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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 21
21 相和
“不行，夏工，温度太高了，设备根本转不开。”
一个工人站在老夏面前，头上的安全帽上附了一层尘土，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老夏也是一头汗，聚成一个个小水珠顺着脸留个不停。他眼光焦急地扫着已经进行了初步开凿的山岩，心里有一股气儿悬着难以着落。虽然之前在拉萨的研讨会解决了一些迫在眉睫的问题，回来后部门里还进行了很细致的安排与调整，做足了准备和预案；可是实际情况还是要比想象中更加严峻。
盛夏西藏白日里的太...
21 相和
“不行，夏工，温度太高了，设备根本转不开。”
一个工人站在老夏面前，头上的安全帽上附了一层尘土，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老夏也是一头汗，聚成一个个小水珠顺着脸留个不停。他眼光焦急地扫着已经进行了初步开凿的山岩，心里有一股气儿悬着难以着落。虽然之前在拉萨的研讨会解决了一些迫在眉睫的问题，回来后部门里还进行了很细致的安排与调整，做足了准备和预案；可是实际情况还是要比想象中更加严峻。
盛夏西藏白日里的太阳极其摄人，山体内部的闷热与温度更是达到了骇人的地步，但是高原山体岩石组织复杂，内部压力也大，地质情况不稳定，根本没有办法用传统的爆破挖掘方法进行施工，需得用些符合实际情况的巧劲才行。而这就对各类机械设备提出了很高的要求，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过载后温度超标的问题。
老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回过头去问李宁玉：“温度还是降不下来吗？把转速调低点行不？”
李宁玉看着数控面板，眉头微蹙：“转速再低就没有办法维持正常运行了。”
她盯着数据看了好一会儿，没有起身也没有转头，只是手稍微一抬，一旁的顾晓梦就从抱着的一厚沓图纸里抽出了她想看的那张，递到了她手上。
顾晓梦热地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化成一缕烟，破空而去了。她觉得自己像是困在了这座山中，四周都是机器运转的轰鸣声，碎石和泥块撒了满地，空气里还飘散着一股机油味。
笼罩的热气给李宁玉也画上了一些不一样的色彩。顾晓梦偷偷看她的脸，平日里瓷白清冷的脸颊上此时晕着一片粉嫩的红色，安全帽边露出的鬓角也泛着亮晶晶的水光，显出些娇柔与妩媚，可眼神还是惯有的沉稳专注，聚集在手上的图纸上。
程工从前面正在开挖的一堆机器与土坑里走了出来，鞋子和裤腿已经沾上了一片灰土。老夏连忙迎上去问他：“情况怎么样？”
老程面色有些凝重地摇摇头：“现在这个温度和岩体情况，别说凿岩车了，掘进机恐怕都要受影响。”
“再加大喷湿呢，能不能好点儿？”
“恐怕难。我刚看了看，一般的喷湿起不了太大的作用。而且地应力也比之前预估的要大，如果没有好的解决方案，搞不好还会岩爆。”
围在一块儿的工程师们因为老程的话陷入了沉默，略带颓丧的气氛蔓延开来，连山岩颤动的声响都无非打破。广大的自然展开了它布满荆棘的怀抱，露出一张严厉肃穆的面庞，恫吓着想要探索了解并改造它的人们。
艰苦的施工作业持续了一整个白天。到了夜里，工人们结束了繁重的体力劳动后，终于可以舒展放松一下紧张的筋骨，可对于有的工程师来说，工作还没有完全结束。他们是总领全局，宏观调控的舵手，当航船陷入困境时，就需要他们在黑夜里额外付出汗水与努力，带领大家重新找到前进的方向。
程工和夏工等男工程师们平日里都体谅女同志，工地上的一些脏活累活都抢着包揽了，于是女同志们也自觉地想要多承担些理论工作。因而李宁玉和顾晓梦主动接下了今夜的加班工作，吃了晚饭后就把程工和夏工劝回去休息了。
办公室里，两盏台灯在黑暗中亮着。李宁玉查阅了很多现有隧道工程的施工方案，特别是当年青藏高原建设的案例，想要从中获得一些思路。但是高原地区的综合条件实在是特殊且复杂，大部分其他地区的工程方案都不符合他们当下的要求；而青藏铁路有的路段建设时期久远，其工艺也已经不再具有参考意义。她们只能大海捞针一般在巨量的信息内容里，尽量选取有价值的内容，看看是否可以提供一些新思路。
李宁玉审阅文章和数据的速度比较快，虽然并没有快到令人咋舌的地步，可却一直维持在一个极其可观的速度上。她像是一辆永远匀速行驶的汽车，只看她一小会儿并不会感到意外，可若能长时间地观察到她的工作过程，一定会惊奇于她仿佛永不停歇的专注和一丝不苟。
顾晓梦原本的办公桌在李宁玉对面。这是她当初特意挑选的，因为这样的角度最方便她用眼神进行探查甚至是扫荡。但现在她坐到了李宁玉旁边，一个又一个地点开铺满各类字符和图表的文档，快速浏览着；有些老旧些的文件甚至没有电子版，而是被装在陈旧的牛皮纸袋里，堆成一座小山挤在她的桌上。她需要从这两座山里初步筛选出有用的内容交给李宁玉，再由李宁玉具体查看和选取内容。
时间一步一步地往前，办公室里的寂静偶尔会被简略的工作交谈打断，但又很快就会被抚平。一张又一张或是一件又一件图纸文件在她们之间娴熟而流畅地传递，流转，让她们两人看起来像是两个齿轮，相互之间的每一个齿距都是如此契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一起转动前行着。
渐渐地，顾晓梦感觉眼皮开始一阵阵发沉。白天的任务日益紧张，特别是他们这些助理工程师除了本职工作外，还各类杂事都不间断，饶是她这样精力充沛的年轻人也有些经不住。再加上加了这大半晚上的班，又是注意力高度集中地看一大堆文件，恐怕再明媚的小太阳也要打蔫了。
顾晓梦努力撑着困顿的眼睛，撇过目光去瞧李宁玉。李宁玉却还是如一尊会动的雕塑一般脊背挺直地坐在桌前，目光专注平稳，电脑屏幕上的内容流畅地往下滑着，似乎从她的眉眼间看不到任何不耐或是倦意。
顾晓梦有时候都很好奇，一个人到底需要用何种方式，才能活成如李宁玉这般的平静与从容。人只要降生到这个人世间，就天然地生活在了多样的世界背景与复杂的社会关系中。对于这个世界，伤感的文人说它是浮躁而浮华的，又或是匆忙而冷酷的；哲学的思想家则觉得它是联系并发展的，是辩证而统一的；平凡的普通人眼里，它更像一个巨大的玻璃球，映照着诸多五光十色但都镜花水月的光影，大多数内容都只能惊鸿一瞥，瞧见个模糊的轮廓，只有极少极少的部分可以看清，看懂。
可无论这个世界到底怎样，人们又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是怎样，都不妨碍李宁玉身上独有的特质与灵魂内里蕴含的力量。她似乎脱离了周围的一切，却又从不让人觉得格格不入，反而有她在的地方还会多一些沉静的美感。她的认真和坚持是严厉甚至是固执，但也是令人动容的理想与温柔。李宁玉如同超越了现实生活般从不接受它趋于势利的改造，她长久永恒地在一片净土般的绿洲里生长，向上，挺拔树脊，枝繁叶茂。
顾晓梦是最挑剔最高傲的大小姐，哪怕是爱，也要爱这世间最独一无二的人。
也不知看了多久，或许月亮都走了好长一截，李宁玉感觉自己抓住了几个不错的要点，但是到底可否运用到实际工作中还有待考量。特别是有一两处特殊位置，或许会对这个方案产生决定性的影响。李宁玉稍微放松了挺直了太久的脊背，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还是决定到工地上去看一眼。虽然可以明天一早再去考察，但是这种当日事不能毕的态度是她向来都很抗拒的，更何况只是一两处地方的尺寸，只需要稍看一眼即可。
李宁玉侧过身子要去叫顾晓梦，却看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俯在桌上睡着了。白亮的台灯灯光下，她大半张脸都埋在交叠的小臂里，挺翘的鼻尖圆润可爱，眉间散落着零星的疲惫。
李宁玉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指尖颇为怜爱的把她散落在脸上的几根发丝别到了耳后。顾晓梦向来都是精神充沛，永远放光的样子，只是这几日工作着实繁重，助理工程师们就成了临时的杂工，什么事儿都得去搭把手，于是顾晓梦这个永动机似乎也被耗尽了精力，变成现在这一副蔫蔫儿的样子。
的确，无精打采的小长工可得好好休息休息，不然拥有她的主人缺少了她的助力，恐怕工作做起来都要少很多兴味。
