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咏唱心弦/22:00】静待烛息
上文请见合集上篇《春草新生》
年幼的萨科塔站在门外等候,她低头看着自己的皮鞋,轻轻哼唱着方才的曲调。而在她身前,白发的卡普里尼正带着羞涩的笑容与陌生的黎博利女士交涉。
“阿尔图罗小姐,”白垩回头与她说话的时候她还沉浸于方才的乐声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过青年并不在意,他转过身来蹲下,抬头朝她露出一个诚恳的笑。“你先进那个最左边的房间休息一下好吗?我已经和那位婶婶说好了,她愿意收留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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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请见合集上篇《春草新生》
年幼的萨科塔站在门外等候,她低头看着自己的皮鞋,轻轻哼唱着方才的曲调。而在她身前,白发的卡普里尼正带着羞涩的笑容与陌生的黎博利女士交涉。
“阿尔图罗小姐,”白垩回头与她说话的时候她还沉浸于方才的乐声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过青年并不在意,他转过身来蹲下,抬头朝她露出一个诚恳的笑。“你先进那个最左边的房间休息一下好吗?我已经和那位婶婶说好了,她愿意收留我们。”
阿尔图罗眨了眨眼,目光落在他身后背着的提琴上——有一缕头发不小心挂在了琴头上。小萨科塔有些莫名其妙的满意起来了,她不经意地勾起唇角,对他轻轻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进门。
转身迈步的瞬间,脑中忽然有灵感闪烁,她复又想起了不久前的情形。阿尔图罗一下顿住步伐,费劲心思去回忆她在白垩的乐声中捕捉到的种种。于她而言,那位神秘的年轻人宛如一片金黄澄澈的麦田,解读他就像穿梭在沉甸麦穗之中试图摘取最大最好的那颗一样——而在每一株饱满丰腴间迟疑纠结的同时,她却早已不自觉地享受起了采摘过程中被阳光笼罩的洋洋暖意。
“啊,请等一下。”白垩察觉到她的停顿,转向那位好心的妇女,“能不能给我们一小节蜡烛?一小节就可以了,拜托您。”他又凑近了些,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道:“剩下那间屋子,我也会帮忙打扫的!我还可以帮您修一下屋顶……”
“………”
阿尔图罗都听见了,嘴角又有了上扬的欲望。其实她并不怕黑,但也确实一点解释的意愿都没有。于是萨科塔狡黠地保持着沉默,站在原地踮了踮脚。
把烛台交给她的时候,白垩看上去比她还要高兴得多。“这样就不黑了,对吧?来,抓住这里……”
阿尔图罗接过那个小小的烛台,朝他和那位女士欠了欠身,走进那间并不宽敞的房间里。天早就黑透,森林之中也不存在路灯。她将东西放在床头柜,借着烛火的亮光钻进被窝里,柔软的床被缓解了四肢的酸痛。阿尔图罗躺在那张吱嘎作响的小床上望着天花板,她还是第一次睡这样的房间。
此时青年推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他在她的床边打了地铺。卡普里尼在墙角安置好大提琴,也如释重负地躺下了。
“白垩。”阿尔图罗悄悄地唤了声,朝他的方向挪了几寸。她本想再和他交流一下当时的旋律,可瞧着他被烛光勾勒的一侧脸颊,交流的内容就鬼使神差地变成了:“………你害怕吗?”
“诶?我不害怕的,不用担心我。”
“嗯,你很勇敢,不过——”小萨科塔神神秘秘道:“你难道没有听过,糖果屋的故事吗?”
“唔?”
小萨科塔转了转眼珠,狡黠的神情隐藏在黑暗中,“妈妈给我讲过这样的故事哦,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一对——噗,卡普里尼兄妹,在森林里唱歌。”
“也是卡普里尼吗?”
“对呢。”
“唱着……什么样的歌呢?”
