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ll银时】继承者们
*时间线tf后 又名龙脉生长报告 一个残忍的鬼鬼的坂田银大遭殃的故事
*主高银,含松虚银cb/cp自由心证,全是个人鬼里鬼气的造谣和ooc捏造
大杂烩里很难夹到自己爱吃的东西
高杉晋助半岁的时候,大家叫他高杉先生、晋助大人,或者直呼其名,高杉晋助,高杉晋助本人并没有对其中任何一种称呼做过回应,他沉默而谨慎,像寺庙角落长出的一朵蘑菇。鬼兵队养了一阵子小孩,发觉不太合适,便丟回了地球,名正言顺的,万事屋接手了这个麻烦事。坂田银时早上起来还得照着来岛又子发来的菜单一比一照做营养餐,多放一粒糖都会被视作对高杉晋助重回一米七之路...
*时间线tf后 又名龙脉生长报告 一个残忍的鬼鬼的坂田银大遭殃的故事
*主高银,含松虚银cb/cp自由心证,全是个人鬼里鬼气的造谣和ooc捏造
大杂烩里很难夹到自己爱吃的东西
高杉晋助半岁的时候,大家叫他高杉先生、晋助大人,或者直呼其名,高杉晋助,高杉晋助本人并没有对其中任何一种称呼做过回应,他沉默而谨慎,像寺庙角落长出的一朵蘑菇。鬼兵队养了一阵子小孩,发觉不太合适,便丟回了地球,名正言顺的,万事屋接手了这个麻烦事。坂田银时早上起来还得照着来岛又子发来的菜单一比一照做营养餐,多放一粒糖都会被视作对高杉晋助重回一米七之路上的极大威胁。坂田银时端来秋刀鱼和秋葵,又放下一小碗撒了海苔芝麻碎的米饭,最后,他往玉子烧上挤了一个番茄酱味儿的笑脸。
龙脉小孩看看黄澄澄的蛋皮上红艳艳的笑脸,面无表情地拿起筷子。坂田银时解下围裙,自己吃边角料,说是边角料,其实就是没经过精制的同样的食物,成年人是有成年人的自由的,就比如说,坂田银时会拿玉子烧蘸白糖。
餐桌对面的人那一瞬间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那神情转瞬即逝,坂田银时意识到的时候,整个鸡蛋块都掉到了白糖小碟里。这是高杉晋助来到这里露出的第一个表情,他看起来有什么话要说。坂田银时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要说什么,嘲讽我的品味,还是死板地指出这并不健康。但高杉晋助也卡壳了,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纠结着的困惑,随即一切又恢复平静,蘑菇又继续呆呆地当一个阴沉的摆设品。
现在想来,那是坂田银时走错的又一个岔路口。
他做错的第一件事,是询问高杉晋助眼睛的颜色。那时龙脉还是个光屁股小鬼,坂田银时看着这新生儿一样的存在在床上乱爬的视频,第一反应是好笑又有点上火。那时四周的人都在默默观察他的表情,所以他勉强做到了面不改色,只不过是挠了挠脖子说一声挺好。那段视频后来传到了好多人手中,大家都啧啧称奇,这就是鬼兵队总督吗,爬得好生利索!不愧是,不愧是晋助大人!假发和辰马则哈哈大笑,哈哈哈哈,抱着酒瓶不放手,把坂田银时夹在中间,哈哈哈哈,银时,你怎么不笑啊,这可是高杉啊,那个高杉光屁股的样子,快把每一帧都截下来做把柄。坂田银时被挤得左摇右晃,手里的酒跟着洒出去大半杯,他凑到嘴边呷了一口,结果没喝到。他喝得面颊发红,跟着傻笑,身上各处都暖烘烘的,简直在发痒,但是这层皮底下,那几根骨头下面,却冷冷地蹲坐着一个念头。那个小鬼,眼睛是什么颜色。
两个月之后他便得到了答案。那双眼睛像琉璃一样,如同古画上淡彩描出的竹节,被阳光映射的时候,会显出无机质般琥珀的光泽。这个小孩对天气没什么明显的偏好,无论是晴天刮风还是下雨,都不会有一点动摇。他的心还没有回来,坂田银时好像听到有个声音这么说。我总不能去地狱里找吧,坂田银时对自己说。小孩的身体光洁而完整,那些眼熟的疤痕都不见了。高杉晋助的左腕上曾经有过一小点疤,是他两三岁的时候被木柴刺伤时所留,那一点凸起曾经被坂田银时牢牢握在手里,在私塾打闹的时候,在战场互相搀扶的时候,坂田银时的掌心始终压着那一点增生的疤痕。即使你手断了,我也能认出来,从尸堆里找出来。坂田银时曾经这样得意洋洋地说,被高杉和假发骂了个狗血淋头。而现在他做不到了。
高杉晋助在来到万事屋的第二个星期学会了写字。不知道是不是重生过的原因,他的字显得古朴而稚嫩,没有人教过他怎么写,但坂田银时在傍晚干完委托回来做晚饭时,发觉案几上摆着笔墨纸砚。是桂先生给的,新八说,桂先生说要是不会说话,那不如写出来。多此一举,坂田银时在心里哼了一声,却还是凑过去看。毛笔、纸张、毛毡都是上等货色,在桌面上铺得很开,与万事屋堕落随性的氛围是那么格格不入。一想到这小鬼在备好纸墨前还要把桌上的蛋糕屑咖喱汁擦一遍,坂田银时就觉得好笑。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那张泛黄的素净的纸上空无一物,只是在左上角写着两个字,银时。
晚上的时候,坂田银时卧在被窝里,暗暗地想,这家伙真的是高杉吗,他不会是什么冤魂,过来报复我的吧。说不定这家伙是高杉留下来的余恨的化身,他甚至没有成为替身,而是直接受了老师的荫泽,重生成小鬼来我身边捣乱。自从这家伙住进了万事屋,坂田银时就束手束脚起来,酒不能狂喝,话不能乱说,随时要惦记着来岛又子他们的抽查,兢兢业业宛如全职保姆。而高杉晋助此时就睡在屋子的另一侧,在他右边的被窝里,只露出半截深紫色的后脑勺。他睡着和醒来都悄无声息,也不怪坂田银时时常觉得他是个幽灵,或是幻觉。他醒的时候,坂田银时不得不陪着醒;他睡着的时候,坂田银时就难以入睡。而此刻他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正靠坐在一块巨石的阴影下,周遭是寂静的密林,身前是一丛火堆,有火星孜孜不倦地跳到他面前,那时他的不远处也曾有这样的轻浅的、几不可闻的呼吸,那时他盖着一只斗笠,那时他的手搭在一柄短刀上,那时……
坂田银时醒了,对他来说,回忆比一切噩梦都像噩梦,而最为可怖的是,噩梦时常让如今身边的一切蒙上阴影,此刻,远处或许还在熟睡的高杉晋助就被噩梦笼罩了。坂田银时咽了咽口水,撑起上半身来。月光的笼罩下,抽条的小鬼变得看不出身形,好像是大人了,又好像只是个小孩,似乎很远,又好像就在手能碰到的地方。
“高杉?”坂田银时轻轻地发问。
他屏息凝神地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
随后月光便褪去了,那树林中的火堆轰的一声,在坂田银时的视野中,将小小的和室烧了个精光,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那里。坂田银时是对火暗藏恐惧,对水也差不多,那是一种兽类的天性,又经过后来种种的滋养,只是通常他藏得很好。他没披外袍,在深秋的街道上看着草坪慢慢结霜。随后他一路踱步到了小公园,一脚踹走长谷川,抢占了他的冬日特供双层纸箱。阿银,喝醉了也不能这么不讲理,长谷川可怜兮兮地嚷嚷着,坂田银时就分了一个给他。其实他没喝醉,他好久没喝醉了,但他既无从解释自己过率的心跳,又无从解释自己发抖的手。这是他做错的第二个选择。
事情在第四个月发生了转折,就是坂田银时命运中常常出现的那种转折,他对此接受良好,但还是被吓了一跳。那天早晨他一睁眼,就发现高杉晋助趴在床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如同探出伞帽的蘑菇。
“你想起什么来了吗。”坂田银时费力睁开眼,他的声音干涩而疲惫,可怜巴巴到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和你想的一样。”高杉晋助说。
坂田银时一下不说话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种深层的、无法为外人道的无力像一团沾满酒精的棉花,堵住了他的喉咙。他的一生中常有这样的时刻,被一句话按进透不过气的淤泥之中,但此前他都能保持平静。他本以为这已经是他的看家本领,却没想到这都大结局了,却还是棋差一着。
“你……”坂田银时觉得眼前有点发晕,他差点咬到舌头,“你的记忆……”
他试图确认什么东西,但是没有勇气。坂田银时已经不想去思考了,只是有点想逃,面前有一场大火,从幼时烧到现在,还有一场雨,一场下了好多年的大雨,他闭上眼睛,闻到了血腥味、酒味,他多希望这是一场梦,吐一阵,吐到胃疼,一切就会结束。高杉晋助,现在已经不能被叫做高杉晋助了,坂田银时想到这个,预料中的痛苦却并没有到来,反而是如释重负,凉飕飕的血都从一条缝隙中流了出去。我就知道,坂田银时尝了尝这绝望的滋味,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永远尘埃落定了。
龙脉听出了他的未竟之言,于是对他笑了一下,坂田银时的心脏便像是被狠狠地拧了一把,他微不可闻地发出一声闷哼。龙脉接着喊他的名字。
“银时。”
自那之后,他们的相处模式就急转直下,外人或许瞧出了什么端倪,却又说不清楚错位在了哪里。坂田银时又能和谁说,他总不能对着欢天喜地的众人说你们的总督和战友已经死了,你们抱回来的是一个吞吃掉他记忆的怪物。这样说可能太主观恶意了,但是事实确是如此。龙脉喊他银时,那声音还很稚嫩,尾音却沾上了低垂下去的阴影。坂田银时看着他的眼睛,此时,他变得像某一夜的月光,某一日的阴云,某一幕的夕阳,他早该知道,那绿色是阿鲁塔纳的漩涡,是不详。坂田银时怀揣着这个征兆,却未能及时做出反应,他本该是最先戳破这层雾气的人,却被一点惶恐的期盼所扯住了手脚。
“我的记忆能追溯到很遥远的时期,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你没有一点改变,银时。”龙脉端坐在桌前,他湖绿色的眼睛圆睁着,深紫色的发丝许久未剪,已经遮住了耳垂。坂田银时错开目光,懒懒地翻着报纸,万事屋笼罩在晚霞火红色的余晖中,沉静如一块树脂。龙脉继续说:“对你而言我谁也不是,这很不公平。我太了解你了,你却对如今的我一无所知。你将灵魂的丝线牵在【我】的身上,可【我】从不停留在任何地方。我出现了,那些过往的便都虚无了。”
坂田银时眼皮都不抬一下:“小鬼就爱大放厥词。”
“理论上我比任何人都要年长。”龙脉一板一眼地说。坂田银时悲哀地想,这一点就很像高杉,也像松阳,坏处哪里都是,好处是他至少能熟练地应付。
“等你能先自己够到冰箱上层的养乐多再说吧。”他翻了个身,抖了抖报纸。
可惜时间一长,什么东西都瞒不住了。坂田银时有时会觉得特别奇怪,从什么时候开始身边这群人和他就这么熟了,对他和龙脉的关注度简直到了恨不得扒开裤裆一睹究竟的地步。最先按捺不住的是鬼兵队,他们一上来就是恐怖分子三部曲,威逼、利诱、人身攻击,坂田银时一个头两个大,龙脉小鬼作壁上观,等送走了焦虑又不知所措的鬼兵队,坂田银时终于想起来要问问龙脉之后的打算。
“我会在合适的时候告诉他们真相。”龙脉轻轻回答。
别等人家死了再说,坂田银时腹诽道,默默又开了包果脯递过去。不知道为什么,相比其他人,这次的龙脉看起来喜欢吃甜食。
紧接着就是万事屋的家庭会议,新八和神乐各有各的气势汹汹,屋内宛若升堂现场。
“银酱,你已经好久没给小晋的蛋包饭画笑脸了阿鲁!”
“银桑,这个月的育儿支出被你抽出来打小钢珠了吧。”
坂田银时不甘示弱地叫着:“他半斤都没瘦!还吃了我很多糖!”
“那也是应该的,你这家伙都要糖尿病晚期了吧,也不找找镜子看看自己脸色。”登势婆婆悠悠地插话。
坂田银时心里一惊,那一瞬间他还以为一切都暴露了,老太婆用历经了半个世纪锤炼的目光看向沉默不语的龙脉,坂田银时立即反射性地打起了哈哈,他心不在焉地东拉西扯,被新八锤了脑袋又被神乐踹了屁股,注意力却默默全放在屋角这两位的对峙上。
最终登势在茶几上磕了磕烟管。
“随便你们年轻人了。”她这样说。
冬天的时候,万事屋收到了很多礼物,其中一大部分都是给小孩的。手套、围巾、帽子,无一不是毛茸茸而暖和的,坂田银时自己绕着他那沾了咖喱且脱线的红围巾,默默给龙脉套上羊毛的披肩,兔绒的手套,最后扣上耳罩。这个小孩是这么的干净、崭新、乖巧,弥漫着以假乱真的无辜的气息。坂田银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玩去吧,就把他推到了下着雪的夜空中。神乐和新八把他牵走,他的眼睛却一错不错地盯着坂田银时,坂田银时只好朝他挥手。
桂小太郎在他身后偷偷问,我说银时啊,高杉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是不是要比他矮一些来着。
坂田银时心里一紧,他笑起来,喂说什么呢假发,松阳可是很高的。
然后他们就一起去喝了个烂醉,桂小太郎把着个酒瓶,颠三倒四,他很少喝成这样。他说银时你都不知道,我可是一直在standby的啊,你知道的我很喜欢寡妇,更喜欢寡妇幸福的样子,我看你可一点不幸福,你都把什么带回被窝了,前夫的养子、亡父的转生,你是恶魔O爸?leader说家里最近有血腥味,你抽过他的血了?银时,不愧是你啊。桂小太郎摇着坂田银时的肩膀,狠拍他的额头,坂田银时就按着他的发旋,大敲他的心口。你在说什么啊假发,你的脑子里已经全都是荞麦面糊糊了吗,你的酒量真的好烂,再多来点酒,现在是难得的成人时间,just do it。桂小太郎就又开了几罐酒塞到坂田银时手里,他突然不笑了,他突然很慢很稳地说,银时,你要怎么办呢。
坂田银时没听清,他茫然地傻乐着,打了个酒嗝,他说,啊?桂小太郎看着他,差点要哭了,他看看他喝酒喝得发烫的眼睛,又看看他眼底的血丝,他手上的旧疤痕,他唇边的笑意。桂小太郎看到屋外的雪,它们落下来、积起来、化掉。不是假发是桂,但是银时,你要怎么办呢,你的恩师、你的同窗、你的仇敌,你杀死千百遍的人,杀死你千百遍的人,我们都知道有些事情是只有你知道,而有些事情是只有我知道。你会护着他的,因为他是鬼兵队找到的孩子,银时,你要怎么办呢?
