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袁许ABO】许三多重生126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们
比赛结束了,我们要回家去。
吴哲说队长,回去给我们放一个星期的假吧。好吗?
“真的吗?”成才说那我就能回下榕树看看我爹,许三多,你回不回?
“放三个星期!”袁朗说我也得回家看看啦,许三多不回,他可得跟我一块回家。
赶来的托杨和乌里扬诺夫瞧着袁朗他们几个接受治疗,把他们耍的团团转的千面男郎正低着头,这时他们终于知道他只是个beta,beta专注地看着在他指端上爬行的蚂蚁,那个生物正摆动着触角,试图捕捉信号。
许三多微笑了,扭身把他的新朋友介绍给他的战友,吴哲和成才瞧着他手上那个小家伙,袁朗则看着许三多这个小家伙。
成才:“...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们
比赛结束了,我们要回家去。
吴哲说队长,回去给我们放一个星期的假吧。好吗?
“真的吗?”成才说那我就能回下榕树看看我爹,许三多,你回不回?
“放三个星期!”袁朗说我也得回家看看啦,许三多不回,他可得跟我一块回家。
赶来的托杨和乌里扬诺夫瞧着袁朗他们几个接受治疗,把他们耍的团团转的千面男郎正低着头,这时他们终于知道他只是个beta,beta专注地看着在他指端上爬行的蚂蚁,那个生物正摆动着触角,试图捕捉信号。
许三多微笑了,扭身把他的新朋友介绍给他的战友,吴哲和成才瞧着他手上那个小家伙,袁朗则看着许三多这个小家伙。
成才:“蚂蚁。”
吴哲:“兵蚁。”
袁朗:“步兵。”
许三多:“侦察兵?”
这种涉及专业的问题当然是在问他们的领队,而在爱人面前,袁朗没有急于显摆他那惯于让人扫兴的天赋。
袁朗:“侦察兵,没准是特种兵。”
许三多脸上专注的笑容接近开怀了。
他把手搭回地上,那褐色的特种兵晃动着触须,很快循着一条已近乎四分五裂的蚁路爬开。
它到底将要走一段怎样的路程?
路程,让人心动的词汇,许三多笑容扩大,以至于吴哲说许三多,你别炫耀你那很白的牙齿了,好吗?
路程……许三多想着。
怎样的路程?许三多问着。
“只是脚下的路程,有人走过,或者没人走过,仅此而已。”
袁朗替他回答,并且很快凑上去,拿自己的舌头堵着许三多的嘴。
袁朗太贴心了,这下吴哲终于不用再烦恼许三多很白的牙齿。
“我就说他们是一对。”乌里扬诺夫为自己开脱着。
托杨把头扭到一边。
﹉﹉﹉﹉﹉﹉﹉﹉﹉﹉﹉﹉﹉﹉﹉﹉﹉
首都军区,一个由更多高层举行的会议上,军长正在提出一个议题,新的时代需要成立一支特种部队中的特种部队,组织上提议任命袁朗上校着手组建,全国范围内选拔,现在开始举手表决。
几位师长都举了手。
军长看向那个年轻的小伙子,他说袁朗上校,没问题吧?
袁朗:“……是。”
军长:“有困难?”
袁朗:“我希望能留在A大队。”
军长:“鉴于A大队的卓越成绩,组织上同意以A大队为试点,另外两支特战单位全力配合……你当然会在,还有问题没有?”
袁朗一笑,他说报告首长,还有。
“哎呦。”军长点点他,“还有什么困难?你只管说,组织上肯定会予以支持。”
几个师长也都看着这个总有些奇思妙想的小子,他的上一个成就是许三多,爱尔纳突击比赛的第一名。
袁朗:“……结婚报告怎么还没批下来呢?我这房都分好了,就等着领证儿啦。”
会议室里的另外几个人哈哈大笑。
会议一直持续到凌晨,袁朗夹着文件走出会议室,郭师长笑眯眯地瞅他:你们许三多什么时候来示范?4WE那头天天跟我念叨,他训练紧,每年借两次总可以嘛!一次就一个月!”
袁朗伸出大拇指挠挠眉毛。
郭师长:“袁朗,你小子春风得意,可不好忘了娘家。”
袁朗说哪能啊,我们三多这阵子有任务,过几天……过几个月,过几个月我俩一起去!
“你不要来!”郭师长说我这没有兵给你!
郭师长很匆忙地离去,袁朗笑一下,示意后面的老鬼和钱震跟上,这俩人是代表夜老虎侦察连来的。
三个人坐上前往A大队的直升机。
袁朗把烟盒打开冲着老鬼比量了一下,老鬼摆了手:“戒了,烟酒都不沾。”
袁朗点头,他又示意钱震,钱震犹豫地伸手,袁朗却已经把烟盒收起来,他说还是别抽吧,惹我一身的烟味……三多不乐意闻。
钱震委婉地笑了一下。
三个人才刚落地,一阵尖锐的哨声就刺破了A大队尚且迷蒙的天,一级战备,士兵们从床上跳起来,飞速着装,在作训场上集结成整齐的方队。
这次目的地是缅北。
冯冰:“齐桓,许三多,清查人数。”
许三多:“报告,一队十六人全部到齐!”
齐桓:“报告,二队缺席一人!”
话音刚落,一架直升机就悬停下来,飞鹰特战小队的白指导带着几个兵速降到众人跟前,其中一个疾跑着冲进队伍里,那是前往飞鹰参加空降兵集训,现在正好归队的拓永刚。
齐桓:“报告,二队十六人全部到齐!”
冯冰中校点头,齐桓开始进行战前动员。
老鬼诧异地看着袁朗:
“你这次不亲自带队?这就撒手了?能放心的下吗?”
“冯队长身经百战。”
“我当然不是质疑他,你知道的。”
袁朗说那没办法,儿大不由娘啊,兔崽子们翅膀都硬啦。
作训场上的士兵注意到了年轻的上校,整齐的方队因为他的到来而更加肃穆。
陈克和徐海东敬礼,袁朗回礼,压低声音说辛苦二位……
俩人等着他的下文,不成想袁朗却截住了话头,他一摆手,意思是不说了。
陈克:“惦记许三多吧?惦记就跟着去。”
袁朗:“嗐,都惦记……许三多我最惦记……惦记也没用,他有主意呢,有些时候,换做是我也不能做的更好了。”
随后他看看齐桓:“你们在动员?”
徐海东:“刚开始,您说两句吧。”
士兵们都期待地看着他,上尉齐桓和中尉许三多这时得以回到队伍里。
“哪有什么好说的?咱们从前不认识?”袁朗一笑,他说你们都炼成了,我是再没什么要教给你们的,借我爱人的话说,人得做有意义的事,有意义的事就是好好活,保护好自己,我们等着你们凯旋。
兵们的脸上露出动容的神色,陈克冲着许三多挤眉弄眼,许三多笑了。
袁朗说还有人想说什么没?许三多?
许三多:“啊?我?”
袁朗说是啊,来,来说点什么吧。
许三多:“我,我会的那一句,都已经被你说完了呀……”他为难地看着面前的士兵。
从下榕树回来的成才神采奕奕;伍六一依旧把自己武装的铁板一块,但是他的笑容让自己不再密不透风;拓永刚黑了一些,看起来集训期间过得不容易;齐桓是一个努力让自己变得严肃的人,他很快就要升任分队长了;吴哲已经把自己的设备缩减到寒酸的地步,从爱尔纳回来以后他宣称自己率先步入后信息时代。除此之外还有C3,石丽海,连虎……
每个人都有了一些变化,胖了瘦了、黑了白了,有人学会了删繁就简,有人学会了周到考量。有人饱经风霜,而有的人才刚刚迈向战场。有的失去了天真而拾回了勇敢、有的几经辗转而殊途同归。
每个人又都没有变化,尽管许三多的战友们来自大江南北,彼此性格迥异,背景也天差地别,可他们的眼中燃烧着同样的东西。
士兵们随时准备为了理想,为了信仰,为了荣誉,为了你,为了我或者单纯为了自己而战斗。
天色大亮,熹微的晨光里,许三多抬手向着他目光所及的一切敬了一个尽可能庄重的军礼。这时他看到袁朗在冲着他微微地点头。
于是许三多说话了,他说大家,我们又要出发了。
士兵,请把钢枪擦亮。
————————正文完————————
【袁许abo】重生番外6 闹喜房下
预警,以下含有abo元素,包含标记成结等等,接受不了不要看哦~三多不会怀。
城市的夜晚,夜风搅动车流,车流裹挟着光潮,光束从高楼中漏出来一点儿,人的影子就被那漏窗放映着,一对对窗花似的。窗花里的人物或坐或站,或笑或骂,演绎着千篇一律而各有不同的传奇。
饺子争先恐后地拥挤在盘子里,袁朗拿了碗筷,又把一根蜡烛立在桌面上。
袁朗:“烛光晚餐,低配版本,怎么样?”
许三多目不斜视地戳在桌边,从他的表现中我们大概猜到完毕同志有了一些心事。
“很好,我喜欢这样。”许三多说,他看着袁朗把一瓶深红色的酒水从衣裳里掏出来:
“爸的珍藏……咱俩尝尝。”
许三多急于表现,他...
预警,以下含有abo元素,包含标记成结等等,接受不了不要看哦~三多不会怀。
城市的夜晚,夜风搅动车流,车流裹挟着光潮,光束从高楼中漏出来一点儿,人的影子就被那漏窗放映着,一对对窗花似的。窗花里的人物或坐或站,或笑或骂,演绎着千篇一律而各有不同的传奇。
饺子争先恐后地拥挤在盘子里,袁朗拿了碗筷,又把一根蜡烛立在桌面上。
袁朗:“烛光晚餐,低配版本,怎么样?”
许三多目不斜视地戳在桌边,从他的表现中我们大概猜到完毕同志有了一些心事。
“很好,我喜欢这样。”许三多说,他看着袁朗把一瓶深红色的酒水从衣裳里掏出来:
“爸的珍藏……咱俩尝尝。”
许三多急于表现,他率先把那酒倒了出来——倒在了最普通不过的宽沿碗里,袁朗手里的那两个高脚杯在这时就显得很不懂事。
许三多手脚很麻利,一瓶酒很快被他倒干了,袁朗眨眨眼睛,看看那满满当当的酒碗。
许三多:“队长?”
袁朗果断把酒杯忘到脑袋后头去,他说许三多你真聪明,这样咱俩就少洗两个杯子啦!
许三多胡乱地点头,熟悉的人都知道这个时候他走神了,他抓抓衣裳下摆,口袋里有个方盒子硌着他的大腿。
接下来是坐下开饭——他俩先是一起很暴殄天物地干了半碗酒,并且对酒的质量和袁司令的品位表示了怀疑。没来得及细细回味,许三多已经夹了一个饺子准备吃了。
还能要求两个与世隔绝的老A怎么做?
许三多仔细看了看那个被自己选中的饺子,最后下定决心咬了一口,他嘴巴嚼嚼,颇觉疑惑地嗯了一声?
袁朗笑嘻嘻地看他,他说怎么?
许三多鼓鼓嘴巴,不说话了,或许是不知道怎么说。
袁朗就也低头吃饭,那样子在憋着笑,而许三多已经开口了,他说队长,这个饺子……
“饺子怎么啦?”
许三多压低了声音偷偷说这个饺子为啥不是生的呢?
“什么生的?”
“就……就是结婚晚上都得吃的那个?”许三多想着许百顺的嘱咐,他说这个咋是熟的呢?是不是煮过劲儿啦?
袁朗抿着嘴,他说没有呀?正正好好的火候,不好吃吗?
“好吃……”许三多诚实地说,“但是……”
“别但是啦,不是饿了吗?快吃。”袁朗催他。
许三多吃了,但时不时抬头看看袁朗,很纠结的样子,袁朗不太饿,他支着脑袋看许三多,眼神对上的一瞬间,许三多那小眼神总是让袁朗发笑。
袁朗:“干什么这样看我?”
许三多耿耿于怀,他说队长,你怎么不问我这个饺子……
袁朗说你怎么总是惦记它?
“因为……因为爸说这个过程很重要,他说你要是问我,让我一定说是生的,但是你不问我,这个饺子也不是生的……”许三多十分苦恼,没人配合,这个仪式进行不下去呀。
桌上的蜡烛静静地燃烧,把它的光热全部转移到这对新人的眼眸里,伴随着细微的香味儿,它自己倒飞快地淌了一桌子。
袁朗凝视着许三多,许三多回望着袁朗。
蜡烛燃尽了,最后的一点灯花完成了小小的爆炸,袁朗忽然一手把许三多勾了过来,并且卡着他的脖子。
袁朗:“你知不知道生饺子的含义?”
许三多摇头。
袁朗低头看他,他说就是要你生孩子的意思……你就这么想给我生孩子吗?
粗粝的大手摩挲着脖颈,许三多猛地睁大了眼睛,视线里火星摇曳,袁朗的脸靠近、再靠近,最后直到两人之间连空气都不再流通——许三多率先亲吻了上去。
两道人影几乎是缠抱撞开了卧室的门,那力道比刚才闹洞房的兵们还不知收敛,许三多被托起,又被扔在床上,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叫唤,他在摔倒后立刻站起,却又被袁朗掀翻了。
比起缠绵那更像是格斗,袁朗和许三多从来没有过这样激烈的时候,他们鲜少过招,而许三多在近身格斗方面还稍逊袁朗一筹。
﹉﹉﹉﹉﹉﹉﹉﹉﹉﹉﹉﹉﹉﹉﹉﹉
(论坛,微博。)
许三多眨眼睛,他胳膊一划拉就把上衣勾到身边。
一个小方盒被他掏出来使劲打开,使的那股劲完全可以做点比这更伟大的事。
一枚戒指躺在里面,许三多说队长,送给你。
袁朗看着那枚戒指:
“……三多。”
“……嗯……”
袁朗:“……你这么这么好呢?”
许三多露出一个微笑,他说这话应该我来说呀……
袁朗:“傻蛋,你……?”
袁朗话只说了一半,许三多早睡过去了。
袁朗只好欣赏自己的戒指,并且也掏出一个盒子。
他把戒指套在许三多的无名指上。
小法国的计划不周密,袁朗想,他俩都没机会交换礼物呢。
另一头的许三多陷入了黑甜的梦境,兴许是睡前运动的原因,他做了个叫人面红耳赤的梦。
梦的主角,他和队长。梦的地点,七连宿舍,许三多早上醒来时,耳边还响彻着纷沓的脚步和嘹亮的口号,下面还能感觉到麻痒。
许三多慢慢睁开眼睛,号声远去了,可那股麻痒却越来越清晰,视网膜上一个精壮的人影显出轮廓,那是袁朗,看见许三多醒来,袁朗哼着歌亲吻了他的额头。
“早上好,士兵,再接再厉,许三多。”
“早上好……”许三多低头看看。
坏了,春/梦成真了。
郊通发达/千年(一发完)
延迟搞封,自割腿肉
有点长,已完结,HE
武王克殷三年,薨逝于夏。太岁神君被贬,偶遇故人。
一
成王六年,云游四海的殷郊在洛邑见到了姬旦。
时执盛夏,天降大雨,殷郊好不容易找了间小庙躲雨。进了门,摘了斗笠,太岁神仔细打量起这神台上的塑像。
三头六臂,蓝脸赤发,活脱脱一个恶鬼降世。
庙外匾上明晃晃三个大字,太岁庙。
原来恶鬼就是我自己。
等回到庙里,塑像后面窸窸窣窣一阵响,没一会儿就从里面钻出来一个人。长发胡乱地束在头顶,一身麻布衣裳,手里还拿着蒲扇和酒壶。
“我是不是还没醒?”
他看看殷郊又看......
延迟搞封,自割腿肉
有点长,已完结,HE
武王克殷三年,薨逝于夏。太岁神君被贬,偶遇故人。
一
成王六年,云游四海的殷郊在洛邑见到了姬旦。
时执盛夏,天降大雨,殷郊好不容易找了间小庙躲雨。进了门,摘了斗笠,太岁神仔细打量起这神台上的塑像。
三头六臂,蓝脸赤发,活脱脱一个恶鬼降世。
庙外匾上明晃晃三个大字,太岁庙。
原来恶鬼就是我自己。
等回到庙里,塑像后面窸窸窣窣一阵响,没一会儿就从里面钻出来一个人。长发胡乱地束在头顶,一身麻布衣裳,手里还拿着蒲扇和酒壶。
“我是不是还没醒?”
他看看殷郊又看看神像,突然就咧开嘴笑了。
“原来你也会显灵啊。”
殷郊本想蹭他口酒喝,奈何一别经年,周公酒量不减反增,一壶好酒一滴也没舍得给昔年的老友留。
“老友?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咱俩不算朋友,从我第一面见你,我就觉得你不像个好人。”
他与姬旦见的第一面应该是在那一年。
是帝辛杀兄弑父,四侯去三,太子身死的那一年。
姬旦摇头,“你记错了。不是那一年。”
“那就是闻太师回朝,武成王出逃的那一年。”
“不对,你又记错了。”
“那是哪一年?”
“是闻仲出兵西岐,魔家四将于岐山埋伏我兄长,你奉广成子法旨下山那一年。”
那一年的殷郊犹如神兵天降,以一敌四,带着武王全身而退,直到今日岐山一代都流传着殷太岁于万军之中勇救周武王的佳话。
“这太岁庙就是兄长让我给你建的。你别看这地方不大,但是这神像可是我请最好的工匠,花了七七六十四天,精心给你修的。”
殷郊把酒壶从他手里夺下来,“你少喝点吧。七七是得六十四吗?亏你兄长在时还和我夸你是帝王之才呢…我看你是床第之才还差不多,还帝王呢…”
喝得有些迷糊的姬旦鲤鱼打挺般地坐起来。
“兄长和你夸过我?什么时候夸过?夸了我什么?在哪里夸的?”
殷郊这才想起来他第一次见到姬旦那天。
岐山间,他挡住魔家四将手中法宝,口中默念法诀,眨眼之间已至西伯侯府外。
大难不死的武王亲自在门口迎接他。
一别经年,当年望乡台上错愕地看着他身首异处的姬发已经成了眼前这个处变不惊的少年将军。
他走至姬发眼前,武王双眼含笑相迎。
然后姬发一拳打在了殷郊肋下。
“下次再三年悄无声息,你也不必来西岐找我了!”
那一拳对于法身已经大成的殷郊来说,安慰过于疼痛。
三年时光,白云苍狗,朝中局势,瞬息万变。
可就算沧海桑田,有些事、有些人始终不会变。
多少日月斗转,殷郊坐在九仙山广成子的洞府中,想起山下的故友往事,只觉得因果弄人。
他在血流成河里窥伺到一缕天机,就好像成汤灭夏一般,西岐也将灭商。
天命玄鸟亡夏桀,凤鸣岐山诛商纣。
天命要他伐纣,昆仑要他伐纣,就连母亲也托梦要他伐纣。
来到西岐的殷郊满脑子天子血脉、真龙之气,他想不明白,殷寿有罪,可是殷商罪在何处?
看他站在门外不进,早已满身大汗的姬发扔掉了胸甲,活动着手臂,拉了他一把。
“走吧。天大地大,不如饭大。天大的事,也能等到填饱了肚子再说。姬旦,告诉厨房多做一个人的饭菜!”
就是那天,殷郊第一次见到了跟在姬发身后的那个年轻人。
长着和他一样的圆眼睛,像是一只懵懂的小鹿。
也像极了刚到朝歌的姬发。
吃过午饭,姬发真的带着他和姬旦去了岐山的麦田。
漫山遍野,目之所及,皆是金黄。
山河社稷,始于百姓,长于五谷,刈于君主。
夏桀想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夏的气数尽了。
殷寿也想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朝歌大乱,殷商基业摇摇欲坠。
殷郊记得那时的自己看向姬发的所在。
有一瞬间,天地晦暗无光,万籁俱寂,殷郊只能听见姬发的声音,还有很远处农妇的歌声。
“我知道你在想,想你该去哪,想你该怎么做。我也在想,想质子姬发已经死在了朝歌,如今活下来的是西岐的少主,而少主该怎么做,我还没想出来。”
“你可能看出来了,西伯侯膝下十子,我并不是最聪明的。大哥比我聪慧,三弟比我果决,姬旦比我圆滑,姬度比我刚直。我原本以为,西岐的少主会是大哥,所以从小到大我唯一的梦想就是做个英雄。小时候母亲给我们讲故事,他们几个最爱听轩辕战蚩尤,千古一帝,开疆拓土。我却最喜欢后羿射日,神农尝百草,六合四海,天南地北,我希望我哪里都可以去。”
“兄长去了,父亲病了,如果我再不担起西岐的大任,那就只能轮到姬鲜和姬旦。我作为哥哥,既相信他们能做这所谓的伐纣先锋,又不希望他们真的骑在马上走在我身边。”
“最近几日我总是梦到我们以前的日子,围在篝火边,吃着打来的兔子,喝着不顺口的稠酒。那时候除了你,大家都不是什么王侯将相,可我总是觉得那时候我还挺快乐的,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间,也美得像一个我不愿意醒来的梦。”
“苏全孝死了,鄂顺死了,崇应彪死了,姜文焕生死未卜。”
“殷郊,我才发现,原来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当年的八百质子,死伤逃亡,今日算来,全须全尾还像个人一样活着的,竟只剩下他们几个了。
“我曾经和你说过,如果有一日你成了王,路过西岐时,我会为你折一枝麦穗。在西岐,送麦穗给人家,是愿意和他共食五谷的意思…也是希望他能留下来的意思。”
那天他把麦穗递到殷郊手边,看着姬发的眼神,殷郊什么也说不出。
“今日无论你留或不留,我都折一枝麦穗给你。”
“无论你怎么选,无论你选择谁。”
血脉与天意,气数与轮回,无论殷郊怎么选都不对,无论他选择谁都是错。
从前殷寿希望他匡扶商朝,姜后希望他成熟稳重,比干希望他扶正朝纲,姜尚希望他开榜封神。
所有人都把希望付诸于殷郊,但没有人愿意听听他希望如何。
姬发把麦穗递给他。
他希望殷郊留下,可是他却不能这么说。
“我只希望今日殷郊所择,他日能得偿所愿。”
“那你得偿所愿了吗?”
姬旦站起来,大雨倾盆,打得他衣发皆湿。他像是看不到一般站在雨里,指着殷郊身后的神像厉色而问。
“太岁神君,你,得偿所愿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
大雨骤停。
云开雾散。
天地之间又传来那日麦田间农妇的歌声。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纣王已逝,周平天下。
乐土所在,近在眼前。
殷郊开口,声音是哑的。
“没有。”
他曾经以为他所愿是重整殷商,所以他归顺截教,与挚友反目。
他曾经以为他所愿是天下太平,所以他烈火焚身,拉着父亲共赴黄泉。
他曾经以为他所愿是天道公正,所以他大闹天庭,拼尽一身仙骨也要下界。
如今他孑然一身、无亲无故、不老不死地游荡于人世间他才明白。
他没有得偿所愿。
他再也不可能得偿所愿了。
二
太岁庙一别后,殷郊有三年没有见过姬旦。
他下界之时被王母封了法力,这三年,他去了很多地方。没了仙法,那就骑马。没钱骑马,那就步行。
反正他不老不死,对于凡人而言天涯海角的距离,他多用些时候总是能走到的。
文焕回了封地东鲁,偶尔觐见成王,聊的也是当年的武王,久而久之,姬诵烦了,也就不怎么愿意见他了。
已经承欢膝下的文焕抱怨起来和年轻时一样,“他小时候,我们还给他换过尿布呢!现在他才多大?十几岁的小孩!还没我进质子营的时候大了,竟然也觉得我烦了?他不愿意见我,我还不愿意见他呢!他和周公给姬发修的那是个什么破相!眼睛鼻子嘴巴,没有一处像的!”
殷郊舍命陪君子,只是可惜,再好的美酒他如今喝起来,也再得不了一场大醉。
“那你说该是什么样啊?”
姜文焕站起来。清冷的月光下盖住了男人花白的鬓角,恍惚之间,殷郊觉得他穿越了时空,回到了很多年前的朝歌。
他们的面前摆着篝火,崇应彪和姬发在附近争吵,鄂顺和苏全孝应该正在拉架。空气里弥漫着烤兔子的香气,他再多喝几杯,应该就能醉了。
“应该是…”
东伯侯的声音沉进岁月长河中,他迷茫地回头,迷茫地看着殷郊。
“…姬发应该是什么样的啊?”
时间快马加鞭地跑了那么久,久到文焕的头上长出了白发,久到武王已经成了回忆里一个模糊的虚影。
“姬发…应该是什么样的来着?”
周公病重那年,曾在洛邑太岁庙留下一壶烈酒。
独行世间的太岁神君带着酒壶赴约,藏在周公府上,隐去身形,听天子伏在他床前看他最后摄一次政。
姬发死前,姬旦也会像姬诵一样,伏在他的床头吗?
殷郊不知道。
那时的他在九重天上。
于他而言,武王的薨逝是天边飞过的一只鸾凤。
昔年凤凰衔书,鸣于岐山。今岁周朝已立,当还气数,归于天地。
武王曾同他有约,来年芒种,田中小亭再聚。
武王病逝于夏。
那年芒种,他没有赴约。
再下界时,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所以他砸了九重天的瑶池金殿,因为他想不通什么狗屁天道要让天下共主神魂俱灭、不入轮回。
审他时王母曾说,你迁怒的不是这天道,而是你自己。
她说的没错。
他罚的确实是他自己。
是当年没有留在西岐的自己,是那个死在姬发眼前的自己,也是那个没有赴约的自己。
送走了成王,太岁神君从阴影中走出,坐在周公床前。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天上一天,人间一年,我以为等你看到那壶酒,我早就入土了。”
“我被贬下界,天上的时间再快,也与我无关。”
姬旦看看他,有些幸灾乐祸,“为何被贬?”
“我把九重天给砸了。”
“为何要砸?”
“因为那地方我不喜欢。”
“九重天上什么样啊?”
“雕梁画栋,金砖玉瓦,美女如云,天辉威严。”
“那你为何不喜欢?”
“因为天道无情,天规不公,天帝无心,天兵无眼。”
周公像是想到了什么,“你是何时被贬的?”
殷郊不敢看他的眼睛,“武王仙去那日。”
“那你为何失约?”将死的姬旦拽住他袖口,殷郊这才知道,原来一个将死之人,力气能有那么大,“兄长到死都以为是他一厢情愿,他以为你因当年他射瞎你左眼所以不愿意见他。太岁神君,你为何失约?”
殷郊没有回答。
他回答不了。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一日一夜,对于仙人,不过弹指。
“看过成王与我为他塑的像了吗?”
殷郊点头,“看过了。若不是文焕告诉我那是武王,我一定认不出来。”
“不像他吗?”
合上眼睛,殷郊回忆起姬发的样子。
他的眼睛同姬旦很像,圆圆的,像林间的小鹿。
他的鼻子不高不矮,很难说是什么样子,因为他总是不惜命,打起架来不管不顾。
他的嘴唇有点像女子。薄唇寡情,他这样有情有义的人,一定不能是薄唇。
他的眉毛。
他的耳朵。
他笑起来会微眯起眼睛。
他委屈的时候会像孩子一样撅嘴。
他难过起来不会哭,眼泪只含在眼睛里。
他生气的时候会皱眉,额头上会有个小小的川字。
他快意的时候。
他幸福的时候。
殷郊甚至能想起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麦田上的小亭,天子坐在他面前,带着笑意地看着他。
那日的他不像是武王。
那日的殷郊也不像是神仙。
分别之际,姬发轻声问他,“来年的芒种,再来看我一次好吗?我再为你折一枝麦穗,这次,我是真的希望你留下。”
殷郊也确实留下了。
只是再也没有人为他折一枝麦穗了。
“你的眼睛很像他。我见过你大哥一次,他也是这样的眼睛。”
“不像的。”周公摇头,他确实病重了,回忆起两位兄长,情难自持落下泪来,“考与发的眼睛像父亲。鲜与我没有他们那样的神态。他们的眼睛有百姓,有众生,却唯独没有他们自己。鲜与我…”
武王崩逝,成王年少,周公摄政,三监乱世。管叔鲜被斩,蔡数度流放,文王膝下十子,最后还是走到了自弑其兄的路上。
“…我最近总是梦到他们,梦到大哥没死,他成了西岐少主,我和鲜辅佐在他身侧,发同你一起,骑着雪龙驹,策马扬鞭,驰骋天下。”
周公的声音时高时低,像是断了弦的琴。他握着殷郊的手,急切地问他,“你知道的对不对?兄长不想做王,我的兄长都不想做王。考想要的是风花雪月,发所求的是自由自在,鲜只要兄友弟恭…”
殷郊从怀里拿出一枝麦穗。
姬旦静下来,他看着太岁神君手中的五谷,轻轻地念着什么。
“茎苦为荞,实甘为麦。西岐的孩子都知道。”
殷郊把麦穗放进他手里。
姬旦合上了眼睛。
睡着的他又变回了那个少年,跟在哥哥的身后,仰头看着殷郊的法相。
“兄长一直很挂念你。”
殷郊摸摸他的额头,“我也很挂念他。”
“如果我现在醒来,发现这才是梦,而我的梦才是真的,那该多好。兄长不想做王,他跟我说,入夜之后的宫闱,静得吓人。风吹过城墙,像极了女人的哭声。”
“我知道。”
“如果可以,我希望兄长能像我梦里那样,和你离开西岐。成王之后他总和我说,灌口有好酒,陈塘有鱼虾,冀州有雪原,五岳有青山。这些地方他都想去,只是可惜,没有机会了。”
周公合上眼睛。
他握紧了手里的麦穗,就像是握紧了两位兄长的手。
“兄长会希望你去的…”
他会希望你哪里都去得。
就如同他希望你终将得偿所愿一样。
三
周公死后,成王康王励精图治,息民养谷,百姓安居。
可惜昭王好战,穆王喜功,天子之位传至幽王之时,周朝气数已经快要尽了。
周朝国破那日,殷郊在他的麦田里捡到了一个死婴。
那孩子如同昔日成王一样,克死生母,降于天地。
只可惜他遇到的不是宅心仁厚的武王姬发,而是山中饿了数月有余的野狗。
殷郊找到他时,婴孩的左眼已经没了,内脏被野狗们翻出来吃了大半,就连四肢都被啃得干干净净。
他赶走了兽群,用外衣的桑布裹住死婴的尸骸。抬头想找块风水宝地埋了他时,却只看见了被血海染红的沟渠,还有几乎没有果实的麦穗。
天子昏庸,天谴将至。
这次不知道要轮到哪位明主化身鸾凤,归于天地了啊。
死婴最后被他埋在一棵大柳树下。
临走的时候,太岁神君折了一只麦穗,放在了那个小小的坟包前。
故人说折麦穗相送有挽留念怀之意。
若是你我有缘再见,希望我有本事能留住你在这人世间吧。
四
幽王身死,周朝国灭,诸侯争霸,群雄逐鹿。
秦王嬴政伐燕楚、灭韩赵,一统六国,周鼎易秦。
嬴秦只活了十四年,十四年后,刘邦项羽以汜水为界分江而治,西楚霸王于乌江自刎,汉王刘邦发兵咸阳,汉室天下自此开始。
又是一个大雨天。
现如今是个游医的殷郊走到了华山脚下。
他四处敲门避雨,敲到第九家终于有了转机。
这家主人是个年轻人,一身青衣,头戴斗笠,比起全身湿透的殷将军,他看起来更像是个仙人。
年轻人家中不大,两间小屋,一头老牛,院中种着一棵大柳树,两人不能怀抱,狂风骤雨不止,柳树摇曳生姿,看起来别有一番风韵。
“看什么呢?”
殷郊坐在檐下抬头。
他看不见男人的脸,只能靠着电光依稀去看男人的眉眼。眼睛看不清,鼻子认不出,嘴巴倒是很漂亮,笑起来尤其和善。
甚至有几分像那年麦田中的武王。
“没看什么。你笑起来,与我一位故人很像。”
“那你这位故人如今何在?”
“已经故去了。”
男人没说话,只是把茶碗放在他身边。
茶很香,却并非是茶叶的味道。殷郊喝了一口,觉得有些苦,但仍有暖意顺着四肢百骸流进身体。
“这是荞麦茶。华山上有位三娘娘,开坛布道,乐善好施。三娘娘说荞麦茶对人好处颇多,不仅清热暖身,还能让人时刻记得因果。华山上下的百姓家中都是荞麦茶,就是不知道先生是否喝得惯了。”
“茶就是茶,与因果有何关系?”
“就好比我今日迎先生进门是因,你若是强盗,将我这破屋洗劫一空就是果。在世为人需敬畏因果,否则便会像喝这荞麦茶一样,尝尽孽业苦果。”
“可若是世人都像你这般想,那我便无处可去。这雨这样大,我死在华山上也说不定。谨慎因果是好,可要是因此踯躅不前,难免会招来更麻烦的苦果也说不定呢?”
天地哗然寂静,仿佛只有眼前的柳树还在随风而动。
太岁神君想起幽王身死那日他在麦田里捡到的死婴,那时他也将孩子埋在了这样大的一棵柳树下。
百年已过,不知那婴孩如今身在何处,与何人相识,又有了怎样的因缘际遇。
青衣男人见他面有笑意,也笑着问他,“先生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感慨这世界因果,玄妙非常,恐怕连九重天上的大罗神仙也参悟不透。”
雨停离别时,太岁神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这小院主人的样子。
除了嘴唇之外,与昔日的故人再无相似之处。
“我看先生似乎有些遗憾?”
“不是遗憾,只是感慨。”
斯人已逝,他就算思念,也是枉然。
“你这院子很好,柳树很好,荞茶更好。”
殷郊替他合上半扇门。须臾天地,门里门外,仿佛两个世界。
“若你不再担心因果,不如在雨时再请人进来避雨。这样好的光景,可不能只有你一人独享。”
又行两日,殷郊终于见到了华山上的三娘娘。
亭亭玉立的仙子面若桃花,拢袖对着殷郊深深一拜。
“华山杨婵拜见太岁神君,百年前一别,不知神君如今可好啊。”
望着仙子的盈盈笑脸,殷郊却怎么也想不起他们在何处见过。
“神君恐怕是不记得我了。那日你在天庭受审,我就站在家兄身侧。”
“你家兄是谁?”
“灌口二郎杨戬。”
他这才想起,当日王母贬他下界,众仙哗然,只有杨戬身侧的那个仙子,似乎对他笑了一下。
“你当日为何要对着我笑?”
“九重天上的神仙都觉得被贬下凡便是这世上最重的刑罚,可是我总觉得在神君你的心里,留在那个破地方继续为天帝老儿卖命,才是真的度日如年。”
殷郊在杨婵的道场留了三日。
第三日子夜,华山上空雷云翻滚,他二人出门查看,只见一只黑虎自云后钻出,虎啸所至,百兽惊惧。
“那是赵公明。”
杨婵疑惑。黑虎落下的方向,分明就在华山脚下。
“你们太岁部的神仙来我华山做甚?难不成是来找你的?”
赵公明并不是来找他的。
玄坛真君如今是人间除瘟禳灾、主持公道的财神。
今日之所以降下劫云,自然是为了铲奸除恶。
殷郊与杨婵赶到山脚下,只看见一青衣女子跪于黑虎掌下,虽然被雷电烧焦了衣服头发,可是女子仍然不屈,咬紧了牙关还在反抗。
彩衣女子见了殷郊奋而起身,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是你!”
无辜被指的太岁神君不得要领,“是我?我怎么了?你又是谁?”
赵公明在一旁淡然答道,“她是这华山下修行百年的柳树。今夜受雷劫攒顶,是因为她害人性命。”
“我害人性命?他们杀人放火你倒是不管,我为民除害就要天打雷劈?你说我害人性命,我还要说你不辨是非,是个什么神仙?!”
殷郊看了看女子,“你说被你害死的是杀人放火的凶徒...那他们所害何人啊?”
女子恶狠狠地看着他,“那便要问问你了!那日天降大雨,太岁神君你可记得,你在那小院里说过什么?”
你这院子很好,柳树很好,荞茶更好。
若你不再担心因果,不如在雨时再请人进来避雨。这样好的光景,可不能只有你一人独享。
“他三人行路至此,借我家院子避雨借宿。子夜时分,他们见这院落只有一人居住,附近又多是老幼妇孺,所以杀人害命,强盗放火。可怜我主,一颗善心,却得了如今这身首异处的下场!我杀人,不过是看不惯这黑白不分的天道,更看不惯你这识人不清的神仙!”
恍惚间,殷郊又看到那日的青衣少年。
或许他说的才是对的。
在世为人,若不识因果,便如同饮下荞茶。
百年前他不识天道,所以得了这孤苦一生的苦果。
今日他颠倒黑白,所以间接害死一条性命。
得了雷劫的柳树一夜丢了百年道行,杨婵问她可有悔意,她却看着这空落落的院子大笑起来。
“悔意?我大仇得报,为何要悔?就算后悔,也不是可惜道行,而是遗憾美景一炬,良人已逝,昔年景致,皆不可追。”
若他没有为你打开那扇院门。
若他没有请你喝一杯荞茶。
若他没有和你在雨中共话因果。
“若是你没有来华山,那该有多好啊。”
殷郊看着柳树精的背影,抬手为她关上了那虚掩的半扇院门。
五
西汉两百年基业,亡于飞燕合德干政。王莽篡位,改国号为新。
新朝末年汉室后裔刘秀统一天下,光武中兴,明章之治,可惜东汉末年宦官掌权,十常侍祸乱朝纲,天下三分而未定。
殷郊在江东遇到了崇应彪。
九曜星官降世临凡夜宿歌楼,囊中羞涩被扫地出门。念叨着自己是不是今年犯太岁,抬头就看到了坐在酒肆二楼的太岁真神。
“你是不是跟着我来的江东?”
