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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鸢尾

【元与均棋】拥抱月亮的人

1.2W  现背HE  

大概十年后的故事

又名“小徐与圈大爷的前任们”又又名“暧昧期太长怎么办”

全是瞎编的

OOC都是我的


1、没有交往过的人

与郑棋元相识的第12年,徐均朔眼看即将迈进35岁大关,他的情史上仍然没有郑棋元的名字。这多少令许多人感觉不可置信。

今年过年,徐均朔又是孑然一身回福州,旅居国外多年靠互联网延迟嗑CP的表姐回国,凑上来问他:“没有带郑老师回来呀?”

他慌忙解释:“不要瞎说,没有的事情!”

表姐不依不饶,问:“分手了呀?”

“都说了没有的事情!”

表姐见他不理人了,转而看向他妈妈,林女士撇撇嘴,道:“......

1.2W  现背HE  

大概十年后的故事

又名“小徐与圈大爷的前任们”又又名“暧昧期太长怎么办”

全是瞎编的

OOC都是我的

 

1、没有交往过的人

与郑棋元相识的第12年,徐均朔眼看即将迈进35岁大关,他的情史上仍然没有郑棋元的名字。这多少令许多人感觉不可置信。

今年过年,徐均朔又是孑然一身回福州,旅居国外多年靠互联网延迟嗑CP的表姐回国,凑上来问他:“没有带郑老师回来呀?”

他慌忙解释:“不要瞎说,没有的事情!”

表姐不依不饶,问:“分手了呀?”

“都说了没有的事情!”

表姐见他不理人了,转而看向他妈妈,林女士撇撇嘴,道:“他压根没有跟郑老师交往过,说出来我都觉得丢人呢!”

究竟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呢?他们是那种不论圈内圈外人都默认该是一对的人,连父母都并不反对,为什么就从来都没有走到过一起呢?许多许多时候,当徐均朔面对着别人问他这个问题,他会故作不经意地回怼:“关系好就要交往吗?你们这些不纯洁的人类!”可是如果让他去回望他这12年又倏忽又漫长的时光,他是可以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的。

他不想破坏掉郑棋元的那份,自在。

徐均朔与郑棋元,确实曾经有过一段只要再向前一步就可以捅破窗户纸的时期。那个时候他们为了对方的生日极限飞行,做对方演唱会上的嘉宾,如同一个组合合体参加一个又一个演出,将友情的特殊演绎到极致。那并不单单是营业期演给粉丝看的,实际上他们都不是真的会去讨好粉丝的人,徐均朔知道郑棋元一直在告诉他,那扇门在为他开着。那扇门开了将近三年,是他自己在门口踟蹰,是他决定了不走进去。

说是没有交往过,但他们的关系实在也不纯洁。第一次还是在比赛期间,郑棋元偷偷在酒店楼上开了个房间,带他上去进门就吻。他当时实在是太年轻了,不问青红皂白就做完全程,因为没有经验,一开始还把郑棋元弄得挺疼。事后郑棋元抽烟,他在一边心里打鼓,忍不住又凑上去亲吻,郑棋元也回应他,但就在他以为一切水到渠成的时候,郑棋元结束了这个烟草味的吻,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比赛太累了。”徐均朔清晰地记得那一刻他的心往下坠,坠得仿佛失重的感觉,他强装着都懂的样子,洗了个澡就离开了。

后来他就当作那天的事情没法生过,继续做郑迪的好弟弟,他本就是学艺术的,对这种洒脱随意的作风应该是见怪不怪的,但还是忍不住在心底感叹,成年人的世界果然套路深。可是他就是越想越感觉到不平衡,好像自己沦为了一个解乏的工具似的,如果卑微地想,郑棋元没有找别人而是找了他,也算是很特殊的待遇,但他从来不是卑微的人,他必须得想个办法平衡回来。徐均朔不会坐以待毙,所以在准备决赛的某一天,看着郑棋元在跟自己组的男孩们打打闹闹,他用舌头顶了顶腮侧,就偷偷凑上去,说:“哥,我最近也有点累。”然后将一张房卡塞进了郑棋元口袋里。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殷浩伦教他的一句东北话,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那一次他做足了功课牟足了劲头,两个人契合得一塌糊涂。事情就那样发展了下去,他们似乎心照不宣成为了一对好P友,比赛结束后,只要能够同城凑在一起的时候就难免来一发。这件事好像又与他们的感情进程没有太大的关系,他们还是在暧昧,在互相试探追逐,还在为开启一场恋爱做着准备,着实让人摸不清头脑。

也许是那场暧昧过于旷日持久,以至于他们会对对方产生某种莫名的拥有感和责任感,比之在恋爱,甚至更像老夫老夫。生活上的惦记照顾已经是不值一提了,徐均朔每一次提起郑棋元,都带着一种过分熟稔以至于被诟病不够尊重的语气,说“他呀!他能怎么样呢!”那时候的郑棋元在他眼里,确实是在专业上很厉害很厉害,但也确实是在生活上有些懵懂甚至稚拙,再加上郑棋元在床上又太喜欢示弱撒娇了,真的如同露出肚皮等挼的猫咪,以至于他再难拿对方当作一个需要尊敬的前辈,反倒是想要时时处处照顾他帮他兜着。

但是彼时他也只是觉得自己对郑棋元的状态有些奇怪,他们本就处在奇怪的关系里,看起来奇怪反倒是不奇怪的。但他从来没有想过郑棋元对他的特殊,平日里究竟表现在哪里,毕竟郑棋元是个扫弟机,跟谁都黏黏糊糊的,也就只有CP粉才会连一个拥抱一个眼神都嗑。

他记得那是赵孤剧组巡演的第一年,整个演艺行业在跟疫情打游击,他和郑棋元在明面上的互动开始变少。其实也不是说要避嫌什么的,只是他们已经在一个剧组里了,如果再表现得过于亲密,难免喧宾夺主,让公众的视线从剧本身身上转移开,这是他们作为演员最不想看到的。所以当时他们的关系私底下还是很亲密来着,然后有一天,导演忽然指出郑棋元在后半场入戏程度不如前半场。徐均朔那是第一次发现,由于自己在台上,郑棋元会分出一点点神经关注他的演出状态,以至于稍微有些放不开。虽然这是几乎微不可查的差别,没有观众能注意到,但徐均朔明白,因为他的存在影响到了郑棋元。

所以他非常希望他的角色能尽快有平行咖进来,可惜事与愿违,到了巡演第二年,平行咖演员还是因为种种原因缺席,导演也只能一边巡演一边从剧组内部想办法。两个人能一直一起工作,这在演艺行业不知是被多少异地情侣羡慕的事情,徐均朔也知道郑棋元愿意他在自己身边,毕竟对演出状态的影响可以说微乎其微,而喜欢的人在身边的巨大慰藉才是不言而喻的。

徐均朔在那一年中,都一直在思考结束这份暧昧往前走一步的问题,讲实话这种P友的状态一点也不符合他的感情观,他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种状态里滞留这么久。但其实他知道自己心底里有一种恐惧,只是在当时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他自认在心理学上颇有天分,当他对自己进行了深入的剖析,但还是没能确切明白那恐惧的来源,他决定忽略这种恐惧,对郑棋元告白。

然后他就因为防疫问题,没能参加北京的演出。那场演出他因为缺席挨了多少骂这是其次,主要的是他看到了剧组谢幕时的视频,那个不需要再分出一丝神经顾着他的郑棋元,在舞台上那么自在地蹦蹦跳跳。同为演员,他明白郑棋元在那一刻的酣畅淋漓,原来没有他的郑棋元,才是更好的那个。

他就是在那一刻决定,不走进那扇门了。

后来郑棋元的上海演唱会,曾经问他要不要做嘉宾,徐均朔推说家里有点事得回去,那一刻两个人好像都心知肚明了很多事情。再后来徐均朔接了其他戏,演赵孤的时候越来越少,刚好两人之前在明面上的交集就在变少,之后变得更少也并不显得突兀。这也是成年人的世界的好处,体体面面就解决好一切。

其实仍然还是好朋友,只是他们私下单独见面的时候变得少了许多,总是几个好友一起聚会,虽然他们还是最亲近的,但一切都不同了。徐均朔自然是从P友的岗位上退了下来,即便是留宿在郑棋元家也只有客房能住。他们没有交往过,就不是前任的关系,也就不必遵循什么红了脸红了眼的刻板印象。郑棋元将一切都处理得自然不着痕迹,徐均朔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认可,从开始到结束,郑棋元对待感情的手段高超得像个艺术家,才不是什么懵懂稚拙的老小孩,16年的饭真不是白吃的。

徐均朔曾经在某一次与几个挚友小聚的时候,将他没有与郑棋元真正交往的原因说出来,他十分矫情地说:“喜欢月亮,就会不忍心破坏他的圆满。”

一时几个也接近男人的男孩面面相觑。

顾易说:“我真想为这份圣父心流下一滴鳄鱼的眼泪。”

王敏辉说:“我代表中国音乐剧事业谢谢您嘞!”

徐泽辉说:“听起来这是你们不接同一个戏就能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用这么绝对的方法?”

手机里与他们云聚会的龚子棋说:“不爱就说不爱,找什么借口?”

不爱吗?徐均朔无数次地问自己,他怎么可能不爱郑棋元呢?他这一生可能都再难遇到更爱的人了,正是因为爱,他才不忍心去破坏那一份自在。当然还有另一个问题,就是,郑棋元爱他吗?感情肯定是有的,只是有多爱呢?郑棋元确实给了他三年的时间,不疾不徐地等待他的答案,可是当他给出了答案也不过两个月,郑棋元就谈恋爱了。

不是说他想要看到郑棋元为他神伤的样子,估计那个他也受不了,他只是不免觉得,对郑棋元来讲,爱恐怕还是有点廉价的东西。郑棋元的那一任男友是个弹键盘的乐手,比徐均朔大上两岁,两个人交往了半年分手了。之后郑棋元又交往过好几个男朋友,交往有长有短,做什么的都有,多大年纪的都有,长成什么样的都有,只能说毫无规律可言。郑棋元也不是非要谈恋爱,他也可以在空窗期里好好享受一个人的生活,但只要有人热烈地求他,他又看着对方顺眼,就会跟他们交往一段。郑棋元对待感情有他自己的态度,他既然没有打算留住任何人,那么就只吃爱情的甜,一旦有苦涩冒出来,立即潇洒离开,他要的只是与不同人恋爱的经历,不是某个人的爱。

渐渐的,徐均朔明白了,郑棋元对自己确实是特殊的,在他身上浪费掉三年时间是谁都没有的待遇,但他的选择也是对的,因为他确实保护了郑棋元的自在。他也终于明白了自己彼时在恐惧什么,在潜意识里他大概是可以想见自己终究是会成为郑棋元洒脱情史中不浓不淡的一笔,他恐惧的是他会成为郑棋元的某个不咸不淡的前任,而他更恐惧的是他自己为了不成为那个前任,而让郑棋元不再是郑棋元。

 

2、他要结婚

徐均朔写的一个剧本被一个大剧团孵化出来,准备开始筹备建组,这剧本是以几个男性角色为主线的故事,其中以一个游历者和另一个类似导师形象的年长者戏份最重。导演和制作人都认为首轮由作者徐均朔亲自演游历者最合适,他自己也是很愿意的,但长者的演员一直没定。

这个年纪又担得起这个戏份的演员,其实也就伸出手数得过来,徐均朔有些害怕会定到郑棋元头上。但他已经把剧本版权卖给了公司,他的话语权就不大了,加上如果他真的提出来不要郑棋元,也搞得两个人不和一样。于是只能惴惴等待,建组前终于得到消息,定的不是郑棋元,而是一个由唱作人转型做音乐剧演员的老歌手。徐均朔与这人没有打过交道,但他很了解,因为此人被郑棋元的粉丝戏称为,前夫哥。

顾名思义,前夫哥就是郑棋元年轻时候的那个比较刻骨铭心的前男友。徐均朔以前听郑棋元的那些闺蜜明里暗里说起过,两个人交往过少说五年以上,感情好的时候前夫哥专门为郑棋元写歌还录制出来,不过最后还是因为前夫哥劈腿分的手。彼时郑棋元还替前夫哥说话,解释他交新男朋友的时候两个人其实已经说过分手了,只是东西还放在家里没拿走,实际上他们是因为脾气都很差分手的。

郑棋元的前任,说实话徐均朔也见过好几个,但了解了郑棋元对待感情的方式方法,就根本不会把前任当个事情,有那么两三次,郑棋元当着人家的面都想不起谈过恋爱的人的名字。但这个前夫哥显然是不同的。所以徐均朔也是打起了精神进组的,下意识里面好像有一种不能丢了郑棋元的人的感觉,可明明他也代表不了任何一个时期的郑棋元。不论怎么说,前夫哥是个也比徐均朔大16岁的前辈,徐均朔如今也不是什么毛头小子了,大家一起开开心心工作是什么问题都没有的,甚至可以说是在音乐上很能互相激发。如果郑棋元不出现的话。

郑棋元要来探班,倒是跟徐均朔和前夫哥都提前打了招呼,也说不好他究竟是来探谁的班。排练结束之后三个人约着一起吃饭,郑棋元却给第四个人打了电话。徐均朔知道近一年郑棋元都没怎么谈恋爱,虽然他是永远有追求者的,可似乎都不太入他的眼,看来这是终于又有了新恋情。正想打趣一下这次郑棋元是交往了个什么新种类,来者却让徐均朔狠狠愣了一下,这人他认识。

在徐均朔与郑棋元在节目里熟识起来的那段时间,郑棋元其实有一个追求者,是个广告公司的创意总监,两个人是郑棋元在去比赛之前就认识的,聊得很好,是都准备开始恋爱的节奏。为了献殷勤,比赛期间的每次公演,这厮都会给郑棋元做一个单人的极其贴合主题的私人订制海报,郑棋元也每一期都会在微博上放出来,给出积极的信号。如果郑棋元没有在比赛中遇上徐均朔,也许这个人就会成为郑棋元的那一任男朋友。不过郑棋元切切实实是遇上了徐均朔的,所以这个人在去长沙看郑棋元的时候,就遭到了徐均朔的三白眼攻击,而郑棋元对他的态度也非常显然退回到了一般朋友的境地。

此时郑棋元开开心心给两个人介绍:“他现在自己出来做了个创意广告公司,在一个小洋楼里,我去看过可有意思了。我们本来好久不联系,谁知道打羽毛球也能偶然碰上,就觉得挺有缘分的。我们打算冬天的时候去欧洲结婚。”

徐均朔原本没有十分将这位手下败将放在眼里,这下着实是被这最后一句吓着了,什么跟什么就要结婚啊?35岁的脸上不至于失态,一瞬间却也做不出太多反应,而一边的前夫哥已经举杯恭喜了。

这顿饭实在是有些修罗场的味道了,一时之间真是分不清谁是白月光谁是朱砂痣。广告男对前夫哥和徐均朔都算不上多么友好,只能说带着胜利者的客气,推说要开车不喝酒,由着郑棋元和他们俩都喝了不少。前夫哥看起来是真的为郑棋元高兴,主导着节奏不停举杯,徐均朔自然也不能落后,撑着将气氛炒得火热,可是心头上那一坨沉郁,完全无法忽视。

酒足饭饱,广告男贴心将半醉的郑棋元扶上车伺候,也不管这一对曾经的情敌如何回去了。这饭店离剧组租的酒店不远,初秋夜晚的天气也不错,前夫哥提议走回去算了,人家前辈都不顾惜腿脚,徐均朔当然更不能说不行,只是气氛难免是古怪的。

徐均朔抬眼望了望天,今天虽然月朗星稀,却不是十五,半个月亮遥遥地坠在天边,让他一时看得入神。

“怎么,不开心啊?”于昏暗小路上,前夫哥忽然开口,单刀直入得徐均朔胸口一窒。

“没有。”

徐均朔知道,这要是放在几年前,自己现在应该是已经哭得停不下来了,可是年纪过了30岁之后,他慢慢可以理解了郑棋元对待感情的态度,爱情确实只是人生中不轻不重的一个东西,而人的年纪越大,越将姿势好看看得重要。年轻时觉得爱就要轰轰烈烈要死要活不计后果,后来却发现,能够举重若轻让生活里的一切波澜过去,才真的值得在心里给自己点个赞。

徐均朔决定三缄其口,前夫哥却是个喝了酒就话多的人,打算敞开心扉了,他吸了一口夜里的凉气就开始慨叹:“我是真的很为棋元开心的。我们这样的人,因为没有办法进入婚姻的坟墓,所以一个个都是死无葬身之地的孤魂野鬼,从来不敢奢求什么长久,虽然去国外结婚就是个形式,但有诚意这样做的人,也都是勇士。

“不过,也还是有一点失落吧。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都太年轻了,那个时候真的是拿出自己全部的真实和对方磨,要不是年轻时候的爱太炽烈,也没办法维持那么久吧。都说那时候的爱情深刻,其实是因为互相伤害得太多了,所以回忆起来才深刻。棋元那时候和后来完全不一样,那时候他还不吃素呢,那脾气多差呀,他脾气最差的时候全让我赶上了,等你认识他的时候,他作为恋人,真的已经修炼到位了。哎,你说,是我们那种因为因为年纪而带来的刻骨铭心的爱情比较深,还是你们那种……”

徐均朔确定前夫哥是有点喝多了,说得都是些不太有分寸的话,但他还是得赶紧澄清一句:“其实我和棋元哥没有交往过,我就是作为朋友有点替他担心,如果现在他是遇上了一个非常非常相爱的人,我一定举双手祝福,但感觉他吃这口回头草也并不是因为爱,就有一种很将就的感觉,好像只是因为想结婚了,又正好遇上这个人。”

前夫哥敏锐抓住重点:“你和棋元没有交往过?”

“确实是没有。”徐均朔还想好好解释一下,却被前夫哥抬手打断了。

“我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你们和谈过恋爱的区别在哪里?”前夫哥看着徐均朔醉笑出来,仿佛在看一个小丑,“他跟我分手以后,当时我们都觉得会老死不相往来了,也确实是有差不多十年一点联系都没有,直到你们那个戏,赵氏孤儿,他送了我票。我后来问他,为什么又想见我了,他说,心里面有了更重的新人,就能够平静面对旧人了。”

这时候酒店门口也已经来到眼前了,前夫哥挥挥手就进去了,独留徐均朔在秋夜中,打了个寒战。

 

3、富士山私有

这晚徐均朔梦里,梦到了一件旧事。他做梦很少能梦到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但这件事对他来讲本身就好像是梦里一样。

在这些年里,徐均朔也曾经有过非常接近婚姻的时刻,那是他三十岁的时候,不论是家人还是他自己,都感觉到该在而立之年有所变化,于是他交了一个女朋友。女孩是个做科研工作的理工女,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交往这种不认识五线谱的女孩,甚至女孩在认识他之前都没怎么进过剧场,但两人意外说得来,尤其在想要结婚这件事上一拍即合,可以一眼就望见未来踏实的生活。

某一次在北京聚会,好几个哥们儿都已经是已婚人士,话题不知怎么转到了下一个结婚的是谁,徐均朔就开口说了自己的情况。众人马上起哄,要他拿照片出来看看,一时他的手机被传阅了一圈,大家纷纷感叹这女科学家长得还真不错。徐均朔还是没能免俗地刻意注意到了郑棋元的态度,郑棋元如同一只好奇的猫,歪着身子伸长脖子,看着其他人手里他的手机,眯眼笑得一脸八卦。

后来徐均朔受邀到三亚去给一个工作坊做老师一个月,他过去了没多久,一天下课之后,郑棋元忽然给他电话,说自己到三亚来参加一个活动,记得他也在这边,要不要喝一杯。那天他们没有喝多少,好像是很久没有这样两个人面对面相聚,一时都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每每陷入沉默。

酒喝不下去,郑棋元提议到海边去走走,两个人走累了在沙滩上并肩坐下。于暗夜之中,郑棋元忽然靠在了他肩头,说:“你真的打算结婚了?”

徐均朔不知如何回答,那一刻他福至心灵,摸着郑棋元纹身繁复的手臂找到手,紧紧扣住,然后问:“哥,你会为我们没有交往过而遗憾吗?”

郑棋元也没有回答他,反而问:“在你眼里我们交往之后会是什么样?”

“你说呢?”

明明是郑棋元提出的问题,他却好像忽然一下被问住了,踟蹰了一会儿才回答:“其实……其实也都差不多吧,最后都难免会分开的,所以也没什么好遗憾。”

“不是的,哥,”徐均朔忽然转过头望着郑棋元的眼睛,黑暗中两个人的眼睛都显得过分浓黑又明亮,“如果我们交往,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跟你分手的,哪怕你打我骂我甚至背叛我,我也不会放你走,我会为了留住你让你看到我最恶劣的一面,就算最后你恨透我,就算我只能留下一具名叫郑棋元的躯壳,我也不会放手的。所以哥,别遗憾,那一点也不好!”

郑棋元的眼泪来得猝不及防,于是徐均朔也没忍住,把人按倒在沙滩上亲吻……

梦在这里醒了,徐均朔起身,捂着头努力分辨梦境与现实,讲实话这段情节真的是抓马得他脚趾扣地,可他似乎又能够确信这一段是真实发生过的,他是真的说出过那么羞耻的话。但后来怎么了?那天他们是怎么分开的?有没有一起回酒店?明明没有喝多他为什么记不清了?但是他记得自己后来问过郑棋元一句话,就在两个人都泪眼婆娑之间,他带着最后一点希冀问:“哥,你想结婚吗?”

他当时想着,但凡郑棋元表现出一点愿意走进婚姻的意思,他就再试一次,把两个人用婚姻捆绑起来,也许就能够走出另一片天地。但郑棋元非常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郑棋元这个骗子!

结婚的事情,后来徐均朔与女朋友深谈了一次。女朋友坦言一早就明白他没有多么爱自己,但她之前也自诩理智,觉得婚姻和爱情本来就是两回事,两个人都拿出能够维系婚姻的诚意就够了,可是事到临头才发现,爱还是很重要,没有人不想在婚姻里得到爱情。

婚事告吹,徐均朔对家里人多少有点歉意,但父母好像是已经对很多事心照不宣了。也许这个从小就优秀的儿子让他们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他的情爱之路必定是不同寻常难上加难的。

平心而论,徐均朔没有去结婚这件事,和郑棋元的关系并不大,但在徐均朔心里,他却觉得郑棋元就好似是张无忌与周芷若婚礼上的赵敏一样。他甚至在想,他可不可以也破坏一次郑棋元的婚姻呢?如果他现在死缠烂打,郑棋元会不会就不跟广告男结婚了?但他只是想想而已,并没打算做什么,但他没想到广告男会主动约他见面。

见面的地点在一个放着粤语老歌的偏僻咖啡馆里,广告男也没有客套,开门见山:“你也知道,我和棋元很快就要结婚了。你们,以后可以不来往了吗?”

“不可能。”徐均朔回答。

广告男似乎有备而来,只是从容笑了一下,说:“你都不问问这是我的意思还是棋元的意思,就拒绝吗?”

徐均朔简直是厌烦透了他这副胜利者的嘴脸,愈加强硬:“对,就算是他的意思,也不可能。”

“徐均朔,你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的?过去你年纪小,你现在也不小了,你知不知道你对棋元的行为就叫始乱终弃,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和棋元十二年前就应该在一起,我退出是因为我以为你爱他,可是你做的都是什么事!”

“我和棋元之间的事情,没有你指手画脚的资格,还有,如果你和他十二年前就在一起了,那你们十一年前就分手了。”

广告男被他这莫须有地诅咒了一下,也十分气愤,但愣是控制住自己又端起了姿态,说着:“随便你怎么说,反正现在要跟他结婚的人是我。”

“可是你来找我说这些话,不就是很不自信的表现吗?你是要跟棋元所有的前男友说这些吗?那可有的你忙了。”徐均朔反唇相讥,“还是你以为,切断跟我们这些旧人的联络,你就能守得住郑棋元的心?”

这时背景音乐非常应景地响起了《富士山下》,陈奕迅用他得天独厚的嗓音唱着“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广告男忽然笑了一下,说:“你要知道,富士山本来就是私有的。”

徐均朔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常年练泰拳的拳头忽然就朝着广告男的脸招呼了过去,而且不止这一拳。广告男虽然比郑棋元年纪小,但怎么说也是比徐均朔大年长了十岁的,一时毫无还手之力,这时候要是有人旁观怕是要觉得是青年殴打中年的恶性事件,十分挑战公序良俗。好在这时候这店里没有其他客人,服务员也只是赶紧来拉架,才避免了徐均朔这个半公众人物闹出丑闻来。

徐均朔长这么大,一直都是个标杆一样的人物,这也是他第一次真的跟人动拳头,被拉开稍微冷静之后,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做出的事,不仅崇尚暴力,还丢足了最佳辩手的脸。他十二分抱歉地将广告男送进医院处理伤口,又是赔钱又是道歉,广告男怎么样他可以不在乎,这事落在郑棋元眼里,他简直是无地自容了。

广告男的伤口处理好了,坐在医院走廊里,徐均朔拿着个冰袋帮他按在额头的淤青,两个人也都冷静下来,徐均朔还是觉得得讲道理:“我和棋元的关系,说夏虫不可语冰,可能是不太尊重,但确实不是你理解的那种,我和他,也不会妨碍到你们的关系,你可以放心的。”

广告男抬眼看了看徐均朔,忽然说:“其实,我知道说这种话很没风度,我也就找了你一个人说。早几年,大概得有个十年前吧,我遇上过棋元一次,我以为你们是在一起的,多问了两句才知道还没有。我当时挺奇怪的,不明白你在犹豫什么,但是他说,他其实也在犹豫。他说,你是他驾驭不了的人,如果真的在一起肯定会生出很多问题,到时候又舍不得分开,那个姿态是很丑的,但是一旦开始,可能就避免不了。他说,如果是喜欢上了月亮,就得接受他只能挂在天上。棋元他,很少想要留住某个人吧,我也是跟他说即使结婚他也随时可以离开,他才同意去结婚的。你们这种关系,在我看来不见面是对两个人都好的。”

徐均朔木然听着这些话,他发现自己确实想错了,郑棋元没有拿他当过那些可以随意翻篇的前男友,郑棋元喜欢许多人给他的爱,但他爱徐均朔这个人,何其荣幸。但是他也想对了,在爱情这条路上,他们其实是一样想要与那个爱的人求一个圆满,却又太过清楚那是痴心妄想,所以干脆裹足不前。

这时郑棋元匆匆赶到,慌忙问两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徐均朔只留下了一句“对不起”,就把冰袋塞给郑棋元,赶紧跑了。

徐均朔确实是挺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跟郑棋元联络,本来嘛,自编自演的剧就是应该非常上心无暇他顾的,当然主要还是一想到自己竟然会用拳头解决问题了,就很社死。这件事的后续,他是后来听赵凡嘉说起的,说是郑棋元当下也没有提分手,只说结婚的事要再考虑考虑。赵凡嘉站在郑棋元的立场上,很是义愤填膺:“什么人啊,找你说那种什么以后不要联系的话,一点都不尊重人!你打得也好,我看那就是个PUA男!你也别多想了,我看棋元哥说起你干架来,还挺高兴的。”

虽然打架这事郑棋元这个东北人可能是不介意吧,不过徐均朔这一刻想到的是,也就只有郑棋元了吧,五十出头了没人用保健品诈骗他,却还能遇上情感PUA的。

 

4、拥抱月亮的手

转眼徐均朔的新戏排练了两个多月,北京的冬天悄然而至,首演已经排上日程,整个剧组的氛围难免紧张了起来,然而徐均朔忽然有点想要改剧本。

他剧中的游历者本是一个什么都不曾经历就死去的灵魂,很为自己的命运遗憾哀叹,于是在长者的指引下,他如浮士德一般再次走进人间,经历了种种欢乐与苦痛,终于明白人间的真谛,释然离开。这故事是他前两年研究佛学的产物,最后有种四大皆空的顿悟感,但现在他开始怀疑这种结局。

一天中午放饭的时候,前夫哥跟徐均朔面对面扒拉盒饭,忽然问他:“你写的这个长者,参考的人物是什么?”

“我父亲。”

前夫哥一口饭差点喷出来,徐均朔眼疾手快抱着自己的饭盒躲开,见场面控制住了才问:“你以为是谁啊?”

前夫哥颇为抱歉,招呼他重新坐下才解释:“我以为,多少有些棋元的影子。”

徐均朔戳着饭粒想了想,说:“虽然,我和棋元年纪是差得多了点,但是我很难拿他当作一个前辈,更没有过长者的感觉,虽然也知道他在很多事情上经验都比我丰富,但他好像没有教过我什么,就算是我主动问他建议,他也就点到为止,他似乎就不太喜欢做这种事。”

前夫哥仔细斟酌了一下,才开口:“我最近看了很多你以前的资料,考古了一下,我是为了吃透剧本啊!不过有一个小视频我印象挺深刻的,好像是你和棋元在什么演出之前吧,他在吃东西,你给他讲分词,告诉他哪里要怎么唱,他就在一边应着。你可能觉得很正常,但是我看到的时候真是大吃一惊,你知道我是给他写过歌的,那首歌录的时候我都不记得我们吵过多少架,就旁人的意见都OK的,我说半句就要炸毛,我如果敢像你那样跟他讲唱歌的事,他真的能把录音棚点了!”