“还没想好。嗯,总之——他们俩走着走着,就看到了一个五彩缤纷的小屋。阶梯是巧克力砌成的,墙壁是面包做的,窗户是透明的水果味硬糖,屋顶上涂着浓浓的白色奶油……你喜欢草莓还是葡萄?”
“我吗?哈哈……都可以。”
“那好,屋檐上点缀着又红又甜的草莓。兄妹俩饿极了,开心地大快朵颐起来。”
“可是,吃别人的房子会不会不太好?”
“是吧。所以有个人推开了窗户质问——是谁在啃我的房子呀?”
“他们被发现了?”
“没错,可那位老妇人并没有为难他们,而是收留了这对兄妹。她待他们俩很好,兄妹俩住在这里,不用为吃穿用度发愁,每天都过得很快乐。”
阿尔图罗说到这就停下了,白垩以为睡前故事就此走到了美好的终点,也轻松地闭上了眼睛。“嗯,真是个很美好的故事呢。”
他这句话正是讲演者所期望的,阿尔图罗低低地笑出声,又幽幽地讲述下去:“可惜,这是一个阴谋。”
“诶?”
“一天半夜,羊哥哥被雨声吵醒了,他不想弄醒熟睡的妹妹,于是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关窗。这时他听见厨房里有煮汤的声音,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是、是那名老妇人吗?”
“答对了。”小萨科塔忍耐着笑意,“她在拿着那把比她还高的汤匙搅拌巨大的汤锅,嘴里念念有词着:把你们养胖一点才好下口——小羊羔最好吃了!”
“诶?!”这可大大出乎白垩的意料了。
萨科塔绘声绘色: “嗯,就像白垩刚才那样——一直以来都信赖着他人的羊哥哥吓得叫出了声,这一下引起了巫婆的注意,她阴恻恻地回过头,脖子上发出咔咔的响声:谁、在、那、里?”
阿尔图罗“唰”的一下坐起了身,白垩吓了一跳,也跟着她坐起,“……然后呢?”
“呼——”阿尔图罗却把蜡烛吹灭了,最后的一点光源消失,眼前霎时一片漆黑。“然后……明天再讲吧~”
“嗯……”白垩意犹未尽地拉上了被子,不管过了多久,老师还是一如既往地出人意料——他忽然有些在意门外的响动了。
阿尔图罗倒是睡得很踏实,伴着心中的旋律编织余下的故事。就快到了,她想。
等彻底剖解完他藏在乐曲中的心绪,就把故事的结局告诉他吧。
【咏唱心弦/06:00】螺旋楼梯
“在这里,很多人都被困住了,被困在某一个命运转折的时刻,走在永远看不到尽头的螺旋楼梯上。”
“就像……”
直到双眼完全适应黑暗,白垩才小心翼翼地迈开步子。幼小的卡普里尼牵着黑发萨科塔的手,踏在一层一层的石阶上,而他的老师还是那样,优雅又从容,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整个室内回荡,这让他感到有些安心。
“克莱德,注意脚下。”
“我没问题的!老师也要当心,摔倒就不好了。”卡普里尼握紧了萨科塔戴着手套的手,他很想抬头看看老师的表情,只可惜黑暗之中能看到的只有模糊的人影。他开始暗暗...
“在这里,很多人都被困住了,被困在某一个命运转折的时刻,走在永远看不到尽头的螺旋楼梯上。”
“就像……”
直到双眼完全适应黑暗,白垩才小心翼翼地迈开步子。幼小的卡普里尼牵着黑发萨科塔的手,踏在一层一层的石阶上,而他的老师还是那样,优雅又从容,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整个室内回荡,这让他感到有些安心。
“克莱德,注意脚下。”
“我没问题的!老师也要当心,摔倒就不好了。”卡普里尼握紧了萨科塔戴着手套的手,他很想抬头看看老师的表情,只可惜黑暗之中能看到的只有模糊的人影。他开始暗暗琢磨老师的头发会不会在他们经过转角的时候擦过他的手臂,到时候他应该怎么做……这时他听见老师的声音:“克莱德,你是不是有点害怕?”