真太岁懒得抬头看他,“别自作多情了。云游至此不行吗?”
崇应彪一指他身后的古琴,“带着它云游?怎么没累死你呢?”
“你懂个屁!我娘...太阴星君近日托梦给我,说九重天上的琴太过冷硬,特意让我在人间寻把好琴带给她。”
“你和你母亲还有来往?当年贬你下界的时候王母可说了,无召不得回天庭,无故不得用仙法。你可别连累太阴星君和你一起受罚。”
殷郊一把夺过他面前酒杯,“不想被我连累就别喝我的酒!”
“一口酒罢了...那么多年不见,你怎么愈发小气了?”
二人对坐许久,无话可说。
千年已过,朝歌镐京都已化为尘埃,再说当年旧事,反而显得可怜可叹。
实在没话的殷郊指了指崇应彪的肩膀,“我记得当年我大闹天庭的时候,拿雌雄剑砍中了你肩膀…”
“你还好意思提,明明都说好了,我放你走,你演场戏。你倒好,一剑就差把我脑袋砍下来了…殷郊你是不是公报私仇,还记得当年我在朝歌砍你脑袋的事?”
“我的记性一向很好。”
星官咬牙切齿,“早知道当年不放你走了!”
说这句,崇应彪自己都有些后悔。
当年之事,他也觉得天不地道,所以才在一重天拦下殷郊,私放他下界。
只是没想到时不我待,一切都已经晚了。
“你找到他了吗?”
殷郊看他一眼,“我下界不是为了找他。”
“我知道,但是你找到了吗?”
殷郊摇头。
“魂归天地是什么意思不用我说吧?殷郊,或许他已经…”
太岁神死死地盯着他。
他上次这幅样子还是大闹天庭那日。
“当我没说。你真的就这么相信姜尚?你真相信他找到办法送姬发转世去了?你下界也一千年了,要是真的能遇到,估计你俩早就遇到了,除非你认不出来。这倒也是种可能。轮回转世,洗尽前尘,换个样子,换个声音,你还能认出他来吗,殷郊?”
殷郊最近一直在刻像。
想着故人的样子,喜怒哀乐,五官眉眼,旧日时光,全都被他刻印下来。
武王不能封神,可四海六合、天南地北却布满了他的塑像。
殷郊不敢对崇应彪说,他是害怕自己忘了他的样子。
他不敢忘了姬发,所以日夜雕刻,想把他的样子留下来。
殷郊很害怕,因为每当午夜梦回,他于幻梦中回望此生,除去蹉跎无常,余下唯一的一丝快意,竟全都与姬发有关。
是与他纵马时天上的明月。
是曾经在西岐看过的漫山麦海。
是身死前他眼中不落的泪水。
是为了他砸瑶池、毁天庭的逍遥恩仇。
如果他忘了姬发。
殷郊害怕他此生会如同大漠黄沙,握紧双手,却什么都留不住。
六
分别时崇应彪给他指了条路。
“江东最好的乐师就住在那。我没见过,不过听人说脾气极怪,你想寻得好琴,不如去他那一试。”
这乐师确实古怪,住的地方幽深僻静。殷郊找上门时,他就坐在院里的屏风后抚琴。
江东歌楼的名伶伴他乐声而唱,唱的是一首初秦时的小调。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好一个道阻且长啊。”
名伶歇了嗓子,笑吟吟对着他一拜,“不知先生何意?”
“若想觅知音,必先走歧途。先生门前这八十一级台阶,恐怕就是这溯洄从之,道阻且长的意思吧。”
屏风后的琴音断了。
“三五历记中说数起于一,立于三,成于五,盛于七,处于九,故天去地九万里。”
“我知道,你是想说你的琴声比起勾栏瓦舍中的乐师,不止是这九万里的差别,而是九九八十一万里的差别。”
屏风后的人笑了,“你觉得我不如他们吗?”
“不。你的琴声是我听过第二好的。”
“那第一好的是谁?”
“是我要买琴相送的人。”
“就凭先生这句话,琴我舍了,他日相见,还望这位天下第一送我一曲。”
“那我们一言为定。一月之内,我带她来见你。”
屏风后的人微动,回答他的话也轻的像是风中絮语。
“我们一言为定。”
人间一月之数,对于太阴星君而言,不过茶凉之息。
殷郊对月抚琴,太阴临凡相见。
许久未见儿子的姜皇后只觉得他瘦了,哪怕神仙不老不死,不会生病更不会饿瘦,星君却总是觉得他瘦了。
“天下慈母,只要孩子不在自己身边,便总是觉得孩子瘦了。”
姜皇后点了点他的鼻尖,“多年不见,你倒是在人间学会了滑头滑脑。”
太岁神掌管凡世气运轮回,六十年一甲子,几十个甲子轮转而过,他们母子上次相见还是在天牢里。
太阴得嫦娥庇护,得见殷郊。昔日封神台上宝相庄严的太岁部首神散发披面,仰首大笑。
太阴星君无情无欲,可是姜皇后却被亲子笑声骇得潸然泪下。
“孩子。”
几近疯魔的神官茫然地看着她。
不久之前他还化出三头六臂,杀出云霄九重,如今却只落得这般下场。
掌管刑罚的瑶池金母说,为神需无情,为仙需无爱,若是起了这爱恨嗔痴的妄念,那九重天就会变为第二个人间。
那日,姜皇后看着自己受尽苦楚的儿子,望着牢外雕梁画栋的仙宫,却想不通这九重天上到底好在哪儿。
“去凡世吧。”
三尸八苦,七情六欲。
人世再浊,也容得下爱恨情仇。天上再清,却听不得情/欲痴念。
“去凡世,当个寻常百姓,种麦子饮稻酒,穿麻衣食豆饭。怎样都好,总好过九重天上。”
如今再见,没了锦衣华服的殷郊,似乎真的得了逍遥自在。
殷郊带着她走街串巷,好不容易走上八十一级台阶,可找到的却只是残垣焦土。
他们找到那日唱蒹葭的歌姬,被人毒瞎了眼睛划花了脸的名伶只剩下一口气,好像就是在等他们来找。
“那日你走后,富春士族家的子弟就找来了。公子哥们新寻来的姘头,点名道姓要让他给自己筑琴。他不从,他们便来找我,毒瞎了我的眼睛划花了我的脸,就为了让我告诉他们,怎样才能从他手里买下一把琴。我不说,他们就把我打成这样,然后趁夜一把大火,把他烧了个干干净净。”
太阴原以为纣王已死,天下暴政就该结束了,可是没想到千年已过,人间却还还如当初一般,血流成河,遍地饿殍。
殷郊走回乐师的小院。
那日立在院中的屏风被烧得只剩下一个角,依稀可辨那是一轮圆月。
皓月当空,应有知音在侧。
美人美酒,应有琴音相伴。
夜风穿堂而过,殷郊仿佛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轻声叹念。
“你失约了。”
他转身,他的母亲站在他眼前,满眼泪水。
“为何会这样啊。”
殷郊也想问。
这世间种种因果,究竟为何如此?
七
汉武帝于酒泉郡设玉门关,张骞出使西域,带来漠北的葡萄美酒、宝马良驹。
汉室倾颓,玉门关却并未消亡。
当拓跋焘一统华北与萧道成隔江对峙时,殷郊做起了倒卖马匹玉石的生意。
漠北人多游牧,眼瞳深邃,鼻梁高挺,站在中原人身边更显得汉人娇小柔弱。
殷太岁来贩马时倒是没人敢这样议论他。大漠红花般的美人们,一个个见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脸却红成了葡萄美酒的颜色。
柔然首领以可汗相称,第三次贩马时,殷郊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大漠皇帝。
“我听我的父亲说,他小时候也曾有中原人来西域贩马。那个中原人长得又高又大,比我们漠北人还像戈壁上的狼群。他在沙暴中救下了我们的首领,首领说他是神仙,还为他在绿洲修了一座庙宇。”
殷郊也没想到,当年举手之劳的善意,竟然给自己在这无神无佛的西域,换来了一座金身。
大可汗为他讲起他们眼中的中原,“我的父亲说,中原人信奉神灵。他们的天有九重,地有十八层,皇帝死后魂灵会去往西方极乐之处的火云山上,庇佑世间生灵。每当他说起神,他总是很憧憬。”
殷郊的脸上没有表情,“没有什么可憧憬的。天再高,地再深,神灵无爱也是虚伪,火云山上满是谎言。与其憧憬死后,不如把握现在,做个明君贤主。”
可汗大喜,赐他一壶美酒,一匹良驹。
马厩中人声鼎沸,殷郊凑过去看热闹,原来是可汗的小儿子在驯服烈马。
一匹如同月光的雪白宝马。
像极了当年武王的雪龙驹。
大漠的人相信,好马只臣服于勇士。
少年急切地拉紧缰绳想让宝马臣服,殷郊却只是吹了个口哨,白马便垂下头颅,悻悻走来。
好马只臣服于勇士。
可是雪龙驹却一向最善识途。
马上的少年垂眼看他。
殷郊昂首回望。
弥漫天地的沙暴终于过去,大漠的夜空能看到一轮圆满的月亮。
“你是怎么驯服他的?”
高大俊朗的中原人没有说话。
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朝歌城的马厩里。
姬发骑在他那批黑马上,笑着俯下身子。
“怎么不说话啊...”
眉眼像极了姬发的少年俯身凑到他眼前。
“...你哭什么啊,中原人?”
八
传说,小儿子降生时,可汗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西边的群峰中飞出了火鸟,火焰烧穿层云,带走黑夜,带来黎明,最终降落在沙漠的绿洲上。
“你不会真的相信了吧?”少年骑在他身侧的白马上,“那都是我阿塔瞎说的。我小时候,大漠里来过一个穿白衣服的道士,他对我阿塔说,我命中有一劫,劫从中原来,可避不可逃,原是因果报。那天之后我阿塔就编出这些无聊的流言,为的就是骗骗你们这些中原人。”
“那你又为何告诉我真相?”
少年指了指他的白马,“因为它信你啊。好马识途,它见你第一面就这么信你,说明你一定有过人之处。人会撒谎,马却不会,比起中原人、漠北人,我更相信我的马,至少它不会撒谎骗我。”
“我也不会。”
少年转身。苍穹辽阔,他的笑脸被夜色淹没,好像一场稍纵即逝的美梦。
“我可不会这么轻易相信你们中原人的。”
第二次见面时,殷郊知道了他的名字。
少年比上次见时又高了一些,稚嫩的眉眼也开始变得舒展。
殷郊来到大漠时,他正陪着自己的小妹妹骑马。
“我的名字?艾吉木。是旋律的意思。我的母亲喜欢中原的琴声,生我的时候父亲梦到了火鸟,母亲梦到了天女抚琴,所以便给我取了这个名字。比起乐调,我更希望我能叫月亮。我妹妹就叫萨仁,是漠北话里月亮的意思。”
殷郊给他讲,中原流传着一个故事。从前的天上有十个太阳,有一位大英雄用弓箭射下九个,天帝记恨他杀了自己的儿子,所以便送了长生药给英雄的妻子。女人服药得长生,奔月而去,夫妻天人永隔,她日日在月宫中抚琴落泪。
“你们中原人真无趣,爱人要相隔相离,就连月亮也变成了囚人的牢笼。我们大漠可没有这样的故事,月亮就是月亮,是所有漠北人的月亮。”
第三次见面时,艾吉木问起殷郊为什么要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落泪。
已活过千年的太岁神凝望着艾吉木的笑脸。
属于姬发的那部分神韵已经消散在了大漠的风中。他还是俊朗不凡的,只是越来越不像殷郊刻的那些木像了。
“我曾经有过一个朋友,他也曾坐在这样一匹白马上,像你那样对着我笑。”
“那你的朋友现在在哪呢?”
他?
神形俱灭,魂归天地,殷郊辗转千年都无法再与他相见。
“在一个很远的地方。西边有一座山叫火云山,他...应该就在那里吧。”
艾吉木陪他一起坐在沙丘上。只要他们抬头,就能看到星河璀璨,明月高悬。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呢?你很思念他对吗?每次说起他的时候,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很思念他。”
“他不会想要见我的。我们曾经有过约定,我失约了,他一定很失望。”
“那你又怎么知道他对你失望呢?你没有问过他,他又没有亲口对你说过。如果他是我,就算你失约了,可是只要你出现,我就会很欣喜。”
殷郊低头看到艾吉木的眼神。
姬发也曾有过这样的目光,是林间的小鹿,大漠中的红花,可望而不可及的月亮。
“我...”
世间不知,伐纣东行的武王与自焚而死的太岁,其实见过一次面。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一面。
十绝阵去九,张天君于西岐摆下红砂阵,轩辕坟三妖齐聚,势要一战夺去武王性命。
就是那一晚,送走了哪吒姜尚的武王在山谷关口发现了殷郊。
他尽全力阻止武王明日破阵,姬发问他为何要拦,殷郊张口想说什么,开了口却觉得胸中一阵剧痛。
“你会死的。姬发...你会死的。”
姬发恍然盯着他。
这么多年,殷郊一直不知道,在那个瞬间,姬发的心里在想什么。
是凤鸣岐山的天命,八年同窗的情谊,还是什么殷郊至今都无法参透的因果。
“你还记得当日你离开西岐时,我对你说了什么吗?”
我只希望今日殷郊所择,他日能得偿所愿。
那天晚上姬发的眼神,坚定得像是无暇的月亮。
“不管我如何选,不管我日后得了怎样的苦果,我都不后悔。”
“哪怕是死?”
“哪怕是死。”
他起身离开,离开时姬发轻声问他,“过几日就是全孝的祭日了,如果我说我想去冀州祭奠,你会想和我一起去吗?”
现在想来,他或许是在问殷郊,如果你不是殷商太子,我不是天命之人,你我只是一对寻常百姓,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冀州吗?
又或者不只是冀州。灌口陈塘,冀州酒泉,昆仑蓬莱,五岳二江。这些地方他都没去过,所以他到死都在念叨。
“你是在留我吗?”
“如果我说是,你会留下吗?”
殷郊没有回答。
可是在那之后的一千年里,他回想了无数遍,如果那日姬发留了他,如果那日他留下了,如果当初他没有离开西岐,那么一切是不是不会如同今日?
“你还太小,等你长大了或许就明白了,有些事无可挽留,有些人不如不见。”
九
第四次见面,殷郊为艾吉木带来中原琴。
“这琴是在长安买的吗?我听中原来的商人说,天下繁华,尽在长安。那里是不是遍地都是美酒,满目皆是美人?”
殷郊点了点他的脑袋。几年未见,艾吉木已经长到昔年姬发那般身量了。
“大漠那么多美人,还不够你看的吗?”
“就算没有美人美酒,我也想去长安。”
长安啊。
殷郊记忆中的长安甚至不叫长安。
那里叫做镐京。
“长安很好,繁华兴盛,钟鸣鼎食。”
“可你好像不太喜欢。”
“怎么可能喜欢呢...我唯一的朋友,死在了长安啊。”
第五次见面,艾吉木的左臂多出一道血痕。
“你与人打架了?”
“我是可汗的儿子,谁敢跟我打架?关外有沙妖劫道闹市,我和阿兄护送商人进城时赶上了沙暴,他们躲在沙暴里,我一时防不住。”
“你知道玉门关外在我们中原叫什么吗?八百里旱海。旱海中,应该是有龙王主事的。”
“你是要我去求神仙?从小到大我可只拜过一位神!我们柔然部落的先祖曾经遇到过一位神灵,打扮成中原人的样子,救他们出了百年一遇的大沙暴。我的阿兄们不信他,可是我信他。”
第六次见时,萨仁缠住了殷郊。
当年得由哥哥牵马的女孩已经长成了能自己拉缰的少女。
她骑在马背上笑着问他,“你是不是就是传说中那个神仙啊?为什么我都长大了,你还是不会老?”
第七次见时,艾吉木带他去看了月亮。
沙海上的月亮,清冷孤寂,纯白圆满。
“你看那个月亮,是不是很美?”
殷郊侧目去看艾吉木的侧脸。
这些年他看到艾吉木就会想起姬发,骑在马背上的姬发,站在麦海里的姬发,那日岐山中月光下的姬发。
“很美。”
“在大漠,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就要带他去看月亮。”
殷郊一怔。
“我们中原没有这样的规矩。我的朋友倒是和我说起过,在他的家乡,如果想一个人留下来,就送他一枝麦穗。”
“可这里是大漠啊,我没有送麦穗给你。”
艾吉木说的没错。
大漠生不了麦穗,就如同西岐的月亮总是没有关外圆满。
第八次见时,艾吉木被柔然的姑娘们簇拥着。
萨仁也拽着殷郊去看月亮。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不管看的人怎么变,月亮永远都是月亮。
“你不喜欢那些女人?”
萨仁摇头,“是他不喜欢那些女人。”
“那他喜欢的人呢?”
萨拉摇头,“他说那是个像月亮一样,永远不可能被他抓到的人。”
第九次见时,柔然部落人心惶惶。
沙妖肆虐关外,竟然要求柔然献出少女以做人祭。大可汗与其余部落首领拒绝献女,柔然人心涣散,恐有大难将至。
殷郊在马厩的门口找到了艾吉木。
他仰着头,虔诚地望着天上的月亮,手中握紧了他的长弓。
“我会送你和萨仁离开的。”
艾吉木没有转身,他只是看着月亮。
“你知道为什么大漠人将月亮视为定情之物吗?因为月亮哪里都能照到,哪怕相隔天涯,抬头望月的那一刻,我们都近在咫尺。”
殷郊的心跳如擂鼓。
他拽住艾吉木的手,想要把他拉到自己身边。
柔然少年的身影在那一瞬穿越千年,与岐山中转身离去的武王渐渐重合。
如果当年我留了你。
那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我会送你和萨仁离开的。”
“那你愿意带我去长安吗?”
殷郊停下脚步。
“我不去长安。”
在他身后,原本平静的沙漠突起风暴。黄沙漫天,劫云翻涌。
殷郊在浩瀚沙海中看到一个熟人。
九重天上,旱海龙王。
怪不得此地沙妖作祟。
原来是有神仙与妖孽勾结。
“中原人。”
殷郊看着离他们越来越近的黄沙,心中惶恐万分。
“你拿弓干什么?!”
“我的妹妹说你是神仙,你一定能将她平安送到关内对不对?”
“艾吉木!”他拦住少年的白马,“你不是说你想要去长安吗?好,我答应你,我带你去长安!”
艾吉木凑到他耳边。
殷郊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他的侧脸。
像是一滴泪,又像一个吻。
“别忘了我啊,中原人。”
白马飞驰而去,一头撞上那朝城而来的黄云。
一支白色的羽箭破空而发,殷郊听见艾吉木的声音响彻天地,如同他的名字,是宇宙间最美的旋律。
“大漠的子民不信仰神明,只信仰天地。我们不会献出少女供你折辱,我们只会亮出刀剑让你湮灭!”
天罗地网般的箭雨,雷鸣般的马蹄声。
与神灵之力相比,他们渺小得如同蜉蝣撼树。
萨仁从马上坠下,挣扎爬起,想要拉住他一起前行。
“你不是神仙吗,中原人?!”
你不是神仙吗,殷郊?
如果做了神仙便能颠覆朝堂天道,那为什么这世上又有连神都无法留住的人?
如果当年他没有离开西岐。
如果当日他留住了姬发。
如果那年芒种他去赴了约。
如果如果,痴因难拔,自尝苦果。
“我是神仙啊...”
那日他大闹天庭,王母拈花而落,花叶落地化为藤锁,穿过他琵琶骨,锁尽他一身仙法。
今日神仙杀人在他眼前,世人供奉他为太岁,掌管人世气运轮回,可他却只能看着,什么都不做不了。
“我是神仙啊...”
殷郊只觉得自己全身筋骨剧痛难忍,漫天风沙朝他二人呼啸而来。
“我是神仙啊。”
下一刻,那日封神台上三花聚顶的太岁真神现出法相,三头六臂将黄沙走石硬生生撕出一个大口。
金光起,雷霆至,尘云破,真神现。
“你为龙王,不护百姓,反乱社稷,今遭天谴,你可知罪?”
十
杨戬在下界找到殷郊时,他正站在一幢新坟前。
玉门关外少有神庙,这一座不知道供奉的是谁,没有牌匾,只有塑像。
孤零零的坟包立在神庙的院子里,太岁神落寞地站在坟前。
“当日王母锁你,用的是瑶池中的莲花,落地生根,锁人仙骨。听说要想把它拔出来,疼得如同筋骨再造。”
殷郊看了他一眼,“老子乐意,你管得着吗?”
杨戬咋舌,“旱海龙王虽不像四海那般为人尊敬,但至少也是真龙。你将它剥皮抽筋,有没有想过日后如何向龙族交代?”
“那他在关外吃人劫道时,想没想过如何向天庭交代?”
杨戬挑眉。
一别经年,殷太岁倒是学得牙尖嘴利了。
“你是来抓我的?”
杨戬也学他抬头看天,“我是来找你回天上的。王母娘娘要开蟠桃会了,你们这些被贬下凡的神官仙君算是得了大赦。只要没有害过人,都可以回去重领仙籍。”
殷郊大笑起来,笑得杨戬后背发毛。
“你笑什么?”
“就是觉得可笑。我以为我在与天道抗争,可是在天道眼里,我不过就是个微不足道的棋子。”
杨戬想起殷郊被贬的那日。
那时的他同今日一样,散发披面,抬头望着长阶之上的王母,跪却不屈。
“你们口口声声说武王伐纣乃是承接天命,我今日倒是想问问你们,武王祭阵而死是不是他的天命?他早衰而亡是不是他的天命?他神魂俱散,归于天地又是不是他的天命?天命让他做天下共主,可是这天下共主只做了三年他就死了…原来天命就是这么反复无常!原来在天命眼中,你我,皆是棋子!”
清源妙道真君陪他从日出站到了日落。
当月亮出现在大漠的夜空中时,殷郊问了杨戬一个问题。
“姬发真的入轮回了吗?”
杨戬没有睁开额上天眼,他闭着眼睛,大漠的风撩过他的四肢百骸。
“天机不可泄露。”
“那我还有机会见到他吗?”
殷郊没有说话。
杨戬侧目。
太岁神君的眼角落下一滴眼泪,砸进那座新坟里。
“会再见的。”
天上是大漠的那轮月亮。
杨戬的天眼看到殷郊的脖颈上连着一条线。
红色的线,朝着天边飘去,像是要飞出九霄,飞向月亮。
“你和他,会再见的。”
十一
千年不回天庭,这次回去,殷郊发现当年那些被他砸坏的宫殿庙宇,竟然已经修得七七八八了。
特意赶来迎接他的邓婵玉快要疯了。
修了一千年,要是再修不好,她也要学殷郊下凡了。
“你那么多年不在,天庭上又多了不少人。王母的女儿织女是个大美人,杨戬的妹妹杨婵也很漂亮,你母亲所在的月宫新来了一位素娥仙女,更是天姿国色…”
殷郊越听越不对,“怎么全都是女的?”
“废话。男仙官一个个长得参差不齐的,老娘才懒得看他们。”
“那就没有一个你认识的?”
“前几日天帝点上来了一只猴子,当什么御马监正堂管事,说白了,就是弼马温呗。”
殷郊无奈,“天帝老儿一向喜欢用这些损招…弼马温…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号啊。”
殷郊上了天庭也没什么事情干,无非就是在母亲的月宫中坐坐,去中天找崇应彪打一架,顺便再去帮姬发看一眼中天紫微大帝。
在紫微宫门口,殷郊遇到了一位旧识。
当年姬发身死红砂阵,太极仙翁座下白鹤童子入梦献寿,这才有了日后伐纣立周的武王。
周朝刚立,白鹤却思凡下界,王母遣杨戬殷郊二人下界拿他,一来一回,殷郊才误了当年芒种之约。
被捉回天庭的白鹤几近疯魔。妻子皆死于他眼前,他目眦尽裂地看着眼前的太岁神,咬破了舌头笑得满嘴鲜血。
他问殷郊,你一定不知道,当年姬发将死,只一息尚存,太极仙翁让我拿着一只麦穗入他梦中。
梦中的他化作须发皆白的道人,站在一片麦田里,拿着麦穗和荞茶,问了武王一个问题。
“你是选择生,还是选择死?”
武王回问,“如果我选生呢?”
“那我便送你一只麦穗,留你在人间。”
“如果我选死呢?”
“那我就送你一杯荞茶,你饮尽此生苦果,我送你去往西方极乐。”
那时的武王阖着双眼。
茎苦为荞,实甘为麦。
他走到如今,喜忧参半,甘苦尽尝。
“如果我选择生,我会怎样?”
“我主用人间气运救你,这借来的寿数只能撑到你伐纣功成。逆天而为,必遭天谴,早衰而亡,孤苦一生,神魂俱灭,不入轮回。”
“那如果我选择死,天下会怎样?”
“姬旦即位,姬鲜谋反,姜尚扶持新王远渡黄河,与纣王在牧野一战。狐妖死,纣王死,三吒去二,商周共亡。殷郊自焚弑父,封神太岁。人间动乱百年,天道再选新主。”
“天道要我生,伐纣立周,天道又要我死,半路而亡。天道啊天道,你说在这天道眼中,我算什么?”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无上妙法,不可言状,非我等所能参悟。”
“那如果今日我选择生,你刚刚说的另一种天命,便不会发生对吗?蹉跎伶仃,我一人承受就够了。我只求他…我只求他们能够得偿所愿。他们会得偿所愿的,对吗?”
白鹤只记得自己点了点头。
与他对座的武王无声地笑起来。
“那就好。那就...再好不过了。”
“那天我走的时候听到他说,那枝麦穗,是苦的。”
生苦,死苦,痴念为因苦,结出的苦果自然也是苦的。
“我想他一定没想到,他为了天下人殚精竭虑,可是他想阻止的却还是应验了。”
殷郊仍然在他面前拉着纣王自焚而死。
他死时,摘星楼上回荡着他的声音。
你给我的这条命,我终于还给你了。
他死的时候,姬发一直在念他的名字。
殷郊。
姬发反反复复地念这两个字,仿佛只要一直念下去,他就还有机会,帮殷郊更改这无常的天命。
那之后,殷元帅砸瑶池、毁仙宫,拼得伤痕累累、满身血污,好不容易赶到火云山时,只看到了那只浴火而生的鸾鸟。
于天地之间借来的气运,最终也还是要还给天地。
杨戬将殷郊押回天庭,白鹤看着自己对面被废去仙骨的太岁神,心中没有畅快,只有悲悯。
他听见殷元帅问杨戬,你这一生,为了天道苍生,不尝爱恨,不解情仇,可是活到现在,你可有过一丝快意?
为了一个人,为了一件事,不管什么天道伦常,只想从心而为。
这样的感觉,你有过吗?
“一别经年,神君可好?”
殷郊对他一拜。
“人间不比天上清冷无情,自然一切都好。”
“神君还在找吗?”
“我...一直在找。”
十二
蟠桃会开,诸神献宝。
殷郊将旱海龙王的龙皮龙筋献上,他抬头,看不到长阶之上天帝和王母是何表情。
“太岁神君所献法宝何名?”
“不曾取名。如果非要取,我觉得此宝应叫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回到座上,坐在他身边的赵公明默默端起酒杯。
“这名字...取得不错。”
殷郊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位不苟言笑的玄坛真君,其实是个相当有趣的人。
宴席大开,织女献舞,云霄之上的靡靡之音里,殷郊越过神女的笑颜,去看远处寂寥的月宫。
同为太岁神的杨任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你在看什么?”
“月亮。”
“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九重天上的神仙眼中,月亮自然是没什么可看的。
可是人间千年流转,当年一起看过月亮的人四散天下,除了一抬头就能看到的月亮,世人心中往往再无半点慰藉。
“我以前也不知道月亮有什么好看,现在我好像知道了。”
一曲未毕,天兵天将突然来报,御马监弼马温孙悟空,吃蟠桃、喝仙酒、偷仙丹,打了哪吒三太子,现在已经快要打到南天门了。
看织女跳舞快要睡着的殷郊没忍住笑了。
杨任怒极看他一眼,“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所谓的蟠桃宴,终于有趣起来了。”
王母传旨托塔天王李靖率十万天兵天将,带十八架天罗地网捉拿妖猴。
杨戬默默看了殷郊一眼。
“此景此景,你不觉得有些眼熟吗?”
执年岁君太岁在二重天遇到了这位传说中的齐天大圣。
身披金甲,脚踏金靴,手中如意金箍棒,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
妖猴提棒便打,太岁神展开雌雄剑抵挡,硬接下这一万三千斤的一击,昆仑山的宝剑被他硬生生砸出两个豁口。
“你这猴子...我不想和你打!”
妖猴收了棒子看着他,“你这神仙倒是看着面生。”
“我和大圣一样,犯了天条被贬下凡,王母娘娘开蟠桃宴,我也是才被叫回来戴罪立功的。”
“你是因何被罚?”
殷郊想了想,“因为我看不惯他们这狗屁天道。”
“既然看不惯,不如跟我一起反了!”
“虽然我不想跟大圣交手,但是大圣要是再走,就要碰上杨戬了。清源妙法真君,额生天眼,七十二变化,八九玄功,法天象地。大圣你就没想过,要是你败了如何?”
“败了那是我学艺不精,大不了回去重学,改日再战!”
“那他若是要压你在山下呢?天帝老儿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压在山下了,大圣你就不怕吗?”
“天压我,我便掀翻那天,地压我,我就砸烂那地!哪怕身死,俺老孙也得站着死,绝不会跪下磕头当他天帝老儿的奴才!”
殷郊点点头。
这么多年不曾回来,这天上地下有意思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那小神便祝大圣旗开得胜,得偿所愿了。”
齐天大圣孙悟空大闹天宫,与二郎真君杨戬在九重天上大战一场,只打得风云涌动,天地变色。
妖猴在斩仙台问斩时,殷郊终于找到了杨戬。
他披散着头发,脸上还有血迹,额上天眼大开,表情神态如同疯人。
“原来你和他说的,是这种感觉。”
那年周军入主朝歌,武王曾经拉着杨戬喝酒。
半醉半醒之间,武王问他,杨戬你这一生可曾体会过一丝快意?
不顾天道,不管因果,只从心论。
这样的感觉你有过吗?
杨戬说没有,武王抬头望着月亮,笑着说他也没有过。”
“如果有一日你体会到了…记得告诉我那是怎样的快意。”
十三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
等到平息了妖猴之乱,殷郊再次下界时,五代十国皆成过往,隋文帝杨坚定都长安,隋二世杨广被叛军所杀,宇文阐将长安禅让与隋,杨侗又将长安禅让与唐。
大唐盛世,万国来朝,长安之盛,如登极乐。
这一切都和殷郊没什么关系。
他仍然厌恶长安。
就如同他厌恶轮回生死一样。
还是一个大雨天。殷郊留宿太岁庙避雨。
被封了千年的仙法,如今又重新做回了神仙,殷将军其实有些不太适应。
比起仙术阵法,他更喜欢机巧工具,就好像比起九霄天庭,他更喜欢人间凡世。
夜很深了,浑身湿透的太岁神君睡不着。他借着一缕月色,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刻刀和木料。
“阁下是在刻像?”
顺着声音的方向找去,殷郊发现太岁庙的外面还坐着一个人。隔着一层破烂的窗纸,他只看到一个剪影。应该是个书生,看身形挺拔俊朗,听声音气度不凡。
“是。在刻像。”
“是为自己心上人刻的?”
刻刀的声音断了,“我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刻像?”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我心上人。”
窗外响起轻笑声,“情之一字,古往今来,最是难解。”
“那你说什么叫喜欢呢?”
“这圣贤书上可没写。书上教的都是发乎情止乎礼、存天理灭人欲的道理,书上可从来没教过如何叫喜欢。不过我觉得,人此一生,不过吃喝行走,想要同食五谷,共饮清泉,行遍天下,一世潇洒的…或许就是喜欢了吧。”
殷郊再一次想起姬发。
他有千年的时光去想姬发究竟是不是他的心上人。
可是姬发没有。
姬发没有时间,他早就化作一只鸾鸟,魂归天地。
一切都晚了。
殷郊想告诉他,自己再也不可能得偿所愿,因为他所愿之人已经身死,不入轮回,不得转世,不登极乐。
殷郊想告诉他,其实走遍他想去的这些地方用不了很久,他已经全都走过一遍,灌口美酒醇厚,陈塘鱼虾肥美,五岳青山高耸,冀州万里冰封,昆仑云雾缭绕,大漠明月高悬,这些地方都很好,他去过了,却无法欣赏。
殷郊想告诉他,他学着当年西岐百姓的样子种过麦子,养过苦荞。他喝了自得的恶果,等了千年,却没等到那个愿意送他一只麦穗的人。
“阁下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往事罢了。”
雨停之时,太岁神君在窗上看到书生的背影。
只是一起躲雨的缘分,和所有际会一样,时间到了,人就该散了。
“不知阁下贵姓?”
“免贵姓姬,单名一个玦字。进京赶考,偶遇大雨,幸得太岁庇佑。”
望着他的背影,殷郊默默记住了他的名字。
“那就祝阁下落笔如神,金榜题名。”
十四
太岁庙雨夜后五个月,殷郊在洛阳遇到了妲己。
也不是妲己,而是仍然顶着妲己皮囊的狐妖。
当年姜子牙亲斩妖狐,挨了两道打神鞭的狐妖金蝉脱壳,留下自己躯壳身死,只存了元神遁走。
千年之后,洛阳城多了一位花魁名伶,据说天姿国色,目摄人心。
狐妖被殷郊按着命门困在了花楼的厢房里。
妲己死挣几下,挣脱不开,索性放弃。
“你就真不怕我杀了你?”
狐妖给他也倒了一杯酒,“就凭太子殿下你和我的交情,要杀你早就杀了,还等得到现在?”
殷太岁放开她,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你还真放了?我可是杀你母亲、害你知己的罪魁祸首啊,你就这么放了我?”
“罪魁祸首不是你,”他把玩着手里的杯子,“你我,母亲,姬发,殷寿,都不过是这天道的棋子罢了。”
昔年涂山氏助禹平定天下,九尾狐便是祥瑞,后成汤伐桀立商,九尾狐就只能是被封在轩辕坟下的妖孽。
是妖是神,九尾自己说什么,从来不重要。
“你变了,太岁神君。”
殷郊拿开妖狐放在自己身上的纤纤玉手,“别离我那么近,一身的狐狸骚味,洗都洗不掉。”
故人重逢还未话尽千年,杨任便下界找来,说是今年新科榜眼命犯太岁,恐有大劫将至。
“他犯了太岁有大劫那是他为非作歹应得的了,这哪有问题?”
“我查过生死簿了,这个榜眼他命犯太岁早就死了,连长安城都没进去!所以,现如今这个要被天谴的人,又是谁啊?”
“这个榜眼叫什么名字?”
“姓姬,单名一个玦字。”
长安城外风云涌动,电闪雷鸣。
殷郊等在城外,不多时便看到杨任押着一个衣不蔽体的女人从天而降。
“搞清楚怎么回事了?”
“搞清楚了,这女人原是涂山狐妖,一日偶遇猎人,被猎户之子程勇所救。程勇的同乡姬玦乃是远近闻名的才子,为报当日救命之恩,程勇便唆使这妖狐杀了姬玦,顶了他的命数气运,这才得了新科榜眼。这所谓天劫也并不是罚他的,而是罚这狐狸,助纣为虐,不辩黑白。”
尚且年幼的狐妖仰头看着眼前的二位真神。
涂山闭塞偏僻,没有人教过她,何为善,何为恶。恩人说要杀人,她便做了,如今死劫将至,她却不知道何为生死。
送走了杨任,殷郊在那个破败的太岁庙找到了妲己。
妖族没有名字,她顶着别人的脸,用着别人的名字,做着身不由己的事,可死却是落在她自己身上的。
“你知道红砂阵中,我在姬发的心里看到了什么吗?从前我以为天下共主的心应该很大,至少要海纳百川。那日我窥见他心魔才发现,困住天子的原来只是一片麦田。”
姬发被困红砂阵百日,三妖用红砂化作红绸,缠住他的手脚,食天子肉,饮人皇血。
被折磨得精神涣散的天下共主垂着头,玉石琵琶贴着他的耳朵轻笑,“你说你为什么还不死呢?他们可都要离你而去了,封神榜上有他们的名字,日后他们全都位列仙班,只留你一个在人间。”
武王说话的声音低得要伏在他耳边才能听见,“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想做神仙的。”
九头雉鸡咬穿他的脖颈,温热的血让她躁动难耐,“你不想成仙吗?九重天上,不死不灭,你不想吗?”
“我知道他不想。因为困住他的从来都不是仙境。”
困住武王的只是那一片麦田。
困住武王的是姬发,是想要留下殷郊、闲云野鹤、策马天下的姬发。
狐妖死前曾经大叫着诅咒武王。
“姬发…我诅咒你…我诅咒你一生所致不过一场虚妄…我诅咒你只此一生不得所爱…我诅咒你神魂俱灭不入轮回!姬发…就算我入地狱…我也要把你一起拖进地狱!”