徐均朔明显闻到了对面传来的酸意,赶紧模糊焦点:“那可能是后来棋元哥脾气变好了吧,或者是我不值得他太计较。”

“不是的,我和他之间,无论如何都存在着一种雄竟的关系,平日里是可以说互相欣赏惺惺相惜,但是只要稍不顺意就吵得特别凶,互相看不上。我考古了你之后,讲真,我有点羡慕棋元了,遇上你这样优秀的年轻人,确实不能放过。这行里有天赋又努力的人,不缺,但你这样心智成熟心思细腻还广阔的,不多。他对你,可能有点慕强心态了。”

这次轮到徐均朔差点把嘴里的饭喷出去,他被夸奖本就不自在,前夫哥这话更是夸张得他直起鸡皮疙瘩。郑棋元这种桃花泛滥的人,对追求者向来是高高在上的,慕强是什么鬼啊?再说,就算想要慕强,又怎么可能慕到他这个小字辈身上?不过他转念想起来广告男的话,郑棋元说他是自己驾驭不了的人,难道说在郑棋元眼里,他还真的强到高不可攀了?

首演的倒计时越来越近了,可徐均朔却无法自控,满脑子却都在想,在郑棋元眼里他究竟是什么样的?特别是有天赵凡嘉火急火燎给他电话,说:“棋元哥真的要跟那个PUA男去英国结婚,怎么办啊?”

徐均朔忽然又感觉到了某种不能坐以待毙的迫切,就像他要唱出那句“我要你还在”,就像他偷偷将房卡塞进郑棋元的口袋,他现在也需必须赶紧做一点什么,但又不能慌乱,他得做对的事。

“你和棋元哥之间,出现过的最恶劣的情况,是什么样的?”某一天他忽然问了前夫哥这个问题。

前夫哥仔细回忆一番,回答:“其实,也就是互相骂对方是最卑劣最没用的人,我最伤人的一句话就是他就只有一个好嗓子,在音乐上没有真正的才华,根本红不了,而他则会骂我写红一首歌就是偶然,再也写不出像样的歌了,然后两个人就把家里有的没的都摔烂。”

徐均朔听着,也觉得好过分哦,如果郑棋元有一天用类似的话骂他,他大概也会把小爱同学砸坏。不过好像,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砸坏了他第二天可以再修好,如果暂时修不好,他就做小爱同学,正好好好献一番殷勤,去开灯去拉窗帘去扫地拖地洗碗,直到郑棋元愿意好好搭理他。难道说生活本来就是这样的吗?

首演前的带妆彩排,徐均朔在台上经历着种种短暂欢愉之后的长久痛苦,在最后与挚爱之人离别,落入深渊之中,长者问他,你如今已明白了人间,可愿离去?他本该唱,我终于可以毫无挂碍,离开这人间。但这一刻他忽然发现不是这样的,怎么可能就愿意离开了呢?如果是真的在爱,就避免不了也不必在意那些痛苦,顿悟的喜乐,怎么比得了人世最庸俗最热烈的爱!他大声唱出来:我还要留在这人间,等他归来!

整个剧组的人一时都反应不过来这是怎么了,徐均朔却彻底明白了,他直接跳下台就跑了出去,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就往郑棋元家开,半路上才想起来确认一下郑棋元是在家的。结果郑棋元真的不在家,他在附近的一个大超市买东西,徐均朔害怕再生变故,喊着让郑棋元就在超市门口等他,他则催着司机全速前进。

“哥,我这个人,自私,胆小,伪善,可能从来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可是你在我眼里是最好的,就像天上的月亮那样,独一无二。我以前觉得,就是因为太喜欢,才害怕月亮的不圆满是因为自己,所以一直退缩,我现在也不知道我有没有做好准备拥抱月亮……但是,哥,如果只要用力地生活就没有办法避免悲剧,如果最后不论是一个人两个人还是许多人,都会一不小心就跌入深渊,那么我情愿在深渊里在泥淖里的,是我们两个一起,我们就把最美好和最丑陋的一面都给对方,谁也不要嫌弃谁。所以,如果你真的想要结婚了的话,不要跟别人,跟我结婚好不好?”

徐均朔万分紧张地盯着郑棋元,郑棋元穿着个长身的羽绒服罩着帽子还戴着口罩,全副武装的路人样,而他一身戏服还带着夸张的舞台妆,整个场面看起来就像是某种行为艺术街头表演。路人已经开始有人掏出手机录像,但徐均朔管不了这些了,如果得不到郑棋元的回答,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好像是等了好久好久,郑棋元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终于弯了起来,眼角的纹路性感地飞扬,他说:“先帮我把菜拎回家吧,狗贼!”

 

尾声:

徐均朔拎着两个大大的购物袋,亦步亦趋地跟着郑棋元进了家门,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一路都惴惴不安,换了鞋就赶紧问:“哥,你不跟那个谁去英国结婚了吧?”

“谁说我要去结婚了?我跟他分手了呀。”郑棋元满脸莫名其妙。

“那赵凡嘉说……”徐均朔话到一半已经明白了。

“嘉嘉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嘉嘉真不愧是小棉袄。徐均朔认命拎着购物袋去厨房往冰箱里整理,却发现购物袋里有排骨还有五花肉,“哥,你这肉是给谁买的?”

“给你啊。”

“你知道我要来?”

“你跑出剧场,就有人给我打电话了。”

很好,元与均棋永远不缺神助攻,有诸位真是了不起。

徐均朔走向郑棋元,展开手臂轻轻拥抱住,下巴搭在郑棋元肩膀上,整个人左右晃了晃,有一点撒娇的意味了,只喃喃着:“棋元……”

“穿着戏服就跑出来,不知道冷啊?”

徐均朔晃了晃。

“你是不是应该先卸妆?”

徐均朔又晃了晃。

郑棋元叹了口气,终于也伸出手抱住他的腰,说:“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也害怕月亮只能陪我一晚上就觉得无趣,又会挂回天边去。但是……如果这一晚上有一生那么长,那不再天亮也没关系了。”

故事的最后,王子和王子也许并不能每天都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但他们一直在一起,这也许已经就是人间最好的结局。


阿斯巴甜收割机

北京最后的夜晚

高杨/王晰,斜线无意义

已婚背景,现实向。不上升真人

===


Wir sind wie zwei Boote in der Nacht.

Wir begegnen uns auf dem Meer.


01

很少人知道高杨飞维也纳前的最后一天去了北京,王晰事前也不知道,突然收到信息的时候他眼睛一跳,下意识就按灭了屏幕。

如果是梅溪湖的任何一个人在出国前到了北京,王晰都会带着他在北京逛上半圈,再叫上北京分队的人找家菜馆热热闹闹给人饯行。

除了高杨。

他点开了36个人的群,在表情包和话痨语音条里往上翻了半天,没看见高杨...

高杨/王晰,斜线无意义

已婚背景,现实向。不上升真人

===

 

 

Wir sind wie zwei Boote in der Nacht.

Wir begegnen uns auf dem Meer.

 

 

01

很少人知道高杨飞维也纳前的最后一天去了北京,王晰事前也不知道,突然收到信息的时候他眼睛一跳,下意识就按灭了屏幕。

如果是梅溪湖的任何一个人在出国前到了北京,王晰都会带着他在北京逛上半圈,再叫上北京分队的人找家菜馆热热闹闹给人饯行。

除了高杨。

他点开了36个人的群,在表情包和话痨语音条里往上翻了半天,没看见高杨透露过半点他到了北京的信息,他只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

王晰发现自己居然一点也不意外。甚至可以去掉居然这个词。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信息,甚至没点开键盘,对着对话框想了两分钟,最后还是按灭了屏幕。

 

 

02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关心体贴的行为、青涩生疏的躲闪、来不及藏好的惊喜慕恋、欲言又止的话语、还有转头时候意外撞上的眼神,王晰一开始没发觉,发觉了也没时间往深处想,或者说没敢想。直到有一天他在鞠红川房间录了一晚上demo,困得忍不住在沙发上眯了会。趴了没一会有人往自己身上搭了件衣服,声音很轻地问他要不要去床上睡会。

他认出这是高杨的声音。他来找黄子,也在房里,王晰之前忙着工作没怎么管这俩小朋友,这会迷迷糊糊回了句不用。

很久没人出声,他快睡过去的时候听见身边有人叹了一口气,这声音离得很近,就在他耳边,让他忍不住睁眼去看。

就看到高杨半蹲在沙发边,视线与自己齐平,他眼神太过于柔软缱绻,看到王晰看他还朝他笑了一下,站起来走了。

如果心疼和慕恋同时在一个人眼里出现,那答案就已经很明显了。

王晰突然就明白了。既明白了高杨,也明白了他自己。

 

 

03

王晰成熟有分寸,高杨聪慧内敛。

归根结底,他们都是温柔的成年人。

 

 

04

那天下午王晰练歌状态并不好,一个小时的工作花费了双倍时间完成。他工作的时候不开手机,等收工了才敢看微信。

然后就看到了高杨一个小时前给他发的机场定位,没有说别的话。定位的时间距离第一条信息发送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高杨在原地没有任何回复的等了他三个小时,一共发了两条信息,第一条告诉他我在北京,第二条告诉他我在等你。

 

 

05

过去要一个小时,王晰最终也没回他信息,他想,如果他还在的话。

如果他还在的话怎么样呢?王晰自己也不知道。

很难说他是情绪稳定平和地过去的,他甚至对于这种计划之外而又不可抗拒的行为带着不可名状的愤怒。

停车之后他几乎是跑过去的,这点他居然在看见高杨以后才发现。他透过玻璃墙看到高杨坐在最前面的位置上,临近的座位空着几个,再边的人三三两两的交谈,他甚至连手机也不玩,安静的面对着大门坐着。像是等的人下一秒就会来,或者等的人永远也不会来。

王晰往门口走,高杨看到了他,站起来跟他笑着打招呼,丝毫不问他为什么不回信息,或者为什么突然出现。

王晰的怒气突然就消止了,就只剩下无奈,你到底想干什么呢,他在心里问高杨。

高杨说:“我明天就走了,回去维也纳继续读书。”

“晰哥上次说那个铜锅好吃,能带我去吃吗?”

 

 

06

王晰想问他你就没想过我没看到信息或者不会来吗,开口说了个你就又咽了下去。高杨也不问他拦断的那句话是什么,随手替他把话题带了过去。

他们之间最大的默契就是不去探究彼此没说出口的话,好像这样就可以相安无事。

你轴啊?

我是啊。

 

 

07

两个人还是去吃了铜锅。王晰生在北方长在北方,尤其爱冬天吃辣,年纪大了之后要顾着嗓子和胃就吃得少。这回调了个辣碟,高杨也跟着他往碗里加辣子。

不知道怎么王老师就觉得自己在这小孩面前挺挫败的,一路上不怎么说话,到店了就低头吃饭,一共也没说几句话。别人都说高杨性子温和,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沉稳,在王晰面前他简直有百倍耐心,从来都是王晰说话他就听,王晰选什么歌他就练,王晰唱歌他就一遍遍听,王晰组夜宵局他就从被子里爬起来,王晰录抖音他就看着镜头。

现在王晰不想说话,他也就不去搭话。王晰端坐不说话的高冷范唬过好多人,以前高杨也被他唬过,现在不会了,他现在看着王晰戴个眼镜,额前头发翘翘的往两边撇,只觉得他真漂亮。

不能碰到也没关系,只要知道他在那里就好了——是这种程度的漂亮。

 

 

08

吃饭对坐的时候高杨不太敢直接看他,他不会喜欢的。王晰转身低头拿虾滑的时候露出一截后颈脖,高杨正吃着蘸辣牛肉突然就被呛了一下。

辣椒冲到喉咙里,他拿着茶杯就是一顿灌,完了再想去拿保温壶倒水另一只手就伸了过来。

“这水烫。”我杯子里还有晾冷的。

高杨就把对面人那杯水也喝了,用王晰的杯子。

他喝水的时候王晰顺手把他碗里的牛肉夹到了自己这边,又给他把辣椒赶了一半出来,加了一勺清汤涮牛肉进他碗里。

“这家辣椒挺够劲的,你不能吃就别吃了。”

王晰一串动作做得一气呵成,头也不抬,高杨在他的水杯后看着他,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

 

 

09

高杨穿得少,刚出饭店就被风头吹得脚步一顿,王晰就把围巾给了他。高杨乖顺地低下头,好让他一圈一圈替自己缠上。

围巾是深灰色的,高杨穿了件黑色大衣,看起来倒是合衬。

等会你想去干什么?王晰问他。

看电影吧。

其实王晰也有这么个想法,他这会已经不太知道该怎么跟高杨说话了,看电影是避免交流的最好方式。

王晰把电影app点开,手机递过去:你想看什么?

年轻人接过手机看了一圈,《花样年华》行吗?

王晰转过脸看他,天冷,一开口就能呵出白雾来。

——十几年前的了,哪还有得看?

这话就是否决了。

想看总是能看到的,私人影院或者买碟下资源,但高杨也不多说,继续去看院线电影排期了。

看着看着还是忍不住添了一句话,带着玩笑的语气,听着好像轻轻松松就说了出来。

——十几年前啊,我那时候太小了,不会去看这种片子的。

——你说我要是再早出生十年是不是就能看到了?

 

 

10

最后选了一部快要下架的文艺片,倒不是高杨喜欢这类型的片子,只是这部片时长最长而已。

来看这部电影的人不多,最佳座位区成双成对的排了几对小情侣,他们怕被人认出来,还是单独选了靠后的位置。

这部电影实在漫长乏味,不到半个小时就陆续有人退场了,他们坐在后面,看得见前面的椅座上还零星靠着几个人头,黑沉沉的。

银幕里的演员不理会观众,径自做戏。

北京室内总有暖气,脱了外套里面是一层毛衣,高杨为了好看穿得还尤其少,就一件针织衫。

他们的手臂搁在扶手上,扶手不宽,两个人的手臂就贴在一起,高杨的手边甚至可以松松碰到他的手背。

好像他稍微动一动就可以握住这个人的手,把他的手包进掌心里。

好像是可以捉住的。“好像”这个词在英文里有个极其相似的语境,就是almost。

 

 

11

王晰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银幕上变幻的色光打在他脸上,眼镜片映出一点光怪陆离的扭曲画面来。他今天没穿高领,仰着脖子显出一段姣长的弧度,喉结下有一块深色的阴影。电影院有暖气,他抱着白色的羽绒服,整个人像裹在一团雪里。

他睡着了吗?

高杨想着,他太安静了,安静得像一眼沙漠漩涡,要把人陷进去。少年人就慢慢放低了身体,想去听他的呼吸。

王晰察觉到有人靠近,向这边偏了点头,睁开眼透过玻璃镜片看他。

电影的浮光在他们身上掠过,台词对白落在天外。

鬼使神差的,高杨摘下了他的眼镜。

风花雪月不等人,要献便献吻。

高杨的动作很轻柔,像含住一口雾,也像靠近水中的倒影。

 

 

12

“我以为你睡着了。”高杨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没,就是看得眼睛累。”王晰的声音带着黏糊的困意。

四座无人的小影院里,两个男人压低了声音耳语。

“你要睡一会吗?”

“好。”王晰在他肩膀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演完你叫我。”

他们略有一些身高差,靠起来非常得心应手。

男人的头发贴着少年的下巴,他的头发有点卷,高杨觉得痒,微微偏了偏头,又转回来蹭了蹭他翘起的额发。

他们看起来就像影院里任何一对普通的情侣。

少年应他说好,电影结束了我叫你。

之后的剧情只有高杨一个人看了,他从来没有这样认真的去看过任何一部电影。他把每一个镜头刻进眼底,努力记住每一段配乐和对白。后半场电影他握住了王晰的手,他的手指细长,指骨有特别的硬度,手的温度比自己要冷一些,握得久了就不能分出彼此了。

他们手臂相贴,而他的爱人靠在他的肩上,安静的睡着。

这电影冗长缓慢,但他想还可以更长更慢。

他知道他再也不会看到这样一场电影了。

 

 

13

回去的路上两人几乎没有说话,那时候街上的行人已经很少,路灯灰蒙蒙的亮着。

过个马路就是地铁口,他们就站在路边等红灯。

王晰终于挑开了话头,你明早的飞机?

嗯,下周一上课。

那今晚住机场那边比较方便吧。听不出是疑问句还是陈述句。

这回高杨过了两秒才说,是啊。

红灯跳转成绿灯,他们走过了马路,高杨落后他半步。

还差几步路进站的地方王晰停住了,转过来说:回去好好学习。

俨然是个体贴又严肃的兄长。高杨一下子明白了,他以前没怎么明白过这个男人,今晚倒是奇妙地牵上了某种灵犀。可能是他想让自己明白的时候自己才能明白他吧。

梅溪湖的王晰老师是冬季限定的,同他看电影的那个男人却只存在今晚,存在这一刻之前的时间,以后小高杨跟晰哥或许会有长久的情谊,或许彼此的名字就一直安静地躺在联系人列表里,未来是不可知的,可以知道的是他们不会再度过任何一个这样的夜晚。

明白了之后高杨就笑了,嗯,乘风破浪嘛,晰哥说的我都记着。

成,那回去吧,一路顺风。王晰跟他招手。

高杨说谢谢晰哥。还有什么能说的呢?没什么好说的了。

走到地铁口的时候想起他的围巾还在自己脖子上,回头就看见男人还在原地,在白炽灯照不到的地方抽一支烟。

“王晰!”高杨忍不住叫他,他不应该叫哥哥的全名的,但他考虑不到这么多了。

他们离得不远,足以让高杨把王晰的那一瞬间的惊慌无措看得很清楚。像是壳突然被敲开了,他窥见里面一只惊弓的小鸟。

王晰听到自己名字的一瞬间奇异地预感到了少年人可能会说出口的话,而他或许不能承受这些。

电光火石间高杨竟然明白了男人仅仅存在于潜意识的心绪起伏,他只觉得心口酸软得化成一片,又痛又绵。

高杨慢慢朝他走过去,装作丝毫没有察觉男人一瞬间流露出的情绪,脸上还带着少年感十足的温柔笑意:“哥,我就想再抱抱你。”

就像一个舍不得离别却还要安慰哥哥的懂事少年。

少年抱住他,“你别怕,我不会说的。”

马路上零星的汽车飞快地掠过,夜晚的北京突然过分寂静,由得两个男人在地铁站的背后长久相拥。

王晰甚至还咬着那支烟,烟灰烧过一截,掉到高杨的后背,滚出一条浅浅的灰印子。

而高杨的眼泪落在他的颈边,像行星陨落,带着火砸在他身上,烧得他灰飞烟灭。

 

 

14

高杨把围巾挂在他脖子上,说差点忘记还给你了。

没事。王晰的话说出口才觉得声音过分沙哑了。

高杨还想说什么,最后也没说。

“那,我……”我先走了。最简单一句告别也要堵在喉咙。

“嗯,别坐过站了,注意末班时间,去吧。”行动快于思想,王晰太习惯在别人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启齿的时候把话接上了,演艺圈的人总是能把面上的功夫做得极好。

高杨走进地铁站,白炽灯的光是冷的,地铁口的风很大,他没坐电梯,风吹得他的外套和头发上下翻飞。

王晰看着他一阶一阶顺着楼梯往下走,黑色的身影最终消失在地铁站入口。

北京的夜晚很冷,搭在脖子上的围巾很快失去了原来的温度。王晰就站在那里静静抽完了一支烟,最后转身走进了夜色之中。

 

 

00

——我不祝你一帆风顺,但我愿你乘风破浪。

——如果我的风浪就是你呢?

——那也没什么不一样。

R.K.B

鞍山旧事

•ooc预警

•立冬限定,be预警,力求让你心比身体更凉(bushi)

•2w+预警 一发完(但可以慢慢看(doge    

一.

  我叫刘波,是个鞍山少爷。

       话本子里的少爷要么欺男霸女要么芝兰玉树,但看我名字就知道,我活得很现实:和大家一起上学堂睡觉传纸条打手板,没有青梅全是竹马。我爹是个很新派的人,家里没什么三妻四妾;据说我娘生我的时候走了趟鬼门关,于是他也不允许我再有什么弟弟妹妹。

       没有豪门恩怨,弯...

•ooc预警

•立冬限定,be预警,力求让你心比身体更凉(bushi)

•2w+预警 一发完(但可以慢慢看(doge    

一.

  我叫刘波,是个鞍山少爷。

       话本子里的少爷要么欺男霸女要么芝兰玉树,但看我名字就知道,我活得很现实:和大家一起上学堂睡觉传纸条打手板,没有青梅全是竹马。我爹是个很新派的人,家里没什么三妻四妾;据说我娘生我的时候走了趟鬼门关,于是他也不允许我再有什么弟弟妹妹。

       没有豪门恩怨,弯弯绕绕。最大的恩怨就是我娘有时候心血来潮非要亲自下厨,大家伙儿一要担心她的安全,二要关注自个儿安危。用我爹的话来说,我娘做饭,他得折寿:

        “她是我祖宗。”

   我身边的小厮来福很喜欢话本儿,常常也怂恿我一两句。比如从我十五岁那年启,每年元宵都劝我出去转转,出了门儿就把我往灯会领,还总让我去猜灯谜。我以为他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灯,奈何少爷我实在不善文墨,于是想掏钱买来赏他;他又急赤白脸地拦,说要我好好表现,用才华吸引自己的真命天女。

         我说你不如让我在脖子上挂十几条金链子,手上一边拎三块儿金砖,甭说女子,整条街的人我都给你引来。

         他说少爷你这是什么话。

         我说金砖也不轻,拿手上还能显我有钱有力,很有男子气概。

         他说少爷要不咱把管家带上,他肯定会。

         我说他胡闹。管家是管家的,不是管这些琐事的。

         但老管家确实有文采。比如来福只会说“少爷你这是什么话”,但管家会说“少爷说笑了”,再微微欠身,很有礼仪。

         管家是我八岁那年来府上的。一身妥帖板正的西装,锃亮的皮鞋,我爹说他当时以为这是来和他谈生意的老爷;后来不知道他俩谈了什么,我爹和管家就一起跑生意了,一路跑到了上海。我爹常叹管家是个奇才,他当初想把人拢下来,要和他合伙;管家说不要,要回鞍山来做管家。

         还要冠家姓。

         老一套的东西在腐败、陈旧,“家姓”从前是主子对仆从的信任表现,是褒奖,是光荣,但到现在逐渐被一些叫自由平等的东西打败,变成旧时代的屈辱烙印。

         我爹不懂这人求的是什么。他常对我说你刘叔不是池中物,现在这世道乱得很,英雄不问出身,他自己闯能当个盘头龙,要找上家能找到正阳旗子下。我说爹你的意思就是管家让我们家蓬荜生辉呗。我爹掐了烟头叹口气,说今晚你娘下厨,咱爷俩保重。

         我曾经听他和管家开玩笑似的问是不是看上我娘了,不然怎么他常驻上海守业,管家回鞍山守家;管家笑着回说是夫人不愿搬去上海,您两头跑辛苦。

          我爹没说话。久到来福让我去吃饭了我才听里头传来声儿:“上海是个好地方,但不是我们的地方。夫人比我清醒。”

          再后头我就不知道了。

          后来我问管家我爹是什么意思,他拿了瓷白的盘码了两卷哈斗递我手上:“上次您说喜欢。”我用筷子不伦不类地把西点夹了送嘴里,含混着问他这是哪里新开的铺子,味道不错。 他说自己做的,承蒙少爷夸奖。我便又大吃了几口,说:“我还是更喜欢海城馅饼,管家您下回再做给我呗。”他当然应下。

  不是不懂礼数总叫人管家,颐指气使的,不好。最开始我爹是想让我叫老师的,我说他卖儿子笼络人才,但心里头还是很高兴。但管家说抬举他了。再后头我恭恭敬敬叫他刘叔,声儿没落地他先弯了腰,说少爷叫我管家就好。

         我第一次见他惶恐到弯了腰,便顺了他的意。但总觉得老管家虽然对所有新奇的东西了如指掌,但骨子里还是个旧派人物。

          哪里就有那么多主仆尊卑了。

          没叫成老师,但管家的老师身份无名有实。我跟着他学账、做生意、人情往来,也拿着报纸讨论些时局政治,再延伸开去。他分析得总是很鞭辟入里,我夸他,他说:“我只是比少爷多活了些年岁。”来福这时候总会再跟着拍马屁,说管家若是放在古代是卧雏的人物,我再损他话本看多了伤脑子,那叫卧龙凤雏。来福这墙头草便转头来奉承我说少爷真有文采。

  后来这些玩笑式的打闹有些成了真,有些作了假。

  管家真是个卧龙式的人物,我爹就是那刘玄德,两人演全了托孤那一套。我爹才说下次回鞍山就不走了,让我这个儿子替他跑腿去;后脚上海那头就传来消息说老爷暴病身亡,合着我爹的骨灰罐子送回来两封信,一封送去了我娘那屋,一封送到了管家手上。

         然后事情走马灯似的快。我爹头七未过,我娘的屋梁又挂了白绸,她在得消息的前几日身子便不利索,再得了信,更是不好了。他们两个是真真合心同体,撇不下另一个的。我娘本是要棺材的,得了爹的骨灰便也说要火葬了,要合棺,便把那点灰都掺一起。     

  不合礼数,但刘家向来便没什么礼数。

  老爷夫人走了,刘府摆了七日的流水席。我把人一个个送到门外,再回去只觉得府里空荡荡。我娘身边的丫鬟请辞,我都允了;再发话说要走的都可以走,每个人都去领点儿银两再上路。

         来福问我怎么打算,我没回话。管家在一边沉默地记账,来福便凑过去看,名册上的人名一个个少,他便嘟囔一声说怎么都走了。

          我说:“他们都聪明。”

          来福便又说少爷你这是什么话,又很坚决、很不墙头草地说:“您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家就我一个,简单得很。”末了又接上一句:“我聪明着呢。”

          于是我带着来福、老管家,离了鞍山的松柏,到了上海的十里洋场。


  

二.

  初到上海便忙起来。底下人没见过我这少东家,全靠老管家撑场面。他们对着老管家毕恭毕敬,往来生意场上的人甚至叫着“二爷”。

  我未见过老管家这样的排场,竟生了些陌生。

  他如常应了,再对着我低了头微微弯腰,说:“这是我家少爷。”对面的人便瞎话着客套说“久仰久仰”,伸了手过来,我一握上去,便该开始入正轨了。

  我实在是全靠着老管家,撑起了刘家的牌面。赶鸭子上架地经手生意,但前面有人带着,竟不觉得苦累。来福也渐渐学了些东西,慢慢成了总管;前些天管家生了场病,我便诚心地想让他歇下来。他常年舟车劳顿,身体已然不太好了。我不想来福和他再出闪失,我们仨一起,我总觉得之前的刘府还在,那么些快活的日子也在。

  之前不明白爹说的那句话,现在自己竟也悟得几分。就像我这身长衫,和这派灯红酒绿隔了纱。我是个年轻人,是读得几首新诗,喝得几杯洋酒的;但比起新开的西点铺的哈斗,我总还是更喜欢海城馅饼。

  老管家应了说好好地歇着,转头又替我找起新的管家。我怕他觉得被慢怠,这活总归也不是太费心劳神,便由他去了。

  他慢慢张罗着寻管家的事,人没找到,新的厨娘、丫鬟却先聘上了;我说着不用,来福说少爷生意做好了得有排面,还说人多了热闹。我笑他是看上了新来的丫头豆子,想着近水楼台;他倒好,嘿嘿一笑也不争辩,光明正大拿着我的钱去得他的月,脸皮厚得很。

  但我看着府上日渐热闹,灯具摆饰慢慢充盈,心里倒是高兴的。硕大的屋子,再不至于刮个穿堂风都呜呜咽咽的空荡。


  过了好些日子,老管家说人寻着了,要在外头租个房子,单独教导一番。我本想让他带着人回公馆,他又执拗起来,说什么人没教好不能带回来,坏了礼数。

  我说刘家的礼数就靠管家您一人,但还是犟不过他,妥协了。只是执意出了租房的钱,堪堪保住少爷的话语权。期间我本想去瞧瞧,被管家又用“礼数”拦下,勾得我愈发好奇。来福打趣说这不像找管家,倒像是新人婚前不能见面似的。

  作为这番巧语的回报,我给他分了巡铺子的工作,占了他四日光景;并在豆子面前聊了聊他的童年“趣”事,给他那身大总管的皮揭了个彻底。来福回来后因为我这一打岔,反而对着豆子摆出以前没皮没脸的无赖劲儿,再不端着架子,两人是越走越近,我反倒做了回月老。


  我说过,我无甚青梅。到了上海更是人生地不熟,这儿的姑娘小姐们多是如瓷如玉,我着实不敢唐突。她们邀人陪着去梨园子喝茶看戏,去舞厅喝着洋酒摆着身子,去新百货大楼裁新袍子办新首饰,若扶柳的身子仿佛有使不完的精力;末了扬了笑娇声问你哪句戏词儿好,哪首曲子中听,湖翠的胭脂的哪件儿衣裳靓。

  我一俗人,只会打算盘喝白水,说得出来张家的货比王家差哪儿,哪里的堂口回本快;遇到这些问题就像小时在学堂上睡觉遇见了夫子抽问,嗯嗯啊啊难得糊弄过去。久而久之,这些芙蓉面在我这竟和夫子那张皱巴的、枯树皮似的脸差不多了,秋波一转堪比那利眼一扫,让我敬而远之,望而生畏。

  少爷小姐们的圈子里传开了说我是个外地来的粗人,好生无聊,不再与我一同品茶鉴酒,我倒是感谢他们手下留情,放我条生路。


  总而言之,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看着府里这两人如胶似漆着实显眼。来福还趁着管家不在无人说教他,使了劲儿地显摆;闹得我恨不得摁着这俩人的头拜了天地,再一块儿团吧团吧扔出府去,眼不见心不烦。

  但做少爷的,要宽容,要稳得住场子。于是我安安心心地当着锃亮的灯泡,并暗暗计算着下一次巡铺子的时候。

  日子没等来,等着了我新媳妇儿似的被藏着的管家。一身墨蓝的格子西装三件套,金丝边的眼镜,锃亮的皮鞋,手上摇着老管家不离身的扇子,背挺得笔直地踱步进来。

  像是来和我谈生意的少爷。

  一眼我就知道,这人深得老管家真传。

  我倚在正厅的靠椅上,塌着的腰不由自主地挺了挺,问:“你就是新来的管家?”