“嗯……没有,不害怕的,”白垩愣了愣,随即不好意思道:“因为有老师在……”
“可是你手心里都是汗。”
“诶诶!?”
卡普里尼飞快地抽回自己的手,等到上方传来低低的笑声,他才发现自己上当了。这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着实暴露了他的内心。“哎呀老师……其实还是有一点害怕的。”
“噗……抱歉,”阿尔图罗复又握住他的手,语调温和:“克莱德,相信我。别害怕那些模糊的幻影,用心去感受它们的旋律……说不定,它们也有话想对你说呢?”
白垩眨了眨眼,毛茸茸的小脑袋无意识地摇了摇,随着一步步的攀登,他好像感觉眼前的景象越来越奇怪了,“这种地方,老师以前也来过吗?”
“……或许吧。”阿尔图罗轻声道,“寂静的高塔,昏暗无光的内在,台阶细缝里微不可见的尘埃,以及塔内时常回响的,若有若无的乐声——无论过去如何,今天的所见所闻,都会成为往后的回忆。而这短暂的幻象,也会变成你我的千万分之一。”
闻言卡普里尼低下了头,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鞋尖,却只看到一片模糊,声音有些低落:“那如果……如果说我忘记了,它们还会成为我的一部分吗?”
萨科塔循循善诱,“为什么不会?当你接纳它的那一刻,就已经实现了成长。无论是铭记还是遗忘,你依然是成长后的克莱德——换言之,即使遗忘,你曾经亲眼目睹的一切都不会离你而去,它们会永远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你,或者说,陪伴着你。”
从未离去。
白垩再度握紧老师的手,它明明被自己握在手心里,却好像在抚摸他的头顶。这时他看到许多透明的金色音符围绕着自己,它们犹疑地拥抱着他,仿佛在纠结是否要彻底关上笼子的门。他忽然感觉时间有种不容他沉溺其中的紧迫,而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向脑海。
如果不告诉她的话,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响起。
“老师……”白垩喃喃地开口,他发现眼前的音符正在一点点消失。“后来我学会了很多曲子。”
“从你拿起琴弓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的乐声不会逊色于任何人。”
“我结识了一个很好的朋友,他的说话腔调很有意思。”卡普里尼笑着叙述,眼角眉梢都带着生机,“他给我买了一把崭新的琴,订做了一身很好看的衣服,我们在音乐厅的舞台上合奏,一起反抗不公的命运,最后……”
阿尔图罗推开身前尘封的门,霎时天光乍泄。
“最后,我……”白垩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塔顶有一面敞开着的窗子,窗外是明媚的日光和绿意。他后知后觉地看向自己正牵着的人,他的老师,眉眼与当初并无二致,只是……
“老师?”卡普里尼不可思议地道,“您怎么……变小了?”
“是你长大了,克莱德。”记忆里修长纤细的女性此刻正好到他的肩膀,脸上依旧是那般云淡风轻的笑,“后来你变得更勇敢,也更加强大。你谱写了无比壮美的乐章,很多人都会记得你。”
白垩凝视她半晌,慢慢地往后退,脊背靠上窗台,“可我已经……”
“……
“于我而言,你也从未真正离去。”
“老师……我是谁?”
“你是克莱德。你是我的学生。”
白垩回头看着窗外澄澈的天空,想要伸手触摸,却发现自己的掌心被无形的屏障所阻隔。有所接触的瞬间,卡普里尼的瞳孔微微颤抖起来——他想明白了所有事。
“哈哈……原来被困在这里的,只有老师一个人呀。”卡普里尼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眼睛不敢去看对面的人,“虽然能再见到老师很高兴,但还是给老师添了麻烦……明明我都已经……”
“克莱德,”阿尔图罗看着他的眼睛,表情诚挚,“能再次看到你,我也很高兴。”
“呼……老师。”卡普里尼坐在窗台上,阳光打在他的长发和双角,整个人都熠熠生辉。“请您……试着把我推下去吧。”
“……嗯?”
