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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towards.
豆豆吃占占做的饭,两人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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璀璨的宝石兽(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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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仙姐我给你们好脸色了是不∩∩再偷饭吃4k+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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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 就算过去那么久了 还是超级喜欢这套的说

二编:我和我cp搞了新协会 可以进来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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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洛

想给伊莱画套衣服,后面发现少了点伊莱味呜呜呜呜

笔数最多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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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同人不要在意别人的耳光

海报看不出叙月人面纹长啥样于是没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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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伏夜行.

【佣占七夕55h/2300】长生天在上

💕刀灵奈x魔法师占

💕完全架空历史没有原型,涉及的地名都是杜撰,不要太考究啦

💕如果有写得不对的地方欢迎指出(„• ֊ •„)੭

💕除佣占及心患以外,其余均是cb向

💕本文1w+

💕总之佣佣占占七夕快乐!




Summary:从此他跨过山海,穿过云雾,看过光怪陆离也见过沧海桑田,都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动摇他换回你的决心。




1.


有什么……有什么在身后。


伊莱·克拉克举着油灯的手掌心汗涔涔,脊背绷得宛如拉紧的皮筋,天生敏锐的直感告诉他那个“东西”正在他视线的死角处死死地盯着他,粘稠冰冷的恶意黏在他的背部,...

💕刀灵奈x魔法师占

💕完全架空历史没有原型,涉及的地名都是杜撰,不要太考究啦

💕如果有写得不对的地方欢迎指出(„• ֊ •„)੭

💕除佣占及心患以外,其余均是cb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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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从此他跨过山海,穿过云雾,看过光怪陆离也见过沧海桑田,都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动摇他换回你的决心。




1.


有什么……有什么在身后。


伊莱·克拉克举着油灯的手掌心汗涔涔,脊背绷得宛如拉紧的皮筋,天生敏锐的直感告诉他那个“东西”正在他视线的死角处死死地盯着他,粘稠冰冷的恶意黏在他的背部,几乎要化作实质性的刀刃将他扎个对穿:


嘻嘻。


怪异的笑声在他身后传来,阴冷的呼吸喷洒在他的后脖颈处,伊莱举灯的手生理性地一抖,油灯里的火苗摇晃的一瞬间——


轰!!!


随着骤然爆炸的雷声爆发的还有伊莱预谋已久的一击,油灯在空中划过一道浅黄色的半弧后狠狠砸在地上,碎裂的灯身再也关不住魔焰的威力,绚丽的火光自发延伸在他脚下画出了一个完美的圆。


透过忠实拱卫着他的火焰屏障,伊莱看到了那个“东西”的真面目:


密密麻麻的黑色根系悄无声息地霸占了身后的整条走廊,它们在伊莱的注视下相互扭曲、缠食、蠕动着组合成了一张张惊恐的人脸,可众多人脸的中心却是一张……巨大的羊脸?


……不。


那张羊脸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伊莱,黑黢黢的眼洞满溢出怨毒的恶意,面皮却是诡异地扭曲着,嘴角上扬出一个怪异的弧度,露出满口白森森的牙齿——


一张像人一样笑着的羊脸,还能被称之为羊脸吗?


伊莱头皮发麻,浑身僵硬。


藏在袖管里的魔杖滑进手心,魔法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强迫自己在这诡异气氛的压迫下规划出合理的逃命路线,瓢泼的雨声和闪电的爆鸣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从四面八方、各个角落封堵而来。


嘻……嘻嘻……


那张嘻笑着的羊脸发出孩童般天真而诡异的笑声,它周遭惊恐的人脸堆也紧随着扭曲面容,上半张脸仍是惊恐,下半张脸却扯出了大大的、诡异的弧度:


它们在笑。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它们欢欣着、雀跃着、由衷高兴着宣布道——


“找到你了。”


……什么、什么意思?


伊莱来不及细想,抬起的魔杖甩出风刃劈断袭来的黑色根系,被切断的黑色树根喷溅出黑色的汁液,每斩断一根,就有一张人脸发出刺耳的、连绵不断的尖叫声。伊莱捂住耳朵闷哼一声,尖叫声无视了阻碍直直钻进他的大脑,在他的脑子里回荡不息,他捂着嘴俯下身,不住地干呕起来。


黑色的树根并不打算放过这个好时机,贴着地面迅猛地朝他扑来,魔焰的屏障能够烧毁一切诡秘,腐臭的肉腥味近距离爆发,一根根系被烧毁就会有一根新的填补上来,源源不断涌来的根系硬生生把魔焰的屏障撕出了一道裂口,尖叫声、大笑声、呢喃声,各种各样的声音在伊莱脑子里翻涌扑腾,搅得他痛不欲生。


咚、咚、咚——


不知何处的钟声连鸣三下,霎时间伊莱脑海中的声音停了,就像被按下静音键一般强行静音,视野中的一切变得极为缓慢直到凝结,那根扑向伊莱的树根被无形的霜雪硬生生冻结在半空,同时六对晶蓝的翅膀在伊莱身侧舒展又收拢,形成了一个完美的保护罩将他笼罩在内。


“退开!”


随着一声冷喝,淡青色的冷铁徒然掠起一道惶急的闪电,骤起的刀光撞碎了凝结的黑色根系,凛冽的刀气荡出磅礴的风卷,如同咆哮的白狼般一路飚射向前。大半的黑色树根被缴卷成碎片,剩下侥幸逃过一劫的小半则惊慌地扭曲抽搐着缩回了走廊尽头。


粘稠的黑暗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伊莱勉力抬起还在隐隐作痛的脑袋,窗外的大雨撞在玻璃窗上奏出沉闷的声响,巨大的闪电恰好在此时劈进了窗户,整片走廊都是静谧的白光。


白光之下,伊莱看见了一双蓝绿色的异瞳,提着刀的少年垂下眼,眼瞳里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


“……找到你了。”







2.


伊莱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在争执。


“你的盾到底行不行呀,”模糊的视线中毛绒绒的脑袋焦急地晃来晃去,“他怎么还没醒?”


头上缀着星环头饰的女孩气得抡起拳头砸那只顶着两个可爱立耳的脑袋:


“艾米丽都说了他是被精神污染了,关我的盾什么事,他身上不是一点伤都没有吗!”


平日里优雅知性的宇宙女巫被气得跳脚,头上的星环颤抖着好像下一秒就要连环大爆炸。


“安静,”就在此时,沉稳又温柔的女声不容置疑地平息了战火,一只柔软而温暖的手掌覆上伊莱的眼睛,光天使为凡人降下恩泽,轻柔地抚平了伊莱还混混沌沌的脑海,“他醒了。”


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天使话音刚落,房间里“哗啦”一下站起了一群人。伊莱被吓得一个激灵,只见一群生面孔正以一种好奇的目光盯着他看,就像是这辈子都没有见过人类一样。


伊莱弱小无助又无辜,只好把目光投向抱着手臂倚在门边的人,也是屋子里这一群衣着各异的人里伊莱唯一认识的一个——诺顿·坎贝尔,这所魔物博物馆的管理员,伊莱的学长,也是他目前的顶头上司。诺顿没辜负他的殷殷期盼,开口道:


“第一个月就辞职的话只给工资不发补贴。”


伊莱:……


他尴尬地坐起身挠挠脸,“我没想着辞职……”


诺顿看起来有些可惜,站在他边上、脸上画着奇异图腾的少年没忍住笑出了声,被他快准狠地捏住腮帮子推出了门。


“你这是恼羞成怒!”


“不好意思,”面对少年的控诉,诺顿扯出一个非常标准的职业假笑,“魔物管理员有权决定魔物的摆放位置——我现在决定把你放在外面。”


处理完这件事后诺顿步入房间,原本在房间里的一群人此时知趣地退了出去,那个披戴着白狼皮的少年却一步也不动弹,依旧固执地站在伊莱床边,诺顿和他对视一眼,叹口气默许了。


“那么接下来我给你解释一下你遇到的一切,”诺顿抽出他的魔杖,在空中书写起来,金色的光点随着魔杖划过的痕迹组成一排排文字,“你入职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这里是魔物博物馆,各个地区、各个时代的魔物都汇集在这里。”


“与其说是博物馆,不如说是收容所,收容世间无法容纳、世人无法接受的‘神秘’。众所周知,神秘与诡秘相生相克,大量的神秘在此聚集会引来大批的诡秘,你昨晚遇到的是编号1023的诡秘,代号「黑山羊」。”


“克拉克,这才是为什么每一个优秀毕业生都要被分配到这里的原因,”诺顿看着他,漫不经心地点出了隐藏的真相——


“只有面对过最深的恶意,才能打造出真正的「优秀毕业生」。”





3.


伊莱跟随博物馆的指路牌的指引来到古世纪草原的展区,他在这片展区最中心的展柜前站定,垂眸看向那把静静地躺在展柜中的长刀。


那是把刀尖上挑的弯刀,露在外的刀柄刻着反复的纹路,刀身妥帖地收在古朴的黑色刀鞘中,但伊莱知道,那是把淡青色的刀。


“你好,”他踌躇着开口,“我是来道谢的。”


“那你应该对着我说,而不是对着刀。”


少年人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伊莱抬眼看去,那个披着白狼皮的少年趴在另一个展柜上,白狼的耳朵在他的脑袋上神气十足地立着。他托着腮,半眯着眼望过来的样子像一只正在犯困的大狗狗。


“诺顿告诉我你是刀灵,我以为你平时会在刀里……睡觉?”


“我是刀灵,但曾经也是人,”少年捻了捻垂在脸侧的皮毛,“我叫奈布·萨贝达,曾经是古世纪草原的王。”


他的眼睛好亮,瑰丽的颜色在昏黄的灯光下也毫不逊色,比伊莱见过的宝石漂亮许多倍,草原的绿和冰川水的蓝,汇集成独一无二的惊艳。


伊莱的心跳没由来地慢了一拍。好熟悉,那双眼睛好熟悉,好像曾经有这么一双眼睛,也曾温柔而专注地注视着他。伊莱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甩甩头强迫自己转移注意,他的目光落在奈布手肘下展柜里的展品上,问道:


“那是什么?“


奈布垂下眼,语气懒洋洋地回道:


“我爱人的遗物。”


那是块蒙眼的布条,底色和年轻的霸主身上的衣袍一样是鲜艳的红。见伊莱观察得仔细,奈布好像忽然来了兴致,招招手示意伊莱凑过来些。


“绣得不好,对吧?”


来自草原的君王眯着眼打量那块躺在玻璃展柜中的布料。鲜红的底色上绣着纯白的雪莲花,只是这个绣娘似乎手艺不太过关,雪莲的花瓣绣的有些宽大,显得这朵雪莲好似养分过于充足,胖的有点可爱。


“我的母亲说过,雪莲是神的花朵,能够保佑所有者健康平安,但是草原贫瘠的土地养不活圣洁的雪莲,我只好亲自给他绣一朵,希望他能活得健康长寿。”


可惜绣出来的雪莲终究不是神赐的花朵,他没能看到他爱人变老的面容,因为他的可敦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徒留他一人在人世间苦苦挣扎。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伊莱舔舔嘴唇,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我好像有点得寸进尺,你要是介意的话……”


“当然不,”奈布眨眨眼,这位历史上战功赫赫的王者对伊莱展现出了极大的善意,“只要你想,我就会告诉你。”




他们相遇在高山和雪被之间。


布尔山的积雪万年不化,却盖不住那一朵惊艳的雪莲花。他站在阿莱河边,洁白的海东青落在他展开的臂弯上。少年抬起头,天光亲吻他天空蓝的眼瞳,于是世间万物在此刻黯然失色,只有那一双眼睛潋滟生辉。


要如何形容那种感觉?那是雪山上圣钟的长鸣,是黄金果落地的声音,是心脏的共鸣,是灵魂的战栗不已。


是命中注定的一见钟情。





“好美的爱情。”伊莱由衷地赞叹道。


“是啊,”奈布看着他的侧脸,温柔而缱绻地轻声附和道:


“好美的爱情。”




4.


那天之后伊莱和奈布一天天熟悉起来,历史书上战功赫赫、百战不殆的草原霸主似乎并不只有作为王的那一面,爽朗的少年郎是很多“神秘”的忘年交,他带着他,去见每一个他所认识的魔物朋友。


他们去过光天使的茶话会,喝过她亲手泡的香醇红茶。宇宙之海的公主在氤氲的水汽中专注地注视她的良药,取下宇宙中最美的星星去装点她的派对,而天使爱着世人,却愿意为公主私藏一块最好吃的蛋糕。


他们也去拜访过某位末代君王的展厅,那位王者的指尖拂过滨海小城的画作,向他们描述爱人的声音如此温和,就像是初春的小溪,潺潺流水勾勒出刻骨铭心的爱情。伊莱为唯美的爱情走神片刻,回过神来时两位君主已经就谁的妻子更加完美起了争执,明明是几千年的魔物,却像小孩子一样吵得不可开交,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王不见王”?


伊莱赶在一切变得更糟糕前捂着奈布的嘴把人拖走,所幸那位末代君王未曾加以追究。伊莱放下心的同时低下头,却正正好撞进了一片温柔的蓝绿色。奈布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眼睛微微弯起,泛着些狡黠的笑意。接着伊莱的掌心略过微热的柔软,他触电般缩回手,再抬眼时奈布已经若无其事地走在前头,只留他一个人捏着残留着灼热感的掌心面红心跳,心口发烫。


除此之外,他们还和明明是古代魔物却精通现代科技的蝰狼狈为奸,蝰异常娴熟地点开外卖软件下单一大堆零食,诺顿看到小票时脸色黑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奈布当机立断拉着伊莱撒腿就跑,丢下抱着零食的蝰在原地面对风暴。


“这样真的行吗?”伊莱良心不安,揪住奈布的衣袖询问。少年歪头捏着自己头顶的白狼耳朵想了想,毫无悔改之意:“没关系,蝰一个人认错就行了!”发现自己鸡同鸭讲的伊莱还没能解释自己真正的意思就被奈布一个手掌禁止打断了,俊逸的小狼王在自己宽大的衣袖里掏呀掏,掏出一包小熊饼干。


他把小熊饼干放在伊莱掌心,眼睛亮得像星星,如果他真的长着白狼耳朵,此刻应该一抖一抖地暴露主人期待的雀跃心情吧?