  他站在厅堂中间,修竹似地身形微弯,颔首回:“是的,少爷。”

  

  天光从外头照进来,给他镶上道边儿。先前为了应对姑娘小姐们的问特意记的戏词儿掐头去尾地蹦出来:珠样精神玉样貌,应在高梧凤一枝。

  

  这般人物,怎么偏喜欢落我刘家一枝。


  

三.

  龙傲天不仅挑起了老管家的所有担子——包括但不限于刘府的礼教排面、说教来福和那声“爷”,还带来了老管家的一封辞别信。

  字里行间大致说他在刘家呆太久啦,想出去转转,少爷您莫要费心云云。措辞之间严谨恳切,细数了身上的盘缠和云游的计划,还在末尾说会随时寄信回来,把刘波的心情拿捏得稳准狠,伤感离别的影响降到了最低。但其还是多有惆怅,不过散在几句感叹里:“不愧是吾师啊,老管家果然还是洒脱人。”

  龙傲天不管刘波这前言不搭后语的称谓,只管给他沏茶去,末了再随一声:“少爷,我做了海城馅饼,这次多放了肉,面剂子少了许。”刘波便收了那些感慨,要人把东西快快端上来。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老管家的信逢年过节地来一封,说书似的记录了沿途的人事,末了总还附上一句“言辞琐碎,少爷见谅。望您安好。”刘波总是先叫拿信的龙傲天念一遍,再自己接过来亲自细细看一遍,感叹老人家的字风骨犹在笔画更稳,然后叠好和之前的信锁在一个木头匣子里,再放进床头的底层柜子。 

  遇着过年,龙傲天总见他提前几天便吩咐人打扫厢房,嘴上说着“近年关了得把刘府里外扫一通”,日日又催龙傲天去问问有无新的书信;待过了小年,嘴里就总念着“得该回来了吧”,念了没几天就能收到熟悉的书信,再打开来,“望您安好”改成了“愿少爷新年胜旧年”,前头缀上个“因如何如何,不能归也。” 

  床头匣子里攒了四个“不能归也”,刘波慢慢就不再念了,只是年关的洒扫依旧。第五个大年夜,刘府的人照例支了圆桌在院子里。这天刘波总叫下人们不必拘束,一圈人要热热闹闹地坐一起吃个饭。龙傲天起初是不在此列的,后来刘波亲自布了菜,提着食盒送到他房里,不必等到第二年,圆桌边上就出现了龙管家穿着板正三件套的身影。

  刘波让他回去添衣,他却再不肯了;只是在火锅边上给少爷烫东西,久时额上竟还带了些晶亮的汗。 

  到如今第五个年头,刘波还是差人摆了火锅在桌子正中间。龙傲天照旧寻了双干净长筷夹了毛肚在锅里烫,数着数捞起来,再把东西垒在一旁的空碗里。刘波今夜难得沾了酒,他平常谈生意,推杯换盏总是交给龙傲天的,因此从未想过他一个东北爷们儿,酒量不过半盏。仰头闭眼再睁开,身边儿站着的人就重了影。

  初见时的感慨再升起来。

  这般人物,怎么还给我涮起肉来了,真真是暴殄天物。刘波用他被酒精泡发了的脑袋思忖着,伸手就覆在身前人的小臂上:“你也吃。都堆不下了这碗。”

  “你家少爷又不是猪,哪能吃这么多。”

  手臂下的温热快速抽离,带着刘波往前晃荡半寸,得了半刻清明。 

  完了。他想。这人又要开始说我越界了 

  龙傲天的那句“逾越”反射般要出口,回头便见着人努力抬了头看他。刘波总说自己处处平平,但那眉眼生得是真好,连带着这张寡淡的脸都生动得很。那双眼现在隔着层醉酒的雾看过来,龙傲天便像是被堵了嗓子。

  刘波没等到那声“越界”,等来了一声“对不起”,然后就是一双手摁上他脑袋两侧的穴位,再后来就是句轻轻淡淡的:

  “少爷,我不饿。”

  刘波靠在椅背上,身后头是他的管家在给他按摩醉酒的脑袋。但大脑不见清明,那醉意倒仿佛是被摁进去了,热热乎乎地烫得他整张脸泛红。他说:“你还有胃病呢。”毫无意外地等到了一句“没关系少爷。”

  酒这东西总能激着人露出难见的一面。放在平时刘波最多再劝上两声,现下只觉得你是少爷我是少爷,哪能你说没关系就作数,抬手拿了桌上的一牙饼,直直往上怼了去:

  “吃。”

  龙傲天没被这突然的一下惊到丝毫,指头还是不疾不徐地划着圈。少爷举着饼,刚刚好放到嘴边。他应该拿手接了再放回去,净了手再重新来给少爷按摩。 

  但时间太长了。他想。而且少爷手该举累了。

  于是他张了嘴,就着那只手,咬了一大口。

  刘波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把剩下的一半喂进自个儿的肚子。龙傲天没来得及拦,他忙嚼两下把东西咽下肚,刚开口叫了声“少爷”,刘波便含糊地问了声“咋”,再疑惑不过的扬声。

  他就又说不下去了。

  刘波拿着桌上的酒顺了顺饼,开口道:“傲天啊……”

  “老管家再不回来……”

  “我都要记不清他样子了……”

  刘波抬手又要倒酒,却见了底,再倒不出来一滴。他干巴巴地笑:“才五年啊,我连五年前的第一笔账都还记得……”

  “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了……”

  龙傲天伸手去拿刘波手里的壶,才碰到把就被人握住手腕,刘波吐字带着热气打在他手臂内侧:“前几天我找人想给他画像,那人让我描述一番。”

  “我说老管家穿着三件套的西装,皮鞋锃亮,头发一丝不苟的,整个人又新潮又老派。”

  “再往后那人再让我说细些,我想了半晌,只想到一句话——”  

  

  “他是个很好的管家。和师长。” 

  “……再没有啦!”

  龙傲天只觉得少爷这个样子像是要散了,成个幻影,像那经年的噩梦。他抬了另一只手欲要抚上那肩,又惶惶地落回去。他揽不住少爷,只能努力伸了那只少爷握住的手,稳当地被抓着,像是没有被湿意烫到。他觉得先前咽下去的饼太干了,喇着嗓子血呼呼地疼:“是哪家画画的,这都画不出来。”

  “这哪里是少爷的问题,我——”

  “你莫再安慰我啦。”刘波自个儿用长衫的袖子抹了脸,再抬头就是笑模样,“好歹每年都有音信儿,他老人家健在呢。”

  “那用词,我总想着他老人家不当管家,当个说书先生也是不错的。”

  龙傲天握着的手被松开,在空中僵了下才慢慢收回去,他低了头说:“少爷说笑了。”刘波摆摆手,扯了嗓子去笑骂来福今年来晚了,只想着吃不愿干事。来福大叫着冤枉,道:“我还带了三斤烧鹅呢!”

  来福前两年和豆子修成正果,刘波便履行对自己的承诺,在外头置了栋宅子把人丢出去了;豆子开始还继续在府上做活,后来盘了家裁缝铺,自己当了老板娘。今年是光明正大地回府蹭刘少爷的年夜饭,聊表心意提了三斤烧鹅两斤的烧酒。

  烧酒的后劲很足,刘波就下去了二两,就很不似人样了。半夜人散尽了,他循着刘府挂的红灯笼,一路摸到管家房里给人个红包:“今年王老板那些笔生意,麻烦你啦傲天。”

  “要不是你,莫要说赚钱,我得亏钱才搭得成这条线啊。”

  “少爷谬赞。”龙傲天搁了笔,从桌边起身,很认真地收下红包;没对这个不知东西南北的少爷说什么“你醉了”的话。

  刘波听了这话,眯着眼睛摇头:“你这,咋还变虚伪了呢傲天。”

  “是实话。王老板后来都是因为少爷做生意诚信实在才继续和我们做下去的。”龙傲天把人扶了,安顿在一旁的沙发上,回身收拾桌上的东西:“少爷的真心可贵,他当然该珍惜。”

  刘波对龙傲天这般直白的话本已经免疫得差不多了,但龙傲天是奇才,总能时不时冒出一两句给他说得有些羞躁。

  “那是自然。”他不自然地接了一句,急忙岔了话题,起身来到龙傲天身边:“大年夜的你还看什么账本……”

  “诶?老管家来信了你也不早告诉我。”

  “来得晚,本想等少爷明日得空了给您。”龙傲天拿过信,压在一旁的账本下,又搀了人准备把刘波送回房。“不碍事,我现在看,不困呢还。”刘波欲去拿信,被龙傲天率先拿起来道:“少爷您今日也累了,我念与您听吧。”

  早在摸着灯笼过来的时候,外头的寒气就冰了手脚,此刻这丝缕的寒绕着往骨头缝里钻,延迟地叫醒了刘波醉酒的脑。刚刚朦胧之间惊鸿一瞥的字闯荡进脑海,剩下的半分醉意也被挤了出去。

  酒精化作冷汗爬了他满背。  

  “傲天,你给我看。”


  

四.

  龙傲天头一回生出自戕的心思。他攥着信纸,手掌骨骼被挤压得咯咯作响。

  怎么就这么不小心……

  少爷还在一步之遥看着他。那句话之后刘波再没说话,也没做什么劈手欲夺的动作,只是瞪了眼看着他,沉默地表示着很少有的强硬。

  龙傲天垂眸,看到了少爷袖袍下握成的拳头。屋内的灯明明暗得很,他却好似看清了泛白的关节。

  那只手在抖。

  他攥着信的手微伸了过去,又被他死死地压住,变成一次不易察觉的痉挛。对面的刘波陡然卸了力,终是哑着嗓子开了口:

  “正月初三是吧。”

  “傲天,我看见了。”

  “你原是打算初几的时候给我看这封信的呢?总不该是初一吧。”刘波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他看着龙傲天随着话语变得煞白的脸,后半句慢慢低下去,再听不见了。

  正月初三落款的信大年三十出现在龙傲天的案头上,刘波的思绪乱得很,他不能往下深想一步。

  他不得不往下深想很多步。

  “是老管家提前给你了?”

  “是。”龙傲天抬了头,他把攥着的手松开,抹平了信上面的褶皱,再放回厚账本底下压平。

  “他给了你多少?”

  “四年。”

  “用完了吗?”

  “老管家留了字让我临。”

  “那你便替代他给我写信来,直到我不仅连他模样,连他这个人都要忘了吗?”刘波几欲是要吼的,气顶到了嗓子又被他咽回去,变成嗬嗬的摩擦。

  眼前人说到底也没做错什么,甚至一切都是老管家对自己的一番维护之意。

  他问:“什么时候。”

  龙傲天回:“不知。老管家走的时候说…”

  “‘少爷便当我回了鞍山,活在某山松柏间吧。’”

  “他是知道有这么一天呢。”龙傲天闻言猛地抬头,刘波从账本底下拿出信,摸着破损处叹:“潇洒。”

  “真是潇洒。”

  他原本想讽一句,龙傲天常说“真心”,到底是如此吗。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就被他压下去。

  太重了。

  他转身欲走,却被龙傲天拦住。对方回身从枕头下摸出约莫五六封信,又解了系在帐边的锦囊一并递过去。刘波接过来打开袋子,里头是把折扇。 

  “少爷,我是真心的……”

  “不想让您难过。”  

  刘波拿了扇子出来,展开了看,白的底上是简简单单的四句诗:


  与生俱来人中首,唯吾与天同齐寿。

  双脚踢翻尘世浪,一肩担尽古今愁。


  是草书。和用小楷写的那些生动有趣的见闻大不一样,但细节处全是相似。刘波收了扇,把信同扇子一块儿递回去:“老管家与天齐寿呢,咱等着他便是了。”

  “傲天,我也是真心的。”

  真心的什么,他却再不往下说了。  

  正月初八,刘波逛了庙会回府,照例听了龙傲天念的老管家的来信。初三的落款,路上走了五天。他和往常一样再自己细细看一遍,信纸干净得很,他便又折起来,放进床头的匣子里。  

  

  这个年本该这么过了,但前年的恩恩怨怨倒不愿意就随着声爆竹消散。  

  正月十五大天明儿,刘府外头就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人。打头的人脸上贯了道崎岖的疤,从额头起过了眉骨,好险从眼角边过去,留了双清明的眼。来人也不进去,吸了口烟凑近着门房脸帘儿吐了,说:“我不进去,去请你家少爷出来。”

  欧阳看着门房慌里慌张的背影,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扯出笑模样。

  欧阳家背靠租界做生意,哪里不能去,起初是没把刘家小少爷当家的刘氏放眼里的。直到去年被抢了好几单生意,连王世昌那个老狐狸都舍了自己去和没背景的刘家合作。欧阳听到这消息只觉得火气上涌,又憋住了好声好气约了王世昌赴宴。王老板来了,人也没少带。饭饱酒足又一群人浩浩汤汤地回去,什么话都没留。

  欧阳知道,这是因为近些天的风声传租界不大靠得住了。生意场上的人惯会见风使舵,但王世昌他动不得,刘家一小少爷还动不得吗?他便点了弟兄去包刘波的车,这种事儿他轻车熟路,便亲临了现场要看人的狼狈模样。

  不成想遇到了一条疯狗。

  欧阳眼睁睁看着手下人一个个少,车冲出重围,他本以为人就这么丢了。不曾想不多时那车又返回来,开足马力指了他们的人撞。欧阳很不愿意承认自己养了一帮饭桶,但事实就是四个轮子都歇火了座上的人毫发无伤,他们的人死伤大半,像是被阎王爷追似的四散逃去。他祭了四条命,脸上一道疤才换得死里逃生。

  从那时他就知道龙傲天是条挖不走的疯狗,报复还要把他家少爷放到安全地儿,再他妈开回包围圈。

  着实疯透了。

  

  但再疯的人也是凡胎肉体,总抗不过近五百人的荷枪实弹。上头的人借了他兵,脱了制式服换了黑褂子,那腰间别着的东西可没换。欧阳心里头有底。

  可看着烟灰色长衫边上的那抹影子,他还是觉得脸上那道疤抽疼。

  “欧阳你……”

  “您别急,今儿个我说了可不算。”欧阳踩灭了烟,回身往后撤一步,露出身后的人。

  是警署督长。

  刘波知道今日之事难了了。他转头去看龙傲天,后者也正望着他。龙傲天道:“少爷,您先进府。”刘波还未言语,欧阳闻言先嗤笑一声;刘波再看下去,督长弥勒佛式的脸再没像往日那般笑开了,似笑非笑的,便显出一脸的横肉,全是凶相。

  刘家的宅子临街背市,是个极好的位置,不荒不闹。这边气氛冷凝得紧,那头却传来敲敲打打的音乐,和了第一声枪。

  龙傲天闻声而动,护在刘波身前;督长第一次开了尊口:“怎么走火了?小心着点儿。”

  刘府门脸儿的灯笼被打掉了一个,咕噜噜地落地上,滚了些灰,遮了喜庆的红。

  有些像被围车那次龙傲天的衬衫。

  他急得几欲落泪,管家却缓着气说自己没食言,是要“誓死守护少爷”的。他说不出话,徒劳叫人名字,对方说少爷莫要担心,自个儿会好。他的管家第一次主动用手覆了自己虚盖伤处不敢落实了的手背,说着那句老套的“用真心”。

  刘波初闻只觉得难以理解,但感叹这人有几分忠心;后来听多了,竟觉得安心。

  他拍了拍身前人的肩,示意让人退开。

  没反应。

  刘波就叹了气,小小声说:“实在不行也能劫狱的嘛。”

  人挡得更严实了。

  刘波又叹气,道:“用真心保证,没事儿。”

  “大不了……大不了我把钱都给他们。”

  说着这句他又仰了头凑到龙傲天耳边,悄摸声儿道:“正厅地毯下头,我床头帐子边上,院子假山第二块石头对着的泥地里面,还有你房间灯罩上,记住了哈。”

  “我知道。”龙傲天移开了身子,“我知道了,少爷。”


  

五.

  欧阳和刘波坐了一辆车,他靠在前排上笑,说他们刘氏父子还是得栽自个儿手里。老的不听话没背景没身份不找个树靠,小的怎么也是。再多卧龙凤雏都扶不起刘家的一群阿斗。

  警督让司机停了车,让欧阳下去:“接下来的事儿不该你管了。”

  刘波没什么反应,他生来幸运,身边的人都护着他,他也就投桃报李地揣着明白装糊涂。当时刘父差人送来的信,管家那封他偷偷瞧过,原是想看看他爹怎么托孤的,自己有哪儿能改进改进,以慰他爹在天之灵。结果入眼就是“中枪身亡。”

  他原本不喜欢上海的,怎么就来了呢。

  警督几乎是撵了人下车,转头对着刘波笑,说抱歉,唐突刘少爷。今日是邀您做客的。

  刘波不置可否。

  车开进了租界,停在一富丽堂皇的花园别墅前面。然后就是搜了身,被高鼻深目的人请进去喝茶、吃饭,桌子边儿站了一圈儿人,手放在枪套上。

  刘波觉得消化不良。并且那肉像是过于生了,红血丝一绺绺的,他无端端想起前几日的涮牛肉。两厢对比,这群洋人是真的暴殄天物。

  他为死得不值的牛默哀三秒。

  “……死得其所。”对面的人揣着和牛肉一样半生不熟的口音拽着可能刚学来的新词。

  我他妈都知道这词儿不这么用。刘波想。

  “您考虑考虑。”

  刘波翻译了一下对面的话,大概是欧阳太不中用了,我们打算换个人合作当傀儡,我看你还行,别给脸不要脸。

  他想着欧阳在刘府门口那副趾高气昂的嘴脸,不合时宜地想笑,又急忙憋住。

  这怎么还带给自个儿找替代的呢。

  他挺了挺背,学着龙傲天的样子沉声问:“那欧阳如何处置?”

  很好。刘波想。这个处置用得很精髓。

  对面的人说双手奉上。刘波就起了身,循着记忆里龙傲天扶眼镜的模样,微张开手,用中指碰了碰自个儿圆框眼镜的鼻托,说:“我考虑考虑。”然后踱步到人前停了脚,等围着的人散开。

  人自动分了道,刘波一路慢悠到了门口。

  再走了十几米远,就立刻跑起来。到了转角,听到一个声音唤他:“少爷。”

  龙傲天欲要下车给他开门,刘波跑过来拉车门溜进副驾一气呵成:“快开。”

  呼吸缓下来,才发现后背已湿透了。


  正月十五,该是去看花灯的。但出了这档子事儿谁都提不起兴致。刘波便叫人买了酒,想喝一通,附庸风雅地借酒消愁。

  欧阳提起刘父,他昨儿才给爹娘牌位敬了酒。

  还未等酒温好,门房就说有人来寻。刘波去看,原是以前交好的李家少爷李川来约他出门去。

  李川是刘波刚来此地第一个结识的同辈,带着他见了更多的少爷小姐。奈何后来实在不习惯,刘波渐渐就不和他们一道了;李川还对此表示过歉意,算是个不错的人。人家找上门来刘波不好回绝,便跟着出去了。 

  万万没想到,这一趟喝的是花酒。

  倒也不是什么真枪真刀的花,是乱花渐欲迷人眼的花。几个姑娘穿着艳色的旗袍,裙角开了叉,半截儿的袖子露了双白花花的臂,淌着暖香;再携了琵琶古筝,咿咿呀呀唱几段吴侬软语,或者上几首时兴的歌。到了半途,便又有旁的姑娘掀了帘儿进来,倒了酒捧到唇边;更有甚者直接要坐上腿来。刘波连忙拒了,看着对面李家少爷游刃有余地接了酒,接过那些浪荡话,再笑着戏弄回去。

  他觉得自个儿可能对脂粉香过敏,熏得难受。

  李川见他不动作,揽了个女子坐,叫其余的都出去。他仰头喝了美人递过来的酒,问:“刘兄,你是对女人过敏吗?”刘波觉得这话似曾相识。他还没回,对面又一拍手,道:“懂了!”然后贴过身边女子嘱咐了什么,就让人出去了。 

  再回来,后头跟了三四个抹了粉的男子。  刘波觉得眼前一黑。他忙招呼着人出去,李川坐原地端详了半晌才说:“确实过于庸脂俗粉了,还不及刘兄你府上管家风姿一二。”

  “他刚来那阵儿,刘兄你是在小姐太太圈子里又风靡过一阵。谁叫你什么约都不去,这才淡了。”

  是,邀约都强调了带上管家。刘波觉得自个儿像是耍猴的,这不要紧;他是不愿意龙傲天被这么些琐事耽误。

  “有龙管家珠玉在前,刘兄你看不上眼是应该的。”

  刘波觉得今天回去翻黄历,一定是“忌出门”。对方这番话他属实不知如何接下,只好倒了酒以示自罚一杯,然后忙不迭祸水东引:“你今儿个怎么了是?”

  李川说刘兄你看出来啦,我家老爷子刚给我订完婚,以后可浪不成了。

  “我都不知她是什么样的人,只知道姓张,就够了。张家的小姐成我的妻子,真是屈就啊。”

  “所幸我也没什么爱慕之人,据说对方也是留过洋的,应该明事理。若以后她寻了真正想嫁的人,我也不妨成就一段佳话。”

  “在此之前,就凑活过吧。家里老爷子发的话,都不敢说不啊。刘兄,我知道我这话混账,但我有时候是真羡慕你……”

  你是真不说人话啊。刘波想。他抬了眼看,李川留了人又把人晾一边儿,自个儿喝闷酒。之前那般娴熟,还以为是什么风月场的熟客,看来就是口花花得厉害。  

  心中苦闷不能解,在预定轨道内小小地离经叛道,聊作发泄。 

  “身不由己啊……”李川叹了声,重启了个话题,“我今儿个听说你去租界了?刘兄,你这是要做什么,那边儿不可靠了,你可别糊涂。”

  刘波今日说“考虑考虑”做缓兵之计,却着实没想出个章程。他自然是不愿意“合作”的,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属实胳膊拧不过大腿。今日被要挟着当了座上宾,下回说不定就是阶下囚。

  他可不想他的管家真舍了一身剐地去监狱捞他。

  李川说咱这些做小生意的,纯属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西边儿的大树不靠,就得去东边儿。总之得找个后台。

  刘波觉得有理。

  李川接着说,但是人凭什么就让你靠了,多的是出了事推手底下人出去挡命的。

  刘波继续点头。

  李川说,成了人姑爷就是一家人,那就得照拂了。

  刘波的头点了一半,僵住了。他缓缓发出一声“啊?”

  李川说,你小子不想靠租界,那这头沈军爷家有个适龄的女子在择夫婿,跟我提了提你。说刘家不靠山不靠水自个儿走到这一步很不容易,你小子是个人才,对你青眼有加。

  刘波道,我这大半江山谁打下来的你是不知道吗。

  李川回,谁打下来不重要,这姓是刘啊。我可告诉你,过了这村儿没这店,你想想手底下的伙计们,刘家要倒了他们今年可不好过。

  “男人得有担当。关键时刻卖卖自己,有何不可呢?”

  刘波难得的伶牙俐齿:“你被你家老头子卖了,可有担当了。”  

  李川哑了火。半晌才说,身不由己。又说,自己这个是小事,刘波这个可是关乎性命安危家业存亡的。

  李川闷了口酒,问他:“刘兄,你能想出别的法子兄弟我也就不说了。若想不出来,这就是最好的法子。”

  刘波再不吭声。两个人就你一杯我一杯地往来。到了后头刘波说,李兄啊,这些东西姓刘还是李不重要。

  这些人给刘少爷干活还是李少爷干活也不重要。

  我来上海也不是为了这些。

  李川也喝得上了头,揽过刘波的肩口出粗言:“你他妈休想骗我盘你那些活计。”

  “这不是还在想法子嘛。”

  李川的手臂被人放了下去,他回头,看到刘府的管家臂弯里搭着件袄,站得很直,冲他一点头。

  李川下意识回了个你好。

  然后他看到站得笔直的人弯了腰,把袄子给快要趴到桌沿下边儿的刘波穿上,从腰到脖颈的扣子一颗不落地扣严实了,再稳稳当当地把人扶起来。

  “回家了,少爷。”


  

六.

  “不及刘兄你府上管家风姿一二。”

  刘波恨死李川那张嘴了。他觉着是那些搽脂抹粉的男孩儿短暂的出现给他留下了莫大的心理阴影,以至于他必须用对管家初见时的惊鸿一瞥来洗脑子。

  李川的话魔咒似的绕在耳边,刘波生平第一次切身体会了心猿意马。这原来不是个夸张,是个写实的比喻。他心里乱得很,是正厅的人影、按摩的手、挡在自己身前的脊背,还有多是挺直的,但总对自己微微弯曲的腰线;这些影像来回地窜,不停地切。他心说别想了,就换成下一个画面。  

  上次这般窘迫,还是在……刘波不记得了。  

  萦绕在鼻尖的味道是龙傲天身上独有的。他很少谈论自己的过去,只偶尔说到自己和少爷一样是从鞍山来的,每每到这时就会很歉意地说未在刘府当管家时烟馆、船舱和码头都当过值,身边多围绕一圈抽旱烟的。自个儿卷的叶子烟烟味重,他久而久之竟被这般呛人的而味道浸透了;这些过去总是改变不了的。少爷不吸烟,他身上却带着散不去的烟草味,着实抱歉。刘波却觉得这不是呛人的烟草,像是湿的润的香木被火撩了,燃不起来,但升了股烟,带出的那种木头香。 

  是有暖意的。

  今夜木头却像是被点燃了,暖意变成了滚烫的热。刘波是个很迟钝的人,这把火烧了经年,他才后知后觉地被火苗了心尖儿。

  他被人好生地伺候着净了面,落了座,龙傲天欲要给刘波弄些醒酒的东西。今天对龙傲天而言着实险象环生,他开着车跟了人一路到了租界,眼见着他的少爷入了虎穴——但这明明是不该的。

  即使今日之事他未像上次围车那般成竹在胸,他也应当去拼着不让少爷离开,能拦一阵是一阵,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徒劳的拖延。但也不能由着少爷去闯一个两全。

  他想着老管家说:“少爷就是过于良善。”

  太在乎自己一个管家的死活了。

  正想着,手腕被靠椅上的人拉住,少爷摘了圆框钝气的眼镜,用那副很生动的眉眼看他:“傲天,你先等等再说我越界。”

  龙傲天本没这个念头,但刘波着实属于耳朵磨茧心里留痕了。话一出口他才发现,不让他越界他也越了多次了,以至于轻车熟路还能堵人话头。

  龙傲天奈何不了他。刘波想。希望这次也无可奈何。

  感情如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烈火燎原冰原尽化,汇成了不可抵挡的洪流;刘波清醒的时候必会试着徐徐图之,但奈何脑子是团浆糊,感性占领了高地。

  他心有戚戚地想,我就仗着我是少爷了。

  龙傲天听见他少爷说,你莫要紧张,我不是说什么我要和你做朋友的胡话。

  龙傲天的“少爷说笑了”还未来得及出口,下一句话携惊雷之势炸在耳边。

  傲天,我喜欢你。

  刘波孤注一掷地说完,等了半晌对面没反应。他努力睁了眼去看,他等着龙傲天或许说他不尊礼数、或许说他一时戏言,但他万没料到恍惚之间瞄见的竟然是近乎绝望的神色。

  定是我瞧错了。他想。

  于是他手上带了劲儿,把人往下拉,却被人反挣开了去。刘波一时不察,背撞上了靠椅的软枕,发出沉闷的响。

  龙傲天被惊得抬头,脚往前迈了一步又收回,他照旧站好了微微弯腰颔首:“少爷说笑了。”然后转身离去。  

  半夜三更,府上值班丫鬟被龙管家叫醒,送了醒酒汤到少爷房里。龙傲天跟着她到房门口,却转身走了。

  不疾不徐,但又落荒而逃。


  刘波第二日酒醒只觉得自己过于莽撞,但心中还是开怀的。认清自己,总归是一件乐事;剩下的,徐徐图之即可。发觉心意便更不可能去整那劳什子的联姻,他发愁了数日却也难想到两全之策,倒认真思量起把生意倒卖了的主意。龙傲天这两日倒像是无事发生,只是出去看铺子的时间多了些许。刘波只当是自己过于惊世骇俗,把这等人物都吓了一跳。

  但再怎么躲,少爷和管家是拆不散的。这日,刘波应王老板王世昌的邀,上门做客。龙傲天自然跟随着一同去了。

  落座后茶还未凉,王世昌便开门见山:“刘少爷,前几日的事儿我听闻了。您的想法,总得给我王某人透个底儿吧。”

  刘波放下茶盏,手放回了大腿上不规矩地纠了烟灰的布料磋磨。龙傲天往前一步张口欲言,被他拉住了。顿了半晌刘波终于开口道:“王老板,您要断了我们的合作,我……我也是理解的。” 

  “你是要和洋人作对?”