今日看来,当年她所言,竟是一语成谶,一一应验了。
“很多年前,我曾在长安寻到了这个。当时我只觉得讽刺,现如今我把它送给你,只为能了断我们这一场因果。”
那是一块玉环。
白璧无瑕,周到圆满。
“这是...姬发的。”
“这千年来,周王陵都不知道被盗过多少次了。它现在回到你手上,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环,是返还家乡。
百年漂泊,这枚玉环最终还是回家了。
几年后,殷郊在洛阳听到流言,当年的榜眼在洛阳花楼寻到一绝世佳人,家中妻子不允,他便休妻纳妾,没过几年便家道中落,最后家破人亡。
听说他死那日,曾有一只白狐在他檐上徘徊,引颈而鸣,叫声凄厉,绕梁三日,去而不散。
十五
大唐盛世,三百年光阴,贞观之治,开元盛景,可惜最终还是乱世危矣。
遍地的铁蹄烽火,累年的流年战乱,顶着赶不走驱不散的瘟疫灾情,一方游医在睢阳城外捡到了一个孩子。
大夫带着孩子走进了城内,建了院子,扎下了根。
孩子八岁那年,天降大雨,他骑牛上山采药,回来的时候带回来另一个人。
丰神俊朗,剑眉星目,样子像极了说书先生嘴里仗剑天涯的神仙。
大夫为他包了伤口,喂了米水,忙里忙外还不忘对自己儿子感叹,“咱们父子怎么都喜欢捡东西回家。”
不日那神仙样貌的男人醒来,作揖拜谢他父子救命之恩。
大夫不跟他客气,“既然要谢那就给钱吧。”
长得像神仙的男子上下胡摸一通,“我身上没钱啊。”
大夫捡来的好儿子一眼瞅见他腰间的玉佩,“那就拿值钱的东西抵啊。”
神仙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别的东西都可以,只有这个不行。”
“这样吧,你把玉佩压在这,什么时候筹够了钱,记得来找我换,怎么样?”
神仙把玉佩交出去的时候眼中情动,似是不舍。
他二人在睢阳城门前约定,明年今日,山上太岁庙,一手交钱,一手还玉。
“你要是敢失约,我就把你的玉佩砸了卖钱。”
神仙伸出手点点他的眉心,“玉碎为玦,是诀别之意。玉碎了,就不值钱了。”
他九岁那年,大夫教他念书识字,要他通识医理。
医馆隔壁住着的郑寡妇见到他就喊,小大夫小大夫,小大夫什么时候能学会看病,老大夫什么时候就能享受齐人之福了。
神仙笑着听他说邻里之事。
他笑起来的时候,更像说书先生嘴里的英雄。
“我可不是英雄。英雄应该救苍生于水火,我连我最想救的人都救不了,我不配做英雄。”
小大夫抬头看着他。
神仙长得那样高,他抬手想要摸一摸神仙的脸,踮起脚还差老远。
“玉佩明年再给你。”
神仙伸手弹他脑瓜,“你这孩子怎么不讲信用?”
“你再弹我脑瓜一下,信不信我明年还是不给你?!”
小大夫十岁那年,医馆的老牛死了。大夫请屠夫剥了牛皮,牛骨和牛肉埋在山上太岁庙门前的柳树下。
神仙来时,他就站在柳树下祭拜。死是件什么样的事,他还没想明白。
“听说人死之后,魂魄会向西去,那里有一座高山,名叫酆都。酆都山上有十殿阎罗,他们审清了魂魄的前生之罪,有罪者下地狱忏悔,无罪者会走过一座桥,度过一条河,有一个女人会给你一盏茶,喝了茶后便能前尘皆忘、轮回转世去了。”
“那人为什么会轮回呢?”
“大概是有什么心愿未了吧。”
“那会不会有人不入轮回呢?”
“这一世得偿所愿之人,自然不入轮回。”
说到轮回时,神仙的眼睛里好像沁着泪光。小大夫不敢再问,只好掏出那枚玉环。
“还给你。”
“怎么这次这么痛快就还了?”
“其实我老爹一直在骗你,当初是我救你回来的,他给你治伤根本就没花几个钱。”
离开太岁庙的时候,小大夫回头看了神仙一眼。
遗世独立,羽化登仙。
或许他真的是神仙。又或者他只是一个浪迹天涯的可怜旅人。
“明年我还会再见到你吗?”
神仙站在太岁像前点头。
“如果你我有缘,或许会的吧。”
那天晚上,医馆隔壁的郑寡妇一直在唱一首歌。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小大夫十一岁时,医术已经不凡。
那一年睢阳一带疫症四起,中症者先是高热不退,然后呕吐腹泻,精神萎靡,连续几日,形同枯槁。
坊间谣言四起,说是天子不仁,战乱不止,天道愠怒,降下天罚。
大夫把所有得了癔症的人安排在了山上的太岁庙。
小大夫衣不解带地照顾病人,几日下来滴米未进,人也轻减不少。
庙外下着如同三年前那般的大雨,他戴着斗笠出门采药,在杨柳树下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你瘦了。”神仙皱着眉头,抬手帮他把斗笠系好,“下这么大的雨还要进山吗?”
“我不采药,难道要我老爹去采吗?他那把老骨头...还不如我自己上山去了。”
“你就不怕遇到山精野怪,饿鬼走尸之类的?”
“怕什么?”他抬手一指身后太岁,“太岁神君会保护我的。”
疫症蔓延了整整一年,等到小大夫十二岁时,宪宗即位,削藩止乱,天下似乎又有安定之相。
医馆隔壁的郑寡妇还是三天两头跑来串门,老大夫也不生气,反倒乐呵呵听她唱曲。
听说郑寡妇年轻时也是歌楼名伶,识人不清跟着一个穷书生跑到了睢阳,书生把她卖给乡绅当小妾凑够了赶考的盘缠,乡绅死后她就没落了,每天做点给人洗衣缝补的零活,只是嗓子还不闲着,一天到晚地唱那首他听不明白的曲。
小大夫十二岁这年问了神仙一个问题,“你说什么叫做喜欢呢?”
神仙坐在太岁庙里刻像,刻得是个眉眼带笑、神采奕奕的男子。
“你还太小,问了也没用。”
“那也总得有人告诉我吧,要不然我一辈子都不知道喜欢是什么,不得打光棍了。”
神仙放下刻刀,“喜欢就是...”
他看着小大夫的脸,又好像不是在看小大夫的脸。恍惚间神仙好像看到了什么过去的幻影,他伸出手去挽留,摸到的只有眼前这个还没长开的孩子。
“我也不知道喜欢是什么...你回去问你爹吧。”
小大夫回去的时候,郑寡妇已经喝醉了。她伏在老大夫的膝上,轻轻地哼着那首歌。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小大夫坐在院子里抬头看月亮。
神仙今天刻得那个像有些眼熟。
他怎么看,都觉得那张脸有点像是自己。
十六
小大夫十四岁,神仙带他去了一趟华山。
华山上有人成亲。穿着红裙的姑娘,盈盈对着神仙行礼,“华山杨婵参见神君。”
“原来你真的是神仙啊。”
神仙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是你先叫我神仙的,现在发现我真的是,难不成还害怕了?”
这场亲结得很潦草,三书六礼一样都没有,只是一男一女,一块盖头,还有他们俩作为见证。
“成亲不是应该拜天地吗?”
神仙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我们神仙成亲不拜天。”
“那你们拜谁?”
穿着红裙的新娘掀了盖头,“天道以万物为刍狗,既然识我为草芥,那我又何必拜他?神君掌管人间气运,那我便拜神君了。我拜的是这人间虽经浩劫生生不息,不是什么狗屁天道不辩善恶。”
小大夫咋舌。
美娇娘看起来柔弱。
也只是看起来柔弱。
新人拜了天地,喝了合卺酒,进了洞房。
要离开华山时,他抬头一望,发现更远更高的山上坐着一个道人,一身白衣,额生天眼,怔怔望着杨婵的小院,一动不动。
小大夫十五岁,睢阳城中的百姓传起了闲话,说医馆的老大夫是神农转世,小大夫是医圣再临,就连他们家那头新买的青牛都是地狱的牛头马面。
医圣转世坐在医馆晒黄连。
睢阳城里到年纪还没成亲的男子不多,媒婆说客磨破了郑寡妇家的门槛,只为了能问问咱们这位医圣转世打算什么时候娶妻生子。
“娶妻?可以啊,不过咱们事先说好了啊,我一没钱二没地三没功名。娶进门来就得跟我一起开医馆,刮风下雨也得上山采药,这样的日子,他们愿意过吗?”
郑寡妇跟他说不明白道理,一脚踢翻了他晒的黄连。
等到院子里只剩下他自己,他才一片一片地把黄连捡起来。
“再说了,我有心上人了,哪能再耽误人家姑娘呢?”
除夕守岁那夜,小大夫端着医馆做的扁食只身走上了山。
太岁神君执掌人间历法气数,像除夕这样的日子,他应该是最忙的。
小大夫在太岁庙等了很久,从晌午等到日落,山下的睢阳城放起了鞭炮,太岁神君却一直没有出现。
“我还以为今年我们还能再见的。”
回答他的只有庙里的一室寂寥。
“扁食我放在供桌上了。你别多想,是我老爹让我带给你的。”
走到了门口的柳树下,小大夫摸了摸树下的土地。当年的老牛恐怕早就化成了柳树的养料,此消彼长,生生不息,死亡或许就是这样的事。
我虽身死,但神魂永驻,朝阳夜幕,露水清风,你所见一切皆是我,我从来都未曾离开。
其实这样想,死,也并不是那么可怕的事。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上,藏匿许久的殷郊才从神像后现身。
那碗扁食已经凉了,煮扁食的汤里大概是放了药材,闻起来有一种淡淡的苦香。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当日小大夫问他情为何物时,殷郊只想得起李太白的这首诗。
相思如此辛苦,如果你真的是他,这辈子就不要体会了吧。
十七
小大夫十六岁那年,睢阳城久违地闹了走尸。
一开始农舍的鸡犬被咬,慢慢闹得越来越厉害,有人家的牛马被杀,甚至有孩子进山砍柴,一去再不复返。
杨任一个脑袋八个包,坐在太岁庙里唉声叹气,“我看这次,我们算是完了。十殿阎罗都拦不住了,这么多年,酆都山下的那些冤魂恶鬼早就关不住了。人间杀戮不断,世间正邪妄顾,我看啊...这人间迟早要遭大劫。”
殷郊坐在房顶上俯瞰着整个睢阳城。
那个小大夫已经十六岁,他长得有些像姬发,却也不完全像姬发。
太岁神曾经在他睡着时拿自己刻的像与他对比,轮廓像,眉眼像,睡着的时候很像,可是醒来就又不像了。
殷郊并不知道他是不是姬发的转世。
他也不想再续什么前缘。
他只想看着姬发过完寻常百姓的一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娶妻生子,乐得其所。
不管这一生有没有他,只要他平安幸福,殷郊就算得偿所愿了。
杨任没有得到回答,一个箭步窜上房檐,蹲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看。
“你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吗?人间要遭大劫了,太子殿下你别再看了行不行?你是不是忘了上次你和杨戬三太子他们去酆都山的时候受了多重的伤了?上次还只是地府之门松动,这次要是真的开了,那我们就全都得完蛋了。”
殷郊嫌他聒噪,“你能不能别这么大声音?酆都山下地府之门里关的是什么你知道吗?那是封神前神仙大能、十二金仙的执念、情/欲、爱恨。那么多年,人间死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人在地狱洗尽前尘,那些被洗掉的七情六欲全在那扇门里。要我说,根本就关不住。清心寡欲修出来的神仙迟早要沾染红尘事,与其冥思苦想怎么堵门,不如干脆把他们放出来算了。你我最清楚,人间有人间的气运,凡人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死绝的。”
看着山下睢阳城的一派祥和,杨任问了殷郊一个问题。
“你就不怕地府的那把火烧到这来?凡人之躯很脆弱的,生老病死,爱恨离愁,哪一样都能要了他们的命。神君你嘴上说着人间有人间的命数,可是心里总还是有那么一两个人是你想要保护的吧。”
“这你不用担心,只要他这辈子能自在平安,我会倾尽一切护他周全的。”
睢阳城里遇到走尸精怪的百姓越来越多,医馆门口挤满了来看病治伤的人。
有人问起医馆有没有丢过牛羊,小大夫面不改色地说没有。
“可能是我拜过太岁吧,就算道行再深的妖怪,恐怕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吧。”
小大夫十七岁那年的除夕,他循例端了一碗扁食送进太岁庙。
“好久不见。”
多年不见的神仙接过他手中的碗。
“好久不见。”
“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你们医馆的扁食汤是苦的?”
小大夫看着这么多年殷郊刻的木像。
那个人像他也不像他。没有他那么潇洒,眉眼里满是慈悲,像是被命数磨尽了棱角。
“因为我加了黄连。有的吃就不错了,再抱怨明年就不给你送扁食了,你信不信?”
神仙从怀里掏出来那块他们第一次见时就戴在他身上的玉佩。
“最近天下都不太平,既然你送我扁食,我就还你样东西,可避灾祸,切忌离身。”
小大夫看着他。
那枚玉环横在他们中间。
他还记得他小的时候神仙和他说过,玉碎为玦,是诀别之意。
“那玉环呢?玉环是什么意思?”
神仙把玉佩系在他腰间,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是返还家乡的意思。”
“你刻的那些像...是我吗?”
殷郊如遭雷击。
“当年我问你喜欢是什么,你看着我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你刻的那些木像,那个人长得跟我真像啊...可是我知道,那个人不是我。”
“我父亲说好大夫需游历天下增长见识,这么多年我一直没走,虽然嘴上说着是因为父母在不远游,可实际上,我一直都想再见你一面。”
“你能不能告诉我,神仙你的心里到底会不会住进一个人?”
殷郊还是错了。
他不应该怀念武王,不应该留下塑像,不应该藏在庙中,更不应该纠缠不放。
如果他没做这么多事,眼前人身上的因果也不会被他扰乱至此。
“会。”
“那你心上人,是你眼前人吗?”
神仙没有说话。
他知道,此刻无声,本就是振聋发聩的有声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给神君送扁食了。明年今日,别再来这间庙宇了。”
在大夫离开前的一刻,殷郊拉住了他的袖口。
“明年的今天,我们再见最后一次。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关于我的心上人,关于那些塑像,还有那枚玉环。明年除夕,我在此庙等你。太岁神庇佑了你这么多年,只希望要一日为谢礼,既然大夫悬壶济世,不知道你能不能也满足我这一个愿望。”
“明年今日?”
殷郊放开手,也放他离开。
“明年今日。”
十八
睢阳城走尸泛滥,官府无法可解,百姓无方可求。
不知道是谁先发现,自从闹起精怪,全城上下似乎只有城西医馆一家没丢过牲畜,也没被妖孽所袭。
有人说这是因为大夫治病救人,所以得上苍庇护。
有人却说,老大夫捡回来的那个小大夫整天进山采药,说不定就是在山上发现了什么天才地宝。
一连三个月医馆都没有开张。
已经常住在医馆的郑寡妇惴惴不安,总觉得要大祸临头,右眼皮还跳起来没完。
“你儿子不是说要出去云游吗?我看你就放他走吧。难不成要他一辈子烂在这个唾沫星子都能压死人的地方?”
老大夫看了一眼在院子里晾黄连的儿子。
“不是我不放他走啊...”
是他自找苦果,不愿离开啊。
除夕一别后,殷郊在太岁庙迎来了杨戬。
与孙悟空一战之后,二郎神就变了脾性,从前温润如玉的清源妙法真君摇身一变成了如今冷心冷意的司法天神。
“随我回天庭。”
“回天庭做甚?”
“去了你就知道了。”
点齐了天兵天将,再下界时,人间枯树已然满枝绿意。
华山脚下的麦田穗实满枝,殷郊站在云头,和司法天神感慨,“这么多年,我看过最好看的麦田,竟然仍然是当年的西岐。”
数年过去,与三圣母相恋的刘玺变成了杨婵的丈夫,也变成了刘沉香的父亲。
华山酷暑多雨,今夜也是一个大雨天。
天上的层云滚动,电闪雷鸣,刘玺抱紧了儿子,站在窗前望向半山腰的三圣母庙。
云雨之上,二郎真君睁开天眼,华山狂风大作,飞禽走兽惊惧异常。
三圣母庙中的杨婵提剑而出,宝莲灯光芒万丈,大雨倾盆却沾不湿她衣袖一寸。
“杨戬你是不是疯了?”终于想明白这是道什么法旨的殷郊恨不得一脚将杨戬踹下云头,“杨婵是你亲妹妹!她犯了哪条天规,你要这么罚她?”
“私通凡人,诞下孽子,这是滔天大罪!”
“杨戬!”
殷郊话音未落,二郎神身后突然凝出虚影,牛毛雨幕竟化作寸寸刀刃,呼啸着朝着杨婵落下。
许多年前,他们兄妹还是少年时,如今的天帝也曾站在云端,将大雨化作细刃。
千年轮转,当年杀父镇母的一幕,竟然又要上演了。
距离华山百里之外的睢阳城里。
上山采药的小大夫下山回家,他一向都是走这条路的,可是今日这条路却有些不同。
今日过于安静了。
他顺路走回了家,走到门口,才发现不对。
医馆的门竟然是打开的。
院子里他晒的黄连,溅满了鲜血。
县令将大夫的尸体挂在了医馆门后。
本来他们只想杀大夫的,谁想到那个郑寡妇竟然真的认定了这个老大夫,见他身首异处,她也撞柱随他而去了。
百姓都说,医馆这三口不遇走尸精怪,是因为他们家在山上寻得仙草,仙草下肚,自然邪魔不侵。
县令又问,那如今若想福及全城,我们又该如何?
仙草已经被他们吃了。
那是不是只要吃了他们的肉,就也能驱妖避祸了?
大夫的尸体并不是全的。
学医的第一课便是识人,所以他最清楚,那些人剜了老大夫的眼睛,割了他的耳朵,像是走尸一样啃咬他的肉。
只有一具尸体哪够全城人分呢。
所以,下一个要死的应该就是他了。
小大夫曾经问过神仙,英雄应该是个怎样的人呢?
神仙说,英雄应该胸怀若谷,心怀天下,昔年我佛如来割肉喂鹰,舍身喂虎,我不知道英雄是不是要做到那地步,不过英雄的眼中大多没有自己。
如果我是个英雄就好了。
他闭上眼睛,百姓的柴刀劈在他的身上,很疼,他忍不住落下泪来。
如果我是个英雄,我大概就不会恨了。
如果我是个英雄,他的眼中大概就会有我了。
我过我是个英雄,我爹大概也就不会死了。
可惜,我不是个英雄。
他掏出怀中的玉环,回身望着山上太岁庙的方向,松开了双手。
当华山诸峰落在宝莲灯上的一瞬。
那枚圆满千年的玉环应声而碎。
玉碎为玦,是诀别之意。
比起搬山填海的动静,玉碎的声音太小,小到谁也没有听到,小到整个世间只有一个人知道玉玦为何意。
殷郊在太岁庙里找到了气息奄奄的少年。
他用和十岁时一样的口吻问殷郊,神仙,你说死是什么感觉呢?
殷郊看到他身上的斑斑血迹,只觉得心如刀绞。
他留下的玉环上有保护家宅的术法,如若没有,这睢阳城中阴阳颠倒、群山环绕,恐怕早要被走尸饿鬼吃得不剩一人了。
现在玉环破了,术法散了,被神力隔绝在城外的走尸一拥而入,睢阳城已经成了人间炼狱。
这与殷郊无关了。
他轻轻抹去少年唇边鲜血,像是哄他睡着一般告诉他,死,应该就像做一场梦一样。
少年在他怀中合上双眼时,殷郊听见他对自己说了一句话。
对不起。
这次失约的是我了。
十九
相传离地九万里的天上有座雕梁画栋的宫殿,名叫天宫。
天宫中最高者为帝,天帝掌握天道,管理世间清气,无情无欲,刚正不阿。
在天帝还没成为天帝的时候,他曾经有一个妹妹。
和杨戬的妹妹杨婵一样,天帝的妹妹也曾是个活泼灵动的神女。
和杨戬的妹妹杨婵一样,天帝的妹妹也被压在了群山之下。
朱温废哀帝李柷自立为王,盛唐气数已尽,人间战火再起。
和盛唐气数一起衰竭的还有人间气运,和九重天上的天宫。
刘沉香劈山救母,宝莲灯现世,与三圣母一起被压在华山下的魑魅魍魉重见天日,杨任口中大祸终于降临。
太岁神君终于到了传说中的酆都地府。
这里恶鬼恸号,天无日月,昼夜颠倒,令人生怖。
十殿阎罗急得上蹿下跳,黑白无常忙着捉拿冤魂,偌大地府,竟然没有一人阻拦殷郊。
他顺顺利利走到了奈何桥边。
世人说,地府有一条河,名叫忘川,忘川河上有一座桥,名叫奈何,奈何桥上有一个女人,她会给你一杯茶,喝下便能洗净前尘,轮回转世。
现在那个女人就在他眼前。
那是天帝的妹妹,是曾经高高在上的云华天女。
“我在昆仑学艺时玉鼎真人告诉我,杨戬刚上昆仑山时经常做一个噩梦,他梦到自己劈开了桃山,可是母亲却不在山下。等到梦醒了他才发现,那压根就不是梦,母亲真的不在桃山下,他也真的没有救出母亲。”
鬓发皆白的神女有着和姜皇后一样的神态。世间慈母,看所有生灵都像是自己的孩子。
“戬儿他还好吗?”
“他让我来这里。我猜,他是让我来找您的。”
“我的哥哥呢?”
“我不知道。天庭崩塌,天道倾颓,天帝的下落,无人知晓。”
云华仙子没有动。
她身上的大锁已随着天帝消散,如果她愿意,她现在就可以离开地府。
“你要喝一杯茶吗?”
殷郊看了看她递给自己的茶盏。
没有茶叶,只是清水,闻上去却有一股苦香。
“这是什么茶?”
“你希望它是什么茶,它就是什么茶。人此一生,喜怒哀乐,爱恨嗔痴,一切妄念,皆由心起。明镜自净,菩提不动,世间纷扰,皆由心生。你心中想喝什么茶,这杯子里自然就是什么茶。”
殷郊凑近闻了闻那茶的味道。
那是当年他在华山脚下避雨时偶得的那杯荞茶味。
“太子殿下你猜错了,戬儿让你来此地不是来寻我的,而是为了等他的。”
远处奈何桥头,一缕幽魂翩然而至,千年时光已过,他竟然还如当年麦田一别一样。
“酆都山流传着一个故事,千年前周朝太师姜子牙身死道消,死时竟然从凡间带来了一个魂魄。那魂魄残破不堪,三魂七魄只剩下一缕精魂。当时哪怕他愿意放下,就凭他那残魂之姿,也断然无法西登极乐。所以,这奈何桥的主人给姜尚想了一个办法,他们把那一丝魂魄投入轮回,辗转九世,历经九死,九死之后便能轮回圆满。”
殷郊看着他朝自己走来。
“九世已过,不知武王要如何选择?”
云华仙子的手中是刚刚殷郊喝过的茶盏。
如果你选择洗尽前尘,那便还有第十世。
如果你选择放下往事,那自会有人引你魂归西方。
武王回首。
这是千年后,殷郊第一次见到他。
他开口想说什么,姬发却笑着摇了摇头。
“你要说好久不见对不对?你错了殷郊…这不是我们千年来第一次相见。”
“我们见了很多次。”
“只是你没有认出我。”
千年时光如同白驹过隙,在殷郊面前闪过。
周朝国破时被他安葬在柳树下的死婴。
华山脚下与他同饮荞茶的农夫。
江东城在屏风后与他论琴的乐师。
大漠里与他赏月的艾吉木。
那夜太岁庙外本应高中的姬玦。
打破玉环死在他怀中的医者。
有人说,死亡其实并不是一件痛苦的事,人间道本就和天道不同,此消彼长,生生不息。
人死,应该是魂归大地,从此你见过的一切都是我,山川海阔,麦田苦荞,明月清风,玉石金戈。
殷郊一直在寻找那日消散在天地的武王,可是在他不知道的千年间,姬发已经陪了他整整九世。
每一世他们都相遇了,可每一世他都没有认出姬发,所以每一世他们都再造因果。
杨戬曾经在大漠里对他说,他的身上有一根线。
那根线独自轮回千年,穿越四海九州,只为了今日一场重逢。
那根线就系在姬发手中。
殷郊没有天眼,可是他却看到了。
那根将他二人宿命缠绕在一起的线,尽头只会在姬发身上。
“一千年了。”
殷郊合上双眼。
“是啊,一千年了。”
镐京成了长安,故乡的麦子落了又熟,月亮阴晴圆缺,人生老病死。
一千年过去了。
他们之间的这段因果,终于要了了。
“我该怎么选啊,殷郊?如果我选择轮回,我就要再喝一次忘川水,如果我选择记住,那我们就再也不见。你说,我该怎么选呢…为什么,我总要选呢?”
千年前的武王要选择是生还是死。
千年后的武王要选择是始还是终。
怎么选都是错。
怎么选都不对。
“千年前我入轮回时,曾经在心里许了一个愿望,我希望我不要再遇到你,就算遇到了,我也希望你不要认出我。我怕你恨我,我怕你还在想那一箭之仇,我怕你还放不下当年的殷商西岐,我怕我当年期冀盼望的那些可能,其实都只是我一厢情愿。”
轮回道听到了武王的愿望。
所以殷郊一直没有认出他来。
“你我走到如今境地,一切始于我们心中妄念。”
我们妄图颠覆天道。
我们贪恋天下太平。
我们留恋靡靡情/欲。
我们妄想做一对寻常百姓。
“这九世里,我学会了一句话。”
狂心顿歇,歇即菩提。
如果我们此时放下,是不是就能免了这蹉跎的第十世岁月?
殷郊的心里想了很多。
轮回因果,道法佛理,他比姬发多活了很多年,如果他想,他觉得他是能留住姬发在他身边的。
可是当他开口时,他说出口的竟然是那句话。
那句可能,葬送他所有期盼的话。
“你还记得千年前,西岐麦田里,你对我说过什么吗?你说不论我怎么选,你都希望我得偿所愿。”
殷郊的身上没有麦穗。
他知道或许希望渺茫。
但是如同当年武王不愿勉强殷郊一样,今日太岁也不愿勉强姬发。
如果你想放下,那我今日得的就是我应得的苦果。
如果你想再遇,就算再过一千年,我也会找到你的。
“这句话,我今日送还给你。”
姬发看着他,良久,他接过了云华手中的茶盏。
“灌口陈塘,冀州大漠,五岳二江,昆仑蓬莱,这些地方你替我看过了吗?”
“看了。这些地方都很好。唯一不好的是,我是一个人去看的。”
如果我们只是一对寻常百姓。
这一世,或许他们真的可以只是一对寻常百姓。没有殷商西岐,没有天道人间,只是殷郊姬发。
他仰首饮尽杯中水,身后轮回道光芒万丈,几乎瞬间将姬发身影淹没。
“再遇到我,记得我们的约定。”
这次轮到你折一枝麦穗送给我了。
二十
历史是车轮,它载着人间,朝着未来,疾驰而去。
夏商二周,秦汉三国,魏晋南北,隋唐五代。
大宋终成往事,大元也化为草原上的尘埃,明清在史书上也只是浅薄短小的一页。
人乃万灵之长。
人,是无法被拘束囚禁的动物。
他们憧憬腾云架雾的神仙,所以人造出了飞机,他们向往一日千里的术法,所以人造出了火车。
千年又千年,当曾经的平原上建起城市,当曾经的华山修起栈道,当曾经的麦田变为公路。
杨戬在一片虚空中睁开眼睛。
他不知道今夕何夕,也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
他只是听到了一个声响,斩破虚空而来,将他从一场大梦中唤醒。
“还要再继续吗?”
虚空中没有人回答他。
曾经二郎真君睁开天眼。
那如同夜色的纯黑中竟然长出了一根红线。
“人间已经诞生新的因果了,就算你再跟我耗下去,一切也终将开始。”
回答他的仍旧是一片寂静。
“曾经有两个人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所以我现在也来问问你。舅舅啊舅舅,你这一生,可曾体会过一丝快意?”
在虚空之外的人间。
西北某农业试验基地。
灰头土脸的姬发一脚踢开大门,一巴掌拍上了姜文焕的后脑勺。
“孙贼!你大半夜把我从学校叫来给你修机器,我在外面喂蚊子,你在屋里…看言情小说?!还是九生九世这种早就被人写烂了的古代言情…你小子有本事以后别走夜路!”
姜文焕被小说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就差把这个月补助全充进网站打赏作者了。
“你这人从小就铁石心肠。”
“我那叫理性克制。”
“要不然也不能到现在二十五了还母胎单身。”
姬发狠不得拿扳手拍死他,“老子那叫精挑细选!”
实地考察的时间很短,姬发和姜文焕还得赶回学校搬砖。
走之前村里的书记说什么也要带他们去村里转转。这几天没注意,试验基地的大棚后面竟然还有一个庙。看上去年头不短了,门口的牌子都破了,看起来隐约像是周公两个字。
姬发推开大门。
庙里面坐着一个人。一身青衣道跑,长头发扎在耳后,戴着最新款的耳机,还穿着新款球鞋。
现在的道士,打扮得还挺时髦。
小道士对他一笑,问他要不要算命,因缘际会,学业财运,只要你想,他都能算。
“好啊。那你算算,我上辈子是干什么的?”
“是个大夫,悬壶济世,但是含冤而死。再上一世是个书生,再往前是草原上的王子,弹古琴的乐师...”
“不是,你这是不是真的啊?哪有人能转那么多世?”
小道士抬手一指,“这位哥哥你这就不知道了吧,西方有言,人会转世是因为有执念未尽,你已转九世,历经九死,九为数之极,十为数之尽。这辈子,你一定圆满幸福,得偿所愿,逍遥自在。”
姬发悻悻收回手心。
这小道士还挺会说话的。
临走的时候道士叫住他。
“我能问问你的名字吗?”
“我说了你别笑啊...我哥给我取的...我叫姬发,对,就是周武王那个姬发。”
不知道为什么,小道士的表情似乎很满足。
“是个好名字啊,万物生长则为发,姬发...是个让你此生只管向上、无需顾忌的好名字。”
只是希望这辈子的你也能像你的名字一样吧...
...兄长。
回学校的姬发顺便回了趟家。
学校的姜老师把电话打到他手机上,说是学校校庆需要拉赞助,他作为化工系的门面,怎么也得帮学校化一次缘。
姬发挂了电话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姜老头这个意思,是不是要他出卖色相?
他哥的助理崇应彪正在厨房做菜,他蹑手蹑脚摸过去,偷走一根黄瓜。
“问你个问题啊彪子...”
“你个死孩子没大没小地叫谁彪子呢?!”
“你先听问题——如果有人要你帮公司化缘,那是不是就说明...?”
崇应彪穿着Hello Kitty的围裙笑得嘴都要歪了,“学校要你出卖色相啊...祝你好运,一路好走,慢走不送。”
最近大家桃花运似乎都不太顺,邓婵玉那个谈了许多年的女朋友不知道那根筋搭错了,非得和她闹分手,如狼似虎的辅导员最近天天拿着手机低声下气。
“亲爱的...我没有...谁嫌弃你结过婚啊...我不是...这不是校庆了学校事情多吗...我真不是在外面有人了啊...他们再年轻也没有你好看啊!”
姬发默默拧好一颗螺丝。
一切最终结果不是分手的吵架在他这统称为秀恩爱。
化缘的时间还是到了。
姜老师给了他一个地址,有点偏远,在某个城乡结合部,姬发上网查了查,是个挺有名的民宿。
依山靠湖,这个时间甚至能看到还没成熟的大片麦田。
从小姬发就喜欢自然。他喜欢脚踩在土地上的感觉,喜欢天地万物与他共鸣的浪漫。
可惜这次来是带着任务来的。
希望这位施主长得不要太丑。
路走到一半,天就下起了雨。
姬发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最后一个坡,民宿的大门虚掩着,隐约能看见院子里那棵三人不能怀抱的柳树。
小时候他哥逼着他背诗,姬发别的没记住,到现在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一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站在柳树下,他突然有了一种令人诧异的归属感。
好像他就应该回到这里。
好像这里有一个人已经等了他很久。
“下雨了啊。”
姬发转身。
他身后站着一个男人。
高大,长发,像是活过来的希腊雕塑,又像是小时候听评书里面说到的大英雄。
“你好。”
男人戴着一顶大草帽,手里还拿着刚刚割下来的麦穗。
他向姬发点头示意。
姬发很多年没动过的心,突然狠狠跳了一下。
这不怪我。
谁让他长得跟博物馆里的雕像一样。
男人递给他一枝麦穗。
姬发收下了,转而一想,好像有些暧昧。
送麦子算怎么回事啊。
现在已经不流行送花了吗?
“我家那边有传统,如果你希望一个人留下来,那就要送一枝麦穗给他,这算是希望和他共食五谷的意思。”
姬发笑了笑,“那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邀请我共进晚餐吗?”
男人只是看着他笑。
好像他什么也不需要,只要姬发出现在他眼前,他便已经得偿所愿了。
“我们正式认识一下吧,我叫姬发...你不许笑我啊...是交大派来和您对接的。”
男人也伸出手。
“我叫殷郊...”
姬发自己没忍住笑起来。
怎么现在的爹妈都喜欢拿封神演义取名啊。
“...好久不见了,姬发。”
千年·完
【浪浪钉】春光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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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散這春天該有的桃花源」
01
张哲瀚去年夏天第一次见到龚俊的时候,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这个Omega长得真好看。
深目高鼻,唇红齿白。那么精致好看一张脸,要是染个浅色头发出门估计会被认为是混血。恰恰相反的,白皙肤色偏衬墨般的短发与浓眉,平添了几分工笔画般的隽永写意。
他走向龚俊,微微鞠躬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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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张哲瀚去年夏天第一次见到龚俊的时候,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这个Omega长得真好看。
深目高鼻,唇红齿白。那么精致好看一张脸,要是染个浅色头发出门估计会被认为是混血。恰恰相反的,白皙肤色偏衬墨般的短发与浓眉,平添了几分工笔画般的隽永写意。
他走向龚俊,微微鞠躬伸出手去,说你好龚老师。
——这Omega怎么这么高?
身高的压迫感是走近才会更明显的,张哲瀚实打实181的个子,在同类人的队列里绝对算得上高挑,而眼前这好看的Omega竟比自己还要冒上大半个头。
“你好你好张老师,我是龚俊。”
那人咧出一排齐整白亮的牙笑着同他握手,那种笑不是客套,而是发自内心的快乐,叫有点慢热的张哲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龚俊在快乐个什么玩意儿。
“张老师是东北人吗,这个口音?”
张哲瀚沉默半晌尬笑一声,说我是江西人。
“啊,不好意思哈哈哈哈哈哈。”龚俊又开始笑,“我是成都的。”
——这Omega是个傻的。
张哲瀚在心里下了定论。
成都的Omega向来出名,水灵漂亮,抛开身板只看龚俊那张脸确实符合地域特征。
可惜了这么一张漂亮的脸,偏偏个子过高,性格又傻,这作为一个Omega应该不太好找对象吧。
张哲瀚被龚俊的自来熟感染了,被人吐槽了一把口音,不知怎么的也想嘴贫一下,逗逗眼前这个只会傻乐的未来合作伙伴。
“龚老师是Omega吗,这个身高?”
“这得奔着两米去找alpha吧。”
他瞅准了龚俊不是那种会在意这种问题的Omega,果然那人依旧笑得开开心心,完全无所谓的样子。
“是啊。”龚俊弯着眼睛伸出手比了比张哲瀚和自己的身高,歪了歪脑袋,天真明朗的样子:“这是一米八的alpha张老师想泡我吗?”
靠。
从来在话术上很少输给别人的张哲瀚一下子被这人的惊天直球打得措手不及,从裤袋里拿出手来蹭了蹭鼻尖,有粘腻的细汗。
大概是有点心虚,倒不是因为一米八的alpha多卑微。
而是因为他的秘密。
——本质上来说,张哲瀚和龚俊一样,是个Omega。
02
龚俊去年夏天第一次见到张哲瀚的时候,心里就响起一声“呜呼——”。
首先这人长得好看,是那种特别清俊古典的样貌,特别有这部戏原著里的人物风骨。龚俊不是外貌协会,但跟合眼缘的人一起演“情侣”总归是舒坦的。
其次这人又是少有的那种性子低调温和的alpha,感觉是很处得来的同类人,接下来几个月的拍戏日程应该不会难熬。
龚俊活了有二十八年,从来都是随遇而安的性子。想想始终执着的不过是发财,除此之外要说还有什么,那大概就是舒舒服服过日子。
他入行之前就考虑了很久,从来坦荡明朗惯了的人很难一下子跃进娱乐圈这个大染缸。虽然那些肮脏事情不一定会落到自己头上来,但想想那些利益纠缠勾心斗角就觉得麻烦。
龚俊他妈从小就说他上辈子大概是当皇帝的命,这辈子才这么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
“妈,皇帝要亲自赚钱,还要去娱乐圈摸爬滚打,这合理吗?”龚俊艺考前天天跟他妈诉苦。
他妈是典型的川渝辣娘子,柳眉倒竖敲锅铲,说老娘好不容易把你生得这么好看又聪明,还想继续啃我老本?