捏着小熊饼干的伊莱笑了起来,没再试图解释自己的意思,反正——反正——


反正蝰先生总有办法的,对吧……?




蝰说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啊。


他抱着零食袋可怜兮兮,这可是小熊饼干唉,谁会不喜欢吃可爱又好吃的小熊饼干呢?


可是诺顿铁石心肠,拿过小熊饼干的手那么冰冷、那么无情,像是冰川底下最坚硬的冰块,魔物管理员对蝰的绝望视而不见,把小熊饼干一包不剩地锁进宿舍的抽屉。蝰难过地蹲在墙角系鞋带,暗戳戳地憋着坏,今晚必须要让诺顿坎做个被小熊饼干追杀的噩梦……


“他快想起来了吧?“


诺顿没头没尾地突然发问,可蝰听懂了他的意思。蝰的指尖在虚空中画出几个奇异的符号,脸上白色的图腾泛起金色的光芒:


“很快。”


太阳历石的碎片回答道。




5.



伊莱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他站在一片广阔的草原上,脚下是看不见边的草地,他往前走去,无数个光点汇聚在一起,勾勒出一个又一个真实的残影。


他看见年轻的王在阿莱河边,蓝绿色的异瞳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河对岸的人影。草原百年来最强大的君主、在战场上最可靠的头狼,此刻却像是一个坠入爱河的毛头小子般不知所措,迈不出一步也说不出一个字,只知道定定地瞧,像是要把对方刻进眼底带回家去。


那到底是多漂亮的人呢?伊莱也随着去瞧,可对岸的人影在他眼中似乎蒙上了一层白雾,模模糊糊地看不清脸。他惋惜地叹了口气,像在看舞台剧一般近距离围观年轻霸主和他的爱人的一生。他见他们相遇,见他们相知,见他们相爱,见他们相随。草原的王和雪山圣子,当年轻的可汗把亲手绣的雪莲花布条送给他的可敦时,所有人都在为他们欢呼,歌声与舞蹈整夜不停息,明亮的篝火与天上繁星相映,是史无前例的盛大庆典。


可转折来得是如此突然:先是大旱,牧草枯死,牲畜无食可觅,大规模的死亡之后,瘟疫席卷了整个部落。最先倒下的是老人和小孩,紧接着是妇女,到了最后,连善战的勇士也开始发热发昏,绝望在部落中一点点蔓延,奈布是草原上无人可敌的巴图鲁,可人要如何与天斗,要如何与命运斗?


眼见一切将要熄灭,草原上最伟大的君王也要战败,那位从雪山而来的圣子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圣山脚下。他沿着阿莱河一路向上,一步一叩首,膝盖上渗出的血迹逐渐染红了整条山路,寒风无数次想要将他吹倒,太阳落下而月亮升起,暮色的苍穹上仿佛有一只巨大的眼睛缓慢睁开,沉默地注视着那个渺小的人影。


可他真的做到了。


年轻的可敦站在雪山之巅,脚下是绵软的白雪,海东青离开他早就被冻得近乎无知无觉的肩膀,迎着天光,他在这个离神最近的地方长跪不起。空气寂静,风声停息,伊莱听见他的声音,他说:


“长生天啊,我愿用我的生命换一次逆转未来的机会。”


——他要用他的命,换他的子民平安无事;他要用他的命,换他的王名垂青史。


画面一转,便是可敦躺在卧榻上,握着他的手的人伊莱很熟悉——鲜艳的衣袍,白狼皮制成的帽子,蓝绿色的异瞳——草原的王是那样痛苦地握着他的手,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他的手背上。


桌案上摆放着无数的书籍,医书也好巫术也罢,能够想到的办法可汗都尝试了个遍,可他的心上人依旧一日一日地衰弱下去。他瘦的厉害,裹在衣物里的只有一把轻得可怕的骨头,就像是不能适应草原气候而枯萎的雪莲花。


这是代价,可敦说,冷冰冰的指腹抚过王的眉眼,这是求神的代价。


一切终止在可汗痛苦的呜咽声中。伊莱睁开眼,盯着和梦境截然不同的现代建筑的天花板发了会呆。他是个共情能力极强的人,却并没有为梦里的那位看不清脸可敦感到惋惜,他只是难过,难过于那无法兑现的白头偕老的誓言,奈布那么爱他的可敦,到底是怎么度过没有他的余生的?


一想到这里,在胸腔里膨胀的酸涩感几乎压得他喘不上气,太奇怪了,明明他是旁观者,却如此真情实感地为奈布感到担忧,这就好像……这就好像他就是那个和奈布相爱,却无奈分别的圣子一样。


“……”


灵光一闪般掠过脑海的想法却像发芽的种子一样牢牢扎根,伊莱为自己的猜测而浑身战栗。他翻身下床,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刷牙洗漱。冲到玛雅文明的展厅时那里只有一个人,蝰就像是早有所料一般站在展厅中央,脸上的纹样微微发亮。


“你想起来了?”


“你知道些什么?”


伊莱蹙起眉头。虽然蝰看起来很不靠谱,但事实就是,他的本体是太阳历石的碎片,而太阳历石是玛雅文化的象征,其上的阿兹特克历记录了太阳、月亮和金星的轨迹,包含了两部历法,能够精确地推算到远古。换言之,在蝰的推算之下,一切真实的历史都能被还原。


“我什么都知道,”蝰眨眨眼,“可我能告诉你的你已然知晓,我不能告诉你的,答案在哪你不是很清楚吗?”


他顿了一顿,以一种不带任何情感,仿佛运行的机器按照特定程序输出的声音敲定了伊莱的一切猜测:


“——雪山的圣子。”




6.


魔物博物馆的负一层,鲜为人知的地下室里。


诺顿走进这里时奈布已经在了,披着白狼皮的狼王盘腿坐在正中央的水晶球前,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其中呈现出来的画面。


“……你这样看起来真的有点变态。”


魔物管理员将一瓶冰可乐贴到奈布脸上,刀灵瞥他一眼,拉开拉环的同时回应对方的调侃:


“我等了几千年,总该看个够吧。”


“……”


诺顿一时之间无言以对。和其他魔物不同,奈布并不是专员收容后才来到魔物博物馆的,直到今日,诺顿依然对三年前的那个雷雨夜记忆尤深——数十只诡秘横七竖八的尸山前,他垂向地面的刀尖不停地往下滴着粘稠的黑色血液,在一片狼藉的地板上哭出一条令人胆寒的血河。一片寂静之下,提着刀的狼王沉默着抬起眼,异色的眼瞳滚烫,像是漆黑的夜里唯一的火把。


他是天神赐予人类最坚固的防线。


对于奈布的故事,诺顿知道个七七八八:古世纪草原上最骁勇善战,背负着无数人的期盼而出生的天命君主,在他的身上,所有人都只能看到威名赫赫、名垂青史的可能性,但一切都被他亲手抛弃。于正史记载的短命之后,是他为了换回爱人灵魂与天神签订代行者契约,成为人类刺向诡秘最锋利的刀刃的孤注一掷。


人类的身躯要承受多少的痛苦,才能锻造成让无数诡秘闻风丧胆的利刃呢?


其背后的艰辛光是想象就让人于心不忍,正因如此,从古至今几千年来,有且只有他这一位代行者。


奈布好像从来没有想过值不值得的问题——明明当时的危机已经解决,他重新拥有了鼎盛的王国。他的霸业依旧稳如泰山,他的前程光辉灿烂,可他却决然地舍弃了一切,将王国交到族弟手里后一走了之,对于后人的或是惋惜或是嘲弄的评价毫不在意。


水晶球里的画面已经播放到伊莱前往玛雅文明的展厅,一切都如他们意料之内地发展,奈布把空掉的可乐罐子丢进墙角的垃圾桶里,提着刀站起身来。


“不出意外的话,「黑山羊」一定会趁伊莱灵魂动荡的瞬间对他出手,”他冷笑了一声,平静的声音下隐隐泄露出刺骨的寒意,“监控就交给你了。”


来自草原的白狼王毫不掩饰接下来要大开杀戒的打算,诺顿点点头,目送他离去。魔物管理员不合时宜地回想起某个无风无云的晴朗夜晚,那会博物馆里的魔物还没几个,他们两人坐在天台上看着月亮喝酒。或许是月色太柔和,又或许是酒精醉人,奈布罕见地给他讲了讲过去的事,情节他尚且记得,可具体的言语早已模糊,唯有一句话让他记忆深刻。


如水的月光之下,岁月定格的可汗对着天空遥遥举杯:


“长生天在上,我这一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他将杯中酒泼洒在地上,明明语气没变,侧影却莫名染上了几分悲伤的色彩,“唯有他,我欠了一个生生世世。”




7.


古世纪草原的展厅内空无一人,奈布连着作为他本体的刀都不在这里。伊莱没有多做犹豫,径直地走向了那块第一眼就让他念念不忘的红色布条。随着展柜的打开,被特殊材料隔绝的呼唤逐渐强烈。他的指尖触上微凉而柔软的布料,抚过雪莲花上并不完美的针脚,浓烈的情感缓慢地涌进他的心脏,像是往空水杯里倒入热水,咕噜咕噜地让他的灵魂重新染上炽热的色彩。


伊莱闭上眼,一片黑暗中仿佛有骤起的狂风环绕周身,视线内犹如被逐渐调高亮度的屏幕一般,一点一点明亮起来。阿莱河边一见钟情的起始、布尔山巅长相厮守的誓言、草原上载歌载舞的人们……


这是他的记忆,这是他的情感。


他死后换来的雨水浇灌了牧草,净化了瘟疫,可他的王却在雨水中一步一步往雪山走去,他重复他曾经走过的路。草原上最骁勇善战的勇士,纵横沙场数年未尝败绩的王者低下了骄傲的头颅,折下一身傲骨,四肢早已被冻得毫无知觉,可他的掌心里依旧紧攥着鲜红色的布条。他的每一次叩首都有一滴滚烫的泪砸进雪地里,倏忽间冻结成一片冰霜——


原来这条路这么冷,这么难走啊。


你该有多爱我,才愿意为了我的子民,为了我的未来去走这一遭,去做一笔对你没有半分好处的交易啊?


背着一身风雪的可汗登上雪山之巅,他在他的可敦曾经求神的地方跪下,他的声音颤抖不已,像是失去伴侣的雄兽绝望的呜咽——


“长生天啊,你难道看不出我也很爱他?”*


让我换吧,让天火熔炼我的血肉,让天雷重塑我的身躯——我愿成为天神的代行者,我去杀死一切威胁到天神的事物,我用九千九百九十九次的厮杀,换回我唯一的挚爱。


……这是奈布的记忆,这是奈布的情感。


这块绣着雪莲花的布条一共被雪山之巅的雪花濡湿过两次,一次是为爱,另一次也是为爱。


可怎么会这样啊?我明明是想让你度过平安喜乐、百岁无忧的一生啊?可事实却是,他的王、他的爱人、他的奈布,清醒地熬过天火和天雷的锻造,孤独地走过几千年的腥风血雨……九千九百九十九次的厮杀啊!每一次都有让他就此泯灭的风险,每一次都有让他万劫不复的可能啊!


心疼、不甘、无奈,充沛而复杂的情感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挤得破裂开来,在让他酸涩到难以呼吸的痛苦之下,他听见逐渐变得清晰的询问——像是蝰,又像是诺顿,恍惚间又似乎与奈布有几分相似,最后变成了他自己的声音——他问、他们问:


“后悔吗?”


黑泥凝聚成的人影逐渐幻化出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它脸部的肌肉抽动着,扯出一个怪异而僵硬的笑容。


“后悔吗?”


见伊莱不答,它收起笑容,肤色逐渐暗淡回归黑色,粘稠的黑泥扭动着,逐渐勾勒出一张熟悉的脸。


“我后悔了。”


“奈布”说。


“为了所谓的爱情放弃一切,承受血肉蒸发、骨头碎裂的痛苦,我后悔了。”


“后悔、好后悔、好痛、好痛啊……”


它反反复复、颠来倒去说着同样的话,脸上的肌肉宛若融化的蜡块一般融成一摊恶心的肉泥,啪塔一声掉落在地,扭曲着向四周蠕动,黑色树根从他的体内抽动着破体而出,那一团诡谲而让人生理不适的东西,绝对不是该出现在世间的存在。


可伊莱就像是被镇住般挪不开脚,泛着泪的蓝眼睛空洞洞直愣愣地注视着它,连黑泥将要缠上他的小腿也毫无知觉——在圣子恢复记忆,灵魂动荡的瞬间,它趁虚而入,不可名状的东西试图污染纯净的蓝瞳,只要他消失——只要圣子消失——


它几乎能看见代行者崩溃的瞬间,可就在这时,一道如雷如火般暴虐的刀光伴随着一声怒喝,骤然打碎了它的美梦!


“退开!”


那一瞬间,如同跃出地平线的太阳照亮大地,蒙蔽着伊莱的黑暗刹那间丢盔弃甲、尖叫着退去,他往后退了半步,恰恰好跌进一个熟悉的、温暖的怀抱。提着刀的代行者面色冷冽,往日里平易近人的眉眼染上纯粹的杀意,像是被入侵领地的白狼,正蓄意要将来犯者大卸八块。


“往后退,伊莱,很快就……”


未完的话语被伊莱捉住他手腕的动作所打断,奈布回过头,对上一双他惦念了千百年的眼睛——那里有布尔山的雪,有阿莱河的水,有草原的风和天空的云,这是伊莱·克拉克的眼睛,更是千年前的雪山圣子、奈布·萨贝达的爱人的眼睛。


“该让我来结束的。”


草原的气候养不活娇贵的花朵,绣在布条上的雪莲也不是真正的雪莲,在那片风沙大到让无数人退却的草原上,伊莱·克拉克才是唯一的,寒风都吹不倒的雪莲——连那位草原上最伟大的君主都为他着迷,他又怎会是空有美貌的花瓶呢?