  “没有,”刘波苦笑一声,“哪里称得上是作对。” 

  王世昌不说话了,定定地看着他。刘波被看得颇为不自在,刚想起身告辞,王世昌突然朗声大笑:“好啊,能养出傲天这样的管家,我就说你刘家小子是个有种的!”

  “实在抱歉王老板我……嗯?”刘波回了神,才咂摸出王世昌的意思。他愣了神,下一秒王世昌问:“那你有法子了吗?”刘波道:“还请王老板指条明路。”王世昌便说明路算不上,那正阳旗子下的各位军爷也不是一条心。若是投人,得找准脉络。

  “刘少爷青年才俊,府中也该有位良人了。”刘波之前还嗯啊应着,听到这忽然住了声儿。王世昌继续说“沈军爷是条不错的船,你也别笑我一把年纪还做起媒人的琐事儿。李家小子说他和你说过这话?”

  刘波回身去看龙傲天的神色,金丝的眼镜反了光,看不出一二。他心头没底,只觉得如坐针毡,够呛敷衍了这一番,婉拒了王世昌的留客,急着离开。

  刚出王府上了车,刘波就急惶惶地表心意:“傲天,你莫要听他们的话。我可没这打算。”龙傲天打燃了火,不置可否地问:“少爷是不喜欢沈家小姐吗?”“我当然!我……”刘波辩解的话刚随着一腔赤诚撒出去,又被突如其来的怪异感凉了半截。

  他的管家是装了不知道他三番五次的表衷肠,演技极好。自欺欺人。

  龙傲天说:“少爷若不愿娶便罢了。刘家总不是靠联姻做起来的。”

  刘波无神去理解这番话的意思了,他只是沉溺于自己刚刚的顿悟,觉得难受。龙傲天又说,总有别的办法,少爷不必担心。他讷讷地回说知道了。

  在刘波的认知里,没有哪个管家是他们刘家的管家这般的,一身的本领甘愿守这小小的刘府。像来福常说的,这种人物,只有话本子里那些主角儿的身边存在,为他们清扫障碍,无条件站在他们一方。

  但刘波不是什么主角儿啊。他是个连名字都平凡得不得了的普通人。他适应不了上海滩的热闹,很没出息地时常念着鞍山的刘府;他也没什么进取心,想做好生意只是因为这是刘父用了命留的基业;他甚至称不上有多么大局观的民族情怀,王老板夸他有种,他不过是个俗人,不答应是为了家仇,不是国恨。

  他有了这么一个管家,闹得连那些早不搭理他的小姐们都主动来约他;各路的生意人待他也恭敬,称呼他是“龙管家的少爷”。他不在乎这种本末倒置的错位,“龙傲天的少爷”这个名头给他个不平凡的光环,他甚至是与有荣焉地被这么谈论着。

  没有管家是这样的。也没有少爷是这样的。

  刘波以为,龙傲天总该与他些微地同步了。他不知道他哪里值得这般的真心,但他接了,好好放怀里了。  

  他努力做到最好了。  

  但龙傲天不说一字“越界”,却处处提醒着他的越界。  

  他甚至想,自己不过是被选中的幸运儿,或许龙傲天当谁的管家都如此尽心尽力。随即又把这般阴暗的念头压下。龙傲天那般的真心实意即使不是他想要的情感,但也深重过这世上太多感情了。这么轻浮的想法倒显得他不仅蠢,而且坏。

  真真是难堪。

  刘波大多时候是随和的,全部的少爷脾气就压在了为数不多的犟上。一旦倔起来不头破血流不回头的。来上海的时候是,现在也是。他不怕难堪。他怕他和龙傲天就那样自欺欺人地糊弄下去。于是他说: 

  “傲天,我是真心的,喜欢你。” 

  “你如何想,三日后告诉我吧。”


  

七.

  龙傲天白日里开了车送刘波回府,被那句最后通牒砸得好悬没有开错路。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对着少爷尤其体贴入微,自然能懂刘波的酸涩。

  周围的人都道他人中龙凤,开始还有人说他屈才,这种少爷也值得他服侍;他发了狠,这些声音才消下去。

  他们哪里能懂。

  没有哪家的主子能待下人这般切切实实地用真心。龙傲天想起大年夜的那场对峙,寻了枕边的折扇细细摩挲。少爷是真正通透的人。通透到尊重对待任何人的任何意愿——哪怕这个过程会委屈了自己。

  但少爷又不是只会嗯啊附和的好好先生,一旦倔起来,又足够执拗,带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孤勇。

  龙傲天想起今日在车里少爷说的那句话,他透着后视镜瞄到了刘波的脸。还是龙傲天觉得可爱的小团脸,钝感的圆眼镜,但带了锐意。

  他不敢直视。

  龙傲天想着那句“三天后”,整日不敢合眼。他闭上眼就是少爷让他同乘一把伞、少爷站在他前面不让他犯险、少爷悄声告诉他自己藏钱的地方,他扯开思绪不敢再想。可别的思绪,就是少爷醉得雾蒙蒙的眼,递到嘴边的饼;少爷手搭在他肩上毫不设防地靠着;少爷窝在沙发里握了他的手说:傲天我喜欢你。 

  那声“越界”哪是说给少爷听的。

  奈何妄念过重,一开始乱了心曲,便再自缚不住。

  他白日里看着少爷像个没事人一样与他说话,行动如常,只是更大胆了些。坦诚得很,简直是把自己的一腔真心剖开了奉上。傲天如若不要,他就任这捧东西零落成泥,也不纠缠。看了三日,龙傲天只觉得再多一眼,他就能不管不顾地接下这份情谊。他暗地里妄念许久,如今倒是触手可及。

  明日就是尘埃落定的日子。龙傲天分明是一锤定音的人,但他倒是惶恐得像个孩子,不敢入睡。他和少爷,无论感情怎么变,永远都该是少爷占上风的。

  连着熬了整三日,铁打的人也得歇菜。龙傲天后半夜实在没撑住,陷入了沉睡。困意并不能让人睡得安稳,不多时龙傲天忽地挣扎起来,像是被魇住了。他身后浸了一背的冷汗,在床单上留了个扭动的印记。忽地他抬了手,借着力猛地坐了起来,顶着一额的晶亮,再不能躺下。

  老管家的话又在耳边转:“少爷就是过于良善。”

  龙傲天打开枕边的折伞看了那与天争命的题诗,无声大笑起来。胸膛振动,带着整个上半身都颤抖起来,竟看不出笑还是哭。


  他摇了扇子,靠在床头,枯坐一夜。


  第二日一早,刘波按捺不住,起床就问开了。龙傲天说少爷先用完饭,刘波没辙儿,只能乖乖坐到餐桌边儿上。他是喝一勺羹看一眼人,倒也看不出个子丑寅卯,就是好看。

  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去,刘波叫人撤了餐具,自个儿到厅堂中间坐了,微微直了背,道:“好了,你说吧。”

  龙傲天站在逆光处,还是那副好模样。他像第一次来刘府那样微弯了腰,颔首回:“对不起少爷……”

  刚开了头,刘波就塌了身子,摆了手叫他莫要开口。

  

  我知道了,他说。

  看上哪家的姑娘日后尽管提,少爷我送你的宅子和来福的比只大不小。

  你当我戏……算了,你莫要当我戏言。但我日后会收敛,不必在意。

  

  刘波一通话不喘气儿地砸下来,龙傲天张惶地开了口,又再说不出什么话。他说少爷我没有看上的姑娘,少爷我不要另置的宅子,少爷我龙傲天誓死守护你,但这些话此情此景显得又当又立,他明明是求仁得仁。

  他只能说,我知道了,少爷。

  门房就是这时候莽撞地闯了进来,他看着屋里一站一坐的两人止了步,不敢开口。“孙伯,有什么事吗?”刘波开口发问。“是王老板请龙管家府上一叙,车已经停在外头了。”门房答。

  “傲天,”刘波站起身转了脸往卧房走,“你去吧。”

  龙傲天想说不合礼数,怎么能越过少爷单请了自己。

  终只是敛口缄默,出了府门。

  

  一路上龙傲天的心情都不怎么美妙,于是一到王府看了王老板,张口就是一句不尊不敬的“世昌”,王世昌反而笑着迎上来说这么早把你叫来实在是叨扰,只是确实有贵人要见你。三两步把人带到前厅,堂上已经有了个军服备整的身影端坐着。

  是那劳什子的沈军长。偏得奇怪,嫁女儿不自个儿和姑爷谈,要多方人来试试底;真身上阵第一个见的是未来姑爷的管家。

  沈军长倒没提什么嫁娶之事,只问租界那事他们有什么法子,能调动什么资源;又问了些生意上的事情,再后头就扯到了刘波身上。龙傲天对第一个问只说少爷自有思量,又说谈生意的事情当然要和少爷说,最后直接不客气道少爷私事,外人怎可随意置喙。总之就一问三不知,就算知道也不是能随意与外人说的谈资。

  王世昌在一旁插不进话,只觉得场景异常相熟。龙傲天初时谈生意的手段和这简直是异曲同工之妙。王世昌自觉自个儿也算个奇人,不觉冒犯只觉得有趣,后来与刘氏主仆相交下来只觉得果然没错,但不知道沈军长是不是他这样的妙人儿啊!

  好在坐上这位子的人,不管心里头怎么想,面儿上总是很能装的。他没得什么消息,倒是夸了龙傲天一声忠心。

  送走了大佛,王世昌回头看厅里气定神闲的龙傲天,只觉得刘波一个没背景的少爷养个这么能耐的管家也不容易。他和人谈了几句,又道:“沈小姐应该已经到刘府了,她留过洋的,不听什么父母之命,非得要自己见见。”龙傲天问他们怎么就选上了少爷,王世昌便说沈军长那一脉的和租界那边一直不对付,这回知道欧阳栽了跟头,洋人也栽了跟头,俩还跌在一个坑里,就起了心思。龙傲天说:“他们这般,没想问过少爷的意见?”王世昌说这不是让闺女去相看了吗。龙傲天就不说话了。

  王世昌把人送到门口,龙傲天才又开口道:“少爷若是不想娶,那便不能娶。”王世昌在心里腹诽:你他妈冲我放什么狠话,又不是我嫁。他面儿上问:“你们租界那边有法子了?”龙傲天说初具雏形。之后任由王老板怎么问都不肯多说一个字儿了。


  

八.

  龙傲天进刘府正正巧和一阵香风撞上。沈小姐穿了身白洋纱旗袍,滚一道碧色的边,外头还罩了件水雾散花浅粉色袄子;头发很时兴地烫了卷,盘成鬟燕尾式的模样,前额的刘海也带了些波浪痕迹,斜梳在一边儿。项上简简单单挂了串珍珠链子,再无旁的装饰。

  端的是人间富贵花。

  龙傲天见他家少爷在后头送客,没让道,抢先过去站到了刘波身后。沈小姐温温柔柔地笑了,说早听闻刘府管家大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龙傲天对这种话自然是充耳不闻的,刘波娴熟地接过话茬说谬赞谬赞。沈小姐在院子里站定了,说要是觉得合适,定个订婚的日子,只是之前要提前来沈公馆一趟。

  龙傲天说少爷,谁也逼不了您。租界那边我已有眉目。

  刘波说好,看素约和沈叔叔何时得空,差信儿来便是。

  两句话撞在一起,无端生出一股滑稽。


  沈素约笑开了,用坠着玉的锦缎折扇遮了嘴,说刘少爷的管家好生有趣,要借刘波的人说说话。

  早在刘波叫了沈素约名字龙傲天就觉得荒谬,少爷对人何时这般快的熟稔,他只觉得少爷忧心生意,便等不及地说有了眉目。再听这一句,只觉得这大小姐过分浮躁,便道:“不好意思,我对你过敏。”

  听上去像个不成样的借口,刘波却知道有几分真,龙傲天的确对女子的脂粉味过敏的,但他把泛指换成特指,多了些冒犯。沈素约没接,只摇了扇子站在原地等;龙傲天也不开口,只站在他少爷身后。刘波夹在中间深感里外不是人。他环顾一圈着实没人救场,于是硬着头皮道:“沈小姐有话不妨在这里说?”沈素约笑着说我又不会吃人,刘少爷怎的这么紧张。

  龙傲天见刘波的窘状,前移一步道:“沈小姐借一步说话罢。”

  刘波就又把人带回前厅,留两人在屋内,自己合了房门退出去。

  屋内沈素约合了扇,径自在客位坐下了,她道:“龙管家手段不凡本领通天,不知道办婚宴的水准如何?”  

  “但凭少爷吩咐。”  

  “护主的奴才。”沈素约拿了还未撤的茶抿了一口,叹这茶选得是真好,末了又说真是羡慕刘波有这么个管家。龙傲天离了她八丈远,还是觉得喉咙间传来一阵痒意。他忍了不适,打断沈素约的话说沈家莫要逼迫少爷,租界一事当不成婚契。沈素约说嫁娶一事都是女方怕吃亏,何况瞧你家少爷那样儿是不情愿的吗?

  她起身靠近了龙傲天,后者便发出声惊天动地的咳。沈素约往远退开,稀罕道:“你还真是过敏。”又缀了声抱歉。她又接着说,女子于情一事总归比男的敏感。

  “你对你们家少爷,是什么心思?”

  龙傲天被钉在原地,再动弹不能。


  他想起王世昌的话。女子大多还是嘴软的;王世昌这种混圆了生意场的,会举重若轻地打哈哈,也会指着一针见血地戳心窝子。

  今儿早些他就挂了副菩萨笑,问龙傲天是什么心思。说刘家这回怎么选和他关系莫大,即使这般私事他也不能不问。

  龙傲天脑子里是刘波提前收拾的银两,他几乎日日跟随,自然知道刘波是打算实在不行直接转了生意走的。刘波因着心尖儿上的真心不想卖自个儿,又不能直接散了刘氏铺子让一堆人没有饭吃,在他能力范围给了最好的后路。

  刘波还问龙傲天,要是月月没工钱了,要不要和他一起走。

  他当时能毫不犹豫地说跟随少爷,这会儿对着王老板的问就再说不出什么。

  王世昌还是挂着笑,轻轻巧巧地问:

  “你是要做妾吗?”


  龙傲天气血上涌,手在案几底下攥成了拳头,穿堂风呼啸,只觉得是从心窝子里透过去,浸骨凉。

  王世昌还在笑。

  龙傲天忽地卸了力,惨笑一声:“你在激我。”

  “是,生意人嘛,胆子该大的时候得大。”王世昌颇有兴致地自我调侃。他倒掉凉的茶,亲自重新倒得八分满递过去。龙傲天接了过来,放在一边。他说,既然王老板好兴致,那我便给你讲个故事。

  有对主仆情深,奈何惹了小人。对方便差了百余兄弟,出其不意围逼停了主子的车。事发突然,主仆二人措手不及。仆从带着主子下了车,护人到了条巷子。巷子是条死路,但甚在狭小,对方人数的优势被削弱,仆从只需守住巷口,主子便可安全无虞。

  “一夫当关,”王世昌叹服道,“是个勇士。然后呢?”

  “他没守住。”龙傲天盖棺定论结束了故事。

  这是他经年的噩梦。

  他总觉得他和少爷,是该有上辈子的。梦里的一切都真实得吓人,他还记得千钧一发之际他护住少爷,少爷却就势换了方向替他挡了一刀。  

  然后他就没有少爷了。

  所以在欧阳带着人围车的时候,灭顶的恐惧立刻淹没了他。但日日夜夜的折磨终究还是有些效果,那梦几乎像是老天爷递给龙傲天的剧本,他烂熟于心,不仅让少爷活,还有了余力反咬一口。

  但过了这坎儿,那噩梦还是时时侵扰。别的细节都模糊了,只有少爷身陨的片段来回倒腾。这种惶恐在少爷脱口而出的喜欢里到了顶峰,定格成绝望。    

  太过了。他本来就该是面盾的,怎么却活成了少爷的项上玉呢。

  太过了。少爷过于良善,待他,过于真心。

  龙傲天这辈子要什么就去拿,唯独这东西,他最想要,最不敢要。他离伸手最近的一次,便是刘波给的最后通牒前日晚上。他原想着,明日就对少爷坦诚了吧。  

  差一点,得意忘形。

  

  王世昌呷了口茶,说果然龙傲天这样的人讲故事就无甚花好月圆可言。又说,看在故事的份儿上,以后龙傲天有事,他便帮一次。

  “不耽误我自个儿的前提下。”

  不愧生意人,精明得很。 

  他龙傲天今天被诘问了两遍,眼前这沈家小姐,还在问第三遍。龙傲天再无他言,开了门只管出去,在门边又停下了,丢了句:

  “沈小姐放心。”


  

九.

  租界那头的事用龙傲天的手段解决得滴水不漏,他还顺道把欧阳给绑了带着新仇旧恨一块儿处理全乎了。刘波问起欧阳的事,他道:“放心吧少爷。”刘波沉吟半晌,便再没问起过。  

  他知道,管家是不想让他沾血。 

  现在的刘家算是成了个传奇,生意场上人人都晓得。不多时又传出来沈刘两家定亲的消息,刘家算是彻彻底底在上海滩站稳了脚跟。

  定下日子那晚龙傲天问刘波:“少爷是真心想娶吗?”自三日之约后刘波果真就像他说的那样时时收敛,对之前的话绝口不提。听了这句问,到底是忍不住了,道:“傲天,你该比我知道。”

  我那点儿真心都给谁了。

  刘波看着龙傲天泄露的点滴无措,到底是把后半句话吞下了肚。他叹了声说:“傲天啊,我有时候真在想,我弄不懂你啊。你待我太用心啦,谁都忍不住的。”龙傲天忙回道:“是少爷待人好。”

  “少爷对我,太好了。”

  刘波笑了笑,说这也不是我能忍住的啊。又打趣说,情路断了,别的情也在。怕是要好一辈子了。

  大大方方拿出来说,刘波想。对的,就该这样。

  龙傲天回说谢少爷厚爱,又说要点宴客名单。

  刘波便摆手让他去了。

  

  龙傲天在案台上填着邀请函,那句“怕是要好一辈子”扰得他心绪不宁,接连错了好几笔。他要护着少爷,但少爷不让,非但不让,还为他以身犯险。

  这万万不可。

  龙傲天知道刘波的随缘都是表面的,骨子里是个很执拗的人,连家仇这种事情都能藏。他是从老管家那儿得了刘父托孤的书信;他原也以为少爷不知情的。后来知道,是能藏事儿。所以他不敢轻浮了良心去赌说少爷这份深情厚谊总会慢慢消散。

  他怎么敢做了少爷的软肋。

  这像是个死局。

  磕磕绊绊写完了请柬,龙傲天又拿了纸去写这个月老管家的信。他用松快的口吻编了些奇闻异事,想着王世昌说他不会讲故事,龙傲天便又细细读来,觉得尚可。

  末了脱衣上床,阖了眼全是那句“怕是要好一辈子”,接了血色的雾。他再躺不住。

  如何也是要护好少爷的。他想。

  于是他披了衣服坐回案前,又拿了纸笔,另起一封信。

  

  龙傲天不愧是谁都赞上一声的管家,他说婚宴但凭少爷吩咐,刘波就说你看着来。看似大权下放,实则偷懒惫怠。

  但龙傲天把事情办得一如既往的漂亮。

  少爷第一次换下了长衫着了西服,圆框的眼镜也换成了细边的热门款式,据说是沈小姐亲自选的。

  刘波平日里身边总跟着个龙傲天,因此不显身形。今日身边的人换成了小鸟依人的女子,倒显出他的身量,衣服的版型划出腰线,衬着整个人身高腿长,好一位才俊青年。前来祝贺的李川笑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刘波怎的还能看上去这么精神,言罢便被沈素约口齿伶俐地驳回去,硬生生喝了三杯酒赔罪。

  刘波在一旁当个人形的架子,让八面玲珑的沈小姐带着他到处应酬。他神游天外,整个人飘飘忽忽的,落不到地上。宴席散了,他又站门边一位位送走了各路宾客,沈素约放了挽着他的手,说累死了。

  刘波深以为然。

  沈素约又问新婚夜不知刘少爷安排了哪间屋子洞房花烛夜。刘波让她自个儿选。沈素约便道刘少爷大手笔。两个人就一西一东地散了,各自往隔了最远的两间房走。  

  刘波走得很急,他在宴上恍惚着没想事儿,刚送走了人才发觉自己已经好几个时辰没看到管家了。不知为何,心中咄咄。还未进房门,小厮带了两封信,说是老管家又来信了。

  刘波接过来拆了。第一封里说的是自己回了鞍山,路过刘府在的那条街,问少爷记不记得之前最喜欢买的那家热糕。然后又和往常一样聊了聊路上的事儿。末尾的“望您安好”变成了“闻您喜讯,祝少爷和少夫人平安喜乐。”

  平安喜乐?这是祝婚的词儿吗。刘波心中忿闷,又拆了另一封来看,一腔忿闷就凝成了冰。

  他未看清内容,已然看到落款:

  龙傲天。

  刘波抓着信问小厮管家人呢,对方说不知道。他先是跑到府门口去张望,门口熙熙攘攘的人,没有那修竹似的影。刘波又跌跌撞撞地往龙傲天的房里跑,不出所料的无人。床边正对的桌上放着那把折扇,摞了账本,人像是没走,只是出去转了转。

  什么都在。

  只是人不在了。

  刘波失了力,跌坐在地上,到底还是打开了那封皱巴的信看。

  信中字字句句都是一如既往的妥帖。说什么早就有出去走走的想法,如今刘家生意兴隆,少爷生活安稳,想来是最好的时候了。又说过几日有新管家来,若是少爷不满意只管打发了他去。再有就是说少爷放灯罩里的钱他取了出来放自己枕头下面,少爷只管去拿;其他没用的东西,丢掉就算了。

  条条后路都有,通篇却不提一字少爷真心。

  信的末尾说,祝少爷,平安喜乐。



十.

  新来的管家做事情很伶俐,刘波自然留了人。

  刘家的少奶奶一个月后暴毙,连席也未办,沈军爷发话说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值得操办;刘家少爷悲痛过度,只顾抱着亡妻的灵位,也无精力去办;各路的人只知道刘波还是沈家的姑爷,哪里管嫁过去的人怎么了。这件事竟然悄无声息地过了。

  刘波被邀到沈府谈话,用悲痛欲绝的未亡人形象得体地一问三不知,装作没看到对方话里的支吾。想必对方对自家女儿的事猜着了七七八八,还放了码头表面安慰实则歉意。

  谈完话,刘波精疲力尽地回了府。想着沈素约那丫头只管和心上人私奔,哪里管他的死活。管家端上来一盘海城馅饼,刘波咬了一口,顿时坐起了身。

  “他回来了?”

  “是龙管家教过在下,说是您喜欢。”

  刘波又恹恹地萎顿下去,摆了手让人退下。管家递上封信,说是这个月老管家的信又来了。

  刘波接过来,回房去拆了自己细细看一遍,还是照旧锁在床头木匣子里。木匣子边上放了把折扇。

  匣子里的信开始多起来,除了老管家的,还有龙傲天的。刘波一股脑儿地放进去,锁好。

  外头是个朗夜,月光洒得太莽撞了;刘波看着,又想起鞍山的月亮。

  龙傲天不是因为他的婚宴才走的,刘波清楚。也不是他莽莽撞撞的过界。

  刘波到现在也说不清,为什么非走不可。

  

  龙傲天送了信和饼去刘府,悄悄在一旁看了少爷。瘦了些许但精气神不错,外头穿的是元宵夜喝酒他送去的袄子。少爷很快就进府了,他却看了许久,站得腿发酸,才又过了条街,回了房。

  王世昌坐堂里等他。

  王老板一副奸商模样后头是不务正业地掺和人家的事,找离刘府这么近的房子还是他帮了忙。龙傲天道:“王老板,你说欠我个忙,我今日便用了。”王世昌想自个儿帮的还只一件吗,但转念又想不差这一件,就回道:“你说。”龙傲天说:“你且帮我看顾一下少爷吧。”

  王世昌得了这话,难得半天没言语。好久他才问,要走了?

  要走了,龙傲天回。

  王世昌便让他好好保重。末了又说,好。


  刘波再接到龙傲天的信,已经过了半年。中间陆陆续续接到了老管家说书式的信件,现下这一封,他原本也以为是的。拆了信,就是不一样的苍飒字体,后头落款龙傲天。龙管家的信还是很简洁,但刘波翻来覆去看了数次,似才弄懂究竟是何意:


少爷亲启

  我近日回了鞍山,路过刘府那条街。您从前常言的学堂被拆了做了司令部,整条街都七七八八地零散,连卖热糕的铺子也不见了。我问旁人,他们都说人已经四散了,哪里会在这种地方呆着。信我是出了省寄来的,鞍山已经没有邮工,全部撤回关内去了。    

  我之前走在街上,只觉得陌生。少爷总说想回来看看,您要是回来,估计也是认不出来的。现在的鞍山已经不是以前的样子了。

  

  少爷,寄了这封信我便打算再出关去,日后可能无法再时时寄信来了。鞍山虽然不似从前,但人好像又是一样的。我总想着和他们一道,再把少爷的鞍山挣回来。  

  之前认识的抗日军的人给我试了试他们的军服,我穿上竟然也显得很精神。我自己是觉得合适的,便让人拍了张照片,随信附来,少爷见笑。

  

  少爷放心,待您回来,鞍山就又是那个鞍山了。


                                      龙傲天

                                      1937.3.21

  

  信封口滑出一张照片,刘波接了,细细端详。是幅全身像。上头的人似乎没什么变化,还是板正的身形,那军绿的衣服衬得干脆利落,严肃地盯着镜头,唇角还微抿着。金丝眼镜倒是去了,放在胸前口袋里头,露出了双黝黑的眸。

  刘波第一次看清那双眼睛,澄澈、坚定。透了镜头看过来,竟像是在看着什么信仰,让人心头一悸。

  他看了半晌,还是忍不住轻呵一声:“胡闹!”