顾晓梦的聪明，李宁玉是早就很清楚的。只是现在切实且持续地与她共事以后，向来喜欢独立的李宁玉，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受到了亲密合作的好处。
作为一个老师，顾晓梦几乎是一个完美的学生，什么问题和难点都一点即通，不需要耗费心力与口舌在李宁玉看来显而易见的一些内容上。她虽然参加工作不久，但很快地就进入了工作状态，即使现在大多还是给李宁玉打下手，但这并不代表这样的辅助工作就很简单。恰恰相反，有时候和尚太多反而没水喝，可顾晓梦总是能很好地配合上李宁玉的步调。平日里李宁玉如果在工作中需要哪张图纸，哪份文件，几乎不需要开口，顾晓梦就可以通过专业知识和对李宁玉的了解，马上递上李宁玉所需要的那部分；还有像今天晚上的筛选和整理，经顾晓梦之手传到李宁玉这边儿的，没有任何多余或无关的内容，都是一针见血直入重点的。
或许这并不只是因为顾晓梦的聪明，更因为她的聪明很好地与李宁玉相契合。这种配合无间，共同向前的愉悦与乐趣，着实给人以极大的心里享受。
想到这儿，李宁玉甚至忍不住满意地眯了眯眼睛。
她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学生，自然应当只与我相和，和旁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宁玉最终也没叫醒顾晓梦。
没办法，她实在睡得香甜，一副柔软可怜的小模样，让李宁玉的心也软成了一汪清泉。于是李宁玉自己拿上了手电，往工地上走去，准备等看完回来后，再叫上顾晓梦回去休息。
手电筒炽白的光扫过岩石与泥土，给原本就线条强硬的它们多打上了一分冷色。李宁玉的眼神耐心而专注地扫过，各种信息仿佛受到某种力量的拉动，从这山体上剥离，快速而精准地落尽她的脑海里。灰黄和暗沉飘荡在李宁玉的眼前，可不知为何好像有一片亮堂的暖色总也挥之不去一样，一直在周围不停地作祟。
顾晓梦是一个彻底的矛盾体。她身上既有勇敢刚强坚定的向阳一面，也同时兼有温柔可人娇柔的，月亮般的色泽。但矛盾需要充足的构成来产生，而这样的充足更意味着人格的完备与健全。有人说人生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其实不然。人生其实更像是一个不断找回的过程，人们不断找到各类的特质来为自己白纸般的灵魂画上色彩，而顾晓梦这张画，是李宁玉所见过的，最丰富且五彩斑斓的一幅。
正想着，李宁玉感觉自己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她一下子就从思索中醒过来，还忍不住本能地抖了一下。她飞快转过身去，看到顾晓梦也拿着个手电筒，嘴巴翘得可以挂上一个保温壶。
“你怎么大晚上一个人跑到工地上来，也不叫我。”
这声音里的不满非常显而易见，还暗含了些撒娇般的委屈。
李宁玉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有些人倒在桌上睡得都要说梦话了，我还能指望她和我到工地上来考察吗？”
顾晓梦嘟囔着哼哼了两声，李宁玉也不理她，回头最后查看了一处凹槽，便打起手电和顾晓梦一块儿往工地外走去。
盛夏，高原的夜晚赶走了白天灼烫的温度，夜风捎来了一阵短暂的阴凉。山脉褪去了一部分白色的衣衫，湖畔边草地上的绿茵日复一日地茂盛，天地间的颜色都变得更加鲜艳生动。这样好的日子里，天天都闷在工地上看机器，闻烟尘，实在是太辜负这西藏的美景。顾晓梦一边转着自己酸痛的脖子，一边跟李宁玉抱怨部门里的休假时间短到简直是剥削；李宁玉看她一副好像受苦受难的样儿， 劝解她知足些，如果没有夏工程工主动积极地承担很多施工工作，那她顾晓梦的娇贵身子岂不是要散了架。
说起老夏，顾晓梦忍不住撇了撇嘴：“夏工哪里都好，就是这保媒拉纤的爱好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比我家七大姑八大姨都八卦。”想起他在拉萨时撮合李宁玉和那个秦工的事儿，顾晓梦就又忍不住起了小性儿。
李宁玉不可察觉地微弯了一下眼角：“夏工只是好心，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顾晓梦几乎要跳了脚：”夏工他眼光有问题，他难道没有发现，那个什么秦工和你完全不相配吗？“
李宁玉挑了下眉毛， 转过眸子玩味地看了顾晓梦一眼：“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和我才相配？”
这着实是个不善的问题，不过当然难不倒顾晓梦，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从善如流地回答道：“首先嘛，当然要找一个脾气和你互补的人。你看你平时天天都扑在工作上，生活也沉闷，那就需要一个活泼有趣的人来照顾你。第二，虽然不提倡拜金，但肯定还是要求对方经济条件比较好，这样两个人的生活质量才有保障。而且，你这么聪明，总不想找个蠢货来和你过日子吧……”
顾晓梦就这个问题，叽叽喳喳地说了一路，都走到工地门口了，才终于结束了这段长篇大论。李宁玉也耐心地听了一路，可最后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你的意见我知道了，我会认真参考的。”
顾晓梦感觉自己的拳头像是打在了一团棉花上，使出的劲儿都被这个狡猾的李工四两拨千斤地卸去了。于是顾晓梦忍不住在心里扎了几下某个叫做李宁玉的小人儿，暗骂她总是如此戏弄欺负自己。
关于李宁玉的情绪，顾晓梦还没有迟钝到全无知觉。爱情有时会让人盲目，但有时又会为人擦亮眼神，让人更加敏锐地发觉到所爱之人的心情与变化。虽然李宁玉的神色大部分时候都还是清冷的，可在这些日子里，她早已泄露出了太多的宠溺与温柔。顾晓梦隐隐地感觉到，现在她和李宁玉之间暧昧到了极点，进一步，退一步，都让她惶恐不已。一想到这儿，心里又不自觉地涌上那如今已经分外熟悉的悸动，可每一次都如第一次般让顾晓梦目眩神迷。
走出工地，路便渐渐变窄了。这条临时铺成的，供人行走的小路上覆盖着厚厚的尘灰与泥浆，手电筒的灯光只能照亮身前的一小块区域，四周都是静谧而深邃的黑暗；今夜的月亮也很亮，并且圆地如同这世间最好的完满，洒下一层薄雾般的清辉，笼罩着这如画的片刻。
顾晓梦感觉自己和李宁玉挨得更近了，她们的肩膀都蹭在了一块儿，衣服的布料还随着两人的动作相互轻抚着，甚至她垂在身侧的手，手背都可以隐约感受到李宁玉手背的温度。
顾晓梦恍惚间又想起了之前在拉萨，那一次令人心醉的，手与手的交握。那短暂的回忆是她如今心底最珍贵的宝物，引得她在之后的每一个夜晚里都忍不住浮想和回味。当这甜味又一次开始麻醉顾晓梦的大脑时，顾晓梦就感觉天地都开始虚幻，甚至退散，耳膜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有力地敲击着。
咚咚。咚咚。
顾晓梦的指尖颤了一下，也仅仅只有一下，就又恢复了平静。可等了好一会儿，连唯一的观众夜风都困了，准备停下脚步回家歇息了，顾晓梦的手指又再一次蜷了蜷，仿佛终于下定决心般，微微地抬起，碰上了一旁的另一只手。
温软的感受再一次被拥在手中，伴着撩人的烫意烧着两颊，顾晓梦终于又尝到了这令人上瘾的滋味，无法用言语诉说的满足与幸福在四周叫嚣着，吵得顾晓梦几乎快要晕过去。
直到手背印上李宁玉指尖的回握，顾晓梦才终于平静了下来。一切吵闹的，不安的，狂喜的，颤抖的，都在消散，散进无边的黑夜中。
顾晓梦感觉自己正在死去，又或者将永远活在这一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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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路北，红·澈，熊小落，安非他命，可爱不可爱，银河系漫游客，zq送的粮票，谢谢你们❤️。
他生 12
12 是你
当你真正在意一个人，爱护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发觉一种难以调停的矛盾在心底生发。爱人好像变成了一朵花，那诱人的花瓣让人忍不住想要抚弄，呵护，展现自己内心所有的，没有道理的温柔和宠溺；可是看到它旁生的枝桠，过多的杂叶，就会害怕它被这些多余的部位分走太多的养分，所以哪怕知道会让它受伤，但还是只好忍痛帮它修剪。
爱的开始，也是战争的开始。怜惜疼爱，与责怪伤害，它们既是敌人，也是盟友。相互抵抗，相互依偎，共同铸成了感情最真挚的模样。
李宁玉第...