那你呢,你要怎么办呢。
“很在意吗?我的眼睛。”
“小鬼好奇心不要那么强,大人可没有什么义务要满足。”
“在意颜色的话,我可以挖掉再长过。”
“没必要。”
“如果长出来的是红色的话,你会更能面对我吗?还是会终于下得去手杀掉我?虽然我是不会死的。”
“睡觉。明早还有委托。”
“银时。”绿眼睛的孩子坐在窗前的月光下,“你要学会早点面对。”
“我把晋助的烟管扔掉了,本想着大概不会找到,可你居然就将它放在抽屉里。真是奇怪,明明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拿起它。”
“你留着它做什么呢?”孩子轻而慢地说。
坂田银时背对他侧躺着,一只手的手肘压在脑袋下面,他闭着眼睛,不做声。
“你小的时候,我给你很多东西,你都很好地收着。我给你糖,告诉你不能一口气吃完,你就把剩下的藏在枕头底下。睡了一晚,糖化掉了,我早上醒来的时候你对那枕头又抠又啃,我告诉你很多遍,糖还会有的,可是你就是盯着化掉的那滩不放。”
龙脉轻轻抚上坂田银时的发丝:“银时,你没有一点改变。”
“小太郎对你说过什么了吗?那孩子一向早慧,肯定是有所察觉了。”
“你的房东呢?我很高兴你现在有住的地方,不必和我一起睡在荒野里。她有很多东西没说吧。”
“银时。”龙脉微笑起来,他的头发已经很长了,俯身的时候扫在坂田银时的耳朵上,“你要怎么办呢?”
他的声音好像叹息一样,坂田银时紧紧闭着眼睛。
“答不上来也没关系,睡吧。”他宽容地说。“老师会照看你的。”
龙脉长到平常小孩上中学的年纪的时候,大家已经不再叫他高杉晋助了。鬼兵队来过几次,大意是想将这孩子带回宇宙,却被龙脉本人的意志拒绝了。我是属于地球的,他这么说,眼睛却看向坂田银时。坂田银时的手轻轻扣着洞爷湖的刀柄,他说既然如此那就没办法咯,看管费记得照给哦,话说这家伙都长这么大了费用也该加一点了吧,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没听说过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龙脉对坂田银时的兴趣大于了一切,他像攀在树上的藤蔓,细刺扎进树木的血管。坂田银时喝酒喝得很厉害,现在早饭由龙脉来做了,他摆好了餐具,敲了敲坂田银时的房门,没有回应,于是他走进去。
他们现在还睡在一起,只是坂田银时后半夜才会回来。龙脉跪坐在他的枕头边,轻轻喊他名字。坂田银时没有回应,他睡得像死了一样,不知道有没有做梦,不知道梦里会是谁。龙脉像摸小猫一样摸了摸他的头发,他觉得坂田银时可爱,人看小猫扑咬自己的尾巴尖,就会生出那种无奈的满意的可爱。龙脉的手轻轻覆上了他的脉搏,坂田银时在他手下歪了歪头,非常细微的挣扎。龙脉想,他应该醒来的,只是梦里有人留住了他,这是里应外合吗。他的双手压上了坂田银时的脖颈,稍稍用力,皮肤就柔软地凹陷下去,喉管和脉搏在他虎口下跳动,汩汩的血流从他指腹流过。龙脉侧头看坂田银时,他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睡觉时会皱眉,有一点起床气,但很好哄。手下的喉管难以自抑地吞咽了一下,坂田银时醒了,他嘶哑地说。
“你一定要这样叫我起床吗?”
“你太爱赖床了,我怕你醒不来。”龙脉收回手。
坂田银时揉了揉酸痛的肩膀:“都说了是宿醉啊,小鬼是不会懂的……完了好想吐。早饭做了什么。”
“鸡蛋盖饭。”
“小神乐也是后继有人了。”
“你做梦了?”
“是啊,吃了一个月的鸡蛋盖饭梦见走路走到一半蛋蛋突然被磕碎了啪叽掉到地上。”
“那你哭什么。”
坂田银时吓了一跳,他摸了摸眼角,仍是干燥的:“谁哭了。”
龙脉不说话,坂田银时耷拉着死鱼眼看着他,只有他自己知道确实有那样的一个梦。房间很暗,龙脉静静地呼吸着、等待着,那一瞬间,他察觉到了坂田银时转瞬即逝的一点杀意,可随即他又翻了个身躺回去,把被子搅到一起:“我再睡会儿,都说了是宿醉啊,行行好饶了阿银吧。”
“我把早饭放冰箱了。”
“那种东西怎样都行。”
这或许是命中注定。
电视机里突然冒出这样一句,男女主们微笑着,眼含热泪,紧紧交握的双手也被给了一个特写。这估计是哪个电影的大结局,桥上的雨哗哗下,桥下的水哗哗流,电影的主人公们饰演走上绝路的爱侣,在最后的一刻互相靠近。坂田银时就在这一刻闪电般关了电视。
龙脉本来看得很认真,他皱着眉转头看坂田银时,坂田银时却把漫画一扔,坦坦荡荡地指使龙脉去做饭。
“啊肚子饿了,也到饭点了多注意一下啊。”
“你刚刚喝完一杯草莓牛奶。”龙脉严谨地指出。
“糖分在阿银肚子里有自己的异次元空间,你别管。”
龙脉却开口问:“爱是什么。”
坂田银时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应该是要亲吻,最后一起跳河吧。”龙脉说,“这种叫爱情电影。”
“啊啊对,放之前主持人介绍过了吧,爱情动作破镜重圆虐恋情深……等等这谁换的台。”
龙脉说:“银时,你其实知道我爱你。”
坂田银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有一瞬间想环顾四周,看自己是不是又被卡进了哪个异空间,那三个字难道不是应该永永远远只会出现在ed里才对吗。
“我明白了,我的存在是因为他们爱你。爱是很复杂的。我本来可以成为高杉晋助,或者吉田松阳,只要你想。属于他们的记忆和心情在我的身体里没有一分一毫的减少,可是你偏偏谁都不要。你觉得他们还是死了好,是因为你觉得死是好的吗?”
龙脉盯着他看,他的眼瞳里是相当摄人心魂的幽绿,坂田银时从某一天开始就下意识不再去直视他了。
“哪来那么多问题,你不是松阳吗,学生答不出来的时候老师要学会自问自答啊,不然课堂会陷入僵局的哦,前排胆小的中村同学会哭出来的哦。”
“你抽我的血,是要干什么。”
“看看血型而已,是o型就把你放进卧室喂蚊子。”
龙脉温和、冷漠、不容置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后垂下了眼睑,淡淡地笑了起来。
“我明白了,你要让他们从生死中得到安宁,所以我只能是我了。银时,我永远拿你没办法。”
坂田银时哔地摁开了电视,电影已经过了最高潮处的结局,演员表在屏幕上缓缓滑动,这是个黑白时代的老片,片尾曲还带着点咿咿呀呀的韵味。
龙脉和他一起静静看了一会儿,剧终的画面浮了上来又黑下去,紧接着是五彩缤纷吵吵嚷嚷的广告。
你该怎么办呢,银时?紧闭着左眼的高杉晋助问过他,微笑的吉田松阳问过他,染血的虚问过他,在梦中是樱花纷飞,春和景明,天崩地裂。桂小太郎偷偷问他,小时候他犯了错要挨松阳的罚,假发就会这样担忧又讲道理地问他。坂田银时从来都是装模作样地皱皱鼻子,说我才不怕呢。
怎么都来问我要怎么办?坂田银时面无表情地想。我倒是也想问啊混蛋。
End.
【All景】《龙凤呈祥,花开富贵》15-16
三界Paro但大院文学3.0,独立故事,罗浮掌柜景元和他的龙君丹枫,彼岸花精应星,凤君彦卿,小龙丹恒和富贵兔符玄的不良景右故事。
!!!预警:大院文学了,三观肯定不正!有各种族背景,亲属关系设定!内含一些不正当关系,就是比如雷雨和新月格格的那种!你们懂我是什么意思吧!!!不开玩笑!!!再说一遍,不开玩笑!!!请勿出警!!!
大彦卿过去捏造注意!
《你们禽兽屁事真多》之《枫哥从来不当小腰带,他一般直接当衣服》,《这条男龙确实很有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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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彦卿用了六十多年,终于走完了凤族求偶的全流程,过程之漫长,声势之浩大,让大家都被迫温习了一遍凤族婚俗。
在倒数第二步,...
三界Paro但大院文学3.0,独立故事,罗浮掌柜景元和他的龙君丹枫,彼岸花精应星,凤君彦卿,小龙丹恒和富贵兔符玄的不良景右故事。
!!!预警:大院文学了,三观肯定不正!有各种族背景,亲属关系设定!内含一些不正当关系,就是比如雷雨和新月格格的那种!你们懂我是什么意思吧!!!不开玩笑!!!再说一遍,不开玩笑!!!请勿出警!!!
大彦卿过去捏造注意!
《你们禽兽屁事真多》之《枫哥从来不当小腰带,他一般直接当衣服》,《这条男龙确实很有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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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彦卿用了六十多年,终于走完了凤族求偶的全流程,过程之漫长,声势之浩大,让大家都被迫温习了一遍凤族婚俗。
在倒数第二步,凤鸣的时候,彦卿绕着罗浮飞了七天七夜,嚎得嗓子都哑了。整个罗浮被这昼夜不停的鸟叫声逼得都快疯了,大家不是借故离店就是躲在洞天里不出来。
什么昆山玉碎,什么芙蓉泣露,当你要听整整八十四个时辰的时候,任何诗情画意的形容词都不好使!应星第一次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觉得扎根在景元身上没有问题。周围的小伙伴,包括丹枫都受不了这个穿透力极强的凤鸣,连夜回鳞渊境了。
“哥,要不然我把你神识封了,你歇两天?”,连续三天被凤鸣贯耳景掌柜已经神经衰弱了,揉着额角试图挽救陪自己一起坚守的应星。
应星手里还有活儿,白了他一眼。叶期的应星从来不觉得有人追求景元或者景元追求他人有任何不对,只单纯觉得那只扁毛畜生吵人。“你现在冲出去,说你答应了,他能停下吗?”
当然是不能,毕竟这可是凤凰求偶,但凡哪一步没有做到尽善尽美,他们都不认,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直至自己满意。大家对他们这样的完美主义也很包容。谁不知道凤凰一旦真的筑了巢,下半辈子就捏配偶手里了,不弄点又长又困难的结婚冷静期,要怎么确保不是冲动闪婚,所托非人呢?
应星只能给自己弄了对防得住凤鸣的耳塞,认命地埋头干活。景元则要硬生生听完彦卿七天七夜的凤鸣,才算礼成。
等七天嚎完之后,应星真心实意劝了劝都快吐血的彦卿,“要不然,你们还是学学龙族,讲点虚礼吧。当初丹枫就没有那么多屁事。”
不想说话的彦卿满脸拒绝,一身傲骨俨然站在了三界感情鄙视链的顶端用眼神谴责着热爱杂交的花花草草和可以不专一的龙族。
丹枫前被应星扫射,后被彦卿内涵,沉下脸拂袖而去,径直去找景元了。景元显然也在等他,因为他脚步一转,才跨过了一道门就发现自己踏进了景元的书房,七日不见的爱侣正在文书后对他眨眼。丹枫走到他身边,垂着眼睛,看着他因为连日不休而有些疲倦的神情,心底十分不快。但是对于景元急着见他,甚至不等他慢慢走来,而是直接为他开了‘门’将自己迎到他面前,他又是满意的。果不其然,他刚刚站定,景元就放下手里的文书,笑着站起来,凑到他跟前问他讨一个吻。
丹枫的嘴角弯了弯,扣住对方的脖颈,将自己的龙珠顺着这个吻,推进了对方的魂魄之中。然后念头一转,化出原身附在了景元身上。顷刻,景元原本的黑底广袖衫上浮现出了龙纹。龙首在左襟,龙尾在右摆,只是并不显眼,如同暗绣。只有衣袍摆动时,才会从光泽流转间注意到其上有一整条龙。
龙珠是龙的精魄所凝,乃每条龙独一无二的至宝,有聚魂定魂之效。当日寿瘟祸祖和帝弓司命相斗,两败俱伤之时,便是时任族长用自己的龙珠定住了司命险些消散的魂魄。也是凭此大功,让龙族正式成为了司命眷属。龙族平日吐纳修炼,全靠龙珠引导。如果将自己的龙珠与置入伴侣的魂魄中,那更是可使对方感受到自己的心意。
若要问景元自己,让一颗龙珠停留在自己的魂魄是怎么样的体验。
那得到的回答大概率是‘非常美妙’和‘有些麻烦’。
说美妙是因为,丹枫并不是一条擅长口头表达的龙。他惯于将大部分情绪都掩藏于自己端正的姿态下。而龙珠则不会像他的主人一般端着,会直白地将他的心事全无保留的倾吐,让景元可以享受到对方最纯粹和坦诚的爱意。再叠加上龙和龙珠原本的吸引交互之力,就仿佛在两人的爱意间加入了一道纯天然的催化剂,使之变得更加浓厚和缠绵。这种无需开口交流,而直接在灵魂间相应的爱意,有谁会不享受呢。况且能让丹枫这样矜持又骄傲的龙君,甘心将龙珠相交,其中的情意自然早已不言而喻。
但麻烦也同时因此而生。龙对自己的龙珠有最原始的占有欲。将自己的龙珠紧紧盘住,或者衔在嘴里是每条龙与生俱来的本能。与自己的龙珠分离,对于每条龙而言都是一道酷刑,短则焦虑不安,长则剜心疼痛,若是分离得更久,把一条龙逼疯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因此他们会不惜一切手段,缠住自己的‘龙珠’。这对有多位伴侣,且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需要穿梭三界去各小世界出差的景元来说,十分不方便。
因此两人早已达成共识,只有在两人独处之时,丹枫才会将龙珠交托,离开时,则将龙珠收回。如果冱渊君知道两人敢将龙族重逾性命的龙珠这般‘轻易’的拿拿放放,当做某种情趣手段,恐怕可以当场因为这样败坏的龙德而晕过去。
16
今日景元刚刚被丹枫缠上,就感知到了对方心中的那一点妒意和疑问,‘你会接受彦卿的凤火吗?’
景元坐在书案后考虑了很久才说,“会。”
丹枫没有说话,但是景元能感受到对方霎时升起的不安和酸涩。
景元摩挲着衣物上的龙纹,“在他开始求偶之时,我就告诉他不必如此。我和他早已缔结道侣契,三界之中,他就是我光明正大的伴侣。何必非要筑巢?他说,既然已和我结契,那凤凰便不会再追求他人。故于他而言,从此以后只有与我成偶和此生不筑巢两种选择。他既已心动,那又为何不筑巢?”
‘这是一只凤凰’。
“这和他是不是凤凰有什么干系?他待我赤诚,我必报之。如果双方都想长相厮守,不是凤凰也会一生一世;若天意不许,世事不容,是凤凰又如何?”景元将手掌按在了心口上的龙头纹样上,勾起了嘴角,“还是说饮月君怕输了阵仗,也准备按照龙族古礼,从波月古海的最深处捞一颗蜃珠为我安巢?”
‘未尝不可。’
和结了二百多年婚才想起来求偶筑巢的彦卿不同,丹枫和景元之间一开始就不太清白。当年两人从面子婚开始,感情在之后的五十年里迅猛发展,从一年在一起两个月,渐渐变成了一年只有两个月不在一起。而且还是景元带头滚的被窝。
“既然已经结了契,大家又是都是行事端正的君子,我自然会想好好经营这个模范家庭。正好我看他也不反对,那便花了些功夫追求了一番。”景元是这么对符玄说的。
符玄对这番冠冕堂皇的说辞并没有太买账,以她对景元的了解,但凡他真把丹枫当成“终身无法更换的同事”来处理,他就会像对待彦卿一样,将对方当做家人照顾,当做同袍来支撑,而不会将“私情”这一最不可控的变量加入他们之间的关系。
在她多番“逼问”下,景元终于说了实话。
“行了行了,我招。是我喜欢他。”景元举手投降,“是我用心不纯,行了吧!”
