在旁面色纠结无比,同伴拿手肘捅了捅他,他才迈开步子凑上前,颇有几分小心翼翼:“……江前辈……”

江澄自点几处穴道止住了血,瞅瞅身上衣服放弃了撕布条,背倚上一棵枯树调息片刻,转过头沉着脸看向他:“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杨一玄低声道:“不该自作主张……”

“——不该自作主张,自以为是,自不量力,”江澄冷冰冰打断他,“个人逞英雄的后果,是害得其他人为你陪葬。”

倘若此刻杨一玄并未垂着头,他便会发现,江澄讲这话时目光仿佛穿透了他,望向旁的什么人,抑或什么遥远而沉重的过往。江澄顿了顿,再度开口,语调缓和了些许,“……回去吧,同你师父会合。”

话音方落,一道银白光芒划过半空由远及近,转瞬已至眼前,柳清歌跃下乘鸾,环顾众人,视线落在江澄肩上,眉头一皱。

江澄淡淡道,“柳峰主来得可真及时。”

“刚杀了只妖。”柳清歌未理会他的讽刺,“发生何事?”

江澄未答,心思拐到了“怎么同样是杀妖你衣不沾尘我却倒楣成这样”的郁闷上去,一旁杨一玄主动坦白:“是弟子的错,弟子一时莽撞,连累了江前辈。”

柳清歌看向他,沉声道:“回去自领罚,三十圈。”

杨一玄乖乖应了一声。柳清歌又转向江澄,“你随我先回去,找木清芳敷药。”

江澄迟疑片刻,道:“……不必,我稍后下山寻家医馆便是。”

柳清歌眉头又蹙起来,不明白他为何拒绝,也不欲同他言语争执,伸手便去拽他未受伤的手臂。江澄一挥手甩开他,起身站直正欲开口,从右肩伤口猝然袭来钻心的麻痛,脑中一阵天旋地转,再要倚树倚了个空,身子一歪,眼前发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前一刻,依稀听见有人喊他名字。

 
 

江澄在百战峰上自己的卧房中醒来。他坐起身,发觉伤处已得到悉心包扎,甚至悉心得过了头,右肩绷带厚厚缠了数圈,右臂裹成粽子吊在胸前,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他抽了抽嘴角,起身正欲下床,有人推门进来,一身翠衣,是千草峰木清芳。

“江宗主感觉如何?”他将手中托盘搁在几案上,“那妖兽的利刺带毒,所幸你封穴及时,未扩散开,好生休养即可痊愈。”

江澄了然点头,瞅了眼右臂,道:“……木峰主费心了。”

许是他语气中的无奈过于明显,木清芳含笑道:“不敢当,这可是柳师兄的功劳,他反复叮嘱我包严实点的。”

江澄的脸黑了几分。这算什么,伺机报复?

木清芳察言观色,莞尔道,“江宗主误会了,带你回来的也是柳师兄,御剑直冲上千草峰,吓了我一跳呢。”

江澄一时默然,“……他是如何……?”他想问柳清歌是如何带自己回来的,毕竟那时他拒绝对方先回的提议,正因右臂受伤使不上力,仅凭左手抓扶不稳,御剑难免诸多不便。那么柳清歌又如何做到将昏迷的自己带上乘鸾一路赶回……委实更加难以想象了。

木清芳神色微妙起来,有些吞吐道:“嗯,这个……”

“——不,不必说了。”江澄干巴巴打断他,突然一点也不想知晓答案了。

木清芳从善如流,不再多言,指了指托盘上的药碗:“江宗主记得喝药,那在下不打扰啦。”

木清芳前脚离去,柳清歌后脚进来,江澄尚在回味适才的对话,抬头见是他,脸立即僵了。

柳清歌已在门外待了半晌,听得屋内有说有笑的,结果轮到自己进来只见江澄一张臭脸,想到自己千里迢迢将他送回,却落得这般待遇,怎么想怎么不爽,原本关切的话语到嘴边也变了味:“醒得挺快。”

……怎么你貌似挺失望?江澄瞟他一眼,忍住了。

柳清歌又道,“当时那情形,为何不用灵流轰开它?”

江澄闻言一愣,他原本所在世界不存在灵流暴击这种招式,多年战斗习惯根深蒂固,当时情况又紧急,想不到也正常。然而到底失算,心情顿时变差,冷下声道:“柳峰主是来看笑话的?”

柳清歌不喜他这种讲话腔调,皱了皱眉,岔开话头:“杨一玄说向你道歉,以及道谢。”

江澄道:“他怎不亲自来?”

柳清歌道:“下山历练去了,说要早日独当一面。”顿了顿,“还说有朝一日,定要同你外甥一决高下。”

江澄忆起先前谈话,面色稍霁,语带欣慰:“孺子可教。”

柳清歌蹙眉瞧他:“你同他讲了什么?外甥是怎么回事?”

江澄见他满脸困惑不得解,不由得心情大好,也不答他,只悠悠道:“这个接班人不错,我看柳峰主可以早日卸任了。”

柳清歌句句不投机,深刻认识到今日跑来探望江澄就是个错误,自己真是脑子抽了。他从座椅上站起身,硬邦邦道:“等你手好了我再来找你。”说罢转身便要离开。

“——那个,”江澄出声叫住他,柳清歌回头,丢过来个疑问的眼神。江澄望他一眼,移开视线,盯着桌子腿道,“……多谢了。送我回来。”

柳清歌没料到他忽然如此客气,嗯了一声作为回应,又觉还该说点什么,站在原地想了想道:“你还挺沉。”

江澄:“……”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啊!

 
 

柳清歌说到做到,江澄养伤期间没再来找过他,偶尔门外或路上遇见了,打个招呼了事,寒暄都省了。江澄也乐得清净,免得多讲两句又吵起来,自己目前可没法跟人动手。

过了十余日,江澄终于拆下换过几轮的绷带,动了动僵硬的肩膀和手臂,再运转了下灵力,畅通无阻,伤势已然痊愈。他起身理了理衣服出门,打算找地方活动一下筋骨,走着走着便来到了演武场。

柳清歌刚殴打完一名弟子,远远望见他,提着剑走过来,道:“手好了?”

江澄点了点头,瞧他这架势,做好了迎战准备,却见柳清歌收起了剑,转身迈步,“随我去个地方。”

江澄迟疑跟上,边走边道:“去哪儿?”

柳清歌头也不回:“到了便知。”

江澄越发诧异了——这人竟也会卖关子了!

柳清歌带他前往传送阵,白光过后,眼前呈现的是颇为陌生的风景——山岩耸立,奇石嶙峋,峰上随处可见刀刻斧凿之貌,却不会显得粗野荒蛮,而给人以纵横宕阔之感。抬首遥见高处一块巨岩,上书一个硕大醒目的“剑”字,龙飞凤舞,入石三分。

柳清歌迈步前行,江澄却原地未动,迟疑道:“……万剑峰?”