  四下无人,这音炸响,惊了一室的静默。


  过了月余,王世昌亲自来了刘府,问:“最近刘少爷这动向,是要做什么?”刘波说这边打算卖了生意,您要是不愿之后再续合作,现在断了也无事。王世昌笑问:“刘少爷是不是得了什么风声,怎的也要变卖家产逃难去了?现在哪里可都没有上海安全。”刘波答道:“只是想回去看看。”王世昌稀奇道:“怎么还真有人往那乱的地方走,不怕丢了命吗?”刘波倒是实诚地回了说怕。

  王世昌大笑说你倒是诚实,又说:“我本该是拦住你的。但你心意已决,那咱们便做最后一笔生意。”随后便出了个合理公正童叟无欺的价盘走了刘波的全部营生。

  说是合理公正,实际已经过于优待了。世道不太平,生意难做,更别说脱手。

  刘波道了谢,解散了刘家众人,送走了前来要随他一起的来福,说你已经有家啦,就好好呆着吧。

  入夜他收拾了东西,一个人坐在厅堂上。上一回来上海,有老管家和来福,这一回回去,倒是孤身一人。

  我也该自己走了。他想。



十一.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

  暴风雨的前奏终于结束,烽烟与战火开始大规模地灼烧这片土地。全国交通通信逐渐瘫痪,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大有人在。逢此乱世,寻人简直痴心妄想,多的是生离死别;这般戏码处处见,竟然只觉得寻常。

  八年鏖战后又是四年,这片土地才终得喘息,蓄势待发着新生。

  历史的车轮在往前,十二年,不过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用这么些年拨乱反正,剜脓刮肉,得一个簇新的未来,没人能说不值得。落到个人的头上,到底还是唏嘘。

  一个人,有几个十二年。

  1950年9月13日。入秋了。

  鞍山今年的天气怪,比往年要暖和许多。之前被拆得七零八碎的街道又修起来了,总有人陆陆续续地从关内回来,又开上了各种铺面。

  一家卖热糕的店铺后头就是住的屋子,屋内陈设简朴,但收拾得也干净。中间儿的摇椅上旁放了张桌子,上头摆了个开盖的木匣子。

  一人躺在摇椅上,手上拿着张照片。他看了半晌,又放了贴心口的衣服内兜里,从木匣子里的信里抽出最底下的一封最新的。说是最新,四周边儿上已经生了毛喇,浓重的墨色也开始泛了灰。上头落了“1937.3.21”的款。

  躺椅上的人又翻来覆去的把这些信倒腾地看了一遍,叹了声气:

  “你要回来,如今可再不能叫我少爷啦。”

  声音悠悠荡荡地和铺子里热糕的甜香气叠了起来,被午后的秋风一卷,散了干净。

                                                                    End  


外 纵使相逢应不识

   

  我叫龙傲天,是刘府的管家。

  看了我名字就知道,我活得很命运多舛。但那都是遇到少爷前了。恩恩怨怨,说不清楚。我母亲本是真心爱着她嫁的男人,奈何一生一世一双人着实过于话本了,对方活得很现实。于是母亲就带了我,从皇城根儿底下到了鞍山。

  她是个富养的小姐,若不是因为世道突变,外祖他们没落了、死了,她也不至“沦落至此”。刚到鞍山时她还总这么提,到后头就不说了,饭也渐渐做得好吃起来。

  但我说了,日子总是命运多舛的。母亲虽然不再是什么小姐,但又偏承了小姐的病,身子骨常年都是虚的,郎中说是早些年亏了身体。

  那个冬天挺冷的。

  她终究没熬过去。

  没什么钱,只能不孝,一席草席裹了她,找了个夜晚偷偷埋了。

  我种了棵树在那儿。

  我那时候还小,去做工别人也不收,每天都觉得我该和我娘一起走了。再后头我连那个四面漏风的屋子也不回了,和一些乞儿睡在无人的寺庙里头。

  他们问我明日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去抢食。

  我说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有家的。

  他们可能嫉妒我有家吧,当夜就不让我再进庙里了。

  这个冬天真的太冷了。我觉得我有点扛不住。

  但我又扛了一周多。扛到刘府开仓发粮了。后头别的富商也就跟着发吃的,我日子就好过了很多。

  第一次去领粮食,我说有没有饼啊,我不要米,我家生不了火。那天放粮的铺子旁边站了个小少爷,他听了这话就叫我等着别走。

  我没想听话的,但实在是饿得走不动。

  他过了好久才出来,提了个木盒子,歪着道走过来。又拉着我坐到了棚子里,找了避风的地儿。

  小少爷打开盒子,两个碗。一碗是冒尖儿的饭,一碗是肉。

  我循着母亲的教导,先说了谢谢,就等不及地吃了。他让我慢点儿,说你明天来我再给你。

  我说不用了,我有力气了,明天可以去干活。

  他说那你来我府上干活呗。

  我说过来做什么啊。我力气还可以,别的不会的可以学。

  他说你就,帮我写夫子留的作业吧,写完我就和你一起玩。  

  我不会写作业,所以我就没去。  

  我第二天悄悄去学堂外听了些,不懂。我不敢给小少爷写作业,因为他们的夫子好像很凶。万一错了,他是要挨手板的。

  再后来我就跟着人一路到了上海。


  和我一道去的是个宫里出来的太监,他说他是后来受了阉刑。又说他也不后悔。后来他又问我要不要学字,我想起来学堂里的夫子。我问他会不会打我手板心。

  他笑了,又立刻板着脸说我要是不认真就会。说完自己又憋不住地笑。

  我就知道他是唬我的。

  再后来他也走了,这时我有了些钱,便好好把他下了葬。刻墓碑的问我怎么刻,我想了半晌,才说不用刻了。

  后来我在他坟头栽了棵树。


  之后没人再带着我走,我便到处去做事。因为什么都干,所以什么都会了。

  我刚辞去烟馆的工作,恰恰好听说上海新来了个刘家在招管家,我就去了。

  只一眼,我就知道,是那个小少爷。

  少爷还是没怎么变,我后头了解到刘府的巨变,说老爷夫人接连身亡,少爷便遣了仆人,带了个贴身小厮,来了上海。

  因为从头开始,所以愈发艰难。但我和少爷一起,总还是慢慢把刘家做起来了。甚至动了旁人的利。

  他们让人逼停了我们的车。

  少爷未见过这等危险,但还是让我先跑去叫人,我没应。我是说过,我这条命就是舍在少爷前头的。

  我站在巷子门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少爷在我身后安安全全,只要我守住,少爷就能活。  

  我没守住。 


  刀砍上去了,血流了一地,行凶的人都他妈散了,巡警来了。

  少爷还抓着我衣襟说,我没事他很开心。


  之后的数年,我都想方设法地血债血偿。先是要欧阳家破,之后才叫他人亡。等欧阳这条命终于到了手,我便回了鞍山。少爷说他要落叶归根,我便把他的骨灰葬了回去。

  我在坟头,欲要下去陪了少爷。

  但我说过,我的命很玄乎。老天爷不要我死,它偏生给了我次重来的机会。

  我半辈子都在与天争命,这回它倒是开了次眼。

  直到我看了自己的模样,才知道这是老天眯缝着眼看我笑话。

  我华发满头,少爷青春年少。

  

  但我还是要陪他的。


  回来的每一天我都能感觉离死更近,但我还是想撑着让少爷过了死劫。

  于是我去鞍山的刘府当了管家。

  少爷有个好爹,要让少爷叫我老师。我当然受不起,少爷又叫我叔。

  落地惊雷,我才觉得镜子里的人是正在腐朽的生命。残酷的对比终究成了明晃晃的刀,我听不得。

  还是叫老天爷看了笑话。

  更让我惶恐的在后面。少爷的爹还是出事了,以不一样的方式,但在同样的时间段。刘府的巨变还是在一夕之间来了。  

  我似乎没能改变什么么。

  我怕我真的没能改变什么。  

  再后来少爷便让我歇下来,我也日日觉得力不从心。人死前是有预感的。我还是试图去找个出路,不然我闭不上眼。

  直到我看到了我自己。

  我说,要不要来刘府做管家。他不置可否。我自然是了解自己的,便偷偷带他去看了眼少爷,他果然应了。

  之后我便带着他出去,单独教导。闲暇时候我们也聊几句。我发现我自个儿是真气人。

  我没让他知道我是个走岔路的鬼魂,他倒是给我说了那场经年的噩梦。我没告诉他,那不是梦。从平日接触里以我的思量,他是有些猜测的,但他很聪明,从来不问,我也就乐得不说。

  我觉得,他能成为出路。准确来说,我只觉得我能成为出路。

  我是他,我自然知道他遇上少爷会如何,不过就是我和上辈子的少爷的模样。但他万不能和我一样,走错了路。错路是要用命去填的。

  我便时常提醒他,说少爷过于良善。

  他现在懵懵懂懂,但日后总有会懂的时候。

  再后来,我觉得和天争来的命快用完了,后来的命数我尽力做了安排,却也看不到了。

  虽然冥冥之中我知道我要是死了,少爷和我有关的记忆会渐渐模糊。他不会认出新来的管家和老管家有几分相似,不会吃出来新来的管家做的馅饼和老管家一个味儿,我会成为他记忆里的一个空洞的符号。

  但是我还是不想这么急促地骤然退出他的生命,让他无所适从。于是就写了数封信交给年轻的我,还让他学我的字。

  我说过,他很聪明。他一看就懂我的意思。

  后来的事我就不再管了。这辈子我也没占着龙傲天的名字,这是他们的故事了。


  我是自愿入了歧途,渺渺人间我无归处,万丈地府也不留我。

  但我还是想去找我的少爷。

全文完

二零二二.立冬.凌晨

                                        

海里的城

关于我的小凡高文《虎吻》被“臣服”的林阵磨枪文《借火》抄袭一事声明

占tag致歉。


我是写手“海里的城”,于2020.2.23-2020.7.14连载的中篇小凡高同人文《虎吻》,被另一位写手(lof id:臣服 )于2021.8.11-2021.8.17连载的林阵磨枪同人文《借火》抄袭,主线剧情完全雷同,诸多细节比如配饰品牌等完全相同,多处对话近乎复制,有调色盘为证。


今天终于有心力做一次事件的完整复盘。很抱歉周日晚上打扰大家,若能看完我会很感谢。


1.时间线复盘:五个月与六天?

我于昨天中午12:44看到一条私信,告知我有一篇叫《借火》的同人文和我的《虎吻》在许多剧情重大元素上有所重合。...


占tag致歉。


我是写手“海里的城”,于2020.2.23-2020.7.14连载的中篇小凡高同人文《虎吻》,被另一位写手(lof id:臣服 )于2021.8.11-2021.8.17连载的林阵磨枪同人文《借火》抄袭,主线剧情完全雷同,诸多细节比如配饰品牌等完全相同,多处对话近乎复制,有调色盘为证。

 

今天终于有心力做一次事件的完整复盘。很抱歉周日晚上打扰大家,若能看完我会很感谢。

 

1.时间线复盘:五个月与六天?

我于昨天中午12:44看到一条私信,告知我有一篇叫《借火》的同人文和我的《虎吻》在许多剧情重大元素上有所重合。

 


其实私信中提到的“酒吧”“打火机”“照片”“前女友”“婚礼”“求婚”等元素在同人文中并不少见,也没有所谓专利,虽然连续“撞梗”如此多的剧情关键设定,但抄袭不能妄下结论,所以感谢这位读者后我用下午的时间仔细阅读了这篇同人,为防偏颇也发给了朋友们一起鉴定。

 

仔细阅读并对比两篇文后,我们认为:这是明确的,主观上知情的,抄袭行为。

 

看完这篇《借火》我产生了奇异的荒谬感,这么高度相似的字段却又并非完全一致,带给我一种这是打开对照着我的文档进行“降重式抄袭”的感觉,是拿到知网都查不出来但是确切发生的抄袭行为。


《虎吻》长达十七万字,用五个月时间,和朋友以及读者多次互动后完成的十几万字,在这种近乎洗稿,六天即连载完成。

 

2.调色盘对比:到底有多像?

①剧情主线完全相同

酒吧相遇-接吻-借火-第一次过夜-第二次反攻-看见前女友照片产生误会-和好-和朋友一起参加前女友婚礼-结局求婚

 


此外,今天整理调色盘才发现,对方雷同的部分,甚至包括我两年前写的小凡高长篇同人《救赎》的句子。


②人设及剧情细节重合,其中包括近乎复制的人物对话

 


相信大家都知道,并非逐字逐句抄袭的调色盘有多难做,虽然对方在回复我之前就删了文,但我提前保存了《借火》全文,因此有任何疑问尽可以找我查阅《虎吻》和《借火》,但凡看完这两篇连载的人都能明白,这是近乎“换头”的抄袭

 

以及还有件有趣的事,以及昨天在翻阅《借火》的过程中我发现这位写手甚至做了和我在连载《虎吻》期间随手做的非常雷同的qv教程?同样对方已删我留有截图,这个我只能说,我也不能说什么,大概受影响的范围确实挺广。


3.我为什么无法翻篇:抄袭我的是我曾经的读者

整件事最让我受冲击的一刻,是我打开与对方的聊天框。


 我仍然记得当时有一位读者一天内给我几乎所有文都点了红心蓝手,并向我私信表达了感谢和喜爱。可当时的我并没有想到,一年零五个月的现在,我会在这个窗口发出这样的私信。

 


当我翻阅对方的推荐记录,可以看到是实时追了连载并推荐了每一篇更新。


甚至某程度上可以说得上“忠实读者”?


 我完全无法接受“因为太喜欢了所以不由自主借鉴了”“阅读完太深刻了所以无意受了影响”类似的说辞,这样的话甚至给我带来了二次伤害。

 

我相信所有写手都能理解长篇连载的难处和意义。作为实时追了这篇文的人,我相信一定能懂它对我的意义。这是我在小凡高的最后一篇长篇连载,长达十七万字,五个月,每一个情节我都仔细思考过是否合适,埋梗、呼应和剧情走向也大都和朋友讨论过,中途经历了诸多同人圈动荡的事件,也是生活非常忙碌的阶段,最后仍然在朋友和读者的陪伴和鼓励下完成了。


完结那天我发了很长的感想感谢大家,现在回过头去也会能回想起那天的心情。昨天向我告知这件事的姑娘说很幸福看到《虎吻》这篇文,我也给出我的承诺,会给我自己和读者们一个交代。


 

4.避重就轻的道歉声明和后续处理

确认完重合部分以后我在lofter私信了这位写手,对方并没有与我沟通就删除了《借火》这篇文,然后才回复我说已经删除文档,觉得非常抱歉会道歉。


但由于对方态度很好,我也表示会接受这样的处理方式,但她的这条回复我并不认可。

 

首先,她承认了最没有必要的一点,“借用了互攻设定”。其次,在后续和我的所有交流中都不承认是有意识的“主观抄袭”,反复强调“我没有想到自己觉得在脑子里很顺畅的想法居然是因为看过您的文并且几乎把剧情完美复制”,包括“刚刚对比完发现真的是很相似”“我没有想到自己觉得在脑子里很顺畅的想法居然是因为看过您的文并且将剧情完美复制”,都在引导、传递自己是无意抄袭的暗示

 

于是我给出自己的想法,要求明确主观抄袭。


对方表示好的会修改,但最后发出来的声明依旧从始至终绕过“主观上抄袭”,说自己“没有想到自己觉得在脑子里很顺畅的想法竟然是因为看过海里的城的文并且几乎将剧情完美复制”。


可是一两年后连我自己都记不清的具体对话内容和细节,仅凭“朦胧的记忆”是如何能在另一篇文章中原话复现呢?


主观地抄袭,在我这里是指,有意识地、故意的的抄袭行为,是“抄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在抄”只是抱有侥幸心理或许会觉得“啊海里的城退博了这也是一年前写的文再说了圈也不一样不至于会被发现吧”,直到被找上门来发现躲不过去了就直接态度很好地承认“已经构成抄袭”,但哪怕这样也始终不愿意承认是主观抄袭。

 

可哪怕就这样含糊其词的声明发出后,微博声明的评论下出现了“以后注意啊”“继续加油”“没关系改正就好了”的言论。我无法理解为什么可以有理中客替被害者向加害者说“没关系”呢?这明明是抄袭行为,为什么会有人说“继续加油”这样的话?这让我感到荒谬。当然,我明白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对方写手这篇声明的暗示和引导,让看到声明的人误以为是“无意的行为”,所以“以后注意就好了”。

 

这让我想起我在翻阅这位写手在各个平台发布的《借火》时,看到的赞美和鼓励的评论。她们和我一样,都是抄袭行为的受害者。

 

在该位写手最早开始连载时有读者在下面提醒避免融梗。



这说明是有“不能抄袭”的意识的,那为什么还会犯这样的错呢?这明明是自己也喜欢过的高杨和黄子弘凡,怎么还能心安理得接受这样的称赞呢?


可是对方在与我的交流中全程都很礼貌,甚至在微博向我表示可以将这份声明在微博首页置顶,事实上也这样做了。在这里我给出后续我和对方全部lofter私信截图。


可问题是这篇声明本身就存在避重就轻的问题。后续的交流中我也表达了我的看法,由于她态度很好,我认为她理解了我所说的“主观抄袭”并承认,不禁有些心软,觉得“要不算了”,也就未强行要求她修改声明。


可是在后续她回复评论的话中我看到了相反的态度,始终不承认是有意抄袭,甚至对读者说出“下次记得及时说,我会及时对比”这种看似无法指摘实际上仍表示自己是“无意撞梗抄袭”这种避重就轻推卸责任的话。

而今天,时间过去一天后,我发现,尽管她已经删除文章,但到现在合集并没有删除,仍然保留在她的quotev页面上。


 

5.抄袭可耻,原创不易。

 

从昨天收到那条私信开始,我几乎花费了整个周末处理这件事,包括本该休息却拿来做了调色盘今天一整天。除了我,还有帮我找相似之处的朋友们,以及现在花费时间看到这里的你们。

 

这篇声明的发出不在于声讨具体某个人,而是抵制抄袭这种恶劣行为。抄袭发生的频率比我想象得更高,我昨晚等到了抄袭者的敷衍的道歉,可其他被抄袭者呢?


对方在死不承认抄袭的第二天销号跑路,而被抄袭者花了工作日的整整一个晚上为自己维权,最后也没能等到属于自己的道歉。

 

在我上一篇转载的评论里还有抄袭的受害者,这种心情我感同身受。



 

抄袭可耻,原创不易。

 

请尊重每个人的劳动成果,抵制抄袭。

 


感谢你看到这里。


Cedar

【均棋】当你闪耀时

*通篇废话

*平平无奇过日子


郑棋元:上回买的膏药还有吗?抽屉里没找到


徐均朔:用完了吧 


徐均朔:咋 你不舒服?


郑棋元:没事,脖子扭了一下


徐均朔:严不严重?


徐均朔:排练扭着了?


郑棋元:不是,是早晨起床的时候


郑棋元:啊,是上午起床的时候


郑棋元:好吧,是中午起床的时候


郑棋元:窗户没关紧,我站在风口


徐均朔:啊


郑棋元:咳嗽了一声


徐均朔:……


视频拨出去,徐均朔把手机立在床上,只留给前置摄像头一个早期人类驯服行李箱拉链的珍贵侧影。箱子是郑棋元以前常用,方方正正,...


*通篇废话

*平平无奇过日子




郑棋元:上回买的膏药还有吗?抽屉里没找到


徐均朔:用完了吧 


徐均朔:咋 你不舒服?


郑棋元:没事,脖子扭了一下


徐均朔:严不严重?


徐均朔:排练扭着了?


郑棋元:不是,是早晨起床的时候


郑棋元:啊,是上午起床的时候


郑棋元:好吧,是中午起床的时候


郑棋元:窗户没关紧,我站在风口


徐均朔:啊


郑棋元:咳嗽了一声


徐均朔:……



视频拨出去,徐均朔把手机立在床上,只留给前置摄像头一个早期人类驯服行李箱拉链的珍贵侧影。箱子是郑棋元以前常用,方方正正,很小一只,在徐均朔不切实际地塞完郑棋元交代拿的所有衣服后终于不堪重负,随着他一句“哇靠”连人带箱一同裂开,拉链头做抛物线运动,直接崩进衣柜最底层。


“完了。”徐均朔坐地上,戳一戳屏幕里的郑棋元,换成后置给他看。“真不错,彻底报废。”


郑棋元靠在沙发上,很僵硬地往前探了探头,说:“没事,你把那个拉链找一找,我回去试着修修。”


又说:“别坐地上啊你,没来暖气,凉死了。”


徐均朔哎呦一声,也不知道是哎呦他太操心还是哎呦他太念旧,一边慢吞吞往凳子上挪一边嘟囔:“主要矛盾,关注主要矛盾好吧。膏药你再找找,没了的话就去药店买吧,出小区右转,过一个红绿灯就能看见。噢,就之前咱俩晚上遛弯路过的那家,实在不行就问缺德地图。”


“不去。”郑棋元很果断地拒绝,捂着脖子从沙发移动到床上,在小徐发言前抢先打岔——“诶,花浇了吗?”


“浇了浇了。”徐均朔举起手机汇报劳动成果,每个房间都转一圈,最后又切回前置,露出毛茸茸一颗栗子头。“花浇了灰擦了机器人也不撞墙了,首长还有什么指示?”


“不错,首长很满意。”郑棋元回复道,“让小徐同志快点回来,首长想他了。”


“回了回了,马上去机场。”徐均朔心花怒放,又找出一只行李箱把东西倒换进去。“你穿厚一点哦,保护好脖子,我看天气预报了,今天风挺大。”


此情此景多少有些奇幻,郑棋元在上海,徐均朔在北京,郑棋元住在徐均朔的出租房里,而徐均朔此刻正在郑棋元家翻箱倒柜——他以前出门是不怎么带行李箱的,再远的距离都习惯用一只背包来草草丈量。只是这几年,在遇见郑棋元后的这几年,他不知不觉将背包换成了行李箱。行李箱和背包不一样,徐均朔想,行李箱的那端有一根线,那根线是连着家的。



“不是,真不去啊?特别近,你走两步就到了,真的。”小徐语重心长。


“不去。”郑棋元给自己找理由,“再说,我买了一个人也没法贴啊。”


“那你就疼着呀?”


“疼着呗——”郑棋元盯着他叹气,神情语调十分无辜。


“谁让你不在。”



徐均朔心猿意马,丢盔弃甲溜溜球。





龚子棋:你好


龚子棋:晚上聚一聚?


徐均朔:谢邀,人在北京,不了不了


龚子棋:啊这,你在北京干什么


徐均朔:在想怎么立刻飞回上海


徐均朔:字面意义上的那种


龚子棋:?





等徐均朔过了安检,郑棋元又发来一张照片,黄色外卖包装袋搭配一盒骨通贴膏,并附以文字兴师问罪:费这劲干嘛呀。


还挺快,徐均朔算了算时间,从下单到送货上门就十几分钟。郑棋元这个人,对别人一点头疼脑热都习惯性上心,可对自己的大病小病从来得过且过。徐均朔观察他观察得无比透彻,索性先斩后奏,随手去点了个好评,又打开聊天框回复:


不费劲啊,挺划算,这家店免配送还有优惠。


啥优惠啊?


买膏药送小徐。


谁买都送啊?


那不能。只此一家,郑老师专属福利。


点过发送键,小徐蹬蹬蹬跑去看了看显示屏上航班状态,又对着手机唉声叹气。完了郑迪,可能要晚点。


没事。郑棋元说。我接你去。


你不排练了?徐均朔很意外。


今天不排。郑棋元回他一个很古老很经典的呲牙笑脸表情。


今天专职陪家属。



家属这称呼,最早要追溯到郑棋元刚来上海排戏的时候。那段时间徐均朔隔三差五往剧组跑,美其名曰探班学习问候所有老师,实则偏心偏到姥姥家后花园,奶茶总有一杯温热全糖,午餐总有一盒营养全素。一众人对着郑老师敢怒不敢言,于是纷纷去逗徐均朔,见着他在门口左顾右盼就笑嘻嘻调侃,哟,家属又来探班啦?


有时郑棋元也这样喊,排练间隙看见徐均朔背着个皮卡丘双肩包在外面百无聊赖地蹦蹦跳跳,他就朝外面喊一声,有不太熟悉他俩关系的群演问郑老师找谁啊,郑棋元指一指皮卡丘,排练厅吵吵闹闹,他扯着嗓子喊:找家属——于是还没等群演反应过来,徐均朔自己先自觉到位了,从双肩包里取出好大一只保温杯,拿盖盛了温水给郑棋元,有些害羞又凶巴巴,在众人起哄声里训他:你又瞎喊!


郑棋元端着水乐不可支,只管看着徐均朔笑。小徐最怕被他这样看,一这样看就要心软,于是再一再二再三再四,最后连他自己都对这个称呼习以为常,顺带生出几分莫名其妙的骄傲感来。前几周郑棋元下班晚,徐均朔开车来接,保安大爷见他脸熟,遂热心询问,来接人啊?徐均朔说是,朝远远走来的郑棋元招手示意。大爷见状又好奇,你是他朋友啊?小徐笑得眉眼弯弯,不是哇,我是他家属。





航班落地晚了十分钟,徐均朔拖着行李在停车场绕了一大圈,好不容易才找到郑棋元。


“我开吧。”徐均朔把人从驾驶座赶下来,“可以啊郑老师,轻伤不下火线,感动了感动了。”


郑棋元连头都没法偏,跟尊雕像一样把自己笔直地塞进副驾。


“那膏药果然没贴好,我怎么说的来着,真的是。”


“哎呀,贴上总比不贴强嘛。”


徐均朔一边拽安全带,一边凑到郑棋元的衣领旁闻了闻。


“行,入味了。”


大吉岭茶烟消云散,满车都是膏药味,郑棋元瞥他一眼,笑骂道:“你狗鼻子啊。”


“开心一点嘛,愁眉苦脸的。”徐均朔知道郑棋元最近排练劳心劳力,情绪被压得很低,于是用力握了握他的手,非要两个人一起玩幼稚游戏。


“您的专属福利小徐已送到,请签收。”


“签收成功。”郑棋元妥协,眨眨眼睛,在他手背啄一口。


“五星好评。”





车被开去了4S店,国庆节他们跑高速,总听见前轮有不轻不重的摩擦声,郑棋元当即便主张去维修检查,不料徐均朔拖延症发作,一拖再拖拖进了十一月,两个人行程都变满,这半天时间还是东拼西凑挤出来的。4S店工作人员检查过,说没什么大事,只是今天有点晚了,估计车得放这。两人挣扎无果,只好妥协,就近吃了点晚饭,饭后徐均朔导航,选了步行距离最短的一班公交回家。


冬天天黑得早,车上人也少,后排空空荡荡只有他们两个。郑棋元坐里面,一侧车窗留了道缝隙,徐均朔眼尖,抬手把冷风关得严严实实。


“我小时候扭到脖子,我妈都用擀面杖给我治。”


“好恐怖。”郑棋元啧了一声,忽然想起些什么,整个人都警惕起来,如临大敌:“没门啊,你想都别想。”


“好幼稚哦你这个人。”小徐计划失败,抱怨声无可奈何。


车停停走走,驶过一站又一站,发动机的轰鸣挡不住车厢顶部传来歌声。徐均朔仔细听了听,广播正放到王菲的《人间》。


但愿你流下每一滴泪都让人感动,但愿你以后每一个梦不会一场空。


“想什么呢?”郑棋元问。


“想起来去年冬天,你跑上海,我跑北京,有一次担心雾霾严重飞不了,一分钟看八次实时信息。”徐均朔望着窗外感慨,“时间过得好快哦郑迪,都一年了。”


“是啊,都一年了。”交流如织的光影从玻璃窗外洒进来,郑棋元回过头看他,眼睛带几分促狭笑意。“你说,中国这么大,上海这么大,我怎么就会遇见你呢?”


“后悔了?”徐均朔问。


车辆猛然颠簸起来,郑棋元哎呦一声,又牵扯到脖子。小徐侧过身,将肩膀搭在座椅上,提供给他一个安稳支点。


“后悔了。”


郑棋元闭上眼睛,慢慢靠在他肩头。


“遇见你太晚了。”



徐均朔忽然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好像在很久以前,他和郑棋元就曾这样并肩坐在过这辆公交车上,听着机械女声一遍又一遍报站,安静又肆意地挥霍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间。他和郑棋元,用来相识的时间很短,用来相爱的时间却很长。他们异地,有过犹豫,有过退缩,也为了不同的生活习惯和交际领域争吵过冷战过,可他们还是在往前走。不回头,不顾一切,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平行时空是真实存在的吗?不知道,也许吧。徐均朔想。如果真有平行时空,他们可以经历几百几千几万个,不一定每个都要在一起,不一定每个都要好结局。可是不管身在何处,不管经历什么,他知道他们一定会回到这里,跨越几百几千几万个平行时空回到这里。他们会找到对方,在这辆冬夜的末班车里并肩而坐,然后义无反顾地奔向春天。


城市的呼吸在这一刻被放得好慢好慢,车厢里静下来,只有歌曲唱到尾声一句——


天上人间,如果真值得歌颂,也是因为有你,才会变得闹哄哄……





“坐一会儿吧。”郑棋元指一指路边的长椅,“今晚有星星。”


“不是,你还能抬头呐?”小徐一脸不可置信,冲他比大拇指。“可以啊,我看这膏药挺神奇。”


“没用好吗,一股子味,快熏死我了。”郑棋元抱怨。


“不管,那就是我比较神奇。”


“行行行,小徐医生药到病除。”


郑棋元很不走心地夸,徐均朔很走心地接受。他挨着郑棋元坐下,抬起头,用眼睛描画天上的星星。


“我小时候做过一个究极恐怖的梦。”徐均朔说,“我跟我爸妈在海边玩,晚上梦见我走丢了,怎么都找不到他们。有个海盗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把我带到船上,非要我从海里给他找星星。”


“海里?”郑棋元逗他,“你还真能梦。”


“对啊,就海里。”徐均朔回以肯定句。“现在想想好离谱,但当时就很害怕,睡醒了还提心吊胆,害怕真有个海盗绑架我去找星星。”


“那后来呢?”郑棋元问,“你还梦见过吗?”