复苏的圣子抬起头,藏在雪莲花眼罩下的眼睛平静无波,他注视的不是表象而是内里,在他的视线之内,一切诡秘都将无所遁形。


“来吧,伊莱。”奈布的眼睛熠熠发光,恍惚间伊莱好像回到了那片前世的草原上,他听见风肆虐过草地的声音,听见雪山上传来的圣钟,听见他爱人爽朗的笑声。


他伸手握住那把刀,刀柄的纹路与他的掌心贴合得严丝合缝,宛若他的王牵着他的手。


“来逆转未来吧!”




8.


“真的要走吗?”


“当然,这就是未来。”


“和你们预知系交流真的很累啊,我要要求馆长给我开工伤单。”


伊莱无奈地看着诺顿,从身体年龄来说,他是诺顿的学弟,可自从他恢复前世的记忆,看其他人便有一种古人看今人的慈爱感。不过要是从古世纪的草原算起的话,他确实是诺顿先祖辈的存在了。


“言归正传,通过你们两人的努力,编号1023,代号为「黑山羊」的诡秘反应确认消失,在你们走后,我们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见,”魔物管理员将木质的魔道具递给伊莱,“「疯眼」出品,「梦之女巫」和「黄衣之主」加护,全世界仅此一件的「刀匣」。”


伊莱垂眼,刀匣上刻着熟悉的雪莲花图案,和现在蒙着他眼睛的布条一模一样。他将手放上去盖住图案,一点一点用掌心仔细临摹每一笔,脑海中的图案越发清晰,手掌上方带着温度的重量也逐渐凝实——他抬起头,奈布站在他的身前,手掌盖着他的,时隔千年,那片他记忆中的草原或许早就沧海桑田,可最纯粹的冰川蓝和草原绿依然留存于世,在他不再属于这个时代的今天,奈布的存在将是他最后的归宿。


他的手抚上爱人的脸,熟悉的轮廓和手掌弯起的弧度完美贴合,眼泪不可抑制地涌出眼眶,狼狈地晕湿绣着雪莲花的眼罩。


“你在这里啊。”


你在这里,可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啊?伊莱既庆幸能够再次拥有和爱人重逢的机会,却又难过于奈布为此付出的代价。以身炼刀,以魂镇刀,千百年的腥风血雨,他在无数个寒夜里携卷着狂风来去匆匆,凄凉的月光注视着他,在人类拥有一战之力前,只有他一人行使着代行者的职责,维持世界的运行。


每每试图勾勒出奈布经历过的厮杀,伊莱的眼眶就酸胀得发涩。他俯下身,将额头抵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张嘴说话时才发现声音早已颤抖得不像样。


“你应该告诉我的。”


你应该告诉我的,被天火焚烧时有多疼,被天雷敲打时有多痛,和诡秘厮杀时有多惊险,那数不清的晚风有多刺骨多孤独,你应该说的,你付出了那么多,你应该告诉我的。


可奈布只是说——


“这没什么的,伊莱。”


他的声音好轻,轻飘飘地带过这几千年的孤寂和痛苦。穿着鲜红色衣袍的可汗压低身子,将他失而复得的可敦拢进怀抱里。


不过是数千年的等待,不过是九千九百九十九次的厮杀,不过是血肉被天火焚烧、骨头被天雷捶打千万次。


只要能换回你,就都没什么的。


过程有多艰辛又如何呢,他只在乎现在,只在乎此刻,只在乎你又回到了他的身边。也不是没人说过不值得,可那又怎么样,那又有什么办法呢?阿莱河畔的惊鸿一瞥,就成了让他甘愿放弃自由,束手就擒的诅咒。从此他跨过山海,穿过云雾,看过光怪陆离也见过沧海桑田,都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动摇他换回你的决心。


奈布捧起伊莱的脸,怜惜的吻细细密密地从他的脸颊吻到唇角,最后温柔地盖上他的唇瓣。相隔数千年,他终于与他的可敦再一次重逢,终于再一次额头抵着额头互诉爱意。


很多很多年前,我在长生天下发誓要和你白头偕老,生生世世相携相伴,为了你,为了我唯一的挚爱,我愿意献出我全部热忱,付出我所有的一切。


阿莱河的河水或许早已干涸,可我对你的爱亘古如斯。




后记


魔物博物馆负二层,连魔物管理员本人都不知道的密室里,一本摊开的书籍上一支羽毛笔在无人操控的情况下,飞速书写了以下文字:


“为了人类的存续,「先知」和「佣兵」在昨夜离开了魔物博物馆,他们将要前往南方的某个小镇,据说那里出现了诡秘的踪影。


他们的未来将通往何处,归处将在哪里,没有人能给出确切答案。但唯一确定的是,他们不会再分开……”




End.




——————————

*改编自《阿拉斯加海湾》的歌词




上一棒:@玄寒 

下一棒:@愚人金能再佛我一次吗【🈲火偶】 



张瑾珩
画了陈元夕@陈家元夕 老师《好...

画了陈元夕@陈家元夕 老师《好邻居》 的场景!调查局大侦探会爱上邻居的怪盗男主播吗?

  真的是特别好看的一篇文请你们都去看……🥺

上一棒@圆角羊haha(专心学习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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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元夕

【佣占七夕55h/0000】好邻居

☆双重身份pa推黯,中央调查局特工推x梅洛笛家族怪盗黯 。本篇除佣占外,无其他任何cp。

☆全文26300+,欢乐he向无误。因为塞了很多东西所以作为活动文的话它有些太长请原谅我……真理之下大乱炖,基本保证每一个真理角色都有出场,并且缺一不可。

☆第一次尝试之前从没接触过的风格,也是第一次尝试这么多角色的群像,感觉还有很多可以改进的地方……如果有意见和建议的话请不要带有任何负担地告诉我!我会认真听取´•ﻌ•`

☆欢迎食用,感谢喜欢!



1.

  调查局三组的所有人都说,奈布·萨贝达有一个成功的人生。

  年纪轻轻即入选为调查局特工,一路攀升...

☆双重身份pa推黯,中央调查局特工推x梅洛笛家族怪盗黯 。本篇除佣占外,无其他任何cp。

☆全文26300+,欢乐he向无误。因为塞了很多东西所以作为活动文的话它有些太长请原谅我……真理之下大乱炖,基本保证每一个真理角色都有出场,并且缺一不可。

☆第一次尝试之前从没接触过的风格,也是第一次尝试这么多角色的群像,感觉还有很多可以改进的地方……如果有意见和建议的话请不要带有任何负担地告诉我!我会认真听取´•ﻌ•`

☆欢迎食用,感谢喜欢!



1.

  调查局三组的所有人都说,奈布·萨贝达有一个成功的人生。

  年纪轻轻即入选为调查局特工,一路攀升,畅通无阻,在连续破获数桩悬案后,毫无悬念晋升为组长,最啰嗦的女同事对他赞誉有加,以严苛著名的局长都对他颇为赏识,事业之路比密西西比平原还要坦荡,一眼望得到光辉的尽头。如果非要说,他身上有什么能让人摇头叹息的地方,那大概有且只有他会拒绝所有来自芳心暗许的女士们、甚至男士们的示好了。

  是的,调查局的璀璨明星、常年霸占“最佳婚姻对象榜”榜首的“推理先生”奈布·萨贝达,单身至今,人们都以为是他眼光甚高,或是心思压根不在谈情说爱上,于是大家欣赏他的理由又多了一条专心事业。只有诺顿·坎贝尔在背后嗤笑一声:可去他的,萨贝达每次都是被甩的那个,并且每一个联谊对象甩了他的理由都是对浪漫油水不进,再名牌的香水见了他都像绕道走似的,一分钻不进他的鼻腔。在诺顿大发慈悲的指点之下,他终于恍然大悟,换了条赛道,成果可嘉:比如,他今晚不去参加应酬局并不是为了休假,而是为了准时收听FM521的小主播。

  “我还是很好奇,”诺顿大翘着二郎腿,“你们粉丝连线的时候,你都怎么跟他说的?他知道他有一个……”诺顿用手对着他爆了个头,“月月都要爆人脑浆的粉丝吗?”

  “我跟他说我是个银行职员。”

  “然后呢?”

  “他问我会不会用那种炫酷的闪光键盘。”

  “噢,天哪,真是可爱的回答。作为你共事七年的搭档,我还是好心提醒你一句,”诺顿没好气地说道,“别把希望寄托在没可能的事上,你俩要是能情定终身,我改姓萨贝达。”

  他左手照旧整理着公文包,右手从口袋里夹出一支录音笔:“谢谢,证据留了。”

  这狗东西。诺顿露出一个想要暗杀同事的笑容:“就你那贫瘠的恋爱经历,还是别指望有什么天降姻缘还恰好砸在你身上了。”

  “是吗?”他面无表情地走出办公室,“那我得事先买好奶粉等你回家,你天天往嘴里塞面包太干了,这玩意儿刚好给你润润喉。”

  皮鞋跟踏在瓷砖地面上的声音逐渐远去,随后,一声咆哮从尽头处的电梯传来:“坎贝尔!什么时候在我杯子里放的辣椒油!”

  随便他吧。被呛得不轻的推理先生总算缓了过来,坐进他心爱的轿车,露出胜利的微笑:就让诺顿去参加那个什么见鬼的庆功宴,替他听局长吹牛吧,反正他现在要休假了。他打开车载音响,一路哼着爵士乐回到他的家,一切正常,除了从他停好车,并从前院走回一楼门廊的那段路上,一大群社区里的孩子像麻雀一样扒着他的院墙叽叽喳喳的话。

  调查局优秀特工组长的灵活大脑只需稍微转动那么一瞬,便把这些孩子和门前被塞得拉门都鼓起来的信箱这两样异常之处联系起来。他深吸一口气,绷直身体,打开信箱。小小的铁盒里爆出数百封大大小小的信件和纸条,花里胡哨地喷涌而出,一直埋住了他最喜欢的通勤皮鞋,最顶端还躺着一张该死的报纸,印着他的画了白胡子的照片、全名外加家庭住址,比他的调查局员工档案还要详细,上书:【随时欢迎孩子们来信,可以实现一切愿望的圣诞老人~】

  这种事,他用脚想都知道是谁做的。他踢开信件,大步像他的三层小楼走去,一泓清澈的水莫名其妙地从门廊的楼梯往下蔓延,他转头一看,院子里养的狗萨里正吐着舌头对他傻笑,牵引绳另一端绑着的东西从地桩变成了水龙头扳手。

  “萨贝达先生最近很忙啊,”一道慵懒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好在你家的小家伙够听话,知道帮你给院子浇水。”

  “伊莱·克拉克。”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望向隔壁那栋外形一模一样的洋房的二楼,他的“好邻居”正抱着胳膊倚靠在阳台,笑眯眯地向他打着招呼,“晚上好,我亲爱的邻居。”


  奈布·萨贝达有一个成功的人生——如果不谈那位“好邻居”的话。

  倘若按照电影、电视剧或者小说里的剧情,像他这种成功的事业人士,脑子正常的编剧都会给他安排一个美貌火辣的女邻居;可他偏偏没有,不仅如此,他的邻居还是个处处和他作对的死对头。有时,他确实挺想要一段奇妙的缘分,但这种缘分并不包括他分辨出伊莱的数十种微表情,每一种都代表着相对应的恶作剧,也不包括嘴角上扬或下垂的各个角度预示着伊莱那张嘴即将吐出什么恶毒的损话。当然,更不包括每一次他出糗的时候,场面都刚好被克拉克家的摄像头录下来,收集一起在年底被制成萨贝达超绝劲爆合集……绝对不。

  他已经忘了两人具体什么时候结下的梁子,只记得自己至少被淹过9次庭院,断过14次网线,丢过18次狗,被拔过22次水管,信箱里被塞过40次治疗阳痿的街头广告。作为回礼,克拉克至少炸过8次微波炉,车胎漏过15次气,丢过19次鸟,空过20次热水器,被“送”错过37次他最讨厌的芥末披萨;他们之间的相争不计其数,甚至连谁的草坪修剪得最好都要分出高低,好像他们之间的争吵必须要达成某种kpi。

  “你们不能这样。”社区委员柯根女士强行把他们安排在同一张沙发上,语重心长地说,“我们是邻居,应当友爱和睦……”

  “您说得太对了。”伊莱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然后端起面前的果汁杯,平平稳稳,一丝不晃,意思是:他这杯比奈布那杯多。

  两人在柯根女士满意的目光下握手言和,如果两人相握的手里夹了三张加厚纸巾也能算数的话;他们在《社区邻居和睦协议》上双双签字,但彼此都故意写错了一个字母;当晚,伊莱的烟花不小心飞进了隔壁的狗窝,噼里啪啦,啪啦噼里,还伴随着阵阵狗叫。

  “很美的烟花表演,感谢萨贝达先生在社区枯燥无味的生活里,给邻居增添一些乐趣。”伊莱笑眯眯地对着傍晚时脸更加黑了的奈布说,“快忙吧,别傻站着了……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百草枯,”他淡淡地回答到,“本来打算在签协议的时候倒你杯子里来着。”



2.

  “回回神,老兄。”诺顿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还在上班。”

  “那就麻烦给我点事做,”从回忆中抽出身来的奈布抬起眼皮,“我已经休息三天了,蛮无聊。”

  “很快你就不会这么觉得了。”诺顿从桌上的小山里抽出一本厚实的档案盒,从他的搭档胳膊鼓起的肌肉看来,这起案件相当费心:“我想你应该有所耳闻。”

  他点上烟斗:“什么?”

  “一桩大型连环失窃案。”

  他接过档案盒,挑了挑眉。光是简单的翻阅和了解情况就花费了他不少的时间:表面上来看,这只是一起普通的、针对众多收藏家与富商大户的盗窃,然而经过调查,事件的真相不仅如此,一缕缕蛛丝马迹汇总、绞合成一根细细的线,而线的另一端系着的,是一个名为梅洛笛的黑蛇标志族徽。

  “是的。”诺顿点点头,“经过种种线索显示,梅洛笛这个家族利用权势进行着大规模的走私行动,现任家主德希•梅洛笛,还疑似运营着一个大型的赝品交易组织。虽然是有百年历史的名门望族,但他们祖上似乎发家手脚也不太干净。”

  “我没记错的话,”奈布眯起眼睛,“这个案件最开始不是给我们的。”

  “噢……你还记着局长把调查梅洛笛的任务交给四组的事呢?”