柳清歌停步回身,道:“是。”

江澄道:“来这里作甚?”

柳清歌道:“自然是挑剑。”

江澄道:“我有剑。”

柳清歌道:“你未带。”

江澄沉默片刻,道:“万剑峰的剑,不是只有苍穹山派的人才可挑选么?”

柳清歌道:“我说了算。”

江澄道:“……魏峰主呢,他准许么?”

柳清歌仍道:“我说了算。”

江澄:“……”

他尚未讲下一句,一道明亮声音由远及近,爽朗中含哀怨:“柳师弟这话,也忒不给师兄面子了!”

先闻其声后见其人,一名烟灰色衣袍的青年信步走来,腰佩双剑,一长一短,是万剑峰峰主魏清巍无疑。

柳清歌瞧他一眼:“不给?”

“给,岂敢不给……”魏清巍挤一张苦瓜脸,“唉,也不知这万剑峰是我的还是你的。”

万剑峰为全派上下提供武器,地位非常,诸多名扬天下的上品灵剑更是由万剑峰峰主亲手打造,诸位峰主包括掌门师兄皆对他亲敬有加,唯独他这位柳师弟从不客气。也是,百战峰峰主,苍穹山战神,除了掌门以外,又对谁客气过呢。

魏清巍犹记得那次,柳清歌领了十余名已达资质的百战峰弟子前来,大手一挥道“去挑吧”,弟子们欢呼着一哄而散,那时一旁的他可谓欲哭无泪——师弟啊,我这是试剑台,不是菜市场啊……

江澄见他面露勉强,道:“魏峰主无需为难,江某并非……”

“不不,无事,”魏清巍冲他摆摆手,转而笑道,“同柳师弟逗趣而已,江宗主莫当真。自枯风岭回来后他便找过我,早说定了的。”

……枯风岭回来后?江澄迟疑看向柳清歌,那时自己如若有剑在手,不至于会受伤——莫非他也猜到了这一点?

柳清歌对上他目光,移开视线:“……御剑载你着实麻烦,不如自己御剑。”

江澄听闻这一解释,才知是自作多情了,抿了抿唇并未开口。魏清巍眼见气氛要僵,忙打圆场:“正所谓宝剑赠高人,万剑峰的剑若能得江宗主垂青,也是魏某的荣幸。尽管挑,甭客气!”

主人的话讲到这份上,自己再推拒则显得矫情了,况且不知还要在此界逗留多久,有一把灵剑傍身确实更稳妥些。江澄想通了,正色行礼道:“那便谢过魏峰主了。”

柳清歌见他谢魏清巍不谢自己,隐隐不快,暗哼一声。三人于是在试剑台上缓步前行,魏清巍同柳清歌落在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江澄则走在前面,穿行于剑林之间。

不愧天下第一大派,此地存放的灵剑无论数量抑或品级,皆是江澄前所未见,叹为观止。满目普通灵剑之中,更有零星上品混迹其间,并未单独陈列,只待人慧眼识珠,可谓随性之至了。

男子挑剑,犹如女子挑衣,讲究的先是眼缘,再是上手上身的效果。灵剑又比衣裳复杂多了,除却造型、尺寸、质地,还有其所蕴含的灵气,所能承载和激发的灵力。而人挑剑的同时,剑亦在挑人,倘若资质不足,抑或气息不合,即使上前去拔剑,只会纹丝不动,得不到回应。

以江澄的修为眼力,鉴别优劣只需一瞥,气质相投却是难求。三毒乃父亲赠予,伴随他多年,顺眼又趁手;如今要挑选新的灵剑,自然欲寻找与之相近的。他走马观花地扫视过去,走了半个时辰,试剑台绕过大半圈,迟迟未能寻得。正当隐隐焦躁失落之际,一柄剑便那样映入了视野——

那剑一望便知乃上上品,通体流溢青紫之光,青中泛紫,不淡不深,恰似莲花坞内盛开的青荷。色泽虽与三毒相近,气质却不甚相同,若说三毒更沉敛,此剑则偏明快,锋芒毕露,光华逼人。倘若站在这里的是少年时的江澄,他会更加爱不释手,而如今的他,亦是喜欢的。

魏清巍先前称相中的剑去拔便是,江澄于是朝那剑走过去,随着他步伐前进,方向明确,身后两人交谈渐弱,直至噤了声。江澄来到那剑面前,剑身光芒通透,自剑锷至剑鞘雕有纹饰,他并未细看,伸手欲拔剑,身后传来倒吸凉气的动静,魏清巍张了张口:“啊……”

——手与剑相触的一刹,剑身青光大放,发出铮鸣之音,江澄感应到剑上灵气流转,与自身灵力隐隐相合,这是彼此认可的共鸣。他不由得心花怒放,将其从座上轻松拔起,左手持剑鞘,右手握剑柄,将剑身自鞘中缓慢抽出,随手挽了两个剑花,手感甚佳;再举至眼前细细打量,剑刃薄而锐,如淬千年寒冰,其上暗镂铭文咒印,纹饰古朴精致,与剑鞘上的如出一辙,莫名地……有些熟悉。

江澄正思索,脚步声接近,抬头只见魏清巍和柳清歌已来到近前,两人面上神色都颇为……微妙?柳清歌绷着一张脸,意味不明地盯着他,魏清巍看看他再看看他手中的剑,压抑着什么般艰难开口,“这剑……”

江澄的心蓦地一沉。莫非此剑过于珍贵,不便相赠?若是如此着实惋惜,再欲寻得这般称心的好剑,只怕不容易了……却见魏清巍瞅了瞅身旁的柳清歌,见他一脸复杂难言,到底未能憋住,扑哧一声仰面喷笑而出,“——哈哈哈哈!柳师弟,你就认了吧!”

柳清歌闻言面色更黑了,江澄一头雾水,魏清巍笑歇了气擦擦眼角,“……江宗主,你是否觉得,这剑上纹样有些眼熟?”