“后来就没有了。挺遗憾,要是现在再梦见了,我一定跟海盗大战三百回合,告诉他我早就不害怕了。”徐均朔往后仰了仰,靠在椅背上。他看见天边最远的地方有一颗星星,光芒穿过遥远的千里万里,映照在郑棋元眼底。


“我已经找到那颗星星了。”



郑棋元想起他刚和徐均朔确定关系的时候,身边总也有人问,怎么衣不沾尘这么久,愣生掉小徐同学的坑里了。他那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缘分?这又是一种很含混很耍赖很郑棋元的答法了,可是没有人跟他计较。天大地大爱最大,管他呢。只是现在不一样了,郑棋元想,如果现在再有人问他为什么决定和徐均朔在一起,他一定会说说徐均朔有多好,徐均朔让他变得有多好,他们在一起时有多好。而最重要的一句他要留下来,他要亲口告诉徐均朔,只告诉徐均朔一个人。


他说:徐均朔,其实我们可以一起打海盗。


我也找到我的那颗星星了。





郑棋元在十字路口停下,看着交通灯里的红色小人一动不动,颇有兴致地对其评头论足:“好瓜哦。”


徐均朔点头附和:“确实挺瓜,一会儿那个绿人更瓜,跑起来跟抽风一样。”


郑棋元毫不顾忌地笑起来,脖颈动作幅度过大,吓得小徐连忙殷勤按摩。


交通灯一分一秒倒计时,从四方来的人要向四方散去。


“我觉得,上海真挺好的。”郑棋元说。


“挺好的。”徐均朔抬起头,与他一同望向前方正在交汇的永不停息的车流。“虽然有时候也丧,也累成狗,也觉得前途黯淡,但每次站在这里,看着清晨和夜幕里的人来人往,就觉得挺好的。人不会停,希望就一直在路上。”


“这周末有空吗?”郑棋元不经意地问,“看房缺个参谋。”


“啊?”徐均朔一时没反应过来。


郑棋元藏不住笑,自己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他。


“还没明白啊?”


“明白了明白了!”小徐大喜过望,一阵风一样朝他飞跑过去。


夜空下人来人往,人来人往里徐均朔看向郑棋元,深意与爱意被一同藏在眼睛里,像璀璨的星光。


“一起过吗,首长?”


“好啊。”郑棋元握住他的手,交通灯上数字重启,绿色小人有节奏地奔跑起来。


“一起过。”




迷藏

烟吻番外 | City of stars

Lof也发一下


今天拿到了我的结业证书,决定把这篇发出来,以此道别。希望在那个平行时空里灯火不倾颓,星星不孤独,人们不疲惫。


胡编港风 he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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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棋元起床时快十一点,荣姐拿手芝士挞刚出炉,内馅鼓鼓,挞皮酥到掉渣,焗炉打开,满客厅香甜气味。


徐均朔倚靠飘窗讲电话,一手把玩桌上牛顿摆。郑棋元立定楼梯,欣赏三分钟青年人朝气漂亮侧脸,慢慢趿拉脚步走过去,戳戳他腰眼。小朋友露出傻傻表情,郑棋元失笑,口型示意:拖鞋又穿错!


徐均朔低头看,二人都一只脚棕一只脚灰。他嘿嘿笑,眼尾挤出蝴蝶结般猫纹,一边流利英...

Lof也发一下


今天拿到了我的结业证书,决定把这篇发出来,以此道别。希望在那个平行时空里灯火不倾颓,星星不孤独,人们不疲惫。



胡编港风 he

正文 



-



郑棋元起床时快十一点,荣姐拿手芝士挞刚出炉,内馅鼓鼓,挞皮酥到掉渣,焗炉打开,满客厅香甜气味。

 

徐均朔倚靠飘窗讲电话,一手把玩桌上牛顿摆。郑棋元立定楼梯,欣赏三分钟青年人朝气漂亮侧脸,慢慢趿拉脚步走过去,戳戳他腰眼。小朋友露出傻傻表情,郑棋元失笑,口型示意:拖鞋又穿错!

 

徐均朔低头看,二人都一只脚棕一只脚灰。他嘿嘿笑,眼尾挤出蝴蝶结般猫纹,一边流利英文应答电话,一边借口维持重心抓住郑棋元右手,换好鞋也不松开。郑棋元好脾气任他拖住,打小小呵欠,睡袍袖管掉到手肘,小臂纹身图案黑白分明铺展,尾声衔接两枚暧昧红痕。始作俑者笑得好欠揍,指尖不安分描画指甲盖大小印记,回忆前夜怎样努力勤恳。

 

郑棋元放任他挨挨蹭蹭,听到荣姐在饭厅呼唤,就右手作力拽起徐均朔,牵住他啪嗒啪嗒走到餐桌。徐均朔刚刚好say goodbye,挂掉电话看住桌上食物“哗”一声浮夸感叹,哄得荣姐眉开眼笑。

 

郑棋元用叉切分小块,撩眼一看,对面人径直上手,被馅料烫到哈气吐舌,眉眼皱成一团,被荣姐轻轻佯嗔打在小臂。他嘴角也飘起一点笑,清清喉咙垂下眼皮喝茶:晚上得唔得闲?

 

徐均朔正冲荣姐卖乖,不留意接茬笑道:“有哇,一整晚available。”

 

郑棋元取餐巾擦拭唇角:唔,那晚上陪我去吃饭。

 

OK啊,去哪里,同谁吃?

 

影帝细嚼慢咽转开话题:你到时就知啦。

 

他已非常不着痕迹,但青年人十五年练成解读Uncle Shawn小表情顶级专家,知道舔唇是期待摸眼角是紧张,敏感察觉邀约蕴含不寻常气息。徐均朔第六感及时上线,他压住兴奋猜测,按住心口小动物踢踢踏踏,坐直身体,不动声色平静说好,心里烟花噼里啪啦,恨不得立刻台网同步联系苹果日报发全港通稿,声明徐小少终于通过试用期,从此咸鱼翻生头顶天,下次再见林家璁必定八十分贝自我介绍:你好啊我是郑迪正牌男朋友!

 

郑棋元读完剧本,一看钟下午三点。走出书房转一圈,未看到人,问荣姐:阿朔呢?荣姐正抹楼梯栏杆,笑道阿朔在洗澡啦,又问郑棋元要不要咖啡。

 

郑棋元杯子见底,徐均朔才从卫生间出来,新刮胡须,吹过头发,甚至在敷五百八十元一张面膜。Uncle Shawn善良不去拆穿小朋友紧张心情,嘱咐他晚上六点出门,可以不用着急。荣姐正应徐均朔要求用挂烫机处理晚上要用行头,郑棋元余光看到,吓一跳:我们晚上不去颁奖礼,可以不用穿tail coat。

 

徐均朔郁闷一下:不帅吗?郑棋元心软像融化黄油,凑过去亲亲脸颊:帅的,太帅了。不想给他们看。

 

-

 

到地点是藏在黄竹坑私人餐厅,墙上布置十九世纪画作,义大利主厨偏爱枝状烛台,额外光源装进球形玻璃,从透明吊顶错落悬挂,好似落起星星雨。郑徐二人到得迟,白衬衫黑围裙侍应生引入场地,打扰一屋衣香鬓影,好多双眼齐齐看过来,个个目光携带明目张胆笑意。

 

徐均朔忽然后悔穿衣不应太隆重。穿Armani就很好,何苦请出萨维尔街bespoke全套,反而露怯。一个女人走过来,杏核眼睛雪白皮肤,长卷发垂落胸前。她挽郑棋元的手,笑道:怎么这样?说好给我们介绍新朋友,我们做完头发就过来,眼巴巴等你一小时。口吻如沐春风亲密,又给郑棋元递过恰到好处话头。

 

徐均朔不认得来人,郑棋元却同她很熟稔,调笑两句她新发型,用整个屋子都听到音量互相介绍:“Emma,这是均朔。宝贝,这是Emma喻,林家璁的夫人,寰亚的老板娘,全港岛八卦记者最想采访对象……阿呀,你打我做什么。”

 

徐均朔被他冷不丁一声宝贝叫得大脑差点宕机,靠本能对林夫人行吻手礼。Emma被他通红耳朵逗笑,一手拉一个入座,拍拍均朔的手,真诚道“收服他,辛苦你”。郑棋元翘脚笑眯眯,反而是旁边高大男人折叠餐巾,看不过去妻子恶劣趣味,咳一声:好了,你放过小朋友。

 

 

 

实际这顿饭吃得好适意,不光吃到平生最鲜美海胆同鱼子酱,还发现郑棋元的朋友们无论年龄,对他十分溺爱,程度之浓甚至爱屋及乌,惠及徐均朔。大家都友好有分寸,讲话又有见识,和想象中虎穴龙潭全不一样。

 

After party地点设置方便,就在餐厅大厦顶楼,播放低低爵士乐。徐均朔整个人兴奋得意,脸颊微微发红。郑棋元觉得他可爱,摸摸小朋友后颈,得到亮晶晶眼神回馈。他说:你在这里自己坐一下,有个大老板经过,我去讲几句场面话,很快回来。

 

徐均朔目送走他,靠住高桌,眺望港岛朦胧月色。酒保经过问他需要,他看过一圈托盘未找到目标,小哥几分钟后拿来他要的东西,忽然嗅到一阵甜美香风,一个鱼尾裙小礼服妹仔落座对面,混血样貌,鼻翼几点可爱雀斑,肩背平直,手臂漂亮肌肉线条,一看就有三百美金一小时私教。

 

她眨巴杏仁眼和均朔搭讪,白话不熟练:你喝的什么酒?我好像不认识。

 

徐均朔不动声色将高脚杯回移一寸,回答她:不是什么酒。

 

妹仔看出他无谈兴,但实在钟情他气质脸蛋,所以锲而不舍,说那我猜一猜,金酒还是龙舌兰?

 

徐均朔一口闷掉大半杯,面无表情说:都不是。橙汁。

 

他不认识眼前这个女孩,仿佛吃饭时也不在。妹仔笑到趴桌,然后自我介绍,说我叫Coco,是Emma的妹妹。喔,是林家璁的小姨子。

 

Coco问他贵姓,徐均朔面不改色心不跳,说免贵姓郑。

 

“郑生。那你是做什么的?”

 

“司机。”徐均朔目光投向小露台,心想说好是寒暄,郑棋元怎么还未结束。

 

“哗!不要骗我。现在司机薪水这样高,可以买得起你手上AP表?”

 

他随口敷衍:“我老板比较大方。”话音刚落,有人朝这桌走来,徐均朔抬眼,唇角露出轻松微笑:“我老板来了。”

 

她显然认识郑棋元,甜笑喊他Shawn哥。郑棋元说Coco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你姐夫呢?

 

靓妹撒娇,说他们臭男人讲话我不喜欢听。大眼睛转一转,又看看徐均朔,向郑棋元求证:哥,这个人说是你的司机……?

 

郑棋元看他一眼,从托盘取一杯香槟,语气平常:哦,对。

 

Coco长长诶了一声,瘪嘴道:“你们合伙哄我!他这样有型,怎么看也不是司机呀。”

 

郑棋元绕到徐均朔身边坐下,多谢桌子掩护,悄悄牵住司机右手,诚恳笑道:“因为我钟意长得好看的呀。”

 

第四个人适时加入谈话,林家璁奉妻子命令过来找喻家千金,一面叫她名字,一面拧起眉毛:你怎么在这里当电灯胆。

 

“啊——?”靓妹樱桃嘴巴张成可爱O型,看看林家璁又看看对面两人,迟钝反应到局面,一跺脚:“原来这样!”

 

影帝趴在小男友肩膀笑得东倒西歪,占据道德高地,先发制人质问徐均朔点解欺骗妹仔。徐均朔捞住身边人肩膀怕他笑跌下凳,镇定为自己开脱:我也没说谎啊,你今天喝酒了吧?我要载你回家吧?一日司机不是司机?

 

郑棋元放心把力气卸在他臂膀,夜风中感受身边年轻人渡来舒适体温。他说好啊,那你今天送到楼下,不必上来啦。徐均朔压低声音,爵士乐包裹情人絮语,勾勾缠缠:在车里也可以,不知大明星新提蓝宝坚尼是否防震?

 

Coco无语握住荔枝马天尼,扯一扯姐夫袖口:我想回美国啦,这里帅哥怎么都有男朋友?

 

 

-

 

宴会散场十二点,郑棋元说不想回家。徐均朔叫司机先下班,自己载着他到处兜风,看港岛灯火汇成漂浮城市,这辆车变作小船,破开光河漫无目的四处飘荡。郑棋元喝得有点多,心情好到起飞,从后座上凑过来,扒住驾驶座兴致勃勃提议去坐天星小轮。徐均朔从前视镜里看到他孩童一样神情,立时忘掉自己曾发表看法,讲天星小轮只是往返湾仔同海港城工具,困惑为何有人专程去搭乘;他只知道郑棋元的好不好,对不对,行不行,都是犯规耍赖问法,哪里有给人拒绝余地。

 

 

徐均朔在维港码头泊好车,远远望见红红白白雪糕车,几十年经典配色,车身写mister softenee花体英文字。

 

徐均朔忽然微笑,说我小时候,六七岁左右吧。有一天很想很想吃雪糕。

 

郑棋元把拉链拉锁拉到最顶,刘海被海风吹到乱乱,缩着脖子点点头:然后呢?

 

他就娓娓讲下去。

 

“但是郑遥出门了,反锁家门,把我关在里面。我那天不知为什么,好想吃,想吃到发疯。就用柜子做爬梯,从车库窗户攀出去,擦破胳膊肘,屁股搞得脏兮兮。裤子口袋装的三个钢镚翻墙时还掉了,怎么都找不见……”

 

郑棋元眯着眼,冲均朔伸出一只手。他问:“后来呢?吃到了吗。”

 

徐均朔拖住他的手,两人慢悠悠往码头走。他摇摇头,最后到小卖部时候,人家已经打烊。

 

“你当时最想吃什么口味?”

 

“朱古力。”

 

他们停在雪糕车前。两个大男人一起买甜筒当然不多见,但雪糕车主人七十岁人生见多识广,毫不吃惊,停下收摊动作,笑眯眯向两人问好。

 

阿婆笑容淳朴慈祥,说啊呀啊呀,剩下不多啦。她打开雪柜向客人展示,正正好,车里最后一支,朱古力雪糕。

 

郑棋元付一百元钞票,买下幸运朱古力,加一支云呢拿,叫阿婆不必找零。朱古力给小徐,香草给自己。他摸摸徐均朔的眉毛,想像十八年前小小细路仔,脸蛋脏脏攥着一块钱,买不到一口甜。心想原来我也会有那种心情,“如果…就好了”。如果我当时认识他就好了。

 

 

-

 

轮渡运营一百三十年,见证港岛两岸城市意象变幻,日月轮转,高楼平地,桑田沧海。其实港岛仿佛巨大轰鸣机器,人潮常年拥挤,填满楼宇和街道,热气腾腾,摩肩接踵,爱侣拖手变成好难得的事,因为并肩走占据太多横排空间,总有人会讲着不含歉意的“唔该”,从中借过。

 

午夜天星小轮是例外。更不要说加上两支甜腻雪糕,好似时光倒流二十年,二人变回一对学生仔,瞒住妈咪爹地散课后约会,可怜十二点前必须归家,争分夺秒体会美好相处时光,手指勾连手指,一秒钟都不要松开。

 

轮渡上大多是鬼佬,少见多怪,惊诧两岸城池,人世怎有这样幻彩流光。

 

郑棋元酒意上涌,骨头懒懒,仰在徐均朔肩膀。他轻轻讲:我从前…总觉得港岛,好陌生。待了十年,还是觉得陌生。

 

徐均朔静静坐正,感觉自己忽然变高长大,变成一个渡口码头,变成一座古老缆绳桩,无谓风吹日晒,专心致志牵住他的船。他也轻轻回答他:我知。仿佛怕惊扰一句古老船歌。均朔说,我好久以前也是。可是现在不了,的士让我在港岛任何一处落车,港铁递换二十八次站,抬头全部是不认得街市路牌,我也不觉得害怕。

 

郑棋元闷闷地笑,点起一支万宝路,说哦,你长大啦。均朔闻见他发上薄荷香波,混杂草莓烟草,好特别,就是郑迪标志性气味。他点头又摇头:还有一个原因……

 

他们对视。然后在绿色轮船二层,郑棋元口中含半口烟,与他认真接吻。乘客都看见他们,但无人认出他们。大明星脱掉tuxedo露出T恤帽衫,也是平凡人。

 

漆黑海面传来歌声,达明一派摇摇晃晃地唱,

 

灯光里飞驰 失意的孩子/

请看一眼这个光辉都市/

再奔驰 心里猜疑/

恐怕这个璀璨都市 光辉到此/*

 

 

 

这个吻持续好久,湿润海风混合尼古丁,烟雾味道跋涉春日沼泽,从微苦变清甜。徐均朔忽然想到好多年前同郑棋元去澳大利亚滑雪,上山时讨论遇到雪崩可能性。郑棋元那时问:你有没有遇到瞬间,觉得此时此刻死去也真的很好?遭遇自己巨大白眼。

 

均朔想,现在可能是那样瞬间。太平洋海啸,彗星撞击地球,火山倒灌,立刻成冰。七十亿人凝固此刻变为庞贝遗迹,外星生物参观,看到世纪初最后一班维多利亚港渡轮,他们牵手拥抱,发丝纠缠。

 

郑棋元忽然说:我也是。

 

年青人在夜色中笑起来,白白牙齿,脸颊可爱纹路。他说:我知道。

 

我知道。

 

 

 

 

FIN.

 

 

 

 

 

 

 

 

 

 

 

 

 

 

 

 

 

 

枣糕废鱼

[越下席楼] 隐疾

1

赵越三十三岁,看上去像十九。


他个头小脸庞也小,说起话来尾音上翘,唱起歌来却特别大声。平时头发软软地趴着,有人拍他的照片就鼓起嘴巴比个剪刀手。


他很乖巧,乖巧地像所有讨老师和班级同学喜欢的好学生。他腼腆地笑着,一会儿眼睛瞥瞥镜头一会儿看看地板,然后才敢趁着几个他自以为不太瞩目的时刻去向左边看。


该轮到他回答了,他咬住下嘴唇发出点无意义的嗯声,旁边的男人倒是很开心,哈哈笑着抢在他开口前开着自己的玩笑,无非就是再提几句年龄。赵越急急忙忙插嘴,答案没有措辞好否定的话就先蹦了出来,争先恐后地从他那张小嘴巴里向外挤。


没有没有...

1

赵越三十三岁,看上去像十九。

 

他个头小脸庞也小,说起话来尾音上翘,唱起歌来却特别大声。平时头发软软地趴着,有人拍他的照片就鼓起嘴巴比个剪刀手。

 

他很乖巧,乖巧地像所有讨老师和班级同学喜欢的好学生。他腼腆地笑着,一会儿眼睛瞥瞥镜头一会儿看看地板,然后才敢趁着几个他自以为不太瞩目的时刻去向左边看。

 

该轮到他回答了,他咬住下嘴唇发出点无意义的嗯声,旁边的男人倒是很开心,哈哈笑着抢在他开口前开着自己的玩笑,无非就是再提几句年龄。赵越急急忙忙插嘴,答案没有措辞好否定的话就先蹦了出来,争先恐后地从他那张小嘴巴里向外挤。

 

没有没有没有。

 

他着急地说。

 

 

 

没有什么呢?赵越肚子里塞了一堆的话却没了平时小辣椒一样的口舌,他说的没有意思是男人没有老,也没有丑,更没有笨。他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下意识地反驳着,辩护着,听见了采访者和当事人同时的笑声才把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想起来这只是个亲切有趣的玩笑。

 

他就也跟着笑起来了,他不敢笑得太夸张,身板挺得笔直,坐在沙发最远处的一角。

 

他磨磨蹭蹭了好久,才抬起一双手朝着男人的方向指,脸上扬起了骄傲的笑,有些犹豫地说着。

 

完美级的,男神级的……

 

话没有说完,他被男人兴冲冲的另一个玩笑话,打断了。

 

2

事后赵越曾经看过那份花絮,花絮的剪辑师似乎也嫌他中间犹豫的时间太长,自作主张给他删掉了那些毫无意义的音节,就显得他没有那样的畏手畏脚小心翼翼了。这样处理的效果是好的。他如同惊弓之鸟,但凡涉及到点和张英席有关的话题都要谨慎地很,生怕一个失误就让人瞧去了他的秘密,于是他担心,怕那过长的犹豫暴露了他,出卖了他。

 

赵越像极了个小孩,不遑用最单纯的眼睛去看这个复杂的世界,露珠落在花朵上,潮湿的风卷着水汽,漫过山川湖海而来。在几年前的冬天,他常去吃火锅,那火锅店夹在胡同的居民区里,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汤底开了锅,对面的同行好友就将满满登登的菜叶都丢进锅里,水汽在窗户上凝成水珠,赵越看着那白色的雾气聚集了起来,想着这样的水珠中不知哪一滴是来自花朵上的露珠,哪一滴是随着太平洋的海风流浪了过来,最后小心地在他眼前铺成了个晶莹剔透的形状。

你看吧,你看吧。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地炫耀着,给他人指着窗户上的水珠,告诉别人,这个世界微妙的秘密——

你看吧,他笑嘻嘻地说着,这小水珠也跟大海有联系呢。

这世界上所有的水,都是联系在一起的。

人也是如此。

 

学美声的圈子小的很,转过三四个圈你认识我我认识他总能认识在一起。赵越都不用扳扳手指就能算出自己和张英席的联系在中国音乐学院这几个大字上,他们这个小小的中国男高圈子张英席三个字很出名,在赵越还是个学生的时候,这三个字就已经和风云学长,著名老师等等一系列带着点或羡慕或嫉妒的形容词联系在一起了,赵越如同所有没出象牙塔的学生该有的样子一样,对这世界上的人的评价简单地可怜,好与不好,喜欢与不喜欢,就这样,叽叽喳喳之间,年轻人们一拍即合将张英席老师划拉进了好与喜欢的分类里,加上故意压低声音用手捂着嘴巴的悄悄话,张老师那可是多明戈的唯一中国弟子,厉害的很呢!

赵越是这群年轻人中话最少的那个,他揉揉发红的耳朵,听着听着感觉腿脚都轻了几两,像踩在棉花上,他心里想着,对啊对啊,张老师多好啊,你们都不知道张老师有多厉害有多好。他就像是个贪心的书法收藏家在高朋满座之间听着满堂宾客夸赞他最宝贝的藏品,那些话成了陈年好酒把这年轻人灌得醉晕了头。大家的好好学生会副主席在人群中间跟着点头,发出些嗯嗯的赞同声,把笑意费了劲憋下去。

 

年轻人是出了名的好学生,艺术院校的学校活动很多,勤快听话的赵越总是活动在各个晚会的现场,也不是没有见过张老师。

他躲在侧幕边上,瞥见着个男高音的侧脸,男人身高肩又宽,站在那儿像座大理石的雕像,唱起歌来响亮地像洪钟。学生痴痴偷笑了一下,随后立刻做贼心虚地四下瞥瞥无人,接着将自己偶像的样子又小心地过了一遍。

 那场演出他入了迷忘了拉幕帘,于是张老师谢了两次幕,鞠了两次躬,那个学生干部才手忙脚乱地合上了天鹅绒的大红帘子,懊恼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巴。

 

那年赵越二十三岁,看上去像十九。

 

3

很少有人不喜欢赵越,总是吃素的人骨像精致地过了头,从他身上几乎看不到时间流逝的残忍,他腕子细细的,腰身像是才抽条的少年,眼睛亮得发光。爱他的人喊着他的名字,发现了其中谐音的秘密,把他比作天上弯弯的小月亮,发着清亮的银光,流到大地上,滴答成了一条小河。

小河哗哗淌水,响出了首漂亮的乐章。

 

赵越之前从未吝啬过表达对张英席的喜欢,他在没有那个男人的地方浅浅笑着对别人说,我非常非常非常喜欢英席老师,好像说了一遍不够,年轻的他还喜欢再补几遍,这样一说就是说了八九年。

赵越二十三的时候,这种说法是有人信的,三十三了,这说法信的人就少了。因为学生赵越也成了赵越老师,大家都有个默认,老师与老师互相说的喜欢欣赏,是要掺了成年人的水分在里面的,要加上了客套,加上了疏远,这是成年人的生存道理,是三十三岁的赵越应该懂得的道理。

节目录制前有周刊来采访他,一口一个赵越老师叫得礼貌又生疏,赵越想逗那采访的小姑娘笑,甚至想做两个傻乎乎的鬼脸,但那姑娘还是手紧紧攥着采访稿,小心翼翼地像是在对待价值连城的出土文物。

当时他们已经录完了试唱,势必要问一问对其他成员的印象。

 

这问题一问,赵越猛地像是被人打了一拳,脑子里晕晕乎乎冒出点星星烟花来,然后他从那些彩色的万花筒里用手划来划去,终于划出来一片光。

光里站着张英席老师。

他知道张英席来参加节目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不信的。但人唱完歌真真切切站到了他面前,抬着头往上看,赵越就跟他的张老师对上了眼睛,他正坐在高处,而对方仰望着他,光这个认知就让他头脑发昏耳朵憋得通红,舒服的椅子上冒出了千万根刺,扎得他坐立不安,连周围年轻的起哄声也越来越远。

真好,张英席老师来了,真好。

 

我特别特别喜欢张英席老师,他是我的偶像。

赵越说了好多,夸夸这个又夸夸那个,心里却总是想着一个名字,留到了最后,作为结束语。采访记者的录音笔兢兢业业记下了他口中那个清晰柔软的名字,小姑娘脸上带着礼貌的表情,似乎完全不在意这句成年人之间的客套。

我特别特别喜欢张英席老师。

赵越又补充了一遍,如同八年前当同学吃饭问他有没有崇拜的业内偶像时如出一辙。

 

赵越从来没撒过谎。

偶像,就是喜欢的人。

 

4

赵越是个活泼的人,活泼地如同少年,他唱着歌儿逗着趣,被年轻他几岁到十几岁的小孩簇拥到中间,拉长了音撒着小孩子的娇,让人欢喜地不得了。

赵越像是十九,捧着颗滚烫的心,朝着光扇着翅膀飞过去。

他为自己那近十年的喜欢固执地坚持着,坚持到渐渐隐在了人群的话语中,变成了赵越写给自己的情书与日记。他炫耀着自己那份执拗的喜欢,直到这份喜欢变得如同习惯,成了赵越丰富生活最基础的背景音。

赵越对张英席的喜欢,也就变成了对于声乐的喜欢,变成了好一点,再好一点的激励。

他曾经与男人同过台,做助演嘉宾,那天对方的演出服整齐规矩,站在台上像是棵挺拔的白杨,赵越早早做好妆发,跟工作人员好说歹说才讨了个台侧的位置,偷偷看上了两眼,听了几句。

他想着,这次他不用再担心着要拉幕布了。

演出后后台挤满了形形色色的演员和工作人员,鲜花和服装都堆在了一起,演出成功的幸福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赵越身子小小的,在人群里窜的像只兔子,找那男人的身影,可找来找去也没见到人,急得他慌张冒汗。

就在这时候,有声音说,张老师,合张照吧。

随后那声音又响了点,说着,赵老师,您也一起来吧。

 

赵越感觉有人拿大鼓锤狠狠敲了一下他的心脏,敲得他心咚咚咚像是要跳出胸膛。

他被人晕乎乎地拉着推着就到了男人的身边,肩头才打到男人的大臂,男人比他高,于是就低下头来和他一起往中间凑一凑,快门按的时候正好有人从门口喊男人的名字,他的偶像在闪光之间被定格在了和他共处的一块小小的五寸天地里,胳膊挨着胳膊,像是一对亲密爱侣。

事后赵越偷偷要了这张照片,照片里的他面容僵硬动作扭曲,而他的偶像目光已然飘出了照片之外,看是在找寻那个叫他的声音来源。

赵越建了个加密相册,把照片存在了里面。千万亿的一零数字组成了一把秘密坚固的锁,把他与男人共同包裹在屏幕之内,成了他不会被人窥探到的秘密,赵越想着自己成了条小个儿的喷火龙,卷起尾巴把这份别人无从知晓的财宝认真地圈在了肚皮底下。

 

那年赵越二十八岁,看上去像十九。

 

5

赵越的喜欢时间太久了,慢慢地这份喜欢也就越来越沉,他曾经认真地想过好一阵,他怎么才能缓解掉这份沉重的心情。

他读着故事里人对于爱慕者的赞美,从古到今,从中到外,无一不是相思久病成疾,非爱人之青睐不可解,这就让他犯了愁。看看字里行间,形容心上人,如何如何英俊貌美,又是如何如何地威武潇洒,金铸玉雕的身子踩着雷电海浪跋山涉水而来,看着看着,就觉得那个人何尝不是如此。

书翻到最后,有人落笔写。

何苦?

 

有何可苦?