龚俊抱怨归抱怨,聪明也是真的聪明,考前天天傻乐谁问都说自己除了这张脸啥也不是,成绩出来之后各路同学都被这人无耻的凡尔赛行为气得不来他谢师宴。
聪明的人就爱用脑瓜子为自己想躺赢的路子,中学时是别人比时间,他琢磨效率,入行后别人忙着跑通告,他拉着经纪人偷偷商量对策。
“你这胆子不得了啊……”张哥听了龚俊的话嘘声连连,他说这要是被发现了不得被全网黑啊。
“有什么的,用哪个性别都是照样演戏,我对哪部戏都不会怠慢。这几年圈内男Omega少,报酬高,来钱快,为什么不换条竞争路线呢。”龚俊眨着眼睛撺掇经纪人,“我们公司新签的那个北电的不也是A装O吗,他那天聚餐没贴抑制贴我都闻不到他的信息素,更别说长相了,他一点也不像Omega啊。”
“那你也……”张哥皱了皱眉头打量了一下龚俊的脸,那人笑着眼睛弯弯的样子太蛊惑人心,他不得不改了口:“那你也倒真是长得还挺像Omega的。”
男Omega接耽改天经地义,早年他就接了一部,演受方。
剧方为了搭他这186的个子,愣是找了个192的男alpha。那时候年纪小,没什么演戏经验。龚俊顶着张漂亮皮囊和Omega的假身份,自然而然受到合作男演员的关照体贴,那让他一度分不清戏里戏外,寻思那alpha是不是要泡他。幸好两人都是alpha这个前提像条警戒线,让年少迷糊的龚俊从入戏边缘挣扎回来。
后来成熟了许多,没再怎么和alpha搭感情戏,龚俊反而开始希望遇到同为alpha的合作伙伴,相同的性别可以杜绝许多不必要的移情,和杀青后难以出戏的虚妄天真。
近两年龚俊运气不错,上部言情剧搭的女主周雨彤和他一样是个A装B,这部耽改剧的男搭档张哲瀚也是个实打实的alpha。
有alpha的地方就有竞争。
张哲瀚想过跟龚俊争温客行的角色,最后以失败告终。
龚俊虽然性子平和,但说到底还是alpha,面对同性时便容易被激起微妙的胜负欲。周雨彤给他打电话时他还在没心没肺的笑,说自己成功的保住了这次演耽改剧的攻的地位。
“哎,人家好歹也是个alpha,攻方给Omega拿去了让他演受方,他能不难受吗。”周雨彤在电话那头吐槽龚俊只知道傻乐不会处理人际关系,她说你快给人家做做心理建设吧,人家又不像你这个假Omega“能屈能伸”。
那时张哲瀚正在做妆发等着拍定妆照,垂着眼睫安安静静坐在那里。
龚俊在寻思要怎么跟张哲瀚说说才能让人家心甘情愿为自己演0。
在手机上搜了张哲瀚一串信息之后,佯装不经意实则不无浮夸地晃到那人面前。
“哇,老张,我刚才听了你唱歌,唱的真好。”
“哇,老张,你这身材,你这个肱二头肌,你这个胸肌,怎么练的,教教我。”
“呜呼,你怎么还会弹钢琴打篮球骑马填词打高尔夫?”
……
两个妆发老师抿着嘴笑,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暗戳戳收拾化妆箱迅速逃离孔雀开屏现场。
“你差不多得了,跟个水军似的。”张哲瀚又好气又好笑,他说我演周子舒没问题的,你不用哄我。
“那你呢,你会什么?”张哲瀚这才抬头看他,他说你的特长,兴趣爱好,我都还不知道。
张哲瀚的妆发都做好了,一头墨黑色的发,两缕鬓发掩在脸侧,就那样自然地掀起眼帘望着龚俊。
龚俊被他这么一看突然脑子宕机,于是嘴里冒出了奇怪的答案,他说,啊我会,我会唱歌啊。
“真的?”张哲瀚很感兴趣的样子,眼睛亮亮的,带着笑意,“唱给我听听吧。”
脑子里浮现出无数个粉丝弹幕劝他“龚俊别开腔”,可张哲瀚那双眼睛带着恳求望向他,他就有点迷糊了。
就好像中学时代总不忌惮大场面的他,站在大礼堂面对台下几千观众表演都不怯场,却于聚光灯打下那一刻不经意对上暗恋女孩儿的眼睛,背得滚瓜烂熟的稿子突然就碎掉,铅字变成一只只蝴蝶,撞进心脏,碰上脑袋,而后呼啦啦地飞走了。
龚俊硬着头皮唱完了一整段“爱你芜湖。”
二十八岁的成熟alpha,一米八六的大个子,却杵在那里尬成青春期限定的毛头小子。
张哲瀚没有打断他,只是一直忍着笑不说话。
“唱完了?”张哲瀚问,龚俊就点头。
那是龚俊第一次见到张哲瀚笑得那么开心,趴在桌子上一阵阵地颤。那人一身鸦青色戏服薄薄附在肩背上,蝴蝶骨撑出清冽漂亮的弧线,长发从肩头滑下去落在脸侧,仰起头来看自己时眼底还带着笑出的泪光。
“唱得挺好的。”张哲瀚正色道,“音准再加强一点就好了。”
龚俊说那张老师有空教我唱歌吧。
“行啊。”张哲瀚眼睛弯弯,心情很好的样子,“那作为回报,你能教我什么呢?”
龚俊在脑子里想了很久什么是张哲瀚不会而他会的,周雨彤的话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福至心灵般脱口而出,他说我教你怎么演受。
“哦……”张哲瀚点点头,佯装不悦,“龚老师这是觉得我会演不好?”
“不是不是我开玩……”
“噗。”张哲瀚没绷住,笑了出来,抬眼静静看向龚俊,他说你相信我,我很专业,绝对没问题的。
龚俊看向那双星子般又柔又亮的眼睛。
虽然他还不太了解周子舒这个角色,但如果他是温客行,一定会对张哲瀚这样的周子舒动心。
张哲瀚甚至不需要学,也不需要演,他人在那里就自成氛围感。龚俊甚至想问他有没有意愿加入他A装O的队伍,张哲瀚身上那种微妙的吸引力着实天赋异禀。
“我相信你。”龚俊伸手轻轻摸了摸那人垂在肩侧的碎发。
03
不愧是Omega,这厨艺。
张哲瀚一口接一口喝着龚俊装在保温桶里带来的鸡汤,不忘竖起大拇指:“没想到啊龚俊,你还有这一手。”
“这算什么啊,横店这边做饭太不方便了,杀青之后你有空来我家,给你看看什么是满汉全席。”龚俊“啪”地甩开温客行的大纸扇,扑腾扑腾地给张哲瀚扇着风。
“可以了,我不能吃了,不然又得胖了。”张哲瀚意犹未尽,赶紧把桶盖扣死好让自己不要再想着吃。
“老张,你真的没必要,这都瘦的脸上一点肉都没了。”龚俊蹙着眉头,伸手去捏张哲瀚的面皮。
张哲瀚叹了口气,戳了戳龚俊的鼻子,他说我又不像你,五官量感都这么大,你看你这拔地而起的鼻子。
“稍微长点肉,我上镜就不好看了,不符合剧里的人设。”
龚俊看了眼张哲瀚清冽锋利的下颚线条,无奈地开始吃那人剩下的半桶鸡汤。
“我吃过的你还吃?”张哲瀚惊道。
“不然倒掉吗,老张,你真不懂节约。”龚俊瞪着一双大眼睛,十分理所当然的样子,“还是说你想留着晚上接着吃?”
“不是,我意思就是说,我吃过你再吃我不太好意思,早知道……”
龚俊转身把一直带着的青苹果扒拉出来,自己咬了一口又递给张哲瀚:“那这个我先吃你再吃,扯平了。”
张哲瀚笑着接过苹果咬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都被太阳晒热了。
龚俊工作团队那边批发了好几箱水果,张哲瀚减肥不怎么吃饭,那人每天上戏时就为他揣着个苹果过来。
龚俊真的是那种很典型的Omega,善良温柔贤惠还会照顾人。
张哲瀚看那人密匝匝的眼睫,又浓又密,在正午阳光的阴翳里往瓷白两颊投上鸦羽般的影。
太热了,好几缕长发黏在那人侧脸,龚俊一边忙着啃骨头一边让张哲瀚快给他扇扇。
张哲瀚只笑,说你喊我哥就给你扇。
“张哲瀚你没良心,我天天给你扇……”龚俊空出手来,笑着拿扇柄轻敲张哲瀚的头。
“扇扇扇,赶紧把你这油手擦擦。”张哲瀚嫌弃地躲过那人作势要抹在他脸上的手,“下一场我的戏,你要把我妆抹花了等着完吧你。”
龚俊没心没肺地晃晃脑袋,心安理得享受着张哲瀚的扇风服务继续啃起鸡腿来。那人长发从后颈侧滑到胸前,张哲瀚突然瞧见那人贴在颈后的信息素抑制贴被汗浸的翘起了一个角。
反正都是Omega,张哲瀚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赶紧把龚俊的抑制贴熨平。
“片场这么多alpha你不知道?都二十八岁的人了能不能注意一点,万一……”
龚俊没吱声,只是抬着眼要笑不笑的看着张哲瀚。
张哲瀚这才想起来,在龚俊面前,自己也是个alpha。
一个alpha那么大喇喇地去摸Omega的后颈,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性骚扰。
“老张,你不对劲啊。”
“我,我不是,你……”张哲瀚不爱脸红,可这种误解让他不由得耳廓发烫。
这个虚假的alpha身份他一直记得清清楚楚,对任何一个合作过的Omega演员都未曾有过这样逾矩的举止,却在龚俊面前三番两次忘掉粉饰,想起最初的自己。
小时候还以Omega的身份生活着的自己,那个过于静秀单薄的少年,对谁都温柔真诚纯粹无比。儿时父母还未离异,也还没人会因为看不惯他的出众而心生妒意,也曾有过几年无忧无虑的时光,像个生来就该被宠着的Omega一般挥洒着孩子的任性,可那样的日子太短了,回忆起来不过短短一盏鼻息。
后来的青春期比起成长更像一场试炼,所有重担所有恶意都落到肩头来,把从前无论站坐都如竹般清直的少年压得跪倒在地。
他恨过自己这生来便被打上“孱弱”标签的身体,恨所有毫无缘由的排挤与欺凌。高中毕业后他便隐瞒Omega的身份,成天把后颈严严实实的藏在抑制贴下,随身的包里放着一管又一管抑制剂。
经纪人说张哲瀚真的傻,现在娱乐圈正是缺男Omega的时候,缺那种脆弱感和至纯至真的吸引力,他这个实打实的Omega却如此倔强,非要拖着比alpha弱许多的先天条件咬着牙去做所有alpha能做的事情。
“哥,你看我不是能做吗。”张哲瀚总是安慰经纪人,说alpha能做的我都能做到,你就是找几个alpha来跟我打架都没问题。
一路看着他走到这一步的人才知道,张哲瀚需要付出比别人多多少倍的辛苦和努力。
张哲瀚努力了这么久,却在遇到龚俊之后,突然迷失了努力的意义。
那个比他小一岁半的男人,对他的好纯粹到不掺任何杂质,如挚友,如家人,如伴侣一般照顾他护着他。
张哲瀚有很多次想偷偷告诉龚俊其实他也是Omega,却总是开不了口。
他是不在乎与什么性别的人在一起,可普世价值观里Omega最好的归宿就是alpha,他一个Omega又能为龚俊做些什么呢?连最基本的发情期都不能陪他度过。
Omega和Omega之间哪有结局,被龚俊误认为心怀不轨也好。
他想把这个谎藏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藏到他们入戏又出戏,藏到杀青之后的岁月。
人生海海,龚俊与他不过这一期一会,温柔终究会到期,和曾经拥有又失去过的那些情意毫无分别。
“对对对,我不对劲。”张哲瀚笑着去拍龚俊的脑袋,缓缓别过头去看窗外开得正好的茉莉花。
人有心若磐石无转移吗?
张哲瀚不知道。
他只知道藏到那时候,花自萎谢,落红入土,只等风起,又牵来下个春天。
04
“你有没有过喜欢上alpha的经历?”
龚俊躺在床上给同为alpha的兄弟挨个打电话做问卷调查。
多半都是直接否认,并对这个问题表示不可思议。
“龚俊,你又看上哪个alpha了?你好奇怪,Omega个个腰细腿长你不找天天找alpha。”
“什么叫又?什么叫天天?我什么时候看上过别的alpha了?”龚俊皱着眉从床上坐起身来,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而且不是我,是我一个朋友。”
“你少来。”兄弟们一眼看穿他的把戏,在电话那头替那位被龚俊看上的alpha扼腕叹息,“人家好好一个alpha倒了什么霉啊,看你那脸你那能演的,估计真以为你是个Omega,好家伙,人家把你当Omega,你天天大半夜不睡觉琢磨要跟人家拼刺刀。”
龚俊直接把电话挂了,想了半天又给周雨彤打了一个。
“周姐。”哪怕周雨彤比自己还小两岁,龚俊有求于人不得不放低姿态,“你喜欢过alpha不?”
“干嘛?”
“我有一个朋友……”
“打住啊,我在片场忙得很,劝你有事说事。”
“alpha和alpha在一起会有结局吗?你介意跟alpha在一起不?”
“你和张哲瀚在一起会有结局吗,张哲瀚介意跟你在一起不。”周雨彤替他翻译了一遍,“你不是很牛吗,怎么还有这么点儿事绕半天的时候?”
龚俊挠挠头,他说我牛不起来了,我不得不放下身段了。
“你说我要不要和张哲瀚坦白我是alpha,还是继续用Omega演他。”
“那要看他是像你这样的新时代alpha,还是那种非Omega不要的传统alpha了。”
“那完了。”龚俊道,“他可铁血了,长得倒是清清秀秀,性格作风真的很刚,没见他夸我别的,只会夸我好看啊贤惠啊什么的。”
“总不能让人家夸你唱歌好听吧。”周雨彤说:“两个alpha真不太能成,还是倆男alpha,到时候不在床上打起来就不错了,你能愿意给他睡?”
龚俊想了很久,他说只要他愿意跟我睡。
“卧槽。”周雨彤忍不住脱口而出,龚俊虽然看起来随遇而安,可alpha骨子该有的特点他一个不缺,只是那人擅长掩饰又懒得露出锋芒,觉得扮猪吃老虎挺快活。龚俊居然能答应为爱做0是周雨彤万万没想到的,她沉默半晌,缓缓道:“陷进去了啊。”
“啊,算是吧。”龚俊躺回枕头上,酒店房间镜面的天顶映出自己茫然的脸。
恍惚间他又看见张哲瀚的笑脸,眼波流转,清丽与疏朗两种迥异的气质融在那一张笑脸里,那已不是温客行会为之心动的周子舒,他只想从镜头前把人抢走,告诉所有人那是属于龚俊的张哲瀚。
——“陷进去了。”
杀青前夜,龚俊拉着张哲瀚喝酒去了。
龚俊酒量普通,本以为又要被十项全能的张哲瀚吊打,没想到却找到了这位铁血alpha的弱点——酒量差,太差了。
没喝两瓶就开始稀里糊涂的往龚俊身上靠,平时跟他话就不算少的人话匣子又扩大一倍,龚俊简直插不进嘴,吵到周围几桌的客人都往这边看,龚俊赶紧把那人的口罩帽子招呼上去怕被拍到影响不好。
那时候张哲瀚的头发还蓄着,到颈窝的长度,打着卷儿。
龚俊背着他回去,两人都穿着薄薄的T恤,夏夜的晚风温凉,钻不进两人紧贴着的后背与胸膛。
那人柔软的中长发一下下蹭在龚俊后颈,龚俊吸了口气,低声威胁背上的人停止职场性骚扰。
“哈哈哈哈哈……”张哲瀚笑得开心,伸手从背后去捏龚俊的耳朵:“不错,我们阿俊长大了。”
龚俊脚步顿了顿,张哲瀚从没这样喊过他,也极少用这样亲昵的语气和他说话。
“有时候,哎,我真的担心你,你这么傻……”张哲瀚的手耷拉在他肩头,又像个孩子一样乖乖地环起来,“你这么傻,又这么好,我真怕你以后被哪个alpha骗走了……哎,会便宜哪个alpha呢……”
龚俊背着他只顾埋头踩青石板上的白月光,觉得张哲瀚太可爱,随口答道:“便宜你这个alpha。”
“我啊。”张哲瀚把脑袋拱在龚俊颈侧,他说我哪能喜欢你。
龚俊心中一沉,佯装镇定问一句为什么。
那人却没再说了,倒是轻声哼起歌来。
竟是龚俊唱过的那个“爱你芜湖”。
“我好喜欢你,呜呼……”
“爱你,呜呼……”
这么傻的歌,张哲瀚哼起来却格外动人,嗓音清亮,龚俊听在耳中却觉得心酸。
“又说不能喜欢我,又唱着喜欢我,张哲瀚。”他颠了颠背上的人,他说你可别折磨我了吧,切个歌吧。
背上的人安静了一会,说那我给您唱个戏吧。
龚俊就那么背着张哲瀚走过小巷长街,穿过酒店大堂走廊,在众多路人的侧目下任他放声唱完了一整折《苏三起解》。
05
张哲瀚躺在酒店大床上,唱完最后一句才后知后觉有点丢人般,抬手挡住被酒烧红的脸颊,叹了口气:“我教完了。”
龚俊坐到他身边去,笑道:“这是在教我唱戏啊,我可学不会。”
“张老师只管教。”张哲瀚抬起手点他额头,“不管会。”
“好了,轮到你教我了。”
龚俊俯身,任那人仰躺着,孩子一般纯真又温柔的眼神游走在自己眉眼,鼻尖,嘴角。指尖也随着轻轻划,像捕捉萤火虫的家猫。
“我教你什么?”
“你之前答应我的,我教你唱,你就教我怎么演。”
龚俊垂眸去捋那人铺散开来的发,想说你演得很好了,我根本无法再多教你些什么,况且明天就杀青了。
我们已经不用再演了,张哲瀚。
他借灯火看那人挺直鼻梁,淡色的薄唇。
那双眼睛啊,龚俊从此以后再也不是剧中人,怕再没有被这样温柔注视着的福分。
“温客行。”
张哲瀚轻声喊他。
“认错人了。”龚俊攥住那人停在自己眼尾的手指,他说我是龚俊。
“最后一次。”张哲瀚说话带着轻微的鼻音,带着点委屈,又有几分释然,他说教教我吧。
龚俊跪坐起身来,他说好。
“过来。”
张哲瀚撑起身子,向他挪过来。
“让我抱一下。”
他伸手将张哲瀚用力揉进了怀抱里。
那人本来就瘦,拍戏期间减肥又狠,这样抱在怀里只剩一把单薄骨架似的,龚俊突然觉得很心疼。
“你以后别再这么减了。”龚俊说:“干嘛要对自己那么狠。”
“能少动就少动,你这膝盖的伤再不好好管管,到老了你腿就废了。”
喝醉酒的人只任他抱,任他叨,轻声问一句:“我现在该做什么?”
龚俊说,你抱着我就好了,什么也不用做。
“哦。”张哲瀚抬手环住龚俊的脖子,像是能感受到龚俊的不开心,哄孩子似的轻轻拍着他后背。
“你在房里烧香吗?”毫无征兆的一句。
“大半夜的我在房里烧什么香,我还求佛呢。”
——求佛让你喜欢上我,不知道管不管用。
龚俊伸手去抚那人后脑的发,他说你喝酒把脑子喝坏了。
其实脑子喝坏了也挺好的,这样的张哲瀚一点也不铁血了。
龚俊知道,张哲瀚从前过得挺苦的,无论是家庭还是事业,都逼得他暴风成长,逼得他像拼命三郎一般咬着牙往前跑。
他总是到真情流露的时候便嘴拙,说不出那些熨帖话。
但是却那样希望张哲瀚能找到一个会照顾人的,适合他的Omega,陪他好好走下去。
那张哲瀚乖乖的窝在龚俊怀里,任对方的手指从发间攀到后颈,又掠过下颚,最后停在唇畔。
龚俊倾身向前,一点,又一点,最后却只舍得珍重吻在那人仓皇闭上的眼睫。
杀青那天,张哲瀚是先他一步离开横店的。
龚俊笑着站在路边和剧组人员一起挥手送他,那人却似不忍再回头多望一眼,只垂眸快步进了车里。
“再见,老张。”
龚俊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音量说道。
想起昨夜那个静默无声的拥抱,想起那人泛红的眼眶,想起自己强忍住没落在唇上的亲吻。
没有趁人之危,龚俊你真是个正人君子。
他看着那辆车越开越远,直至变成一个小点,在视野里消失不见。
没有趁人之危,龚俊你真他妈是个蠢货。
到那一刻,所有积攒在心中的不舍与眷恋才后知后觉的爆发出来。
龚俊迅速的转身往停车场走,视野一片模糊,让他甚至看不清路。
“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到大街前……”他无意识的唱出这一句,后面的词记不得。
哽在喉头的气息如未能开口的告白般,遗憾得咽不下,却再难能为续。
苏三又离了洪洞县。
吹散了那春天该有的桃花源。
07
“就这啊。”
老秦听龚俊说了半天,意犹未尽地问一声,没啦?
龚俊成天5G冲浪,什么微博老福特B站都常看,跟那些爱嗑CP的小女孩儿学了不少新词儿,他笑着说你懂什么,这叫BE美学,开放性结局,文学式留白。
“您甭跟我整这。”老秦捶他一把,“不是,最后两个人真没在一起?多没劲啊。咱来一段对抗时代偏见的AA恋岂不是更升华主题?”
“那你自己续写去吧,以后要是拿这个拍电影记得付我点版权费啊。”龚俊坐在街边的花坛上,拍了拍他那从中学玩到现在的损友,老秦正好在北京做编导,龚俊跟他吃晚饭在大街上转着转着就开始说书。
“钱,你就知道钱。”老秦摇摇头,“什么alpha能受得了和你搭伙过日子,那个张什么瀚的幸好没被你钓上。”
龚俊语塞,他说你怎么还知道他名字,半晌才补一句不要把我的人跟我的故事对号入座。
“你那山河令最近不是火得很嘛,我老婆看,天天说你俩有多般配,你俩名字现在在家里可比我名字响亮。”老秦没好气的起身,说好嘛,我这就回去把你俩的故事跟她说说,让她死了这份你俩能成的心。
“咋回事儿俊子?我看你这脸色,就算我老婆死心了你好像也死不了心呢?”老秦看龚俊难得吃瘪的样子,乐呵呵的凑过来又被一锤揍开。
“我死心了。”龚俊道,“我想开了。”
后来再见到张哲瀚时,那人早已剪去一头长发,利落的板寸,清明的眼神,将周子舒这个角色生生从灵魂里剥去了似的。再也没有踟蹰推拉,独一份的温存柔软,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坦荡直率到可以称为钢铁直男的张哲瀚。
是早春三月的北京,张哲瀚主动约他吃饭,下午刚从上海飞过来的人第一时间就给龚俊打了电话。
明天他们有个双人采访,后天还有双人拍摄。
见面的机会很多,张哲瀚偏在刚到北京的这夜就约他一起。
龚俊想,他大概明白张哲瀚的意思。
分手都爱吃顿散伙饭,和尚出家要斩断青丝,这世间和情字有关的离别都矫情得很,但他没想到和张哲瀚这段不上不下的感情走到最后也需要一个仪式感来终结。
龚俊选了家他北京朋友一致好评的餐厅,保留着老北平特色,坐落的地点也不是人潮汹涌的市中心,而是郊区的胡同小巷。
龚俊把老秦的车开来,一个小时的车程,两人在车里没怎么聊天,他偶尔偷看一眼张哲瀚,看那人带着蓝牙耳机听着歌半睡不睡的样子。
晚高峰的二环太堵,龚俊干脆熄火等着,副驾驶的那人浑然不觉,似已经睡着一般。龚俊的手搭在方向盘上,看张哲瀚被昏黄路灯打亮的轮廓。那侧脸的曲线丝毫未变,只是一头柔软长发变成了硬朗短寸。龚俊想起网上那些小姑娘对张哲瀚现在的发型各种不满,哭着喊着要他留长发的样子。
其实于他来说,张哲瀚无论什么样的发型都没什么区别,张哲瀚还是那个张哲瀚,龚俊都觉得好看。
好看。
龚俊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举起手机悄悄拍下了那人安静睡着的侧脸。
唉。
他叹了口气,想把车窗打开吹吹风,想起张哲瀚身体不大好不能受冻,三月初的北京夜晚还冷得很,龚俊只能硬把这口气憋回心里。
他好像还是不舍得死心,却又不得不死心。
吃饭的时候,龚俊还是一直陷入在不知张哲瀚什么时候会和他提正事儿的不安中,一边嘴上挂着笑,一边滑着手机屏幕发泄负能量。
他把在车上偷拍的那张照片给周雨彤发了份,又给老秦发了份,只有这两人知道他和张哲瀚的事情。
他打字道。
——爷的青春马上就要结束了。
周雨彤回复:“他这个板寸太有铁血alpha那味儿了,不过龚俊,别认输,明天你去剃光头,咱直接做战狼alpha。”
老秦回复:“One night in 北京,龚俊死了他的心。”
龚俊把这两人都拉黑了。
他的朋友们总觉得他在开玩笑,总觉得龚俊并没有多真心喜欢张哲瀚。
其实从前龚俊自己也觉得没到那么喜欢他。
像那书里写的一样——幸好,我还没到特别喜欢你。
在感情中保留着能随时抽身的余地是件好事。
龚俊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年少时也曾毫无保留的爱过别人,但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渐渐到了快三十岁关卡的男人,已经很难再掏出十成十的真心去爱一个人。
演员这一行,假借别人的姓名体会过各种命运与情感,什么样的爱恨情仇都走一遍,龚俊觉得自己早就属于把爱情这两字放得很低的人,可能会有好感,但也都是转瞬即逝的。他爱笑,大大咧咧惯了,也逐渐能骗自己真的是个洒脱的人,得到也好,得不到也罢,曾经拥有过就足够了。
他把适合张哲瀚口味的菜都推到那人面前,在心里想,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带张哲瀚去自己家里,为他做一顿饭。
还是有好多遗憾。
杀青之后,龚俊常常梦见张哲瀚。
大多数梦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那年夏天一起做过的蠢事聊过的傻话,一起靠在摇椅上互晃对方椅背,一起躺在花丛里打着滚晒太阳,一起走过的青石板街在月光下长了又长。
那短短的三个月不过是他漫长人生中浮光掠影的一截,却好像跟那人在那江南小城过了书中人的一生。龚俊以为自己有多没心没肺,可梦境却提醒他把和张哲瀚的过去记得有多清楚。
还会有那种不再正人君子的梦,梦里张哲瀚不是和他一样的alpha,而是和他两情相悦的Omega。他开心的把人连抱带扛的偷回成都带给爸妈看,带到兄弟朋友面前炫耀,回家做了好大一桌子菜,再也不用在镜头面前藏着感情作隐晦,杀青前夜他的不甘和悔都在梦里一一赎回,缠着那人一遍又一遍的亲吻索取,占有标记。
梦醒时掀开被子看自己那狼狈的样子,龚俊都觉得好笑。
把一床弄脏的被子胡乱踹下去,躺在床上笑了好一会儿,直到天光熹微。
笑自己跟个青春期的臭小子似的,有贼心没贼胆。笑他以为瞒过了所有人甚至自己,可睡着时潜意识还是会偷偷跑出来说出龚俊自己都不敢说的真话。
——原来他真的爱过张哲瀚的,在那短短的三个月里。
——而且从未放下过。
08
BGM:我落泪情绪零碎—周杰伦
张哲瀚在思考该如何开口。
关于他喜欢过龚俊却只能喜欢到这里为止这件事情。
没有结果的事情本不必去说的,龚俊那样简单明朗的人,估计从未想到过自己会对他有那样的心思,说出来的话该多尴尬。
张哲瀚是真的怕尴尬,可他知道自己就是那种非常轴的人,一件事必须耗到结尾,必须做到最绝。
在这过去的半年里,他也曾试着去忘记那人的一切,把在横店那三个月的照片视频删了,把蓄了很久的长发剪了,甚至把“龚俊”这两个字设置成了社交媒体的屏蔽词。
就在他自以为忘得差不多的时候,那曾一起拍过的剧却戏剧化地正好开播。无法规避的宣传期营业期,他的名字和他绑在一起,屏幕里播映着那年夏天的日日夜夜。
张哲瀚自以为比龚俊成熟,总仗着一岁半的年龄差距把龚俊当小屁孩,可再次相遇时小屁孩儿稳重内敛,乱了阵脚语无伦次的人却是他。
内里的情感太柔软易碎,想要好好藏起来,便只能在外头竖起尖利的刺来防卫,张哲瀚眼看着龚俊被他过激的话语怼得不知如何回应,一边觉得庆幸或许能将人推的远一点,一边又发觉自己变成了自己都认不出来的样子。
他明明只希望龚俊开心快乐啊。
如何彻底消化一段感情?
在别人那里可能是沉默无声,而张哲瀚却明白自己只有把伤口剖出来才能完全愈合。
他都能猜到龚俊听了之后会作何反应,大概还是会笑吧,说原来自己魅力这么大。最好是那样,然后张哲瀚就能顺理成章的和他笑着闹着把这一篇揭过去,约好以朋友的身份陪伴在彼此身边不再改变。
“老张。”龚俊在他身后喊他名字,“你竞走呢,走这么快。”
张哲瀚回头看向路灯下追着他脚步的龚俊,那人没带围脖出来,冻的哈着气搓手。
张哲瀚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递给他,又被龚俊按回来胡乱围在脑袋上。
他们肩并肩走在老北京胡同里,新年过去才不久,各家各院门口都挂着红灯笼。有一户人家的灯笼被黄色灯穗缠住了,他俩跟小孩儿似的不约而同抬手去够去弄。龚俊先够到,垂眼看了看张哲瀚,张哲瀚无奈地摇摇头,就那么抬眼与龚俊对视着,没有说话。
朱红的灯盏笼着两个人,静默的天地间只有呼啸北风轻扣四合院门的声音,不远处有人踩着未清扫的积雪走过,老式自行车依旧是胡同里流行的代步工具,铁皮车铃清脆响着,便从夜的这头划到另一头。
是张哲瀚先动作的,缓缓抬手比了比自己和龚俊的身高差。
龚俊垂眸看着他笑,自然而然地说出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句荒唐话——这是一米八的alpha张老师想泡我吗?
想来有些事或许真的从初见时便如命中注定一般写下了结局。
去年夏天张哲瀚第一次见到龚俊的时候,并未想过他们的后来会正印证了那句玩笑话。
——他会真心喜欢上龚俊,会对龚俊念念不忘。
“龚俊……。”
“老张,我跟你说个故事。”
他们几乎是同时放下灯笼走下台阶,同时开口。
“怎么了?”
“你说吧。”张哲瀚耸了耸肩,他说我就喊你一声没别的。
那就再听最后一个故事吧,以喜欢你的名义。
“这个故事我前两天才说过一遍,我一个朋友的故事。”
龚俊说话没有张哲瀚反应快,慢慢地,他一边说一边去踩路边的积雪,声音同踩雪声一般柔和清朗。
“我那个朋友啊,他喜欢一个人,但不知道怎么表达,他找我帮他想办法。”龚俊道,“老张,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你一看感情经验就比我丰富吧,你还问我。”张哲瀚道。
“没有。其实我不知道怎么表白,从来没有过。”
“差不多得了啊龚俊,校草是吧,全校Omega跟你后边哭着追,你不负责告白只负责选妃是吧。”
龚俊笑起来,他说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我那个朋友和我一样,所以我们都想不出办法。
“你朋友很喜欢他?都我们这个年纪了还绞尽脑汁表白,挺浪漫啊。”
“是啊,很喜欢他。说出来可能也不是为了得到,而是为了放下吧。”
张哲瀚问龚俊:“为什么要放下?”
“因为那个人说,他不能喜欢他。”龚俊答道。
他说,你知道吗,我朋友是那种看起来特别没心没肺成天傻乐的那种人,我一直不信他会真心喜欢上谁,但他确实就遇上了,陷进去了。
他说,他活了也快三十岁了,从来没有那么喜欢过一个人,连骗自己都骗不过去的那种,可是怎么越喜欢一个人会越怂呢,连去鼓起勇气去争取这件事都要准备好久好久。
他说,有一次他喜欢的人喝醉了,他大半夜把人家一路背回去,人家当时就说了不喜欢他。
他说,我朋友当时真的特别难受,从来没在这方面这么明明白白吃过瘪,那晚他那么难受,却还是希望那条路能长一点,再长一点,他好想背着他喜欢的人走的久一点,再久一点。
张哲瀚呼了一口气,看白雾里龚俊的面容渐渐模糊,又慢慢清晰浮现。
龚俊这次没有笑,只是认真的讲着他“那个朋友”。
“他问心有愧。”龚俊道。
张哲瀚抬眼细细看龚俊不笑时微微下垂的眉尾,他醉酒的那夜曾用指尖一遍遍描摹那弧线,足够刻进心里面。
“什么愧?”他轻声问。
“他喜欢的人是alpha,那种特别传统的alpha,喜欢Omega。”
“而他骗了自己喜欢的人,为此一直隐瞒着真正的性别。”
“其实他和他都是alpha。”
龚俊垂下眼睫,撕下自己后颈的信息素抑制贴。
冷冽的檀香气味如风雪般袭来,同那总明朗笑着的龚俊大相径庭的信息素气味,却切切实实属于眼前这个不笑时看起来矜贵又疏离的男人。
“龚俊。”张哲瀚轻声喊他。
龚俊这才抬头看那人一双眼睛,里头盛满太多情绪,有震惊,有疑惑,更多情绪被泪光盖住叫人看不明白。
“你他妈……”张哲瀚咬着下唇克制着情绪,低下头迅速擦了下眼睛,他说你搞错了,全都错了。
“你的信息素,是檀香,对么。”
张哲瀚想起他喝醉酒那夜,趴在龚俊背上,窝在龚俊怀里,总闻到一阵礼佛时焚香的味道。他恍惚以为真的是焚香,却忘了alpha真正动情时的溢出信息素是抑制贴都抹不掉的气味。
“你能闻到?”龚俊怔在原地,他说你不是alpha吗,你怎么能闻到我的信息素。
“谁跟你说我喜欢Omega的?”张哲瀚直直地看着龚俊的眼睛,只顾着继续说自己的,生怕只要停顿一秒就会失去坦白一切的勇气,他说我喜欢的那个人长的好看,个子很高,做菜好吃,明明比我还小一岁半,却总是那么照顾我对我那么好。
“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他吗。”
——那一句。
——我不能喜欢你。
喝醉酒的人红着眼睛咬着牙,才能逼自己挤出那一句。
他借喝醉的劲头赖在那人背上不下来,平日里怎么也叫不出口的那一声声“阿俊”在嘴里翻来覆去的念叨。他想说“我的阿俊”,如果可以,他多希望这只是他的阿俊。
杀青那天,他那么潇洒的上了车,却又趴在车窗上像个傻子一样沉默看着那人候在原地的背影,后退,变小,直至再也看不到。
——再见温客行,再见周子舒。
——再见,龚俊。
——龚俊。
张哲瀚缓缓扯下自己后颈的信息素抑制贴,十年来,他从未在任何外人面前揭开这块小小的贴片。
清淡的茉莉花香融进冷风中,与檀香汇合在一起。
那个眼里心里都是他的男人站在他面前,也站在他午夜辗转反侧时想舍弃又舍不下的梦里,北风四起的冬夜,他却触到生平未见的蚀骨暖意。
因那人而滋生的滑稽无理情绪,怯懦怯惧心意,终于能铺成开来,以相爱的名义再续写下去。
“我能喜欢你了,龚俊。”张哲瀚说。
龚俊把他狠狠地拥进怀里,深深呼吸着对方的信息素,他红着眼眶,低声说一句,幸好。
幸好,龚俊特别喜欢张哲瀚。
幸好,张哲瀚也那么喜欢龚俊。
胡同上方雾蓝的夜空被交错的电线分割开来,昏黄灯火笼罩着一对相拥的人,有细密的雪花自万顷高空落下。
2020年,他和他并肩走过盛夏。
2021年,他和他相拥停驻晚冬。
千字番外➕后记
见回礼
[周叶] 枪王
* 一发完结
* 世界赛有私设。
周泽楷接触荣耀的时候,他才14岁左右。
刚上初中没多久,男孩子,当然都会开始玩游戏。
于是,那时候红遍半边天的荣耀,成为了那时候周泽楷同龄人的首选。
周泽楷当然就选择去玩荣耀了。
选职业的时候他选了神枪手,单纯就是想选个远程而已。
因为和他一起打算开始玩荣耀的同学,无一不选了战斗法师。
周泽楷那时候就是单纯地觉得,战斗法师这职业完全就是个近战,到时候一群人组副本,一堆近战能干啥啊?所以就选了个远程的神枪手。
然后,也就没再换过了,一直用到了现在。
周泽楷刚玩荣耀的时候,最喜欢的选手就是叶秋。
其实吧,那年代,除了霸图粉...