江澄迟疑点头,魏清巍笑道,“因为你来到苍穹山后,接触最多的那把剑上,有着与之相同的纹样。”

江澄醒悟话中含义,如遭雷击,面露惊愕,扭头看向柳清歌,后者的反应证实了他的猜测,一时脑中凌乱一片。只听魏清巍继续道,“魏某不才,有过两把最为得意之作,系同一冶炉之中同期锻铸而成,同出一脉,是为一对。两剑皆品质上乘,且性情孤高,众人趋之若鹜,却无一可驾驭。银白色的一把,名曰乘鸾,后为新任百战峰峰主所得;而青紫色的另一把,名曰青鸾,多年以来始终无人拔得出。”讲到这里,他朗笑道,“曾有人打趣称,怕是只有百战峰峰主夫人才可得此剑了。”

江澄:“……”

他终于明白为何柳清歌会露出那般神情了,因为自己如今面上神情亦是一模一样。他瞟了眼脸黑成锅底的柳清歌,再瞅了瞅手中的青鸾,咬了咬牙,合剑在手,干巴巴道:“……此剑如此贵重,江某受之有愧。”

魏清巍见他欲将剑放归原位,连忙阻拦:“江宗主不可!万剑峰有规矩,试剑台上的剑,一旦拔出来了,不可再放回去。”

“剑有灵,觅其主,”柳清歌在旁冷冷出声,“选中而又舍弃,未免过于不敬。”

江澄闻言,忍不住又瞟他一眼。我拿着你也不乐意,还回去你也不乐意,到底是想怎样啊?

他权衡片刻,收回青鸾持于手中,冲魏清巍郑重道:“……那这剑,我收下了。”

“收下好,收下便是!”魏清巍笑呵呵大力拍他,拍得他肩头一歪,“我的任务总算完成了,还有点事,先告辞啦。”

他才不会说自己急着去向相熟的峰主们宣扬此事呢——柳师弟同这位新来的江宗主,还真是缘分不浅,哈哈。

留在原地的两人大眼瞪小眼,不约而同心道:……孽缘!

 
 

此行目的既已达成,万剑峰也无甚美景可赏,两人稍作停留便回了百战峰。柳清歌直奔演武场,准备回去继续殴打弟子,顺便宣泄这一趟徒增的郁闷;江澄落后一段距离跟在后面,时不时将青鸾摩挲几下,观赏一番,到底更多几分愉快。

到了演武场,柳清歌欲往场内走,江澄叫住他:“喂,”话一出口当即自恼,怎么也变得这般称呼人了,改口道,“柳峰主,你我还有场未竟的比试,不如继续?”

他惦记着,柳清歌亦不曾忘,是前往枯风岭之前被杨一玄打断的那场。江澄因伤久未活动筋骨,眼下又有了新的灵剑,自然跃跃欲试战意高昂;柳清歌一想,与其迁怒他人不如找本人算账,便也痛快答应了。两人在演武场一角站定,江澄抽出手中青鸾,柳清歌背后乘鸾出鞘,一青一白两剑对峙之际,忽然之间,竟一齐闪烁起幽光来——

光芒自剑身部分散发而出,明亮片刻隐没下去,稍后复又亮起,忽明忽灭,循环往复。乘鸾与青鸾光色相异,闪烁步调却是完全一致,一同黯淡,一同幽明。如此情形,好似两把剑正彼此呼应一般,看上去亲昵至极。

二人:“……”

远在某座山头上做客喝茶的魏峰主一拍脑门:哎呀!那两把剑有个特性忘了讲了……想必他俩发现时的表情会十分精彩,哈哈。

两人此刻面上神色确实五彩斑斓,精彩纷呈。江澄自不必说,柳清歌亦从未见过这般情形,两人皆露出一副吃了苍蝇般的神情,不约而同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光芒减弱但并未消失,依旧齐齐地闪烁着。

……我现在退货还来得及么?江澄嘴角抽搐。

——那人脑袋里都在想什么!柳清歌此刻只想把魏清巍拉过来暴揍一通。

这边两人正切齿纠结着,那边场上弟子们远远望见了,不少人开小差跑过来,探头探脑,满心好奇:

“这是什么,好炫!”

“没见过呢,江前辈的新剑吗?”

“咦,瞧这模样,莫非便是传说中乘鸾的……”

“——不是!!”

江澄和柳清歌异口同声道,下意识对视一眼,再飞快撇过脸去,又异口同声哼了一声。

众弟子:“……”看来就是了。

柳清歌看着手中剑,一度犹豫是要继续还是收手,江澄瞧在眼中,轻哼道:“柳峰主退缩了?”

柳清歌面色一沉,冷声道:“谁说的?”

江澄道:“你若是不想比了……”

柳清歌道:“奉陪!”

话音未落他已提剑冲上,江澄举剑相迎,两人说打便打,其余抛诸脑后,旁若无人地当场交起手来。

众弟子:“……我怎么觉得,峰主变得越来越幼稚了。”

“其实江前辈也挺……”

“嘘,不可说。”

但见两人转眼已缠斗在一起,手中剑与光交织在一处,发出清越声响,碰撞而后错开,青光与银光自剑刃上流溢而出,随着各自动作拉曳出纤长缭乱的残影——那画面可谓炫目到华丽了。本就是高手对决,如今更增添了观赏性,在场弟子无不目不转睛,叹服连连。

“单是比剑便已精彩至此,倘若再动用灵力……”

“对啊对啊,想看他们操控灵剑,互相斗法。”

“别傻了,真斗起法来,山头都得削平了!”

围观者众,议论纷纷,比试二人嫌吵,更嫌场地狭小束手束脚,打着打着逐渐往演武场外、山林空地转移而去。终于清净下来,往来交锋数十回合,短暂相持间隙,柳清歌忽道:“你剑法与鞭法,并非一脉。”

江澄一怔。他的剑法乃江家剑法,本随性洒脱,舒展飘逸;鞭法则为虞家鞭法,属冷峻决绝,狠辣凌厉。江澄少时更喜剑,变故后用鞭渐多,以紫电鞭笞禁锢,以三毒征讨杀伐,剑与鞭与人都背负了太多太重,牵绊过甚,不复往昔。

江澄念及种种,忽然便失了继续的兴致,垂下手中剑,看向柳清歌,淡淡道:“……是么。”

柳清歌未觉,只道:“鞭法偏于狠厉,剑法则隐有舒朗之风。”顿了顿补充道,“你的剑法比鞭法更胜一筹。”

江澄又是一怔,虽然此言并无他意,他却仿佛从中获得了些许慰藉。尚未宽心,只听柳清歌又道,“不过仍非我对手。”

江澄:“……”

若在以往他该当气恼的,此刻却莫名有些好笑,挑了挑眉:“哦?那请柳峰主指教?”

他半是讥诮半是真心,柳清歌一时分辨不清,瞧他一眼,想了想道:“先前有一招,”他比划了一下,江澄回忆起来,右手持剑依样斜斜下抹:“这招?”

柳清歌点头,以乘鸾隔空轻点他左肋:“此处有一瞬破绽。”

他所说一瞬,当真只有一瞬,换作他人即使看出也抓不住,可柳清歌何许人也。江澄沉思片刻,手臂压低:“那这样呢?”