  “我可不记得。”奈布从鼻腔里发出哼的一声,“倒是他们,现在记得来找我了?”

  “嗨,小声点,当心你的额外奖金不保。”

  他的皮鞋点地,转椅转了半圈,面对办公桌,他俯下身,从最外侧的抽屉里抽出一摞比档案盒里的文件更厚的资料来。

  “就知道把烂摊子甩给我是迟早的事,”他把资料往桌子上一放,厚重结实的纸砖发出“砰”的一声:“案前功课,我早准备好了。”

  “……你还是那么靠谱,”诺顿欣慰地收起档案盒,“我都要爱上你了。”

  “别恩将仇报。”

  “噢好吧好吧,”诺顿耸耸肩,“说正事。让我们来看一下,梅洛笛家族的……光辉事迹。”


  如果说在众多大型跨国盗窃案中,有什么人物最让调查局头疼的话,“黯”绝对榜上有名。作为近几年赫赫有名的国际大盗,黯手下夺走的珍宝几乎能陈列一整个展览馆,无需任何提醒,他的到来就是最响亮的警钟。他所经过的地方,能让那些富商和收藏家们如临大敌,但即使花大价钱雇佣来的安保集团再怎么小心谨慎,动用最尖端的科技措施,黯也从不失手,等到人们发现宝物被掠走时,他的黑色身影已经悄无声息地溶于夜色,了无踪迹,只留下一片黑色的鸟羽。

  这位梅洛笛家族最优秀、最顺手的棋子,作为现任家主的子弹,除了为德希的赝品交易与珍宝盗窃运转外,也曾经不计其数次地精准、狠厉、干净地击穿拦路者的心脏,为梅洛笛家族不光彩的名流之路扫清障碍:纵然对自己再失利的场合,德希•梅洛笛也不会展露任何不悦,而是永远以最风度的笑容面对所有张扬跋扈的、或是笑里藏刀的竞争对手,等到时机成熟时,扳机扣响,子弹破膛而出,黑暗中潜伏着的巨蟒便会将借他人之手培育出的果实一口吞下。

  “目前已知的线索,黯,是梅洛笛家族培养的人,也是他们唯一的养子,萨菲尔•梅洛笛?”

  “正是。”他点点头,“当然也不排除第二种可能性。”

  “什么?”

  “他们养一堆,死了一个就换另一个。”

  诺顿失笑:这倒是符合这些假惺惺的贵族的作风。

  “那么,黯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呢?”

  十分钟后,他们的老朋友再一次出现在了调查局三组的办公室里。卢卡•巴尔萨,中央情报局的一员年轻的老将,他似乎永远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面对顶头上司也始终嬉皮笑脸,但他的实力确实有能让他吊儿郎当的资本。就连CIA资历最老的黑客,也不得不承认他有两把刷子:他最早的成名战是在他8岁的时候,一起震惊全国的连环凶杀案搅得人心惶惶,整个州的重案组都被凶手耍得焦头烂额,而他屁股底下垫着全套《巴黎圣母院》才够得着电脑,独自编写出VAR模型模拟了作案手段和行凶流程,推算出这个变态正在一家酒店里欣赏有关自己的新闻;他将这份简略信息投递给凶手当前所在的地区的警署,接着隔空黑进酒店管理系统,把所有的入口都锁得严严实实,来了个瓮中捉鳖,一起悬案就这么被他解决了。卢卡的年纪放在社会上,至多是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然而他从刚学会坐着起就开始敲键盘,接触电子网络的时间比他学会说话的时间还要早,大脑已经被培育成了一部计算机,编写程序对他而言就像喝水一样简单。用他的话而言,“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被计算的”,事实也确实如此,在他敲下的一串串代码里,已经有无数罪犯的隐私被逐一计算、破解,当探员们顺藤摸瓜地摸过去,便会惊讶地发现,卢卡•巴尔萨——“灵犀妙探”——的计算结果完全正确。

  “我明白了。”卢卡嘴巴里嚼着泡泡糖,脑袋一仰靠上诺顿的转椅靠背,“你们想知道黯的下一步行动?”

  “对。”诺顿挡住他的目光,冷静地在他的咖啡里多投了五颗方糖:“还有,那是我五年前从旧货市场上淘来的。弄坏了要按沃尔玛里的原价赔偿。”

  “唉,这一天到晚的,”卢卡装模作样地叹着气,“我总给你们干活,也不见给我加工资……”

  我的天啊你到底干不干你这个头发长得过肩的娘娘腔——奈布的眉毛越拧越紧,而诺顿在他发火前成功地拦住了他。

  “梅洛笛可是道上有名的,你们知道给你们摆平这件事有多累吗?”

  “我们知道,这当然很难,”诺顿在一旁挤眉弄眼,阴阳怪气,“你该不会是做不出来吧?”

  卢卡窝在转椅上的身体瞬间坐直了。

  “没关系,我们都可以理解,毕竟CIA可没有指名谁才是最强的黑客。”他继续添油加醋,“如果你很难办的话,那我只好去找特蕾……”

  “谁说我办不到的!”卢卡几乎是从转椅上弹射起身,从随身携带的工具包里掏出他的黑客电脑,上半身几乎要趴在屏幕上,双手十指翻飞,噼里啪啦,“我一个人就够,根本不需要她!你别说是德希了,就连比他风头更甚的宝钻女爵,她的经济行动轨迹在我手下也是透明的!”

  “喔,喔,”他敷衍地回答道,然而一心沉浸在与对手争胜中的卢卡完全没注意到,“那可太优秀了。”

  一杯咖啡的功夫,卢卡的手指停了下来:“结束了。”

  诺顿和奈布的脑袋齐齐地凑了上去:“你是说……”

  “从过往的案件资料中,我推理出了黯的行事手段与作风习惯,但输入规律并通过模型分析,黯的下一个目标应该是……”

  诺顿的目光随着屏幕中的最后一行数码上移。

  “下个月的今天,威斯奇先生的展览,‘俄尔浦斯的皇冠’。”

  这对老搭档对了一下视线,随后,他们同时拨通了各自对接的部门的电话。

  “联系好威斯奇,”他们说,“准备一个月后开始抓捕黯的行动。”


  “警戒兵力和监控设备都已经部署好了,”在回家的路上,奈布把着方向盘,右肩和右耳夹着手机:“你只需要检查一遍部署信息就可以了,简单得很。没问题吧?”

  “有问题。我恨你,萨贝达。”

  “我也不爱你,坎贝尔。”他将车子缓缓停入停车坪,“别忘了去年九月的时候,你自己休假跑到夏威夷泡妞,留我独自一人写完了一整个夏季的季度文书工作的事,而我只是回家喂一下萨里的口粮。”

  “你真的只是喂那只傻狗而已?”诺顿冷哼一声,“我已经连上了你家的监控系统,要是被我发现你偷偷收听那个小男主播,萨贝达,你死定了。”

  他挂掉了电话。他耸耸肩,锁上车,环顾院子四周,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他又转头去看隔壁的房子:门紧锁,每一扇窗户都拉着窗帘,这是他的好邻居外出不在家的信号。伊莱•克拉克有一个习惯,每当他出门工作,他便会拉上所有房间的窗帘,好像家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一样。这也正好,每周FM521开播的周四,都是伊莱固定加班的日子,刚好不会有时间和机会用恶作剧打扰他收听电台的时光,如果用一把上满膛的马格南指着他的脑子,强迫他夸伊莱一句,那他能说的就只有伊莱在周四加班,碰见了个特别懂事的好领导。

  俄尔浦斯的皇冠,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背诵了一遍未来的安排,等待一个月后萨菲尔•梅洛笛的到来。


  其实,那天并不适合威斯奇举办什么展览。然而他明知山有虎,却不得不向虎山行:并且这场展览会并不只是单纯的展览会,而是他的跳板,众多政要名流站在一端,而他站在另一端,他要借着跳板,跃向高就的巴别塔。邀请函已经向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飞向了各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否则他苦心经营的一切便要被打翻坠落。他也确实尽力了:这位年事已高的、硬要跻身政界却不起水花的商人将地点设置在了他位于郊外的私人庄园里,距离巴黎市中心51公里,周围是一片宽敞的平地,最多是一些脚踝高的草丛,别说是成年人,就算是个孩子,也绝对无法藏身;要正对着门直走三公里,才是庄园的大门,门外连接着公路……换言之,只要把这条公路和庄园守好,黯就不可能带着“俄尔普斯的皇冠”全身而退。

  奈布坐在总控制室,面前那一面墙的监控显示屏如同苍蝇的复眼。他双手托着下巴,神情凝重地盯着来来往往的宾客,每当一副面孔出现在显示屏里,便会有一页信息框额外划出一条线来,连接着这张脸,信息框中显示关于这名客人的所有信息。

  这是中央调查局的常用设备,但起先,他们告知威斯奇先生,他们需要使用这项技术时,这愚昧的老头慌忙制止,简直像这东西会要了他的命一样,理由是他邀请来的都是贵客,要决定他升官发财的命运的,决不能对这些人做无礼的事情。

  瞧瞧,瞧瞧。卢卡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趁着诺顿前去交涉,他偷偷拉过奈布咬耳朵:“这脑子蠢得有钱也没用,不如把他的钱都给我。”

  这是奈布第一次对卢卡满嘴跑火车的发言表示赞同。总之,经过一番吃力的纠缠与拉扯,在诺顿不耐烦的一句“要是因为没有设备导致我们工作失利,最后丢人的还是你自己”后,威斯奇终于犹犹豫豫地放他们进了庄园。现在,所有威斯奇的家丁、参加展览的宾客和参与行动的调查局探员的信息都已经被录入进去,只要有一人混水摸鱼,这监控便会立刻发出警告提示。

  奈布全神贯注地盯着监控显示屏的屏幕。会场入口的嘉宾渐渐少了,更多宾客集中在一楼大厅的主展厅、以及四角处的分展厅,只从显示的画面来看,并无异常。

  他拿起对讲机:“罗纳德,01呼叫。”

  诺顿的声音从中传来:“在,怎么了?”

  “再检查一下现场的探测仪与透视仪。”

  “收到,我会和下面的人说。”

  突然,他的目光定住了,紧紧地锁定屏幕上的一点:“诺顿?”

  “又怎么了?”

  “我们的工作人员和客人里,有一位红头发的女士吗?”

  “什么?”

  “红头发的女士。”奈布把显示屏切换到离这位女士最近的监控,就在这时,她突然抬起头,像是完全掌握了监控排布似的,对着正在监视她的奈布——也就是藏在角落里,被伪装好的、不近距离仔细观察,是完全发现不了的摄像头——扬起一个微笑。

  他的表情凝重起来。“每一页访客信息我都看过,就算不能完全记得,我也一定有印象。可我不完全记得有这样一个人。”

  诺顿那边传来了小小的杂音。“她是谁?”

  “信息显示的是,菲欧娜•韦斯特莱,政府议员卡尔顿•韦斯特莱的夫人。”

  “我们的会场里有这样一位议员先生吗?”

  “入口显示他入场了。但是……指控中心没有在现场找到他。”

  “见鬼……”诺顿啧了一声,“你盯着她,我去嘱咐一下她那个分展厅的探员。”

  “好。”他像嗅到嫌疑的警犬一样,记录着“韦斯特莱夫人”——现在他对此深深起疑——的行踪。只从这方面来看,拥有着一头醒目红发的议员夫人没有任何异常,她自如地穿梭在一众贵客中,带着自信的微笑与他们攀谈,而其他客人与她交流的反应也很自然,似乎都互相认识,她并不像是混入其中的冒牌货。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都要对自己的反应产生怀疑了,也许她真的是韦斯特莱夫人……

  “啊!”一声女人的尖叫在主展厅响起。奈布听不到声音,但他可以看到,主展厅起了一阵骚乱,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不约而同地转头对着一个方向。他立刻在对讲机里呼叫:“主展厅!主展厅怎么回事?”

  “那是什么东西?”穿着西装裙的女人捂住嘴巴,“我好像看到有什么粉色的大老鼠跑过去了!”

  “没什么,”于是,奈布听到了这样的回答,“说是老鼠……我们会安抚现场人员的。”

  “别被分心,”他下命令道,“别忘了我们的主要职责是看守宝物。”小小的骚乱解决后,他调回分屏,想再次检查一下韦斯特莱夫人是否真的完全洗刷了嫌疑,但……

  哪有“韦斯特莱夫人”的影子?

  奈布站起身,视线在不同的显示屏上来回跳跃,明明那么具有辨识度、半小时前他第一眼就选中的女士,此刻却不见了踪影。他又检查了一遍玻璃展柜里的宝物,全都完完整整,熠熠生辉,不见半点异样。

  可是,她人呢?人呢?只一瞬就不见了,偏偏是在主展厅发生意外的时刻……直觉告诉他,“韦斯特莱夫人”绝对不是去洗手间什么的,而是……或许……

  他冲出总监控室,跑向威斯奇先生所在的地方,一把抓过滔滔不绝的威斯奇先生的胳膊:“你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

  “你在说什么?”老商人慌慌张张地摆动着他胖胖的手,“当然都在了!你想干什么?”

  “别装傻,”奈布的眼神逐渐凌厉起来,“我问你,你所有的藏品,是不是都在展厅里?”

  “在……在……”

  奈布把他拽到一个没人听得见的角落:“我直说了。刚才你的会场里有一个很可疑的人,你这些宝贝有危险,实话实说,现在或许还来得及,要是……”

  “我……我说!我说……”在奈布步步紧逼下,老商人终于唯唯诺诺地吐出小聪明的真相:“我……我放在展厅里的,是赝品……”

  “你说什么?!”

  “我,我怕黯来偷,就擅自把赝品放在展厅里展出了……”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奈布气得喊了出来,“真品在哪?有人看守吗?”