12 是你
当你真正在意一个人，爱护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发觉一种难以调停的矛盾在心底生发。爱人好像变成了一朵花，那诱人的花瓣让人忍不住想要抚弄，呵护，展现自己内心所有的，没有道理的温柔和宠溺；可是看到它旁生的枝桠，过多的杂叶，就会害怕它被这些多余的部位分走太多的养分，所以哪怕知道会让它受伤，但还是只好忍痛帮它修剪。
爱的开始，也是战争的开始。怜惜疼爱，与责怪伤害，它们既是敌人，也是盟友。相互抵抗，相互依偎，共同铸成了感情最真挚的模样。
李宁玉第四次抬头往窗户外面看去。午休时间，整个院子里都陷入了宁静，原本人来人往的院坝现在看不见一个人影，只有过分热情的阳光照在略有些尘土的地面上，更添了几分孤寂。
平日里这个点，正是顾晓梦烦人的时候。吃了午饭回到宿舍来，她总要好好磨一会儿李宁玉，要么是要说说话，要么是一块儿喝杯咖啡，如果李宁玉拒绝了，她又会搬出更多类似教她画图，教她使用某种软件或工具这一类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人头痛不已。
今天则是一个不太美妙的意外。她午饭前就满腔苦涩和恼怒地走了，不知道跑去了哪儿，到现在都还没个影儿。
如何与人相处，对李宁玉来说向来是一个比较简单明了的问题。坚守原则，不卑不亢，在兼顾基本的礼貌的情况下，以这样的一种态度对待他人是她惯有的状态。认真严谨是本性，是她认为对生活和生命最负责任的方式，不会轻易为任何人更改。而且，对于像她这样聪明理性的人来说，看待他人和社会关系通常比较通透，因此很懂得和大部分人保持适当的距离，以避免冗余的关系带来的不必要麻烦和打扰。这并不代表她冷漠，冷漠的人不会对人严厉，不会批评，更不会教诲，因为他们内心里就根本不在乎任何人。可李宁玉不一样。
可怎样对待顾晓梦一直是个复杂命题。李宁玉没有办法用惯有的方式去和她相处，因为无论自己承认与否，在过去和现在她都是是一个特殊的，并可以牵动自己内心的存在；可是她也做不到完全剖开自己，毫无保留地掏出温柔与赤诚。过去是因为特殊的时代，特殊的环境还有特殊的身份，内心的本性和职责的需要两相纠缠，让她们时而势同水火，时而真情相拥；如今虽然抛下了沉重的行囊，但是顾晓梦已然忘却了曾经的一切，一身轻松地踏上了新的人生，李宁玉就只是过往生命里已经被她忘记的某个过客，那自己有什么理由，甚至有什么资格，再一次参与进她的人生中？
一旁几栋屋子间，突然闪出几个人人影来。李宁玉把窗帘又撩起来了一点，只见顾晓梦和那另外两个，当初和她一块儿过来的男助理工程师走在一起，还有说有笑的，给沉寂的院子撒上了几分欢快。灿烂的阳光下，年轻的面庞闪烁着青春洋溢的光彩，李宁玉一直看他们并肩走出了院子，然后指尖一松，窗帘布从她手里滑下，重新落回窗前。李宁玉低着头，盯着身前窗帘投下的阴影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到床边，躺下并合上眼。
下午的时候，老夏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老程说的可能是对的，李宁玉和顾晓梦应该是真的吵架了。平时李宁玉在哪儿，那顾晓梦一定要跟着去哪儿。李宁玉要在办公室里绘图审稿，那她就要赖在这儿；李宁玉如果要上工地去，那她也马上屁颠屁颠地跟着一块儿。今天下午却只有李宁玉一个人在办公室里，而他刚刚从工地回来的时候，好像看到顾晓梦正和他还有老程带的那两个男助理一起，在那儿忙活着什么呢。
一想到这儿，老夏心里立马警铃大作。李宁玉和顾晓梦可是部门里的感情标兵，是川藏铁路建设的姐妹红旗手，她们俩要是真友谊破裂了，那岂不是铁路部门的一大损失。
不行，作为同事和前辈，自己有责任有义务去帮她们度过难关，协助她们破除感情的坚冰，乘风破浪地驶向更加亲密的彼岸。
李宁玉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莫名地被老夏表彰了一番，然后又成了需要安慰和修复的对象。处理了几个分析方案，她正准备去工地上看看，视察一下修建进度如何。同样视察一下，年轻冲动的某个助理工程师现在正在做什么。
现在还是春天，但是白日的西藏已经有些炎热。初见雏形的铁路蜿蜒在层峦叠嶂的山岳之间，工人们的额头，双臂都淌下一颗又一颗的汗珠，蓝天上白云缓缓流动着，仿佛在见证着这一场惊人的建设工程。
李宁玉原本穿行在工地上，突然某一处吸引了目光。
这里原本是两块施工区域的间隔处，是一条被两边的铁皮栅栏夹住的狭长区域，刚好够一人通过。平日里工人们把开挖出来的碎石，以及一些不常用的机器工具都堆放在这儿，但是今天这些石块都被清理了， 那些器具也被整齐地堆放到了施工区的角落里，虽然地上还落了些散碎的土块，但是已经完全可以过人了。
通道两头还都立了一块牌子，工艺十分粗糙，是不知道哪里找来的长杆上贴了一块纸板，用红色的马克笔写着：过路请往这边走。
这是顾晓梦的字迹。
人心是如此复杂的东西，可无论你将它怎样包裹或更改，内心里都总有那一点珍贵而美好的核心，就像西瓜最中间的芯儿，像是冰淇凌最顶上的尖尖，像是夏日里第一口的冰可乐，像是冬天火锅里捞上来的第一块毛肚，那是经过时间和世事淬炼过后，保留下来的最好最动人的部分，是最不会轻易拿出来与人分享的宝贵。
李宁玉一直觉得顾晓梦很美好，是觉得她心底的那些真诚动人的部分，大抵比别人多些，否则自己怎么会看到如此多她耀眼而明媚的瞬间。但李宁玉此刻好像明白了，这或许和多少无关，更可能是因为，她将那为数不多的爱与关切一一掏出，全都满怀希望，眼含星光地，只捧到了自己一个人面前。
顾晓梦的唇舌像是诗人的笔尖，无论身处多么骇人的炼狱，她都一遍遍对李宁玉说，关心你，担心你，我只在乎你；
她的身体如此柔软，带来难以忘怀的，指尖在手背的轻敲，双臂拢住的安稳，和如同火焰般滚烫的怀抱。
无论上天赋予一个人多么惊人的天赋，再给她多么艰难困苦的考验，甚至可以加上一点儿玄幻不真实的奇遇，比如前世今生，但人之所以为人，就总还会有无法洗脱的本能。面对另一个人毫无保留给予的爱与赤诚，哪一颗心不会动容，哪一颗心可以克制自己，不与它一起跳动。
顾晓梦有时很像一个孩子。李宁玉原本总认为，她的聪慧与善良应当有好的引导和教育，才能让她成为一个真正为他人为家国都发光发热的人。可开凿和打磨璞玉的工具往往是锋利的，但这都是成长与历练过程中必经的疼痛，不然为什么人们总说良苦用心这个词汇。这世间最真的关切与用心，很大一部分都是苦的。
但李宁玉现在认为，或许没有必要总是这么苦着。现在再也没有什么真啊假啊，枪啊鬼啊；现在只有民国电影，只有谍战剧，只有光天化日露胳膊露腿的少男少女，只有满大街乱亲的没羞没臊的小情人，开放包容如同春风涌动在这个国家里，就连新闻联播都说，我们的国家正在积极朝着共产主义初级阶段步步迈进，那李宁玉可不愿意永远都做个一成不变的人。
你总喜欢缠着人，一缠上了就甩也甩不掉，活像一块儿狗皮膏药。那既然你愿意，我也愿意，我们或许可以再多花一点儿时间在一起。
有时候，我应该稍稍收敛一下那些严苛和责备，虽然我永远不会摒弃对你的教导与期盼，但是我也该给你一些甜，让你想起我来也能泛起幸福的涟漪。
顾晓梦，你很好。有时候是我做的不够好，但我愿意和你一起变得更好，因为有你，因为是你。
心间的阻隔霎那间豁然贯通。李宁玉稍微加快了脚步，穿行在工地的各个区域里。
或许等下班以后，我应该主动去找一找这个还在生着闷气的烦人精，毕竟没她来烦人了，这图纸方案，还有砂石土块，似乎都不可爱了。
西藏的夜来得很急，黑色像一块有些沉重的布匹，骤然间就盖在了这片广阔天地之上，空旷和辽阔都因此收敛了几分，多出来的是夜幕带来的沉稳与寂静。
天现在几乎已经完全黑了，但是李宁玉还在工地上。下午快收工的时候，有一个钻孔的位置和尺寸都出了问题，她和几个工人一直商讨和改进，现在恐怕都不知道下班多久了，才终于改好了这一部分的错处。