符玄哼了一声,“我就知道。说罢,什么时候的事情?”
景元低低笑了一声,语气里有些怀念,“是我十六岁的时候。”
那时候还是剑首随侍弟子的景元,跟着镜流去龙族的地界办事。镜流和冱渊君在殿内详谈,景元身份不够,被师父留在了殿外。镜流让他不用傻等着,抓紧时间再挥剑三千次。景元不敢懈怠,认真挥着剑。忽见海中一道碧光,原来是一条巨大的青龙顺着洋流翻涌而来。青龙穿行的速度极快,身上鳞甲在澄澈的波月古海中烨烨生光,仿佛划过天幕的一道彗星。及至冱渊君殿阁口,青龙跃出水面,化做一朵青玉莲花。然后一道清瘦修长的人影托莲而化。对方微整衣摆,端手缓步,拾级而上,仿若飘然而至的碧霞与流光。
景元对着那人右耳的那道红坠和腰侧的一枚丹枫流连半响,忽然涨红了脸,埋下头用力挥剑当做失仪的掩饰。不过他很快发现自己多虑了,为谈事而来的饮月君并没有在意殿外的剑首弟子,目不斜视入了殿阁。景元再抬头望去的时候,只来得及看见对方衣袖上一闪而过的鹤纹和墨色的袍裾。
“少年时的惊鸿一瞥,最是耽误人。”景元真心实意对符玄说道。“不过我也知道,有些事情只是肖想,从不敢多想,更不敢幻想。所以一直敛着心思,好好干事业。”
“结果?”
“结果全赖同事们‘鼎力相助’,把我这个新上任的令使推了出去!于是我这不就,忽然梦想成真了?”景元十分感慨,“龙凤两族的‘相亲’宴上,我实在没有管住自己的心绪,对着他多看了几眼,被他察觉了。”
符玄嘬了一大口仙人茶,催促道,“然后?”
“然后没过多久,他在婚前会议上带头表示只结婚不谈感情!”景元叹了口气,“我怎么会不知道,他这是点我呢。所以我立刻从善如流,积极响应!”
“那最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不是,实在喜欢……,不甘心。”景元眨了眨眼睛,“觉得不努力一把,对不起从十六岁就怀揣着心意的自己。正好龙族又讲究面子工程,丹枫主动和我提安巢的事情。那我也就没客气,先睡起来,然后再通过平时全方位努力,用了几十年,终于把这条龙给追到了手!说起来应星功不可没,要是没他给我在元神中随时随地出谋划策,我一个人可能还拿捏不准丹枫的心思呢!”
符玄听完表情十分复杂,不知道是在惋惜好好的饮月君遭了毒手,还是佩服景元草蛇灰线式的追爱,还是应星那毫无世俗欲望的好兄弟情谊。她几度想说什么,都咽了回去,最后终于发表了评价,“我现在相信,应星花期时爆发的爱意有多浓烈了。能让这样的你在和饮月君真结婚的同时,还答应他。这朵花,有点东西。”
应星有没有点东西,景元不太好评价,但丹枫确实是一条很有东西的男龙。
凤族求偶的最后一步,是浴火与结契。因为彦卿和景元早就结了契,所以这一步就改成了让彦卿带着景元,在全族的见证下,一起行过他用本命凤火燃成的‘长路’。凤凰的火越烈,铺就的路越长,昭示着这只凤凰的实力越显。而他们的伴侣在这一路被他们的凤火接纳,以火淬体,从此也会获得和这只凤凰一样的形寿。
在彦卿带着景元从蜿蜒十里的凤火中步出,来到族长华面前,宣告的礼成的时候。在场唯一被邀请观礼的外族,丹枫也站了起来。他托着从波月古海底衔回的蜃珠,和一枚九百年的火魔心脏,当作新婚礼物赠给了景元和他终于名副其实的凤君。整个凤族都在为饮月君贵重的礼物和诚意鼓掌,只有彦卿的脸色变了好几转。
因为今年彦卿给景元准备的最贵重压巢礼就是一枚八百年的火魔心脏。虽然这是两人私下里的事情,彦卿没有准备拿出去和姐姐攀比,但是现在被丹枫公开压了一头,让他引以为傲的冠羽都耷拉了下来。
于是彦卿气得放弃了自己第一个巢期,去魔界干了好几架。一直到第二年下元,才重新备齐礼物请景元入了巢。
景元至今记得,在浴火仪式当晚,气抖冷了半日的彦卿,在他怀里许下了诺言,“等以后,我定要猎一头千年的火魔,为元君的巢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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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起来,发现天地变色,还以为是加班加出了幻觉,差点昏过去。
盘!就应该盘!盘的好!
顾不上给亲友老师磕头了!我今天就是从这里跳下去,也要开始发表暴言!龙就是应该把他们的珠子和玉玺盘起来!封建龙族不能不信这个的!!他们不能不信这个的!!!【尖叫】
【All景】《龙凤呈祥,花开富贵》03-04
三界Paro但大院文学3.0,独立故事,罗浮掌柜景元和他的龙君丹枫,彼岸花精应星,凤君彦卿,小龙丹恒和富贵兔符玄的不良景右故事。
!!!预警:大院文学了,三观肯定不正!有各种族背景,亲属关系设定!内含一些不正当关系,就是比如雷雨和新月格格的那种!你们懂我是什么意思吧!!!不开玩笑!!!再说一遍,不开玩笑!!!请勿出警!!!
《你们禽兽屁事真多》之《小腰带》,《龙凤呈祥,三好家庭》
有大彦卿过去捏造。导入更多设定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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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作为工龄千年的优秀赚钱机器,景掌柜早就养成了良好的作息习惯,知道怎么样才能够让自己有稳定的精神状态面对同事们层出不穷的额外开支,和客户...
三界Paro但大院文学3.0,独立故事,罗浮掌柜景元和他的龙君丹枫,彼岸花精应星,凤君彦卿,小龙丹恒和富贵兔符玄的不良景右故事。
!!!预警:大院文学了,三观肯定不正!有各种族背景,亲属关系设定!内含一些不正当关系,就是比如雷雨和新月格格的那种!你们懂我是什么意思吧!!!不开玩笑!!!再说一遍,不开玩笑!!!请勿出警!!!
《你们禽兽屁事真多》之《小腰带》,《龙凤呈祥,三好家庭》
有大彦卿过去捏造。导入更多设定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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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作为工龄千年的优秀赚钱机器,景掌柜早就养成了良好的作息习惯,知道怎么样才能够让自己有稳定的精神状态面对同事们层出不穷的额外开支,和客户们千奇百怪的要求。
所以每日未时他雷打不动,要在后花园歇一个午觉。
但考虑到他平日里的午睡搭子——丹恒今晚有工作。景元打起精神牺牲了半个时辰,特意替丹恒做美‘龙’。
负责租龙这么久,景元手里调理过的小龙没有一百条也有九十九条。美龙手法驾轻就熟,丹恒乖巧地缩小后盘在软榻上,根据景元的指令配合得仰头抬爪,让对方翻新自己。很快丹恒就从一条气派青龙,变成了一条闪闪发亮的气派青龙。
虽说丹恒一向认为仪表只要得体就行,不必太花心思。但是在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如同无数龙族同胞一般,无法拒绝这点小小的虚荣心。看着自己的鳞片在光线下折射出不同的层次的青,还有那水滑油亮的毛,再看着坐在榻上正在为自己龙角做最后打磨的景元,青龙的自尊心在这一刻到达了巅峰。
丹恒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才没有纵容自己去把景元缠起来。不过他也知道这份掩盖很徒劳,他的龙珠正因为心底的喜悦和爱慕转得飞快,把他卖的一干二净。景元被他明写的愉快逗笑了,微微抬手。丹恒明白的他的意思,化作一道光窜到了他身上,顷刻间原本素白的腰封上多了一条的栩栩如生的青龙。
景元熄了榻边的香炉,挑起纱帘走出了六角亭,“正好找爻光有事,一起去。”
关于当腰带这件事,丹恒的小伙伴们一直对他颇有微词。
星和三月七刚开始觉得他们这样的出行方式十分可爱,后来渐渐觉出不对味来,尤其是那阵子她们从符玄那里拷到了一个娇妻文包。在她们认真研读之后,两人决定找丹恒谈一谈。
“丹恒,我觉得你要做出一些改变。”,三月七努力地组织语言,试图让自己的表达显得更加委婉,“虽说,因为种族需求,你们会被‘租赁’,但是你得把工作和生活分开。尤其是和景元相处的时候。你不能被当做一条腰带懂吗?这是物化自己的一大特征,是危险的信号。”
“你看他对丹枫和彦卿就不一样!他什么时候把他们当做腰带过!”,星的肢体语言更加丰富,双手大开大合的比划着,“不说之前,就说现在,哪怕彦卿毛都没有长齐,景元也没把他挂身上过。哪回不是牵着,拉着,护着。那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但是你呢,你就被当做腰带了啊!丹恒,你要争气,你要告诉景元,你不是他的小腰带懂吗?”
丹恒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说,“无妨,这样对我对他而言都是最舒适的状态。”
星和三月七为当事龙的不中用抢天呼地。
所谓屁股决定立场,利益划分阶级。相比丹恒的小伙伴,景元的小伙伴就从来没有觉得这样的出行方式有任何不妥。当然也可能是爻光没有那个闲心去仔细读娇妻文包,研究这种行为背后的暗示。
挣钱小分队正为了两块定制巡猎石讨论的热火朝天。其实这样的事情,景元在接到大客户需求之后,直接玉兆一下爻光就行。但丰富的经验告诉景元,认认真真干活的打工人最容易破防。一个轻描淡写的问句,一段平铺直叙的要求,很可能成为压垮同事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每回涉及需要对方配合的大生意,景元一定亲自去一趟和爻光当面沟通客户需求,并且顺便安慰一下这位和自己一起兢兢业业‘养家’的同袍。
爻光当然十分领情,两人相谈甚欢,在聊完正事又各自吐槽过奇葩的顾客,拖欠的账款和花样百出的同事之后,结束了这次会面。临走前爻光拿了一盒最新型号的巡猎石递给了景元,“虽然你家小龙有开拓之力用不着这些,但是有备无患,就当防身应急吧。”
04
世分三界,乃是天界,魔界和人界。与完整的天界魔界不一样,人界由无数小世界构成,补天司命为维护三界稳定,不得不便将每一个小世界都用厚厚的晶壁包裹。虽然晶壁隔绝了各界交流,但也最大限度降低了空间乱流对三界结构的破坏。不过既然有造墙的,也定然有拆墙的。三界之中,天界帝弓司命,人界游云天君,魔界烬灭祸祖都有‘打’开晶壁穿梭各界的权能。
可惜游云天君居无定所规矩又多,烬灭祸祖恶名远扬避之不及,唯有帝弓司命的赐福是穿越世界稳定的保障。所以,富含帝弓赐福的巡猎石就成了三界除星琼之外的,又一硬通货。
巡猎石可以让佩戴者快速穿梭不同的世界,是各方势力行走贸易必不可少的“通行证”,大部分都是一次性的消耗品。只有极少数高级货,才能反复使用,但也需要定期补充巡猎之力。因此帝弓司命一直是各势力企图抱大腿的香饽饽。
其中龙族和凤族就是两个最成功的挂靠种族。
在龙神和凤祖陨落之后,这两族都产生了需要穿梭世界的刚需。龙族失去龙气来源,从此要靠抽小世界能量维生,凤族则要前往各世界去寻觅凤祖陨落时散落的始祖凤凰火,试图将老祖宗拼回来。因此两族在万年前就不约而同投身帝弓帐下当了眷属。靠着全家老小真刀真枪跟着司命干事业,终于获得稳定的巡猎石来源。
当然就如同每次谈完生意要盖个章子交换合同,结盟这等大事也需要时不时办个仪式对外巩固一下形象。于是在两族投诚之后,龙君凤君们就渐渐开始和帝弓令使联姻。
不过这个姻起初也联得不是太顺利。先不提龙凤两族的种族习性对配偶造成的‘困扰’,单说令使之间的能力差异引起的争议就已经弄出了不少麻烦。于是经过三四千年的磨合,龙凤两族和巡猎方达成了一致,每次联姻迭代,便在三方各出一位形象大使,让令使和他的龙君凤君组成一个‘三好家庭’以供多方瞻仰,完美规避两族因联姻不同令使而造成的内部矛盾。
九百八十年前,在上一代‘三好家庭’因令使陨落而告吹之后,新一届联姻仪式便提上了日程。于是彼时刚上任不久的景元,在前辈们一顿友好和谐的推举之下,喜提‘龙凤呈祥’的祝贺,就这么家庭事业双圆满了。被一起的祝贺的还有龙族的饮月君丹枫,和凤族的焚天君彦卿。在一场盛大的结契仪式过后,三人沦为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成为出席任何公开场合都要同心同德同进同出的恩爱家庭。也让景元正式接过前辈的职责,开始了租龙典凤的黑店业务。
爻光每每想到此节,都十分庆幸。但凡他早一百年入职,这个福气很可能就要落到他头上。所以他十分期盼景元身体健康,精神稳定,最好和补天司命一样长寿,死死兜住这个福气。
因为心底这点隐秘的念头,这次看见景元带着丹恒出门,他立刻大方的送了一盒新款石头。也算是他为好兄弟的家庭和睦尽一份心了。丹恒当然不知道爻光心底所想。但是既然景元没有客气的意思,他也就礼貌地收下了。
毕竟巡猎石这玩意儿,就和星琼一样,没有人会嫌多。
本着团结友爱的精神,丹恒在去卖身打工之前特别回了一趟游云虹车,将巡猎石分给了小伙伴。然而他万万没想到,比起巡猎石,小伙伴们更加关心景元是不是又把他挂腰上去见同事了。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姐俩又是一阵捶胸顿足。
“丹恒,醒醒吧,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这个套路叫……叫……”三月七一时想不起那个词来。
星高声抢答,“这叫小恩小惠!先让身边的兄弟给你一点甜头,让你获得一点承认感。但其实这是逐渐麻痹你的糖衣炮弹!让你渐渐产生了当条小腰带也很好的念头。再发展下去,你很快就会觉得你能当他的小腰带是一种特权,别人想当还当不上!再然后你就会死死捍卫自己当小腰带的权利,并且开始教育其他龙也以当小腰带为荣,最后逐渐向堕落的深渊滑去!!!”
“对,对,对!”三月七觉得星简直就是自己的三界嘴替,她拉着丹恒再次教育道,“你要重视你自己,咱们又不靠巡猎过日子,你能不能硬气一点给景元看个脸色?你告诉他,再把你当腰带挂身上,你就不和他过了。丹恒,你必须要争啊!景元手里的龙一抓一大把,玩龙的手腕更是炉火纯青。你又没个名分,自己还不上进,等他看上别的小龙了,你可怎么办呀?”
“丹恒,别的都可以不提。但你业务要硬,业务!懂吗!业务!”星也用力向小伙伴灌输上进的思想。“不管是干开拓还是当龙脉,你都要狠狠心暂时离开那个男人,发展业务好吗?你这样挑挑拣拣,只想接快活,短活的龙还有什么出息呢?没有业务你拿什么抓住景元的心?你靠着当景元的小腰带能有几年的风光?”