  “有……有我的人,没有你们的人……”

  “别废话了,”奈布焦急地推了他一把,对于‘俄尔浦斯的皇冠’的结局他心里已经十有八九,但还抱着一两分的希望,“快去!快带我去啊!”

  两人一前一后,奔跑在庄园的走廊中。威斯奇已经顾不上得体,胖胖的脸颊发红发烫,不知是跑的,还是被吓的。他们以最快速度,跑到威斯奇庄园的偏楼,一路只有夜风和花草,哪还有“自己人”的影子?威斯奇推开保险门,辗转下了两层盘梯,解锁,解锁,再解锁,推开最后一扇门……

  奈布定定地向里看去。小小的、密闭的密室的正中央,唯一的保险柜打开着,里面只有一块盛放着“俄尔浦斯的皇冠”的红丝绒垫,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3.

  这一晚,奈布在夜里至少惊醒了三次。

  并非他的睡眠条件不好,恰恰相反,这是他保护“俄尔浦斯的皇冠”失败以来的一个月里,第一次回家中休息,在此之前,他只在调查局的办公室桌子上趴了两三个小时,就醒来投入工作已是常事。文件资料越来越厚,磁吸白板上有用的信息却始终停滞不前。

  “你今年的年终奖没了。”诺顿摊开手,“别生气,老伙计——托你的福,我的年终奖也没了。

  奈布闭着眼睛,没搭理他。

  “别总想着自己探索,大侦探。”卢卡敲着键盘,“我从唐人街的麒麟兄弟那边换了一些线索,那天出现的红发女人确实来自梅洛笛家族,代号‘绯’,是黯的搭档。”

  奈布抱着胳膊思索。

  “而我也破解了一些新的信息。”他将自己的成果点开,展示给他们看,“这是一封从梅洛笛密网中窃取复制的密报,上面是黯下一次实施行动的计划。”

  “时间还是一个月后,地点在一个.....私人博物馆?”诺顿复述了一遍,“不对。黯下一次的目标显示是一个美索不达米亚文明时代的古物,可是据我们之前的资料来看,这个时代的文物并不怎么受梅洛笛家族的待见,交易会上也很少出现愿意为它们买单的买主。怎么会突然....?”

  “是的,并且还有一点奇怪的是……我在黯的渠道、其他梅洛笛成员等三种渠道,分别复制了三份信息,而黯那份相比其他两份有一点出入……不仅如此,黯的信息明显比其他信息破解得更容易些。”

  奈布皱起了眉。

  “哪里有差距?”

  “时间。前后差距两分钟,其实也并不大……”卢卡嘀咕着,“也许,只是他们发错了?我们按照黯的计划布置方案,没问题吗?”

  “以黯的时间为准,”诺顿和奈布交换了眼神,决定道,“卢卡继续破解其他成员的接收信息,在此之前,我们计划不变。”

  第二场交手,准备开始了。


  原定计划的那天晚上到了。对于调查局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天气,晴天,无风无雨,没有过冷或者过热的温度干扰,也没有雨水会抹去黯到来留下的痕迹。私藏博物馆的客流量比以往稍微多了几分,调查局三组、一线任务组的探员伪装成安保与客人混入其中,所以一切都显得稀疏平常。

  奈布伸手扯了扯领结。这次,他也是伪装的安保人员之一,主人是个一丝不苟的老古董,下死令要求博物馆的制服领结要紧得像上吊绳,他被勒得每隔几分钟就要给自己放松呼吸。

  “你有多动症?”他听到诺顿在耳麦里说,“放下你的手。”

  “我现在只希望把这根上吊绳绑到德希脖子上。”

  “太不适应的表现会暴露你的。”

  “我知道了。”他不耐烦地偷偷给领结留了半指宽的缝隙,在场地四周来回检查,当他走到一楼拐角处的落地窗时,他停下了脚步。按照配置分布图的规划,一楼应该在天花板上配四个烟雾传感器,用来检测房间内是否存放易燃易爆物品。但是,他很清楚地记得这四个传感器的各自位置,至少他所在的这个地方,不应该有。

  “诺顿?”他在耳麦里呼叫道,“你怎么多安装了一个烟雾传感器?”

  “不可能,”他的搭档立刻断言,“所有的安排都是我昨天亲自把关的,从来没有交给手下去做,绝不会有错。”

  “我的眼睛也不会有错。”

  “好吧,你等我调监控看一下,这里离得有点远。

  “分明就多了一个。”他抬起头,仔细地去看——其实他当时也不知道要看什么——“诺顿。”他的脸色突然变了,“这好像……”

  “不对,这不是传感器,”眼见着“传感器”安装座开始松动,诺顿突然在耳麦里大叫起来,“这是闪光弹!快闪开!”

  奈布的反应比他更快,在他刚刚喊出前两个字的一瞬间,他便下意识地拽过身旁的柜子,狠狠砸在闪光弹上,向身后飞快闪开,连带着扑倒了一个真正的游客,大声吼道:“所有人,立刻警戒!”

  话音未落,伪装的闪光弹发出了滋滋的声响,“砰”地炸开了极具攻击性的噪音和强光。

  “呃……”奈布在地上滚了一圈,“他妈的……”

  “喂,喂,你还好吗?”诺顿焦急地呼叫着他,“你那边还有没有可以调动的人力?黯在三秒钟前出现在了西A区,但是那边的警戒组全都被暗算了没有行动力,我们需要支援!”

  他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喂,你?你行不行?”

  他现在没力气跟搭档废话了。他踉跄着跑了两步,随即惊人地恢复了正常的行动能力,以最快速度向西A区追去。闪光弹带来的威慑还没有完全退却,他跑得有些吃力,耳朵里像塞了一万只马蜂嗡嗡作响,他咬着牙吊着理智,成败在此一举。

  “我不是说你,奈布,听见没有?”诺顿愤怒地喊道,“你刚吃了半发闪光弹,现在还不是他的对手!”

  门是锁着的。奈布拔出手枪,猛敲两次门锁,接着后退几步,用身体撞了上去。

  他和门一起摔在地上,睁开眼睛时,他的视野还是大半发白的,但只有那一部分漆黑色的身影,分明地被白色排斥在外。

  他艰难地开口:“住手……”

  “别跟他正面对峙。”诺顿冷静地阻止道,“你现在不是他的对手,硬碰硬你只会输。”

  黯只是看了他一眼。他不知道这个大盗是用什么眼神看他的:冷漠?不屑一顾?也许都有,无论是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是他的阻止都太无力,绝不可能是完整状态的黯的对手,根本没被对方放在眼里。他缓缓站起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黯淡漠地转过身,从他身前离开,任务再一次失败……

  他活动四肢,力气渐渐流回他的身体……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黯轻飘飘地转过身,轻飘飘地把他留在这里,轻飘飘地跃进黑暗……他不甘地握紧拳头,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而就在这时,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从黯离去的方向传来。

  怎么会是现在?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瞳孔,跌跌撞撞地向着热流、气浪炸开的方向奔去,而他现在还不知道的是,他即将面对的是这部电影更加奇妙的结局。他扑到倒在地上的黯身上,果断迅速地拷上手铐,两个接连负伤的人扭打在一起,没几下黯便败下阵来,被强迫着半跪在地上,像一只铩羽的鹰。

  奈布喘着粗气,跌跌撞撞地站起来,以狼狈的胜者的姿态掀开他的鹰嘴面具。

  奈布记得他之前看过的某部热门电影的采访,导演刚刚取得了极佳的成绩,心情很是舒畅,在采访里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地大肆发表自己的高见,比如,电影需要转折才精彩。要转折,一而再再而三地转折,口气大得快要穿过屏幕喷在他的脸上。他当时还在跟诺顿开玩笑,顺手从打印机里偷了张纸,一张纸折三十八道,给诺顿叠了个纸王八,说他不干特工了,他要去争明年的奥斯卡最佳电影导演,然而现在看来,他觉得他还是去争最佳喜剧男演员比较合适。第一个被转折给折死的男演员,太喜剧了。

  “我赢了……”他俯视着黯,一字一句地说道,“伊莱·克拉克。



4.

  当奈布推开审讯室的门走进去时,黯没有睁眼看过他一眼,即使在短短一天时间里,进出审讯室的数十人中,奈布•萨贝达是唯一一个他熟识、且没有以恐怖的面具对他的人。他静静地坐在审讯室的那把椅子上,双手被铐在身后,安静地闭着双眼,一言不发。他仍然穿着习惯的那身黑色皮制任务服,如果不是黑纱网勾勒着的小腹随着呼吸轻微起伏,他更像一尊被束缚了羽翼的受难天使塑像。

  前一个负责审讯的探员还坐在那里,继续不遗余力地胁迫道:“如果你像我们坦白关于德希•梅洛笛的信息,我们或许还会考虑减轻对你的处罚。否则,等待你的将会是无数罪状与指控……”

  奈布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好了,朋友,该交班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探员看了黯一眼,最后站起身,在他耳边嘀咕道:“你得用点狠手段。这狡猾的家伙嘴巴严实得很,我们严密看守了一天两夜,他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奈布拍了拍他的肩,当做回答。在目送同事离开后,他坐在黯的对面,沉默了整整五分钟,在进入审讯室前打好的腹稿现在几乎要变成废纸,一文不值。他盯着黯衣服上的血迹,还有爆炸中沾上的泥污,一瞬间,他竟然起了几分怜悯之心。他缓缓开口道:“你……还疼吗?”

  黯没有睁眼。

  “他们好像没怎么给你好好包扎。”

  黯仍然沉默。

  他叹了口气,面前的人的脸,萨菲尔•梅洛笛和伊莱•克拉克似乎在他眼前反复切换、交叠,明明在爆炸事故发生之前,这两人都是他生活和工作中的大敌,但现在,他却举不起手中的鞭子了。

  “他们都是怎么跟你说的?”

  “无非就是一些对犯人说的话。”这名一朝失足的怪盗慢慢睁开眼睛,又补充道:“威逼利诱什么的,就像你接下来要对我做的那样。”

  “那你知道是德希•梅洛笛出卖了你吗?”

  “我知道。”

  黯的语气非常平静。这倒是让奈布很意外,虽然根据他的推理,结果显而易见:为何从一开始,就让他们轻易地得到情报;为何黯的任务书和其他成员的任务书不同;为何原本设计的爆破轨道连同他和黯两人一起波及……但是,黯出人意料地平静,作为梅洛笛家族的养子,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现任家主想要葬送自己的性命,他却似乎很顺利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德希想置于死地的不只有我,还有你;但他没想到的是,我们两个人,他一个也没除掉。”黯笑了笑,“真是福大命大啊,推理先生。我还要谢谢您,我借了您的光。”

  奈布站起身,在黯平和的目光中向他走去,又在他变得疑惑的眼神里,掏出一张手帕,帮他擦掉了灰尘与泥污。

  “反正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不如考虑和我合作,我们联手反将一军,你还能免除你现在需要担负的罪责。”

  “有一句话我要更正一下。”黯身体前倾,盯着他的眼睛,那双一黑一蓝的异瞳闪烁着某种决心,像是在燃烧,看得他喉咙莫名一紧,“我是死过无数次的人。最后,我同意。”

  “这么简单?”奈布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你会像愚昧的忠臣一样对他死心塌地呢。”

  “怎么,你拒绝?”

  “不,恰恰相反,”奈布笑了笑,“我求之不得。”

  黯冷笑一声:“那就把嘴脸收一收。现在是你有求于我。”

  “谁求谁?”奈布好气又好笑地用枪托挑他的下巴:“我亲爱的好邻居,你猜你现在在谁的地盘?”

  “既然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那就拿出你的态度,”黯别过脸,躲开他的枪托,“给你个表现的机会,我饿了。”

  “我知道,芥末披萨。”

  “当然可以,”黯翘起腿,“不过,德希的地下金库里应该还有不少有用的东西。要是我被辣到说不出话……”

  “我知道,夏威夷水果披萨多加草莓。”

  他咕噜出满意的哼声。“还有,这个……”他晃了晃手腕,手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挺难受的,能不能给我摘了?”

  “暂时不能。”奈布很诚实地回答,“他们现在并不信任你,这东西你至少要戴一段时间。”

  “你就没有一点话语权吗?”

  “有,”奈布推开审讯室的门,离开前笑眯眯地抛下一句:“只是我不想让你好受。”

  黯的鞋跟愤怒地跺着地面,比他炸奈布家狗窝的炮仗还要响。


  大约半小时后,奈布端着夏威夷水果披萨走进隔离室。经过他的汇报与建议,上级同意给黯换了一个房间,不过手铐还是不能解除,就像奈布说的那样,需要再戴一段时间来观察。

  “喏,你点的。”关门转身的瞬间,奈布似乎看到了他眼里有亮晶晶的东西一闪而过,“满意就请在评价里给我德希的行踪。”

  “看你表现。”

  好吧好吧,为了工作业绩,暂时向他最讨厌的邻居低头也没什么。他打开外卖盒,扁盒子里诱人的香甜气息扑面而来。

  “等等,等等,”看着他取出塑料餐刀,黯开始着急,“放开,让我来,你在做什么?”

  “给你切披萨。”

  “天啊,”黯叫道,“别糟践食物好吗?”

  “那你现在这样怎么吃?用嘴叼?我家里已经养了萨奇了。”

  黯气急败坏地一脚踹向他的小腿。哦这可真是……他吃痛地跪在黯面前,脸上像戴了痛苦面具:几年前,当伊莱第一次踹他,害得他膝盖疼了三天时,他就该想到普通人是绝对不能成功袭击一个调查局探员,还能踹得他下跪的……他的脑子真是该死地迟钝……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切披萨。也许是注意到了黯好奇的眼神,他下意识地多嘴问了句:“你没切过?……也是,怎么可能让梅洛笛家的小少爷亲自动手。”

  “我没有吃过……”

  “为什么?”

  “家主说那是下等人的食物,梅洛笛家的养子不可以碰。”

  “那你住在我家隔壁呢?”