* 一发完结
* 世界赛有私设。
周泽楷接触荣耀的时候,他才14岁左右。
刚上初中没多久,男孩子,当然都会开始玩游戏。
于是,那时候红遍半边天的荣耀,成为了那时候周泽楷同龄人的首选。
周泽楷当然就选择去玩荣耀了。
选职业的时候他选了神枪手,单纯就是想选个远程而已。
因为和他一起打算开始玩荣耀的同学,无一不选了战斗法师。
周泽楷那时候就是单纯地觉得,战斗法师这职业完全就是个近战,到时候一群人组副本,一堆近战能干啥啊?所以就选了个远程的神枪手。
然后,也就没再换过了,一直用到了现在。
周泽楷刚玩荣耀的时候,最喜欢的选手就是叶秋。
其实吧,那年代,除了霸图粉,有几个玩荣耀的人最喜欢的选手不是叶秋啊!
何况周泽楷是S市人,离H市颇近,S市的轮回又不怎么争气,所以S市的大部分玩家也是叶秋死粉。
周泽楷的好几个同学就是其中之一,好几次死缠烂打要父母买票去H市看嘉世的比赛。
这事周泽楷倒是没做过,说实话,其实他也没有那么喜欢叶秋,只不过是因为那时候叶秋是最强的,周泽楷又没有特别喜欢的别的选手,当然就喜欢叶秋了。
这么一想,周泽楷玩荣耀也是有好长时间了,无意选的职业,没想到却如此上手。
当年在副本里死了一次又一次,不服气地熬夜也要刷完副本的少年,现在都成为荣耀第一人的候选人了。
而那时站在荣耀顶峰,神一样的男人呢?
他退役了。
叶秋退役的新闻刚出来的时候,周泽楷对着那条新闻发了好久的呆。
别看周泽楷加入联盟一发不可收拾地率领轮回杀来杀去的时候嘉世已经离季后赛很远了,但周泽楷从没觉得叶秋退步了。
稍微注意一点看,就看得出来是嘉世内乱了。
周泽楷皱眉,他虽不知道嘉世和叶秋发生了什么,但他绝对是站在叶秋这边的。
所以,当周泽楷看到轮回俱乐部的群里,三界六道在痛哭涕零叶修的各种恶行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叶秋要组战队杀回来了!
这件事已经在职业圈里传开了,三界六道在这哭的,和叶秋要回来,那根本不是一个分量。
纵然三界六道悲痛欲绝,但轮回上下都巴不得君莫笑永远都在网游里捣乱,别往职业赛里跑呢!
只除了周泽楷。
他还没和叶修正式较量过呢!周泽楷进入联盟时嘉世早就不复当年了,单人赛叶修和周泽楷出来的都不多,守擂赛两人虽然都是大将,但往往叶修不仅仅要收拾周泽楷,还要收拾周泽楷前面那个人,所以真正的打一场,周泽楷和叶修还真没有过。
至于团队赛?那就别想了。嘉世人心散涣,叶修自己都头大,哪有精力和周泽楷在团队赛里来一场惊天动地的PK啊。
从憧憬的荣耀大神,到想要超越的人,到想要打败的人。
周泽楷看着这个人横扫过三个赛季,也看着这个人默默退役。
现在,又要看着这个人重返联盟。
周泽楷嘴咧的更开了。
不不不,不能笑,叶秋杀回联盟,会是轮回的又一大强敌。周泽楷揉了揉脸,调整了一下心态,点开了疯狂跳动的职业选手群。
一打开,就看到黄少天在那儿刷屏,各种召唤叶修。
“最近在干什么呢!”黄少天顶着夜雨声烦的群名片问到。
“练级啊!”叶修的君莫笑回的十分理直气壮。
底下一排捶桌笑刷过去,鬼使神差的,周泽楷也打了个捶桌笑的表情回去。
周泽楷平日里话不多,在QQ上也是一样的,都不怎么在群里冒泡,难得说次话就是笑黄少天,身为当事人的黄少天自然不能忍了。
“周泽楷你跟着掺和什么!”黄少天怒。
周泽楷没回他。
其实周泽楷这怎么就是掺和了,旁边一大堆人笑着呢,人家不就是排个队形吗?怎么从黄少天嘴里说出来,就显得周泽楷特别不厚道呢?
搞得好像周泽楷特地附和叶修似的!平时不说话,叶修一嘲讽黄少天,这就跳出来一起了。
周泽楷也感觉黄少天表达的有点这意思,心下还觉得挺好玩的。
差个冠军就是准第一人的周泽楷,和退役不久就带着个奇怪武器要杀回联盟的前第一人叶修,一唱一和的对黄少天进行了一次嘲讽。
对,一唱一和。
周泽楷微笑,关掉了群。
-
第八赛季,轮回如愿以偿的夺得了冠军,周泽楷联盟第一人的名号算是坐实了。
仿佛是为了衬托周泽楷这个赛季的辉煌,一代豪门,嘉世出局了。
放在周泽楷眼里,他可不觉得惊讶。
事实上并没有几个人觉得惊讶。
嘉世最后几场打的有多糟,他们不看也略有耳闻了,更别说孙翔的个人主义,这些职业选手看的可比普通玩家深远多了。职业选手那也是荣耀玩家,对于各种八卦还是很关注的,叶修退役的内幕也都知道不少,见嘉世出局,一方面觉得理所当然,另一方面也觉得都是自作自受。
他们可不是嘉世粉,不会抱有期待。
至于嘉世是受了什么刺激最近几场才打的这么烂,那就不在大家的关注范畴里了。
都出局打挑战赛了,关我们啥事呢?众职业选手表示。
不过对于嘉世去挑战赛表示管我们啥事的职业选手们,在兴欣开始了挑战赛征途时,反倒是不少跑去看了。
喂喂,说好的对挑战赛没兴趣呢?
啧啧,哥们就是提前看看下赛季可能的对手嘛!
互相调侃的声音在职业选手群上可不少,不过周泽楷可知道,这群人哪是看嘉世去的。
全部都是看叶修的!
要说叶修这人吧,除了最近的新人,职业群里有点分量的,哪个不是给叶修虐大的,又有几个在初触荣耀时,没有仰望过那人举着战矛厮杀的身影的。
更不用说现在好多人的当家绝技就是那货发明的。
就像周泽楷,他现在使的最好的,被认为是他的强项和代表的押枪,那祖师爷都是叶修呢。
而叶修没退役时,平日里虽然三句不离嘲讽,气的一群人直跳脚,但却也从不吝啬于传授。
场上队手,场下朋友。
这句话大多数职业选手还是做的很好的,平时输的惨了,回来也会在群里吐槽几句,接着就会有一群人出来讨论你们家今天那个谁打的不好啊云云。
叶修这时候也会出来,十分大方的进行点评,尤其是对一些弱队的小新人,明明是对手,却一点都不小气的都会指点一二。
不过周泽楷倒没被指点过,他的发挥一直都挺好的。
总之,叶修的人缘向来是很不错的。
就从他出来冒泡时,总能带出一堆大神来,或者是原本和和气气的聊天,叶修一出来就开始一堆人爆粗口这几点就能看出来了。
因此,这群职业选手闲下来的时候无一不都是跑去挑战赛里围观叶修了。
当然他们也没那么闲,也没全部看了,就看了几场有点价值的,比方说和无极打啊之类的。
挑战赛决赛这天轮回没比赛,又还没到训练时间,周泽楷也就打开了网页看嘉世和兴欣的比赛了。
这一看就入迷了,哪还记得训练。
在兴欣赢的那一刻,周泽楷一直吊着的嗓子眼儿也算是放了下来,松了一口气,一转头,就看见自家队友不知啥时候都围在自己身后,一起把整场挑战赛看完了。
“咳咳咳。”大家连忙都是一阵咳嗽。
得,整个战队都没训练,光看挑战赛来了。
其实这些个队员也是见队长到了训练时间还在看比赛,想过来提醒,结果自己也入迷了。然后其他队员见这人去叫队长怎么自己也开始看了,于是也过来,结果也入迷了,如此这样下去,就整个战队都来看了。
周泽楷笑了笑,看就看吧,劳逸结合有时也是好的,想看又不让看,那注意力不集中,训练效果可不好,不如就看了呢。
“行了看完了,还有点时间,赶紧训练吧。”同样围观看完了挑战赛的江波涛道。
“嗯,训练训练。”周泽楷也道,关掉了页面,打开了训练软件。
众人也纷纷回到位置上训练去了。
周泽楷打了一会小怪,又停下了动作,最小化了训练软件,打开了qq,戳了戳君莫笑的名字,发出了他和这号的聊天记录里的第一句话。
八个字,对于周泽楷来说已是难得的多了。
“叶修前辈,欢迎回来!”
-
叶修承认,在周泽楷犹如一颗星星冉冉升起的时候,他心里是有点期待的。
期待看到一个人的影子。
虽然这种期待对周泽楷来说是不公平的,但叶修就是私心作祟,没忍住期待了一下。
结果周泽楷还真没让叶修期待成功,他和苏沐秋的风格完全不一样。
叶修也没觉得失望,他的期待也不过就是一点点由于一个莫大的遗憾而产生的小想法。如果周泽楷真的和苏沐秋一样,叶修觉得自己也不会有多开心,只会更加遗憾。
不过他却的确是对周泽楷产生了兴趣。
每年的新人很多,厉害的也不少,叶修向来是本着再弱的对手也是对手的心态认真研究每一个新人的,不过真的让叶修这样一遍又一遍看比赛视频的,周泽楷还真是第一个。
很厉害!这是叶修初期研究完周泽楷的比赛视频后的评价。这三个字是叶修对当年的黄少天和王杰希都没有评价的。
周泽楷果然没有辜负叶修这一句点评,成功在第八赛季拿到了人生的第一个总冠军,成为了荣耀的第一人。
让叶修都禁不住唏嘘一番。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还在挑战赛晃啊!
叶修点开QQ上跳动的那个有点陌生的头像,看到了周泽楷给自己发的那八个字。
“呵呵,等着哥啊!”叶修回到。
-
“一代大神退役当网管,住狗窝?!”
几乎所有报纸的头条都是这个。
叶修的人缘好就再一次表现出来了,平日里对着镜头各种绕弯子的战队发言人,这次可是一点不客气的声讨嘉世了。
周泽楷也非常严肃的,没有让记者向往常一样等待他沉默半天,十分果断的立马就回答了。
“不应该。”他道。
-
叶修踹翻了老东家嘉世回归联盟,周泽楷相信大多数人私心里都是开心这个结果的。
不过私心归私心,于公,叶修绝对比嘉世讨厌多了。
且不说这货人都还没回来,在挑战赛游荡的时候就让第九赛季失误率大爆发,以后怎么办啊?这可让冯主席愁秃了头,打着电话给自己现在最中意的选手周泽楷吐槽着。
周泽楷绝对是一个好的倾听者,不过你指望他给你啥安慰那就不科学了,但显然冯主席并不打算要周泽楷的安慰,自己絮絮叨叨完也就挂了电话了。
殊不知这头的周泽楷听着冯主席声讨叶修,嘴角就没降下去过。
听完冯主席的抱怨,嘉年华活动差不多也就开始了。
百鬼夜行啊……周泽楷看着熟悉的荣耀大陆变的黑暗,新奇极了,操着一枪穿云就到处打了起来。
周泽楷是没怎么关注榜单的,直到夜雨声烦在群里弹了他他才看了看,发现自己刚才赫然是一举超过了黄少天的夜雨声烦,取代了夜雨声烦成为了榜单第一。
本来周泽楷是不打算搭理夜雨声烦的,结果一扫记录,发现黄少天是在跟叶修炫耀自己排名第一并加以嘲讽时被周泽楷啪啪地打了个脸,于是就十分淡定地回了句“呵。”回去。
又是一排捶桌笑。
见叶修不在这列队形之中,周泽楷也就关了窗口,继续虐杀小怪了。
结果没见多久,就见黄少天十分愤怒地在世界上喷起叶修开挂了。
周泽楷点开榜单一看,君莫笑刚才还没影呢,这会儿怎么都到第一了!
接着就见叶修回了个“呵。”给夜雨声烦。
职业选手群都要被哈字刷疯了,这不正是刚才周泽楷反驳夜雨声烦的话吗!
一向只是勾着嘴角微笑的周泽楷,这次也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愤怒的黄少天正怒指周泽楷和叶修奸夫淫妇狼狈为奸。
周泽楷和叶修哪里会理他,两个人都在继续刷怪呢。
不过,真好玩啊。周泽楷边笑边用荒火碎伤残忍地虐着怪。
明明两人也不熟,明明没有事先沟通,却是这样的默契。
已经拿了两个冠军坐实了现联盟第一人的周泽楷,和带着草根战队从挑战赛打翻了嘉世回归的前第一人叶修,一唱一和地再次对黄少天进行了一次嘲讽。
一唱一和。
“噗……”周泽楷又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这种感觉,真奇怪。
真好玩。
-
要说周泽楷这人吧,形象在粉丝心里那可是千奇百怪,呆萌的也有,高冷的也有。
形象差异这么大,全因周泽楷那张嘴。
不说话,这人不就神秘了起来了吗?
不过要周泽楷自己说,他觉得自己是非常正常且普通的,不呆萌,也不高冷,顶多就是个长得帅点的宅男。
他也会偶尔开开小号玩网游,每天拖着下巴看荣耀的视频,时而用泡面解决三餐。
就是话少了点,不过内心活动还是很丰富的。
至于为什么话少,周泽楷可就没法回答了。
就像你不能去问黄少天,你特么的到底为什么这么吵,对吧。
天生的,后天的,都有原因。语言的数量和性格也不一定是成正比的,周泽楷话少,不代表他就冷酷。就像黄少天看上去吵吵嚷嚷的,实际是却是个冷血的杀手,机会主义者。
只做,不说。这四个字,拿来形容周泽楷,十分合适。
他想要的很简单,就是胜利。他不需要去用垃圾话给人造成心理压力,也不用长篇大论告诉别人自己多厉害,他所做的,就是用他的一枪穿云,在赛场上杀出一条血路,用最有力的事实去证明给人看。
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他也没啥话想说,反正他在乎的只是输赢,只是荣耀。
他说的荣耀,就是单纯的荣耀,而不是什么联盟第一人、MVP之类的荣誉。
当然,他也不是在谦虚。对于枪王之类的称号,周泽楷可是从没说过不敢当之类的话的。他该有这么好,他称得上这个称呼,虽然他并不是那么的看重这个称呼,但是他也不会去谦卑推辞。
也不会自大自满,只是理所当然地接受着他该有的称赞和溢美。
过度谦虚,有时就是变相骄傲了。
其实叶修也是这心态的,不过叶修这人嘴欠呐!虽说这家伙也不在乎他琳琅满目的荣誉,但他嘲讽啊!
不过这么一想,叶修好像还真没真没嘲讽过周泽楷。不知道是因为不太熟,还是因为周泽楷不说话时那一脸呆呆的样子,让叶修为数不多的小良心有些动摇。
扯远了。
总之周泽楷想表达的是,他其实真的不太在乎什么联盟第一人这种称号的,真的,他想要的就是用一枪穿云赢,赢,赢。
只是——
“啧啧,哥的心里枪王另有其人啦。”叶修和黄少天在群里闲聊着,不知怎么扯到了周泽楷,叶修就发出了这句话。
“谁谁谁谁谁?”黄少天八卦。
“我自己啊。/烟”叶修一如既往的不要脸。
“滚滚滚滚滚滚滚!要脸吗你!”黄少天和叶修什么关系,直接就鄙视起来了。
“开玩笑的,不过真是另有其人,你想知道?求我啊。”叶修道。
“一边去一边去!”黄少天这是训练期间偷偷跟叶修聊天呢,打字都不多了,估计是觉得叶修是在瞎扯,也就没在这问题上纠缠了。
倒是窥屏党周泽楷在意起来了。
他都不在乎那么多玩家叫他什么,却在这在乎叶修可能是玩笑的一句话。
真奇怪啊……周泽楷自我吐槽中。
不过,是谁呢?周泽楷托着下巴,看着叶修那个丑不拉几的笑字的头像。
-
“小周又蝉联全明星第一啦,有什么感想呀?”
周泽楷看着主持人笑眯眯地将话筒递过来。
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呢,一旁的叶修就帮他开口了。
“肯定也是习惯了呗。”叶修笑道。
周泽楷清楚地看到了主持人脑袋上冒出的小红十字。
他转头,呆呆地看向叶修。
其实也不是很呆,就是看上去呆而已,他心里在憋笑呢。
说起来,这么近距离地和叶修站在一起,好像是第一次。
“咳,小周想和谁一队啊?”主持人调整了一下心情,对周泽楷道。
“人家轮回来了四个,你还想拆了不成啊?”叶修又道。
“叶神您能不能先别说话。”主持人脑袋上的红十字又再次冒出来了。
“好好好,你们聊你们聊。”叶修摆手。
周泽楷微低着头,忍笑。
场上也不少职业选手在憋笑,像黄少天这种的,已经把脑袋藏到喻文州身后偷笑起来了,肩膀一抖一抖的。
“小周想和谁一队呀?”主持人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念了几遍淡定,再次对周泽楷道。
周泽楷一如既往的沉默了一会。
这次的沉默和以往的不知回答啥不同,他那是在调整,以防自己一开口就噗嗤一声笑出来。
“呃……”周泽楷开口,“我们队……来了四个。”
叶修毫不客气地爆笑了起来。
周泽楷也低下头,努力努力努力地憋着笑。
他也不是想逗主持人,但是就是,鬼使神差,鬼使神差,这么说了出来。
他和叶修,第一次站这么近。
没有事先沟通,也没有说好,甚至都不是很熟。两人场下QQ的聊天记录里,到现在都还只有上次周泽楷的那句“叶修前辈,欢迎回来!”和叶修的“呵呵,等着哥啊!”。
但是,即使不是说好了的,叶修和周泽楷,也还是这么默契地整了主持人一番。
恭喜主持人,成为继黄少天之后第二个被前后第一人,全明星的第一第二名,第十赛季赛绩最后的两只战队的当家选手,叶修和周泽楷,一唱一和地调戏了一番。
一唱一和。
周泽楷趁主持人转头,终于是没忍住低下头,笑出了声。
-
“你们怎么能这样呢。”叶修皱着眉对记者道,“说好的打霸图那群老东西呢?突然让我们跟轮回打,很没有准备的你知道吗?”
“啊……叶、叶神,就算没有准备十比零也……”
“太没有规矩了。”叶修指责道,“比赛场上任何一个小失误都可能导致失败。”
周泽楷呆呆地看着台上的叶修装模作样地调戏着小记者。
“噗哈哈,叶神太不要脸了!”杜明笑道。
“也不能这么说,兴欣新人多,作战计划一旦被打乱,的确是有点麻烦的。”江波涛道,“不过……”
说到这里,江波涛顿了顿,抬头看了看正以一副受害者模样逼逼叨的叶修。
“好吧,他的确就是不要脸。”江波涛道。
周泽楷沉默地听着,一边盯着叶修。
似乎是感受到了周泽楷的视线,叶修微微撇过头,看了周泽楷一眼。
如果周泽楷没有看错,叶修似乎还朝他笑了笑,眨了眨眼睛。
周泽楷感觉自己被叶修亮晶晶的眼睛晃到了,脸都有点儿发烫。
“差不多该我们上去啦,唉,叶神这胡搅蛮缠的,搞得我等下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江波涛一边抱怨着,一边站了起来。
周泽楷也站起身来,走到队伍最前面,往去场地的通道走去。
走到一半的时候,轮回一行人碰到了往回走的兴欣一行人。
“叶神好。”虽然站在最前面的是周泽楷,但打招呼一类的事向来是交给走在第二个的江波涛的。
“好什么好啊,十比零呢!”叶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叼上一根烟了,对江波涛道。
“也不怨我们呀叶神。”江波涛笑道。
“怨联盟。”叶修鄙视道,“开玩笑的,毕竟这是我们第一场正式比赛……等到决赛的时候会让你们刮目相看的,不过前提是你们能打到决赛。”
“叶神……你真是……”江波涛哭笑不得,这话怎么也该让刚才打出了十比零的上一赛季冠军队轮回说吧?
“这么久没交手,小周都这么厉害了哈?”叶修转头朝周泽楷道。
周泽楷本来正安静地听着江波涛和叶修说话,突然被叶修点名了,本来就不善言辞的他显得有点措手不及。
“真厉害。”叶修揉了揉有些局促的周泽楷的脑袋。
被前辈揉了脑袋的周泽楷更手忙脚乱了,紧张地看向叶修。
叶修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对周泽楷的夸赞。
周泽楷差点就要问出“那我现在是你心里的枪王了吗”这句话了。
不过所幸这句话对他来说太长了,他并没有说出口。
“不过冠军还是我们兴欣的。”叶修又道,拍了拍周泽楷的肩膀,便就越过他走过去了。
“叶神慢走。”江波涛道,拍了拍身旁的周泽楷。
“走吧。”江波涛道。
“嗯。”周泽楷点了点头,朝通道尽头走去。
-
“叶神您的意思是,兴欣不打算换治疗咯?”记者不乏讽刺地语气对叶修道。
“不打算。”叶修回答的很坚决。
周泽楷啪地关掉了电视。
今天轮回打兴欣这场,话题全都集中在兴欣的短板治疗安文逸身上,没有轮回什么事。
几人也累了,记者会结束后干脆就回了备战室,通过电视直播来看兴欣的记者发布会。
“怎么了,为什么关?”方明华问道。
“前辈说不,就是不。”周泽楷淡淡道。
“队长的意思是,叶修前辈说不换那肯定就不换了,接下来就没什么好看的了……叶神从来不说场面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江波涛解释道。
“的确,他是从来不说场面话……一个方锐打王杰希八个这种都说的出来,哈哈哈。”吕泊远笑道。
“是啊,记者都能给叶神气死……不过我真的不懂,为什么不换?”杜明问道。
“其实我也不明白。”战术大师候选名单之一的江波涛道,“队长你有什么见解没有?”
被提问的周泽楷沉默了一会儿,答道:
“不放弃而已。”
“什么?”这回饶是江波涛也不明白周泽楷的意思了。
“不放弃任何一个队员,不放弃任何一个新人。”周泽楷道。
就在轮回众都在数着周泽楷这句话有多少个字的时候,周泽楷又开口了。
“他就是这样的人。”
周泽楷说罢,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屏幕。
屏幕停留在与君莫笑聊天的界面。
界面最底部,是周泽楷方才发出去的两句话。
“兴欣加油。”
“安文逸,也加油!”
此刻叶修刚走回备战室,被陈果半强迫塞来的手机正放在茶几上,提示着有人给他发了消息。
叶修本想无视的,但余光一瞟看到了一枪穿云四个字后,便将手机拿了起来。
安文逸正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叶修。
“看什么,我们不会换掉你的。”叶修对安文逸笑道。
“另外,枪王叫你加油哦。”叶修说着,将手机递给了安文逸。
安文逸盯着一枪穿云发来的“安文逸,也加油!”这句话,有点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睛,愣了一会后才将手机还给叶修。
叶修接过,叼着烟就走到窗边抽去了。
吸了两口,他给手机解开了锁屏,朝一枪穿云回到:
“谢了啊小周,我们家孩子很受用。”
“不过真的好吗?我们可是对手啊小周。”
一枪穿云过了一会儿才回复。
“第一场……说好了,打到决赛,一起!”
叶修看着这条消息,愣了一会儿,随即笑着将烟头碾在了窗台上。
“好。”
叶修回到,将手机塞进了口袋。
-
对兴欣总冠军一事的质疑和嘲笑,随着兴欣的一场场比赛,越来越少了,之前那些高喊着兴欣自大的记者们,在兴欣进入了决赛之后,都恨不得一把火烧了刊登过自己断言兴欣不行的文章的杂志。
特别是在兴欣进入了总决赛,等待着和轮回一较高下之时,阮成已经销声匿迹了。
周泽楷很开心。
所有人都知道,叶修一定会在单人赛第一个上场。
所以当江波涛在排各人的位置时,周泽楷举起了他的小手,自荐上单人赛第一场。
江波涛愣了几秒,也没说什么,在单人赛第一场旁写上了周泽楷的名字。
终于可以和前辈正面交锋了。
周泽楷很开心。
比赛当天,叶修一如既往地第一个站了起来。
站起来后,他没有直接走上比赛场,而是转头看向了轮回。
周泽楷看着叶修,默默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全场爆发出一阵掌声和喊叫声,李艺博和潘林也激动地喊着。
前后第一人的正面交锋!
这是多少人期待的事情啊!
周泽楷也是期待的人之一。
叶修见周泽楷站起来,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
虽然现场的欢呼声震耳欲聋,但周泽楷似乎隐约听到了叶修的一声轻笑。
没等周泽楷仔细去看叶修是否在笑,他就已经走上场了。
周泽楷抿了抿嘴,也走了上去。
入场,交锋。
枪声矛影。
周泽楷输了。
惜败。
他有点懊恼地坐在电脑前。
好厉害……周泽楷也不禁感慨。
叶修已经过了他的巅峰时期了,却依然还是赢了自己。
好厉害!不过,比赛还没有结束。
周泽楷想着,拔出卡,走下了台。
现场的气氛有点僵硬。
方才那场比赛实在是太精彩,现场观众都还没有回味过来。
待叶修从比赛场里走出来时,兴欣的粉丝们终于是反应过来了,喝彩声一波一波地传进周泽楷的耳朵。
周泽楷沉默地走回了轮回,在江波涛身旁坐下了。
江波涛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周泽楷的肩膀。
“加油。”周泽楷则对第二个上场的人说道。
刚说完,周泽楷就看见放在一旁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他拿起来看,是叶修给他来了条消息。
“枪王大大被哥虐了,轮回的士气是不是很低落呀?”
哪里是被虐了,明明只是差一点点点点点而已。周泽楷想到,回复道:
“比赛还没有结束。”
“呵呵。”叶修回到。
周泽楷正想回答什么,就见叶修又发了两个字过来。
“加油。”
周泽楷愣了愣。
他突然又想问了,叶修心里的枪王是谁。
或许是叶修一句随口的玩笑话,周泽楷却记到了现在。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叶修心里的枪王这个位置有这么一点小执念,但是他就是无意识地——好吧,或许也是有意识的,想展现给叶修看,想成为叶修心里的那个枪王。
所以,当他输了这场单人赛后,除了对总冠军之路的担忧外,还有那么一点点点点点的不开心是因为觉得自己没能在前辈面前证明自己。
他不善言辞,不懂怎么说,但就是固执地认为赢就是证明自己最好的方式罢了。
周泽楷自己都觉得自己幼稚,这不过就是个名号……
但是他就是有那么点小执念。
他轻轻叹了口气,定了定心,也对叶修回了两个字:
“加油。”
总决赛,两个队长,刚刚打完一场激烈的单人赛的两个队长,在场下偷偷地给对方加着油。
这场景……真是怎么看怎么怪。
可是周泽楷却觉得很暖心。
好像一碰到叶修,自己的情绪就会变得奇奇怪怪的?自己应该很能调整情绪才对啊,尤其是在比赛场上……怎么跟杜明见了唐柔似的呢?周泽楷思考了起来,偷偷地看向了旁边兴欣那儿坐着的叶修。
叶修刚巧也转头看他,两人的视线就这么对上了。
两个人都没有躲,互相看着对方。
半晌,周泽楷看到叶修的嘴唇动了动。
那是在说:
“小周,加油。”
周泽楷愣了愣神,想回答,却见叶修已经将头转回去了。
周泽楷眨了眨眼,也将脑袋转了回来,定了定神,将眼睛移到了大屏幕上,专心致志地看起了比赛。
月亮被厚厚的乌云挡着,只有昏黄的路灯照着周泽楷脚下的路。
输了。
比赛总有胜负,这次输了,下次再赢回来就好了。江波涛安慰着轮回众人。
但没安慰几句,他也就不再说话了。
道理谁不懂,只是输了,谁能开心呢?
周泽楷此刻就很不开心,虽然他也明白比赛总有胜负这句话。
他一个人偷偷地跑了出来,找了条偏僻的小道,默默地低头走着。
脚底下的鹅卵石突然变亮了些许,周泽楷一看,有一滴水打到了鹅卵石上,冲掉了上面的灰尘,水光晃着周泽楷的眼睛。
接着,雨便落下了。
不是大雨,有点儿淅淅沥沥的,洒在周泽楷肩上。
周泽楷转了转头,小跑到了一旁的一家已经关门的店外的屋檐下避雨。
甩了甩发梢上的水,周泽楷一抬眼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摇摇晃晃地朝自己这里跑来。
那是叶修。
叶修跑到周泽楷旁边,揉了揉眼睛,咦了一声才道:
“小周?”
“前辈。”周泽楷皱眉,叶修身上有一点酒味。
“你怎么在这?”叶修问道。
“散步……。”周泽楷答道。
“哦……不开心啊?他们灌我酒,所以我就溜了……唔。”叶修说着,有点儿站不稳,眼看着就要倒。
周泽楷连忙扶住了他。
于是叶修就顺势软绵绵地倒进了周泽楷怀里。
“……头晕。”叶修喃喃道。
“喝酒又淋雨……”周泽楷皱着眉道,将叶修圈在了怀里,试图给他暖和点。
喝完酒又吹风淋雨,很容易感冒的。
“小周真好哈。”叶修有点迷迷糊糊地抬手揉了揉周泽楷微湿的头发。
“嗯。”周泽楷任叶修的爪子在他的头发里乱动,把他湿湿的头发揉的乱七八糟。
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周泽楷没带手机,叶修明显也不是会随身带手机的人。
要么等雨停了回去,要么就只能冒雨走了。周泽楷皱着眉想到,看了看怀里红着脸的叶修。
算了,等雨停吧……周泽楷叹了口气,站直了身子,让软绵绵的叶修更好地倒在他怀里。
“比赛终有胜负的。”一直闭着眼睛的叶修突然说到。
“我知道。”周泽楷答道,帮叶修理了理皱巴巴的兴欣外套。
“我知道你知道。”叶修闭着眼道,“我只是担心小年轻拿不到冠军调整不好情绪,所以前辈我来开导一下。”
“……”明明就是你刚把我们打败的好吗……周泽楷腹诽道。
似乎是猜到了周泽楷在想什么,叶修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懒洋洋地看着周泽楷,勾着嘴角。
“明年再来。”叶修道。
“明年再来。”周泽楷盯着叶修的眼睛,道。
“嗯。”叶修又闭上了眼睛,窝在周泽楷怀里,也不知道是在睡还是在做什么。
周泽楷盯着叶修看了一会儿,问道:
“明年……你还在吗?”
叶修沉默,没有回答。
周泽楷以为他睡着了,便就没有再说话了,安静地抱着叶修,默默地等雨变小。
沉默半晌,叶修开口了。
“不会在了。”他道。
“我要退役了,这次是真的了。”叶修说到。
“……”周泽楷想说,你的水平完全不需要退役,但是不知为何,这句话却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带一只草根战队从网游到挑战赛到总冠军……有多累?周泽楷都不敢想。
“嗯……”周泽楷有点儿沉闷地道。
“前第一人是该退役了,总不能和现第一人争风头吧?”叶修玩笑道。
“不会。”周泽楷摇了摇头。
“我是开玩笑的。”叶修睁开眼睛,笑着道。
“我知道。”周泽楷看他。
“荣耀是不是很好玩啊,小周。”叶修道。
“是。”周泽楷点头,看着叶修深邃的眼睛。
“好想再玩十年……不,二十年,三十年……”叶修道。
“嗯……”周泽楷道,“我陪你。”
叶修怔了,正想打趣,却看到了周泽楷的眼睛。
由于周泽楷不爱说话,他的眼睛似乎总是能包含着比常人更多的情绪,以补偿他有些笨拙的嘴。
凝眸时如波澜不兴的黑海,流动时如空中闪烁的晨星。
叶修的大脑本就因为酒精而有些迟钝,现在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可以一直陪你玩。”似乎是嫌叶修还不够呆,周泽楷又补偿了一句。
“……好。”叶修眨了眨眼,答道。
-
叶修没有骗周泽楷,他退役了。
在兴欣夺冠后。
这次是真的退役了。周泽楷看着叶修退役的记者发布会的回放,有点儿出神。
他好像亲眼见证了一个人,从平庸走上巅峰,从巅峰陨落,再不屈不挠地重新一步一脚应地踏上巅峰的过程。
叶修。
从遥不可及的斗神一叶之秋,到叶秋前辈。
从叶秋前辈,变成前荣耀第一人。
从叶秋前辈,变成叶修前辈。
最后,叶修前辈会变成什么呢?周泽楷不知道。他和叶修的交集仅仅存在于荣耀,叶修退役了,他俩不在是战场上的对手,不再有交锋……他要如何与他交谈呢?
虽然好像他以前也没和叶修有过太多的交谈。
但是……就是觉得心里落空了。
毕竟他的荣耀生涯,从第一天开始玩荣耀开始,就充满了叶修。
周泽楷有点不高兴地瘪了瘪嘴,点开了qq,朝叶修发了句在吗。
叶修回的更快,也很简洁,就一个问号。
周泽楷却又不知道要回什么了。
他和叶修本来就没什么话说……更别说周泽楷本来就是个不懂找话题的人,俗称话废。
思考了好一会儿,周泽楷抓耳挠腮地发出了三个字:
“在干嘛?”
发完他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在趁叶修离开职业联赛,离开他之前进行补救,努力地叶修说上话,好让自己以后也可以没事就来找找叶修,唠唠嗑。
但是他和叶修终归还是没有那么熟的,他们俩的所有聊天记录加起来不过十句,突然发这三个字会不会太突兀了?……各种各样的担忧在周泽楷脑海里冒了出来。
但叶修只是很平常地回复过来了,让周泽楷松了口气。
“我在办事情。”叶修回到。
“什么事?”周泽楷有点小忐忑地继续问到。
“嗯……荣耀的事。”叶修道。
“?”周泽楷发了个问号。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小周我去忙啦!拜拜。”叶修没头没尾地扔下来一句,没等周泽楷回复就下线了。
周泽楷有点失落的眨了眨眼。
不能跟我说说么……前辈……
自从叶修匆匆忙忙的下线了以后,周泽楷就没再见过他了。
他给叶修发了好几次的“在吗?”,叶修都没有回复,歪歪扭扭的笑字一直是灰色的。
黄少天在群里弹了叶修几次要PK,叶修也没有回复,看来是真的不在。
于是就有人戳兴欣几人问话了。
这一问,才得知叶修最近也是早出晚归的,兴欣几人也见不到,好不容易见到一次,叶修也不说是做什么去了,只说是跟荣耀有关的公事。
看来是真的不能说了。周泽楷想到,心里舒服了点。
听罢兴欣几人的说辞,以黄少天为首的八卦小分队就开始在群里议论起来了,越扯越玄乎,连叶修偷偷交了个打荣耀的女朋友都扯出来了。
就在黄少天打算把这事由悬疑小说推澜助波成玄幻小说时,周泽楷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拿起来一看,便就知道叶修这几天在忙什么了。
黄少天也没了动静,看来也是收到了这条短信。
荣耀世界职业联赛。
第一届。
在意识到这几个字的分量之后,周泽楷心里腾盛出一种酥麻的感觉,流向全身。
世界职业联赛。
荣耀!
黄少天收到短信后,没多久便就在群里刷起了屏,问着有谁收到了这条短信。
一群大神纷纷扣1,周泽楷也打了个1上去。
“老叶最近就是在忙这个是吧?嘿我说怎么神秘兮兮的,也难怪,这事儿估计得有个挺懂荣耀的人来,在没决定前又不好找我们说,所以就找了老叶了……他的能力绝对可以胜任,然后又退役了。”黄少天叽里呱啦地将事情推理了个遍。
“是啊。”有人答道,众人一看,哟,是君莫笑。
“突然被叫去处理一些文件,还特别严肃地签了些协议,搞得哥好紧张啊。”叶修吐槽道。
就在叶修和群里几人聊的正欢的同时,周泽楷收到了来自叶修的私聊。
“现在在了。”叶修道。
“嗯。”周泽楷回到。
“这几天找我有什么事啊?”叶修问道。
“没事,就找找。”周泽楷回到。
“不能说吗?”周泽楷又道。
“嗯?”周泽楷说话向来能怎么省就怎么省,叶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周泽楷在说什么。
“哦哦,你说世界赛是吧……是可以说的,不过联盟想给你们一个惊喜之类的。”叶修道。
“这样。”周泽楷回到。
“怎么了小周,是在生那天我没告诉你我在做什么的气?”叶修打趣道。
“没有!”周泽楷回到,电脑前的他也下意识地跟着摇起了脑袋。
“开玩笑的。”叶修回到。
周泽楷没有立马回复,他坐在电脑前沉思了一会儿,才将手指放到键盘上,回到:
“但还是希望前辈会告诉我。”
“噗……哈哈哈……”叶修回到,“这次是联盟不让说,以后有事都告诉小周好吧?”
“好。”周泽楷回到,坐在电脑前开心地笑了起来。
-
当夜叶修和黄少天还有张佳乐等人聊的可谓如火如荼,却在YY叶修的散人君莫笑会多让外国人大跌眼镜时,却被叶修一句“谁告诉你哥要去了,我都退役了还去个毛啊。”弄了个大冷场。
“你不去?!!?!?!!????!!!!?????????????”周泽楷记得当时黄少天是这么咆哮的。
“人家不让退役选手去啊,规定。”叶修无奈解释道。
众人直叫可惜,但规矩摆在那儿,他们也没办法。
只是现在都到了苏黎世了,大家一坐下来,还是在纷纷惋惜着叶修不能来一事。
叶修来了,绝对是一大战斗力,全职业精通啊……更别说那散人君莫笑了,肯定得吓的外国人回家找妈妈。
黄少天正喋喋不休地对着四大战术大师之一的喻文州逼逼叨着,大肆宣扬着他的“叶不修来了会对敌方和我方造成怎样的利弊”的演讲。
喻文州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黄少天,道:“少天,这个你在飞机上已经说过三遍了……”
“哦是这样的吗?没事这段比较重要你多听几次……那我们现在来说别的吧,你看,叶修的散人对吧,是一个新职业……”黄少天滔滔不绝。
接受到了来自众人的同情的眼光后,喻文州揉了揉眉心,笑着站了起来。
“我当队长的话,大家没有意见吧。”他道。
众人都纷纷摆手表示随便。
“不过,我们还有一个领队……”喻文州又道。
这下众人就开始议论起来了。
领队?什么领队?干什么的?哪里来的领队?