“您不能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不是吗?老实说,虽然您觉得那些幻象都是温柔无害的……但我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白垩低头捧起萨科塔的手,虔诚又小心地放在自己的胸口。
“直觉告诉我,您应该这么做。毕竟,老师看上去也不太忍心用别的方法……对吧?”
看着最后一点金色音符也尽数消失,卡普里尼开心地笑了,“没关系的,老师。只要轻轻推一下就可以了。您已经战胜了这么多东西,又怎么能再为我绊住脚步呢?”
“…………”
“而且,光靠我自己,好想也做不——”
他的声音被中断了,一个温热的拥抱彻底占据此刻。
紧接着,下坠如期而至。
……就像我一样。
等萨科塔从那座名不见经传的石塔出来时,队友已经等了她许久。
“塑心小姐,您还好吗?”金发的埃拉菲亚走上前来,萨科塔用手势示意她停步。“这里还有些法术余波,贸然靠近会有危险。”
“联系医疗小队?不用麻烦他们,感谢您的关心,薇薇安娜小姐。”
“嗯?你说我的脸色很不好?”
“………”
“可能我是在后悔,先前没有带上您的烛火一起吧。”
Fin
【垩图】春草新生
上文请见合集上篇,《天外来物》
黑纱裙的阿尔图罗不是没想过,她会在母亲葬礼之后的某一天离开这个国度,选择一个晴朗的夜晚独自出行,带上母亲的信,带上琴,踏足圣城之外的土地,感知共感之外的群体。她会驻足观望,或者参与进去,在一段又一段的旅程中谱写崭新的华美乐章。
但当面前这个年轻人拉着她的手跑进森林深处,握着琴弓在树桩上坐下,将手指搭在琴弦上,垂着眸奏响第一个音符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这段旅程暂时多一个人也不错。
他从容,专注,乐曲在指尖流淌,一举一动都让她忍不住眯起眼睛细细地瞧。过去阿尔图罗并非没有见过足够优秀的演奏者,他们技艺精湛且情感饱满,一曲终了无人不为之惊...
上文请见合集上篇,《天外来物》
黑纱裙的阿尔图罗不是没想过,她会在母亲葬礼之后的某一天离开这个国度,选择一个晴朗的夜晚独自出行,带上母亲的信,带上琴,踏足圣城之外的土地,感知共感之外的群体。她会驻足观望,或者参与进去,在一段又一段的旅程中谱写崭新的华美乐章。
但当面前这个年轻人拉着她的手跑进森林深处,握着琴弓在树桩上坐下,将手指搭在琴弦上,垂着眸奏响第一个音符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这段旅程暂时多一个人也不错。
他从容,专注,乐曲在指尖流淌,一举一动都让她忍不住眯起眼睛细细地瞧。过去阿尔图罗并非没有见过足够优秀的演奏者,他们技艺精湛且情感饱满,一曲终了无人不为之惊叹赞赏。但只有面前的卡普里尼——仅靠一把淋了雨后有些走调的提琴就引发了她强烈的共鸣。那游走在指尖和发梢之间的,停留在柔软的唇瓣之上的,在鸢紫色眸中闪烁着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让她呼吸一滞,时间也在那一瞬间停止流动,周围高耸的、郁郁葱葱的古树,忽而全都变得透明了。
黑发的萨科塔回过神来,理理裙摆,走过去坐到他身旁,她一手托腮,一手托肘,嘴角不经意带了点笑。目光从青年耳侧柔软的碎发缓缓移到他按弦的左手上,纤细的手腕温柔却有力,指尖随着旋律的起伏上下抚动着,总让她想起方才的拥抱。
他说他叫白垩。
白垩……白垩。
这时卡普里尼温和地抬起眼看她,她意识到自己无意说出了那个名字——只是上下唇碰了一下而已。阿尔图罗幽幽地站起身,跟着乐曲的节奏向前迈步,印在水坑里的月色被小高跟鞋踩碎,萨科塔展开双臂,毫无征兆地原地转了个圈,白垩——
嗯……
这般生疏,你一定,许久没有练琴了。
她用不容否定的,也是赞许的口吻说道。
被你发现了,阿尔图罗……小姐。
比她大了许多的青年像是被戳中心事那般笑得羞涩,但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止,于是略微有些走调的乐声围绕着萨科塔起舞。阿尔图罗乐不可支,身后黑色的光翼随着她的舞步逐渐展开。
“琴音不太准——这不怪你;曲调不太流畅——多加练习。”
“嗯!我会的。”
“但是——”阿尔图罗蓦然转身,黑溜溜的双眼亮晶晶的——这让白垩想起在夕照区时照顾过的邻家小女孩——但她马上露出不合年纪的坏笑,“不是流行歌曲,也不是名家作曲,这是你自己写的曲子吗?”