  “被家主安排潜伏在你身边的时候吗?”黯冷笑一声,“买过,都被你涂上芥末了。”

  他叉起一块水果递过去:“不好意思。”

  “能不能靠近一点?你放那么远,我怎么吃?”

  “我只是拷住了你的手,不是拷住了你的脖子!”

  “在餐桌上伸脖子太不礼貌了!”

  啊好吧好吧。奈布认栽似的把披萨送到他嘴边,他一口一口地咬着德希禁止他接触的“下等人的食物”,高热量,花里胡哨,却带着他喜欢的甜味。热气腾腾的芝士夹心被他咬出长长的丝线,何止是不雅观,简直是破坏梅洛笛家族的名声……他想起小时候,被老家主从孤儿院领回梅洛笛宅邸的那天,他本来忐忑地期待自己可以得到更美好的未来,结果等待他的,只有随时会被抛弃的棋子的命运。

  他从来没有好好地吃过什么东西。几乎每一次用餐,他都会被老家主挑出毛病,以“不合礼仪”“不守规矩”的名义惩罚他,戒尺狠狠地打在他的掌心,他忍着眼泪,带着满手的血痕跪在餐厅的门外,女仆的裙摆冷漠地扫过他的面前,无人在意他,一直饿到第二天中午,他终于能吃两口东西,再重复一遍这样的过程。他的童年,少年一直如此,在无穷无尽的饥饿、恐慌中度过,如果不是绯偷偷地给他带来一口剩饭,他不敢想自己怎么能坚持得下来。

  “想什么呢?”

  他抬起头,沉浸在回忆中刚被拔出来,他的眼睛里带着来不及回收的茫然。奈布收拾好空盒子和塑料刀叉,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没什么。”他昂起头,又恢复了那副不可爱的冷淡神情:“披萨是挺好吃的,就是你这么喂我有点恶心。”


  黯做了很多次噩梦。在审讯室度过的一天两夜里,他虽然闭着眼睛,却始终没睡,精神紧绷许久后,直到现在也无法彻底放松,几乎整夜浸泡在噩梦里,惊醒了睡,睡了惊醒。当他睁开眼睛,恰巧发现梦中的“推理先生”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时,身体本能反应让他飞快地抽出匕首,然而他往大腿处一摸,那里空空荡荡,只有睡衣的布料和光滑的皮肤,他才意识到这并不是梦。

  “你干什么?”黯举起两只手挡在身前,手铐的链条哗啦啦响。

  “给你上药。”他提起手里的药盒,坐到黯床边,“我告诉过他们要好好给你养伤,但这些人根本就不上心,所以我自己来。”

  “他们已经处理好了。”

  “我来。”奈布坚持道,“你只有快点把身体养好,才能和我一起处理德希。这很重要。”

  他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像看到水壶里升腾起来的气泡精灵,好奇地想要触碰却被烫了手的孩子:“好吧。”

  奈布不由分说地抬起他的左腿,只看了一眼,眉毛就皱了起来:“这就是他们的包扎?”

  “这是我处理的。”

  “你?”奈布意外地看着他,“为什么自己动手?”

  “我不想让别人碰到我的身体。”

  “可他们是医生。”

  “那也不行,”他坚持道,“只有梅洛笛家的医生给我治疗过。”

  “现在没有什么狗屁梅洛笛了,只有我,”奈布强硬地按着他的左腿,拆下他的绷带,“你现在是和我一个阵营了,听我的。”

  一向和奈布斗嘴惯了的黯——或许是伊莱•克拉克——罕见地没有回答。他木木地看着奈布给自己清理伤口,涂药,缠上绷带,每一个动作都谨慎细致,哪怕细微的擦伤也没有漏掉,还会特意绕开没有结痂的伤口,是怕弄疼他吗?他以前做任务时,伤口几乎都是自己处理,绯关照他,会为他换取一些药物,但更多时候,他只能咬牙自己坚持,只有受伤重得快要晕厥,他才会被送进医疗室,那里的大夫也从不会这么耐心地对待他。他在梅洛笛的宅邸就像一个物件,一把匕首,不必被珍惜,可以随意地使用,用锈了就使劲地打磨,再不济,就扔掉。德希因为不满自己对于接近推理先生、获取情报这件事上毫无进展而抛弃他,可为什么偏偏在他被下了死手之后,他才终于在推理先生身上得手呢?

  在他沉浸在自己念头里的时候,奈布已经处理完了他大腿上的伤口,伸手去掀他的上衣,被他尖叫一声拍开。

  奈布显得很冷静:“松手,我要给你换药。”

  “我拒绝。”

  “为什么?”

  “你看起来就很不安全。”

  “我?”奈布嘲讽地反击道,“我还不至于到对你产生兴趣的地步。”

  “治好了?你能有现在,还得多谢我时不时塞到你信箱里的男科医院广告呢。”

  “什么时候这么了解我的,”奈布挑衅地拍了拍他的屁股,“你试过?”

  黯冷笑一声:“看面相。”

  奈布沉默几秒,抓过他的手铐把他绑在床头,在他的大喊大叫中用强迫的方式完成了他的目的。“暂时让着你,”奈布提起药箱,“但是等你伤养好后,可就不会了。”

  “什么意思?”

  “调查局不养闲人,”他说,“既然已经是我们的人了,那当然要给我们出一份力才行。”

  黯带着疑惑重新躺回被子里。他本以为他要被派去做和之前差不多的工作:比如追杀凶手,替调查局做一些暗杀任务之类的,没想到他抱着重操旧业的念头,做了整整一个月的思想准备后,奈布却只是领着他在调查局的大楼里坐着乘上的电梯,来到探员们的训练场地,里面弥漫着的汗味和倒了一地的假人沙包让他有种以为晚餐是龙虾鲍鱼,结果碗里只有速食海鲜粥的错觉。

  “来吧,”奈布示意黯跟进来,“陪练。”

  “我能自己选择陪练对象吗?”

  “不能,”他眯起眼睛,“除非你选择的那个人也恰好指定了你。”

  “那我觉得……”黯在他身前晃悠悠地走了几步,突然猛地回身,以手成刀,砍向他的颈侧:“我们不用选了。”

  “正合我意。”他反应迅速地握住黯的手腕,训练有素,但又像是早料到对方会这么做一样。而黯也不落下风,另一只未被控制的左手如利剑出鞘,两只手指直指他面门而去,被他险险躲开。

  “哇哦。”他一边假装惊讶地感叹道,一边去制住黯的左手,两人的胳膊在空中不断进攻与防御,没有任何一方的速度示弱,“原来我的邻居身手这么不错,我之前都没发现呢。”

  “多谢夸奖,”黯冷冷地回应道,目光紧紧追随着两人的动作轨迹,找准机会一把别过奈布的右臂,提膝对着他的小腹就是用力一撞:“萨贝达……现在应该叫你推理先生了。”

  奈布皱起眉。“柯根女士说什么来着?邻里之间要和睦相处。”奈布悠悠地说,“别辜负柯根女士的好心,可以吗,我的好邻居?”

  黯面无表情地发起第二次进攻:“把我的29份夏威夷水果披萨还我。”

  “瞧瞧你说的都是什么话,”奈布别过身,堪堪架住他的攻势,“要是你打开过我卧室五斗柜第一个抽屉的话……”

  黯飞起一脚。

  他侧身躲开:“你就能发现里面有一摞长达十页的账单,都是我为你对我花园做的’恶作剧’付出的代价。”

  “具体多少钱我不记得了,”他反攻几招,“但是去掉那29份披萨,你应该还倒欠不少。”


  “我说……”路过的卢卡在观看十分钟真人快打后,忍不住拍拍诺顿•坎贝尔:“他们打了多久了?”

  “喔。”诺顿抬眼看了看时钟,“你来的半小时前他俩就打一起了。”

  卢卡啧啧称叹。就在这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分开,停在双方各自的位置上,默契得像签了定时停战协议。他们知道再比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在他们各自的职业生涯中,他们和无数人交过手,他们同样自信于自己的能力、绝不甘愿投降于对方,但他们又在刚才的交手中同时明白,这个世界上有且仅有对方一个这么了解自己的人了,他们计算出对方下一步行动有多准确,就像他们光是靠近家门就知道今天家里遭殃的到底是电视、微波炉还是冰箱一样。

  “平手。”奈布平静地给出结果。

  “嗯,对,”黯盯着他,明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拥有梅洛笛这个姓氏,但脑海中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过去,他输在训练上时,被惩罚的场景:“所以呢?”

  “所以?”奈布好笑地看着他,“所以今天晚饭咱俩AA。还能有什么?”


  “乖,你带着这个。”绯拔出藏在袖环里的定位针,戴在她心爱的宠物小安比的粉色耳朵上,“帮我骗过家主大人的眼睛。”

  小安比摇头晃脑两下,模仿着主人的速度,飞快钻进黑暗里。而绯则来到庄园门前,紫瓦灰砖的古堡在夜雾中若隐若现,没人知道今夜,梅洛笛家族的子弹“绯”夜会与梅洛笛抗衡的宝钻女爵。

  绯深吸一口气。当她接到同意会见的准许后,下人领着她走进书房,她注视着女爵落地窗前的背影,正要表达自己的诉求,试图劝说女爵同意这场交易时,对方却率先开口了:“你的来意,我知道了。直接说出你的条件吧。”

  绯惊讶地挑了挑眉。

  “你很惊讶,为什么一向精于生意的宝钻女爵会直接同意你的交易?”

  一向伶牙俐齿的绯斟酌了许久,最终仍然只是点了点头。

  “据我所知,你和黯一样,很早就服务于梅洛笛家族了。”女爵背对着她,让她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那么你也许记得,’贝拉夫人’的事情?”

  遥远记忆中的身影,瞬间与面前的女爵隐隐相叠。绯瞪大眼睛:“难道,你是……”

  “你的家主——或者,我可以大胆猜测,他马上将是你’过去的家主’——因贝拉夫人阻碍了自己的道路,便用梅洛笛的手段彻底清扫。但是,”宝钻女爵微微一笑,“命运馈赠的礼物,都会在暗中标好价格……而现在,该到还债的时候了。你说,是吗?”


5.

  “是时候取得一些进展了。”奈布在磁吸白板上写下新的计划——一个月前,这里的成员新增了一名萨菲尔•梅洛笛——距离上一次和梅洛笛正面交锋已经过去够久,他们是时候取得一些新的进展。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黯。

  “家主确实会在近期举行一场比较大型的赝品交易的活动,”黯说道,“但是,我并不知道具体信息,他很谨慎,所有涉及犯罪的证据都只存放在……密钥里。”

  “能不能取出来?”

  “不能。”黯摇摇头,“他的密钥只与一套自建系统EXT搭配,自建系统只安装在他自己的私人计算机上,一旦这只密钥接触到其他系统,密钥会给他房间内报警的。你们想活捉他吧?既然要达到这个目的,打草惊蛇是绝对不行的。”

  诺顿和奈布面面相觑。

  “能趁他不在时,用他的电脑……”

  “也不能,”黯果断地否决了他们的提议,“密钥每一次接入EXT,都会显示在记录里。”

  看起来像是死路一条了。正当两位侦探陷入思索时,卢卡懒洋洋地出声了:“别想啦,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只要……”

  “只要我们再建一套与EXT一模一样的系统,不就可以复制密钥内的信息了吗?”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卢卡——都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这声清脆的女声传来的方向。扎着盘发的矮个子小姑娘,与“灵犀妙探”齐名的天才CIA探员“心锁”,特蕾西•列兹尼克,抱着胳膊站在他们面前,神采奕奕,“上头派我来帮你们,解决一些小小的困难。有什么需要吗?”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存在计算理论的天才,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卢卡•巴尔萨了——至少,在特蕾西•列兹尼克出现以前。

  在他上中学之前,他以八岁的年纪学完了高等数学的全部课程并取得A+,无论在考场还是实验室都无人能敌,顺利跳级到大学,然后在那所学校遇见了他的一生之敌。按照电影剧本的正常套路,天才只有一个,既生瑜何生亮;然而大概是书写奈布•萨贝达人生的导演恰好又是书写他人生的导演,嫌他一帆风顺的剧本不够刺激,因此,自以为他往后的求学之路会顺风顺水的卢卡,第一次在他最擅长的领域兵败而归。

  没关系的,在和特蕾西拼命互争第一,龙争虎斗的三年后,两人同时拿到麻省理工大学硕士学位时,卢卡想,最好是他俩从此分道扬镳,永不相见,让这场以他俩为主角的荒诞喜剧(谢天谢地,他从没觉得喜过)用悲剧收尾。他神清气爽地拍完了毕业照,接过校长手中的鲜花,顺便在偷偷拔特蕾西手中的花束的丝带时被她踩了一脚,接着真情实感地与特蕾西告了别,奔向CIA,迎接自己的新生活。结果,他前脚刚踏出CIA人事部的大门,迎面就撞上他宿敌那张意气风发的脸。十分钟后他们搬进同一办公室,十一分钟后他们各自坐在两张相邻的办公桌。

  噢,生活啊。卢卡捂住了脸。


  当CIA的“心锁”拍着胸脯说“包在我身上”时,那就说明确实可以把一切都放心地交给她,即使她年轻得刚刚才到21岁。五天后,特蕾西把一套拼装后只有巴掌大小的微型计算机交到他们手中:“好了,保证每一字节都和德希那套一模一样,绝对没有问题。你们就算把密钥放在这东西里捅着玩儿,它也绝对不会被梅洛笛发现的。”

  “漂亮,特蕾西。”奈布转着笔杆,“那么接下来,我们需要挑一个合适的时间。”

  “明晚就可以。”

  “明晚?”

  “对,”诺顿确定地说道,“根据麒麟兄弟的线报,德希将会在明晚七点前往郊区,会见宝钻女爵。这段时间就是最安全的,他是绝对不会回来的。”

  奈布与黯下意识地对视一眼。诺顿没有放过这个小细节:“这次行动需要隐蔽,所以只需要两个人就足够,奈布,萨菲尔,你们两个去,没问题吧。”

  “我们两个?”