姐俩越说越伤心,仿佛已经看见了丹恒被扫地出门的未来,只差抱头痛哭。
不得不说小伙伴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丹恒在业务这块,尤其是罗浮龙脉出租业务上确实不太拿得出手。
姐俩去年在罗浮和符玄一起激情讨论娇妻文包读后感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罗浮的龙脉业务宣传册。开头第一页就是饮月君的高清动图,全方位展示了什么叫青光闪闪瑞气千条,旁边是一串五彩斑斓的黑色大字,什么【傲天王朝首选,太平盛世必备】。后边整整三页附有几百条小世界客户测评,全是真实案例,无一水军。再往后是另外几位龙君的介绍。接着还有各色口碑良好,业务过硬的熟练打工龙的专栏。再往后就是‘性价比’和‘潜力股’版块,都是一些不太冒尖的挂牌小龙,挤挤挨挨,一页能介绍十来条。
姐俩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丹恒的名字。还是符玄给她们指了指,让终于在倒数第二页的底部找到了一行小字。
【丹恒——苍龙,三百岁,日结,推荐场景:末朝应急,能撑一天是一天,为您组建流亡政府争取宝贵时间。】
三月七和星放回册子后,沉默良久,然后问符玄,“有没有什么励志大女主文,咱不能再看娇妻文了。”
符玄理解地给她们发了文包。姐俩仔细研读之后,从此就走上了‘拯救小青龙’的道路。
看着再次试图‘洗脑’自己的小伙伴,丹恒面无表情地玉兆了符玄,‘你最近给她们推了哪篇文?’
几乎十二时辰在线的符玄秒回,‘激爱大女主系列新作,《重生之我是霸道经济人的当红小花旦》。感兴趣?’
【恒景】蒸云记——挽云如露
*造谣!
*含枫景
从来,从来没喝过这么苦的东西。
也不酸,也不涩,没有半点杂质,就纯苦。
丹恒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拧成什么样了,但再作忍耐也是徒劳,他听见对面的将军不带遮掩地笑出声。
本是口渴才饮得急,小小茶盏一口见底,景元又给满上了。
“这是什么好茶”,丹恒等不到舌根的苦意消散,话里不自知地带了点埋怨,“将军怎么不喝。”
“早受够了”,景元连连摆手,面上笑意不减,“此乃鳞渊冷茶,取百年熟的鸦松木实,用冰泉水冷浸,饮前三冲三泡至清透无色,向来是持明佳茗,丹卿品得如何?”说着把茶盏又往前推了推。
得了,松果泡水,且不说算不算茶,这滋味,谁爱喝谁喝。况且持明佳茗,景元...
*造谣!
*含枫景
从来,从来没喝过这么苦的东西。
也不酸,也不涩,没有半点杂质,就纯苦。
丹恒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拧成什么样了,但再作忍耐也是徒劳,他听见对面的将军不带遮掩地笑出声。
本是口渴才饮得急,小小茶盏一口见底,景元又给满上了。
“这是什么好茶”,丹恒等不到舌根的苦意消散,话里不自知地带了点埋怨,“将军怎么不喝。”
“早受够了”,景元连连摆手,面上笑意不减,“此乃鳞渊冷茶,取百年熟的鸦松木实,用冰泉水冷浸,饮前三冲三泡至清透无色,向来是持明佳茗,丹卿品得如何?”说着把茶盏又往前推了推。
得了,松果泡水,且不说算不算茶,这滋味,谁爱喝谁喝。况且持明佳茗,景元这般了如指掌,不问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丹恒把茶盏推了回去,“将军有话直说,唤我来这里究竟是何意。”他心中虽隐隐有答案,却也不能不顾面子拂袖而去,早知如此就不该来,现下只盼景元信守承诺,别再话前尘往事。
可是这里有什么前尘往事?
长樵野这个地方,丹恒是第一次来。昨天收到将军来信,邀他明日长樵野一叙。
终端通讯如此方便,偏又找机巧鸟送来书信,丹恒无从问起缘由,只道将军自有安排。
这地名仿佛在客栈里仙舟的简介小册子上匆匆瞥见过,而客栈老板一问三不知,丹恒拎着小册子问了一路,还得是云骑军靠谱指了路送他上星槎。
一路上尽力搜刮模糊的记忆,也实在对这地方没半分印象。星槎靠港,林间有风吹来陈年草木的潮气,望去是无边绿意。
“真是守时”,景元全然不担心他找不到这怪地方的样子,一见面就转身迈步,“丹卿请随我来。”
“将军久等……”丹恒见将军一反常态,客套话省了许多,怕是有要事,也不多说快步跟上。
踏进林间,路两旁都是遮天蔽日的高大乔木,苍翠里透着幽暗,脚下的石板路在草叶中渐渐破碎,风却不停,蜿蜒的小道亦忘不到头。
一路上将军不语,只是走得颇快,丹恒也一言不发,任风越吹越凉。
长樵野,景元近年来的也少了。此处洞天本是古时罗浮供给木料的林场,林木种类不少却没什么珍奇,早已荒废,百里密林野生野长,即无高山流水修饰,也无禽鸟走兽相伴,虽无门无卡不拦外人,却连最爱探险的游客也鲜少踏足。
脚下这条路景元倒是熟的,只怕从前走得还要快些,穿过松杉林,再绕过杨柳荫,竹影森森之处,藏着此行的秘密之地。
二进的小院,院墙上只开了月洞门,院里院外竹叶积覆,只留一人过的小道,景元终于慢下来,在院门外略停片刻,像第一次踏入这里一样,径直走了进去。
彼时景元还是少年意气,一点烦恼就能惹得浑身不快。师傅身为剑首,远去曜青参加仙舟议剑还没回来。代管镜流营下的是位云骑老剑士,自诩剑艺只在一人之下,更有竹上簪花的绝技。正是难得的营中假日,这老头却令旗一挥,一人发了一捆竹节,命归队前都要练得他那竹上绝技的基本功,众人敢怒不敢言,景元也不例外。
这等中看不中用的功夫,师傅一向不教,想来混弄过去也没什么,只是景元动了不少脑筋,也没想出个以逸待劳的妙招。
不到一尺的竹节上,要留一千道剑痕。
这不是闲得有病嘛?
陈年竹节脆得很,刀一砍就断,拿匕首刻画又痕迹太深,挤不下太多,真用剑锋远远得凝神挥划倒是能成,可是一千次下去岂不是手都要抽筋…断不能着了那老头的道。
想来还是这破竹节不中用,景元打听了近年罗浮新竹的出处,思忖着嫩竹毕竟柔韧,高低会好办些,最终寻到这长樵野来。
漫漫林野,找到这片竹林颇是不易,望见不远处隐约有白墙青瓦,看来是能歇脚,景元几乎跑起来,耳畔拂过的凉风里,忽而掺进了音乐声。
好像是琴声,原来这里有人么,讨杯水喝也好,景元巡着琴音往院里走,竹林太密,二进的檐廊下也没看见人,再往里却只有一间厢房,门敞着,琴声正从门内的琴案上源源不断地淌下,而弹琴之人他却认得…
“饮月君?”
应该不会认错的,就算只见过这位龙尊寥寥几面,大多还是被师傅带去的宴会场合,但景元见过龙尊毕竟只有一位,如何能忘。然而提得上“认”,提不上“识”,从前相见,景元总因师傅在场儿局促,饮月君也是冷傲惯了鲜少言语。如今见他在竹径深处独自抚琴,广袖略挽,长发轻垂,眉宇间神色大不相同,景元只觉得无限新奇,更要上前去瞧瞧。
琴声已停,踩过枯叶的声音不小,饮月听闻也抬了头,见来者一脸兴致勃勃,手里还握着一节竹子,不知所谓,可偏是友人介绍过的徒弟,也不能不理。
“景元,找我有事么?”说罢又打量一番他手里的竹节。
“不,不是”,景元把竹节往身后一藏,直接坐在了琴案旁,“饮月君,你还会弹琴呀,你常来这里弹么?”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饮月无奈道。此处幽静,无人打扰,他尽可寄神于琴,托梦于弦,林间风,竹上露,是世间少有能让他得片刻安宁,涤去尘身烦燥之处,每每梦魇侵来,夜不能寐,他就来这里静心。可看来这样的日子,以后说不定也不能有了。
不问到罢,既然问了…景元身形一振,抱着那节枯竹,开始绘声绘色义愤填膺添油加醋地大倒苦水。直听得饮月两耳嗡嗡皱了眉,才咳两声总结,“你说,怎么会有这种人!”
饮月心道这点小事,转眼就能打发了,也长出一口气,起身去茶桌,先沏上茶品了一番,又招呼景元,“你先喝口茶吧,别着急。”
景元本就是图这口茶水进来的,忙追过来,“饮月君,你有办法?告诉我吧!”
说罢,一杯茶就全灌下去。
唉,持明龙尊,味觉是不是有问题啊。
景元被苦得说不出话,饮月满意于这片刻的宁静,又见他闭眼摇头若有所思,不答却问,“茶如何?”
景元之睁了一只眼,瞅见饮月颇为认真的神情,又想着有求于人,昧着良心开口:“还行。”
难得遇上会品鳞渊冷茶的人,饮月欣慰道:“此茶清苦,还当你喝不惯,既然会品,给你沏壶新的。”
等到哀哀切切受完这个苦刑,景元已是打定主意要非问出个妙计来再走。饮月见他又抱上那节竹子,才想起还要打发这事,旋即抬来那张古琴,拆了一根最细的琴弦,御水成流,将琴弦浸湿,递给景元。
“你自己想办法吧。”
景元捻着弦思量,福至心灵,总算解了心头大难。琴弦紧绕在竹节上,又有水流刻蚀,留下的痕迹真与剑痕无二。
“多谢饮月君,这个,这个明天还你!”
可是,饮月,并没打算明天也来,景元已经欢欢喜喜飞出小院,这话也没法交待。
这方庭院,饮月也是偶然寻得,原是供古时伐木人休憩之所,荒芜已久。长樵野的郁郁森林与仙舟同岁,独木自支节节新生的竹林也与饮月同途,此间风物,即合心又安魂,引得他常常流连。
所以,大抵也不差明天这一次。
景元忆起这番旧事,心中暗暗惭愧,那天之后的“明日”他并没回来,原因无它,那根细细的琴弦搓磨完一捆竹节早已断作两截,而凡他知道的市集都找了一圈也寻不着一样的。这下无从复命,犹犹豫豫,已经过了“明天”。
如此看来丹恒守时更加难得了,景元有意答谢,引人到屋里歇息。
丹恒赶了一路,纵是一头雾水此刻也从善如流。见茶盘里瓷杯倒扣着,壶里却冒着热气,景元似乎也恢复那种熟悉的,淡含着笑意的神态,挽了挽衣袖,然后……
然后表演了一段让丹恒眼花缭乱的…茶艺?
然后喝到了此生喝过最苦的一杯…水?
然后他问,将军怎么不喝?
然后,他让将军有话直说。
将军被他呛得不轻,声音沉了些许,“丹卿,你误会了,今日烦你来此,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在他看来,景元还含含糊糊叫他“丹卿”,就好像还是那个意思,情绪上头也不顾逻辑,不管这个名字是谁取的。“将军说的这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
景元在心里长叹,这人钻牛角尖也不是一天两天,越想解他心结,他还越较真起来。“今日来此正是想让你知道,丹枫和丹恒,在我眼里,从来不是一个人。”
此言一出,纵然是丹恒理亏,他在景元面前也总还是不知不觉的恣意,如新生松柏只管舒展如针的叶片,“既然不是一人,为何还带我来他的栖身之处。”
也不是全凭直觉猜测,进屋之前丹恒就被屋外那棵无法忽视的枫树烧红了眼,是啊,茫茫翠绿竹海,偏这门前有棵鲜红槭枫,景元难道还指望他得出什么别的结论?
“大概你的记忆还不完整……也许你根本不想要这份记忆。”景元心下难得忐忑,陈年往事触之心痛,却是眼前人纠结的关窍所在。该不该一推到底,一试医家所言的暴露疗法,如今竟也在进退间迟疑。
可那非我一人的记忆,这却是你一人的人生。
景元只当落子无悔,手指紧攥隐去不安,转而笑道,“丹枫已逝,而你也不必太过计较他的往事,他留下的也未必全是坏事。”
未必?丹恒也想笑了。牢狱,噩梦,仇恨,也许是坏事两个字都难以概括。未必?
事到如今,景元还在为那个人辩驳,没错,那不然呢。
他已经不想再听,景元却还在说。
“没有什么地方,他来过你就不能来。”
“没有什么事,他做过你就不能做。”
竹林间细细微风吹过,一如往昔。
庭院里幽幽竹影徘徊,一如往昔。
茶桌上瓷杯光亮如新,琴案上七弦完好如初。
故园重游,远比此前任何一次更加震彻心神,景元抬手推开的那些记忆,依依不饶地挽着他的手要他留下。
古琴当然不是自己修好的。
琴弦买不到,他便去搜罗了一番民间小吃,不觉间挑的不少甜口。饮月君天天品那苦苦的茶水怎么受得了,也该吃点甜食压一压。
毕竟还是弄坏了借来的东西,多少是理亏,景元再走进这个小院的时候,轻手轻脚,探头探脑,却哪里瞒得过龙尊大人。
“进来。”饮月正在修琴上那根弦,这小骗子说来不来,茶凉了三回他也难免置气,转天还是自己带了琴弦来修。
景元抱着个纸袋忙不迭地钻进来,貘貘卷,琼实串,一个个往他桌上堆,见他又不讲话,低声开口道:“饮月君,真对不起,那根弦被我弄断了,这…这些是…赔礼。”
“无妨,琴我已经修好了。”饮月试了试音,信手奏起一曲。
景元猜他是生气了,又或者说,他从前见过的饮月君好像就是这样无时无刻都在生着点气。这可不好,还是那天见过的不一样的饮月君好。可又不敢打断,景元也不大通音律,只等不知是弹累了,还是一曲闭了,才鼓起劲凑到琴案边去。
“饮月君,你弹得真好听,要不你教教我,等教会我了,我弹给你听,你就可以……歇着了。”
歇着,他丹枫何时有那般好命可以歇着。他不想理,前日里他也就不该理这家伙,众人都道他聪明机灵,果然不错,可惜言而无信,难成君子。
起手又要重奏一曲,却是连琴弦都被按住了。
“饮月君,你就教我吧,我学的快的,要是学不好,我也不让别人知道是你教的。”
“你要学,昨日不来学。”
景元见他不是不饶琴弦的过,只是摘他爽约的错,底气顿足,“我来的,我以后日日来的。”
说罢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琴谱,又开始饮月君长,饮月君短,叽叽喳喳地恳求。
饮月见状只哼笑了一声,好么,有备而来,他的清静日子还真是过到头了。
“俗音俗谱,我教不了这个。”
“那教你刚才弹的!还有上次……或者……”
“停,这曲学不会你就走。”
“好。”
许是这曲《烟波寒月》确实简单,磨了约三四个时辰,还真叫他学会了,饮月看他又是蹙着眉叫手疼,又是匆匆要约定再学一曲,狠心收起了琴,叫三日后再来。
这《风聆春晓》就要难些,没办法,景元非要学第一次听的这曲,三日复三日,前前后后来了五六次,才勉强能听。饮月诓他,出师了,且去热闹处卖艺讨赏也够了。他不依,絮叨一番惹烦了也要继续。
《朝露无吟》原是难解的持明古谱,解谱之人各有见解,饮月也自己解了一版,教起来比那寻常琴谱多了太多细节,对新手来说还真颇有挑战,难道真是为难太过,这已经月余了,教一节忘一节,一头白毛一天能抓乱七八回,是怎么也学不会了。
太过分,半节不到连错三个音,饮月原是背过身闭眼听琴,错到离谱之处实在难忍,转身伏下来围在景元身后,抓起那双手直往琴弦上摁。竟是如第一日教他识谱那般,一个音一个音,扣着他的手弹起来。
景元手心发黏,大气都不敢出,明明这样的情形也是有过的,饮月君离他这样近,只消稍一偏头就能碰上,可是,怎么感觉不一样了。不,明明早已经碰上了,饮月君的手指使了力,扳着他好好拨弦,景元手腕都要发颤,又实在不想露怯,屏了一口气,甩开耳膜里砰砰如鼓的心跳声,凝神往下弹。
还剩最后一节的时候,饮月放开了手,景元一时没反应过来又往后拨了几声才停住。学不会的第三曲是什么成色,饮月心里已经了然,装睡的人如何叫醒。景元略侧过身想偷探他的反应,视线刚对上,就忙躲开,又想解释,再次悄悄看过来。
“饮月君……我”
“丹枫。”
饮月漫不经心地纠正他,眼神却流连不放。心间只剩下一个荒唐念头,原来他眼角这颗泪痣生得这样圆。
“丹枫……丹枫……”
他的名字被景元含着,喃喃自语。那双璨金的眸子终于逃开,眼前还剩灰白的发松松拢着,他又靠近了些,似吻若嗅,只轻轻碰了碰发丝,真是软,怀里的人却如触电般弹了出去。
琴案翻倒,古琴摔在地上前被景元狼狈接住,等他翻腾着爬起来,丹枫已经埋着头在整理衣襟。
“可还没学完呢,下次再来”,景元摸着乱糟糟的头发,只觉脑袋也跟着发烫,“下次见,丹枫。”
下次,如约而来的丹枫,下次在琴案边只见到一纸残帖,竟是镜流的字迹。
“他已然全招了,饮月君莫再娇惯,况景元年少,龙尊自重。”
这是招了些什么,丹枫无言哂笑,今日更是无心碰琴了。
桌上的茶盏,没多久就换了酒壶,景元是年少,丹枫可不小了,淡酒难醉,却比茶要甜些。
长樵野的天幕还留有古时的旧陈设,每月圆上一回的月亮就是其一。月亮是假,映下的月光却真。竹林月夜,丹枫倚靠在廊下独酌,也成赏月之趣。
景元就是在这晚再出现的。
“丹枫”,想是一路跑来的,气也没喘匀就抢着说话,“我偷偷来的”,面上欢喜得很,摇头晃脑,“今日是我生辰,我从宴席上溜出来的,没人知道。”
丹枫想摸摸他的头,伸手又顿住,从怀里摸索出一小卷缎带来。原来是生日,那就好办了,“生日快乐。”
景元接过,抖落开来,是条发带,青绿色的锦缎扭成细绳,月光下隐隐透着些幽蓝的缎光,甚是精美。
“给我的礼物?”他伸手去扯头上的发带,丹枫却快他一步,蓬蓬的白发如云散开,手指一一梳过,半晌,终于给他重新绑好。
“我也有礼物给你。”景元转头得意一笑,自是有备而来,一方半透的玉牌坠着穗子举在丹枫眼前,青玉质,环刻山云纹,精工好料,只是正反两面都空着。
“怎么不刻字?”丹枫问他。
原来这东西还要提字?景元完全不懂这些玩意儿,只学着别人买来,哪知还有这规矩,他也不让接手,直去往丹枫的腰带上挂,嘴上说着“还没想好写什么”,手里打结不停,“等我想好了再给你刻上。”
哪有送礼送一半的,丹枫懒得计较,原去凭栏望月,只道,“即是生辰,有什么愿望?”