西藏气候像是情绪多变的女人，白日的灼热和夜晚的寒冷毫无障碍地交替出现。下午在工地上工作总是有些热，所以李宁玉把外套放在了办公室里。现在微寒的晚风一吹，一阵冷意扑面而来，激得她裸漏的皮肤上浮出一层鸡皮疙瘩。
李宁玉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倒不全是因为这寒冷。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如果不快些回去收拾一番，恐怕就来不及今天去找顾晓梦了。
出了工地，是一个短而陡峭的坡面，为了方便大家来往，还仓促地把坡面的一侧改成了阶梯的样式。李宁玉才转出工地大门，就看见阶梯下面，顾晓梦正垂着头站在那儿，身上穿着她自己的工作服外套，可手上还抱着另一件。
顾晓梦今天中午是真是被气得不轻，也委屈得不轻。她匆匆跑回宿舍，一摔门进去后就躺倒在床上，回想着她和李宁玉相处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越想越觉得烦躁。她觉得自己像个舔狗一样，因为自己那点儿莫名其妙的好奇心，还有那一出出离奇的梦境，和自认为存在的李宁玉对自己的好，就天天缠着人家，人家不知道怎么烦自己呢。
想着，心里那股气蹭地冒了上来，顾晓梦发泄似的把枕头边的一个小玩偶丢到了地上，可怜的熊仔脸部着地降落，黑黑的鼻头都被磕掉了。
顾晓梦忍不住有点恶毒地想，像李宁玉这样没有心肝的女人，就活该要一个人独来独往，有人上赶着对她好她都不要，还不得孤独终老一辈子。
她不累吗？总是端着她那认真不留情面的架子，身边也没个知心人。顾晓梦跟在她身边也有些日子了，除了工作之外都没见过她跟别人有什么交集，没人疼没人爱的，活像一颗地里的小白菜。哪个年轻的姑娘不想有人关心，有人怜爱呢，难道她李宁玉真的就超脱于三界之外了，只想无欲无求，原地飞升？
思及此处，顾晓梦又开始有些懊恼，为什么到现在了还要去想李宁玉会不会辛苦或是难过。可她就是忍不住，她一想到李宁玉总是这样一个人，好像是夜空里寂寥却倔强发光的一颗星星，她就还是止不住地心疼。明明现在生活这么美好，为什么就不能稍微放开自己，尝试接纳别人，也接受一下别人的对她的好呢？
李宁玉当然是一个很好的人，抛开个人感情，顾晓梦承认李宁玉身上有难以忽视的魅力。这些天她带着自己熟悉工作，她对于学术知识的掌握和了解，还有对实际工作的把控与调节，真可以说是万里挑一的。明明她也这么年轻，但是跟任何积年的老工程师相比都不遑多让。她对自己提出的问题总是犀利却恰到好处，能指引自己很快地深入并理解到当前工作的重点与难点，哪怕是指导都是言简意赅但一针见血的，这样优秀到发光的人很自然地让顾晓梦刮目相看，甚至在心底发出无法遏制的赞叹。
更何况，就连她的冷清和疏离都自带着优雅与气质的光环，吸引着顾晓梦不由自主地靠近；再配上一张美丽的脸庞，李宁玉整个人都散发着让人心醉神迷的光彩。
而且，她好像也并不总是如此严厉和冷漠。即使在不熟悉的时候，也会关注自己有没有吃饭，会破天荒地帮自己处理工作，会在医院彻夜地照看，还给自己买饭，拿药，连叮嘱和劝说自己喝药都记在心上，事无巨细地照顾了自己这么几天，活生生地从同事变成了病人家属。除此之外，她连伤害自己的人，都还是第一时间站在对方的角度，去考虑别人的难处。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能说她冷酷无情呢？
如此想来，再回忆起李宁玉刚刚在工地上的一番话，顾晓梦好像稍微看得清楚一些了。李宁玉当然在乎铁路建设，在乎当地人的日常生活，但她也在意自己。她担心自己冲动犯错，担心自己伤害到别人，都源于担心自己的当下和未来。
那些不留情面与不假辞色，或许都源于一份殷切的爱与期盼。只有付出了最真的爱护，才会期盼她成为最好的人。
好吧，好吧。顾晓梦心里七七八八的情绪都消散了，只剩下一点无可奈何。
既然你总是批评我，指教我，那我可以听你的话，学着更乖更懂事一点，尽量不再惹你生气，也尽量如你所希望的那样，成为一个优秀而有担当的人。
你还喜欢冷冰冰地拒人于千里之外，摆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其实也没太大的关系。我愿意主动也愿意热情，愿意做一个照顾你温暖你的人，只想你能开心一点，再开心一点。
李宁玉，你很好。有时候是我做的不够好。但我愿意和你一起变得更好，因为有你，因为是你。
他生 8
8 头发
窗外，月亮悠闲地在夜空里漫步，寒风刮过路面，卷起几片干枯的落叶，发出微弱的“沙沙”声。
病房里，李宁玉搬了个凳子，坐在顾晓梦的病床前
原本白晃晃的大灯已经关了，李宁玉只留了床头上一盏昏暗的壁灯。暖黄而朦胧的光线让顾晓梦的脸色看起来好了一些，李宁玉就这样坐在床边，长久地凝视着顾晓梦的脸。
顾晓梦长着颇为英气的眉，轮廓锋利，颜色深邃，可这样一对眉下，却是一双多情含水，眼角微挑的眼睛。在李宁玉的回忆...
8 头发
窗外，月亮悠闲地在夜空里漫步，寒风刮过路面，卷起几片干枯的落叶，发出微弱的“沙沙”声。
病房里，李宁玉搬了个凳子，坐在顾晓梦的病床前
原本白晃晃的大灯已经关了，李宁玉只留了床头上一盏昏暗的壁灯。暖黄而朦胧的光线让顾晓梦的脸色看起来好了一些，李宁玉就这样坐在床边，长久地凝视着顾晓梦的脸。
顾晓梦长着颇为英气的眉，轮廓锋利，颜色深邃，可这样一对眉下，却是一双多情含水，眼角微挑的眼睛。在李宁玉的回忆里，这双眼睛看着自己时总盈满了纯粹的光彩和温柔。李宁玉有时会遗憾，这世间只有一个月亮，因此失去了唯一可能比拟这双眼睛的资格，可后来又想起天上还有太阳。顾晓梦的左眼像是满月，静谧却深情；右眼像是日轮，光亮而火热。
李宁玉忍不住用指尖去轻触这张脸庞，勾勒她的面部轮廓。顾晓梦的脸不是传统意义上或主流审美中的尖细或是饱满，她的下颚有些棱角，可组成棱角的线条却流畅圆润，给人以刚中带柔，俊美兼具的视觉感受。至于那小巧而红润的双唇，看起来柔弱可欺，可大多数时候吐露出的话语都是不太客气的，如同一朵带刺的玫瑰，让人又爱又怕。当然，这对李宁玉除外。
李宁玉的指尖就像一只寂静森林里的蝴蝶，小心翼翼地盘旋在这片净土中，生怕惊扰了四周的安宁，可还没等这蝴蝶自己犯错，森林却沉不住气了。李宁玉感觉顾晓梦忽地轻颤了一下，于是连忙俯下身去细细查看，可顾晓梦却抖得更加厉害了，眉毛也蹙在了一起，嘴里发出了压抑而痛苦的哼声，连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李宁玉赶忙按亮了病房里的大灯，更加仔细地关注着顾晓梦的状态。
梦里，顾晓梦看着面前这个穿着蓝睡衣，头发打着卷儿的李宁玉，还有那句不受控制脱口而出的玉姐，只感觉这梦境竟已荒诞到了如此地步，荒诞到让人几乎以为是真的。
她隐约地看见，面前的这个李宁玉因为自己的苏醒还有回应，明显眼里的忧虑和焦急都淡了几分。她们隔得如此近，近到容不下任何掩饰和欺骗。
顾晓梦不知道梦里的自己还会不由自主地做什么，她第一次对这个梦有了好奇和期待，可还没等她看清下一步的进展，四周的一切就如镜面一般破碎消散。看着这张脸庞化成齑粉，惊惧和恐慌如倾盆大雨般朝顾晓梦迎头浇下。
无边的黑暗，昏暗的房间，蓝睡衣的李宁玉，全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白。这一片白色越来越亮，直刺得顾晓梦发狂。她拼命地想要逃离，想要挣脱，想要抓着这一片白色问问，它把李宁玉带到哪儿去了。
就在顾晓梦感觉自己要被白色的海洋淹没时，她又听到了李宁玉的声音，还是一样的充满关切和焦虑，在那远处呼唤着自己。
“晓梦，醒醒，晓梦。”
李宁玉看着病床上痛苦挣扎的顾晓梦，本能地开始一声又一声地呼唤她，但好像没什么用处。就在李宁玉要去按病床旁边的呼叫铃时，顾晓梦终于睁开了眼睛。