  “对,”他用笔尖点了点两人,“萨菲尔是我们之中最了解梅洛笛宅邸的人,奈布是我们组里最适合潜行的人,而且根据上次你们训练的表现来看,你们配合也很默契。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奈布沉稳地回答道,而黯则是犹豫了几秒才点头,此后一直到任务开始前的几分钟,他们已经守在梅洛笛宅邸外时,他仍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黯那份藏着的不安。

  他的手搭上黯的肩膀,感受到那副小小的身体很轻微地抖了一下。“没关系,”他用口型表达道,“我们可以的。”

  黯对他笑了笑——那是他第一次看到他的邻居不带任何嘲讽的友善的笑意。正在这时,宅邸的正门打开了,德希穿着一身黑色风衣优雅地缓步走出庭院,他们互相对了一个眼色,又等待了几分钟,确定德希不会再折返后,黯带着他从旧排水系统里爬了进去。下水系统往往是城市设计中最为复杂的一环,但黯说,在他小时候,梅洛笛家族的试炼之一就是把养子丢进下水道,所以他对这些弯弯绕绕印象深刻,要从中找到通往德希书房上方的房间的那条路,对黯来说并不难。

  “他不在。”黯从窗户外翻进了书房,“我来找密钥,你打开心锁的EXT,动作要快!”

  奈布已经在这么做了。黯把每一个会存放密钥的地方都翻了个遍,最终运气不错地在第四个地点找到了密钥,当他准备接入系统时,奈布突然伸出手,把他拦在身后,“我来吧。”

  他愣了一下,奈布不由分说地从他手里拿过密钥,插入系统——迷你显示屏上先是微微发亮,接着出现了一条绿色的进度条。

  成功了!但他们来不及庆祝、也不能欢呼,悬着的心还是无法放下,“快点……再快点……”时间逐渐流逝,他们并不知道德希会和宝钻女爵谈什么、谈多久,他们只知道必须尽快离开现场。奈布把手放在密钥上,当复制成功的提示带着心锁的签名弹出,他立刻以最快的速度确认,拔下密钥。

  “给。”密钥被送回黯手上,无需多言,他们立刻开始各自的行动,藏回密钥,复原现场,组装设备,默契得像一对多年的搭档——其实这关系符合大半,他们确实是多年的邻居。

  “快走。”奈布下达了简短的口令,黯点点头,带他从窗户外翻回来时的排水系统窗口,接下来,只要沿着原路返回,他们就能把德希的秘密全部掌握在手了。然而就在这时,宅邸的另一处响起一声尖锐的鸟鸣。

  奈布警觉地回过头,没有任何警报响起,而黯却突然像触电一般,身体和声音都一并颤抖起来:“莱昂!那是我的莱昂!”

  “什么……?”

  “莱昂,”黯的异色瞳孔闪烁出泪光,声音中的担忧和激动不能自已,“它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我那天没有带走它……它还活着,我没想到它还活着,我要带走它……”

  奈布立刻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摆。

  “松开我,”黯焦急得几乎要忘记他们正在潜行,差点喊了出来,“松开我,我要把莱昂带走!”

  “你冷静点,”奈布紧紧地控制着他,“你冷静点,听我说。一旦莱昂今天被带走,那么德希一定会察觉到我们来过,那样的话我们所有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的。”

  黯闻言停止了挣扎。他缓缓回过头,用那双悲伤得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眼睛看着他。

  “我知道你是重情重义的人,”奈布的双手搭上他的两肩,用笃定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做出承诺:“我知道你是不会抛弃同伴的,我也是如此。所以我答应你,等一切尘埃落定后,我一定会和你一起救出你的朋友。相信我,萨菲尔。”

  “我知道了。”他闭上眼睛,“我们走吧。”


  “你们顺利回来了?”特蕾西欣喜地小步跑过去迎接,迫不及待地打开微型计算机,接上电脑,迅速检查一遍:“我的天哪……这就是我们需要的真实信息,你看,他手下的所有赝品种类和数目,交易过的名单和成交价格,赝品贸易活动地点……天啦……你们简直是天才!”

  “最天才的是你,列兹尼克小姐。”奈布谦虚地回答道,卢卡马上发出一声冷笑。

  门铃突然被按响了。诺顿去开了门,一个穿着快递员制服的人站在门外:“请问这里有一个叫’推理先生’的人吗?这是他的快递。”

  “什么东西?”奈布疑惑地从诺顿手中接过快递:一个扁扁的却很结实的盒子,“我最近没有网购过啊。”

  卢卡嬉笑着嘴碎道:“说不定是哪个小姑娘给他的情……嗷!”

  “你又怎么了?”特蕾西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讪笑着连说了好几声对不起,而黯则在他身旁不动声色地收回脚。一群热闹的年轻人中,只有诺顿在意正事:“到底是什么东西,奈布?”

  “是给你的。”奈布仔细地看完了拆出来的信件,把那张薄薄的、边缘还带着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锯齿的纸递给黯。

  “给我的?”他疑惑地接过信,字迹不属于绯,却是他所熟悉的另一种。信件很短,只有寥寥几句的时间和地点,落笔的字母扯出一段长长的尾迹,他一定记得,因为这个名字就是他在十年前,一笔一划教对方写的——

  “加特。”



6.

  信件上留下约定的时间和地点都很谨慎,远远地避开了梅洛笛名下的地盘,约在CIA附近一家会所的包厢内,店主是调查局前特工,够隐蔽,也够安全,至少绝对不会有梅洛笛家的眼线。然而这位“加特先生”的衣着却不怎么隐蔽:一身长得快要拖到脚踝处的白色风衣,头发是灰白色,几乎把整张脸都遮住的面罩也是灰白色,整个人瘦而精细,像一根挂了霜的电线杆。或许是因为加特的眼神总是躲躲闪闪,看着就是在做什么亏心事的样子,即使黯一再向他保证“加特和我关系很好,即使不帮我,也绝不会害我”,他也始终对加特保持警惕。

  “你最近怎么样?”黯是三个人中最先说话的那个,他没有问加特的目的,也没有问与他们行动相关的事情,而是先关心前同事本人:“我和推理先生没有死的事情一定传到家主耳朵里了……他为难你了吗?”

  “没有。”

  黯松了一口气。

  “好了,”奈布拍了拍手,“不好意思,请允许我打断一下二位的叙旧,不过我们时间紧迫,机会难得。首先……您还没做自我介绍,加特先生?”

  言外之意,你们互相认识了,我还没有。加特闻言紧张地看着黯,黯立刻出声帮忙解围:“他有些怕生,但没有恶意。”

  好吧,好吧,这是黯第一次同他没有默契,看来他的好邻居完全不明白他不满的点在哪里——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叫加特,是你能在这个国家找到的最好的药剂师。”黯说这句话时由衷地骄傲,但很快,他这些情绪就全部消失了:“和我一样,很小的时候就为梅洛笛家族服务。”

  “并不是……”加特轻轻地打断他,“我确实听令于梅洛笛。是萨菲尔•梅洛笛。”

  黯愣住了。他慌忙看向面前的桌面,然而上面空空如也,他又扭头去看印着成人版画的墙饰,这两样东西对黯来说都太超前;他的身体成熟了,心理还没有,于是他的脸开始发烫,无措地到处转移视线,反而把自己的自乱阵脚全坦白出来了。

  “所以,”奈布往上坐了一下,身体前倾,微微向左靠去,一半身体挡在他们之间:“你找到我们的目的是?”

  “绯告诉了我那次爆炸事故后你们的去向。”加特小声地回答,“我想确认萨菲尔的安全……如果他之后有其他行动的话,我也会效劳。”

  奈布紧紧地盯着他,仿佛安定航船的、锐利锋芒的锚钩,重重地沉下深不见光的海底,又有力地扎进泥地中。在调查局里,经过三组手里的嫌疑人最害怕的并非警告和控诉,甚至都不是刑罚,而是推理先生的眼神——世界上最锋利的锚,能扎向最黑暗的海。

  “我知道,加特先生。但是,话是什么都能说的,我怎么能确定您的话是真的呢?”

  “我对萨菲尔……”

  “话是什么都能说的,加特先生。我也能说很好听的话。”

  黯伸手拉住他,被他打断:“你有证据?”

  “呃……不是……”黯想了想,缩回下意识伸出去的手,最终把“可是我们认识好几年了我没从你嘴里听过一句好话”咽了回去。

  “我可以给你们提供这个。”加特递给他一小瓶淡绿色液体,“这是……”

  “爆炸事故那天,你就是用这个东西把我们的人放倒的?”

  “对。”

  “还不够。”

  “什么?”

  “还不够。”奈布重复了一遍,“我们的计划比爆炸要刺激得多。你能为我们……应该说,为萨菲尔,提供更可靠的保障吗?”


  “哎呀……疼疼疼!”

  卢卡屈辱地趴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被踩得动弹不得,面目扭曲得像在洗衣机里转了三个小时还没熨过的衣服。

  “知道疼了?还敢不敢偷偷报警?”绯的高跟鞋毫不客气地在卢卡的后腰上又踩了两脚。

  “慢点儿……”他哀嚎道,“你知道的,我们这一行的脊椎都不太好……”

  “那就老实交代。”

  卢卡简直委屈得要叫:“可你还没说要我交代什么!”

  绯扔了一张纸在他面前。他边嘀嘀咕咕边看着,看了两行,他的神色陡然严肃起来:“赝品交易会的信息?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他挣扎着转过头,绯松开对他的压制,他这才看清这个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袭击自己的女人的容貌。那样特殊的红色眼睛与长发,与那天展览会上的一抹红色如出一辙……

  “韦斯特莱夫人?!”

  “是绯啦。”女人一扬头发,毫不掩饰自己站在对立面的身份,“别那么激动,我这次来,只是需要你做一些事。”

  “哈哈……”卢卡坐在地上,仰起头,干笑道:“新晋的’梅洛笛的子弹’,还需要我这个小小的CIA黑客做什么?帮你打探一下推理先生和黯卖多少钱一斤吗?”

  “当然不。”绯牢牢地盯着他,蹲下身耳语:“一些对你来说,很小的事……”

  ……

  他脸上的笑都要僵住了。绯贴心地拍了拍他的脸,温和地问:“还有问题吗?”

  “有。”他举起手,“萨菲尔真的是你们家唯一的养子吗?”

  “假的。他们养一堆,死了一个就换另一个。”

  “噢。大家族啊。”卢卡咋舌,还真让奈布猜对了。

  “所以我才一定要……我可怜的小少爷……”绯悲伤地揉了揉眼睛,“家主待他不好,他现在又一个人住在陌生的地方,一定害怕极了……”

  卢卡本来想说可得了吧前天我搂奈布脖子的时候你家可怜小少爷趁他不注意抬腿就是一脚差点把我踹残废,转念一想自己后背上的鞋印子还没消,又默默把这段话咽了回去。

  “还有一个问题。”在绯的目光下,他再次举起手,“德希不会怀疑你背叛他吗?”

  “不会,因为他没有感情,所以他不会想到,也不会理解我选择小少爷的理由。”绯收回他手中的信息记录,“小少爷去哪,我就去哪。”


7.

  黯已经记不清,这是他潜行过的多少个夜晚了,他只知道,今晚他得和过去做个了结。他站在剧院的楼顶,握紧了腰间的匕首,临行前他把它磨得锋利,削铁如泥,镶着黑曜石的刀柄传来熟悉的冰凉温度,只是莱昂和绯都不再陪伴在他的身边。

  “黯,”耳麦里传来夹杂着电流杂音的奈布的声音,“行事谨慎,注意安全。”

  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按照计划,即使德希被惊动,或是提前察觉到了一些端倪,早已守在外面、将整个剧院团团包围的探员们也会彻底封死这片区域,就连对空信号也被卢卡握在手里,德希插翅难飞。但是……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与你们无关。黯冷冷地朝着下方被精雕细琢的建筑、华美的帷幕遮盖起来的纸醉金迷看了一眼,纵身跃入黑暗。


  “家主。”剧院三楼,视野最好的一间厢房内,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恭恭敬敬地向站在露台边,背对着他的德希•梅洛笛行礼,“一切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妥当了。”

  德希略一仰头,微微点了点:“好。你回去吧。”

  没有人回答。“扑通”一声,黑衣男子倒在地上,取而代之的,是黑幽幽的枪口,直指德希的与前襟上的家徽重叠在一起的心脏。

  “哦?”他语气一挑,但并不惊讶,“看来,有一位小朋友打算闹点小动乱。”

  “你太傲慢了,”黯冷冷地说道,“永远都不会看向自己的后背。”

  “你不能跟圣人一起鬼混,萨菲尔。我是怎么教你的?”德希不急不缓地开口,悠然欣赏着舞台上拍卖的场景,对待调查局精心策划的追捕就像一场儿戏,“你服务于我十数年,可你还是那么幼稚。梅洛笛家族不需要幼稚的人。”

  黯皱了皱眉,反驳的话还没在脑海中成型,双脚便被冰凉、粗壮的躯体缠住,接着是腰肢、双手……刺耳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灰白色的浓烟迅速弥漫、没至他的膝盖。

  “你已经得到过一次机会,可你没有珍惜。遗憾……永别了。”德希悠悠地转身离开,衣摆扬起一阵烟雾的浪花,又被立刻淹没在越来越浓郁的烟雾里。

  “怎么办呀?”特蕾西急得要跺脚,“我有什么能做的?”

  “别担心,我在那里面加了一点小小的秘密。”加特在她身边声音缓缓,“动物的反应要比人类大得多。”

  这气体……黯拼命挣扎着,随着烟雾涌起,短短几秒的时间,浓烟就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胸前,但他也敏锐地发现,巨蛇的缠绕竟然渐渐松了力气。他再一用力,抽出右臂,拔出匕首狠狠地刺向巨蛇的七寸,一把推开沉重的蛇躯,冲出厢房。

  “黯,萨菲尔,”奈布的声音在他的耳麦里响起,“你现在所处的剧院已经被调查局控制住了,但德希从东部那个方向逃脱……”

  “我在追了。”黯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的播报,漆黑的身影如利箭一般射了出去,直奔德希•梅洛笛离去的方向,“他去了哪儿?”