景元跟着他看那圆圆的月亮,讷讷不言。
丹枫见他真有心事,反而快慰,“但说无妨,我替你办。”
“愿望……倒是没有,想做的事,有一件。”景元说罢,默默凑到他身边。愿望不就是想做的事?丹枫也不分辩,当是景元有什么秘密要说,正要细听。
而景元,几乎贴着他耳边,无声无响,只在他颊上轻轻啄了一下。
本打算亲完就跑的,景元还没抽身就被环腰拦住退路,丹枫的指背划过他的侧脸,没等他闭眼,就真的吻了过来。
一吻未毕,景元竟贴着唇笑了起来,丹枫不解他分心,退开几分,只见他眼睛都是弯弯的笑。
“饮月君”,景元勾出以前的称谓,“你喜欢我,怎么不说?”
丹枫望月兴叹,像是在回答景元,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喜欢你,我也不知道。”
月有落时,夜有尽时。
丹枫带景元去看那张残帖,他已然全招了。
“你,怎么就跟师傅招了?”
景元扑哧一笑,假装冤屈,“都怪同营的兵士多嘴告状,说我在梦里”,他又把声音放低了些,“说我在梦里妄呼龙尊名讳。”
这下丹枫也少有的笑出了声,什么名讳,也值得这样小心。
“来前想着你不一定在呢”,景元还不想走,“怎么今天正巧在?”
丹枫把残帖折了又折,塞给景元,“那天以后,我日日在的。”
那个长夜是如何了结的呢。
景元指着月亮发誓,下次月圆,一定再来。
于是,小小的约定从三日变成三十日。
景元总是带着些什么来找他。时新的机巧玩意儿,淘来的旧书话本,还有不知哪里请来的战前卜辞,更多的是源源不尽的市井小吃,说是给他尝,还不是尽数落进景元自己的肚子。
在圆缺之间,他能在其他各种地方遇到景元。有时是友人饮宴,有时是云骑整备,更有真巧合在外偶遇。然而那些景元,终究与这长樵野月下的不同。
也有难得险些失约的时候。仙舟战务日益繁杂,龙尊从文山会海里游出来已是深夜,景元早已不耐烦,正背着门偷他的酒喝。
“景元……”丹枫几乎挂在他肩上,脑袋耷拉着,一副比平日更没精神的样子。景元把酒杯凑到他唇边,他也不张嘴。
“龙尊大人,你怎么啦。”景元半是关切,半是好奇。
“案牍劳形,你还是不懂的好。”丹枫摇摇头,抱得更紧些。
景元见他不说,略有遗憾。恍惚之间,思绪也走远,只见那对龙角晃着,也就在眼前。
鬼使神差,上手摸了两把。
丹枫反应大得很,直往后摆头,他偏没放手,拉扯之间,结结实实掰了一下。
丹枫吃痛,又没道理跟他发作,忍着情绪说:“你发什么疯呢?”
景元两手摊开,一脸无辜,煞有其事地辩白:“你那角长在那里,说实话,谁不想掰一下呢。只是别人都不敢罢了!”
“你就敢了?”
“我当然敢。”
丹枫无语,这怎么不算惯坏了。
景元怕他真恼了,捡着竹签上剩的一个琼实串递过来,丹枫更是别过身,不让他含混过去。景元跟着他转,叼着那颗琼实串递到他嘴边。
这哪还有不吃的道理,丹枫连人都一起咬住,吃干净了才放开。见他来了精神,景元意犹未尽,还想跟他闹,却被他抵住。
“愿望呢,都答应你。”
“当真?”
“自然。”
“那再给我掰一下?”
月圆之约,不知成了几次。
更有一回,次日便要出征,丹枫绕着景元左看右看,只觉得还有哪里没准备好。
“怎么不戴。”丹枫摸着他的发带,已换回了红色的那条。
景元从口袋里翻出来给他看,青绿缎带扎成一束,“怕弄坏了。”
“嗯,不许再弄坏了。”
发带是没坏,人有点不好。
景元醒来时,还分不清自己在哪儿,只见丹枫坐在一旁,懵懵地想起那条发带,想起身翻找。丹枫听见响动,把他摁了回去,“在呢在呢”,那锻带正绕在景元手腕上,丹枫连他的手一起握住。
又是久久不言。
再睁眼是被一股药味熏醒的,景元只尝了一口,就赖着不喝。
“找丹鼎司配的良方,你这点小伤,喝了七天好,不喝拖两个月,你自己看着办。”
“太苦。”
丹枫不信,也尝了一下。
“这还不如鳞渊冷茶的苦。”
“那不一样。”
“……”
“茶是你煎的。”
“……药我熬就是了。”
于是真在屋里架起了药炉,更为了掩药气,点了木樨香。这下不得不喝了。
景元适才注意到,小屋里的陈设,已比往日多了不少。又住了几晚,竟是一日比一日多。
他指着围住床榻的绿纱帐问丹枫,“这也是你家里的?”
丹枫理着纱帘,不假思索道,“没有这个,我睡不着。”
啊?景元觉得好笑。“再搬几次,龙尊府邸都叫你搬来了。”
“我那府邸甚大,搬来可颇费功夫,不如”,丹枫边念叨边在他身边躺下,侧头看着他,“不如把人搬去吧。”
景元少有这禁受不了的时候,怕脸红了,转过身躲着。“我住在这里,师傅知道了,可没我好果子吃。”更别说,更别说搬去……
“怕什么”,丹枫从后贴过来环着他,“你师傅早知道了,你我两情相悦,有什么不让的我去说就是。”
“你去说什么?”丹枫的呼吸声就在耳边,景元不敢看他,又想听。
丹枫咬着他的耳朵厮磨,“我去提亲。”
景元笑成一团,又小声叫他别去,又转过来让他等等,丹枫见他脸果真红了。
“丹枫,丹枫,以后再说吧。”
“嗯,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景元只叹,他和丹枫对缥缈的来日竟能有着如此默契。一次两次,模糊不提,蜃景中危楼上也可安然入眠。
只道缘分来日方长,哪知世事急转直下。
来日已至,往事却该走了。
那厢丹恒还在对着茶盘生闷气,身后同时飘来琴音与木樨的香气。
景元低着头,独自焚香奏琴,正是那曲《朝露无吟》。
那琴声嘈切,听得丹恒心乱,更有这股若即若离的香气,似罩在他头上,迷迷朦朦,眼前突然看不真切,心中仿佛裂开一道,有他从未触碰过的记忆,如江河般穿胸而过。
丹恒站起来,晕头转向,他想离开,刚走了几步,到门边那棵枫树下就再也难站稳。
琴音不停,林间吹来的风也骤然乱起,枫叶簌簌落下,卷得到处都是。
景元指下不停,更有落在琴弦上的叶片被无情弹落。这院里原没有这株槭枫,从前神策府里整修院落,他才刚做将军不久,新移来的槭枫里,有一株又细又弱,眼看是活不成,景元让人留下,又独移来了长樵野,反倒枝叶繁茂。只是旧性不改,主干偏细,长得也不高。
一曲终奏罢,丹恒脑中的嗡鸣却不止。他好像想起了很多事,又没有一件记得清楚,他好像来过这里,又在这里见过景元,很多次,不,不是他,是丹枫。是丹枫来过这里,丹枫当然来过这里。
那边,景元静了片刻,回忆的锋芒剑出无回,愈是面对珍重之人,愈发不敢袒露心迹。他不愿看丹恒在模糊的记忆中徒劳挣扎,又怕刻骨的事实彻底断绝由此牵连的因果。默念因缘有命,他无权隐瞒,伤人伤己皆万不得已,终是拂去身上的落叶,起身就要往外走。
“将军”,丹恒嗓音哑了不少,喉咙里如同被蛛网塞住,“将军……”
被丹恒叫住,景元只回头看了一眼就颤颤的移开视线,撑住声音问,“丹卿可有恙?此处偏僻,我去传医士。”
“景元!”丹恒无恙,只是失忆,失去了很多很多,断断续续,他不想要的记忆,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又太想知道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从前来此,都是做什么?”
他明明知道,又只是猜到,不是真的知道,再或者,他只是太想让景元说清楚,说明白,别再又是茶又是琴又是香,平白无故的捉弄人。
景元闻言,退回来两步,走近他,走到枫叶的阴影里,微微低头凑在耳边,将知情与抉择的权柄都交还给他,言简意赅。
“偷情。”
他一时说不出话。
丹恒向后攀着树干,挪动间,有哪只手的指尖,传来了织物的触感,正是那条青绿的缎带,依旧莹莹闪着缎光。或许正因这条发带紧缠,这棵枫树才不能长大,或许正因这棵枫树荫庇,这条发带才不曾褪色。
但这都不重要了,因为丹恒触碰到那织物的瞬间,已经被铺天盖地货真价实的记忆席卷。
不止是想起来了。
他好像在看别人的故事,月下竹影有无限缱绻,水中青龙寻得人间苍海,情投意合,空余遗恨。
他好像在看自己的故事,胆大的景元,烦恼的景元,对他总是笑着的景元,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景元。
他好像在看这条发带的故事,如何被送出,如何被珍重,又如何悠悠挑在那双龙角上,再如何被牢牢勒进这树干里。
他再也说不出话。
只能听到,景元离开时地上响起枯叶碎成粉的沙沙声,声声干脆。
只能听到,景元远去前穿过层层竹林而来的告别声,字字真切。
“丹卿留步,这次总该是我先走出这里了。”
人生如露,如电,如浮云过眼。
岁月无情,本就没有什么是不能忘却的。
今日,景元终于允许心里最后一团唤作丹枫的云,随风散去。
丹恒,何辜。
待魂归七窍,丹恒也赏到一回长樵野的月,真是圆。
此生第无数次,他接受了事实。
丹枫的记忆确非全是坏事,景元也从未用看丹枫的眼神看过他。那些终究都是与他无关的往事。
丹枫已逝,丹恒是另一个人了,丹恒认识的也是另一个景元,在幽囚狱,在神策府,在未来某一天的某一个地方。
天上月,寄人间多少相思情。水中影,留尘世几许无常恨。
明月,何辜。
丹恒掸了掸衣摆,踏入无垠的月色中。
“没有什么人,他爱过你就不能爱。”
*是上篇,意思是有下篇
*好久不动笔,实在忍不住开写,比想象中长一点
*各位看官给孩子来点评论吧ಥ_ಥ
【双子】Caltrop 蒺藜
#好奇宝宝但丁听故事。
#谢谢填坑懒鬼capcon时隔多年写的HE。
Summary: 但丁在酒吧的酒友向他讲了一个故事。关于背井离乡的人和困守家中的恶魔。关于对面不相识和生死不相见。
The woods are lovely, dark and deep,
But I have promises to keep,
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
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
——Stopping by Woods on a Snowy Evening......
#好奇宝宝但丁听故事。
#谢谢填坑懒鬼capcon时隔多年写的HE。
Summary: 但丁在酒吧的酒友向他讲了一个故事。关于背井离乡的人和困守家中的恶魔。关于对面不相识和生死不相见。
The woods are lovely, dark and deep,
But I have promises to keep,
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
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
——Stopping by Woods on a Snowy Evening by Robert Frost
0.
维吉尔回来之前的二十多年,在但丁的记忆里几乎是一片空白。自然他也不记得本故事主人公的名字。为了方便我们暂且称呼她为A女士,有一个名叫玛格丽特的妹妹和一个同样记不清名字的父亲。但是但丁记得她母亲叫什么——想不记住都难,伊娃不是一个他能够轻易忘掉的名字。
A女士是一位可靠的酒友,称之为“酒友”或许不太合适,因为但丁从未见过她点的饮品里含有任何酒精。由于住得离Devil May Cry近,几乎每次但丁醉到无法得体地控制身体时,都是A女士开车把他搭回家。说起来,他们的交集也自此而起。在哪一次他平平无奇的醉酒后,但丁趴在吧台,听见逐渐熟悉的酒吧老板喊了一个陌生的名字,以多年好友半开玩笑的随意口吻。
……你就住在那附近,顺路把他丢回家。下次我送你一杯饮料,种类你选。
从他左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声音略沉。比他想象的近得多。
成交。
但丁想抗议这种把他当货品买卖的语气,然而能舒服躺在车后座平移回家的想法阻止了他。于是他顺从地顺着力道站起身,还绅士地卸下了一部分压在对方身上的重量。
然而才出酒吧门,对方便干脆利落地放开了他:“我知道你醒着,起来自己走。”她让但丁在垃圾桶前站了两分钟,确定他不会吐在车上后将他搭到了DMC大门口——然后在但丁多少有些愕然的眼神中开进了对面的院子。
01.