“我去,不是要外行人来给我们当领队吧……”
“不要啊,我不想被啥都不懂的人指手画脚啊。”
“肯定是外行人啊,整个荣耀圈但凡是有些地位的人都站在这了,除了韩文清,可是韩文清他都说了不来了啊,韩队可不会骗人……是吧张副?”
“嗯。”张新杰点头,推了推眼镜。
“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我不要!本少不服啊,荣耀圈所有大手都坐在这了,他还能从哪里找到一个领队来震住我们?除了在座的,加上一个肯定不来的老韩,根本就没有谁能有资格管……”
黄少天说到这里,愣了愣。
其余人也都愣了一下。
……不会吧?在座几人都抽了抽嘴角,纷纷将视线转向了苏沐橙。
苏沐橙一脸的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门外走进来的人一进屋,也不管屋内诡异的气氛,抱着一叠资料走到台上,把那叠纸往桌上一扔,也不管底下传来的道道目光,丢下一句“你们自己看啊,都是队长副队长的,不用我多说了吧……”就想走。
“卧槽你给我站住这是怎么回事啊说好的退役呢说好的不来呢你怎么又在这儿了!”黄少天嚷道。
其余等人也反应了过来,开始对叶修进行愤怒的鄙视。
连一向安静地站在叶修这边的周泽楷,也开口说了句“就是。”
还说会告诉我呢。周泽楷瘪瘪嘴。
“靠,我也不知道好吗,我本来听领队不能打比赛我就懒得来了的!谁知道回到家我爸一听是为国家效力我床单还没铺好就被扔出来了啊!”叶修也怒,回到。
底下的人谁搭理他,纷纷进行声讨。
只有周泽楷,安静地坐在角落,用一种——用事后叶修的话来形容,就是小怨妇一般——的眼神,盯着叶修。
说好的都会告诉我呢……周泽楷盯着叶修。
叶修此刻正空手入白刃着黄少天朝头劈来的用一本书做成的冰雨,一斜眼就看见了周泽楷的眼神,动作都是一恍惚,入白刃都入成了黄少天的脸。
“咳咳,大家长途跋涉也累了啊,都赶紧休息吧,倒倒时差,作战计划我们今天再来哈……哥先走了,再见。”叶修道,溜出了会议室。
屋内的人吵吵嚷嚷地闹了一会儿,安静下来后也感受到了这一路的疲惫,于是也三三两两的朝自己的房间去了。
孙翔走到周泽楷旁边,看向周泽楷。
“你先走吧。”周泽楷对孙翔道。
孙翔虽然疑惑,但没多问,自己往房间走去了。
周泽楷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
叶修刚才溜出会议室前,好像对他使了个眼色。
他眨了眨眼,朝叶修的房间走去了。
“小周来啦?”叶修打开门,看到了站在外面的周泽楷。
周泽楷点了点头。
“进来吧。”叶修道,转身走进了房间。
周泽楷跟着走了进去,顺手关上了门。
“生气啦?”叶修笑道。
周泽楷摇摇头。
“我是一回到家就被扔来的,很突然,所以就没说。”叶修道。
周泽楷点点头。
叶修抬手揉了揉周泽楷的脑袋。
“前辈,特地跟我……解释?”周泽楷有点儿小开心。
“差不多吧,不过还有正事就是了。”叶修道,走到床边拿起了一叠资料,递给周泽楷。
“小周你看啊,你刚巧是这两年冉冉升起的荣耀第一人,你要知道这几年恰好是荣耀的巅峰时期啊,然后你又长得好看……在国外也略有点名气。”叶修说到这,停了一下,才继续道。
“所谓树大招风,他们对你的研究也就比较多了。”叶修道。
周泽楷点了点头,他在这份满是英文的资料上看到了不少一枪穿云的英文名。
说是英文名,不如说是略有点扭曲的拼音……
“你看,这里,他们说你是一个很有爆发力的选手。”叶修指着一串英文道。
周泽楷看了两眼,基本单词他都认出来了,有一两个他不会,大概就是叶修嘴里的“很有爆发力”。
“前辈……看得懂?”周泽楷歪了歪脑袋。
“是啊。”叶修说着,拉了两把椅子过来,在其中一把上坐下了。
“全都?”周泽楷又问。
“差不多吧!小时候家里人专门培训过我讲英语……不过这不是重点。”叶修道,“我们来研究一下这份材料,你现在已经是他们的重点研究对象了……我们最好还是针对性地做一些措施,反正不会太久的。”
“毕竟以小周的本事,给他们研究几场他们又能怎么样呢?”叶修笑道。
周泽楷听了这话,晃了晃红彤彤的脸,坐到了叶修身旁放着的椅子上。
“好的,来吧,我来翻译念给你听一遍……你看看有什么地方对有什么地方错啊,对的我们就挑出来看。”叶修道。
“好。”周泽楷点头。
“嗯……一个,唔,很安静的选手。”叶修对着资料上的英语翻译了起来。
周泽楷点了点头。
叶修亲笑了一声,继续念道:“安静的选手,但是场上风格很……HOT?性感?火热?小周你觉得哪个翻译合适?”
“……攻击性很强。”周泽楷选择了用自己的语言概述。
“好吧,那这条说的是对的。”叶修说着,用笔在这句话下面划上了线。“还有……嗯,战术诡异多端?没有吧。”
周泽楷摇了摇头。
“现在我们是统一战线上的啊,小周可不能骗人。”叶修玩笑道。
周泽楷认真地点了点头,道:“真的没有。”
“我知道。”叶修笑,继续念了起来:“这句话……怎么翻译呢……啊,对,一人战队的领袖?”
周泽楷摇了摇头。
他的轮回从来都不是一人战队。
“的确是不对的,”叶修笑,“不过或许可以当做一个陷阱?”
周泽楷点了点头,战术方面,他的造诣远不如叶修,这种时候只要安静地听就好了。
叶修抬笔在纸上写了什么,接着继续读道:“很厉害……嗯?什么很厉害,这个单词我不知道什么意思……嗯……应该就是他们给押枪起的名字吧。”
“押枪,厉害。”周泽楷点了点头。
“是是,厉害。”叶修道,“嗯……我再看看,咦,这底下的好像都不太对啊……我看看,这是哪国人写的……英国啊。”
周泽楷眨着眼睛看叶修。
“疑似是基佬。”叶修念道,“你是吗?”
周泽楷一愣,随即脸便就红了起来,拨浪鼓似的摇头。
“真可惜。”叶修将一页纸翻过,随口说了句。
但这句话却像一根沾了醋的针一样,嗖地一声扎进了周泽楷的心窝里,酸的他整个人都一个寒战,一种奇怪的酸涩的感觉在他胸口荡漾开来。
前辈……前辈……刚才说什么?
可惜……?
啊……啊咧……?
“可惜……?”周泽楷呆呆地张口问道。
“可惜啊!英国人怎么看谁都是基佬……唉,可惜怎么不写点战术方面的。”叶修的眼睛飞快地扫着那几页资料,眉头正因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而微微皱着。
周泽楷提到嗓子眼的小心脏这才下来。
但是怎么感觉有点失望……周泽楷撇了撇嘴,继续看向叶修。
叶修此刻正微低着头,纤长的睫毛随着他眼睛的游移抖啊抖,抖啊抖……慢慢地,周泽楷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开始随着叶修的睫毛扇动的节奏一起跳动了。
“好像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随便找个玩荣耀的上来说都比他们这分析的多……小周?”叶修将资料扔到了一边,抬头看向周泽楷,却见周泽楷一脸呆滞地盯着自己。
“小周?”叶修伸出手,在周泽楷眼前晃了晃。
“啊……在。”周泽楷这才回过神来,脸又红了起来。
“他们的资料好像没什么价值,不看了。”叶修摊手道。
“啊……”周泽楷继续呆滞状态。
“所以你可以回去休息啦。”叶修道。
“咦?这么快?”周泽楷脱口而出,挺少见他这么快就答人话的。
“是啊。怎么了?”叶修疑惑。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言,周泽楷有点儿窘迫地摇了摇头:“没。”
“好吧。”叶修眨了眨眼睛。
“嗯……”周泽楷有点小低落,他还想跟叶修待久一点的,毕竟这是难得的他俩的单处时光,是亲近起来的最好时机。
叶修见周泽楷闷闷不乐地慢吞吞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门走去,便就又开口叫住了他。
“小周。”叶修道。
“嗯?”周泽楷转头。
“你是不是不想走啊?”叶修问到。
“……嗯。”周泽楷有点儿害羞的点了点头。
“那就说嘛。”叶修笑道,这个后辈真是腼腆的可以,“不想走来跟哥看看他们的比赛视频怎么样?”
“好!”周泽楷笑了起来,一改刚才的慢吞吞,快步走了回来,在叶修旁边坐下了。
叶修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打开了笔记本电脑里的比赛视频看了起来。
看了没多久,叶修就开始哼哧哼哧了起来。
“怎么了?”周泽楷看向他。
“腰酸背痛,这椅子坐的真难受。”叶修道,“不如我们坐到床上去。”
“好。”周泽楷点头。
于是叶修就将笔记本电脑放到了床上,一咕噜地甩掉了拖鞋,从椅子挪到了床上,将电脑放在床头,用枕头垫着,找了个舒服的动作趴好了。
周泽楷也脱了鞋蹭上了床,拿被子叠成了一个厚厚的枕头,垫在身下趴到了叶修身旁,和叶修一起看了起来。
本来两人就是荣耀粉,荣耀比赛他俩当然是非常有兴趣的,别说还是看一群没见过的职业高手打比赛,两个人都看的津津有味,这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
周泽楷看了看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天黑了。
苏黎世好像是要比北京晚几个小时的,现在窗外已经天黑了,按中国的时间来算,大概已经是深夜了。
周泽楷打了个呵欠,想转头跟叶修说些什么,却发现叶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趴在枕头上,安静地睡着了。
叶修睡着的时候样子可纯良,丝毫没有平时那嘲讽的劲头,安静的像一只慵懒的小猫。
叶修是真的困了,他坐飞机回到家本就够累,还没铺好被子就又被自己老爸打包扔上了往苏黎世的飞机,这会儿睡得很沉,电脑里传来的荣耀的打斗声也没能将他吵醒。
周泽楷将视频暂停了,轻轻地放到了一旁,又将叶修的枕头往上拽了拽,让叶修好睡点。
见叶修睡的这般香,周泽楷的困意也越来越浓了,于是便下床拿起了沙发上的小方枕放到了枕头上,爬上床睡在了叶修身旁。
空调开的有些冷,周泽楷看了看四周,没找到遥控器,又不赶起来乱走等下吵醒叶修,于是就拿起了被子,小心翼翼地盖在了叶修和自己身上。
在为叶修掖好被角的时候,周泽楷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叶修,叶修轻轻地皱了皱眉。
周泽楷连忙将手收回来,一急却又不小心彭到了叶修腰上。
只听叶修唔了一声。
周泽楷怕吵醒他,干脆就不把手拿开了,打算等一会儿再动。
却见叶修干脆就这周泽楷的手蹭到了周泽楷怀里,舒服地蹭了几下后就这么继续睡了。
周泽楷一瞬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僵硬了,尤其是叶修的呼吸一下下地打在他的脖颈处的时候。
不过他也没能紧张多久,就抵不住席卷而来的困意,睡着了。
待两人起来已经是第二天一早了,他俩是被叶修的闹钟吵醒的。
周泽楷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关掉了闹钟。
叶修也醒了,困顿地打了个呵欠,有些儿疑惑地看向周泽楷。
“小周?”叶修还没睡醒的黏腻的声音传入了周泽楷的耳朵。
“昨天,看视频,睡着了,一直到现在……”周泽楷指着一旁的电脑解释道。
“哦,这样。”叶修说到,又打了个呵欠。
“没洗澡就睡了啊……”叶修扯了扯自己身上被睡的皱皱巴巴的兴欣队服。
“小周也回去洗漱洗漱吧,快到集合时间了……唔。”叶修说罢,自顾自地走进了浴室。
周泽楷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走出叶修的房间,朝自己屋子走去了。
洗完澡刷完牙走出房间,周泽楷碰到了也是刚打理好自己出门的孙翔。
“你昨天去哪了?吃饭都得一个人。”孙翔有点儿没好气地道。
“没去哪。”周泽楷摇头道。
孙翔一说吃饭他才想起来,他跟叶修两人昨天都是没吃晚饭就直接睡下去了的,现在肚子空荡荡的,饿的咕咕响。
“走,早饭。”周泽楷对孙翔道。
“哦哦,好。”孙翔说到,跟着周泽楷一起走去了餐厅。
-
周泽楷觉得,以叶修的性子,大概是宁愿饿着也懒得去吃早餐的,于是就帮叶修带了几块洒了蜜糖的面包。
一进会议室,叶修正懒洋洋地坐在讲台旁,脑袋懒洋洋地搭在讲台桌上,两只手伸直了放在讲台上,手指正百无聊赖地乱动着。
见到周泽楷和孙翔进来,叶修抬了抬手指就算是打招呼了。
孙翔哼了声,将脑袋扭到了一边。
周泽楷则将手里抓着的装面包的袋子走上前去递给了叶修。
“这是什么呀?”叶修这才坐好,接过了袋子。
“面包。”周泽楷道。
“给我带的?”叶修笑道。
“嗯。”周泽楷点头。
“你没吃早餐。”周泽楷补充道。
“小周真好。”叶修道,拿起了一片面包,咬了一口。
好甜……这是叶修的第一个想法。
刚想说太甜了不吃呢,叶修就看见了周泽楷亮晶晶的眼睛。
周泽楷的眼睛真的很能表达情绪,此刻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正流淌着一湖被月光照的清泉,波光粼粼地看着叶修。
叶修好甜两个字就和着嘴里的蜜糖一起咽下肚了。
他吞了吞口水,一口气吃掉了两篇甜的掉牙的蜜糖面包,终于是忍不住了,吐了吐被甜的发麻的舌头。
“怎么了?”周泽楷问。
“太甜啦……”叶修道,从讲台桌下拖出了一箱矿泉水,从里面拿出了一瓶,一口气喝掉了一大半。
“怎么……不早说。”周泽楷皱眉。
“怕小周伤心呀。”叶修笑道。
“唔。”听了这话,周泽楷顿时觉得心里暖暖的,好像面包上的蜜糖都融化在了他肚里似的,咧嘴笑的别提有多开心了。
见叶修又懒洋洋地趴回了桌上,闭上眼睛开始补眠了,周泽楷便就不再打扰,抓着叶修没吃完的两片面包,走到了孙翔身旁坐下。
“你们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孙翔低声对周泽楷问道。
“这,算很熟?”周泽楷眨了眨眼睛。
“还不够熟吗?”孙翔翻了个白眼。
半晌,都不见周泽楷回答。
孙翔抬眼一看,发现周泽楷正傻乎乎地笑着呢。
“搞不懂……”孙翔嘟囔道,也趴到桌上睡下去了。
而周泽楷呢。
他打开了装面包的袋子,抓出了一片面包,放到嘴里啃了起来。
很熟了吗……?他边啃边想到。
周泽楷轻轻地笑了起来。
-
当天下午就有比赛,不过是两个战队交手的第一场,明显两方都是在小心翼翼的试探中打过的,倒是没什么火热的事情发生。
叶修进行了一些简单的战后总结,以在座的几人的身份和地位,倒是不需要太多说什么,寥寥几句也就结束了。
叶修本是要和方锐一起去吃饭的,结果一抬头就看见周泽楷跟只大型犬一样呆站在原地,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
要说周泽楷这人,不是不会隐藏情绪,就是那双眼睛里蕴含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有时候真是让人一眼就看破了这家伙心里想的。
“小周。”叶修招呼他。
“在。”周泽楷站直了身子。
“一起去吃饭吗?”叶修笑道。
“好。”周泽楷点了点头,快步走到了叶修旁边。
“唉哟,前后第一人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啦?”方锐调笑道。
“高手之间总是惺惺相惜的,你不懂。”叶修道,看向周泽楷:“是吧小周?”
周泽楷呆头呆脑地点了点头。
“啊喂老叶,我是兴欣的啊!兴欣的!你的队员好吗!有你这样损自家队员的吗?还跟着轮回的一起损啊。”方锐道,伸手戳了戳叶修的腰。
“做人要实事求是啊点心大大,你不服的话可以跟我们俩单挑啊,要求不多,你只要连赢五场,哦不,三场,就算你比我俩厉害。”叶修躲过方锐的手指,并加以反击。
“靠,你滚滚滚。”方锐怒道,和叶修打闹了起来。
两人就这么推推嚷嚷地走进了餐厅,周泽楷则默默地跟在一旁看着。
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三人点的都是套餐。
西餐吃来吃去也就这几种花样,薯条汉堡配可乐。
叶修趁方锐去厕所,偷偷地掰开了他的汉堡,想将里面的肉给偷到自己的餐盘里来。
周泽楷在一旁看着,也没有阻止。
可惜叶修没有成功,方锐在叶修偷走他的肉之前回来了。
愤怒的方锐飞奔而来,抓住了叶修的扒手。
“干嘛呢干嘛呢。”方锐说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给自己加餐。”叶修一点也不像刚做了亏心事的样子。
“脸呢脸呢?”方锐道,拿起番茄酱就要往叶修的可乐里挤。
于是两人又打闹了起来。
周泽楷啃着汉堡,淡定围观。
他的心里有个声音对他说到:
你看,这才叫很熟。
他不开心的撇了撇嘴。
不知为什么,看着方锐和叶修打闹的样子,他似乎有一种……名为吃醋的情绪。
不想了不想了。周泽楷轻轻皱了皱眉,低头啃起了汉堡。
吃完饭,叶修和方锐两人又打打闹闹地走回了各自的房间,周泽楷仍旧呆呆地站在一旁跟着。
方锐的房间就在叶修的对面,和叶修挥了挥手后,他就进自己房间去了。
剩周泽楷和叶修两人一起站在叶修的房间门口。
“要进去吗?”叶修问周泽楷。
周泽楷快速地点了点头。
叶修笑了笑,打开门走了进去。
周泽楷跟在他身后。
慢慢来,就会越来越熟了……周泽楷对自己道,反手关上了门。
“要做些什么好呢?”叶修踹掉鞋,扑到了床上。
“看比赛视频……?”周泽楷道。
“好,就看今天跟我们比的这个吧。”叶修道。其实看比赛视频这种事,应该是在明天早上的战队会议上一起看的。来参加比赛的人都各自是自家战队里的正副队长,一起看一起讨论,效率还是很高的。不过叶修作为领队,提前看看也是可以的。
“好。”周泽楷点了点头,脱下鞋坐到了床上,确定叶修没有什么神态变化后,便就大胆地也躺到了床上,如昨天一样趴在了叶修身旁。
叶修将放在一旁床头柜上的笔记本电脑拿到了床上,点开了视频开始和周泽楷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苏黎世的时间比中国的晚,现在虽然才十点不到,但按中国的时间却已经是凌晨天蒙蒙亮的时候了。虽然两人昨天都睡得不少,但也才是来苏黎世的第二天,还是有点因为生物钟打起了呵欠来。
两人都睡眼惺忪地看完了正在播的视频,时钟也已经笨重地挪到了十这个数字旁边。
“好困。”叶修道,“十点了,也不早了啊……”
周泽楷点了点头。
“小周该回去休息啦。”叶修道,“我去洗澡咯。”
说罢,也不管周泽楷作何回复,就自顾自地走下床,在扔在床边的行李箱里翻出了套兴欣队服,哼着小曲儿就进了浴室。
周泽楷呆呆从床上站了起来,看向了时钟。
的确是不早了,再洗漱打理一番,睡下去的时候差不多也就有十一点了。
可是……可是他觉得今天,他都没和前辈怎么说到话……
白天开会、讨论战术,周泽楷和叶修别说聊天了,连眼神接触都没有几下。
下午比赛,叶修好像只在周泽楷上场前对他笑了笑道了声加油,接着就又缩到心脏小团体里去叽里呱啦地讨论着什么去了。
晚上,周泽楷看着方锐和叶修,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真正的熟,然后在叶修房间看了没多久的视频——看视频期间一句话都没有说——然后,叶修就去洗澡了,把周泽楷一个人晾在床边。
周泽楷也是有一定的战术素养的,昨天他和叶修同床共枕睡在了一起,应该可以说是关系突飞猛进的好时机,他应该趁热打铁才对。
可是怎么趁热打铁呢,周泽楷苦恼地挠头,有时候他自己也会想抱怨抱怨自己这张嘴。
如果他能有黄少天一半,他就可以找话题,可以和叶修聊天,可以和叶修躲在被窝里说着悄悄话,说到天亮……
不说话的话,要怎么样才能增进关系呢……?周泽楷皱着眉思考着。
这一思考,周泽楷就入了迷,丝毫没有在意时间,只是带着明显是在苦恼的表情坐在叶修的床上。
叶修洗完澡出来时,发现周泽楷还没走,愣了愣,随即又看到了周泽楷的表情,于是便开口问道:
“小周?怎么了,还不回去吗?”叶修问到。
周泽楷听到叶修的声音,看似是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向头发还滴着水的叶修,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解释了起来:“发、发呆……不小心就……”
“发呆?想什么呢你?”叶修笑道。
“没有。”周泽楷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
“好吧,赶紧回去休息吧,很晚了。”叶修道,走到周泽楷身旁,拍了拍他的脑袋。
“唔……好。”周泽楷点了点头,缓缓地站了起来。
叶修瞧着周泽楷走出自己房间的背影,真感觉他是脚上绑了几公斤的沙袋,所以才会走的这么沉重,这么缓慢。
“小周啊……”叶修有些哭笑不得地开口道。
“你要是想跟我待在一起或者晚上想跟我睡什么的,你可以说啊,反正又不是没睡过。”叶修道。
周泽楷转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叶修。
“可以吗?”周泽楷问到。
“可以。”叶修答道,“不过你可得洗澡……嗯,我好像没有你能穿的衣服……你可以去你的房间拿套衣服来。”
“好。”周泽楷咧着嘴角点了点头,飞快地走出了叶修的房间,小跑去了自己那间。
叶修看着周泽楷远去的声音,歪了歪脑袋。
“这家伙……可真是黏我哈?”他自言自语道。
周泽楷走进自己的房间,在自己的衣橱里翻找着。
他长得再帅也是个宅男,很多时候睡衣这种东西都是拿着自己以前穿的一些松垮的衣服来穿的,唯一几件标准的能被称之为是真正的睡衣的东西,那都是周泽楷给人睡衣公司当模特代言时那些公司给的,上面的图案千奇百怪,有些还是多啦A梦的。
周泽楷不想穿着皱皱巴巴的大衣服出现在叶修面前,也不想以一身天蓝色肚子上还有个小口袋的模样在叶修面前晃荡。
纠结了片刻,周泽楷拿了一套轮回的队服,走进了浴室。
在叶修那儿洗澡太麻烦了,所以他打算在这里洗完再过去。
给自己抹了好几遍泡泡,保证自己全身都香喷喷之后,周泽楷换上轮回的队服,在镜子面前打理了一番,才走出房间,朝叶修那走去。
不知道的还以为周泽楷是要出门逛街呢,谁知道他只是走进叶修房间接着就钻进被窝里睡觉呢。
走到叶修房间门口时,周泽楷发现叶修的门压根就没有关,留了一道小缝。
周泽楷推开门走了进去,叶修已经在被窝里了。
看来是懒得下来开门,所以干脆就没关了。周泽楷想到,关上了门,走到了床边。
“上来吧。”叶修往里挪了挪,拍了拍床对周泽楷道。
周泽楷点点头,爬上了叶修的床。
“睡觉咯?”叶修问道。
周泽楷点头。
于是叶修就伸手关上了灯,一瞬间,屋内就只剩一束透过窗帘洒进来的月光了。
但就是这一束月光,却照亮了周泽楷眼睛里波光粼粼的一湾月牙状的湖。
叶修看着周泽楷的眼睛。
“这么神采奕奕啊?刚才不是打呵欠了么。”叶修笑道。
周泽楷笑着点了点头。
叶修没搞明白周泽楷点头的意思,但也没在意,继续道:“洗完澡睡不着了?”
周泽楷笑着摇了摇头。
“你很开心吗小周?”叶修看着周泽楷勾起的唇角。
周泽楷笑着,用力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你的那些粉丝们,知不知道他们心里的枪王大大是这么可爱的?”叶修说到,揉了揉周泽楷的头发。
周泽楷眨了眨眼。
此时此刻,周泽楷很想问一个困扰他很久的问题。
你上次说的,你心里的枪王,是谁?周泽楷在心里问到。
现在问这句话合适吗?会不会太突兀了?周泽楷想着。
注意到周泽楷表情的变化,叶修收回了自己的手。
“怎么了?哥说错话了?”叶修问道。
“没有。”周泽楷摇摇头。
“那怎么了?”叶修眨着眼睛看向周泽楷。
“唔……”周泽楷支吾了一下。
犹犹豫豫可不是周泽楷的风格,他一咬牙,问出了这个问题。
“你上次……跟黄少天说的,心里的枪王……”
字数有点多,周泽楷说的一顿一顿的。
“是谁……?”周泽楷问到。
叶修被这突然的问题问的愣神了几秒,花了一会儿时间才想起来自己是跟黄少天随口说过这事。
“小周还记得啊?我都快忘了。”叶修道。
周泽楷点了点头。
“哈哈哈,怎么?好胜心啊?”叶修笑道。
周泽楷摇了摇头。
“不是好胜心……”周泽楷道,“我……不太有所谓名号。”
“就是想知道而已……因为是,前辈心里的……”周泽楷缓缓道。
“这样啊。”叶修眨眼,“我心里的枪王啊……是个妹控来着。”
“啊?”周泽楷不明觉厉。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我心里的枪王……其实是沐橙的哥哥,他啊……荣耀玩的很好,枪系精通,可惜出意外先走了。”叶修道。
“这么说来,其实我也很期待他和小周打一场的……不知道谁更厉害?我经常会这么想。”叶修继续道。
“不过虽然他是我心里的枪王,但也不影响我觉得小周厉害啊……小周是真的厉害。不过,那么多人叫小周枪王……可是他们不知道还有一个人,他的征途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他也和小周一样有被称为‘枪王’的能力……所以啊,哥有时候就想,你们不知道他也可以是枪王,也不怨你们,但是哥呢……知道他的能力,所以我心里枪王的位置,就给他了。不然,如果连我也把枪王当小周,他估计会嫌弃我吧……虽然他也不是在意名号的人,不过他肯定不在乎损我几句……”叶修道。
“所以这就是个名号而已,我不愿意给别人。恕我直言,我不认为他和小周打,他会输。”叶修看着周泽楷道。
周泽楷没说话,只是将手伸到叶修那儿,握住了叶修的手。
他沉默地安慰着叶修。
“我不是拘泥于过去的人,只是这件事的确是我心里一个莫大的遗憾而已。你懂的,遗憾这种东西总是存在的。”叶修笑道,反握住了周泽楷的手。
“小周在我心里是很厉害的,厉害到可以和他相提并论,你说厉不厉害?”叶修道。
周泽楷点了点头。
“前辈在我心里……也很厉害。”周泽楷道。
“哥当然厉害了。”叶修玩笑道。
“嗯。”周泽楷却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他深邃的眼睛里的那一汪清泉泛着波光,照进叶修的眼睛里。
叶修被他看地呆了几秒,接着轻笑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和周泽楷握住的手也没放开,就这么闭上了眼睛。
周泽楷盯着叶修的脸看了一会儿,握紧了叶修的手,也闭上眼睡了。
-
第二天叶修和周泽楷一起走进会议室时,周泽楷听到了好几句的“卧槽你们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一类的话。
以至于他一个上午都笑的春光灿烂,让坐在他身旁的孙翔抱着胳膊搓了一上午的鸡皮疙瘩。
有了昨晚睡前的一小段谈话,和今天早上醒来时两人仍握在一起的手,周泽楷觉得自己和叶修真是进了不知道多少步。
不管怎么样,轮回队长周泽楷,新任联盟第一人周泽楷,觉得自己已经有资格每天拉着叶修和他一起吃饭聊天什么的了。
于是叶修这些天,每到了用餐时间,都能看到周泽楷站在离自己不远处的地方,勾着嘴角,闪着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
周泽楷现在可谓从有空就黏在叶修身边,白天比赛开会除了用餐外都没什么时间,于是唯一可被利用的夜晚时间,就让周泽楷用来窝在叶修房里跟叶修一起看视频了。
有了周泽楷一起讨论,叶修看视频的效率也高了不少,第二天开会的时候也大大提高了效率,毕竟他已经看过一遍了,也和周泽楷一起评论了不少,第二天算是有备而来,省去了不少时间。
有时候周泽楷还会在叶修房里住下来,第二天和叶修一起走进会议室,愉悦地享受着黄少天叽里呱啦的“卧槽你们俩最近真是关系很好很好很好啊”一类的话传入自己的耳朵。
可不是很好很好很好嘛?现在叶修屋里都放了两套周泽楷轮回的队服了。
周泽楷和叶修这样没羞没躁如胶似漆的生活过了大概有十来天吧,有人受不了了。
是孙翔。
本来由于各种原因,孙翔的人缘就不太好,虽然现在他已经收起了不少锋芒,但是那别的战队都是成双成对的来的啊!就算不成双成队,楚云秀有苏沐橙不是吗?肖时钦和王杰希关系也不差不是吗?最近周泽楷和叶修凑一块儿,被抛弃的方锐和李轩那关系也是挺好的啊!
于是,就剩他孙翔一个,哦,还有唐昊。
可是他孙翔和唐昊的个性,待在一起没三分钟就吵起来了,于是两人就当起了独行侠。
唐昊来的时候就是一个人,早就料到可能有时候得一个人待着了,没什么所谓。
可是孙翔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啊!他的队长来了呢!可是他队长现在天天把自己晾在一边!跟第十赛季抢了他们轮回的冠军的兴欣的队长如胶似漆啊!
孙翔烦躁,孙翔心痛,孙翔空虚寂寞冷,于是便对周泽楷进行了暴风雨一般的抱怨和吐槽。
周泽楷无奈,也觉得自己是有点儿晾孙翔,于是这天便就跟孙翔一起吃饭什么的了。
叶修见了,也无所谓,随便找了几个人就过去了,反正不管哪几个他都能掺和进去。
就是这到了晚上,当叶修正打算睡觉时,听到了敲门声。
一开门,周泽楷一脸……不知道怎么形容,总之就是很不高兴地在叶修门口站着。
“怎么了?”叶修给他这表情吓了一跳。
周泽楷摇了摇头。
他没怎么,就是太想叶修了。
今天一天他是真的没和叶修说上一句话,虽然和孙翔待在一起,但他的眼睛总是时不时就往叶修身上扫去,频率大概三秒钟一次。
他真的觉得自己得了一种叫做叶修的病,一种根本离不开叶修的病,今天只是叶修有几次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里,周泽楷都觉得失落不已。
“今天都没跟前辈说话。”周泽楷闷闷地道。
“噗……就一天嘛!”叶修揉了揉周泽楷的头。
周泽楷任叶修揉着,道:“一天也很久了。”
“行行行,那小周今晚跟睡当补偿,好吧?”叶修无奈地道。
“好!”周泽楷笑着点了点头。
叶修似乎闻到了周泽楷身上飘来的沐浴露的清香。
看来是早有准备啊……叶修挑眉,转身走进了屋,爬到了自己的床上。
周泽楷关上了门,跟在叶修身后,轻车熟路地也上了叶修的床。
“睡吧。”叶修关上了灯。
“嗯!”周泽楷说到,将叶修揽进了怀里。
在叶修这里睡过几次后,周泽楷的胆子也大了点,时不时会有一些肢体接触了。
今天他真的是太太太叶修不足了,所以这时候也不管那么多了,抱着叶修蹭来蹭去。
“……小周啊。”叶修在周泽楷怀里转了个身,让自己面对周泽楷。
“嗯?”周泽楷微微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叶修。
“你……”叶修道,“你是不是对我……”
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啊……
“嗯?”周泽楷歪了歪头。
“没事,睡吧。”叶修道,就这个姿势,闭上了眼睛。
估计周泽楷自己都还没意识到呢……叶修想到。
“好。”周泽楷道,也闭上了眼。
-
“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叶修站在讲台上,严肃地开口。
底下一行人坐的歪七扭八的,等着叶修开口。
“鉴于我们提前杀死了一场比赛,现在已经是稳进半决赛了,所以我们今天的行程其实是空的,也就是说,今天没有比赛,明天下午才有,你们可以手拉着小手一起出门去玩耍一番。”叶修道。
“没有提前告诉你们,只是怕你们像得知要春游的小学生一般激动与兴奋打不好比赛。”叶修义正言辞。
“我靠根本就是你自己没有发现今天一看赛程才发现我们今天没有比赛的吧你这个人犯了错你看你还找理由你这么不靠谱的领队又不能上场比赛要你何用啊?!我强烈要求联盟换一个领队。”黄少天道。
“闭嘴,我有让你今天不许活动训练一天的权利。”叶修沉稳道。
“靠队长又不是你队长是我们蓝雨的呢!你滚滚滚!领队是什么你知道吗?就是保姆!保姆保姆保姆保姆保姆!”黄少天道。
“你们归喻文州管,喻文州归我管,懂吗?”叶修斜眼看黄少天。
“呵呵。”喻文州笑。
“而且什么叫做不能上场?”叶修挑眉,事实上他是很怨念自己不能打比赛一事的。“一直没有告诉你啊黄少天,国家队的数字,除了不科学存在于二号的喻文州和我们家所向披靡的方锐以外,都是按实力排的,你个四号闭嘴吧。”
“你滚!”排在十二号的孙翔抢先一步道。
“总之,滚去玩吧,哥补觉去了……”叶修说罢,就摇摇晃晃地走出了会议室。
剩下的人也熙熙攘攘地走了出去。
“走吧。”孙翔对周泽楷道。
“好。”周泽楷道,起身,边走边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查起了什么。
-
叶修从会议室一回到房间就开始倒头大睡了起来。
这些天他虽然没有上场比赛,但是战术分析和整理都是他一个人干的,为了给那些大神留多一点的时间好好休息以应付比赛,真的累得不轻。
昨晚他和周泽楷靠的太近了,半夜愣是给周泽楷热醒了,爬起来调低了空调,再回到床上,特地远离了周泽楷。
结果周泽楷长臂一揽,叶修就又给周泽楷揽进怀里了。
周泽楷的呼吸均匀地扫在叶修的脖颈处,痒痒的。
……根本就睡不着了。叶修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了好久的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了过去,第二天起来困的头都疼,草草地通知了众人今天可以休息一事后,回到房间沾枕即眠。
一觉睡到了大中午,叶修被敲门声给吵醒了。
从被窝里钻出来,叶修瞥了眼墙上的时钟,下了床踏着拖鞋,懒洋洋地去开门了。
不用猜也知道门外站的是谁。
“前辈……”周泽楷看向睡眼朦胧的叶修,“在睡觉?”
“嗯……对啊,不过差不多也要起来了。”叶修伸了个懒腰,答道。
“吃饭了吗?”周泽楷问到。
“没有。”叶修答。
“一起去。”周泽楷道。
“好……”叶修说罢,转身进了浴室,洗了把脸,穿好鞋就出来了。
叶修向来是第二天穿什么出门,前一天就穿那套衣服睡觉的。
“走吧。”叶修说着,跟周泽楷一起往餐厅走去了。
俩人随便吃了点东西填肚子,吃完后,周泽楷从口袋里掏出了他的手机,点开了什么,递给了叶修。
叶修接过一看,怔了怔。
那竟然是苏黎世的旅游攻略。
“我们……去玩吧。”周泽楷道。
“去哪儿,这里有好多地方。”叶修笑道。
“前辈,想去哪?”周泽楷问到。
“嗯……小周想去哪儿?”叶修反问。
“这里。”周泽楷指了指手机屏幕上的某一个地名。
“和我想的一样,走吧。”叶修笑道,看了那地名一眼。
苏黎世河畔。
-
两个人都不会说德语,所幸叶修能用英语沟通,几经波折,两人最后还算是顺利地到达了苏黎世河畔。
即使苏黎世享有欧洲最富有的国家之称,但这个城市却依然保存着绚丽的风景,并没有发达城市车水马龙的景象。
苏黎世河畔边没有什么人,只有几个旅客拿着相机,站在河边按各自姿势拍着照。
周泽楷和叶修找了个棵树坐下了,肩膀靠在一起。
“于是现在要做什么?”叶修笑道。
“唔。”周泽楷明显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聊天?”周泽楷觉得这是唯一能做的事情了,即使他也知道和自己聊天是一件颇有难度的事。
“好啊。”但叶修却欣然答应了,“聊什么?”