  “你先别冲动,等待我们的支援,听到没有?”

  黯停了下来。有一瞬间,奈布放了心,以为他真的在配合,结果刚刚过去三秒,黯又再次冲向这片影视基地的办公区:“他在集控室,我去追。”

  “不批准!”奈布猛地站了起来,“禁止你一个人行动,等待我们的支援,萨菲尔!”

  晚了。随着黯轻巧地跳进集控室的窗户,而所有的门窗都在这一瞬“啪”地一声上锁,黯这么想到。他环顾四周,哪里还有刚才看到的德希的影子?他暗叫不妙,奔向房间内的集控台,荧光屏上的数字流入倒数,上面交错的电线像一张密密的网,把他牢牢压死在这栋办公楼里。“奈布,”他深吸一口气,“这里……好像安装了很多炸弹。”

  “何止很多?”调查局里,卢卡大叫起来,“整栋楼都是!简直是恐怖片!”

  “少废话,”绯恶狠狠地踢了一脚他的屁股,“赶紧给我想办法,小少爷要是出事,我让你脑袋开花!”

  “我这不是正在想吗!”卢卡边叫边手指飞舞,“让我入侵一下爆破程序……”

  黯已经在房间里转了三圈,没有任何能让他脱离的缝隙;他又对着集控台研究了三分钟,可每一根线都不能够确定万无一失。他拉了拉耳边的耳麦,他明明经历过比这更危险、更糟糕的情况,可他的嘴唇动了动,只说出两个字:“奈布。”

  “怎么样?”绯焦急地问道。

  “快好了……好了!”卢卡的手指停了下来,眼睛闪烁得意的光,可随即又黯淡下去,脱力地跌坐回椅子:“噢不……它……启动了自毁程序,没办法再干涉它了。”

  黯茫然地抬起头。

  “你……”绯盯着屏幕的串串代码,“没有办法了?”

  卢卡只沉默了那么一小会儿。

  “谁说没有?”他一个起身,重新被注入活力般噼里啪啦地敲击着键盘,冷静自信得仿佛高大了好几分:“卢卡•巴尔萨是天才,这个世界上没有天才解决不了的问题。”而就在此时,遥远的另一端,和诺顿一起守在另一个地点的特蕾西自信地笑着,手指间的动作几乎与他同步。

  “我还可以创造一个,”卢卡和特蕾西同时说道,“毁灭它的程序。”

  “噢,不过有那么一点点麻烦,”他说,“按照最快的线路,我们得逐一破解。”

  特蕾西忙得都没有时间点头了:“也就是说,我们要在两分钟之内,破解掉二十枚炸弹。”

  “我十个,你十个,刚刚好。”卢卡最后一下键盘敲得极其用力,“我比你快一个,特蕾西。”

  “确实是这样但是……”特蕾西的语气并不是很轻松,“最后的自毁程序锁被安装在其中一枚炸弹上,无法破解了。”

  “你们是说,”诺顿问道,“它必须?”

  “我们只能祈祷它刚好处在一个既能炸开集控室,又不会伤到萨菲尔的地方。”特蕾西咬咬牙,“五,四,三……”

  “轰——!”

  一朵火云轰然炸开。诺顿冷静地在频道里呼叫:“萨菲尔,听得到吗?”

  对面只有爆破的巨响。就在绯急得要冲向几百公里外的现场时,黯的声音终于传来:“听得到。希望德希还没有跑得太远。”


  “是你太年轻了。”德希的话在他耳边反复回响,“梅洛笛家族不需要无用之人。”

  好吧,他确实年轻又无用……黯回过头观察,梅洛笛的打手们穷追不舍,紧紧相逼,也许他不应该不听奈布的话,他应该留在原地等待支援,或者在爆破之后,先观察一下自己的伤势再追击……而不是一心解决他和梅洛笛之间的恩怨。他穿梭在林立的楼宇之间,随着留下的串串血迹,他的动作逐渐显现颓势,却只能咬着牙让自己的速度不减慢;他知道这一次,家主真的下了死手——虽然之前也没给过他什么仁慈——一旦被身后的走狗追上,那孤立无援的他必然只有一种最糟糕的结局。他不能这样。然而他和那些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体力也渐渐不支,弹药消耗殆尽,他几乎要没有什么反抗手段了,十米,二十米,翻过一栋楼,前面还有一道宽得让他怀疑自己能否跨越的距离……

  “萨菲尔!”耳麦里传来消失已久的奈布的一声怒吼,“就是现在,跳!”

  他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噢他妈的……”奈布咬着牙缝骂了一句,把摔在他怀里的萨菲尔推向副驾驶位置。


  “太帅了!”卢卡赞许道,“我是说,他开的那辆车。”

  “谢谢,”诺顿谦逊地点点头,“那可是局长的装甲超跑,上个月刚从改车行出来的一等一新货。”

  “真酷……等等,他怎么会有这个?”

  “我帮他偷的。”

  “好搭档,”卢卡啧啧称叹,“这下更酷了。”


  “我让你等我!”奈布愤怒地吼道,猛打一个急转,黯一头撞在他的胸口,“你就是不听!”

  几辆越野车轰鸣着逼近,子弹砰砰地打上车身,整辆车都在弹雨和几乎极限的速度下震动,“我没让你来救我!”黯一把关上超跑顶棚,不客气地回敬道,“我也没钱给你!”

  “慢着点慢着点我说你们还在被追杀呢能不能先别吵了!”诺顿叫道,“老天啊拜托你们两个调情看看场合!”

  奈布狠狠地把油门踩到底。“后面有两把MP5,三把P90,满膛的。”他咬着牙说,“回去跟你算账。”

  “没空。”黯折过上半身,抄起冲锋枪左右开弓,对着身后穷追不舍的雇佣兵一通扫射,子弹打在车壳上,乒乓作响,火花飞射,敌人的子弹扫过他的发尾,他在血腥的味道中又隐约闻到了一丝烧灼的气味,也许来自那抹白色挑染,但他毫不畏惧地继续迎面进攻。

  “左转弯。”奈布出声提醒他即将要进行的动作,让他注意别被抛飞出去,但大多数情急之下的时候,他都来不及说话,黯似乎也并不需要,单手持枪单手抓着窗框,火力甩得嚣张放肆。砰!装甲跑车冲向一条杂乱的小路,撞飞了一路的摊位和杂物,轰轰烈烈,溅起的碎片在黯的脸上划出几道新的细小血痕。

  “你要杀了我?”黯大吼一声,把打尽了弹的MP5狠狠向车后一砸,他随即听到车胎爆裂的巨响。

  “分明是你十五分钟前要自杀!”奈布再次用力把方向盘打到最尽头,这次黯撞到的是他的大腿。

  “这是什么?”黯没有抬头,声音从他的大腿间传来。

  “火箭炮。”奈布面无表情地回答,“忘记说了,不好意思。我没说晚吧?”

  “当然不,再晚一分钟我们就得死了。”黯扛起火箭筒,超大口径钛合金装甲弹带着烈焰的尾迹飞驰,身后的装甲车被炸开了花,整条街道燃烧成一片火海。


  “卢卡,特蕾西,”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原本以为危机已经暂时解除,但没等他们稍微喘息半分钟,刚经过下一个路口,转眼间那里便又窜出一群新的雇佣兵车队。“后面还有多少兵力?”

  “很多,”卢卡调出实时监控分布影像,“而且你们前面所有的路口都有装甲车在往你们这个方向来……”

  这座城市是以市中心为基准点,其余建筑层层环绕而成的蛛网状布局。也就是说,除了身后已经烧毁的那条街道,其余所有路口都已经被敌人封死,如果想要冲出重围,那么只有跨江大桥一条路了。“过桥,能走吗?”

  “能是能,但是有件事,”卢卡飞快地说着,“跨江大桥上已经布置好了炸药,距离爆破时间仅剩三分钟。”

  “意思是,”特蕾西迅速补充道,“如果你们不能在三分钟内到达对岸,那么,轰!”她张开双臂,“你俩就完了。”

  “谨慎点,别玩儿命啊。”

  “但是呢,”奈布一打方向盘,朝着跨江大桥疾驰,“要是我能在三分钟内到达对岸,完了的就是所有追兵了。”

  “你完全没问过我的意见。”黯黑着一张脸,抬起火箭炮口对着他的侧脸,“等我回家后我一定会把你的油箱和车胎全都扎成筛子。”

  “没有更好的路了!”他大喊一声,“能过就过,不能过殉情!”

  “萨贝达!”黯用更大的声音吼回去,“你最好是能!”

  装甲超跑的引擎轰鸣着旋转,身旁的景色如同走马灯一般飞速略过。在巨大的声响中,他们几乎分辨不出卢卡和特蕾西为他们喊出的倒数声,当他们从桥头飞驰而下的第三秒,爆炸声响起,火光冲天,滚滚热浪穿过装甲扑到他们的身上脸上,穷追不舍的车辆、桥体的碎片爆炸开锋利的烟花,身后的大桥轰然坍塌。

  “哇哦。”卢卡站起身,把录好像的U盘拔了下来,“让我们恭喜这对新人。”

  特蕾西煞有介事地鼓掌。


  黯踹上车门,扔掉手中的火箭筒,沉重的炮管摔在奈布皮鞋尖前:“恭喜你活下来了。接下来准备哀悼你的车胎和油箱吧。”

  “我当然能。”奈布站在桥的对岸,看着钢筋铁雨落入江中,“我没忘了,你还欠我一个闪光键盘的粉丝礼物呢。”

  “你……”黯神色一变,“你怎么知道?”

  “两个月前,你消失前的最后一场直播里,每隔五秒,你的背景音里就会出现一声异响,是吗?”奈布扬起了一个淡淡的胜利者的微笑,“那是我在你空调里塞的纸团。如果你回去后把它打开,你就能看见一张男科医院会诊邀请函,里面写着你的名字。”

  黯脸色铁青:“原来之前被垃圾短信轰炸都是你干的好事。”

  “不客气。”奈布温和地回敬道,“我只是把你给我寄的广告还回去而已。”


  一切都结束了。

  坐在直升机上,德希这么想着,并没有看见一辆隐没在黑暗中的漆黑的车辆冲出爆破,他笃定所有人——黯,推理先生,以及他雇佣来的手下——都淹没在浪涌和火焰的坟场里了。仅仅是折损了一个已经没什么价值的叛徒而已,他还有更得力的杀手,更锋利的刀刃,黯只是小小的代价,要是能换取“推理先生”的死亡,那他甚至还能算是赚。他微微笑着,保持着贵族的优雅风范坐了下来。

  “返航吧。”他啜了一口茶,下达命令,然而前面的驾驶员毫无回应。

  “返航,现在。”他以为粗心的驾驶员被直升机螺旋桨的噪音糊住了耳朵,拔高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指令,然而驾驶员不仅仍然无动于衷,他身旁的护卫竟然一个接一个地瘫软在地上,不省人事。

  他一向藏着阴险笑意的眼睛闪过一丝慌乱。“加特?你……”

  “我确实承诺过忠于梅洛笛,”加特仰起头,望着天上偏离航向的直升机,轻声说道:“但是,是忠于萨菲尔•梅洛笛。”

  “返航,我说返航,”他飞快地回过头,喝令道,至少,这架直升机上还有属于他的人,“现在!”

  “你在和谁说话?”驾驶员头也不回,而副机位上的全副武装的打手缓缓站起来,向他走去:“我们只听命于宝钻女爵。”


  “这……”卢卡扭头看向绯,“你就这么让他跑了?”

  “并不,”绯凝视着那架直升机,“只是接手他的另有其人。”

  “我说过,”曾经属于贝拉夫人的高楼之上,宝钻女爵优雅地挥着羽绒扇,“他太傲慢了……永远都不会看向自己的后背。”



8.

  对于柯根女士而言——不,应该说是对整个社区而言——今天可是个大日子。她心情愉悦地将自己精心制作的点心与茶端上宽敞的桌面,每月一度的社区邻里交流会,她必须好好准备才是。然而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去做:前两个月,社区里那对麻烦的邻居原本已经停了战火,她本来松了口气,然而前天晚上,她又收到了举报,萨贝达先生的房间传来不平凡的动静,他似乎又和他的好邻居,克拉克先生,争吵了起来。

  这怎么行?她得要求他们立刻停止吵闹,牵牵手,在交流会上坐下来,彼此好好谈一谈,邻里之间就应该友善和睦。于是她前往萨贝达先生的住所,敲响了门:她并没有等很久,只是当门打开时,她着实被吓了一跳:奈布•萨贝达赤裸着上半身,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还有一只大得惊人的黑色怪鸟——也许是猎鹰?——在他身后疯狂拍打翅膀,愤怒地啄他搭在另一个男人身上的胳膊。

  “莱昂……”黯拨开怪鸟的翅膀,眼睛都没睁开:“别动,你扫到我了……”

  她这才注意到,他身旁倚着的那位同样穿着不整、睡眼惺忪的男人,声音有些耳熟。这是谁?怎么和克拉克先生有几分相似,并且他们身上还有打过架的红色抓痕与咬痕?

    “打扰你们,”她清清嗓音,正色道,“我听说,你和克拉克先生之间又有了一些小小的矛盾,可是这些矛盾其实都是可以调和的……”

  “呃……是啊,”奈布耸耸肩,而枕在他肩膀上那个和伊莱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却莫名换了发色的男人闭着眼睛迷迷糊糊,“我们并没有什么矛盾,关系好得很……大家都看得出来。对吧?”

  柯根女士狐疑地盯着这两个大清早就半裸着的两位男邻居。“你们说的都是真话?”她推了推眼镜框。

  “当然是真话……我们可是好邻居,”他搂住黯的肩膀,“很好很好的邻居。”




下一棒@堞轩西璇 

试剂瓶

玩个蛐蛐整局都被渔女追溜了四台机子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不给我鸟是吧我画你角色嬷图!啊哈哈哈哈哈哈怕了吧看你以后还给不给我鸟,啊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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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桑生日快乐

  

  

  

  呃呃呃什么都没画拿了寒假的企划图凑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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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吉Schon
*死宅一觉起来看见了自己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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