白垩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
这时空中有归巢的群鸟掠过,千鸟浪潮般地引吭高歌,飞翔的身躯遮挡了月色,很快头顶乌压压一片黑暗。白垩慌忙地趁着黑暗擦擦湿润的眼角,这样待月光重新铺洒土地,他在她面前便又是笑着的了。
“对啊……你喜欢吗?”
——这是我为您谱写的乐章。
“我啊,简直想把你手中的琴抢过来立刻演奏一遍呢。”
——……真是太好了。
“是这样啊……”
——全部,都拿走吧……
“白垩先生会不满自己的独创被演奏出他人的风格吗?”
——本来就是属于您的……
“怎么会呢?”
——在我颠沛流离的那些时光里……
“那么——”萨科塔收敛了笑容,郑重其事道:“感激不尽。”
——…………………………
在白垩仅存的记忆中,老师所有的演奏都只在那间简陋的小屋中发生。她穿着朴素的长裙,坐在老旧的木床上,一边轻轻哼唱一边奏曲。可记忆一直在消退,珍贵的往事像溪水一样流走,他常常感到恐慌——他会忘记裙摆的颜色,忘记那顶光环的漂亮形象,忘记她笑意盈盈的双眼,最后余温散尽,只剩一个模糊的身影和一把陈旧的琴弓。而老师的身份,逐渐剥落成一句简单的“萨科塔”。
但尽管如此,他也不会忘记,是老师的琴声给了他拜托桎梏、追寻理想的决心。即使这份勇气让尖锐的源石刺穿了他的皮肤,让狂乱的杂音裹挟他的头脑,让亲密无间的挚友流着泪向自己举起了魔杖——他也会由衷地感谢这一切。
是您让我成为了我。
阿尔图罗捻起琴弓,向来游刃有余的小萨科塔此刻破天荒地流露出一丝无措。白垩的乐曲已经被她完全记下,可她好像刚刚才认识自己的乐器,觉得它的每一部分都变得新奇而神秘起来。
她坐直,奏响,随即一阵异样的感触在心中蔓延,像是素来荒芜的土地迎来新生,一切空洞无物忽然有了实感,阿尔图罗不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但她隐隐发觉这是与她生命旅途相悖的一段旋律,它温和,天真,片面……也充满爱。
那么我该如何抉择?
她悄悄向前瞥了一眼,发现面前的卡普里尼正担忧地看着自己——真奇怪,明明他刚开始还是一副感动得要哭的样子,她回以疑惑的眼神,他这才开口:
“您还是……很难过吗?”
月光自他的背后洒下,卡普里尼身上的一切都熠熠生辉。
“……你在说什么?”
“以思念和犹疑作为主旋律,浓郁的苦闷有时会取代它们,可尾声又有欣慰和愉悦……”
阿尔图罗按错了一个音。
“很抱歉,我无意窥探这一切,可您的心情…在琴声中,全部传达给了我。”
原来是这样啊。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她意识到自己并不想放手这段旋律。
“白垩……”小萨科塔喃喃地说,“这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神奇的乐章了。”
——可能是因为……它已经等你很久了。
TBC.