柳清歌随之剑尖一移:“那我便这样。”

两人于是这般你来我往地喂起了招,动作放缓,点到即止,一边交手一边交谈。倘若此时有弟子路过,定会为两人之间气氛之和睦惊直了眼。

然而刚友好交流了没多久,便因意见分歧又争辩起来;吵一吵气消了,又继续先前的切磋。如此磕磕绊绊闹闹停停,不知不觉日暮西山,两人合计了一下往膳房走去,路上虽住了手却没住嘴,仍在理论某一招的拆解之法。

吃饭时江澄夹了片肉,仍坚持道:“方才那招,显然按我说的才对。”

柳清歌一边嚼着米饭一边斜眼瞅他,咽下去道:“按我说的。”

江澄瞟他一眼,搁下肉片,以筷代剑,扭转手腕示意道:“这里若是变刺为挑……”

柳清歌便也伸过筷子:“不如变刺为削。”

江澄道:“挑比削好。”说着手下微微用力,筷尖一抬,不慎将盘边那片肉挑飞了起来,扑通一声,落入了柳清歌的汤碗,溅起小水花。

二人:“……”

邻桌弟子憋不住扑哧一声,见他俩齐刷刷扭头瞪过来,连忙埋下头乖乖扒饭。

经此一闹,两人总算消停了,接下来饭桌上乃至回去路上都未再谈及,到了房前示意告辞各回各屋。江澄进门坐下歇息半晌,转头看了看搁在案上的青鸾,手指轻敲桌面,一时若有所思。又过了半晌,起身出门去。

柳清歌盘腿端坐于榻上,运气调息了一周天,天色已晚,便打算洗洗睡下。起身出去打水,拉开房门,恰巧撞见正在门外踌躇不决的江澄,四目相对,双双一愣。

柳清歌并未如往常般感到不耐,反倒无端生出几分期待:“……有何事?”

江澄摸了摸鼻子,另一只手自背后挪出,扬起拎着的两坛酒:“……不知柳峰主可赏脸?”


 

百战峰,不殆崖。此地为峰上最高处,峭壁森然,视野开阔,身前万丈林海,头顶皎月高悬,夜凉如水,山风习习,倒正是休憩饮酒的好地方。

柳清歌领江澄一路至此,挑了块崖上最大的山岩,率先提气跃了上去,江澄紧随其后,落脚后发现这石上不大不小,恰容得下两人并肩而坐。柳清歌已在左侧坐下,江澄立于右侧,极目远眺,长舒口气,道了声:“好景致。”

柳清歌道:“若在白日里,又是另一番风景。”

江澄居高临下,似笑非笑:“百战峰竟有这等地方,实属难得。”

柳清歌轻哼一声,不欲与他计较,毕竟此刻天时地利,更是难得人和。江澄坐下来,拍开一坛酒,给两只碗里倒满——比起什么酒盅酒碟,果然还是用碗来得痛快。

江澄边倒边问:“这是何酒?”

柳清歌道:“你不知?”

江澄道:“问了酒窖所在,进去随便拿的。”

柳清歌道:“此酒名为天仙泪。”

江澄道:“巧了,我们那边有种酒,名叫天子笑。”

他将倒满的一碗递给柳清歌,另一碗自己端起,伸过去碰了下碗沿,“这第一碗酒,谢你带我去挑剑。”

柳清歌微怔,那时万剑峰上他因未收到谢意而耿耿于怀,原来对方非但记得,还放在了心上。他将碗凑至唇边,仰头饮下,酒味醇香甘冽,余韵绵长。

“好酒!”江澄赞叹一声,将两人的空碗重新倒满,两碗再度相碰,“这第二碗,谢你同我探讨剑法。”

柳清歌又一怔,若说两人交手打斗,今日远非头一回,又有何特别之处?江澄似看出他疑惑,道,“我使的是江家剑法,你所指出的破绽和缺陷,待我回去钻研一番,加以改进,记入剑谱之中。”

原来非为自己,而为家族。柳清歌看了看他,将第二碗饮尽,这回江澄并未立即倒酒,低头望着空空的碗底,忽道,“……你当真觉得我剑法比鞭法好?”

柳清歌不解他为何如此介怀,略一点头,想起来道:“你的鞭法并非江家鞭法?”

江澄抬头看他一眼:“剑法承自父亲一脉,鞭法承自母亲一脉。”

柳清歌了然,顺口道:“父母可好?”

江澄垂下目光,淡淡道:“不在已久。”

柳清歌默然,道:“……抱歉。”

江澄不置可否,将两碗又满上,端起道:“第三碗,谢你的衣服。”

柳清歌迟疑道:“这就不必了罢。”

江澄并未理他,自顾自饮完了,又给自己倒上:“第四碗……”他想了想,“谢你的客房。”

柳清歌:“……”

他这才觉出不太对味,见江澄兀自又喝光了,又倒满了,端起来继续思索:“第五碗……”

柳清歌将手中酒碗搁回石面上,发出不重不轻一声响,语气冷了几分:“你这是何意?”

江澄不看他,仍是淡淡道:“我不喜欢承别人的情。”

柳清歌道:“无需你承情。”

江澄道:“需不需是你的事,承不承是我的事。”

柳清歌道:“你定要这般同我划清界限?”

此话脱口而出,听者与说者俱是一愣。江澄看向柳清歌,微微睁大了眼,柳清歌莫名懊恼起来,端起碗闷了一大口酒。

江澄道:“……我以为你讨厌我。”

柳清歌道:“分明是你讨厌我。”

两人目光短暂交汇,随即各自错开。气氛一度有些尴尬,江澄掩饰性地端起酒碗,柳清歌也将碗中余下的酒喝光了。两人几乎同时放下碗,江澄随手拭了拭嘴角,或许酒劲上来的缘故,脸有些热。

酒乃神奇之物,暖胃暖身,更暖气氛,距离不经意拉近了,一些平时不会讲的话,也变得可以讲出口了。江澄指腹摩挲碗沿,目光微敛,冷不丁道:“其实,我挺欣赏你的。”

柳清歌手一抖,险些将碗脱手掉落,江澄见状一声轻哂,“很意外么?柳峰主长相好,家世好,身手好,人缘好,同门亲近,弟子爱戴……江某在苍穹山这些时日,夸你的话可听过太多了。”

这番话如他一贯口吻,内容虽是褒扬,语气却似贬损。柳清歌不知如何回应,只听江澄又道,“瞧你这般性子,想必生平顺遂,加之修为高强,又有苍穹山派荫庇,活得倒是风生水起。”

他低下声去,“倒是……令人羡慕。”

柳清歌陷入沉默,这回他在江澄脸上看见的,无关赞赏抑或讥讽,而是一抹浅淡的自嘲。这种感觉,那日出发去枯风岭前,他折回去寻江澄时,自他背影上感受过;或许曾有更多时刻,只是对方并未流露,而自己过于迟钝了。

直至此刻柳清歌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从未了解江澄此人。他孤身一人流落此地,寄人篱下,无亲无故,而方才听他所言,即使在那边,父母早已不在了……他有手足同门么?有人陪他一起支撑那偌大家族么?他说柳清歌平生顺遂才得这般模样,那他自己如今性情的背后,又经历了怎样的过往?