但丁在那间酒吧待了差不多一年,几乎每次去都能遇到她,端坐在卡座或是吧台旁,边翻看不知名的书写不知所谓的笔记边喝软饮或吃便餐,简直像是该地的半永久造景。他想不出什么样的职业能提供这样充足的闲暇和闲钱,感觉上不是可以大大咧咧直接问出口的那种。A女士搁在桌面上的手也提供不了多少头绪。固然是不同寻常的手,其一举一动让人想起海底耐心蛰伏的肉食性生物,等待猎物松懈的一瞬间扑上去大卸八块。表达不好,总之是那样一种感觉。让维吉尔来形容应该会贴切得多。
那双手显然具有从事远离日常领域的工作的高度专业性,至于是何种工作则无从知晓。从但丁多年与三教九流打交道的经验来看,大概不是表面上被律法保护的工作,背地里则不得而知。阳光总需阴影作衬。
他将推测告诉她,作为酒后闲谈的话题之一。对方只是毫不意外地颔首:“不愧是传奇恶魔猎人斯巴达之子。”语气与“今天果然下雨”没什么两样。
但丁觉得有趣,倒不是因为她轻而易举提到的那个虚衔。出于职业或个人需要,A女士可能在入住前就把附近邻居调查了个底朝天。控制狂并不罕见(但丁曾经还与其中一个长期相处),但是很少有人类提到恶魔相关的东西时态度如此……没有态度。他已经不止一次被委托人以既崇敬又厌恶的眼神打量过,即使是在他半魔身份还不被得知时:“你见过字面意义上的恶魔?”
“不止一次。”
“哇哦,丰富多彩的人生。”
A女士摇摇头,“不如说是缘分。”她咀嚼着杯口的柠檬片,“我曾经的妹妹就是一个。”
“那位有幸每年生日得你鲜花与信件的小姐?”
“对。”
寡淡的回答。
但丁的脑海里闪过几个办过的案例,关于普通人发现身边同伴真实身份的委托。内容五花八门——同事,亲人,朋友,伴侣,难点从来不是解开谜题,而是向委托人揭示真相。他时常感觉自己干的是报丧的差事,薪水微薄不说,还总得忍受对方的迁怒或泪水。要是世界上的客户都像A女士这样该多好。但丁半心半意地将冰块咬得咔咔直响。我浪费在扮演调解员上的时间就能拿来干更有意义的事。比如睡觉,比如喝酒,比如品尝不含橄榄的廉价美食。
当然这个假设对社会生态其实并不友好。要是世界上都是A女士这种人,这个种族就完蛋了。
从普世的角度来讲,A女士不是一个好人,甚至连地不地道都值得商榷。但丁还依稀记得她提到过“如何高效地从受训的专业人士口中得到全部情报”,不掺杂私人情感,单纯的职业需求。然而他宁可与这样的人交往。无论听到什么惊世骇俗的故事,他们那成年双猫科动物般冰冷透彻的眼睛都不会有任何批判、哀伤亦或同情浮现的可能。这类人已经从自己偏离常理的人生里总结出了一套处世真理:不为任何人,包括本人的过往——那些十字路口上的显眼墓碑——写自以为是的墓志铭。
他们是一帮绝对不会质问“你怎么能这样做”,也不会流着泪叹息“可怜人”的冷血混蛋。
他记得在某一个暴雨如注的深秋凌晨,当A女士安静地听完他经过多方润色,增删,含糊其辞的弑兄坦白后,甚至没有将目光从路面上移开。
“需要我帮你自首吗。”她一手把着方向盘,“你听上去快愧疚死了。”
自首。但丁将这个诱人的字眼在吸满威士忌的海绵脑袋里转过一圈,几乎为对方奇特的幽默感笑出来:“要是能那么简单就好了。”
“简单的方法遍地都是,只是我们不愿意屈尊使用罢了。”
“啊哈,听上去像是经验之谈。”
“不是我本人的经验。”A女士摇摇头,“更像是隔岸观火的感叹吧。你要是不同意忘掉就好。”
“不能更同意了。”他浮夸且毫无必要地挥了挥手,仿佛要向不存在的观众显示自己的满不在乎。八岁的但丁曾无数次用这样的态度掩盖自己对维吉尔目光的极端渴求。旧习难改。
简单的方法确实谁都知道。但丁也知道。忘掉,埋葬,抛弃——随你怎么措辞,把理不清的过去丢进属于它们的杂物堆,然后“砰”!关上门,落上锁,开始下半辈子的新生活。他徒劳地尝试了许多年,最终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能力有限,还是本就不愿从过去里爬起来。
他总是认为,自己是没有资格忘记的那一个。
“即使是自己做错了,也应该忘掉吗?”但丁突兀地发问。他们已经驶入了隧道里,暴烈的雨声被隔绝在外。昏暗的灯火拉长成流动的光线又断成一截截,夹杂着间或闪过的车灯,在狭小车厢内投下明明暗暗缤纷错杂的影子。他们坐在寂静迷幻的海底,而他抬头,向眼前无动于衷的游鱼倾吐疑问。
“我以为你说过你一开始并没有认出自己杀掉的人是谁?”
“是的。”他用力地闭上眼。这个答案从来没让他更好受,“但是清醒地杀了他,和不知情地杀了他本质上有什么不同。”
“区别大了去了,”A女士用她一如既往缺乏起伏的语调说,“不过我想道理你都知道,只是过不去那道坎。”
那不一样。
那不一样。他的心尖叫着,一声一声在胸腔里空洞地回荡。
沉默持续有顷。
“我,”但丁压抑着吐出一口气,仿佛接下来的话会字面意义上让他窒息。那是淤积多年的黑暗的沉疴,在清醒时甚至不敢触碰的丑陋溃烂。他无法接受自己曾是,如今也是,那样不堪的人。
“我曾经对他说过‘我希望你去死’。我说过很多遍,不同的表达方式,不同的场合,直到他真的死了。或许我潜意识里是想杀了他的,或许我潜意识里认出了他。或许正是因为我认出了他——”他死命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声音在词句的重压下扭曲变形,“也可能是我刻意地忘记了他,刻意地认不出他,所以杀掉他时就不会那么愧疚。说不定是我的潜意识知晓我的愿望,所以它帮我完成了我不敢完成的部分。”
A女士没有打断他开始颠三倒四的独白。她甚至耐心地等了一会,确定但丁说完之后才开口:“很有趣的自我坦白。”出了隧道,大雨重又扑面而来,雨刮器徒劳地在车前窗上擦出尖利声响,几乎淹没在车顶雨点敲打出的杂乱乐章中。不知为何,但丁反而从人间嘈杂里感到荒谬的安慰,仿佛从超自然的深海回到多少有现实重量的现实世界。
“如果你的潜意识神通广大到能探查到你杀死兄长的隐藏欲望并付诸实践,那么它也应当评估过他的死亡对你精神上的后果。从利己的角度看,它会确保这个后果应当是主体可以承受甚至有利于主体的。不提有没有利,首先,你认为自己可以承受他的死亡吗。”
不是问句,所以不需要回答。但丁闭上眼将额头抵上车窗,迟钝地一遍遍重复着对方的话,却没有力气去理解。我杀了维吉尔。只有这个念头阴魂不散地在他濒临崩溃的意识边缘徘徊,直到脑海里再容不下其他。我杀了维吉尔。我杀了维吉尔。
“是我忘了他。”他意识不清地喃喃。
“你没有忘。”
“我不应该忘了他的。”
“你没有忘了他,你只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哥哥会变成那个样子。”
他撑着头心想,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通常来说他不会把脑袋里每一个愚蠢的念头都讲出来,不管当时听上去多么正确——也许今晚的酒比他想象的要烈一点。
A女士冷笑一声,“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但丁。你离殉情只差一个行之有效的自尽手段。如果当年你就能做到忘了他,今天没理由不可以。但是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冷酷的意味如若实体化必然能切断钢铁,“不要以为我是在说谎话安慰你。只是怨恨总要怨恨到点子上,怨恨自己也是如此,无用功在什么时候都不要做。与其责怪自己忘记了他,不如换几个切实一点的问题:为什么我当时要说那些话?为什么我没有想到他会变成其他的样子?是否在我的眼里,关于哥哥的一切都过于刻板且理所当然?我念念不忘,究竟是想记住他,还是想从自我惩戒里获得满足?”
但丁睁开眼睛,在她拔高的音量里多少清醒了一点。没法不清醒,这是别人的车,别人在开,而愤怒的司机随时都有可能把他一脚踹下去。雨水浸透的衣服终究不好洗,何况这个月水电费还没有着落。
他们在各怀心思的沉默中驶完了剩下的路程。临到家时但丁认为自己多少需要认错:“抱歉,刚才不该那么说的。”
对方长叹一声:“不是你的问题。我也许是在对一个并不在此处的人生气。对不起。”她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对象却并不是他,“实话说我都不知道自己还留有这方面的神经来着。”
她不再开口,眼神既专注又疏远,如同盯着远方某棵树上特定的树叶。这回换但丁耐心地等下去,毕竟车锁打开前哪里也去不了,心跳数到第七声时A女士开口:“当你——”她截住话头收回视线,向但丁点点头,“不,没什么。晚安,或者说早安。”
“话讲一半可不是个好习惯。”但丁半开玩笑地回道。他将副驾驶的座位调低,预感今夜也许还需要在这待上许久。反正雨还没停,日程表做一休六,车上的空气清新剂也相对怡人。
A女士摇头,“今天是你的故事夜,等下次合适时我会说给你听。到时候你不想听都没办法了。”她从手套盒里取出一把伞递给他,“再见。”
02.
那年冬季的第一个周六A女士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主动敲响DMC的大门。彼时但丁正忙着抖搂每一件待洗衣物,企图从另一个时空里变出当月的水钱。
“愿意陪我喝酒吗?我请客。”
说是喝酒,实际上摆在她面前的依旧是果茶。两人奢侈地坐在大包厢里,外面杯盏相碰之声与私语窃窃都被隔在饰有纤细灯柱的黑色墙壁后。灯光昏暗,交错着在空中投下或迷乱或冷然的色块,抒情的女声从天花板上幽幽地淌下来,但丁注视着应侍生以游鱼般灵巧无声的优雅姿态将果盘、简餐、小食、冷饮·烈酒和加汤力的尼克罗尼一字摆开,锃亮的皮鞋看上去比他本人全身的行头加起来都贵。如果不是但丁对A女士多少有些了解,他会以为对方一直捏在手里的信封装着委托金和一沓格外艰险的猎魔合同。
“那么,今晚是所谓讲故事的‘合适时机’吗?”他决定自己挑起话头。
A女士摇摇头,从桌上端起红茶:“不存在什么合适不合适,只是接下来也没什么讲的机会了。”她抬起头直视着他,其视线相比往常更有重量,使得这没头没尾的话多了些箴言般的意味,“我最迟下周就走。”
大概率不会再相见了。那双眼睛这样说着。
“感觉走之前最好和你见一面。”A女士顿了顿,又出声,“此外还有一件事需要征得你的同意。”
“什么事?”
“可能听上去有些古怪。”
但丁多年混迹于麻烦间磨炼出的猎人本能隐隐拉响警报:“我遇见过不计其数的古怪委托,如果你想给我惊喜,可能需要努努力。”他刻意让尾音玩笑般轻快地上扬。但是对方没有笑,一如既往缺乏应对世事必要的幽默感。
“不是委托。”A女士回答,“我想将你列为我的遗赠对象之一。”
……
“哈。”
但丁说。
03.
他试图抓住任何一点此请求成立的现实性。
“你的亲人都去世了?”
“几天前母亲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她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纸递过来,“这是妹妹寄给我的。”
但丁接过信大致扫了两眼。没有称呼和落款,无头无尾的段落孤零零地落在信纸中央,大意是希望在外“辛苦打拼”的长姐能“拨冗”参加生母伊娃某某女士的葬礼。与整洁板正得有刻意之嫌的字迹一样,整篇简讯(但丁坚持这无法称之为信)透露出令人望而却步的僵冷。比起妹妹,倒像是有仇的陌生人。
“好吧等等,我有点跟不上了。”他将信搁在桌上,“介意从头开始讲吗?”
A女士笑了一声,过于短促突兀以至于听上去像喉间一声哨音,“你愿意从哪里开始听起?”
但丁歪过头想了想:“上次你本来想问我什么?”
令人耳朵作痛的沉默持续了片刻。俄而对方开口,语气一如用手套拂去灰尘:“我本想问,当你说‘我希望你去死’时,你期望他回答什么。”
她摆摆手止住但丁的话头,“你不需要回答这个冒犯的问题。我当时……考虑欠妥,抱歉。”
不,我并没有怎么被冒犯。但丁默默地想。因为我也从来没想过这一点。又一条新思路。喝醉之后可以好好想想。
“玛格丽特在父亲的病房外对我说,如果里面的人是你就好了。”她的手指点在信纸之上,“玛格丽特是这封信的主人。”
A女士保持着她绝对中立的姿态,简直像在对着提词器播报晴雨。以至但丁甚至没能第一时间抓取到里面的信息。
“那时候我已经一年多没有回家了,一直住在学校宿舍里,靠地下市场里倒卖魔具赚取生活费。”
在彻底听不懂之前,但丁及时接过话头,问她是在什么情况下从家里搬出来,又是怎样迈进黑市生态位的。
“搬出来是因为当时和家里大吵了一架。”A女士在此停顿一下,似乎正斟酌措辞,“原因倒是很老套,没什么好说的。隔阂,争吵,理念冲突,最后分道扬镳,仅此而已。有趣的反而是第二个问题。”
她从杯子上抬眼扫过来,冷静且审慎地打量着他,眼神里渗入微妙的尖利感:“我的黑市生涯,始于特米尼格事件——当然我无意在此探查前尘往事,只是从结果上而言,当年众多企图涉足魔界市场的人都因此获利,其中也包括我。”
但丁自然记得那时趁乱涌入人间的魔物掀起了怎样的动乱,赏金猎手,魔具商人,雇佣兵,许许多多不怕死的野心家一拥而上企图收割名利。而他心灰意冷,宁死不愿在哥哥的离开后的废墟里钻营求生。
“一开始我作为见习恶魔猎人随团队接委托,将猎杀所得的魔具寄存在拍卖行。不久后转行做了中间人,联络卖家,鉴别优劣,收购中意的货品,最后根据需求转手给买主。一开始固然很拮据,但是长期与恶魔打交道给了我别的新手缺乏的经验与信息源。之后我多少有了稳定的供货源和顾主,也因此荒废了学业。成绩单寄到家里人手上,连同无聊的闲言碎语。”
幽蓝的冷光里,A女士唇角微扬,似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我是偶有耳闻,作为课间故事平庸得毫无新意。不过也难怪,神出鬼没的女学生,来历不明的金钱,和她打交道的来来去去的陌生人,无怪乎能编得有鼻子有眼。”
“后来玛格丽特打电话邀请我回家聚餐,现在看来,其实不算意料之外。只是当时我斟酌着如何把退学专职做‘生意’的打算告知家里,完全忽视了其他的可能。”女人的语调依旧平铺直叙,吐字平缓,其无动于衷一如行星穿行在轨道间,“也许是我太过自信他们不会相信那些传言,也许是我太过自信即使不复从前亲密,玛格丽特也绝不会误会以至怨恨于我。”
“我为我的自负付出了代价。”
04.