顾晓梦感觉自己像是进行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搏斗，浑身上下都没有一丝力气。她撑着沉重的眼皮，看到了头顶的白炽灯，还有身边的那个人。
一样的语调，一样的模样，一样的目光。只是眼前的李宁玉身上穿着整洁的白衬衣，头发也还整齐地盘着，更没有什么奇怪的卷儿。
这一次是真的吗？或者，还是一个梦？
顾晓梦虚弱的身体没有给她思考的机会，她只感觉之前痛苦挣扎的一切都如潮水般退去了，看着李宁玉的眼睛，安定和平静缓缓地包裹了她。
恍惚间，眼前的李宁玉和梦里的那个李宁玉重合了，顾晓梦原本才找回的一丝现实感又开始飘忽。这一次她本是可以控制自己的，却仿佛被内心的某种渴望所牵引，忍不住轻声呢喃了一声，在这真实的世界里。
“玉姐……”
顾晓梦彻底清醒时，窗户上已经爬满了熹微的晨光。
病房里一片宁静，除了她以外没有任何人。窗帘拢着，把过于刺眼的光线阻隔在外，只放进来了些许的明亮和暖意，隐约还可以听见门外零散的脚步，以及来来往往的人声。
顾晓梦撑着坐起身来，发现自己左手手背上贴着止血的胶布，头也依旧有些闷，但是已经没有之前那样的疼痛。睡了这样长的时间，她只觉得喉咙干得冒烟，于是晃着脑袋四处去找水源的位置。
李宁玉推门进来的时候，正看见顾晓梦别着身子坐在床上，费力地想要去端床头柜上的保温壶，于是便稍微加快了脚步，端起水壶倒了一杯水，递给了顾晓梦。
顾晓梦小口地抿着温热的水，感觉喉间的干涩渐渐被滋润，人也清醒了些。一旁的李宁玉也没闲着，她在床边按了几个按钮，床头就缓缓地升了一部分起来，然后她又将病床上接着的一个小桌子转到了顾晓梦身前，把刚刚才买回来的东西一件件放了上来。
一碗热粥，一碗蒸蛋，还有一点儿咸菜。
顾晓梦呆楞地看着李宁玉一系列流畅的动作，最后还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了这一桌子东西，等她回过神来，想跟李宁玉道谢时，李宁玉已经端着自己的那份，坐到了一旁的小桌前，安静地开始进食。
这病房里和顾晓梦昏睡着时没什么分别，还是一样的寂静。两个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桌边，互不打扰地吃着早饭。窗帘缝隙间透进来的阳光里，可以看清细微的尘埃漂浮着；李宁玉不动声色地滑动眸子，悄悄打量着病床上的顾晓梦。
脸色没那么苍白了，人也看起来精神多了。顾晓梦正拿着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粥，小心翼翼地往嘴里送了一口，然后微微皱了皱眉，转头又去吃一旁的鸡蛋羹。还好，鸡蛋羹选手表现比较出色，不仅让顾晓梦皱起的眉头散了，眼睛甚至还眯了眯，显出些满意的神色。
李宁玉最后在心里感叹一声：真是一点也没有变，还是那个金贵的大小姐。
吃完东西，李宁玉站在床边帮顾晓梦一起收拾着刚才的打包盒。顾晓梦看着李宁玉那双好看的手在眼前忙来忙去，心里只觉得甜滋滋的，于是忍不住脱口而出道：“谢谢玉……”说到这儿，她突然又止住了话头，李宁玉原本在利落收拾的手，也应声顿在了空中。
顾晓梦只想咬断自己的舌头，怎么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始乱叫人了，简直是做梦做糊涂了。顾晓梦瞧着李宁玉停下了动作，觉得自己刚刚言语间，或许让李宁玉感觉到了冒犯，于是立马撑起一个灿烂的笑意，改口道：“谢谢李工。”
李宁玉顿在空中的手恢复了动作，她把最后一个盒子塞进袋子里，还扯了两张纸巾，擦了擦顾晓梦面前的小桌。
“工作时间之外，你可以选择自己习惯的称呼方式。”
这话像是羽毛落在了地上，没有引起任何回应。李宁玉擦完桌子，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却看见顾晓梦正痴痴地盯着自己的额角，眼里荡着晶莹的光。
顾晓梦原本看着李宁玉在自己面前低着头，摆弄着桌上的东西，她的角度一看过去，正巧就是李宁玉的额角，还有连带着的，别得整齐的头发。
可是梦里，李宁玉额头边儿的头发却打着奇怪的卷儿。顾晓梦自认为对穿着打扮十分精通，对各类流行时尚也都信手捏来，可她想破了头也没想出来，哪里流行这样的发型。这是什么风格的烫染？韩式？还是欧美？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虽然这卷儿的风格奇奇怪怪，但在梦里却衬得李宁玉却更好看了。头发卷曲着柔顺的弧度，贴在额头上，让李宁玉的清冷多了一点儿柔和。特别是昨晚那个梦里，她焦急而慌乱的眼睛里几乎含了水光，那卷儿也随着她无措的动作轻轻晃着，更添了一分楚楚可怜。
顾晓梦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昨天病得糊涂，还是在一个梦里，却对这样的细节记得如此清楚。以至于现在醒了，她盯着李宁玉如今顺直服帖的头发，心里都还有些恍惚，仿佛李宁玉的额角边上，随时都又会出现那些卷儿。
目光与心思都全然被这额头和发丝所牵引了，于是肉体的动作就失去了控制。
顾晓梦入神地看着李宁玉的头发，下意识抬手，要往那额角的头发上抚去。
就在指尖将要与青丝相触的一刹那，顾晓梦陡然发觉李宁玉不知何时已经抬起头，正用一双黑而深邃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自己。
顾晓梦猛地清醒过来，连忙将手收回，低下头有些不自在地道歉：“对……对不起……”
李宁玉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更多的反应。她转过身，把刚刚擦桌子的纸巾也一并丢进垃圾袋里。
如果顾晓梦此时抬头仔细看看，就能看到那两张可怜的纸巾早已被攥出了一片皱褶，甚至还有几个小小的破洞。
李宁玉提着垃圾袋，走出病房，随手将房门拉上，房内的场景随着门板的移动正在渐渐消失。就当门与墙壁间只剩下一条缝儿时，里边的话语赶忙溜了出来，生怕挤不上这最后的机会：
“谢谢玉姐！”
李宁玉穿行在人群渐渐拥挤的医院里，按部就班地拐弯，下楼，取药。
取药的窗口前一大早就排起了长队。人们挤成歪歪扭扭的几串儿，等着窗口内还有些倦意的医务人员缓缓地查看着单据，再翻找库房里的药品，临了还要慢条斯理地核查。若遇上疑问格外多的病人或家属，这取药的人员还得给他们答疑解惑一番。这样缓慢而低效率的办事方法，通常会让人生出烦躁和恼火。
但李宁玉觉得自己心情还不错。
办事效率低？没关系，可以多站一会儿，昨天坐了一晚上，正需要改换下姿势活动活动腰椎。
前面排队的人抱着的小孩儿正在大声哭闹，其实也还好，小朋友那鼻涕眼泪糊一脸的样子还挺有趣。
至于身后开着外放刷视频的年轻人就更不值得忧虑了。虽然不知道他放的什么视频，配乐喧闹且浮夸，但医院或许需要一点儿这种没头没脑的傻乐，可以冲淡些病痛带来的苦愁。
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着，李宁玉也自顾自地这样想着。等靠近窗口了，那玻璃窗上便隐隐约约地映照出李宁玉的面孔来。若有人此刻能仔细打量打量，就能看见透明玻璃里李宁玉舒展的眉眼，以及嘴角微微扬起的笑意。
玉梦长篇完结同人文合集（不完全统计）
玉梦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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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首字母排序）
1.现代系列
【A】
《All of me》 ← 点击即可阅读