“聊……前辈的事。”周泽楷寻思了一会儿,觉得这是自己最想听的东西了。
“好啊。”叶修笑道,接着便开始侃侃而谈了起来。
从离家出走,到遇到苏沐秋,到嘉世三连冠,到退役,到第十区开服……再到兴欣夺冠。
叶修一口气全都讲完了。
轻描淡写地。
周泽楷愣愣地看着叶修,努力消化着这一大堆文字。
“讲完了。”叶修笑道,“让小周了解一下哥。”
了解以后再决定喜不喜欢我。叶修在心里道。
“唔……”周泽楷挠了挠头,“离家出走的……”
“怎么了?觉得很幼稚吗,哈哈哈,离家出走打游戏什么的。”叶修笑道。
“不。”周泽楷摇头,“只是……惊讶。”
“哈哈哈。”叶修笑,揉了揉周泽楷的头发。
“然后……我也应该要讲我的。”周泽楷认真道。
“好。”叶修笑,“我听着。”
周泽楷点了点头。
要周泽楷讲一句话都是难事,何况是很多很多的事。
他断断续续地讲着,叶修便就耐心地听着。
听着听着 ,叶修就开始无奈了起来。
周泽楷叙述的内容里,叶修前辈四个字加起来,估计能比他所有其他别的话加起来还多。
刚开始玩荣耀的时候,喜欢叶修前辈……进了轮回,觉得叶修前辈很厉害……看到叶修前辈退役,觉得很失落……周泽楷三句话不离叶修。
估计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的叶修二字,周泽楷的脸有点儿红了起来 ,但还是继续说下去了。
叶修,叶修,叶修。
不知怎么的,现在回忆起来,周泽楷觉得自己这些年来的每一滴每一点回忆都充满了叶修。
他无法不在他的叙述里带上叶修。
因为他的大脑里装满了叶修。
不管做什么,他都能想到叶修。
叶修……叶修……叶修……
周泽楷真的觉得自己病了。
一种名叫叶修的病。
他静静地说完属于周泽楷的故事,看着叶修朝自己咧嘴笑,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说:“枪王大大的成长之路啊。”
周泽楷觉得有点晕乎。
他觉得自己治不好了。
这种叫做“叶修”的病。
无药可救。
两人各自讲完自己的辛酸成长史,时间也已经不早了,太阳正缓缓地向下挪动着,夕阳的嫣红洒在了苏黎世河上。
“真好看。”叶修盯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喃喃道。
“嗯。”周泽楷坐在他旁边,点了点头。
“有时候也是该出来看看自然风景了,千波湖就没这么好看,还有小怪。”叶修道。
“嗯。”周泽楷道,指了指岸边的几艘小帆船。
“坐船?”他对叶修道。
“我不会划船。”叶修道。
“我会。”周泽楷道。
“唔……那就去呗!”叶修道,起身站了起来。
周泽楷也站了起来。
叶修的身体素质明显不如周泽楷,坐久了再站起来,有些儿晃悠,一不小心就晃到了周泽楷身上。
周泽楷连忙扶好他。
“诶,老了啊……”叶修揉了揉自己的腰,和周泽楷一起朝停帆船的地方走去了。
过去一问才知道,这帆船是不租的,不过那船主人见周泽楷和叶修是外国人,想必也是来旅游的,于是就慷慨地将船借给了他俩,也没问他俩收租金。
周泽楷和叶修连连道谢后,就驾着小船晃晃悠悠地往湖中央划去了。
此刻夕阳已经只剩半个了,湖面反射着晚霞,和着水光,潋滟地映入了叶修和周泽楷眼里。
“小周快拍个照。”叶修说到,他自己没有手机,所以就叫唤周泽楷来拍。
周泽楷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对着湖面咔擦咔擦,各个角度都来了一张。
此时船已经顺着水飘到了湖中央,湖上有不少的白天鹅,也不怕人,见到周泽楷和叶修,还颇为好奇地往这儿游来了。
“前辈。”周泽楷对正在试图伸手逗天鹅的叶修道。
“嗯?”叶修的手臂不够长,碰不到,于是他只好悻悻地收回了手。
“一起,拍照。”周泽楷拿着手机对叶修道。
“好啊。”叶修笑道,挪到了周泽楷旁边。
两人都不是爱自拍的人,可以说根本就没有自拍过,也搞不懂什么叫做要仰角45°拍最好看,前后第一人两张脸贴在一起,随便摆了个动作就拍了。
周泽楷向来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叶修本身长得也不差,配上身后波光粼粼的苏黎世河,这张照片拍下来效果十分之好,大可以拿来给联盟宣传用,叶修看了连连称赞。
“啧啧,小周你长得真是好看啊……咦。”叶修说着,突然发现了什么。
“?”周泽楷将脑袋凑了过去。
“你看我俩身后,”叶修将手机递给了周泽楷,“那两只天鹅一左一右地弯着脖子待在一起,像不像一个爱心?”
周泽楷拿来一看。
照片上,他和叶修靠在一起,坐在帆船上,身旁是被夕阳洒满了潋滟的阳光的苏黎世河,河面上,两只雪白的天鹅弯着脖子,略微低着头,摆出了一个爱心的形状。
周泽楷盯着照片看了好一会儿。
“好啦,我们该回去啦。”叶修道,“明天还是有比赛的,劳逸结合是对的,但不能太浪了。”
“嗯。”周泽楷点了点头,趁叶修不注意,将那张照片设成了手机屏幕后,才将手机放回了口袋里。
“回去。”周泽楷道,缓缓地划起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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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叶你去哪儿了啊?我靠你们俩怎么又在一起,你们这是要搞基的节奏吗?”黄少天冲刚进门的叶修和周泽楷嚷嚷道。
叶修和周泽楷一回酒店,就听到会议室这儿传来了声音,这一进来,就看见除了他俩以外的剩余的国家队队员,全部三人四人扎堆打着扑克呢。
“给你们放假还不出门走走?浪费光阴,浪费人生。”叶修鄙视道。
“我靠你要不要脸啊,要不是周队拉着你我才不信你会出去。”张佳乐鄙视了回来。
“那好歹我也是出去了。”叶修理直气壮,走到了黄少天身边。
“唉哟黄少天有王炸啊!张佳乐你手上那张牌赶紧收回去。”叶修大喊道。
张佳乐连忙收回了要出的牌。
“叶修你给我滚滚滚滚滚滚!闭嘴闭嘴闭嘴!”黄少天怒,赶走了叶修。
于是叶修就蹦跶到了喻文州那里。
“你们四个打牌?”叶修看了看喻文州王杰希张新杰和肖时钦四人。
“不可以吗?”王杰希瞟了叶修一眼。
“诶哟喂,打牌打的跟干什么似的,心脏的人啊,啧啧啧。”四大战术大师之首叶修感慨着。
喻文州笑了笑,出了一张牌,对叶修道:“你今天下午不在,我们今天讨论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叶修问道。
“有关于你的。”王杰希道。
“并且是会让你开心的。”肖时钦接着道。
“赶紧说,别吊别人胃口啊,新杰你来说。”叶修戳了戳张新杰。
“我们打算让你上场。”张新杰推了推眼镜。
“哈?”叶修没懂。
黄少天这时候也凑了过来:“就是让你上场啊我们今天聊天的时候一寻思吧老叶你实在是太可怜了刚退役就要打世界赛天天看我们威风无比还不能上场所以为了保护你幼小的小心灵我们就打算让你上场了!”
“新杰你继续。”叶修自动屏蔽黄少天。
“我来说吧。”喻文州道,“不是规定当选手有不适的时候,领队可以代替上场吗?所以我们想,干脆就把你当成秘密武器好了,你的散人,我们花了一个赛季都还没有完全适应,如果在世界赛上,尤其是在对方自以为已经摸透了我们以后,突然出现的散人。”
“而且还是37连胜的散人。”王杰希补充道。
“不错嘛,果然是心脏啊,这么会钻空子。”叶修道。周泽楷看向他,叶修的眼睛里明显多了些许神采,看上去很是兴奋。
叶修不能上场这事,国家队众都表示非常可惜,然而最郁闷的,其实还是叶修本人了。
什么领队不领队的,叶修真的不想干这个,他就只想打比赛而已。
现在能打了,叶修当然开心了。
“不过次数可能不能太多,因为你的实力一旦体现出来,上面肯定就能猜到我们是故意放你上场的了。”肖时钦道。
“没事,那就上一场就够了,决赛上?”叶修道。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决赛上。”张新杰道。
“那我擂台当首发上吧!单人赛的话还是固定整容,唔,孙翔你换到擂台去打,你的单人赛给王杰希……王杰希你就用你的魔术师打法吧!这也是杀手锏。擂台的话……我先,周泽楷第二个,孙翔第三个,方锐第四个。”叶修布置了起来。
“方锐不应该放最后当守擂大将么?那第五个谁。”张佳乐开口问了。
“第五个?第五个喻文州吧!”叶修随手一指。
“你开什么玩笑呢?”方锐看向叶修。
“我没开玩笑。”叶修笑道,“总决赛是按人头算分,擂台是五打五不是吗?我、周泽楷和孙翔,加上方锐四个人,四个人打他们五个,绰绰有余了。”
“再说了,一般人也打不过喻文州。是不是啊手残?”叶修转头对喻文州道。
喻文州先是愣了愣,随即笑道:“是的。”
“那就这么定了!哥出去玩了一天累了,休息去了啊!”叶修说罢,站起身走出了会议室。
“你们看啊,老叶走路都要一蹦一跳的了,高兴死了吧。”方锐笑道。
“是啊,让他上场他肯定开心死了。”
“这家伙可真是一碰到荣耀就跟个小孩子似的啊!”
“没办法啊,谁让他是叶修嘛。”
“你们说他这样怎么找得到女朋友啊?”
“他只要有荣耀女神就够啦……”
众人七嘴八舌地玩笑着。
周泽楷看着叶修明显带了点欢乐情绪的背影。
他似乎感觉口袋里放着的,用他和叶修在一起的照片当壁纸的手机在发烫。
那两只摆成爱心形状的天鹅似乎是想把自己烙在周泽楷身上,发烫着,发烫着,暖地周泽楷脸都红了起来。
周泽楷好像发现自己对叶修,有哪里不太对劲了。
应该说是,终于发现了。
-
用黄少天的话来说——为了看到外国人从“哟中国队是不是智障啊总决赛还换人,还不舒服请假,还换一个领队上来?是不是太自大了,太愚蠢了,太白痴了。”变成“呜哇哇哇啊他们的领队开挂他们的领队犯规啊呜哇啊!”的样子,半决赛众人都打的非常卖力,十分顺利地进入了总决赛。
这一路走来,短短半个月,但几人都觉得过了有一个赛季那么长。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啊。”赛前动员,叶修在讲台上,随意地鼓了鼓掌。
“不过还没有结束。”叶修严肃道,“不能掉以轻心,都是当过正副队长的人,你们自己应该懂得衡量。”
众人也跟着严肃的点了点头。
“如果这次也冠军了,那么这就是哥第五个冠军了。”叶修继续道,“否则这就是张佳乐第五个亚军了,你们忍心看张佳乐哭着找妈妈吗?”
“你给我滚!”张佳乐怒。
“请不要在比赛开始前对队友产生小情绪。”叶修指责张佳乐。
“卧槽你给我滚!滚滚滚!”张佳乐更怒了。
“好了,总之,上场比赛去吧。”叶修道,抓起了桌上放的国家队外套,披在身上。
“走咯!”其余几人也都陆续站了起来。
“中国队,冠军!”叶修道,领着众人走了出去。
胸前的一号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
单人赛开场,李轩打的不错。可惜第二场张佳乐输了一场。
对方也有秘密武器,专门队服张佳乐的,刚好又抽到了张佳乐。
堪比韩文清和孙哲平的霸道打法,直接无视张佳乐的百花式打法,横冲直撞,以血卖血,最后以微弱的优势战胜了张佳乐。
张佳乐下场时说了句倒霉,但也知道比赛就是这样的,于是也不再说什么,调整好了心态,继续观看起了比赛。
王杰希赢的非常顺利,魔术师打法明显让对方十分措手不及,对方队员下场时,看上去还是懵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等下还有更懵的呢。”黄少天笑道。
刚说完,就听有人用中国队等人听不懂的语言——大概是总决赛另一个国家的当地语言——说了几句话。
接着,就见敌方那几人一脸看傻逼的表情看向了中国队。
“被鄙视智商了哦。”叶修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老叶上啊!”黄少天道。
叶修笑笑,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的一号队服,昂首阔步的走上了场。
荣耀第一届世界锦标赛。
总决赛,擂台赛。
中国队。
首发,叶修。
角色,散人君莫笑!
当对方擂台赛第一人浑浑噩噩的走下场的时候,台上的君莫笑还剩了百分之六十的血。
黄少天已经笑趴在喻文州身上了,喻文州虽然没有那么明显,但也可以看出他的肩膀正一抖一抖的。
不过对方剩余的人也没有责怪他,因为他们自己也还懵着呢。
不过好歹也是打到了世界总决赛的队伍,他们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讨论了什么后,第二位上场的人很快便就上去了。
不过没多久,他也呆愣地下场了。
这下中国队这边,连张新杰也开始忍不住笑了。
不是他们嘲笑敌人,只是这场面真是……太滑稽了。
就别说他们了,什么黄少天周泽楷张佳乐这几人,那多了解叶修啊?第十赛季对散人做了多少的研究啊?结果呢,一被叶修贴身,那不还是一个字死吗。
何况叶修这是突然上场,估计对面都不知道还有散人这玩意儿呢,瞧那第二个下来的人眉飞凤舞手舞足蹈的比划着什么,周泽楷估计,他那是在形容千机伞。
裁判估计也是被叶修弄的有点懵,于是也没去在意那边那几人讨论了很久才让第三个人上场一事。
此时叶修还剩接近百分之三十的血,这个数值让裁判都汗颜了一把。
这可是总决赛啊,方才上场的那几人,扔来和周泽楷黄少天王杰希打,那也是要打个难分难舍的,实力不容小觑。
能被叶修虐成这样,真心是因为太突然了。
这第三个上来的人看上去有点慌张,不过很快他就调整好了自己,大步走进了比赛室。
叶修操纵着君莫笑在一块石头后藏好。
他没有给自己刷血,毕竟这是国际赛,刷血这种事,万一被裁判判为犯规那可就不好了。
叶修瞧了瞧进来的角色名。
他认识这位选手,是那队实力最强的一个。
把实力最强的放在第三顺位,看来他们是想三个人杀死比赛了,现在一看,前两个的确也是他们那队里实力最好的前三的第二和第三。
可惜啊,被叶修的新奇的散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也不外乎这位本来该是守擂大将的选手有些慌张了。
本来到他就该结束比赛的,谁知道到他了第一个人都还剩百分之三十的血啊。
叶修笑笑,也不再躲,操纵着君莫笑就冲向了那人。
这人的技术确实不凡,又是第三个上场的,对叶修也有了一些观察。
前两人叶修都是用了百分之三十左右的血干掉的,但这次,叶修的血线都要到底了,这位守擂大将的血都还在百分之五十以上。
叶修挑了挑眉,提高了手速。
场外观众看着叶修的APM统计数值,纷纷街头交耳了起来。
就是这时,当叶修的APM彪到了一个峰值的时候,君莫笑千机伞上点上的一个大招送到了那守擂大将身上。
十分戏剧性的,那守擂大将角色的血线刷地往下掉了一截,稳稳地、十分恰巧地、卡在了百分之五十。
叶修此刻只剩百分之1的血了。
于是他便操纵着君莫笑后退了,退到了一块石头后。
就在众人以为叶修还想要用这百分之一的血做出什么伤害时,却见公共频道里跳出了一句英文。
翻译过来就是:
“大将应该要有大将的风范。”
就在众人疑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公共频道里又跳出了一句话。
两个字母。
“GG。”
卧槽敢情这个大将说的是他自己啊!中国队自家队员都有点为自家领队的脸皮感到不可思议,纷纷低下了头。
叶修在嘘声和喝彩声中走下了场。
“怎么样?”叶修挑眉问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看那边,你看你看,他们看你的眼神真是像极了韩文清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黄少天笑道。
“你确定他们不是在看你?吵死了。”叶修笑道,转头看向周泽楷:“去吧小周。”
周泽楷点了点头,起身,在一片掌声下走上了场。
周泽楷今天打的异常霸道。
他已经一挑二了。
干掉了半血的大将后,又一鼓作气地干掉了对方守擂的第四人。
现在,是他们的最后一人。
周泽楷还剩百分之四十的血。
行动力爆表的他,在场上从来不多说话,见那人一进地图,便就开着一枪穿云冲了过去。
本就无懈的枪王,今天比往常还要更加的锐不可当。
枪声四起,荒火和碎霜在一枪穿云手里转动着。
最后,一阵枪响,烟雾缭绕。
待烟雾散去之后,大屏幕上已经写出了结果。
一枪穿云和敌方第五顺位,擂台赛的最后一人,同归于尽了。
总决赛,擂台赛。
中国队,二挑五。
“不错嘛小周,真厉害。”叶修对朝自己走来的周泽楷鼓了鼓掌,“不过比我差一点,毕竟我当时还剩百分之一的血,是吧?”
“我靠你脸呢,你那是有奇葩职业和武器的加成的好不好!”黄少天鄙视叶修不要脸。
“前辈,厉害。”但周泽楷却认真地看着叶修,点了点头。
“小周也厉害。”叶修笑,“行了大神们,最后一场团队赛了!”
“走走走!可不能只让老叶和周泽楷出风头了!”擂台赛连个影都没出线的方锐率先站了起来。
“就是。”孙翔也跟着道。
“那就赶紧去赢了这场比赛。”叶修笑道。
团队赛叶修没有上场,让对方战队松了口气。
大概是擂台赛失利的缘故,他们打的也非常猛烈,这场团队赛可谓是叶修看过的最精彩的一场团队赛了。
战况激烈,饶是叶修也在场边紧张地皱起了眉。
场上此刻只剩下一枪穿云和另一人了,目前正处于僵持状态。
一枪穿云的血量要更低一点。
两人都没有动,静静地在被打的一片狼藉的地图上对峙着。
砰地一声,一枪穿云先冲了上去。
光与影,相交辉映。
与周泽楷一起站在场上的是一个战斗法师,和周泽楷的风格挺像,两人缠斗在一起,好不激烈。
几乎是同一瞬间,两人都使出了大招。
怒龙穿心!
巴雷特狙击!
叶修锁紧了眉,紧盯着大屏幕。
周泽楷微微喘着气。
虽然他控制的是角色,但这场比赛的激烈程度,已经让他的心脏加速了不知道多少倍。
他看着那招怒龙穿心落到自己身上后自己迅速下降的血条,和对方降落速度不亚于自己的血量。
周泽楷似乎更快一点。
但他的血本来要更少上那么些,微乎其微。
周泽楷屏住呼吸。
他的血量降到底了。
那个人也是。
他的角色倒下了,而一枪穿云依然屹立着。
周泽楷有点儿颤抖着手,将鼠标移到了自己的血条上。
一枪穿云,血量:
百分之零点六。
中国队,冠军!
世界冠军。
周泽楷走下场,走到了叶修身旁。
他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现在很想抱住叶修,然后抱起他转一圈。
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他太激动了。
黄少天激动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手舞足蹈地对喻文州比划着。
喻文州的嘴角也咧的老开。
如果周泽楷没看错的话,王杰希的眼睛似乎都变得一样大了。
张佳乐正激动地对着摄像机大喊:“看见没!我的第一个冠军是世界冠军!世界啊!哈哈哈!孙哲平你看到没?啊?”
苏沐橙连眼角都有些泛红。
赢了。
我们赢了。
一枪穿云只剩百分之零点六的血。
但是我们赢了。
“叶修。”周泽楷紧紧抱着叶修,在他耳边道:
“我们赢了!”
“是的。”叶修笑道,“我们赢了。”
-
当晚闹的实在太嗨了,连叶修都主动喝了几口酒,不过没一会儿这家伙就倒了。
张佳乐等人都喝的烂醉,一向严谨的张新杰今天也没有早早离去,而是跟大伙儿一起闹到了后半夜。
最后是酒店的几个工作人员,和周泽楷王杰希张新杰这几个还算清醒的人把大伙儿拖回自己的房间的。
周泽楷最后一个抱的是叶修。
叶修全身软绵绵的,滩在周泽楷身上。
周泽楷转了转头,确定四下无人后,便一把将叶修公主抱了起来,朝叶修房间走去。
“小周啊……”叶修却突然开口了,“我清醒着呢,我只是没力气。”
周泽楷顿时涨红了脸,想把叶修放下来。
“没事,就这样吧。”叶修说着,用脸颊蹭了蹭周泽楷的胸膛。
周泽楷点了点头,就这么将叶修抱进了房间。
叶修喝的不多,只是全身无力,但洗澡的力气还是有的,进了房间便就摇摇晃晃地进了浴室。
“我帮你洗吧”这句话在周泽楷嘴边转了几圈,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所幸叶修还是能站着的,周泽楷没听见什么哐啷啷的摔倒声。
叶修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了出来,看上去清醒了不少,不过一出来还是瞬间就倒在了床上。
“小周睡着吧今晚。”叶修对周泽楷道。
周泽楷点了点头,在一旁的衣橱里拿起了自己放在这的轮回队服,走进了浴室。
待周泽楷出来时,叶修闭着眼睛正横七扭八地躺在床上,姿势十分销魂。
听见周泽楷出来的声音,他往里面滚了滚,给周泽楷腾出了一点位置。
这一滚没滚好,叶修差点掉下床去,他连忙抓着被子挪回了床上。
周泽楷爬到了床上,在叶修身旁躺下了。
“难受吗?”周泽楷问叶修。
“还好……”叶修的回答有些有气无力。
“那就早点休息?”周泽楷帮叶修盖好了被子。
“不……”叶修睁开眼,转身看向周泽楷。
“小周啊。”叶修道。
“嗯?”周泽楷看向叶修。
“我答应过你一件事。”叶修道。
“什么?”周泽楷道。
“我说过,以后有事情都不会瞒着你了。”叶修道。
“嗯。”周泽楷眨眼,不明白叶修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所以,我想说的是,我知道小周拿了我们的合照做桌面。”
“我也知道小周喜欢我了。”没等周泽楷反应过来,叶修就继续说到。
周泽楷红着脸,手足无措地看着叶修,张口想解释什么。
叶修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了周泽楷的嘴唇上。
“我也喜欢小周了。”叶修道,“答应了不能瞒小周,所以我就说了。”
“周泽楷,我喜欢你。”叶修看着周泽楷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到,清楚的让周泽楷没法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呢?”叶修笑着问到,将抵在周泽楷唇上的手指收了回来。
“我、我也是。”周泽楷红着脸答道。
“我爱你,叶修。”
Fin .
【黄叶】暗恋(吐花症恶搞)
※吐花症:大概是因为暗恋所以会吐花,两情相悦时才能治好这么一种设定,详细不太清楚,反正我是恶搞所以瞎掰了很多,还是那句话,作者脑残,不要在意逻辑。PS:就喜欢欺负萌哒哒的黄少啦啦啦~~
暗恋
早晨起来的时候黄少天感到嗓子有点不舒服,淡淡的疼。他立刻想到昨晚例行去找某人PK,结果叫破喉咙也没得到答理的事,顿时忿忿然,一边习惯性诅咒某人,一边喝了好几杯热水润嗓。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疼痛慢慢地加剧,连他的胃也开始不适起来,像是晕车一般一阵阵翻涌而上的恶心感觉,让他被迫放弃了早餐,直接去了训练室。
去训练室的路上,忍着那越来越强烈的想要呕吐的欲望,黄少天心想今天要不请个...
※吐花症:大概是因为暗恋所以会吐花,两情相悦时才能治好这么一种设定,详细不太清楚,反正我是恶搞所以瞎掰了很多,还是那句话,作者脑残,不要在意逻辑。PS:就喜欢欺负萌哒哒的黄少啦啦啦~~
暗恋
早晨起来的时候黄少天感到嗓子有点不舒服,淡淡的疼。他立刻想到昨晚例行去找某人PK,结果叫破喉咙也没得到答理的事,顿时忿忿然,一边习惯性诅咒某人,一边喝了好几杯热水润嗓。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疼痛慢慢地加剧,连他的胃也开始不适起来,像是晕车一般一阵阵翻涌而上的恶心感觉,让他被迫放弃了早餐,直接去了训练室。
去训练室的路上,忍着那越来越强烈的想要呕吐的欲望,黄少天心想今天要不请个假,正巧遇到卢瀚文风风火火地跑过来,伶俐活泼地和他打招呼,黄少天张嘴,刚要回点什么,一直绷着的神经一松,有什么东西便直接从喉咙冲了出来。
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接,发现是一朵粉红色的小花。
娇美的花瓣婀娜绽放着,在他掌心中动人地摇曳。
他盯着花盯了一分钟,抬头看卢瀚文。
卢瀚文诧异的表情正褪去,换上了一副“叔叔我们不约”的坚定神情,“黄少你这魔术很恶心诶。”
没等他解释什么,卢瀚文又真诚地补充:“千万不要用这个追女孩子,肯定会被拒绝的。”
……………………………………………………………………
我日!黄少天难得的想不出话来说,只想对这操蛋的现状怒吼,然而身体回应他的反应是又吐出了一堆花。
“搜到了,唔,说是非常罕见的一种病,叫吐花症,没什么大碍,就是由暗恋一个人而不得的痛苦心情引起的。”喻文州仔细地浏览着网页上的文字,说完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瞥了黄少天一眼。
好不容易让队友理解了自己困境,却由于如此羞耻的症状而死活不肯去医院正濒临崩溃的黄少天听到这话,猛地瞪大了眼。
“暗恋?”其他人也惊了,“黄少你居然有心上人了?!是谁是谁?”本身这病就很好笑,听说没事,众人八卦心渐起,纷纷七嘴八舌问道。
黄少天气得脸都涨红了,愤怒地想解释,含糊的声音却湮灭在了吐出的一坨又一坨的花中,很快的他就被花簇拥包围了起来,脸都差点被淹没。
宋晓同情地看着他,又有点担心:“真的没事?这样吐花不会窒息吗?”
“没有因此死亡的记录,因为一般吐花不会这么……多。”喻文州顿了一下,委婉地说。
众人恍然,正源源不断吐花的黄少天突然哽了一下,似乎呛住了。
“还有,患者吐出的花会因为面对的对象不同,而呈现不同的花种,这些不同的花种就是患者对人不同的印象和感觉。”喻文州微微一笑,继续科普。
“那我为什么是小粉花!?黄少你什么意思?”卢瀚文听到这里,骤然联想到之前的魔术乌龙,瞬间就不服气地质问。
“那应该是风信子吧,粉色的风信子代表热情、活泼,不就是瀚文你的性格吗?”眼看黄少天支吾着,又要痛苦地吐出一堆花淹死自己,喻文州及时善解人意地为他解释,拍拍卢瀚文的肩安抚道。
黄少天目露感激,凑到喻文州面前条件反射就要开口,结果就吐出了一朵花。
一朵硕大又美丽的康乃馨。
喻文州微笑着,看了一眼掉在他腿上的花,抬头温柔地对黄少天说:“少天,你这么难受一会儿就不用去训练了,就把你吐的花打扫干净吧。”
黄少天看着已经快淹了大半个会议室的花,泪流满面。
……这吐花症真不是专治话唠的吗?
据喻文州队长后续科普,这病要治好也很简单,只要得到暗恋对象的一个亲吻就好了。
可黄少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暗恋的是谁。问他的众人在自己的手机收到了这样的群发信息:“根本没有好吗!暗恋这种又蠢又傻的事是哥这么聪明的人能干的吗?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对,一定是被暗恋的人才会这样,你们仔细想想,我的粉丝这么多爱我的人这么多,这样才科学才合情合理对不对,退一万步讲……(省略)”
鉴于如果不管这病那不出一天蓝雨就会被花埋了,大家都秒删了黄少天的短信,急着要把他暗恋的人给揪出来。
只是蓝雨战队本身就是个和尚庙,在拖着黄少天试了食堂大妈、保洁大妈甚至门口摆摊的大妈无果后,众人都为难了起来。
难道是别的战队的妹子?那可难办了啊。
“队长,兴欣战队的人过来了。”正在这时,有人向喻文州汇报道。
今天本来是兴欣战队过来参观交流的日子,谁知黄少天出了这么个妖蛾子,战队的人都差点忘了这茬。
“诶?你们说要不要试试兴欣的妹子?”徐景熙忽然收到启发,灵光一闪。
“对哦,”郑轩也反应过来,有点兴奋地附和道:“兴欣不是联盟妹子最多的嘛,说不定就……”
“嗯,我本来就觉得黄少对苏妹子有点意思。”宋晓摸着下巴,深沉地点头。
卢瀚文在旁边眨巴眨巴眼睛,提出疑问:“可是那些姐姐会愿意亲黄少吗?”
“瀚文说得对,这可怎么办啊,唉。”大家不约而同地叹气,旁边吐花吐得死去活来又被大妈蹂躏半天的黄少天听着队友扯淡,已经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还正商量对策呢,兴欣的已经进门来了,领头的叶修懒洋洋地点头打了个招呼,两队人都纷纷互相礼貌示好,只有黄少天瘫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平常这么跳的人突然这么安静肯定不同寻常,叶修自是一眼注意到他,微微扬眉,转头就无比严肃地对喻文州说:“别的战队经验我们可以不要,只要告诉我你们刚刚对少天做了什么,我们学习这个就行。”
黄少天听闻此话,新仇(现在嘲讽)旧恨(昨夜PK)一起涌上心头,挣扎着以惊人的生命力跳了起来,怒指着叶修就要开口,蓝雨众人一见不对,好歹人是对方战队队长,要是黄少吐人一脸猪笼草花什么的,场面可就很难看了,虽然几乎全员都挺期待这画面的。
想着蓝雨几人忙架住黄少天往后拖,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黄少天还是朝着叶修吐出花来了,而且十分之多。
只是花种与众人想象的稍稍有那么点不同。
他吐的是玫瑰。鲜红鲜红,艳丽如火的玫瑰。
双方战队同时陷入了可怕的寂静。半晌,包子忽然开始大力地鼓掌,“好!太好玩了这魔术!”黄少天则一脸已撒手归西的恍惚表情。
连叶修都愣住了,看向喻文州,喻文州镇定自若地微笑,“为了欢迎你们的表演节目。怎么样,惊喜吗?”
叶修怀疑地审视他,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就是蓝雨其他人都无表情地直直盯着自己,怪瘆得慌的。
“哎呀你们真是太客气了。”陈果忍住吐槽的话,人也是好意,还这么热情,面上还是要好好感谢的。
“没事。”喻文州笑笑,转头又貌似漫不经心地对叶修说:“对了,我还要带你们队员参观,你反正来过,少天他今天有点不舒服,我想让他先和你去会议室休息一下,要麻烦你先照顾下他。”
绝对很可疑,他身体不舒服还让他表演魔术,虽说魔术挫爆了吧?而且为什么蓝雨的人一直用见了鬼的眼神看他,听了这段话又用惊恐的表情看他们队长?
这一切都很古怪,但叶修看黄少天的脸色确实挺苍白,整个人都不像平时生龙活虎的样儿,蔫得厉害。开头的话也只是开玩笑,真生病了叶修也有点担心,于是就点了点头。
于是蓝雨的人表情更惊恐了。
队、队长,你不会要叶神去亲少天吧?……!
TBC
先发了,剩下的明天再补全吧~
【周叶】爸爸去哪儿(5)
18
“PAPA!”
周泽楷正和队友在酒店大厅接待来宾,忽然听到一声大喊,下一秒,就有什么东西咚的一下重重撞到身上。
周泽楷低头,发现是个孩子,穿着粉红色的连衣裙,扎着两个小辫子,肉乎乎的小手扒着他的大腿,仰着圆滚滚的脸蛋,笑的眼睛缝儿都没了。
“PAPA!”
周泽楷:“……”
江波涛反应很快,弯腰打量着这个胖胖的小姑娘,笑道:“这是哪来的孩子啊,居然喊小周你爸爸。”
队友们很配合的哈哈大笑。
周泽楷很无奈,一头雾水,小心翼翼的想把腿收回来,但小姑娘抱得很紧,胖墩墩的身体跟着往后挪了几厘米。
周泽楷不敢动了,想去拉开她的胳膊,但小胖妞眼疾手快,一下抓住他的手,踮着脚尖,蹦跳着...
18
“PAPA!”
周泽楷正和队友在酒店大厅接待来宾,忽然听到一声大喊,下一秒,就有什么东西咚的一下重重撞到身上。
周泽楷低头,发现是个孩子,穿着粉红色的连衣裙,扎着两个小辫子,肉乎乎的小手扒着他的大腿,仰着圆滚滚的脸蛋,笑的眼睛缝儿都没了。
“PAPA!”
周泽楷:“……”
江波涛反应很快,弯腰打量着这个胖胖的小姑娘,笑道:“这是哪来的孩子啊,居然喊小周你爸爸。”
队友们很配合的哈哈大笑。
周泽楷很无奈,一头雾水,小心翼翼的想把腿收回来,但小姑娘抱得很紧,胖墩墩的身体跟着往后挪了几厘米。
周泽楷不敢动了,想去拉开她的胳膊,但小胖妞眼疾手快,一下抓住他的手,踮着脚尖,蹦跳着要往他身上爬:“PAPA,抱抱!”
小孩子的手软软的,肉呼呼的,周泽楷不知怎的一下就心软了,蹲下身子,环住她的腰,一使劲,把人抱了起来。
好沉……
周泽楷稳住重心,把人往自个儿胳膊上托了托,小姑娘搂住他的脖子,欢天喜地的脸贴着脸,用力蹭了几下:“PAPA!”
孩子天真无邪的亲近举动让周泽楷觉得心里暖暖的,不由产生一种亲切感。他看着小胖妞,小胖妞也在看他,眼睛大大的,双眼皮儿,鼻子很挺,嘴巴也很俏,脸蛋儿有些圆,但粉嫩粉嫩,像剥了壳的白煮蛋,笑起来时,会荡起两个浅浅的酒窝。
怎么看,怎么讨人喜欢。
周泽楷想问她叫什么名字,话未说出口,就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周。”
是叶修前辈!
周泽楷很开心,赶紧快步迎上去,完全没注意到怀里的孩子大喊了一声爸爸。
提起叶修,周泽楷就是满肚子苦水。自从知道兴欣捡到个孩子,还认了叶修做爸爸以后,他就特别揪心,也不知道在揪心些什么,想着那个孩子和叶修,心神不宁的。
这些天来,他试着找各种借口和叶修联系,但对方总是忙的很,除了工作,剩余的时间不是在哄孩子睡觉,就是在陪孩子玩,没来得及说上几句,就被匆匆挂断。
周泽楷:“前辈。”
叶修:“小周,好久不见啊。”
说着,叶修伸出手,想接过他怀里的孩子,“不好意思啊,笑笑给你们添麻烦了。”
周泽楷一愣,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怀里抱着的就是传说中把叶修当成爸爸的孩子。
他摇摇头,说没关系,但笑笑却第一次拒绝了叶修,粘粘乎乎的搂着周泽楷的脖子不肯放:“PAPA。”
叶修:“……”
周泽楷:“……”
叶修的表情变得很微妙,周泽楷瞬间明白过来,赶紧把头摇的似拨浪鼓。
叶修冷静了一下,柔声问:“笑笑,你刚才说什么?”
笑笑:“PAPA!”
叶修:“……谁是你PAPA?”
笑笑眨眨眼睛,捧着周泽楷的脸蛋,啪叽亲上一大口:“PAPA!”
周泽楷后背的汗唰的一下就冒出来了。
叶修沉默了。
队友们震惊了。
苏沐橙和陈果、唐柔在一旁小声嘀咕。魏琛憋不住,惊讶的眼珠子都要弹出来:“卧槽卧槽卧槽,神展开啊!”
方锐拉住身边的乔一帆,连连感叹:“你造吗,我现在真的好崇拜好崇拜老叶!”
乔一帆:“……”
江波涛抹了把汗,赶紧揪着方锐问:“拜托,能不能先解释一下,我们这里人心都很纯洁的,实在是跟不上你们那儿的节奏。”
方锐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回道:“本来,这是一个亲情剧,现在变成了伦理剧,懂了吗?”
江波涛:“…………不懂,感觉也不是很想懂。”
20
轮回问酒店借了一间小型会议室,周泽楷和叶修并排坐着,两队队员各坐两边。笑笑坐在叶修大腿上,拉着周泽楷的手指头,两人为此不得不挨得很近,周泽楷的膝盖就贴着叶修的大腿。
有点热。
叶修瞟了周泽楷一眼,后辈正低眉冲笑笑微笑,嘴角微翘,双眼弯弯,笑容温柔而恬静。
叶修:“小周啊,你以前见过笑笑吗?就是这个孩子。”
周泽楷摇摇头:“没见过。”
说着,他低头和笑笑对视,笑笑开心的笑着,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
好可爱。
周泽楷觉得很奇怪,明明从未见过,却总觉得亲切。他捏捏笑笑肉乎乎的手心,笑笑坐不住了,扑腾着要往他怀里钻。
叶修撇撇嘴,有种好不容易养大的姑娘要出嫁的心酸。他把笑笑交给周泽楷抱着,一边小声的自言自语:“就算长得再帅,我也是不会轻易把笑笑嫁过去的!”
周泽楷坐得近,听清了,心情复杂的思考了片刻,决定当做没听见。
江波涛刚从苏沐橙那里听来前情提要,挠着头琢磨半天,问:“那个亲子鉴定有没有可能出错?”