以A女士的话说,后头的故事依旧很“老套”,无非更多的争吵,更多的彼此伤害,更多纽带的断裂,“而已”。那天的所谓聚餐和彼此撕咬毫无区别,之后她自行辍学,在城西——恶魔方面从业者的格林威治村租了一间小小的破旧公寓作落脚点,所有家人的联系方式统统拉黑,只留下玛格丽特,却也从未回应她任何的斥责、质问、劝说。
“我必须承认,当时我依旧对玛格丽特与父母同一立场幼稚地心怀不满。所有人都可以认为我是娼妓,所有人都可以骂我自甘堕落忘恩负义,唯独玛格丽特不可以,即使是因为‘担心我’,即使是因为被流言蒙蔽。我固执地认为,我们之间本应当有无条件的信任和包容。”
“早在我知道玛格丽特的恶魔身份时就下定决心,如果她需要人类的血肉才能生存,如果有任何人胆敢威胁到她,不论谁对谁错,我会毫不犹豫地成为杀人犯。所以我以己度人,以为我无论成为什么样的人,她都会视我一如既往。”
她喝了口茶水润润嗓子,短暂地停顿后,又说,“年轻时的我的确相当自以为是。”
但丁问:“你做到过吗?”
这话问得突兀,A女士却莫名地笑了一下,相识以来头一次显出与话语相符的残忍;“或许玛格丽特到现在还以为骚扰过她的小混混是死于帮派仇杀。”
“年少有为,嗯?”包厢里的暖气稀薄几近于无,感觉上似乎比室外更冷,想必是出于主客的偏好特地如此设置,或者是心理作用也未可知,“我猜你也从没吐露——或者暗示过自己在这件事里扮演了怎样的角色,那么她怎么可能知道呢?如果从来不说,所谓信任又从何而来?”
对方定定地看着他,不发一语。话语的断裂留下一片紧绷的真空的沉默,似乎连门旁娇生惯养的绿植都屏住呼吸。
但丁毫不动摇地回以注视,一如多年前逼视固执的长兄。他感到虚假的怒意在眼底聚集,一整杯尼克罗尼开始撬动思维的封印——如果当时他如这般追问不休,结局是否能有所不同?
终于,A女士长出一口气,房间里凝滞的气氛重又开始流动。
“如我所言,年轻的我相当自以为是。”她说,“以为相处到了一定地步,有些事情就不言自明了。”
她从桌上拾起那张信纸,以检视步兵方阵的眼神一列列扫过上面的字迹,“从理论层面上讲,玛格丽特对我的控诉并没有错,父亲的确有心血管方面的基础病,与我的争吵无疑加剧了这一点,她一次次地劝我回去服软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一年后她打来电话叫我去医院时,我正和阿图尔·绍尔布鲁——想必你知道他——一行人一起参加一场庆祝酒会,”A女士顿了顿,“在‘Lethe’——想必你也知道它。”
绍尔布鲁,关系网深不可测的资深中间人。Lethe,业内闻名遐迩的销金窟。事情的走向开始明朗了起来。愤怒焦急的妹妹联系上久未谋面的姐姐,听筒那边却是衣香鬓影纸醉金迷,不难想象电话这头玛格丽特的所思所想。
A女士似乎读出了他的猜想:“更加验证她怒火的是,因为事情紧急,那天阿图尔派了他的司机送我到医院。所以比起焦急的贴心儿女,我看上去更像穿着晚礼服的贵族情妇,乘坐姘夫的玛莎拉蒂赶往父亲病房。”
“玛格丽特和我在走廊里吵了相当厉害的一架。坦率地讲,我自己也意识到任何辩解都相当缺乏说服力,只是年轻气盛,不愿意就此闭口不言。”她摇摇头,仿佛在表达对过去里自己的不认可,“我很轻易地看出玛格丽特眼中我的形象。一个铁石心肠的白眼狼。一个不够彻底的婊子。然后她抛下那句话回到房内,当我进去时,坐在床边的母亲用一模一样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为了照顾父亲我搬回了原先的家,一直到几个月后他去世下葬,我身边一直都围绕着相似的眼神。葬礼后母亲带着我们在墓地旁站了许久,宾客尽散,秋雨绵绵,十分适宜怀旧伤感的气氛。除了我指着新垒的坟堆明知故问,如果里面的是我,她们会不会更好过。”
但丁下意识地往后靠了一点,喝了一半的干威士忌差点洒在身上。他不太想听到这个故事的结局,出于某种无法深究的恐慌感。
A女士看出了他的抗拒,却没有因此停顿半分。
“母亲哭了起来,而玛格丽特几近狂怒地瞪着我,没有回答。是在那个时候我真正决定离开的,走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但是她们看我看得太紧,玛格丽特又太了解我的生活习惯。等我找到机会逃出来时,除了能贴身带的一些钱和证件几乎什么都没有,最后是绍尔布鲁帮了我一把。他联系了一些——‘旧识’,我终于得以与一个新身份一起偷渡往一个动荡不安的国度,那里需要像这样走投无路且无亲无故的人。”
但丁于是依稀明白对方那神秘的职业从何而来。“不得不说,很是下了一番功夫。”他简短地插话。
“玛格丽特所属的种族是百眼巨人阿耳戈斯的后裔,你应该知道从他们的视野中逃脱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是啊,可是阿耳戈斯最后还是被杀死了。但丁想。祂的明察秋毫似乎并没有拯救祂。
“等几年之后上司把我派回国时,我至少已经有了足够应对她的经验。离得近时她偶尔会有察觉——甚至几次与我擦身而过,但是从来没有认出过我。这方面我对自己的能力还是有些信心。”
“亲人做到这个份上,多少有些——”他把那个过于尖锐的“可悲”咽下去,“特别。”
“特别吗?”A女士直视着他勾起唇角。说这话的人曾坦言杀了自己的哥哥,她的眼睛说。但是眼睛的主人只是自如地端起红茶,“故事结束了,你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但丁看向这场交谈的导火索,世界上另一个伊娃的死讯。
“你还会回去参加葬礼吗?”他问。
05.
蠢问题。或许又是酒精的副作用。在问出口前但丁就意识到了。简直就像询问波吕尼刻斯会不会向底比斯王位上的兄弟复仇。希腊悲剧从来都不是但丁的心头好,个体无望的挣扎笼罩在命运的庞然阴影下,冥冥之中摩伊拉已经在纺锤上织出每个人的始与终。他与维吉尔的今日,难道是起始之时就种下的苦果?
是他没有办法改变吗?
还是他不够努力,不够明智,不够尽心呢?
只要他当时能抓住他,只要他当初能认出他……
“你看上去正在思考什么伟大的辩题。”
但丁抬起头看向对方,一片昏暗的声色里,A女士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不含恶意,只是隐隐让人指尖发凉。
他生出点无伤大雅的好奇,这个曾经年年生辰在姊妹窗前留下花束与密信的人,是秉性本就如此,还是在异国的“新生”里剔除了血肉,将自己熔铸得冷酷无情?
“你不回去的理由是什么呢?”他决定换一个问法,“是因为恨吗?”
A女士摇头:“这个问题我听到过很多次了。坦率地说,我恨过他们,而且恨得咬牙切齿,但是我的决定与此无关。只是一切必须了结。”
她掏出打火机。火焰卷上信纸一角,裹挟着字迹一点一点委顿在烟灰缸里。空气中一点微末的热意也逐渐冷却下来。
“母亲刚刚病倒时我曾经去——回过那里,和她们一起住了一段时间。我固然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玛格丽特想必也是如此。然而还是不行,无论怎样都行不通。我的回去终究变成了一场灾难,毁坏的东西不计其数,建立起的东西寥寥无几。”
“后来分开的时候闹得很不好看。妹妹坚信一切都会变好,我恰恰相反。于是我们又绕回了原来的圈子,像衔尾蛇一样在自说自话里无止无休,”A女士用茶匙反复搅动着红茶,冰块已经融化殆尽,在深褐的茶水间晕染出不均匀的色彩,“她指责我不愿意真正回到亲人身边,指责我又一次不负责任地抛下他们去追求新生活,希望我说到做到走的越远越好……从任何正派之人的角度看这控诉委实无可挑剔。所以我承认她说的没错,并且遵照了她的要求。”
但丁眯起眼,变幻的灯光在视野里投下缤纷的冷暖色块。他缓慢地眨着眼睛,却迟迟没有移开目光。
混杂的酒液已经开始腐蚀他的神智,他有满腔的问题,却没有办法巧妙地问出口。
你没有解答我的疑问。脑袋里那个不饶人的声音尖叫着。你没有解答我的疑问。可是多年来反复的辗转反侧已经模糊了最初的字句,他就像退化于孤独与缄默的原始生物,徒留胸膛里无处可去的疼痛,发声器官却损毁已久。
“为什么不恨呢。”
比起问句更像是喃喃低语。
你应该与他——她争执,纠缠,撕咬,互相攻讦,在彼此刀刃下流尽每一滴泪和血。而不是——而不是一走了之。
但丁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茫然地看着对方嘴唇张张合合。
“……蒺藜,作为廉价的反人员反载具武器,在冷兵器时代和一战二战中被广泛运用。然而和平年代(至少是部分和平)里它仅仅是种不易采摘植物罢了,那不再是精心布置的陷阱,而仅仅只是演化而来的自保手段。既然并非处心积虑的恶意,便没有必要对其造成的伤害抱有憎恶的心理。”
她长叹一声,闭上眼睛,仿佛这样的回答已经在过去的岁月里重复了太多太久。
“玛格丽特一直以为我的决定是因为对家人的憎恨,或许是因为她终究憎恨我。然而不是,我只是意识到我们必须要分开,从那个结里逃脱出来,把对彼此的毁灭性影响减到最低。我们给不了对方最想要的东西,此方所能给予的最珍贵的礼物,于彼而言只是无用的垃圾。死生不相见,这不一定是个遗憾或是伤感的东西,它只是一连串缘由的结果。”
“当然她听不得我这么说。我们最后一次直接通话时她告诉我,这是你的选择,是你在明明可以留下选择离开了我。可是我们都知道,‘留下’这个选项从一开始,从我们各自拥有了主体性的那天起就已不存在。只是我承认了,而她不愿意放手。”
所以放手才是所谓‘正确’的选择?酒意一点点上涌,他撑着头,几乎控制不住字句间的讽刺。
没什么正确不正确,只是各自承担各自的后果而已。A女士的话传到他耳边,一如既往地缺乏温度,极轻极远,仿佛来自渺远星系的回声,亦或只是他脑袋里的幻觉。这里这样冷,是否有还魂的幽灵在借生者之口向他诉说?
如果后果是死呢?但丁在心底低语,却也知道像她这样的人会对这个疑问怎样地嗤之以鼻。他们的眼睛永远看向比生命更高更远,也更虚无缥缈的东西,将自己本身也算作可以被牺牲的代价。
你会为了什么而死?他突然问。
A女士挑起一边眉。
为之生与为之死的通常是同一个东西。
是啊。他说。所以是什么呢?
沉默持续有顷。
现在是我的工作。
但是曾经呢?但丁没有再问出口。
无论是什么,都与现在坐在他面前的人丝毫不相干了。
06.
当天晚上但丁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站在一望无际的寒潭里,及膝的湖面静定,齐人高的芦苇遮了来途去路。沉积了仿佛几个世纪的淤泥堆积在他脚底,冰冷一如霜雪,灰暗一如瘟疫。
风声猎猎,天边彤云如铁。
在他身前,面甲残破的黑骑士以无可挽回的姿态一寸寸沉入不可见的深水中。可是这泥潭这样浅,他到底落去了哪里?
梦里的但丁头一次不再尝试徒劳地拉住他。他只是长久地看着面目全非的故人残像,直到它渐渐幻化成一张方才刚刚见过的面孔,唇边微笑冷然。再看去,却是全无生机的维吉尔,苍白薄唇微微上扬,无恭倨亦无悲喜。
只是苍凉。
回忆与幻觉开始浑融不清。他的心魔和她的故事。那阴冷女性身上某种他不愿深究的模糊特质霎时间有了真切的实体。死寂。仿佛幽暗海底巨鲨的尸骨。丛丛簇簇的菌落在锋利齿间生长,而庞然的掠食者早已死去。
或许那残存的凶器依旧能用于杀戮,观赏,研究,丰富收藏家的展品,装点上位者的权势,但都与原来主人的意志再不相关。
梦中的但丁望着黑骑士无光的眼睛,仿佛望进一口血红的枯井。他的悲伤已经退潮,只留下满腔燃尽的凉意。
他想,是不是早在自己一无所知地浪荡人间时,维吉尔就已经死了。死在蕾蒂与他一起拼酒的下午,死在不记得名字的委托人得救的夜晚,死在某个帕蒂向他微笑的瞬间。不是但丁杀了他,而是很久以前,但丁就已经失去杀他或救他的机会了。当年孤岛之上看似盛大的对决,只是故事盖棺论定后的尾声。
或许在维吉尔坠下悬崖时他就该明白,他们不可能再拥有对方的任何东西。连两败俱伤的对手都谈不上,而是生死无关的陌生人。
黑骑士慢慢融在水里。但丁与水面上半片头盔对视良久,轻声说:“我甚至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死的。”
是流尽了鲜血,厌倦了苦痛,还是没有了留恋?
萋萋蒹葭在风中婆娑低吟,苍白的浪潮一波波涌向天际。尽头处,低沉的彤云隐去残阳。万物不言不语,无人答他。
他从梦中的荒烟蔓草回到人间,没有哭,只是怔忪地流下泪来。
07.
凌晨四点,他敲响A女士的门。
脚步声停在一墙之隔,短暂的停顿后那边的人解开锁。但丁收回目光,恰好看见对方关上保险,手枪插回腰间。
“你醒得比我猜想的早,”A女士侧过身让他进屋,“可能恶魔的确更擅长新陈代谢。”
将A女士的房间称作“住所”或许不太恰当,就像不该把那封燃尽的简讯称为“信”一样。但丁环顾着可以算作“寸草不生”的客厅,开始怀疑这是否只是对方用以掩人耳目的安全据点。
他迟疑了一下,绕过半满的行李箱和摆着医药箱工具匣的茶几,坐在折起的沙发床上。
“你还有话想对我说。”A女士半倚着沙发扶手,“我猜猜,‘你确定不回去吗?’”
但丁沉默地看着她。
“之前你连着问了我三遍同样的问题。”
我不记得这个。他垂下眼睛,视线放空在荒芜墙面上一个虚无的点。
“你确定不回去吗。”他决定再重复一遍。因为无话可说。
“你似乎不理解我之前的话,”A女士说,“那么我换个角度。我不回去,不是因为我恨她,而是为了放过她,也为了自保。”
这真是太过意外的答案。但丁抬眼看她;头一次仔细地透过那长久地蛰伏在她身上的,暗河之下锋利非常的锐气,看她本身单薄的轮廓。这是个生存于萧然四壁间的影子,抛却了血肉悲喜,只有凌厉高傲的黑白线条。
至少但丁是这么觉得。
“职业原因,恨我的人不知几何,他们大多都是希望我死——或者死的很难看,而不是企图用恨让我悔悟,把我捆在身边。或许那也是爱,但又怎么样呢?一辈子长得很,总有一天我们会以爱的名义,用最缓慢最丑陋的方式把彼此都逼上绝路。”
“而我绝不愿如此自我消磨。”
是啊。然后独自葬送在白骨累累的异国他乡。但丁嘲弄且苦涩地想。这种抛弃一切只为换得痛苦结果的傲慢作风真是惊人地熟悉。
“我看得出你是怎么想的。这样的结果到底值得吗?这种事——至少我这么认为——没有值不值得,没有对不对,只有后不后悔。我走的这条路是我思虑后的选择,哪怕之后哪一天我还会与玛格丽特相见,那也是未来我的选择。但是不是现在,不是今天。”
不是现在,不是今天。但丁回味着这模棱两可的表达,不知是该悲该喜。他漫长的余生里还有无数个未到的“明日”,他思念的人可能下一刻就会推开家门,也可能永远都不回来了。不知归期,其实也是一种无望里的期盼。
“所以你们以后是有可能再见的,是吗?”