除却初来那日在穹顶峰上,再未曾听江澄谈起自己。柳清歌从最初的不信任,不关心,到后来关系改善,接触渐多,而今日今夜,此时此刻,心底更滋生出一丝探究,对于面前的这个人,想要更加地认识他,了解他,更加地……接近他。

柳清歌被这念头一惊,下意识看向江澄,只见他又自斟自饮了一碗,正抄过酒坛再倒,柳清歌注视他片刻,身形微动,将自己的空碗递了过去。

江澄瞟他一眼,那句“你自己没长手?”到底未说出口,又替他满上了。这回柳清歌主动凑近了,端起自己的碗,碰了下江澄的碗沿。

柳清歌不会安慰人,不知如何劝慰开解,话到嘴边只剩了两个字:“喝酒。”

他以身作则先干为敬,喝完了放下手,见江澄端着碗未动,直盯着他瞧。江澄此刻已有些微醺,见柳清歌神态自若,心思慢转,开口道:“你常与人一同饮酒?”

柳清歌道:“偶与沈清秋小酌两杯。”

江澄道:“你同你师兄,关系甚好。”

柳清歌又在他脸上见到了,与方才如出一辙的,不加掩饰的落寞。江澄端起酒碗,灌了两口,忽道,“若是有机会……”又顿住,“罢了。”

柳清歌竟明白他想说什么,脱口道:“莲花坞——是个怎样的地方?”

江澄顿住手,看他一眼:“自然是好地方。”

柳清歌想了想道:“比之清静峰如何?”

江澄摇了摇头:“这世上任何地方,都不能比。”

他说这句时,声音柔和几分,眼神是不自察觉的温存。他缓缓讲述起莲花坞的亭台廊桥,湖泽游鱼,讲起泛舟采莲,攀树放鸢,讲到云梦的千湖万顷,风土人情。讲了门生再讲百姓,又从云梦绕回江家,毕竟江家与云梦,本就为一体。

江澄讲上几句,饮一口酒,碗见底了,便接着倒。柳清歌安静聆听,不打断不阻拦,陪他一起喝。江澄喝着喝着,讲着讲着,不知不觉讲到少年时,不甚清明的脑海骤然掀起波澜,他猛地住了口,面上流露怔忡,怅惘,懊恼,错综交织,他不禁恼起自己,竟沉浸思绪无法自拔,在一个外人面前,坦露了这么多。

是酒的原因么?他低头看手中碗,月色晃碎在碗底,清冷而温柔,晃得他又混沌蒙眬起来。耳畔有人说话,他抬起头,面前人剑眉星目,一双眸中真的盛着星。

柳清歌看着他,迟疑道:“……你醉了?”

江澄矢口道:“我没醉。”

柳清歌道:“你醉了。”

江澄轻嗤一声,证明似的又去摸酒坛,柳清歌终于伸手阻止,双方拉扯几个来回,柳清歌占据了上风,未加思索挥手一掀,将江澄手中酒碗径直掀飞了出去,坠落身前一丈开外的悬崖,吞没声息。

目光自苍茫夜色中移回,江澄扯出一声冷笑,柳清歌心头一紧,只见他闪电般出手,以比攻击还迅猛的架势——夺走了自己手中的酒碗。

柳清歌:“……”

江澄抛给他一个得逞的眼神,端起碗仰起头,将碗中余下的酒喝光了。柳清歌这一次忘记了动作,怔怔望着他用自己刚用过的碗,喝自己刚喝过的酒,仰起的颈勾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柳清歌喉头随之滚动了一下,刹那之间觉得,一切都失常了。

莫非自己也……醉了么?

他注视江澄喝完酒放下碗,捧起酒坛再倒,发现酒坛空了,捞过另一坛,发现也空了。江澄放下手,面上浮现一刹失神,旋即抬起头,一扬手,柳清歌的酒碗也飞了出去,落下悬崖。

江澄扭过头,恍惚冲他道:“……作伴去了。”仿佛自己行了一件善举。

柳清歌:“……”看来岂止醉了,简直醉得不轻。

江澄又口齿不清道:“……它俩作伴,咱俩……嗝……作伴……”

但见他呢喃着身子渐歪,往外侧倒去,眼看要掉下岩石,柳清歌眼疾手快拽住他衣袖,布料受不住力,呲啦一声,裂了长长一道口子。他只得转而抓向手腕,握住了将人往这边带回,江澄已然醉得浑身化了骨头,软绵绵地一头栽进了他怀里。

——柳清歌的心骤然跳快了。他情不自禁偏过头去,借着皎白月光,近距离打量起江澄埋低的侧脸。这张脸自然是好看的,只是平日里总没个好脸色,眼下在醉意浸染之下,眉心舒展开来,眼睑安静阖着,唇角隐约勾着,面部轮廓柔和许多,端的是清隽无双的模样。

一绺青丝垂落脸颊,江澄似被搔得微痒,在柳清歌肩窝处蹭了蹭脑袋,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吐息轻浅拂在他颈间,挟着薄薄的热气,仿佛能将人灼伤。

柳清歌已然心跳如擂鼓,而又浑然无自觉。觉察的是自己的手正揽在江澄腰间,依稀忆起当初携昏迷的对方自枯风岭返回,一路空中乘鸾之上,他也曾如这般……此时与彼时情形相近,心境却已大为不同了——而这一份心绪,又当如何命名?

思绪翻涌间,收在腰上的手不觉紧了几分。江澄醉梦中似有所感,蹙了蹙眉,细声咕哝了一句什么。

柳清歌蓦地僵住了。

 
 

江澄做了很长一个梦,醒来时依稀记得,却宁可忘却。宿醉后的脑袋隐隐生疼,肩背被岩石硌得酸痛,他迟缓地坐起身来,身上盖着的白色外袍滑落,露出底下断了半截的衣袖。

江澄:“……”

他呆愣盯了半晌,死活记不起这是如何造成的。放弃了追究,转而拎起那件外袍——昨夜两人皆着轻装,所以柳清歌这是……专程回屋拿了一趟?有那工夫还不如将自己送回去……

他想像一下那画面,嘴角一抽,还是罢了。

他将外袍折叠两下搭在手中,跃下岩石,半伸了个懒腰,四下张望,并未见到柳清歌的身影。……把自己撂在这,他自个回去了?江澄黑着脸走了几步,转过崖壁拐角,隐约有剑风破空的声响传来。