【垩图】天外来物
白垩花了很长时间才能确信,他确确实实是躺在一口棺材里。面前是打磨光滑的棺木,身下是柔软的丝绒,有淡淡的花香萦绕鼻息。熟悉的旋律在心中响起,意识迷离的卡普里尼忽又满足地闭上了眼睛……或许只是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吧。
他躺了许久,知觉逐渐明晰,这才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白垩试探性地动了动四肢,它们完好无损——卡普里尼彻底清醒了,他摸摸身体,发现自己还穿着演奏时挚友赠送的那身行头,它们并无任何破损,就像新的一样。
他被闷得浑身出汗,但还是不合时宜地露出了宽慰的笑容。此时外界传来沉重的曲调:
“......
白垩花了很长时间才能确信,他确确实实是躺在一口棺材里。面前是打磨光滑的棺木,身下是柔软的丝绒,有淡淡的花香萦绕鼻息。熟悉的旋律在心中响起,意识迷离的卡普里尼忽又满足地闭上了眼睛……或许只是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吧。
他躺了许久,知觉逐渐明晰,这才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白垩试探性地动了动四肢,它们完好无损——卡普里尼彻底清醒了,他摸摸身体,发现自己还穿着演奏时挚友赠送的那身行头,它们并无任何破损,就像新的一样。
他被闷得浑身出汗,但还是不合时宜地露出了宽慰的笑容。此时外界传来沉重的曲调:
“……我最好的朋友……”
“卢恰娜是位风趣且敬业的女士……”
“她会一直陪着我们……”
他没有死。一墙之隔的悼词也告诉他这并非他的葬礼。白垩试图推动上方的事物,可它纹丝不动。那方小小的、无法容纳生者灵魂的一方天地禁锢了他的肉体。沉浸在情境中的人们也不曾察觉任何异常,他们一个接一个的上台发言,掌声如潮水般涨起涨落。
直到……
直到琴声响起。
悠扬的曲调宛如软剑,直直刺入未亡人的心底。一阵熟悉而又苦闷的情绪从幼苗忽然爆发生长成了巨树,绿叶纷纷扬扬地落下,在接触大地的瞬间变成了万千碎片。白垩失神地昂首,无力的双手忽然就有了力量,于此同时琴声急转而上,人们心中的高墙连同精致的棺木一同破碎。
老师的琴声。
即使忘却所有……也不会出错。
棺木上的白色花瓣砸了他一头一脸,有些留在了他的发间。白垩攥着流血的双手坐起了身,他被眼前的场景惊讶得说不出话——四周的人们如蛇虫一般蠕动,或如登极乐,或抱头痛哭,或勃然大怒。白垩错愕地寻找着琴声的源头,回眸的瞬间目光聚焦于某一个点,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忘记了流动。
就像是贴在视网膜上的幻觉一样。
她的嘴角扯出狂傲的弧度,戴着丝绸手套的手恶魔般地舞动着,幼小的身躯似乎想凭借手中的琴弓将在场的所有人削成肉泥。她故意将脊背挺得笔直,屹立在在七倒八歪的人群中仿佛一个胜者。丑态百出的宾客们争先恐后地没入情绪的泥潭,正如大地在锁链尽碎后崩裂而成的座座孤岛。
这究竟是一场审判,还是赦免呢。
……老师。
人群中有一个男孩站了起来,沉着脸朝她的方向跑去。他看上去比她还要小一点,却勇敢地奔向那引发混乱的未知——他要阻止这一切。
可他要怎样阻止这一切?
他会伤害她吗?
强烈的情绪驱使着卡普里尼,还来不及细想,他的身躯就已经挡在了二人之间。男孩顿住了步伐,湛蓝色的眼中透露着不符合年纪的严肃。
“请你让开!”