赵越不懂,他的心思还像是在十九,温润明媚像个少年。光知道一心仰着头地冲,跑,追,想着脚力再快些,才能多赶些路,一门心思撞南墙,撞个窟窿。

无人多费劲猜测他的心思,他二十三岁时的同学知道他仰慕个人,三十三岁时再见面,看他还仰慕个人,大部分是不信的,问了才发现是同一个,嘴上说笑着,心里也在想,三十三岁的赵越是在客套玩笑,十九岁可以大言不惭说长情,二十三岁也可以,三十三岁就不能再大言不惭了,这是要闹大人的笑话的。

赵越见无人信他,便窃喜了起来,不信最好,免得他们啰啰嗦嗦教育他怎样怎样。赵越看着离南墙还有多远,自己没曾意识到,原来早就给自己在心上打了个印章。

他要那人一直在远方,要他一直追着,一直好一点,再好一点,嘴上说着,多好啊,激励我的榜样,我可得努力,才能像他一个样。

这话告诉别人,也麻木了自己。

 

赵越三十三了,还这样乐此不疲地留着个十九岁的说法玩意。

可未曾想过,有一天,他跑着跑着,一下子撞上了墙,真真跌进了光里。

 

张英席要选他唱个二重,他张口又闭口,试了三次,小声说了声张英席老师,乖得如同见到了教导主任的学生。

他也拿出过那张照片,想了好几次,想了条最完美的理由给男人看,男人认真看了几眼,抱歉地摇了摇头,眼神里除了不好意思还有迷茫,他说,我不记得了。

赵越听见有人说,没关系,你不记得了,我记得呢。

 

赵越在意地过了头,就好像这儿也说的不对,那也做的不好,诚然他已然优秀,再优秀,优秀到那男人也不得不注意他。但他还是摇着头,一口咬定地坚信,他比起男人,还差得很远很远。

远到,不由自主地要卑微一些。

怕被男人窥探了他的秘密,哪怕百分之一,也要让他心惊肉跳。

 

6

赵越长情到让人咋舌,矜持克制到让人害怕。他怕误会,一点误会也不能有,似乎有人开了他的玩笑,笑了他的误会就是对男人百般的不尊敬了。

赵越腕子细得像白瓷杆,腰身像是刚抽条,眼睛里落着弯月亮,银色的光撒到那个人身上,小心翼翼地,带着微妙的满足。

 

多好啊,张英席老师,多好。

 

赵越想着,想来想去不明白这节目录制有什么不好,一下子让他落在了光里,举目都是光的影子,伸出手去,都要感到温暖。

他一边笑着,笑得咧开了嘴巴,张开了眉目,眼睛也成了弯弯的月亮。

你看呢,你看呢。

他无声地喊着,如同多年前在那个火锅店发现世界的秘密一样,炫耀着。你看,这样我不也是和他联系在一起了吗,就像水珠和大海。

他措辞着,思索为男人留下一句怎样的评论,来守住自己那点小心翼翼的秘密。

措辞完了,他又笑起来,笑着笑着,扯动了还做着雾化的嗓子,让他嘶了一声,感觉到了一阵尖锐的痛,然后消散了。摸摸脸颊,发现这一下带出来了点泪水。

 

他听见有人问他,何苦呢。

 

7

赵越八年给张英席留下了许多许多评论,许多许多赞,多到他自己也记不清。直到节目开播那一天,对方给了他第一条回复。

 

那一刻,赵越获得了一种奇妙的,近乎胜利与钝痛之间的感受。

 

赵越三十三岁了,看上去像十九。

他腕子细,腰身像刚抽条,眼睛笑起来弯的像月亮,跑起来唱起来,都是年轻人才有的执拗和璀璨的热烈。他用三十三岁的克制,小心地守着十九岁似的隐疾。

他想着叫一声英席哥,亲密的,带着几分炫耀的,声音软糯而拉着长音的。

 

英席老师。

最后他说。

 

 

 

 

赠给球 @球 ,不枉她最近没日没夜跟我为这对又笑又哭感慨真是太难了。

搞完这篇我得歇歇了。

林琅

[小凡高]我最好朋友的婚礼

BE预警,现背。


“当然了,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一个关于黄子和高杨的很久之前和很久之后的故事。

我最好朋友的婚礼


1.


黄子弘凡千里迢迢回国来,参加高杨的婚礼。


他下飞机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在飞机上因为没胃口所以根本没吃多少东西,匆匆奔波到酒店之后望着菜单发了一会儿呆,看什么都觉得腻,最后随便喝了一瓶酸奶,裹着被子卷上了床。


他静静地把脸埋在枕头里,一侧的十字架耳饰硌得耳朵生疼。胃有点难受,脑袋昏昏沉沉,怎么躺也不舒服。他明明已经累到极致了,还是辗转反侧,心乱如麻,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儿,于是蜷成一团,压住沸腾的胸腔。

房间里死一般的空旷。...


BE预警,现背。


“当然了,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一个关于黄子和高杨的很久之前和很久之后的故事。


我最好朋友的婚礼


1.


黄子弘凡千里迢迢回国来,参加高杨的婚礼。


他下飞机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在飞机上因为没胃口所以根本没吃多少东西,匆匆奔波到酒店之后望着菜单发了一会儿呆,看什么都觉得腻,最后随便喝了一瓶酸奶,裹着被子卷上了床。


他静静地把脸埋在枕头里,一侧的十字架耳饰硌得耳朵生疼。胃有点难受,脑袋昏昏沉沉,怎么躺也不舒服。他明明已经累到极致了,还是辗转反侧,心乱如麻,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儿,于是蜷成一团,压住沸腾的胸腔。

房间里死一般的空旷。


黄子弘凡转了个头,把耳环取下来拍在枕头旁边。手机叮铃铃响起来,方书剑打电话问他到哪儿了,为什么发了几百条微信也不回,高杨说要给他接风洗尘,黄子听见他那边一片嘈杂,哑着声音说在酒店,好像有点感冒,不要出去。


高杨猝不及防接过电话,清清朗朗叫他一声阿黄,尾音上翘,仿佛在撒娇。


许多年没能听到的声音突然响在耳边,很轻,像蝴蝶颤动的翅膀,可在他心里又像架金声玉振的铜钟一样振聋发聩,逼得他胸口酸疼。


黄子弘凡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他突然就觉得不能再让高杨叫他阿黄了,不然为什么他总是像只淋雨的小狗一样狼狈得不行。


高杨问:“你怎么感冒了啊?要带点药给你吗?”


黄子弘凡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怕他一开口,眼泪就要冒出来。于是不管不顾直接挂掉了电话,关机,闭起眼睛强迫自己睡觉。

2.


他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吹着风,旷野和草原在隧道的尽头豁然开朗,天空张开手亲吻地面,而他却仿佛行尸走肉。 


他一头栽到在松软的泥土里,浑身软得不行,仿佛是被什么不可抗力狠狠碾进了地面,根本爬不起来。


高杨不知道为何忽然出现,蹲在他身边,二十岁的打扮,三十岁的语气,小心翼翼扯着他的一根尾指,依旧是别无二致的一声阿黄,说我们还没有好好告别,你怎么突然就不要我了。可没等他回答什么,少年便随即松开手,说那就算了吧,阿黄,我们算了。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向远方大得令人作呕的月亮。


一阵嘈杂。黄子弘凡费力地抬头看去,模糊的视线里,阿云嘎、郑云龙、方书剑、张超、梁朋杰、石凯、代玮、仝卓,他所有的好朋友,他的1975,他的老云家,他这些年热爱的挚友们,纷纷拉着手,一对又一对经过他身旁,目不斜视,渐行渐远。没有一个人看到他,没有一个人要去拉他一把。


他的父母、家人,也同样匆匆而过,当他是沼泽里散发出臭味的蛇虫鼠蚁,一滩烂泥。妈妈脚步踉跄,泪流了满面,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飘忽地说“你怎么这么不孝呢”,然后被摇头叹息的父亲揽进怀里离开。


黄子弘凡想,是啊,他为什么落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了呢?怎么谁都不要他了呢?


他虚无地伸出手,勾勾指尖,却只能抓住一把土。月亮像个酒桶一样滚过来,碾过他脆弱的躯壳。他想说什么,却好像被捏住了嗓子,什么也说不出。天空开始下雨,月亮碎了一地,波光粼粼的地面如同撒了满眼的盐,浸得黄子弘凡眼角酸疼。


黄子弘凡最后一次张了张嘴,但一开口嗓子里就呛进了土和雨水,最后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好真实的梦,他这样想道。


可是为什么要重来一遍呢?他仿佛被撕扯成了两个个体,一半在受尽折磨,痛苦不堪,可是另一半却始终清醒地知道,梦都是反的。


3.


似乎有“啪”的一声开灯的声音,黄子弘凡迷迷糊糊睁眼,玄关处亮起了光。


“小黄子我给你带饭来了快来接旨……哎?你,你怎么哭了?”


张超把打包好的食物放在桌子上,打开了卧室的灯,发现黄子弘凡居然闭着眼睛趴在床上泪流满面,这画面太过具有冲击性,让他一时间语塞。


黄子弘凡费力地从床上坐起来,他的领口都被眼泪染湿了,自己竟还没有意识到在流泪,只是觉得头昏脑胀,转转脑袋就针扎一样地疼。他接过张超递过来的湿巾擦脸,抽了抽鼻子,后知后觉才发现嗓子也沙哑干痛,整个人难受得厉害。


难怪说不出话来。


黄子弘凡有些奇怪地想,诶?我为什么要用难怪?


他敲了敲昏沉沉的脑袋,想回忆自己是为什么而哭,梦里到底有什么,然而这梦就像是随风飘散的一缕烟雾,他睁开眼就消失殆尽得彻底了,只能模糊地记起月亮,高杨,还有泥土的潮湿味道。


张超说:“我给你买了粥,你吃一点吧,我下楼给你买点药。高杨的婚宴在后天晚上,你要是好不起来就不能去接新娘了。”


黄子弘凡“啪”地一声掰开一次性筷子,闻言抬眼看向张超,他本想点点头,但被病毒冲得眼框发酸发红,眼球转一转就胀痛得厉害,张了张嘴居然又不自觉地掉了眼泪,纯粹是因为头太痛而流下的生理泪水罢了,却同时让他们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张超慌慌张张说一句对不起就拿着手机钱包出了门,黄子弘凡把白粥搅了两下,伸出手去擦那滴眼泪,才发觉自己脸上不止一道泪痕。


他并没有想辩解。

十年,他二十九岁了。


那点稚气的影子在生活的漩涡中被冲刷得一干二净。黄子弘凡的脸越发刀削斧刻,笼罩在阴影里有些冷得吓人。他平时眼光总是柔软的,然而坚硬的气质一年比一年更冲出血肉,不笑的时候简直生人勿近。他变化太大,和十年前那个柔软顽劣的男孩儿判若两人,美利坚的大风和雨雪把他打磨成钻石,冰冷的,迷人的,刀枪不入的,闪闪发光的钻石。


他已经有许久不曾生病,更不要说流泪了。荒唐的是,他们少年时都喜欢热闹,恨不得每天都聚餐唱K,现在反而连别人的亲近和好意都觉得遥远陌生,明明他们曾经是那么好的朋友。


张超大概是跑着去的,回来的时候额头上冒着汗,手里零零总总拎了不少东西,体温计、退烧药、感冒药、胃药、止咳糖浆、退热贴、冲剂胶囊一应俱全,摆了一桌子。他押着他快喝粥,喝完量体温,黄子弘凡嗓子已经哑成破锣了,还有心情打趣一句小张总果然是雷厉风行,果不其然换来张超一句滚你丫的,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别的。


他看了一眼体温计就当机立断把退烧药拿出来,给黄子弘凡倒水,把胶囊照说明数好放在手心,逼他喝糖浆吃药,马上裹着被子捂汗。


三十八度二了,再烧一会儿他都怕黄子直接羽化登天,到时候高杨在酒店里大宴宾客,黄子弘凡在医院里挂三瓶点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俩的爱情推拉十年都没完结,还要称赞一句纠缠不清。


黄子弘凡生了病就听话许多,知道这是最快退烧的方法,哪怕多讨厌吃药也得一口吞了,真的睡饱了也要硬着头皮睡。他嗓子眼细,小时候最讨厌吃药片胶囊,一旦卡住喉咙就吐不出咽不下,又难受又苦涩。


张超等他吃完,躺上床盖好被子,替他关灯,留下一盏床前灯,这期间手机始终震个不停,他没有看一眼。他还买了一点水果,草莓樱桃香蕉什么的,张超知道黄子弘凡哪里缺这个,就算想吃,酒店服务什么没有,但是他总是想尽力给他最年幼的朋友一点不一样的关怀。


“你快去吧,不用管我了。”


黄子弘凡躺在床上冲他摆手,药里有一点安眠的成分,他困劲儿已经上来了。张超还想说什么,黄子紧接下来的话就把他全堵死了。


“高杨的局应该还没散。”


说罢他就翻个身,安安静静躺在那儿,似乎真的睡着了。


你看,他明明年纪最小,却从来什么都知道。

4.


黄子弘凡睡不踏实,眼皮都在颤抖,吞下的药片仿佛正好卡在他的胸口,发酸发苦,身体又冷又热,让他忍不住缩成一团,又想掀开被子。他低声地咳嗽,一阵一阵地,喉咙像在被针勾着,很疼。张超大概也买了退热贴,可是他不想伸手拿。


人为什么会做梦呢。

他又在做梦。


他梦见高杨说我不可以。


高杨真好看,在他眼里就算是模糊扭曲的脸也好看。


黄子弘凡伸出手去拉他的手,高杨的指尖冰凉,裹着雨,轻轻把黄子弘凡的手推开。


他说黄子弘凡,对不起。


他说我们谁也没有活在小说里,我父亲的一生都献给了部队,脊梁从没有弯过,他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与新疆的风雪为伍,直率,坦荡,从不妥协,他的血肉是雪山的地基。


"这样的一个人,你能想象他跪在我面前的样子吗。"


"他没有骂我更没有打我,他只是埋怨痛恨自己,没有把我教好,让我走了歪路。他说他曾经有两个战友,轰轰烈烈地爱过,身败名裂,最后双双退伍,天各一方,一辈子都见不了面,他不愿意我吃这种苦头。他只是求我,求我放弃你,求我不要再让他让整个家族丢脸,抬不起头来。"


"他的膝盖不好,我怎么能这样害他,我怎么能。"


"我们就到这里,好不好。"


"是我对不起你,我们分开吧,我一辈子都不会再爱上别人的,我们就这样吧。"


黄子弘凡不听,仍然执着地去握他的手,去擦他的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他捉住他颤抖的手指,揽在手心,说高杨你,别叫我的全名。


"我害怕。"


黄子弘凡眼眶滚烫,他听见梦里的他这么说:"高杨你别开玩笑啦,好不好。"


"叔叔他那么喜欢我,他那么通情达理,不会这么对我们的。"


高杨静静地看着他自欺欺人,轻轻地说:"难道你也要我跪下来求你吗,黄子弘凡。"


流言如沸,烧得他痛不欲生。


他喊不出声,他开不了口。高杨的脸模糊着,梦里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沸腾不止,高杨在天崩地裂里转身向山海走去。


别走。

意识模糊里,黄子弘凡感觉有人往他额头上搭了一块冰毛巾,给他往上拉了被子,不管不顾地整个包裹住他,不准他挣扎,对他说黄子,张嘴,然后给他塞了一块薄荷糖,叹了一口气,小声地说:“你怎么还不会好好照顾自己啊?”


黄子弘凡半阖着眼,薄荷糖在嘴里融化,像雪的味道,他轻轻哼了一声,那人拨了拨他被汗浸湿的刘海,拍拍他的被子,温温柔柔道:“睡吧。”


这句话像镇定剂一样奇异地使他安心下来。他费力地抬手,想去握那人的指尖,却被一把按住,语气轻柔,哄孩子一般:“好好睡觉。”


黄子弘凡便轻而易举地放弃,他想,他是海面上飘浮的碎冰,遇到暖流就被融化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不是暖流的错,是他本就不该奢求拥抱月亮。


昏睡前一秒,他还是给了自己一点奢望,他沉沉地想,是高杨吧?这是银色山泉的味道,是他爱用的香水。


该相逢的人总会再次相逢的,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哪怕再相逢时早已经面目全非。


5.


黄子弘凡还是没能去接新娘。他的感冒好了大半,只是还咳嗽得厉害,像个老旧的风箱,他坐在酒店的沙发上一边喝冰糖雪梨一边给张超发消息,说我不做伴郎,我就去晚宴好了,拜托你和代玮了。张超隔了好久才回复,他看着屏幕上对方正在输入中反反复复出现好几遍,最后发过来一个轻飘飘的“好”。


他没和高杨联系,他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他们俩的对话框还停留在一周之前的晚上,高杨突然给他发消息:黄子,在吗?


他回复在的,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高杨说我要结婚了,你可以回来参加我的婚礼吗?在北京。


……


“当然,我肯定会回去的,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黄子弘凡没问新娘是谁,没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只是良久之后轻轻发送一句:“你开心吗?”


高杨发来一个笑脸,圆圆的脸,憨憨的笑,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一直很爱用这些小表情。


他回复:“为什么不呢?”

是啊,为什么不呢。


高杨很特别,他的爱独一无二。


黄子弘凡的爱是予取予求,你来爱我,我将同样以爱来回报你,我允许你从我这儿拿走爱意,但不是全部,这更像是一场交易。


而高杨不是这样的,他的爱是张开手,把最脆弱的怀抱展示给你看,把最小心翼翼的温柔捧个满怀,告诉你,你可以带我走,你也可以留下我。他简直是自杀式般爱人,粉身碎骨也要从血管里开出玫瑰,等你来摘。


很多年前,他离开他的时候,曾流着泪想,他会遇到更好的人的,他会遇到下一个黄子弘凡,不管是谁先离开,这次别再是他。



可是不会再有了。


不会再有黄子弘凡这样的人。


高杨挽着一双手踏上红毯的时候这么想道。


他能看到微笑鼓掌的双方家人和朋友,能看到父亲和母亲抬起手来掩面而泣;能看到张超和代玮坐在一起遥遥而望,目光穿过十年,笑容一如既往,他们是真心祝福他;能看到昔日同学冲他喊高杨今天真帅,他甚至能感受到妻子搭在他臂弯上汗津津的手心,她捧着的那一束红玫瑰,耀眼又夺目,开得正好。


可是他看不到黄子弘凡。


想想也是,假如教他来望着他怎样向别人许诺一生,那是多残忍的一件事。他的病还没好,十一月份的北京已经有点冷了,他还是不要奔波比较好。


可高杨又矛盾地想,他这辈子,只能遇见一个黄子弘凡。这么重要的时候,他怎么能不在呢。


新郎的胸针在他心上滚烫,高杨竟然有些想哭。


阿黄,你怎么不来祝福我。他想。


他几乎看到了前半生认识的所有人,善意的,或者厌恶的眼神,伪善,或者真心实意。他全然接纳,也坦然面对,因为那些人不能再伤他分毫。可看不到黄子弘凡使他胸口酸痛,那是他十年的爱人和青春,甜蜜和苦涩的化身。那是他这辈子最喜欢的人,最爱的人,是他曾经不顾一切想要一直在一起的爱人,是他如今,所谓的,最好的朋友。


6.


黄子弘凡来的时候堵车了。他没有赶上高杨和新娘走红毯,等他推开婚宴大门的时候,正好是新郎上台讲话的环节。


背景音乐被调小,混在嘈杂的人声里,可他听得真真切切。


"Cause we were just kids when we fell in love。


Not knowing what it was,I will not give you up this time。


But darling, just kiss me slow,your heart is all I own。


……


But you heard it, darling, you look perfect tonight。 "


是《perfect》。


黄子弘凡站在红毯尽头的花环下,他抬头,正好看到高杨穿着一身黑西装走上台去。


他莫名其妙地想到,其实,在现实中遭受他梦中这一切的不是他黄子弘凡,而是高杨。现实中,众叛亲离的是高杨,先被放弃的人是高杨,到最后谁也没有拯救他的也是高杨。


先松开手的,是他黄子弘凡。


他才是那个可耻的背叛者,懦弱的小人物,不敢抬头看光明坦荡的高杨、只敢躲在美国的混蛋,匆匆而来,连对视都做不到的胆小鬼。



很多年前,他们恋情曝光,黄子弘凡的父母先封锁国内消息,然后赶到美国,牢牢地把他看起来,高杨在维也纳两个月都联系不到他,赶完final exam之后奔波到伯克利去见爱人,却被自己的父母同样拦下来。


黄子弘凡的家人朋友轮番给他做所谓的思想工作,劝他迷途知返,劝他不要把一辈子浪费在一个男人身上,劝他治病。


父亲说,你不可能一辈子呆在美国,你如果坚持要和那个男生在一起,我会让你在国内身败名裂,你什么都得不到,他也是,你们都是学音乐的,知道人脉比才华更重要。


到最后的时候,父亲也有些哽咽,他沧桑极了,看黄子弘凡的眼神就像看一块朽木,他说:"假如全世界你谁都不认识,只有你一个人,我当然可以让你做你想做的事,爱你想爱的人。可是你不是这样,你有自己的圈子,你是我的孩子,你要怎么活下去,作为一个同性恋者?别人会怎么看你,怎么看那个男生,怎么看我们一家子?"


"为我们考虑考虑,为你考虑考虑,为那个男孩考虑考虑。"


"算我求你,别毁了两个家庭的人生,你们原本,都可以有光明又漂亮的前途。"

黄子弘凡被关起来之后从没有流过眼泪,父亲打他,母亲骂他,他都梗着脖子不肯屈服,可是当他听到为那个男孩考虑考虑的时候,却一下子泪流满面。


他全副武装,为爱而战,可是他不愿他的男孩受伤。当他发现他已经开始有所偏颇的时候他当即明白,他完蛋了。高杨到底是什么样子,他到底爱谁,到底如何想,他们之间究竟会有如何的以后,他通通抓不住答案。


父亲扔下最后一根稻草,说高杨的父母也很生气,他母亲已经进了两次医院了,他是军人家庭,怎么可能接受你。他父亲要和他断绝关系,他会众叛亲离,他会孑然一身。


当天晚上,黄子弘凡接到了高杨的电话。


高杨颤抖着声音,手和声音一样抖,他就要抓不住手机了,他流着泪:“阿黄,我父母明天就要带我回国了,我现在在你家门口的咖啡厅等你。我会一直等你等到十二点,今晚十二点之前,只要你出现在我面前,我们远走高飞,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我给你我全部的爱。”


高杨的语速从没有这么快过。


“阿黄,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我会等着你的,阿黄,只要你来,只要你来!”


黄子弘凡张了张口,他听到高杨带着哭腔的声音,本来想说,你别哭,可是开口的时候却说:“对不起。”


他又重复了一遍,一字一句:“对不起。”


这就是他留给他们之间的所有爱情的最后一句话。


以你好开始,以对不起结束,平淡地、庸俗地,像这世间的所有褪色凋零的爱情一样。他屈服了,草率,直接又狼狈。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面前的咖啡冷得像一杯冰山,于是高杨从此知道,他们再也没什么特别的了。


假如时光倒流,此时二十九岁的黄子弘凡穿越回十年前,他定要冲上前去,吻住他心心念念的宝贝,以唇舌为他描绘未来,告诉他,他永不让他掉一滴眼泪。然而十年的时间太久远,什么都变了。


十九岁的黄子弘凡只能被钉在原地,说对不起,二十九岁的黄子弘凡也一样。二十九岁的黄子弘凡给不了十九岁的黄子弘凡勇气,十九岁的黄子弘凡给不了二十九岁的黄子弘凡当时的真心。多荒唐,多凄凉。


十年匆匆而过,如今他们都长大了,成长为了真正的男人。他们同样西装革履,一个站在台上,一个站在拱门下,遥遥相望,这场景像梦一样,高杨的领针泛着光,像黄子弘凡想象了很久的新娘。黄子弘凡差一点,真的只差一点就要把这儿当成是他们俩的婚礼了。


他真漂亮。


You look perfect tonight。



高杨伸手调话筒,他连这个时候也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喜悦和羞涩都克制得恰到好处,表情管理从不出错。


他低头,想了一会儿,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感谢大家,感谢父母,感谢妻子。到最后的时候,他说:“大家都知道,我这一路走来,离不开我这些朋友的帮助。”


“你们肯定都很熟悉啦,张超、晰哥、代玮、星元哥、佳琳哥……”他列了好多人名,那些人向他笑着举起酒杯示意,高杨同样回敬一个微笑。


7.


“还有我最好的朋友,黄子弘凡。”


8.


“他们对我,都很重要。”


“你们就都祝福他吧。”


高杨捏着话筒,他终于敢低着头和黄子弘凡对视,以目光相交,像交换最后一个缠绵的吻,再次温柔地笑了,眼底水光潋滟,瞳孔里盛放着与十年前没什么两样的感情。


“祝福黄子。”他这样笃定地说。


黄子弘凡究竟有没有回赠那一句“祝福高杨”啊?


高杨鞠了一个躬,下台的时候听着满场的掌声,这样想道。


他根本不想在自己的婚礼祝福自己的前男友是多么出格的事,他也不想看父母的脸色有多难看,他只是简单地想祝福他的最爱的人,而这是最后的机会。他之前想永远得到关于他的一切,如今只想要一个微不足道的,卑微的随口祝福,就足够了。


“祝福黄子。”高杨又自己小声地重复了一遍,这次是真心实意的,声音小到自己都差点听不清。


他闭上眼,很想做一个梦,梦里有刚刚二十岁的黄子弘凡,还有他们永不完结的爱情故事。他想,他就是个胆小鬼,明明他看到黄子进门的那一刻,他喂他薄荷糖的时候,他走上台,拿起话筒,那个瞬间,他那么想大声告诉他,用全部的力气嘶吼,黄子弘凡我他妈喜欢了你十年。你能不能带我走。


可睁开眼,高杨安安静静去牵等在一边的妻子的手。妻子的妆有点花了,可眼中满是喜悦的光,他的勇气便再次消失殆尽。


可高杨始终不知道的是,十年前的那天晚上,他执着地坐在咖啡厅里等他,黄子弘凡其实来了。


黄子在他的背后坐了一整晚,眼睁睁地看着高杨的咖啡冷掉,看着他失魂落魄地从咖啡厅出来,悄悄跟在他身后,最后一次送他回家,看到到处寻找高杨的父母嚎啕大哭地抱住高杨。


黄子弘凡一向外向,唯独这一次,他以这样沉默又内敛的方式,最后一次,送别他最心爱的人。


为高杨考虑考虑吧。


这句话始终如雷贯耳,响彻在黄子弘凡的耳边。他永远记得,高杨那天点了一杯蓝山咖啡,从此他再也不敢喝蓝山。


在高杨这里,他没有来。可他不知道,他的男孩曾拼尽全力,想送给他一个完整的月亮。对于黄子弘凡来说,他早就已经把全部的爱送给高杨了。他是飘浮的碎冰,不自量力地想要去托举月亮,他怎么能升到半空中,他首先就融化了自己。


黄子弘凡回国之前,特地去纹了一个身。


纹身师问你想纹什么?


"纹一个名字吧。"


他想了想,回答道。


GYON。


在我离开之前,在我胸口刻一个名字,以此来铭记我因爱而亡,希望我的爱人将永不回头,沿着最好的方向狂奔,不必再等我。



高杨领着妻子去敬酒,敬到黄子弘凡这一桌的时候大家都在,在讨论黄子刚刚拿奖的那首歌。


高杨安安静静站在那儿听,然后也举起酒杯说恭喜。他对妻子介绍说:“这是黄子弘凡,是我十年来最好的朋友。”


妻子点头,笑得挺甜,伸手和黄子弘凡握手,说你好。黄子说嫂子好温柔,高杨说哦哟,你终于肯叫我哥?熟稔地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什么都没有。


只有黄子弘凡自己知道,他再听高杨讲话,心口还是不可抑制地滚烫了起来。


可是他们插科打诨了这么多句,高杨还是没有问出最想问的那句话,或许这辈子都没有资格和机会再问了。



9.


在你写的那么多情歌里,有没有一首,或者,哪怕只是一个旋律,是因为我?



全部都是你。



[全文完]



林琅

[小凡高] 与我有关

是这位集美@柒汣 的约稿,“当高杨突然获得了某种超能力”。


BGM:林宥嘉《宠儿》


1.


二零一八年的夏天我二十二岁,从维也纳启程回国,准备参加一个美声综艺节目的录制。


返程的飞行太过漫长,机舱里不算嘈杂,却总让人觉得有些焦虑。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儿窗外的云层,然后随手拿起一本杂志,打发时间酝酿睡意,我一向对德文杂志很没抵抗力,两三页就能犯困。


不知道过了多久,困倦感才姗姗来迟,我把早没了兴致的杂志合好,搭在膝盖上,准备迎接一场短暂的睡眠。


朦朦胧胧中,我却看见这本书的尾页上印着一串漂亮的中文。哎?我奇怪地想,为什么是中文…...


是这位集美@柒汣 的约稿,“当高杨突然获得了某种超能力”。


BGM:林宥嘉《宠儿》



1.


二零一八年的夏天我二十二岁,从维也纳启程回国,准备参加一个美声综艺节目的录制。


返程的飞行太过漫长,机舱里不算嘈杂,却总让人觉得有些焦虑。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儿窗外的云层,然后随手拿起一本杂志,打发时间酝酿睡意,我一向对德文杂志很没抵抗力,两三页就能犯困。


不知道过了多久,困倦感才姗姗来迟,我把早没了兴致的杂志合好,搭在膝盖上,准备迎接一场短暂的睡眠。


朦朦胧胧中,我却看见这本书的尾页上印着一串漂亮的中文。哎?我奇怪地想,为什么是中文……?