苏沐橙:“不大可能,我们亲眼看到的报告,警察也认可了。”
方明华:“那有没有可能是孩子自己认错了。”
叶修反问:“要怎么个认错法?我这么英俊无敌最俊朗,小周哪点像我了,小周,你说是不是?”
周泽楷:“嗯,是的。”
前辈开心就好。
方明华:“……”
魏琛想到什么,一拍桌子,说:“会不会有这种可能,老叶和周泽楷……其实是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兄弟!”
叶修:“……”
周泽楷:“……”
陈果痛苦的抹了把脸,好想装作不认识这些人。
众人陷入短暂沉默,唯独笑笑不受一屋子诡异气氛的干扰,踩在周泽楷的大腿上,又蹦又跳。叶修本来是盯着笑笑的,但注意力逐渐分到周泽楷的身上,又高又帅的年轻后辈正小心的扶着笑笑的胳膊,将人稳稳的圈在自己的怀里,时不时露出温柔的笑脸。
叶修觉得心脏似乎漏跳了两拍,赶紧收回视线,掩饰般的左顾右盼。
待心情恢复正常一些,叶修再次开口:“叫PAPA的事情先放在一边,小周,我再问你个问题。”
周泽楷抬起头,表示自己在听。
叶修:“你还记不记得第七赛季全明星,大家一起出去吃夜宵的事情?”
周泽楷一愣。
叶修:“是这样的,我那天不是喝醉了嘛,最后是你把我带回酒店的,所以想问问你,我那天喝醉之后的事情。”
周泽楷沉默许久,眼珠子慢悠悠的朝左下角飘忽:“没有。”
叶修:“没有是指你不记得了,还是……?”
周泽楷的视线继续往左下角飘忽:“记得,前辈喝醉了,回酒店,睡着了。”
叶修放下心,长长舒出口气,看世界的眼神都和善了许多:“哈哈,我就说嘛,我一旦喝醉哪还有力气活动。”
方锐不放心,继续追问:“周队,你确定那个睡觉,是不带宾语的那种?”
周泽楷:“…………………………嗯。”
叶修被这冗长的省略号搞得心里咯噔咯噔好几下,好在最后周泽楷并没爆出什么猛料
方锐挨着魏琛小声嘀咕:“元芳,你怎么看?”
魏琛摸摸下巴:“此事必有蹊跷。”
陈果此时的表情是这样的→_→ 。
寻找笑笑妈妈的事情暂时又没了线索,苏沐橙拉拉叶修,问:“现在怎么办?”
叶修瞅了眼黏在周泽楷怀里的笑笑,想了想,回道:“凉拌。”
21
凉拌就凉拌,笑笑喊周泽楷PAPA已是铁板钉钉,众人紧接着对周泽楷一番严刑拷问,但同样问不出个所以然。
陈果提议,以防万一,要不要再去做个亲子鉴定,叶修痛心疾首的看着她:“老板娘,你的生物是体育老师教的吧。”
陈果伐开心,表示一点也不想被你们这群学渣渣说。
老板娘伐开心的后果就是撂担子走人,拉着唐柔和苏沐橙直接出门逛街,一群大男人只得留下来,扛行李,办理入住手续。
因为笑笑的关系,叶修单独住一间。他行李多,周泽楷见到,便主动上前帮忙,叶修抱着笑笑,跟在他身后。
走进房间,周泽楷把行李放桌上,叶修说了声谢谢,让他坐会儿休息休息。怀里的笑笑又开始不老实,喊着PAPA,非要周泽楷抱。
叶修把笑笑交给周泽楷,对方熟练的抱起来颠了几下。
叶修:“你以前抱过孩子?”
周泽楷:“嗯,有个表弟。”
笑笑闹了一会儿,嚷着要下地。她跑到装零食的塑料袋前,噼里啪啦翻找一会,找到什么,举着小手再跑了回来。
笑笑:“PAPA,糖!”
手里捏着的是两根棒棒糖,她非得往周泽楷手里塞,塞完了,再跑到叶修面前,扬着小脸,奶声奶气的说:“爸爸,糖!”
叶修接下,笑眯眯的亲了亲她粉嘟嘟的脸蛋。笑笑甩着小麻花辫,扭头蹦哒到周泽楷面前,睁着水灵灵的的大眼睛,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周泽楷有些为难,抬头看向叶修。
说实话,叶修第一次听到笑笑喊别人爸爸时,心里确实有些酸溜溜的,可也不知怎么回事,笑笑和周泽楷相处的画面看着特别和谐,一点也不觉得别扭。
叶修给他一个放宽心的眼神。得到肯定,周泽楷便低头在笑笑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温馨的场景让叶修心头一动,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一晃而过。
趁着周泽楷照顾笑笑的功夫,叶修开始整理行李,这时,手机响了。
是短信,发信人处空白一片,而短信内容很简单,只有五个字。
‘在你那里吗’
——————————————
PS:上次有GN提出笑笑五岁太大了,这个我确实没什么经验,后来去咨询了下脑洞的原作者药总,决定把年龄改成三岁,谢谢各位的提醒!
……作为连笑笑基本设定都没搞清楚的人,简直无颜见江东父老,药总请不要嫌弃我!_(:зゝ∠)_
【周叶】有狐31
“还阳了再说行不?”不是叶修一心要用拖字大法,实在这不是个说话的地方。
枉死城地下涌出一股浊水,随阴山向上逆流,沿河岸是一溜长不见头的灰白台阶。魂魄行走于上,只要褪去了因果,消去了业障,就会越走越快,越走越轻。台阶看似狭窄,鬼魂走在上头,却一个碰不到一个。前身是妖、是人、是畜的阴身飘飘荡荡来到尽头的悬崖处,便见着了黄泉。
没有来到前,任何人都无法想象:黄泉并不是一条河,也不是一池水,甚至根本不存在于地面!
逆流的水从悬崖口喷出,继续向上,最后融入了遮天蔽日的水墙。举目所及,忘川之水、九幽之水、无根之水、血池之水……黄的、黑的、白的、红的河水有些如同涌泉,有些如同山涧,有的...
“还阳了再说行不?”不是叶修一心要用拖字大法,实在这不是个说话的地方。
枉死城地下涌出一股浊水,随阴山向上逆流,沿河岸是一溜长不见头的灰白台阶。魂魄行走于上,只要褪去了因果,消去了业障,就会越走越快,越走越轻。台阶看似狭窄,鬼魂走在上头,却一个碰不到一个。前身是妖、是人、是畜的阴身飘飘荡荡来到尽头的悬崖处,便见着了黄泉。
没有来到前,任何人都无法想象:黄泉并不是一条河,也不是一池水,甚至根本不存在于地面!
逆流的水从悬崖口喷出,继续向上,最后融入了遮天蔽日的水墙。举目所及,忘川之水、九幽之水、无根之水、血池之水……黄的、黑的、白的、红的河水有些如同涌泉,有些如同山涧,有的从天而降,整个阴间所有水流都从四面八方汇聚到直立的水面。最后凝成一面硕大无匹的黄泉之镜,水镜之后六道分明,井井有条的阳间世界泛着波光。人鬼精怪一个个急匆匆地跳进水流,冲过轮回,再寻新生。
叶修和周泽楷两人,正呆在黄泉的边上。周围鬼魂熙熙攘攘,有的为下一世受苦哭啼啼,有的为下一世享福喜洋洋,兽鸣鬼哭,嘈杂非常。
“就这。”比人间集市还吵闹千倍的声响中,周泽楷岿然不动,一副你不说我们今天就耗着的模样。
如果不是只有跟着小周才好直接回流碧城,叶修真想丢下他自个儿走了。周泽楷油盐不进,认准了什么是什么,好话赖话说遍也不动下眉头,简直再难对付也没有。叹了口气,叶修认输了,道:“换个地方说话。”
架云来到百里外另一座山头,此处山腹中也有一注河水流向黄泉,并无鬼魂活动,倒是安静了不少。
足足抽了一袋烟,叶修才理清了头绪,慢慢讲了起来。好在神通不是白修的,有些事情说不清楚,干脆将识海放开让周泽楷直接看,饶是这样,也断断续续花了小半个时辰才一一话毕。
听完之后,周泽楷微蹙眉心陷入沉思,半晌没说话。叶修也不做声,只侧了头,静静地瞧他。
这天是阴惨惨的,地是黑洞洞的,水是黯沉沉的,九幽地界恰似一副涂满了深深浅浅墨块的拙劣画作。望不到头的霾天,见不到光的四野,熬不到头的岁月,难怪鬼魂们不管悲喜,依旧前仆后继冲向轮回。
然后,凄凉枯绝的图画中,有了一个周泽楷——
紫边白衣的青年单手执剑端坐,乌发漫过瘦削的脊背,流下挺直的肩膀,亲密地挨着线条优美的洁白下颚,露出一点抿得很紧的嘴唇,淡淡水色,灼灼其华。
一个地方有了周泽楷,仿佛就多了一种别样动人的颜色,阴云密布的地狱一隅,也为他温柔光彩起来。
叶修早知道小周生得好,不过这样认认真真盯住了从头到脚安静打量,似乎还是第一次,竟有几分惊艳。转念一想他立刻释然,怪不得周泽楷变成少女都比自己明媚几分,都是底子太好的关系!
作为一只狐狸精,就算叶修向来不留意长相,也比帝王将相更懂什么叫做美人——所谓赏心悦目,赏心更在悦目之前。只有从心底觉得一个人好,他才真正一举一动无不美,否则纵使百般倾国容色,千种娉娉风姿,万种闭月羞花,若不喜欢了,也是毫无意义。
所以人人都晓得周泽楷好看,叶修却不常注意到这点。因为,在他看向他的时候……青年总是像现在一样,唇角含住一点甜蜜又腼腆的笑意,一双清澈目光中未语先有情,定定望着他。
“……不对。”哪怕是一句铿锵有力的反驳,周泽楷看叶修的眼神依旧专注柔和。
叶修微微挑眉,道:“什么地方不对?”
伸出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周泽楷先扣下食指,道:“寄神北斗。”
叶修马上思索起来。这意思不算难猜,是说自己耗费妖元,帮他寄神北斗的事情不对劲。前后一琢磨,叶修立刻反应到,还真是疏漏了。最开始以为紫霄宫布局,然而何知道根本不晓得这件事!
若是天子,也说不太通。紫微帝君难以控制,所以天子为他分魂,又给他一具新的躯体,只让他学紫霄道术。现在的周泽楷魂魄完全,原身转世,随便修炼几年就到了此界绝顶。天子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设计自己同周泽楷相见,帮少年提升功力,寄神中天,一步北极……自找麻烦也没有这样的。
退一万步说,背后确实是个阴谋,譬如天子发现缺损的云弈远未够班,有些事只有完整的周泽楷才能做到,也不需要非叶修不可。说来说去都是耗费元气,找个别人去帮忙不也一样?
认识叶修的结果是,周泽楷彻底不听何知道忽悠,转身就把照神镜的事卖了。若两人素不相识,前者九成九会领下掌教令谕,然后大荒祭上照出妖王本原,一准掀起偌大风浪不说,紫霄宫后山当然也保住了。至于天子给了何知道照神镜,又故意隐瞒后者他们早已相识,将其当作弃子的可能性,并非没有。只是多少匪夷所思了点,谁家神器多得没处放,闲得没事来资敌啊。
“……不是天子,那会是谁?”他不禁自问道。可惜,提出问题的周泽楷一样毫无头绪,缓缓摇头。因为失却了本命妖元,又感应到蒙蔽天机,一看受益的唯有昆仑,叶修和王杰希两妖一下就不客气地将黑锅盖在了紫霄宫头上。现在细想,这是一手当时看去于叶修坏处不大,对周泽楷好处不小;事后瞧来对叶修好处很大,于周泽楷毫无损害的妙棋。
叶修干笑一声,心想这件乌龙何知道实在有点冤……咳咳,坚决不能告诉老韩!
此时再看周泽楷,叶修目光已然不同。比起他和王杰希喻文州等人总将复杂的事情更加复杂化,周泽楷的思考,却是将复杂的事情更加简单化。就像他的人,他的剑,强势直接,一击即中,去掉是非,只留利害。
“第二个不对呢?”
“刹帝利。”周泽楷想了下,又道:“你和我,算不到。”
幸亏周泽楷多挤了几个字出来,这回要容易猜多了。这是说,就算天子再怎么利害,也不该算得到他们会携手去对阵刹帝利。因为叶修将《玉清无上北极本身真经》传给云弈,完全是一个意外。若没有学得真经,以云弈当时的功力,自然引动不了神符,配合叶修的人选自然也变成了其他人。
这里隐藏的另一层意思是,天子本不需要算计得这么九曲十八弯,他一开始就有足够把握让云弈刺出那一剑。那么,天子原本的打算如何呢?叶修反向一猜,就知道真用不着这么复杂,只要在阵前制造足够机会,让自己深陷魔海,耗尽妖元就行了。譬如刹帝利率部大军压境,形势千钧一发,作为此界功力最深的修士,他必然全力出战,顶在最前。到时四面八方都是天魔,同一阵营的云弈背后抽冷来一剑,也是一样结果。
云弈刺杀后怕不怕暴露?叶修想了想,认为天子没有顾忌这一点,否则就不会简单粗暴地凭空造了个高手出来。妖王之死何其重大,蛛丝马迹都会成疑,哪怕当日阵前并无他人,王杰希等人依旧看出云弈的不妥就是佐证。
最后回到围阵月余,都没有其他天魔增援这件不寻常的事,叶修豁然开朗,道:“你是说……天子根本可以控制刹帝利,或者,刹帝利可能就是天子!”
他没有说天子就是刹帝利,语序有别,意思便有极大不同。道法神通无所不有,大能分身千万并不稀奇,被天幕阻隔的刹帝利,并不能像天子一般算无遗策地干涉此界,若是其下属或分身,更能说得通一些。
“天子勾结天魔,这么说来,那群神秘修士放出魔头倒也能圆上。”叶修点点头,做了个简单总结,道:“这思路不错,可以查查看。”
周泽楷与各方没有纠葛,可谓旁观者清,见对叶修有所帮助,不由展颜一笑,换来一句赞美——“小周秀外慧中,干得漂亮。”
这可不是什么该形容男人的词,周泽楷蹙起漂亮的长眉,抗议地望向叶修。后者毫不在意地打个哈哈道:“对了,前头那件事……你可得帮我瞒着老韩。”
周泽楷的回答很爽快:“不。”
叶修大怒:“小周,你到底站在哪边?!”
面对一脸不爽的妖王,周泽楷照旧端着一对清澈干净的眼,道:“要讲理。”
“哥闯荡三界纵横无敌,靠的就是不讲道理!”叶修很是牙痒,只想照着那张漂亮又无辜的脸咬上一口。
还没付诸行动,周泽楷已经摇头,认真驳斥道:“你很讲理。”
这是一句大实话。虽说不管是妖族内还是妖族外,妖王的名声都很不够正面。但是绝不会有人说叶修仗势欺人,出尔反尔,或是偏狭不公。若非如此,他也不能约束万妖,与三教和平至今。
“我知道老韩也很讲理,不过他都用拳头讲……”换了平常,韩文清打上门正好活动活动,不过先让对方错背一锅,又掏空了何知道的家底,叶修多少有点心虚。
周泽楷冲他微微一笑,眉眼说不出的动人,语气异常果决地道:“不怕。有我。”
叶修呆了。独来独往这么多年,一起惹祸一起打架一起面对麻烦时,又许多人都会站在他的身边和背后,说,“有我”。他也早习惯了站在所有人最前面,去面对、去迎击、去承受。却是开天辟地头一次,有人要站在他的身前,说——“有我”。
这一幕仿佛不是初见,朦朦胧胧地,叶修想起了当日国公府中一件事。他性喜自在,陪周泽楷待了几日有些烦闷,听说邻县有神僧显圣,就跑去凑热闹。等到捉弄了那假扮神僧的花和尚,开开心心回转时,已经是两日后。
一跳进窗户,叶修就发现不对劲——周泽楷不在,桌上摆放的茶点还是离开前的,自己咬了一口吐掉的梅子糕上还有牙印呢!正在疑惑,满脸疲倦的小世子推门进来了,见到挂在桌边吞云吐雾的狐狸,向来沉静的面容上露出一丝喜色,开心地道:“你没事!”
运起顺风耳神通,叶修很快将事情了解得七七八八:原来周泽楷不见他跑来,以为狐狸又出了什么事被抓了,便带了府中下人四处寻找,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
他好笑又感动,无奈道:“你又忘了,我可不是凡人。若真有能人抓得走我,你又怎么救得了?”
小小的少年双眸明净,并不动摇地道:“……会长大。”
这是长街相见之后,叶修第一次真正意识到,眼前少年最可贵也是最可怕的优点——
从最开始,在周泽楷眼中,他们就不曾有过年龄、法力、阅历的差距,叶修就只是叶修,一只跳进窗户的坏心眼狐狸。法力通天、万妖之王、非我族类……这些少年都明白,却全不在意。
因为,他知道自己会长大。
会长大,会变强,会追上叶修去过的高度,那不久前仅止了解的飘渺境界,一定可以达到——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气狂言,而是可被千锤百炼的坚定信心。
叶修这才发现,眼前竟是这么好看的一个少年,稚嫩面庞上的夺目的光彩非止于外,而是发自于心。瞬间,狐狸觉得小世子有趣极了,猛地跳落周泽楷前头,笑眯眯地伸出白爪子,道:“这么有信心?来,拉个勾,将来我落难了,一定要来救狐啊。”
周泽楷秀气的小鼻子皱了皱,道:“……击掌。”
这是嫌拉勾孩子气了。叶修笑着摇头,再不把眼前之人当成少年看。点点头,摊开小爪子,道:“击掌就击掌!”
小世子养尊处优的白嫩小手,和狐狸毛茸茸的小爪子在空中重重一碰。妖王眉眼弯弯,微笑道:“小周,我等着你。”
从记忆回到当下,面对少年变为青年的脸庞,叶修有些恍惚。
一梦时光,小小的树苗已成长为苍天大树。纵使没有寄神北斗,没有自己相助,没有帝君身份,他也相信它会长大,会一直长、一直长、一直向上长,直到追上那座最高最寂寞的雪山。山顶上的小狐狸被树枝伸开的劈里啪啦声吵醒了,揉着眼睛往一瞧,咦,什么时候头上有了一片绿荫?
那么的美丽,挺拔又坚强。
他此刻神色怀念又叹息,周泽楷被瞧得摸不着头脑,只得眨了眨眼,建议道:“走?”
“走——”叶修挥去思绪,长身立起,拉住青年的手,坏笑道:“小周,给我渡气吧。”
萧太尉特意交代,活人要跟随还阳的人回去,须得后者渡口阴气,以气为引,才能进入同一条轮回道。
一听“渡气”,周泽楷白净的脸霎时染上两抹绯红。看得叶修大笑不已,摇头道:“此情此景,我倒是想起你先前所说《庄子》应帝王篇的前头一句了。”前者目光发问,他懒洋洋地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
最后的“湖”字叶修没能说出来,因为周泽楷一把拉住他,直接拿嘴堵回去了。
舌尖挑开叶修嘴唇,将一口气渡入他身体,又让双唇紧贴住他,不移不动了。两人全身贴合,目光尽在在咫尺,你望我我望你地无声纠缠良久,周泽楷才依依不舍地移开嘴唇,在叶修渐渐泛红的耳边呢喃道:“不相忘。”
之后拦腰一抱,两人紧紧牵着手,倒入身后江水。激流奔涌,将他们推往黄泉之后的阳世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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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是本人重感冒,咳得好似《九品芝麻官》里那个肺都出来的家伙一样的情况下码出来的……请给抱病坚持在填坑第一线的作者32个赞T T
明天没有更新,要去写G文,大家别等了。顺便,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个文越到后面,越像某太太诅咒的一样,一路奔着爆字而去。这是我第二次没写到要写的剧情了!情侣光环真可怕呢……(咦
【周叶】有狐28
“小周?”叶修大吃一惊,他一眼看出周泽楷是神魂离体。当下眼风凌厉地望向转轮王,冷声道:“怎么回事?”
转轮王被他目光中的杀意激得头皮发麻,连连摆手道:“帝君明鉴,小王实在不知!”心里则把不知道哪位拿生死薄做文章的大能骂了个狗血喷头,一个勾陈帝君还不够,又搞来一个紫微帝君,当地府是太上老君的炉子——只怕火不够大吗?
好在周泽楷帮他解了围,前者以为是问自己,想了想道:“打坐……因果相招,就来了。”
这话换了十个人有九个必定听不懂,叶修和他前后世加起来也算相处了好几个月,一听就明白。意思是打坐入定的时候,有因果联系的人事物触动心神,于是不由自主魂魄离体,来到了地府。
面对...
“小周?”叶修大吃一惊,他一眼看出周泽楷是神魂离体。当下眼风凌厉地望向转轮王,冷声道:“怎么回事?”
转轮王被他目光中的杀意激得头皮发麻,连连摆手道:“帝君明鉴,小王实在不知!”心里则把不知道哪位拿生死薄做文章的大能骂了个狗血喷头,一个勾陈帝君还不够,又搞来一个紫微帝君,当地府是太上老君的炉子——只怕火不够大吗?
好在周泽楷帮他解了围,前者以为是问自己,想了想道:“打坐……因果相招,就来了。”
这话换了十个人有九个必定听不懂,叶修和他前后世加起来也算相处了好几个月,一听就明白。意思是打坐入定的时候,有因果联系的人事物触动心神,于是不由自主魂魄离体,来到了地府。
面对青年写满了期许的湛湛双眸,叶修干笑一声,分辨道:“不是我唤你。”
“……”周泽楷很失落。
叶修怕他出事,劝道:“小周,虽说元神中人已修得神意如一,但魂魄离体总不是好事,你快些回去吧。”
周泽楷断然地摇了摇头。
叶修无奈,只得拉下脸来道:“你修为尚浅,要是魂魄在阴间沾染了幽冥气,因果纠缠,将来有的是烦恼。别闹了,快回去,不然我送你回去!”
见他果真开始手指捻诀,周泽楷眨眨眼,道:“不行。”
“啧。”知道虚张声势被看穿,叶修也不在意,以他现在的修为,还真没法把周泽楷的元神说送就送。他抽了口烟,决定换个策略,懒洋洋地道:“哥这里有事,你跟着我很麻烦知道吗?”
这一次周泽楷居然认真地想了想,没反对也没同意,却突兀说了句:“韩师兄很生气。”然后冲叶修笑笑,握剑站在了他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干脆再不搭腔。
叶修倒抽了口凉气,这意思到底是老韩很生气,有事我罩你?还是老韩很生气,最好别回去了?小周修为越来越高,心思也是越来越难猜——现在摆出这副任你说破天去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他拿他怎么办才好。
还待想些好话来哄哄,却不知一边的转轮王早看得牙都倒了。俩人这副拉拉扯扯的模样,跟当年森罗殿上何其相似,他心想怎么过了一百年还是这一出,还有完没完了!更别说两位帝君夹缠不清,到最后遭殃的还是自己。
想到这里,转轮王心一横,决定豁出去了。猛地咳嗽一声,插口道:“勾陈帝君,方才你问到三曹判词,小王斗胆,这便直说了。帝君既不曾伤天害理佛口蛇心,酆都狱、拔舌狱、剥皮狱自然是容不下的;也不曾瞒心昧己,害人利己,磨捱狱、碓捣狱、车崩狱也是不能进的;欺压良善谋财害命之事,一概没有,寒冰、刀山、阿鼻等九狱当然也不必去。然而帝君生前杀戮满身,造业无数,所以判下了幽枉狱三年思过的苦刑。”
幽枉狱与其他十七狱不同,一不吃苦,二不受刑,却是入者缄口,无法言语,不见他人。鬼魂身在其中,便不知时间流逝,度秒如年,只能反复回想生前,拷问过去,直到心有大悟,诚心忏悔才能脱出。对于凡人来说,幽枉狱之刑痛在孤寂,胜过皮肉之痛千百倍。对修士来说,打坐炼器一闭关百八十年当属寻常,幽枉狱简直不是个事儿。更别提一共才判了三年,叶修估摸着十八层地狱开张以来,就没见过这么少的年份。
这判词果然是煞费苦心,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生怕就把人得罪了。叶修感慨地点点头,问道:“然后呢?”
“帝君为人清正无私,看了判词并无不满,当下领受愿行。”转轮王不愧地狱一把手,如此扯淡的马屁也拍得满脸正气,连周泽楷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前者八风不动,续道:“只是这样一来……跟在你后头的那位又不愿意了。”
想来也是,如果云弈愿意,自己就成了吴羽策送回的一具尸身,三年后再等还阳。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黄少天张佳乐准定没救,连变成个蛋的机会都没有。
“他不乐意,你们就这么放人了?”叶修奇怪。
“岂能如此!”转轮王苦笑。要知道难得糊涂也是讲分寸的,一点规矩不要,将来怎么约束下属,维持法度?“只是那位……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叶修心中微觉不妙,才要张嘴再问,就听旁边的周泽楷突然开口,道:“他替你。”
因为掌教背地里做了不少手脚,周泽楷一向极少听别人提及前世的云弈真人。但凡说到,也都是些千篇一律的“天纵之才,剑术超凡,深受信重,出生入死,立下大功”之类套话。既不认识从前的自己,当然也无从揣测云弈的为人性情,然而周泽楷马上就意识到,云弈一定会选择替叶修受刑,因为——
“是我,就会如此。”他注视着叶修,静静地道。
转轮王叹道:“正是,那位愿意以身相代,替帝君入幽枉狱。此事原本荒唐,帝君也是大吃了一惊。谁知他不等反应,翻手一掌将你的魂魄拍进尸身内,又是一剑回手,自尽离魂。这下木已成舟,难不成再勾一次帝君魂魄?何况从前也有至亲替刑的先例,无可奈何之下,我们只得应了。”
眨眼起落,当日殿上已是生死易位。转轮王如今回想,自有几分唏嘘,道:“他托我们寻来阴间修行的同门师兄吴道长,将帝君送去还阳。又将尸身给了孟婆,说是‘不合身的衣衫,就当作报酬罢’。最后自己折了长剑,随牛头马面去了幽枉狱……现在,也还在那里!”
见叶修色变,转轮王赶紧道:“不是我们不放人,三年刑期早满,可他无论如何不肯走。吴道长百年来都在幽枉狱边鬼栢山修行,若有不信,一问便知。”边说着还故意偷眼去看周泽楷,想来也是奇怪怎么幽枉狱里关着一个,这里又冒出了一个囫囵的紫微帝君。
不说周泽楷平静依然,叶修也知道眼见为实,于是不再纠缠此事,点点头道:“多谢转轮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请指路开个方便,让我去幽枉狱一观。”
这等小事转轮王自然不会拒绝,幽枉狱里关了个帝君他也怕啊。紫微帝君虽不是三清门下,却是玉帝幼子,王母珍爱。得罪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一家子的事做多了,鬼也要短命!
“临行前,还想请转轮王帮忙查一个人。”叶修道。
“啊?”转轮王一愣,马上道:“帝君请讲,马上就办。”
拿到想要的结果,叶修难得耐心地跟转轮王你来我往的道谢退让一番,这才回手作别,踏出了森罗宝殿的门槛。都出了大殿,却见叶修忽而回头一笑,道:“诸位诚意款待,心中感念,下次必来拜访。”
胡判官等人送瘟神的松快劲儿还没收起来呢,这下连转轮王都顶不住了——求您二位走快些成不,走了就甭回来啦!
看他们一脸惊吓,叶修不由放声大笑,跟在他后头的周泽楷则极力忍住了笑意。这位不论在修行上、还是年岁上都当得起“前辈”二字的妖王,孩童似尤爱捉弄人的坏心眼,真是始终如一。
不变的,又岂止这些?
待到叶修算计妥当,两人已经出了酆都城门,才过鬼门关牌楼,正碰上始青阳明风风起。周泽楷元神紫光绕身,风炁涤荡,身影飘飘忽忽。叶修看得眼花,生怕一个不小心小周被吹跑了,干脆一把揪住他袖袍道:“神识和我连在一起,有事也好照应。”
元神不似肉身,所以叶修抓袖子的动作,其实是将自己神识递了过来。本来不必如此,神识无形无质,隔空即可传。不过随意刺探他人元神乃是修界忌讳,叶修平常言行无忌,行事礼节上很有分寸,当然不会这样莽撞。
周泽楷知道叶修真名,只需念起,就和送来的神识建立起了玄之又玄的联系。叶修随即朝他笑笑,放开了手,周泽楷低头瞧见他修长圆润的指尖,心中一动。
大殿之上叶修反复劝他回去,他面上并不肯听,暗地却是像现在一般的心旌摇动。叶修这个人随性自在,不拘小节,又是一副让人有苦说不出的戏谑脾性。若是喜欢他,当然千好万好,缺点也是优点;若是讨厌他,一准被气得要死,却只能徒叹奈何。
周泽楷看叶修,自是全身上下无一不好,而这藏在嬉笑怒骂下不经意的一点温柔,最令他心动。
相遇之始,叶修就对他好得不同寻常,一开始看不懂,后来就慢慢觉察到了异样。换了其他玲珑心思的,定会猜测叶修别有所图,少年周泽楷却清醒得很。叶修道法通神,已到了人间法师望不出深浅的程度,国家兴亡只手翻覆。他区区一介异姓国公之后,有什么可让这样的人图谋?
叶修待他一片赤诚,周泽楷心中又是害羞欢喜,又是隐隐忧心。实在想不通了,就去偷偷翻看些志怪话本,想着也许是他们前世有旧,也许是他们今生有缘,也许真像叶修说的是为报恩了断因果……至于那樊笼其实根本困不住一位妖王的事实,他理直气壮地忘记了。
直到那一日寄神成就,叶修跳出窗户,周泽楷才知自个儿一直忧心着什么——对他曾那么温柔的狐狸,也许会像来时一样,轻巧地跳出自己的生命。
于是他变得比以前厉害很多很多,又准备了好多好多叶修爱吃的东西,轻轻附在小狐狸绒绒的耳朵边,无声地请求:“我会跟你玩,给你很多烧鸡。所以,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此时周泽楷终于知道他错了——叶修从未离开——跳进窗子的狐狸,一直在这里。
周泽楷眨眨眼,轻轻探出了神识。叶修一怔,愕然侧头,发现后者元神的手指,正虚虚勾着自己的手。
一股说不出的酥麻涌上心头,他像是烧了手一样猛地缩了下,很快又觉得有点窝囊,干笑道:“小周,神识已经连好,不必这样啦。”
周泽楷的手锲而不舍地追过来,重新勾上,之后灿然一笑。
……小周今天相当不对劲啊。唉,不对,似乎自打到了阴间……也不对,自打找回了记忆,一切就极度地不对劲。叶修很想说两个大男人牵着手成何体统,再仔细一想当年自己“死后”被云弈一路横抱回去,老脸早就丢得差不多。至于在阴间嘛……叶修呵呵两声,奈何桥望乡台森罗殿唱了个一波三折,肯定已经被嫌弃到姥姥家。
结果,在周泽楷水汪汪直勾勾的眼神劝诱下,叶修破罐子破摔地屈服了,牵着就牵着呗,大不了以后再不来阴曹地府。
两人这么一路手指勾连地走到了鬼栢山,见一处小小的道观立在阴云密布的山巅,有人早等在路前。叶修放开周泽楷,拱手道:“吴道友。”
吴羽策虽是鬼身,依旧飘逸非常,微笑还礼:“叶妖王。”又对周泽楷道:“恭喜小师弟重证元神。”
见他对周泽楷的出现早有准备的模样,叶修露出几分玩味。吴羽策心思机敏,解释道:“二十年前幽枉狱中紫气拱星,神魂归一,贫道自然知晓周师弟已然转世重修。”
叶修吃惊:“那转轮王为何说狱中至今有人?”
吴羽策叹息一声道:“妖王看了就明白,随我来吧。”
幽枉狱在鬼栢山背处,叶修想来该是黑黑惨惨一处绝地,一见却完全相反。只见山下一片灰白,绵延万里,仿佛一汪死气沉沉的湖水。“水中”飘着成千上万人形,载沉载浮,一个个五官模糊,看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完全失去了原本棱角,变得毫无分别。
“幽枉地狱,幽闭孤寂,无枉无纵,”吴羽策开口道:“只要入了这地方,一个人识海便被回忆反复冲刷,忘川怕你记得太多,幽枉狱却拍你忘得太多。为人者,心必有隙,总有苦痛,逐渐不堪之下,就宁可抛弃前生模样。久而久之,便分不出你我,连脸都失去了,根本认不清楚——叶妖王!”
还没说出后半句“里头幽魂千万,想找到云弈还是让鬼差来提人”呢,叶修已经脚不沾地地冲了出去。吴羽策正要劝阻,风声一起,却是周泽楷紧跟上了。到了这时候还能说什么,他苦笑着摇摇头,只得追了过去。
此处无法架云飞遁,叶修足尖一点在幽枉狱,感觉脚下粘滞,似乳似水的应是无数业报因果纠缠成的八苦之气,立刻扭头喝道:“小周回去!”
周泽楷见他面色肃然,也知道轻重,点了点头,回纵返身。正好吴羽策来到身边,放出自身炼就的一件鬼兵,长剑变成叶浮舟,拉上他赶紧退到了山顶。见周泽楷面色忧虑,又劝道:“八苦纠缠神魂,妖王有肉身相护,反而不会有事。”
后者点头示意明白,只是目光仍旧须臾不离叶修身上。叶修行走在狱中,张口想叫声“云弈”,声音却被吞噬殆尽,喉咙里像是被灰白的雾气塞住,手脚都沉重起来。经过一张又一张麻木相同的面孔,走了不知有多久,最后叶修终于停在了一个人影面前。
云弈。叶修在心里轻轻呼唤一声,探出神识去。
那人原本模模糊糊的脸孔猛地清晰起来,凝成了俊美又悲伤的脸,目光仿佛在问着为什么?
——为什么知道是我?
——因为你在看我呀。
云弈眼眶蓦地红了,神识流了过来:“我不想你来。”他抬起头,遥遥看了一眼远处山头上的周泽楷,断然道:“他也不该来!”
这一次轮到叶修问了:“为什么?”
为什么即使刑期已满,还要留在这里?为什么即使神魂已去,还要留在这里?为什么已经只剩了一点执念,还要留在这里?
云弈定定地看他,许久之后才慢慢地道:“因为……我很坏。”
如果一直一直留在这里,没有“云弈”这个存在,周泽楷一定就是最初叶修喜欢的模样:不会对他恶声恶气,不会完全忘记他,更不会……一剑刺向他心口。
我是不够好的小周。
可是,我想给你一个最好的我。
叶修和他四目相对,曾经的记忆和眼前的青年逐渐合一,无比清晰,无比真实,又无比伤心。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心口,道:“我这里,有一道伤口,一直很疼很疼,不肯愈合。”
瞧见云弈泫然欲泣的模样,叶修笑了,摇头道:“我一直以为,它会疼是因为不肯原谅你。现在我明白了,它会疼是因为你不肯原谅自己。”
“不论你做过的事有多糟糕,即使连你自己都责怪自己,我也会原谅。因为不管好的你,坏的你——都是我的小周。”
说完,叶修静静望着他,目光温柔而坚定。
云弈听得动容,良久之后,终于露出了释怀的神情。朝叶修展颜一笑,合身化作一道紫光,直直地冲进了远处周泽楷的眉心。
吴羽策望着这点执念终于解脱,重归来处,不由也是摇头微笑。他当年就知道得比旁人多些,小师弟为何自苦也早有猜测,只是解铃还需系铃人,除了叶修,天下间没有第二个人可以解开这个死结。见妖王缓步走回山上,吴羽策难得起了调侃之心,结果话还没说,已被叶修一句话震在当场。
“孙哲平没有死,他在仙界。”叶修本来的目的之一,就是向吴羽策问些当年事。谁知将要离开森罗殿时候心血来潮,想起勾掉的名字里头没有孙哲平,就请转轮王查看别册,却是发现前者根本不在六册中。据转轮王说,只有一种可能——此人已位列仙班,于是跳出轮回,不在五行。
吴羽策这些年混迹阴间,数次寻找过师兄踪迹。若没有孙哲平当年相赠《藏景真箓》,他修不成鬼道,是以同门情谊外,更有一份种道恩义。但是百年来走遍十八狱未果,又不比叶修可以大喇喇地指使十殿阎罗查这个找那个,只好暗自揣测是不是偶有疏漏,师兄早已转世投胎去了。
任怎么奇思妙想,他也没料到孙哲平竟会在仙界,当下瞠目结舌。叶修也不欲同他多说,按阎王爷的话,吴羽策事后才来接手自己尸身,只怕是不知道什么内中情形。倒是孙哲平本来就追着云弈回了紫霄宫,事后再不见踪影,显然才是最大线索人。之前他和王杰希、喻文州数次说话,都下意识忽略了这点,只怕是有人在背后遮蔽天机的缘故
他们说话时,周泽楷已将涌入的云弈记忆一一看遍,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难明地望着叶修。
叶修侧头一笑道:“怎么?还要听我说好话?”
周泽楷连忙摇头,却依旧一副做错了事的局促模样。叶修无奈,对他伸出手道:“小周,来。”
他的手和他的手再度勾到一起,周泽楷眼中渐渐有了明亮的笑意。两人相视一笑,别过吴羽策,携手同归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