“我……”
男孩迅速绕开白垩,语气加重了些:“快停下!你的琴声让大家变得不正常…姐姐——阿尔图罗.吉亚洛,快停下!”
“不,请等等……”白垩复又挡住了男孩的去路,小萨科塔瞪着眼看他,“先生,为什么要阻拦我?”
对……为什么要阻拦他?那把提琴无疑是造成混乱的真凶,而拉动着它的演奏者——那个嘴角带着微笑的……——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
——我应该让他去做的,可是……
混乱中有人抄起座椅,不管不顾地扔了出去。女孩仿若未闻,仍旧微笑着——仿佛那是她唯一的表情。
直到木质物撞击肉体的声音传来。
——可是她的眼睛在流泪。
白垩适时地护住了恶徒和提琴,座椅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脊背上。萨科塔的表情空白了一瞬,琴弦发出僵硬的不和谐音。青年惨白着脸,向她展露一个微笑。
“…还好吗?”
——结果再多的询问和劝说,到嘴边只成了这样而已啊。
“你……这就是你想做的?你渴望像巨人一样夺回的宝物?你当下最迫切的愿景,你的、内心之声?”
眼泪还停留在她的面颊上,阿尔图罗不可置信地发问,稚嫩的双手停止了演奏。她挥开他的手,戒备地往后退了两步。卡普里尼笨拙地向尚未成熟的孩童重重点头,伸出手想帮她擦眼泪——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手上还有血污,遂慢慢收回了去。
而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昂贵的丝绸手套还是沾上了他手中的鲜血,他的手被她重新抓住了。
“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你难道没有向往的职位,垂涎的财富?没有刻骨的仇恨,沉重的悲伤?”女孩冷漠地追问着,而白垩只是笑,眼中隐隐有泪光。
“…那别的呢?你没有逝去的亲人,要好的朋友吗?还是他们对你来说都无足轻重——难道你和他一样……”萨科塔女孩下意识看向不远处正在观察事态的弟弟,很快又否定道:“不,可你为什么要……这不对……”她松开白垩的手,琴弓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宛如一声叹息。
“这是我母亲的葬礼,你甚至穿着白色的西装。”
“如果你不希望看到………”
“也罢。毕竟这里也没有穿黑纱的贵客会真心诚意地奉上悲伤,你只是将内心的意愿外化于行罢了……你没有做错,这是你的权利,你们所有人都拥有这种权利,和妈妈一样。”
她蹲下将琴弓捡起,衣袖在脸上随意地擦了擦,“…即使再怎么愤懑悲伤,我也不应当用世俗的条条框框剥夺他人拥抱自我的权利。所以——”
萨科塔抬起头,对上卡普里尼泛着泪光的双眼,强作恬然道:“所以,放下你曾顾虑的,追寻你所渴望的,战胜你所畏惧的,夺回你所失去的。”
眼前的一幕与过去的某段时光重叠,只不过白垩没见过那时的她流泪。相同的言语跨过交错的时光,就着倾盆而下的大雨第二次流入他的心田。白垩俯下身,毫不犹豫地拥抱了这根独立的刺,白色的西装和黑色的纱裙贴到了一处。终末的演奏,母亲的葬礼……或许它们都曾象征着死亡。
这段日子里阿尔图罗被无数个人拥抱过,听过无数或同情或遗憾的言语。可没有任何一个拥抱像现在这样只属于阿尔图罗,即使掺着雨水和鲜血也如此温暖。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用小心翼翼却充满希望的语气对她说,如果这里让你不开心的话,我们就离开吧——这句话也只属于阿尔图罗。
无关母亲,无关家庭,这个神奇的天外来物,好像天生就为她所有。
黑色光环的天使忽然噗嗤一声,大笑着用双臂环住他的脖子,“让我想想…阁下莫非是我的远房表叔?这么关心我,却让我一点印象都没有,真是让人感到遗憾呐。我想,我们一定很久没见面了吧?”
“是啊……”
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见面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