那是一个同样奇怪的问题。


你是否相信人的一生中所有相遇的次数都是注定的?


乱七八糟的中文与德文字符在我眼前混杂着模糊在一起,如同散落的白色雪花,杂乱无章,铺天盖地落下来。



2.


我回国是要准备参加一档美声节目,名字叫做《声入人心》,我就是在那里遇见了黄子弘凡。


我们住在梅溪湖的酒店,他住在我隔壁。他拎着一盒点心来敲我们房间的门打招呼,热情得很。


当他把盒子放在我们房间的小桌上,坐下来邀请代玮与我加他的微信时,我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一直跟随着他的头顶。


他头顶上的数字,少得可怜。


这个数字其实不代表什么,仅仅只是我和这个人以后会见面的次数罢了。在我和一个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两米之内就会看到他头上的数字条。


每见一面这个数字就会相应地减1,代表我们这一生的相遇又少了一次。等到变成0时,这意味着我们今生将不会再碰面。


这个能力是我落地北京机场之后出现的,当我和父母一一拥抱后才发现,他们每个人头上都顶着一个无限的符号,♾,看起来就像一对滑稽的天线宝宝。


我还没来得及笑,就看见身边走过一队空姐,她们在进入距离我大概两米的地方时脑袋上突然出现一个1,经过之后那个1变成了0。在我的视野里,人连同数字一起消失不见,数字消失在空气中,人消失在机场的人海里。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恐怖故事,拥有这样的能力也不够拯救世界,漫威会需要这种超级英雄么?我接受得很快,甚至没有过多的惊讶。虽然它好像只能改变我,不能改变世界。或者说,根本连我都改变不了。



在参加《声入人心》之前,我有预感这个节目会让我非常难忘。


原因无他,在我提着行李推开房间门的时候,我看见代玮的头上的数字是五位数。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庞大的数字。


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数字条,除了我的家人。这很让我惊喜,对我一个前半生不太愿意交朋友的人来说,这无异于一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走进办公室,五百万正在他的工位上对他笑。更通俗一点来说,就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不过我不瞎,也不愿意叫代玮死耗子。


我看着黄子弘凡头上亮闪闪的62,除了感叹人生无常之外,忽然莫名其妙地想到,人们常常用金钱来衡量财富,其实这堆数字说到底不过是一个用来衡量珍贵程度的标准,金钱只是用来等价交换的工具。


就像我意外获得了这个看似非常鸡肋的能力,不算超能力的超能力,也不过是用来决定亲密关系的工具。


我从人们头上的数字来衡量他与我的关系,决定我是否要接纳与亲近他,是否要与他有更进一步的发展,选择权都在我。


就像拥有越多筹码的人底气越足,拥有越多选择的人越能及时止损。


于是我念着及时止损这几个字,无波无澜地打开微信,对黄子弘凡展示二维码,礼貌地点点头,说很高兴遇见你。



3.


后来我在节目里交了很多很多的朋友。我见到了很多人,他们每一个人都非常阳光与温暖,脑袋上的数字条也很多,大多都是四位数,代玮与陈博豪遥遥领先,突破了五位数。


只有黄子弘凡,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头顶上的两位数数字条时隐时现,就像一个人形自走LED灯,每一面都是大写的惹眼,更何况这个数字还在日复一日地不断下降。如同08年金融危机横行霸道的红灯,每一次都在提醒我这个脆弱的初级股民,珍惜吧,你们之间见一面少一面。


然而黄子弘凡实在是很活跃。每次听到我房间的门铃响,不是张超就是他,他的次数多些。而且每次都有些五花八门的花样儿,筒骨粉,辣火锅,茶颜悦色,烧烤牛油。代玮打趣他,黄子弘凡仿佛一个土生土长的长沙人,什么好吃的都知道。


他常常来我们这边蹭沙发。和他一个房间的川子哥会编曲会写和声,几位老大哥经常在他们房间琢磨歌曲,深夜也忘了回去。


黄子弘凡懂事,不愿意回去打搅他们,就常蹭我们房间的沙发。我有的时候失眠,歪头就能看见他在沙发上酣然入睡,枕着一个抱枕怀里还抱俩,小孩子一样。沙发毕竟硬,第二天睡醒,动一下浑身骨头都嘎嘣响,然而他还是锲而不舍,乐在其中。


我有时候会不由自主地盯着他头上的数字条看,盘算这点数字怎么能相见到这辈子的尽头。回过神来总觉得有点好笑,大部分是笑我自己,幼稚又沉闷。



在我和黄子弘凡已经熟得可以单独出去吃饭之后,有时候我甚至很想抓住他问,喂,你知道吗?还有二十九次,我们就再也不会见面了。


世界大得很,承载着几十亿人的人生,要错过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如同一滴雨落进海洋里,再也不见踪影。


黄子弘凡,假如你提前知道这一切,你会不会和我一样有一点难过?


我翻身坐起来,在床边思考人生,头疼地认真拷问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难过,再认真反思,为什么想要他“和我一样”。



4.


今天下了暴雨,深秋的冻雨实在是太冷了,所以录制往后推迟一天。


节目进行过半,我们已经一起住了一个多月。黄子弘凡不负我们初见时我对他的印象,成功让他头上的数字条掉了大半——他实在是非常热情,也非常喜欢拉着我们几个同龄人组局,开黑吃饭,聊天唱歌。上有佳哥,下有黄子,把这个本来沉闷得有些严肃的综艺搞成了一场三个月的大型团建,节目内外都是如此。


他有一种不知不觉中就能亲近人的能力,这让我觉得很羡慕。


代玮去别的房间了,我点了外卖,晚上要和蔡程昱他们一起练合唱。忙里偷闲的两分钟,我还在思考这种说不清理还乱的人际关系,又想不出答案,只是觉得一团乱麻,果然暴雨天总是很容易让人心情烦闷。


总之,我不太想承认这种感觉是喜欢,或者是留恋。


这种情感比较难搞,在我的世界里,除了友谊的小船和亲情的港湾之外,别的情感都比较难搞,爱情尤甚。


我从不习惯接受一段长久稳定的关系,更何况这段关系不能拥有天长地久的保证,尤其爱情的结局都比较惨烈。


我讨厌分离,所以拒绝一切开始。说我奇怪也好,说我孤僻也好,我习惯拥有自己的世界,而请别人敬而远之。


门铃响了,我暂且放下这个世界难题去拿外卖,在短短几步路里勉强给自己一个和解。


可能是那些一起玩过的游戏,一起吃过的火锅,一起编写的和声都太美好,放弃总让我觉得良心不安。也可能是我缺少朋友,而他对我太好,就像走了远路的人总想找个长椅歇会儿。



5.


“噔噔!咖啡!”


长椅本人举着一罐咖啡站在门外,阳光灿烂地冲我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很夸张,小孩子才做这种大表情。


他头上顶着一个明晃晃的29,让人没办法忽视掉,这一度成为了我很讨厌的数字。黄子弘凡语速很快地冲我发出请求,“要一起看雨吗?”


“什么?”


我接过咖啡,却不打算让黄子弘凡进门,而他对此毫不在意。


他继续维持那个笑容,明明是深秋,他这个人却像春风一样,暖洋洋地道:“听说你最近心情不好,我来解救一下你,你想看看长沙的雨么?”


“我弹钢琴给你听。”


那个笑容太耀眼了,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点点他的脸颊:“你怎么一直都是那么开心?没有酒窝都要被你笑出酒窝了。”


我看着他头上的数字从29变成28,侧身让出一条道。有些无语地想,我到底在默许什么。



我其实并没有心情不好,只有这个傻子当了真,买了咖啡来哄我。


我在北京读书时住宿舍,在维也纳时合租,我一直漂浮在人群里,从未离开,但我享受浑然天成的孤独。


我没有宠物,没有太多好友,没有太复杂或者太直接的情感关系,多数时候享受不到第二杯半价。我并没有对我目前的状态感到不快,相反,就像前面提到的,孤独忍受久了,就会变成一种享受。


黄子弘凡真的是个傻子,暴雨天的时候梅溪湖大剧院不开门,他找不到一架钢琴来弹给我听。最终还是在我房间里吃过桥米线的外卖,隔着落地窗看雨。


黄子弘凡夹着一根米线,认真地问我:“高杨,你为什么来参加《声入人心》?”


他此刻故作深沉,但是他不知道他现在的神情很像选秀舞台上问你的梦想是什么的汪峰。


我把碗里的火腿片夹给这个小孩:“快吃吧,大哥。”


他一下子崩不住了,愁眉苦脸地夹起来吃掉,根本想不出来什么别的开导我的法子。黄子弘凡上目线看人的时候总让我想到以前养过的一只小狗,可怜巴巴的。他才十九岁,年轻得不谙世事,朝气蓬勃。


我们完全不同,出生于不同的地方,生长于不同的家庭,两条从未相交的成长轨迹,天南海北的大学。


想来想去,唯一的交集大概就是我十八岁高中毕业旅行途径成都入藏,在当地吃过两顿火锅,当时的黄子弘凡大概还在抓耳挠腮地写高一的暑假作业。


人生是多么奇妙的际遇。我以前不知道在哪个地方看过王家卫说:“有时候我昨天遇到一个人,感觉他非常有意思,印象深刻。但后来就再也碰不上了,人生就是这样。”我非常认同。


人生就是这样,相遇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发展故事之后总要说再见。只不过我有时总在想,当相遇的次数花完了之后,当真的渐行渐远之后,我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6.


我们在窗边坐了一下午,我把那首《Per Te Ci Sarò》唱给他听,一遍一遍纠正发音,一遍一遍寻找感觉。


他把他的歌唱给我听,我们在雨声里唱歌,断断续续的,雨一直在下,歌声也没停。


我后来想起这一幕,总觉得非常美好。是限定的时间和限定的心境里,限定的一个下午,以后都不会再重来了。


黄子弘凡问我为什么会来参加这个节目,其实我真的什么都没有想过。


收到邀约的时候我正处在人生的第不知道多少个迷茫期,反复思考人生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甚至坐车走过了欧洲的很多地方,依旧觉得这世界山高水远,春夏秋冬,地球规律地公转与自转,每一个人都在活着,可是一切都和我无关。


我大概是来寻找那么一点儿“与我有关”。



回过神来的时候毛绒绒的小狗正皱着脸看着我,似乎是真的很担心。


后来他告诉我,高杨,我看你坐在窗边,雨在下,你却在消逝。不是肉体上,而是精神上。当时你的神情,似乎全世界都和你没有关系一样。好像一个气球,光是站在那里,松开手就要飞走了。


我以前从不喜欢暴雨,它会延误航班,会耽误出行,会淋湿衣服,会让一切心情变得糟糕透顶。然而黄子弘凡,黄子弘凡今天赋予了暴雨一点别的意义。这让我就算在以后经历暴雨,不论是哪个季节的,都可以稍微开心一点。


为了证明我真的没有心情不好,我开了那罐他送我的咖啡的拉环,当场干了一大口。


余光里,黄子弘凡展眉开来,跟着扯出一个暖乎乎的微笑。


是啦,我咽下那口咖啡,想,你这样的小孩,还是笑起来比较可爱。



7.


小的时候,我家教比较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只有大年三十那天晚上是可以熬夜的,因为大家要一起守岁,一起看春晚。


缺少的总是稀奇的,所以我就算困得撑着眼皮也要把春晚看完,亲耳听到那一句“过年好”才算完。


而当主持人说出“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的时候,我总觉得不舍,甚至还有些难过,因为每次说出这句话,就意味着真的要分离了。


我从来不习惯分离。所以当我最后一次站在声入人心的舞台上,仰头对着同样泪流满面的黄子弘凡时,我恨恨地想,我讨厌流眼泪。


“我回去继续上学了。”


后来看播出的节目里,我是这么说的。其实我当时还说了很多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感谢了一大堆有的没的,编剧给我的脚本上只有这一句,我私自加了很多,没想到播出来的时候还是只有这一句。


最后我突然没头没尾地说:“我其实很感谢…有人拽住我了。”


这句话听起来挺暧昧的,不可能被放进来,听的人应该百分之八十不会明白,或许那个真正的对象也不明白。


那个一如既往泪腺发达的傻子哭得鼻尖都红了,我离他太远,没法帮他擦眼泪。但就算看不到我也知道,在一堆四位数五位数的相遇次数里,他脑袋上的数字条只剩下一个2了。


我讨厌这个数字,拥有这个能力之后,遇到黄子弘凡之后,人总是贪心,我讨厌太少的数字,希望越多越好。



“…当时你的神情,似乎全世界都和你没有关系一样。好像一个气球,光是站在那里,松开手就要飞走了。”


“你把我拽住了。”


黄子弘凡,你知道吗,你拽住我了,你把我拽回来了。



8.


转过身的时候,我觉得眼睛涩得厉害,隐形眼镜似乎有点滑片了。


我尝试以此来为我的眼泪作出解释,这样的话我的伤心或许会少一点。但是一想到这副隐形眼镜还是黄子弘凡帮我买的,那种不可言说的难过还是从头到脚地淹没了我。


这些日子,这些如梦如幻的日子接近一百天,在我心里被无限放大,长过一百年,却在此时此刻,又短得令人觉得非常恍惚。


梦是要醒的,人是要散的。节目结束了之后,我回维也纳,他回波士顿,地球这么大,大到我和黄子弘凡隔着一个大西洋,以后就不能一起看雨了。


当初我觉得,这个突如其来的鸡肋能力似乎不算什么坏事,可以帮我及时止损。错过与再也不见是人生常态,数字太少的人就别接近了,注定以后会见不到了的人就离远点,对我这样的人来说,真是再好不过了。


可是直到现在我才对此痛恨无比。


如果真的能预测未来,为什么不彻底一点,让我看到以后的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之内黄子弘凡与我究竟是什么结局,是挚友还是时常怀念的陌生人,到底是什么样,不要让我这么焦虑。


我忍不住想抽一支烟,虽然只是饮鸠止渴,但总能放松一下。我到这一刻才意识到,当我只是想到要和黄子弘凡分开,我就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我没有想到,他对我的影响居然这么大。


我感到灰心,我无法自拔。就好像飞蛾命中注定会扑向火,我命中注定会被黄子弘凡吸引。



这心情异样来源于总决赛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几个已经没任务了的小年轻凑在一起吃火锅,玩真心话大冒险。黄子弘凡连抽了三个真心话,分别是:“现在有对象吗?”


“没有。”


“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有。”


“喜欢的人叫什么?”这个问题太尴尬,于是龚子棋通情达理地换成了“喜欢的人是男是女?”


我就是在这时才后知后觉我对黄子弘凡的感情到底如何。因为在他抽出“喜欢的人叫什么”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居然期待他说出的那个名字是我。


我早就该知道,及时止损永远无法抑制心动。



9.


拍大合照的时候我被黄子弘凡拉到身边,几百人要挤进同一个镜头里不算什么易事,偏偏大家都喜欢热闹。只有我一个人怀揣秘密,看着身边的黄子弘凡,他头上的数字只剩了一个1,是醒目的红色。


我突然感到一阵不公,我把目光投向身前那些工作人员。想到,这真的有些不公平吧,我和那些工作人员萍水相逢,以后却还有百十次的见面机会,可是我这么喜欢我身边的这个人,我们再见一次就要彻底分离了。


随即我又猛地想起,他应该不会猝死吧。我为我荒唐的念头感到可笑,但是却又不由自主地,翻来覆去地想,黄子弘凡不会死吧。不然我们的数字怎么会这么少,这么多人,偏偏只有他这样。


想到这儿,我又安慰自己,怎么会呢,他一看就是幸福的小孩,怎么可能遇到这种事情。


胡思乱想着,黄子弘凡拍了拍我的肩,小声地说:“高杨…回酒店可以在房间门口等我吗,我有话跟你说。”


我转头看着他,那么年轻的脸,英俊又稚嫩,像故事刚开头的王子,还不会披荆斩棘地骑着白马为爱而战,说一句话就红了脸。


我还是觉得自己可笑,我这是把自己当公主了么?可是公主都是穿水晶鞋的,手捧着漂亮的花,和王子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才不会像我现在这样,难过又无助。



然而最后一面,我还是想去见他。


黄子弘凡蹲在我的房间门口,在手机上划来划去。我情不自禁地快走几步,叫他的名字:“阿黄。”


他抬起头来,冲我露出一个阳光的微笑,就像那天暴雨,我拉开房间门见到的那样。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我站到他的面前,突然迫切地说:“我有话想先告诉你。”


我几乎从不冲动,我讨厌一切急速变化的东西,喜爱稳妥,喜爱孤独,喜爱把自己放在一个厚厚的玻璃罩里。


这是第一次,我有了想要跟别人分享我的秘密的想法。但是话到嘴边,情绪太复杂,我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我的秘密,告诉他我这些天来经常梦到你,告诉他,我那句“你拽住我了”是什么意思。


最后我只是说:“黄子弘凡,我喜欢你。”


那么多话,我挑出最重要的主语与宾语,亲手加上那个曾经不愿意相信的动词,然后告诉他。


我终于敢爽快地承认。


去他妈的命中注定,去他妈的及时止损。


黄子弘凡,我很喜欢你。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时的感受,把心里最深埋的感情发泄出来原来是这种感受。虽然很想笑,但是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落下来。黄子弘凡伸出手抱住我,把我拥进怀里。


他的声音闷闷地,又有些颤抖,好像有泪掉在我的肩膀上,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轻声地回答我:“我也。”


我也喜欢你。


他说:“高杨,我好开心。”


我反射性抬起头来,看向黄子弘凡的头顶,他脑袋上的数字减掉了一位,正式清零。



下一秒,虽然出现得很缓慢,但的确是发生了变化。——他的脑袋上也出现了一个无限的符号,和我父母一样的♾。


我在黄子弘凡的怀里闭上眼,用力地抱紧他。我想,世界还是一切照旧,世界还是向前走,但是我好像由此找到了那么一点不可言说的意义。


而这意义与我有关。


相爱吧,假如我们终有一散。



10.


二零一八年的夏天我二十二岁,从维也纳启程回国,准备参加一个美声综艺节目的录制。


返程的飞行太过漫长,机舱里不算嘈杂,却总让人觉得有些焦虑。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儿窗外的云层,然后随手拿起一本杂志,准备打发时间酝酿睡意,我一向对德文杂志很没抵抗力,两三页就能犯困。


不知道过了多久,困倦感才姗姗来迟,我把早没了兴致的杂志合好,搭在膝盖上,准备迎接一场短暂的睡眠。


朦朦胧胧中,我却看见这本书的尾页上印着一串漂亮的中文。哎?我奇怪地想,为什么是中文……?


那是一个同样奇怪的问题。


你是否相信人的一生中所有相遇的次数都是注定的?


乱七八糟的中文与德文字符在我眼前混杂着模糊在一起,如同散落的白色雪花,杂乱无章,铺天盖地落下来。


迷迷糊糊睡过去前的最后一秒,我挣扎着想,我才不信。



[全文完]



乌日图河

刚刚在豆 瓣上看到的一个回答,觉得写得很深刻!

(这位小姐姐说欢迎大家全网转载,所以我先搬来这里了)

刚刚在豆 瓣上看到的一个回答,觉得写得很深刻!

(这位小姐姐说欢迎大家全网转载,所以我先搬来这里了)

嘘嘘腻

几句肺腑之言

占了tag,但不吐不快,深表歉意,以下文字仅代表我个人。

早上起来的时候隐隐约约觉得tag里有事情,自己网上冲浪了一下算是发现了事情原委。

简单来说比较震惊,但是也有些话必须要说。

 首先:每个人都有追求热度的权力。

但是:没有人在这个平台上有辱骂着读者,并且辱骂他们不给你热度的权力。 

这是错的。错的就是错的,错了就要去好好改正。


 这两张图:

[图片]
[图片]

脸皮贼厚的白嫖怪别腆个B脸评论。恶心。

一不点心,二不推荐,三不关注,就嗷嗷点评能耐?

 太太,作为为爱发电的写手,作为拥有数千粉丝的账户,您已经是上位者了。而上位者的...

占了tag,但不吐不快,深表歉意,以下文字仅代表我个人。

早上起来的时候隐隐约约觉得tag里有事情,自己网上冲浪了一下算是发现了事情原委。

简单来说比较震惊,但是也有些话必须要说。

 首先:每个人都有追求热度的权力。

但是:没有人在这个平台上有辱骂着读者,并且辱骂他们不给你热度的权力。 

这是错的。错的就是错的,错了就要去好好改正。


 这两张图:




脸皮贼厚的白嫖怪别腆个B脸评论。恶心。

一不点心,二不推荐,三不关注,就嗷嗷点评能耐?

 太太,作为为爱发电的写手,作为拥有数千粉丝的账户,您已经是上位者了。而上位者的每一句,都会变成对于读者,对于没有粉丝的散户,对于一个“网络下位者”的霸凌。

而所有霸凌,都是伤害,都是错的。

你有没有想过,那些花了时间看了你的文章的读者,用心给你写了评论,或者不太会表达只是留下了简单的没什么内容的“啊啊啊”/“喜欢,求更新”的读者的心情?那份心情是叫做喜欢的,他们用属于他们自己的账号,属于他们自己的时间,留下了他们的爱意。

这份爱意不应该有限制,不应该被形式拘泥,不应该有高低贵贱。也许你会觉得评论不如红心蓝手,可这无论如何不应该是:“恶心。” 

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 

我习惯称我的读者为老师,因为他们的眼睛会看到很多故事以外的东西。诚然,我也喜欢热度,我也希望我每一篇故事的热度都高高的,像一座大山那样巍峨。我想每位靠爱发电的写手都是这样的,这是正常的情绪,这是正常的希望。

可是,写手也要学会正视自身问题的。有些时候,读者的热度会忠实反映出你故事里的问题,也会反应出他们的喜好。在这些时刻,写手们需要做的是静下心来去思考,而不是,在自己精心设计的故事结尾去辱骂他人。

 辱骂,白嫖,biss,sb,这些词,从你说出口的时候起就已经是伤害了。别让伤害跟随着你美好故事的结尾,射向喜欢你的人们。

最后希望大家都可以珍惜写文的写手,也可以珍惜给你留下评论的读者老师。

此篇lof为探讨和理性开放。

言尽于此,耽误大家时间了,很是抱歉。

筱崽儿

搞到真的了!这一下可真瓷实……筱贝摸着脑袋挨打可可爱爱!栾队内心os:让你刚才嚯嚯我半天,挨打活该!

搞到真的了!这一下可真瓷实……筱贝摸着脑袋挨打可可爱爱!栾队内心os:让你刚才嚯嚯我半天,挨打活该!

草莓番石榴

               "总有些惊奇的际遇 比方说当我遇见你"


你在 春华秋实夏蝉冬雪

你不在 春夏秋冬...




               "总有些惊奇的际遇 比方说当我遇见你"


你在 春华秋实夏蝉冬雪

你不在 春夏秋冬


                             "路途遥远 我们一起走吧"



这是我大概一个月前剪的视频 剪的很偷懒


cr:保持微笑好难呢  优酷





陈帆fotochen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西湖,夏夜,星空蓝。 


九图高清壁纸送给大家。


图/文: @陈帆fotochen (微博)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西湖,夏夜,星空蓝。 


九图高清壁纸送给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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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家的糖罐子-

俞朝 糖

俞朝甜饼

高兴就好

  三班的同学对于沈捷的到来已经十分习以为常,万达抬起头,动作夸张地朝他打了个招呼。
  “朝哥去小卖部么?”
  “不去。”
  贺朝瞥他一眼,抬手打了个哈欠,从口袋里翻出一颗棒棒糖,撕开糖纸丢进了嘴里,甜得发腻的糖味让他忍不住皱了皱脸,他苦着脸看了看粉色的糖纸,顺手塞进了身旁沈捷的口袋。
  沈捷默默看着贺朝把糖纸塞进自己的口袋,在心中抹了一把泪,“朝哥我回去了。”
  贺朝懒懒地应了一声,撑着脸看他走出去,刚准备趴下,就看见自己的同桌慢悠悠从后门走了进来。
  “诶小朋友,”贺朝趴在桌子上,仰起头看着谢俞,“干嘛?”谢俞撇他一眼,他没有挪开凳子,谢俞进不去,样子有...

俞朝甜饼

高兴就好

  三班的同学对于沈捷的到来已经十分习以为常,万达抬起头,动作夸张地朝他打了个招呼。
  “朝哥去小卖部么?”
  “不去。”
  贺朝瞥他一眼,抬手打了个哈欠,从口袋里翻出一颗棒棒糖,撕开糖纸丢进了嘴里,甜得发腻的糖味让他忍不住皱了皱脸,他苦着脸看了看粉色的糖纸,顺手塞进了身旁沈捷的口袋。
  沈捷默默看着贺朝把糖纸塞进自己的口袋,在心中抹了一把泪,“朝哥我回去了。”
  贺朝懒懒地应了一声,撑着脸看他走出去,刚准备趴下,就看见自己的同桌慢悠悠从后门走了进来。
  “诶小朋友,”贺朝趴在桌子上,仰起头看着谢俞,“干嘛?”谢俞撇他一眼,他没有挪开凳子,谢俞进不去,样子有些不耐烦。
  “陪我去小卖部吧。”贺朝对着他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微微上翘的眼睛弯起,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可爱。
  “……走。”谢俞不想和他废话,转身便走,贺朝笑着站起,加快了脚步跟上他。
  小卖部里的人不算多,三三两两的几乎都是学妹,两个人一起走进去,立马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目礼。贺朝的粗神经让他几乎感受不到,揽着谢俞的肩继续走。
  谢俞没说话,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她们,校霸的传说不是假的,她们缩了缩,小心地聚在一起交谈,只是目光还是时不时落在两人的身上。
  “你要买什么?”
  “买……买盒烟吧。”
  贺朝笑嘻嘻地走到老板面前,看了看身后的货架,“老板给我来包糖。”谢俞看了他一眼,眼里带着看傻逼的冷静。
  身旁的女生又开始了窃窃私语,谢俞的耳力不错,隐隐听到她们压抑着尖叫说东楼大佬居然喜欢吃糖好可爱什么的,他嗤笑一声看向拿着糖突然沉默的贺朝,不愿意承认心底那个弱弱说着赞同话语的声音。
  直到被谢俞拽出小卖部,贺朝还是有点魂不守舍,他可怜兮兮地抱住了谢俞,把毛绒绒的脑袋埋进了他的脖子里。谢俞有点想推开他,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没有动弹。
  “小朋友——”贺朝不肯抬起头来,声音有点委屈,谢俞只能就着这个姿势走出小卖部,周围女生的尖叫变大了些,“啊啊啊我本来是想买烟的!”
  谢俞勉强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头,揽着这只大型犬科挪回教室,“诶朝哥俞哥快来,”万达和刘存浩一起摁着罗文强,转过头看见姿势奇怪的两人招呼道。
  贺朝总算是恢复了一点,笑着迎了过去,路上的时候他把糖塞进了谢俞的口袋里,努力忘掉这件丢脸的事。
  “罗文强带了白巧克力,快来快来。”罗文强被摁在桌子上,欲哭无泪地看着自己的零食被瓜分。贺朝伸过手掰了两块,分了一块给谢俞。
  “太甜了。”谢俞皱着眉吞下去,作出了评价,“还好啊,也没有很甜。”贺朝疑惑的一歪头,伸手又掰了一块。
  万达放开了罗文强,同样凑过来掰了一点,“真的太甜了,朝哥你不觉得吗?”贺朝咂咂嘴摇头,一脸的不解,“上课了,大家快回位置坐好。”唐森拿着课本从门外走了进来,同学们一哄而散,乖乖地回了座位。
  贺朝上课从来都不会安分,他趴在桌上侧着脸,伸手去勾谢俞的衣摆,“小朋友,沈捷问我们今天中午吃什么。”
  谢俞不太想理他,把他作乱的手拍开,拿出他的糖丢进贺朝的抽屉里,“随便,重死了。”于是贺朝就拿出手机认认真真地给沈捷发短信,嘴里还嘀嘀咕咕的。
  “清蒸鲈鱼,糖醋排骨……”谢俞一看,这菜几乎全是甜的,沈捷的消息也很快回了过来,“朝哥,你以前不是喜欢吃辣的吗,怎么现在吃甜的了。”
  贺朝没回他,直接关掉手机从抽屉里拿出糖,撕开糖纸塞进嘴里,谢俞不理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游戏。
  没过多久,刚刚安分了一会儿的人打了个哈欠,手又伸了过来,“你再弄信不信我揍你。”谢俞面无表情地看过去,决定贺朝再烦他一次就直接动手。
  贺朝的手摁在那根白色的棒子上,他想了想,把嘴里还剩一半的糖拿了出来,趁着谢俞不注意,果断地塞进了他的嘴里。
  “……想挨揍?”谢俞深吸一口气,把踹人的冲动勉强压下,“我要睡觉啦,这是给小朋友的礼物哦。”贺朝笑得无赖,眉眼间带了点狡黠,如同一只计谋得逞的狐狸。
  谢俞无话可说,他似乎闻到了贺朝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带着果味的甜腻香气,如同嘴里只剩下一半的糖。
  太甜了,谢俞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