他循声走去,又转过一角,眼前豁然开朗——不殆崖上竟有一处空旷高台,虽不甚大但已足够辗转腾挪,看来乃专供人领悟招式之所。

而此时此地,柳清歌正于高台之上舞剑。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这是江澄脑海中最先蹦出的描述词语。柳清歌其人本就是一等一的好看,身形体态挺拔矫健,动作姿势流畅优美,一招一式宛若行云流水。仙风道骨,翩然飒沓,力与美在他身上融合得天衣无缝,浑然一体。从头到脚,从人到剑,从形到意都堪称赏心悦目,直教人观之心旷神怡。

但见他身姿舒展,踏步轻盈,手中剑式辅以脚下步法,收放自如,时疾时徐——时而如骤雨狂岚,寒光错影;时而如清风袭来,拂柳分花。张弛有度,游刃有余,身随剑动,剑随心起。然而到底是傲骨凌云的战神,即使缓招之中亦蕴着凛冽战意,仿佛锋芒暂敛,只待时机一到,便可铿然铮鸣,剑啸九霄。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银的剑,白的衣,交映翻飞于朗朗晨曦与猎猎山风中,那般美极画面,任谁见过一眼也再难忘却。

江澄走近几步,尚未开口,却见柳清歌的剑招乱了一瞬,虽然只是极短的一瞬——只见他掩饰般挽了个剑花,利落收剑入鞘,这才朝江澄看过来。

江澄挑了下眉,看在昨晚酒喝得愉快的份上,决定这回便不嘲笑他了。又上前两步,将手中外袍递过去,道:“多谢。”

柳清歌接过,淡淡道:“说了不必见外。”

江澄再度挑眉,怎么觉得这人……有些闹脾气?自己又哪里招惹他了?忽然想到一种可能,面色顿时黑了几分,瞄对方一眼,迟疑开口道:“……我昨晚,后来……没说什么或做什么,吧?”

柳清歌顿住穿衣的动作,瞥他一眼,并未开口。江澄暗松口气,仍自心虚,“没有便好。那我先回去了。”

说着转过身去,方迈出一步,听见身后传来一句:“……魏无羡是谁?”

柳清歌此言一出,当即便察觉,从昨晚至今早萦绕于对方周身的难得柔和些许的气息,顷刻间化为乌有。江澄的背影一动未动,透露出几许僵硬,柳清歌却视而不见般,固执又道,“你昨晚醉后,喊了他的名字。”

又过了好半晌,江澄才缓缓回过身,面色极为难看,语气是强自压抑的冰冷:“……与你无关。”

他这等拒人千里的模样,柳清歌这些时日里已见过太多,却从不曾如此刻这般,感到无比的焦躁与介怀——自己在介意什么?江澄喊了谁的名字又如何?即使当时他身边的人是自己……是自己才对——他脑中一热,口不择言道:“他是你什么人?你们……”

“——都说了与你无关!”江澄暴怒不已地打断了他,脱口而出的同时,一掌挟着风压凌空劈了过来。

柳清歌侧身避开,似也被这一掌劈出了怒火——他来不及细究那是为何,回过神时已以拳脚迎了上去。江澄冷笑一声,似乎在说来得正好,两人便在这不殆崖顶的方圆之地,不出剑亦不动用灵力,赤手空拳地打了起来。

两人皆处于盛怒之下,出招旨在宣泄而无甚章法,比起比试或打斗,称作互殴倒更恰当。若是此刻有弟子在场,怕是只觉两位前辈的行为着实不雅。可本人哪管那许多?一个被戳中伤口恼恨不已,一个被心火灼烧难耐焦躁,出手皆是招招凌厉不留分寸,仿佛唯有如此,方可疏解心中郁结与燥火。

江澄心中更怒一分,手下便更乱一分,加之他身手本就略逊柳清歌一筹,两人往来不出十个回合,江澄身前空出一丝破绽,而柳清歌身体比头脑更快做出反应,不容分说一掌递出,径直朝他胸前重重拍落——!

江澄正面承了这十足十的一击,踉跄着连退了两步,垂头抬手捂住胸口,面露隐忍痛楚之色,终是呕出一口血来。

柳清歌见了血,犹如大梦方醒,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做了什么。伸出的手尚未收回,已改为虚握的姿势,仿佛试图挽留,他张了张口,发不出声,下意识往前迈出半步——

江澄立刻又后撤了一步,将两人间距离拉得更远。只见他仍垂着头,抬起手,以手背拭去唇畔的血,扯出一抹自嘲的淡笑——柳清歌的心被这笑狠狠揪痛了——缄默无言地转过身去,放下手抬起头挺直腰杆,一步一步离开了。

柳清歌徒劳地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讲不出话,喘不过气。过了许久许久,久到快要化作崖上的山岩,他终于握紧拳抬起头,眼中现出决绝之色,大步朝崖下走去。

千草峰上,木清芳正与人聊着什么,药房的门突然被大力推开,柳清歌匆匆迈进门来,开口便冲他道:“要副治内伤的……”这才瞧见屋内另一人,顿时瞪大了眼睛,“……沈清秋?”

多日未见的青衣人斜倚在药柜前,懒洋洋地摇着扇子,笑眯眯地瞅着他:“柳师弟,别来无恙呀?”

柳清歌三步并两步行至他面前,道:“找到洛冰河了?他怎么讲?”

直呼其名而未喊小畜生,沈清秋察觉对方之严肃,不由得也正经几分,打量他两眼:“……我说,你就这么盼着江宗主走?”

柳清歌登时语塞,平日无甚表情的一张脸此刻神色纷繁复杂,沈清秋喜闻乐见地端详着,又觉似乎同预想的有所出入……具体出入在哪儿,他尚未及分辨,只听柳清歌又道:“到底如何了?”

沈清秋合上扇子,叹口气道:“师弟莫急,我问过了,已有头绪,待那边魔族的事处理完,我会带他回来亲自解决。”

柳清歌闻言蹙了下眉:“魔族又怎的了?”

沈清秋叹道:“还能怎样,又内乱了呗。这回规模还挺大,漠北君一人应付不过来,冰河赶过去才镇住场子,还受了点伤。”他朝木清芳努了努嘴,“这不,我回来抓点伤药,还得再赶过去。”

柳清歌冷哼:“他偌大魔宫连个伤药都没有,要你跑回来抓药?”

沈清秋又想拿折扇敲他脑袋了,恨铁不成钢道:“这不顺便同你们知会一声,免得你们等急了么?”

柳清歌这才不吭声了,回归正事,转向木清芳,对方心领神会:“要治内伤的药是吧?伤到哪儿了,伤得重不?”

柳清歌顿了顿,才道:“……胸口,不太重。”

沈清秋又听出不对劲了:“等等,伤得又不重,还劳你亲自过来,你徒弟都没这待遇吧?”他狐疑一瞬恍然大惊,“不会是江宗主?”

转过身去抓药的木清芳闻言回过头,略带责备道:“又是江宗主?”