忠犬总裁顾&傲娇老师李
法医李&刑警顾
教练李&职业选手顾
【B】
警察李&嫌疑人顾
校园
服装设计师外加酒吧驻唱李&集团老总顾
【C】
双律师
若是你爱我，送予一束茶花。
博士生李&本科生顾
【D】
部队军官顾&大学老师李
著名演员李&看起来是一个打工仔顾
【F】
小疯批×冷美人
救赎向，双向治愈，慢热+日常
前期：高中生×博士，后期：明星×数学教授
“玉姐，下辈子，能不能……等等我……”
“晓梦，不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G】
心理医生李&娱乐圈新晋小花顾
爱向人间借朝暮，悲喜为酬。
不论几生几世，李宁玉和顾晓梦都会相遇。
【H】
前世今生，有记忆
师生文，禁欲李&暖阳顾
“凌晨四点，我看见海棠花未眠，总觉得这时，你应该在我身边。”
五号特工组加裘庄五人组在现代的刑侦故事。
【L】
演员李&杀手顾
披着爱情外衣的悬疑复仇武打片。追逐真相，涅槃蜕变，直面内心，奋勇向前。有血有肉，有感情，平凡却不平凡，命运要我如此，我偏要逆天改命，活成自己。
【M】
大学生顾&总裁李
温柔妩媚美女老师玉&清冷沉稳闷骚学生梦
【N】
杀手✘犯罪心理天才
这一次我以爱之名，守护你和你的信仰生生世世。
看似社恐实则社牛顾&看似高冷实则毒舌腹黑话痨李
“你怕不是有毒？”
“玉姐，我没毒啊。”
“晓梦无毒，是我中毒了！”
“玉姐～怕不是你有毒吧？”
【Q】
自由散漫的小顾总遇到清冷温柔的花店李老板
关于养金丝雀养到了命中注定的爱人这件事
精通测谎的警官玉&看起来是走私犯的梦
顾记者&李总裁
玉姐要走，却不告知苦衷，平白让我误会记恨。 可你又怎知，我没有跟你站在一起抗衡的决心？
【R】
海王玉梦组合
【S】
狱警玉&意外入狱梦
一时失控让我身陷囹圄，也入你双眸。
几度失控让我难守心墙，也破我固防。
缉毒卧底顾&缉毒大队副队长李
总裁李&插画师顾
影后李&小花旦顾
自最后一次听着琴音永眠，再度睁开眼睛时，这个世界已然发生了巨大改变。李宁玉的茫然无措让她陷入僵局，晓梦呢？哥哥呢？
【T】
铁路工程师
李宁玉回来了，不生不死，不老不灭，她们在黄金时代相逢，是否能走到最后？历史是惊人的相识还是会有新的曙光？
《听说你爱我》第二部
新时代，新的境遇，她们又将遇到什么困难？她们是否能继续携手走过？
【W】
律师李&医生顾
画家顾&医生李
【X】
失意作家顾&失聪音乐家李
青年插画师顾&乐团钢琴师李
我们之间互换过的最小的星河，便是目光久久地相对。
[李宁玉]军医，[顾晓梦]军医(转业演员)
【Y】
刑警顾&法医李
顾晓梦（顾氏总裁）&李宁玉（李氏总裁+南城数学正教授）
先婚后爱
医生玉&飞行员梦
【Z】
好冷调酒师李&热情似火金牌律师顾
黑道大姐顾晓梦&货车司机李宁玉
2.民国系列
【B】
【C】
【F】
【G】
【H】
【J】
【L】
【M】
【N】
【P】
【Q】
【S】
【T】
【W】
【X】
【Y】
【Z】
3.古代系列
顾将军&李神医
体弱眼盲医仙李宁玉&镇国长公主顾晓梦
顾郎将&李琴师
众生向佛，向的是心中的欲望；
李宁玉向佛，向的是顾晓梦。
青山大师姐顾&魔教公主李
双神仙
正德三年李旭得了第二个孩子，是个千金，取名李宁玉，寓意宁静致远，玉汝于成。
呆头书生顾&清冷狐狸精李
古代架空
双将军
“念你爱你，唯你不弃。”
“观遍山河，独你盛景”
二皇子顾晓梦&不受宠公主李宁玉
天煞孤星李宁玉&散财童子顾晓梦
明初背景/平民百姓/日常生活向
温柔李&腹黑顾
民国的顾穿越到古代的故事
一边是救人妙手回春，一边是用毒杀人无形的顾晓梦
被复仇蒙蔽双眼，没有任何情感的李宁玉
李小姐&顾公子（男扮女装）
修仙背景
武力值天花板魔族顾晓梦×飞来横祸被魔掳走仙修李宁玉
师父李宁玉&小徒弟顾晓梦
爱新觉罗★宁玉 和 甄★顾晓梦★玉娆 之间的故事
霸气二姐徐渭熊因何对屡屡捉弄自己的顽劣少主情根深种?离阳王朝官方学府如何成为小两口生逢乱世的世外桃源？
仙人李&千金顾
不论几世，我都愿赠你一片桃林，只因你钟爱桃花……我爱上了一个爱我如性命的人。叫我不敢忘……
穿越题材脑洞文
古代+民国
凡人修仙李宁玉&狐仙顾晓梦
4.ABO
5.其他
无限流
吸血鬼玉&大学生梦
吸血鬼大学老师玉&人类梦
人鱼恋
黑无常玉&天师顾
判官阿玉受白泽一族所托照顾尚未孵化的小白泽，牵扯出他们前世的一段缘分。
玉梦冥府相逢
人们常说如果有一个人愿意替你去死，那是很难得的，但在某些时候，有一个人愿意替你去活，也同样难得。
玉姐变成了猫咪
一个小柠檬，穿越进风声，成为顾晓梦的哥哥，然后身怀警报系统，为两人改变结局。
来自万千小柠檬的怨念合集，通过游戏空间进入风声世界的冒险，目的只有一个——玉梦必须一起好好活下去。
剿总司令部炮灰的奇异人生，女主武力值与颜值呈反比。
（欢迎补充）
风雪夜归人【褚嬴重返南梁后/HE治愈向】
【字数：1W7+；短篇已完结】
*褚嬴回到南梁后一系列日常，机缘之下重新与时光相遇的故事
*HE治愈向，比较慢热，番外更新ing
*作者不懂围棋，所涉部分大多是现搜现学，如有错漏实在抱歉。
*在完结之前给自己喂颗糖，希望在脑海中拥有一份聊以慰藉的圆满。
故事皆为虚构，有问题请直接打我（躺平）
后续番外见合集ฅ۶•ﻌ•♡
壹
他久久伫立在悬崖之上。
刺骨寒风挟卷浪涛，悍然拍打着峭壁，一重迸溅碎裂，一重翻覆又至。
风是冷的、水是冷的，就连手中棋盘，亦如冰雪一般……它贴着手心温热的肌肤，缓缓蔓延出阵阵细密刺痛。
这场景太过熟识，似在久远的过去，又像是在迫近的...
【字数：1W7+；短篇已完结】
*褚嬴回到南梁后一系列日常，机缘之下重新与时光相遇的故事
*HE治愈向，比较慢热，番外更新ing
*作者不懂围棋，所涉部分大多是现搜现学，如有错漏实在抱歉。
*在完结之前给自己喂颗糖，希望在脑海中拥有一份聊以慰藉的圆满。
故事皆为虚构，有问题请直接打我（躺平）
后续番外见合集ฅ۶•ﻌ•♡
壹
他久久伫立在悬崖之上。
刺骨寒风挟卷浪涛，悍然拍打着峭壁，一重迸溅碎裂，一重翻覆又至。
风是冷的、水是冷的，就连手中棋盘，亦如冰雪一般……它贴着手心温热的肌肤，缓缓蔓延出阵阵细密刺痛。
这场景太过熟识，似在久远的过去，又像是在迫近的未来……褚嬴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只本能地握紧手中棋盘——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亦是唯一不能抛弃的回忆。
惊涛拍岸之声不绝于耳，在那海浪交替的缝隙间，他听到了另一道声音。
那声音自遥远彼岸传来，细碎断续，几不可闻。褚嬴合上双眸，静静听了半晌，仍未能分辨出一字半句。
但他大抵能够猜到一二。
他曾对那个孩子说，「古路无行客，寒山独见君」，现在想来，断桥也好、漫水也罢，都是人力所能跨越的阻碍，无法真正阻止彼此的奔赴。
可是，时光不一样，只能向前，无法折后。
而自己，已回到历史故卷之中。
天地无穷，浩瀚苍茫；俯仰之间，已渡尽千载。
贰
褚嬴自睡梦中醒来，窗外天色幽暗，仍是长夜之中。
周遭一片寂静，连虫鸣也无，所能听到的，只有自己平和悠长的呼吸声。他静默片刻，发觉无法再度入睡，索性披上一件外裳，自榻上起身。
比起时光那小小的卧室，这间在南梁的寝室实在大得多，各式陈设错落有致，全无拥挤之感。
……唯一不太对劲的，是卧榻旁的一张棋桌。
对于褚嬴这样身份的人来说，下棋是一件极有仪式感的事，即便不沐浴焚香，也要择一处佳地正襟危坐，断没有将棋盘放在榻旁，对着被褥下棋的道理。
初初听到这个吩咐，府中仆从险些惊掉下巴，他们惶恐地望着褚嬴，生怕自家大人先失了圣心，后失了神智。
褚嬴却不作解释，一合折扇，只令他们快些行事。
*
“漫漫长夜，不知你是睡着，还是坐在桌前挑灯备战？”
纤长手指轻轻拂过棋盘，于交错的经纬中，落下一道极轻的叹息。