“你挺会抓重点的。”A女士似乎被他突如其来的乐观逗笑了,“即使真有那一天,也是在下辈子了。”
08.
“她说过你会来。”
A女士走后第四天,但丁透过窗户看见一个背影,固执地钉在走空的房门前,从早上站到天黑。冬日缠人的阴雨连绵不绝,女子绛色的大衣沉沉垂下来,仿佛暗夜里的一道伤口。
等时针向半夜一点靠拢,他吃光了七片披萨,第二瓶酒喝到一半,终于还是决定放弃袖手旁观。
“她说过你会来。”
女人猛地转过头——但丁担心地瞥了一眼她摇摇欲坠的发卡——愤怒地,几乎是凶狠地盯着他。
“你认识那个混蛋。”她冷冷地说,“太棒了。就在我找遍城区里所有她该死的藏身处的时候,她就悠闲地坐在这里,和邻居拉家常。”
但丁感到自己微妙地被迁怒了,但又不尽然,“我不会称她为‘悠闲’,也不自以为真的‘认识’她。”他谨慎地挑选措辞,“——玛格丽特,是吗?很遗憾,她已经不住在这里了。”
玛格丽特闭上眼,面孔有一瞬间的扭曲,也可能只是雨水流进了眼睛。
“我知道。”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刻意缓慢地吐出来,声音里是压不住的疲惫,“我知道。”
“我只是不想她赢得这么轻松。”
赢什么?但丁想问,话到嘴边还是转了弯。
“你们在比赛躲猫猫?”他决定回到平时交流的舒适区,“抱歉,我还以为她是出公差的可怜员工。”
对方没有接他的话。寒风吹得伞骨颤抖且哀鸣,和淅沥雨声一起填满寂静。
在但丁即将失去耐心告退室内时,玛格丽特低声问他。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词句间愤怒所剩无几,只是苦涩。
她遗产的受益人,之一。当然这个玩笑绝不适宜这时说出口。“短暂的交易伙伴。”他挑了个半真半假的回答。
半魔人的视力让他得以看见女子有意隐在阴影里的表情,看着她紧咬的牙关和眉间的刻痕,仿佛接下来要说的话要需要经过极其艰巨的心理斗争。
“她和你说了什么?”
但丁觉得讽刺。现在轮到我来解答疑惑讲述故事了吗?
“没什么,大部分都是不重要的琐事。”
“她是这么跟你形容的?”玛格丽特的声音轻得几近气音,仿佛只要不出声,别人就听不出她话语里的颤抖,也不知是愤恨还是悲哀。
她努力地眨着眼睛,通过濡湿的刘海,定定地望着他:“这是她的形容吗?”
但丁被她眼里暗沉翻涌的情绪浪潮刺得几乎要后退一步。她看上去要哭了。他为数不多的社交经验在意识边缘提醒他。你说的东西伤到了她。
是啊,我能说的哪个不会伤到她?但丁反唇相讥。你姐姐决定这辈子都不见你了吗?
他没有回答。俩人僵持了一会儿,玛格丽特突然蹲下身——或许用“蜷缩”更合适——头埋在膝间,从胸腔里扯出一声凄厉的嚎啕,尾音带出连绵不绝的抽泣。
他赶忙侧过头,不去看她崩解面具下倾涌而出的泪水,只望着伞檐下半盏黯淡的圆月。不知这云上端坐的造物主该如何看待世间的种种残局。大概是看不起。
他又想起佛杜那,高耸教堂里父亲的神像。或许维吉尔和他也算半个神明,然而沾染了贪嗔痴,于是也都在各自囹圄间苦苦地熬。
“你记得年轻时骚扰你的小混混吗?”他开口。玛格丽特闻声抬头,斜倚的雨伞顺势一抖,防水布上的积水一大半便浇在身上。
“你原本以为他是怎么死的?”他压低声音,看着对方的表情从茫然,顿悟,震惊,阴阴晴晴百般变化,最后定格在一个似哭似怒的点。
“你想说什么?”
都是聪明人,不需要太直白的表达。她多此一举的追问不过是不愿相信。这种熟悉的固执。
“我只是想起,或许她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人。”不善良,不妥协,不示弱,不曾惜己惜人性命,不懂得回头也不留回头的余地。
追寻亦给予极致的信任与爱,极致到漠视对错是非,如若无法完全握在手中,宁可不要分毫。
维吉尔也是这样的人吗?他所追求的是不是这样不问缘由的爱?他是不是也看见了自己的所求不可得?当他落下高塔,当他奔赴深渊,他是否在某种意义上也放弃了对但丁的期望?
可是话又说回来,维吉尔到底在期望些什么,但丁从来都不理解。他读晦涩难懂的诗,逃向不知名的荒野,追求虚无缥缈的力量,他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神情却高傲莫测一如既往。
他说,我去往地狱,你留在人间。
但丁曾以为那是来自血亲的报复与抛弃,在无数个无眠之夜,他辗转,不甘,悔恨,愤怒,茫然若失。然而那天夜里从梦中醒来,他后知后觉地想着,或许维吉尔只是放弃了与他争论谁对谁错,自顾自判决了他们的矛盾不可调和。
那几乎比直接的报复更伤人。相比滋生自过往之爱的恨,这种放弃来源于更深层的心理纽带的断裂,来自经年累月的隔阂。维吉尔是在用最单刀直入的方式告诉他,我们已经是立场迥异的陌路,各自殊途,亦不同归。
但也是那天夜里,A女士将他送到门口,与他握手告别。
“你真正想问的恐怕不是我会不会回去吧。”她最后说,“但是从别人身上寻求答案并没有意义,再相似的故事都有不同。”
“如果能给我答案的人已经死了呢?”
“那就翻找他的遗物,去他去过的地方,看他看过的书,咀嚼他说过的话。回到你们的过去里拼凑真相,不要管那些看上去似乎相像的影子。也许你们对长着利齿的爱甘之如饴,也许你们会为了彼此踏过蒺藜,也许你们宁愿同赴末路也要鲜血淋漓地拥抱。”
“无论你在期冀什么。”在门口,A女士对他点点头,“祝你得偿所愿,斯巴达之子。”
那一瞬间但丁几乎能看见她身上过去长姐的残影,披着深夜寒露沾湿的幽微灯火祝愿离去的幼弟一生平安顺遂。
后半夜,空荡的街上只有风声瑟瑟。雨势瓢泼,他们的影子倒影在水中,被雨打得零落。
“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答案。”他最后对玛格丽特说。或许这句话她的姐姐也曾一遍遍重复。正如每一个梦里维吉尔的缄默不言。
他们都没有答案,只能穷尽一生去寻找,各自飘零在故土与异乡,人间与下界。这是不是就是A女士所说的“选择”,他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的罪孽要承担。如果足够努力或幸运,也许来日终能在途中相见。
在重逢之日到来之前,他们只能沿着所选道路踽踽跋涉,心负枷锁,也常怀期盼。
而他一直也只会做一个选择。他会找到维吉尔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句话他说了二十年。
09.
从魔界回来后大概一年,深冬,A女士的委托人上门告知了她的死讯,并将遗赠的文件摆在他面前。
是相当干净的资产,想必经过了些不太干净的工序。但丁还依稀记得A女士的话:给你的那一份肯定不会带去什么麻烦。又不是情报网和资料权限——这类东西通常都是留给继任者,与你遥远得很。
而上述继任者兼委托人正襟危坐在他对面,举止间透露出如出一辙的疏离感,连藏匿武器的部位都一模一样。简直比玛格丽特更像她。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文件,开始翻箱找柜地找一支能用的中性笔。沙发上安静看书的维吉尔皱起眉,在忍耐三分钟后终于大发慈悲地开口解围(“右手边第二个抽屉。”)但丁在委托人的注视下若无其事地抽出笔签字,丝毫不觉得作为一个依赖哥哥的十级生活残废有什么需要羞耻的。
话说回来,“玛格丽特知道这个消息吗?”
对方摇头:“遗嘱里没有提到这一点。我们也不会通知多余的人。”
“‘多余’的人,哈。”他干巴巴地冷笑道,“我觉得她不会喜欢这个头衔。”
男人无机质矿物般的灰色眼睛静静地落在他的面孔上。
“您想要表达什么呢?”
“没什么,人到中年就是爱感叹些有的没的。”背后传来一声嗤笑,可能是对他熟练的倚老卖老表达不屑。但丁于是也跟着勾起唇角,归拢几张纸页一并递还回去,“劳烦你还跑一趟。”
A女士的继任者只是默然颔首,收拾好之后站起身,视线短暂扫向一直置身事外的另一位屋主,又回到但丁身上。
“斯巴达之子,”连吐字方式都和她大同小异,“要小心过去的事情追上来。”
但丁的笑容冷下来,而他背后,维吉尔陡然升腾的警戒随着磅礴魔力瞬间充斥整个空间,年久的窗户簌簌抖动,室内骤然冷凝的威压几乎能化为实体。男人却依旧镇定地直视着他,双手搭在公文包上。
“你在威胁我们?”
对方甚至有闲心笑了一声,“我不干威胁人这种无聊的把戏,只是顺水人情。这些东西我们能知道自然还有别人。其中不乏被复仇的肾上腺素冲昏头脑的。到时候事情或许没有办法两全其美地收场。”
但丁眯起眼打量他良久,慢慢放松了姿态。这个论调倒是很熟悉。
“这也是她的遗愿之一吗?”他问。
一瞬间男子似乎垂下了眼睛,速度太快,以致但丁也无法确认那转瞬即逝的是不是悲哀。只是声音四平八稳。“如果她还活着的话,也会这么做的。”
说罢他略一点头,转身朝门口走去。几秒无言的空白后,但丁开口叫住他。
“她埋在哪里?”
从始至终没有吐露姓名的委托人停住脚步。沉默像荒废古城里飘落的灰烬,降临在他们之间。
“我只被允许说的是,她是以自己并不反感——莫如说主动选择的方式死去的。”良久,那男人镇静地回道,“这对她个人,对我们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然后他打开门,走进冬日午后那寒冷的光亮里。
10.
当但丁再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玛格丽特的时候,女人看上去比之前平静了很多。她甚至微笑着向他打了招呼。
“前几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只猫叼走了我桌上的一颗葡萄。”她说,“于是我知道她已经死了。”
对精神分析一窍不通的但丁没有接话,好在玛格丽特根本不曾注意。她抬头看着那幢久未人居的空宅,几乎是对着庭院里结霜的枯草喃喃自语。
“九岁那年我第一次觉醒恶魔体征,害怕得谁都不敢告诉,一个人跑到社区教堂后的荒地里偷偷地哭。是姐姐一路跟着我,在草堆里陪了我大半个晚上,天快亮时又带我翻窗户回到家。”
“我记得那天晚上,月光很亮,照得草地像是铺了一层雪,天空中没有一丝云,风里面有她身上柠檬洗衣粉的味道。可是后来我去查气象数据,那天是阴天,小雨下了一整夜,怎么可能会有那样干净的风和月色?如果我的记忆出了错,为什么那些画面都如此鲜活?”
“我记得她亲吻我额头上的眼睛,说我是她见过最美丽的生灵,告诉我,我的祖辈给我的礼物,是为了让我能将世界看得更清,更远。”
女人闭上眼,泪水被风吹进鬓发间。
“骗子。”
但丁回到家。维吉尔依旧雷打不动地坐在他原本的位置上,只是手里的书换了一本,茶几上多了一盘洗好的草莓。他将买来的鸡胸肉,洋葱,色拉油和意面一样样装进冰箱,然后鞋也不脱地挤上沙发,脑袋拱进维吉尔怀里。对方仅仅只是抬了抬手臂,原本搭在膝上的左手抚过他的发间。
那样的静,周围没有一丝气息,连闲置魔具偶尔的低鸣都沉寂下去。仿佛除了他们之外的所有人都到别的星球上享受周末去了。或者是他们不知不觉跑到了别的世界也未可知。
维吉尔翻动书页的轻响短暂响起,于是世界微微摇颤,像睡梦中的猫咪悄悄翻身。小小的,小小的世界,只有他们彼此。时间在这里流逝如慵懒温和的风。
他仰视维吉尔片刻,将窗口倾泻而下的午后阳光用手接住几缕,缓缓贴在对方的脸颊。
温暖的,真实的肉体,微凉皮肤下蕴藏着蓬勃的力量与鲜血。死而复生,与他厮守在尘世一隅的血亲,同伴与爱人。他的。
他想起维吉尔问他。为什么只记得玛格丽特的名字?
也许是因为她只这样称呼过她。
玛吉,麦格,梅,米亚,玛琪,格蕾塔,那么多昵称,A女士却每次都要不厌其烦将每个音节说出口,平淡清晰的吐字仿佛主持人播报一则新闻。某年某月某日,一位名为玛格丽特的女子与姐姐发生龃龉,然后她们分开至今。
然后某年某月某日,故事里没有名字的长姐死在了人间某个角落,而玛格丽特当时在故乡与平淡琐事共处一室,对此毫不知情。
一如A女士多年前所预言,她们生死不相见,只是死的人尸骨无存,生的人求索无门。
但丁难以判断她曾断言的“既不遗憾也不伤感”是否是正确的措辞,只是那个冬天行人寥落的夜雨里,他看着玛格丽特假装不曾流泪的眼睛突兀地想,我与维吉尔,绝不能走到这个境地。
他也想起A女士问道。你有多爱他?
超过我的生命。
那还不够。
但丁闭上眼睛。女子已渐模糊的面孔自黑暗中浮现。她半倚在门口,寒冬灯光昏昏欲睡,依稀勾勒出她的影子。
一个短暂予他微末慰藉和警醒的影子。
我曾爱她胜过爱自己的生命。她说,但是我们还是走到了这个地步。
爱和思念并非万能良药。相爱相念,却难以相知相守。如果他与维吉尔不愿再步前尘,他们必须同时成为狐狸和小王子,狩猎者和猎物,驯服的同时也被驯服;必须一起学会如何接纳爱与表达爱,无论那是否扭曲,是否病态,是否为理所不容。
他将自己更深地埋进哥哥冰冷柔和的气息里,维吉尔的双臂也随之环上来。就像生命伊始他们在混沌的黑暗里相拥,尚不知往后漫漫长路都需各自行走。
就像跋涉过重重山水的旅人憩息在深林。与世隔绝处,大雪洗去前尘旧事,四野澄明,寂静无声。
——Fin——
后记:
Robert Frost的《雪夜林畔小驻》有两种解读,一是将森林解读为人生路途中让人想停下脚步的缥缈意象,诗人想要就此休息,又想到前方还有许多承诺去实现,许多长路去探索,于是转而启程,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再定居桃源乡。这是流传比较广的说法。
二是将其解读为冥王哈迪斯的领地,意即死亡。暗示“我”想要从现世中解脱,只是尘事未了,暂时无法如愿。支持这个观点的人认为, “But I have promises to keep”一句使用了相较yet而言转折意味更强烈的But,其对人生的无望感更突出。在这里,“我”所希冀的并不在前路如何,而是最后回归死亡的结局。
但丁和维吉尔践行的是前者,而A女士所践行的是后者,可以说是各自都实现了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