沈清秋这下更诧异了:“又是?不是人家来了这才多久啊,受了几次伤了?你是怎么照顾客人的?”

柳清歌被他俩一唱一和扰得不胜其烦,偏偏又无从反驳,毕竟上回杨一玄的过失间接也算到他这师父头上,这一回更直接是自己的错……沈清秋还在那絮叨着,柳清歌出声打断道:“是怪我,行了吧!”

这话听起来不情不愿的,可要知道从他口中讲出已是惊世骇俗了。沈清秋同木清芳交换了一个讶异的眼神,很想追问他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江宗主的事,可瞄了眼对方背后的乘鸾,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木清芳抓完药包好了,叮嘱了几句煎药的事宜,柳清歌认真听完点了下头,道了声谢,拎着药包出门去了。余下二人继续面面相觑,沈清秋道:“……竟还道谢了?”

 
 

柳清歌在百战峰灶堂里捣腾了小半个时辰,总算将药煎好了,盖子盖严实,抱着药罐往卧房行去。远远望见江澄的卧房顶上坐了一人,正是本人,走近了更发现,对方脚边搁着一个酒坛。

柳清歌的火气又噌噌往上蹿,强自压下去,同样飞身跃上房檐,上前劈手夺过江澄手中的酒碗,一脚将酒坛踹下去摔个粉碎。江澄有伤在身并未使力,由他去了,望着地上那摊混着酒水的残片尸骸,冷笑一声:“柳峰主又来教训人了?打算再给江某一掌?”

此话入耳,柳清歌浑身一僵,气势登时萎了大半。他踌躇片刻,在江澄身侧盘腿坐下,半晌开口道:“……对不起。”

天知道他讲出这三个字花费了多大力气,可江澄偏偏不领情,冷笑道:“不敢当,柳峰主可折煞江某了。”

他一口一个柳峰主、江某的,既怪气又生疏,柳清歌十分听不得,蹙眉道:“江晚吟,你别这样。”

“我怎样?你管我怎样?”江澄火气反倒上来了,扭头睥睨,吐字带刺,“你是我什么人啊柳清歌,管得未免太宽了吧?”

他这一扭头,却瞥见对方怀中揽着的药罐,后面的难听话便统统堵在了嘴边。柳清歌难得察言观色一回,连忙将怀中药罐往前推了推,重复道:“——对不起。”

对方赔罪态度如此恳切,刚撂了狠话的江澄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左右没必要同自己的伤过不去,索性接过药罐和汤匙,揭开盖子舀了一口。苦倒罢了,但有股淡淡的糊味,江澄皱了下眉,便听身旁人道:“……如何?”

江澄再度看向柳清歌,但见他小心翼翼的神情,连同鼻翼上一抹烟灰,被心底涌现的念头怔住了——这药该不会……是他亲手煎的?

矜高冷傲、不食烟火的百战峰柳峰主,何尝为他人做过这等事?一声道歉都是百年一遇,而对方甚至连着道了两遍……江澄心头那点怨气顷刻间烟消云散了,他低头瞅了瞅面前半糊的汤药,继续舀起一口喝了起来。

柳清歌见江澄未再发作,明显松了口气,也不再开口,只是默默地直直地盯着他。江澄低头喝着药,只觉脸颊似要被一旁炙热目光烧穿个洞,终于一撂汤匙斜眼睨他,不耐烦道:“有屁快放。”

这语气虽仍不客气,却已不是方才的疏远抗拒。柳清歌只迟疑了一瞬,横下心开口道:“……今早上,我只是……想知道你的事情。”

这话不似对方一贯风格,江澄不解其意,打量他几眼,想来只有一种可能:“……我昨晚是不是说了什么?醉酒的话当不得真,你……”

“不是!”柳清歌打断他,语气隐有不快,“是我想知道。”

对方话语似乎别有深意,江澄一时摸不着头绪,转脸迎上那灼灼目光——柳清歌看人一贯如此直视,正如他的人一般,直白强硬,不容拒绝……也不想拒绝。

……罢了,讲与他听又何妨?

江澄目光转回前方,望着对面屋顶的青瓦飞檐,仿佛在眼前幻化成熟悉的场景,缓缓开口道:“……魏无羡,是我发小和师兄。”

既起了头,后面便轻松多了。“我们自幼一同长大,关系曾十分要好,后来,发生了种种事……”他自嘲一笑,“如今已形同陌路。”

种种事三字何其轻飘飘,柳清歌却知,同为师兄弟,从相看两厌化为握手言和有多容易,从情同手足走到形同陌路,便有多难。只怕是纠葛太深,不堪重负。

不待他出声,江澄已继续讲下去,“昨夜……我梦见了少年时的莲花坞,相敬如宾的阿娘和父亲,穿着嫁衣笑着的阿姐,紫衣佩剑的魏无羡,他过来想挠我,被我骂了回去。”

他声音低下去,“……我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原来却可笑地念念不忘。”偏过头看过来,“就是这样,你满意了?”

那双眸中流露出的一丝脆弱,将柳清歌的心再度揪紧了,刺痛了,他狠狠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自己都做了什么混账事?以一己私心为理由,逼对方将久未愈合的伤疤再血淋淋地撕开?他是比昨晚更了解他一些了,他渴望如此,可不该以这种方式,江澄真该还他一掌,不,十掌都是轻的——

柳清歌念及此,双手将衣襟扯开了些,冲江澄扬声道:“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江澄睁大眼睛,一时未做出反应,柳清歌索性要捉他手腕,江澄缩手躲开了,好气好笑,突然很想撬开这人脑壳瞅瞅里面是啥构造,“……你做什么?赔罪个没完了?”

柳清歌道:“我……”

江澄道:“我没生你气了。”顿了顿,“我是……生自己的气。”

气自己放不下,气自己没出息没长进,更气自己竟在柳清歌面前,又倾吐了这许多。昨晚还能以酒兴上头作为借口,可眼下呢?这汤药也能醉人的么?

柳清歌却摇摇头,忽道:“忘不掉……亦无妨。”

江澄呼吸一滞,只听他又道:“无论好坏,皆是回忆。”

柳清歌又顿了顿,似乎在努力组织措辞,“……况且,人生本是负重前行。”

江澄的眼睛再度睁大了。这番不同寻常的话语,未料从对方口中讲出,令他头一回真切地意识到,面前亦是一位在问道之路上求索多年的宗师大家。对方的道与自己的道,或有同与不同,尚不知最后是否殊途同归,不过听闻对方此言……自己的心境,确实开阔了些许。

忘不掉那便铭记着,背负着前行也未尝不好——他也曾这般想过,挣扎过质疑过,而从另一人口中听到如此认真的肯定,终于使他得以汲取些微温暖与力量。

江澄面上神色是不自察的柔软,正琢磨着是否该道声谢,却听柳清歌又继续道:“再者,那梦……可能并非你的缘故。”

江澄闻言挑了下眉,等他下文,柳清歌却一时不知如何解释了——其实极有可能,因为自己搂了他的腰,所以他才梦见发小挠他,还咕哝了句“魏无羡你死开”……刚讲了通大道理这时才吐露真相,江澄会不会又气得当场大打出手?