习惯是十分可怕的事，更可怕的是，它执拗地停在那里，不肯改变。
当褚嬴还是透明影子的时候，不需要进食、不需要入眠，白日里他跟着时光，感受着现代的新奇有趣，而到了入夜时分，不是陪着时光下棋，就是安静地守在他的身边。
古人有训，食不言、寝不语。可时光这孩子，吃饭吃饭不安生，夜里也话多的很。每次睡觉前总喜欢闭着眼睛碎碎念，有时是对他说话，有时则是自己嘟嘟囔囔，最好笑的是爱说梦话。
有一次，他正站在窗前眺望霓虹，被明月勾起无限惆怅之情，情至深处欲落泪时，忽听身后时光翻了个身，叽里咕噜半晌，掷地有声来了一句，“四之四”。
褚嬴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一时好气又好笑，便促狭道：“……六之三”。
次日时光醒来，满脸发懵，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拍着床栏对他抱怨，“不是，我做个梦都能梦到被虐，这棋下的我脑袋嗡嗡的，你说气不气人？”，抱怨完又一拍大腿，从床上跳下来，穿着睡衣裤衩便捡起棋子，嚷嚷“做梦不能白做”，拉着褚嬴开始复盘。
在那两年的日子里，每一个夜晚都如此平静，每一局棋都生动自然，时光会为房间中有空地摆放棋桌而欣喜雀跃，会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熬夜打谱，会从床沿探过身子随手摆上几步，嘿嘿笑着问他何解……而褚嬴则习惯了站在他的对面，耐心应答少年的一切，亦操心着他的全部。
白日过得如何？今夜有无睡好？比赛是否顺利？胜负可堪消化？前路——
褚嬴缓缓步出房门，走到廊檐下，垂手而立。
夜风带着些许凉意，轻轻抚过白衣广袖，复又牵动神思，悠悠然飘向千年之外。
独独在这件事上，自己并无丝毫忧心。
“前路的话……小光一定没问题的。”
他看着时光长大，看着他一步一步追寻棋道巅峰，故而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时光，亦没有人比他更信任时光。
无论面对怎样的坎坷、经历怎样的辛酸，这个孩子都不会停下脚步，假以时日，一定能闯出独属于自己的纵横之路。
“只是，好想同小光一起——”
风吹流云动，月光温柔流淌而下，抚过那怅惘的微笑。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原是值夜的人醒了瞌睡，惊见褚嬴身影，连忙赶了过来。
“官、官人，您——奴知错——”
那人看似不安地辩解，眼睛却滴溜溜转着，显然心口不一。
褚嬴淡淡瞥了仆从一眼，神色如常，并未责怪其玩忽职守，挥挥手命他退下。
并非是他治下不严，而是自被梁武帝厌弃乃至变相拘禁后，府中人心也有了向背。
若放在从前，此刻他应羞愤难忍，还会默然垂泪兴叹一番，可如今……
褚嬴眺望着远处明月，无声一哂。
上天垂怜，给了自己执子重落的机会，又有何理由不将此局下好？
——这盘棋，不过刚刚开始。
叁
陈庆之[1]登门拜访的时候，着实被唬了一跳。
褚嬴正挽着衣袖，手持锄头，在花园中松土植树。他那平日只拈棋子的“金贵”手指，如今却握紧锄柄，指尖甚至还沾了些褐色泥泞。
“……褚贤弟。”
陈庆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褚嬴身旁，暗中观察他的神色，见他脸上乐呵呵的，并无沉郁之气，这才稍稍放心。
“子云兄，别来无恙，弟有失远迎，望兄见谅。”褚嬴放下手中锄头，略一施礼，复又打趣道，“不过……至尊命我闭门反省，这已是我能去的最远之处，也不算亏了礼数吧？”
“你小子——”陈庆之一愣，旋即哈哈大笑。他与褚嬴因棋而识，算是忘年交，自从知晓殿前之事，便心生担忧，就怕褚嬴会一时想不开做出傻事遗恨终身，好不容易求得机会前来探视，却看到这样一幅“归园田居图”。
“寄情山水嘛，倒也不错，只要能让你心里松快松快就成……不过，这种粗活交给仆从就行，何必躬亲呐。”
褚嬴摩挲着树苗的枝丫，眼中笑意一瞬而过：“人生苦短，百年之后不过黄土一抔，留不下什么；然今日所植之树，或能为后人遮阴……躬亲而行，方寄情思。”
陈庆之听得云里雾里，思来想去，觉得这人还是受到了打击，便打定主意多留一会儿，宽慰一二。
褚嬴唤来仆从，取来清水与帕子，仔仔细细擦干手指，拭去额角渗出的汗水。待收拾停当，又命人在亭中备好棋局。
“子云兄，你来这一趟实属不易，不妨与我手谈半日？”
他提起围棋时十分从容，并未有悲苦之情，教陈庆之十分欣慰，当下应了，一道赴坐亭中。
说到下棋，陈庆之亦是个中翘楚。他自幼便跟在萧衍身边，常常与其整夜对弈、不眠不休，不仅简在帝心，更深得器重。
“愚兄此番前来，本是忧心于你，不过今日一见，倒是多虑了。”
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加之周遭潺潺流水之声，愈发令人心生平和。
“让子云兄担心了……其实，以我的性格，或许并不适合侍奉至尊左右，纵无杨玄保，今日之祸也不过早晚而已。”
陈庆之一声叹息，无奈摇摇头：“我在至尊身边多年，见过太多人、太多事，哪有真正适合侍奉至尊之人？若他喜欢，便是合适；到哪日忽地不喜欢了，便统统成了‘不合时宜’”
因褚嬴值得信任，他话说得便不那么含蓄。
“人们都说你被至尊厌弃，然至尊只是令你闭门思过，算得上‘小惩大诫’——既敲打了你，又轻轻带过，总有‘余地’二字。那杨玄保春风得意，自以为深谙帝心，却忘了人心本不可测。”
褚嬴垂眸颔首，白子在指尖转了一转，“所谓伴君如伴虎，不过如是。”
“……你这比喻倒是新奇，我从未听过。但仔细想想嘛，还真有几分道理。”陈庆之啧了一声，瞧他落下那一步，忍不住笑出声，“又是大飞守角。”
“不错。棋场如战场，攻的下，也要守得住。纵是孤子，只要守好这口气，总有重振的时候。”
陈庆之按下手中的棋，不由抬眼去瞧褚嬴，好一会儿才开口：“……从进门到现在，我总觉得，你同以往不大一样了。”
“子云兄惯会说笑，哪里会有不同？”
“说不上来，似比从前开朗、开阔了许多，不像过去那般，只心心念念着同至尊弈棋……”
褚嬴弯了弯唇角，折扇一开，轻轻扇了扇风：“这便是——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自由之人，方执自由之棋。此后一生，每一局棋都是愉悦的，都是为自己而下。
……只是遗憾，最想对弈之人，不在身边。
——再也见不到了。
肆
时间犹如白驹过隙，一晃已过去半年。
他谨遵圣谕，闭门不出，每日除了下棋、抄录棋谱，便是侍弄那棵树苗。
有关杨玄保的只言片语时不时传入耳中，起初都是些令人咋舌的天家恩宠，可随着时日推移，渐渐的，又开始变了风向。
而这些似乎都和褚嬴无关，他日日重复着同样的事，丝毫不觉厌倦……小树越长越高，案上的棋谱也愈积愈多，厚厚一沓，被其视若珍宝。
如果没有那位“贵客”登门，这样的日子也许会一直继续下去。
那一日，阖府上下欢欣鼓舞，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惊喜的笑容。
至尊遣了内使前来，宣褚嬴前去殿中对弈。
褚嬴恭敬以待，向今上所在之处大礼跪拜，以谢君恩。
及至宫阙内，萧衍见到他，不过一笑，绝口未提昔年旧事，仿若将过去就此揭过。而他再见到萧衍，亦不为自己争辩一字半句，唯顺从帝心，端坐君前，执子而落。
一局罢，萧衍险胜半子，他十分高兴，摸着下巴回味着自己的最善一步。
“许久未见，褚爱卿的棋艺精进不少，还是那样将朕步步紧逼，不留情面。”
褚嬴长揖行礼，恭顺道：“至尊唤臣对弈，臣若不全力以赴，岂非欺君罔上？何况至尊棋力已在臣之上，若不步步行慎，早已丢盔卸甲。”
“欺君罔上？”萧衍缓缓重复着褚嬴的话，手中无意识把玩着棋子，半晌才笑了起来，“不错，与朕对弈时留手，岂不是堂而皇之轻视于朕？”