无论如何,对方睡梦中那声堪称亲昵的呢喃……确实令自己心生嫉妒。

柳清歌最后低声道:“……我以为,他是你道侣。”

江澄被自己口水呛着了,连咳了好几下又牵动胸口的伤,半晌才缓过气,瞪大双眼哭笑不得——这人脑袋真该撬开来瞧瞧了!“他可是男人!你想哪儿去了?而且他已有道侣……”呃,虽然也是男的。

柳清歌并未因他这话而宽慰些许,心头反倒更沉重了。手又在膝上蜷成拳,半晌才再度启齿,仿佛鼓足勇气:“……那你,可有道侣?”

江澄看他一眼,摇了摇头,又微微扬首,举目望向高远寥廓的青空,浮云流散,飞鸟成群。

“以前没有,至于以后……”他淡嘲地勾了勾唇,“或许我这辈子,都不会爱上什么人了。”

话音未落,身旁的柳清歌霍的一下站了起来。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江澄着实被他惊了一跳,只觉此人今日多处言行透着古怪,仰头张口欲问,柳清歌却弯腰又劈手夺过他面前药罐,干巴巴道:“……冷掉了,再拿去热下。”言罢从房顶一跃而下,落地时身形微微一晃,撒开大步落荒而逃。

……这又是怎的了?江澄一头雾水。

清静峰上,沈清秋将该带的药包和细软一并收拾妥当,打了个小包袱背在肩上,拉开门来——下一刻脚底一软险些跌坐在地。

只见柳清歌抱着个药罐子直挺挺地杵在他门外,也不出声,就站在那儿,活脱脱一尊黑面门神。

“……我的好师弟,你这是作甚?吓死师兄对你也没好处啊!”

沈清秋抚着胸口大口喘气,半晌不见对方动作,心有余悸地凑近了些,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在吗?哈喽?莫西莫西?”

柳清歌从沉思中回过神,猛地一把抓住他的手,两眼直勾勾地盯过来。沈清秋咽了口口水,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那个,我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而且那位家属,你打不过……

这话确实提醒了柳清歌,他忽开口道:“你和洛冰河。”

沈清秋等了片刻不见下文:“……嗯?”

柳清歌顿了顿,道:“是如何,发现……?”

沈清秋依然不明白:“发现……?”

柳清歌一咬牙,道:“发现彼此心意的?”

沈清秋一怔,想了一想,自己应当比冰河晚些吧,大约是在……等等!他反应过来不对,回头看向柳清歌:“你问这个作甚?”

于是紧接着下一刻,他震惊无比地亲眼见证了一贯清高狂傲的、冷面寡言的、硬声硬气的、雷厉风行的……总之冠以一系列类似前缀的对方,嘴巴张了张,支吾了半晌,最后一张俊脸……竟微微泛红了。

——天哪,旭日西升,冰山解冻,铁树开花了吗?!沈清秋好生欣慰,激动不已,拭了拭眼角压根不存在的泪花,重重拍了拍柳清歌的肩,“太好了师弟!是哪家仙子?你尽管说出来,师兄替你做……主……”

瞧着对方不太对味的面色,回想他方才问自己和冰河……他为何要专程问他俩?莫不是,莫非是……

在“直得天地可鉴的钢铁直男柳巨巨竟也成了断袖”这一发现中尚未缓过劲的沈清秋,随即遭受了更为巨大而可怖的冲击——如若柳清歌断袖了,那对象会是……谁?

结合近日种种,他只能想到一个人。

沈清秋思至此,敛起了玩味的表情,正色看向柳清歌,试探道,“……江宗主?”

柳清歌抿了抿唇,并未否认——那便是承认了。

沈清秋如遭重击,无语凝噎。千算万算,万万想不到竟会演变成这般局面,早知如此,他当初便不该将他们撮合到一起……他不是月老,是罪人啊!

沈清秋幽幽叹一口气,揉了额角再捏眉心。

“……柳师弟,我且不问你原因,问了怕也白问吧……但是,你可想清楚了。”他难得板起脸,口吻亦是罕见的严肃,“他是男人倒是其次——你莫忘了,江晚吟他……并非这个世界的人。”

他知道自己这盆冷水泼得过于残忍了,可与其以后追悔莫及,不如迫他早日清醒。

“他,迟早要回去的。”

沈清秋这句话随风缓缓飘散在空中,紧随其后的是漫长得令人窒息的沉默。良久以后,只见柳清歌攥紧了拳,强昂着头,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我知道。”

沈清秋道:“这次只是误打误撞的意外,谁都不能保证他回去以后,还能以同样的方式再回来。”

柳清歌道:“……我知道。”

沈清秋又道:“或许几日后,或许半个月、一个月后……总有一日,他会离开,然后你们此生都无缘再见。”

柳清歌道:“……我,知道。”

“……你只是知道,却没有明白。”言尽于此,沈清秋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最后只道,“在我下次回来前,想明白吧。”

下次他回来意味着什么,彼此都再清楚不过。沈清秋走出数步,回过头去,只见柳清歌仍倔强立于门前,挺着脊背,梗着颈首,背影望上去一派孤绝。

自那日后,江澄便不曾见过柳清歌了。原以为同上回一样为他养伤着想,还寻思这家伙倒是有心,谁知直到伤好得不能再好了,江澄翻遍了整座百战峰山头,仍未见到柳清歌的人影。

终于按捺不住,在演武场逮了名弟子问询,对方眨了眨眼,道:“江前辈您不知道?峰主他下山去了。”

“……下山?”江澄并未料到这个答案,“除妖?”

弟子点点头:“听说去了采霞谷。”

江澄道:“去了多久?”

弟子掰指头算了算:“五日有余。”

“五日?”江澄回忆一番,原来自那日离开后他便已下山了。又忍不住皱眉,以柳清歌的修为,当日解决亦不为过,竟会耽误了五日之久?

弟子似看出他忧虑,摆摆手宽慰他:“峰主他八成早已解决了妖物,正四处寻人挑战呢。江前辈您有所不知,以往他一个月不归都是常有的事……”

“可那是江前辈来之前吧?”旁边一弟子插嘴道,“自从前辈来了以后,除却那次去枯风岭,峰主还从未离开这么久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江澄从中了解个大概,不由得感叹,其实自己对柳清歌也不甚了解……将莫名失落抛诸脑后,话虽如此仍不太放心,况且没有柳清歌的百战峰也无趣许多。他略一沉吟,道:“你刚说他去了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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