褚嬴却不接萧衍的话，他敛眉垂眸，指尖虚虚作点，一心唯扑在棋盘上，“至尊这一步，当真绝妙，不仅险中取胜，更将局势瞬间翻转。今日臣方知，攻守弈道之极致，莫过于此。”
萧衍顺着他的手望去，亦觉得颇为得意，这局棋确实赢得险，甚至只胜了半子，可是——
“还是与褚爱卿对弈更为痛快，胜汝，方觉欣喜啊。”他感慨道，“今后你便同往日一般，时时进宫伴朕下棋——也不要再弄什么花草了，咱们棋士的手，岂是用来做这个的？”
即便早有准备，褚嬴仍听到自己胸口传来犹如擂鼓的心跳声，他极力隐去身体的颤抖，起身稳稳拜于君前。
“臣，领旨谢恩。”
他的宽袖遮住了面庞，也将自己与面前的威严帝王、九重宫阙隔离开来。
他甚至听不到萧衍接下来的话，耳畔响起的，是一道十分稚嫩的童音。
“也许是你总赢皇上的棋，他才不高兴，想治你罪呀！”
“你惹皇上不高兴了，这都不知道，你太大意了！”
小小孩童鼓着包子脸，连珠炮一般“数落”着，似乎比自己还要生气。
“我朋友是南梁第一棋士！”
“那本棋谱，不要也罢，反正都是那个时候那些人瞎写的！”
稚嫩的童音渐渐化为清亮的少年音，为自己打抱不平，又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安慰。
回忆犹如夕阳下的潮水，一点点漫过心头，衣袖掩盖下，他的眼角不由有些湿润。
小光一直在为他努力着啊。
他不能让小光失望，更不能输给小光。他要堂堂正正在南梁走下去，向天下人证明，亦为自己正名。待到千年之后，小光再入兰因寺时，也许就能看到棋谱上的「褚嬴」二字……就能高高兴兴、理直气壮地向身边人介绍，他的老师、他的朋友，不是无名氏，是南梁第一棋手——褚嬴！
*
时隔半载，门庭冷落的府邸又恢复了往日荣光，前来拜会、求教的棋士络绎不绝，简直要将门槛踏破。
褚嬴的生活瞬间变得忙碌起来——其实同前半生的那段时光并无不同，唯一的区别是，每天晚上，只要不用陪梁武帝下棋，他都会伏案抄录棋谱，雷打不动。
棋士之间开始口耳相传，说褚大人有一份非常宝贝的棋谱，个中记录的都是稀罕珍局，轻易不为外人所见。
也有人想向褚嬴讨要这些棋谱，都被他婉言回绝——只有褚嬴自己知道，那并非什么珍奇对弈，而是独属于他的棋局。
*
某日，他结束了与梁武帝的对弈，刚回到府内便感到气氛不对。
阍侍告诉褚嬴，杨玄保杨大人登门拜访，已等候了半个时辰——不过，不是在待客厅堂等候，而是进了他的书房。仆从们劝阻不成，不敢强拒，只得焦急等他回来。
褚嬴原不欲同这等自大之人一般见识，然而当他踏足书房，看到杨玄保翻阅桌上棋谱之时，不由怒火中烧。
他素来待人温和，即便是生气，也总尽力保持礼数，不教对方难堪——但，杨玄保他不配。
“杨大人，不问自入视为贼，不问自取视为偷——怎么，您来我府上，竟连样子也懒得装了？”
杨玄保哼了一声，扬了扬手中棋谱，嘲讽道：“没想到褚大人夜夜勤学，学的是这等可笑之局。”
他随手捡出一张，口中啧啧：“这白子下的，简直乱七八糟，蠢笨至极，会下出这种棋的，一辈子也就是个庸人——”
“闭嘴——！他是这世上最有天赋、最为厉害的棋士，单凭你，还不配指摘于他。”
褚嬴冷冷道，他自杨玄保手中夺过棋谱，一张张小心整理好。那上面抄录的，不是别的，正是他自遇见时光起，同那孩子的每一次对局。
那些毫无章法的、稚嫩的、甚至有些哭笑不得的落子，在少年日复一日的坚持下，终焕发出令人赞叹、难以忽视的光芒。
他不会忘记与时光的任何一局棋……他怎能忘呢？每一次抄录棋谱，就像看到时光坐在自己面前，或是憨憨笑着，或是充满疑惑，似乎下一秒便能听到他呼唤自己的声音。
有时候，他也会怀疑，时光是不是只是自己的一场梦，一枕黄粱过后便再无踪迹；而更多的时候，他会感受到痛楚——人生固然有许多分别、许多遗憾，可与时光的别离，怎会如此之痛，如此令人遗恨，恐用尽余生岁月亦难以释怀。
唯有将与他的棋局镌录于纸上，才能感受到他存在的痕迹，时光就在这里，从不曾离去。
杨玄保见褚嬴低头不语，顿觉自己已激将起他的情绪，心中暗笑之余，开口道出真正的目的：“褚大人，上次对弈你自乱阵脚、水平不济，始终令我遗憾……听闻这段时日，你的棋力更胜以往，在下特来邀褚大人再于圣前手谈一次……还望不吝赐教。”
褚嬴抚在棋谱上的手忽地一顿，片刻，他抬眼望向杨玄保，眼中无悲无喜，只淡淡道：“赐教不敢当，当年之局，真相为何，你我心知肚明，遗憾的岂独杨大人耳？这一局，求之不得。”
……
直到杨玄保离去许久，他隐在衣袖中的手才缓缓松开，若细细望去，还能瞧到掌心内浅浅的月牙印痕。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寒夜幽寂，无风无月，徒留雨滴窸窸窣窣敲打木棱的声响。
褚嬴静默许久，没有回到卧房休息，而是一撩衣袍，研墨执笔，再次默录起棋谱。
黑子——
“小光，我又要与杨玄保对弈了。”
白子——
“你别说，我这心里还真的有点不安，老毛病又犯了，一紧张就难以入眠。”
油灯闪烁了几下，爆出小小灯花，像是谁在挑眉回应。
“杨玄保？不是，就那一手臭棋，肯定连我都下不过，你堂堂南梁第一棋手，怕他干啥。”
褚嬴握笔的手停了停，他忽然想起初到兰因寺时，时光翻阅那本南北朝棋谱，对着杨玄保胜的那局怎么看怎么瞧不上，一时嘟囔匠气，一时又直接骂臭棋。
那时他转身而去，背对着时光，看似不愿留意，实则都听在耳里。
他……很开心。
不是因为听见杨玄保被骂而开心，而是因时光为他偏心、替他打抱不平，而感到喜悦。
尘世浮沉廿载，困于虚无千年，无人知晓他的名字，无人记得他的过往……他始终是孤独的。
然而时光出现了。
每当触及过去伤痛时，他总张牙舞爪挡在自己前面，气鼓鼓“迎战”每一个人；待转过头来，又会挂着轻松笑容宽慰自己“没什么大不了”。
——啪嗒。
一滴水痕晕在纸上，宛若一颗透明棋子无声落入局中。
“我怎会让你失望呢？”
烛火摇曳，明暗中，褚嬴的侧颜时隐时现，“小光，等着看吧，我定会将明日之局，呈现在你的面前。”
伍
建康城内。
两名孩童在街上奔跑嬉戏，其中一个忽然停下脚步，被路边聚集的人群吸引了目光。
“三郎，你看！好多人，他们在做什么呀？”
另一个孩子年岁稍长，只瞧了一眼便嘻嘻笑道：“你好笨，他们在抄棋谱呀！”
“棋谱？有什么可抄的？我家中有好些哩，看都看不过来。”
“这棋谱可不一样，是如今建康最炙手可热的东西。”年长孩子一把抓住同伴，带他往人群里钻去，“走走，九郎，我带你去瞧瞧！”
*
费了好一阵功夫，九郎才灰头土脸地从人群中挤出来，捧着那“炙手可热”，仔仔细细看着。
他今年五岁，学棋不过半年，加之天资不佳，勉强算是个入门……饶是这样，亦被这棋谱上的棋所深深吸引。
“你瞧这黑棋，刚开始还趾高气昂，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白棋看似步步退守，实际就等着给黑棋下套儿呢！”三郎在旁边像模像样解释，“喏，就这一步，这步最妙了！黑棋想掏白棋，让白棋当孤子，结果反而削弱了自己的外势，只这一次，黑棋就怕了白棋，后面畏首畏尾扣扣搜搜的，被白棋打得屁滚尿流。”
“这黑棋……前后简直不像一个人下的呀。”九郎的目光几乎要黏在棋谱上，努力消化着每一步，“为什么突然害怕成这样子——哎哟。”
他只顾着手中棋谱，忘了抬眼看路，一不小心撞在迎面走来的行人身上，向后踉跄两步，险些跌倒。
“当心。”
一只手稳稳扶住九郎小小的肩膀。他下意识抬头，只见面前人一袭青衣，眉目柔和、面容温润，正关切地望着自己。
“谢、谢……”九郎回过神来，赶紧行礼，他有点怕陌生人，费半天劲只挤出谢谢二字。那人却毫不在意，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我、我刚才是想棋想的太入迷了，不是故意撞到你的……”九郎垂下头，小声道。
“嗯，我知道。”青衣人温和道，白玉般的手指点在那张棋谱上，“你想问什么？”
九郎将方才的问题述说一遍，那人听后，只笑了笑。
“因为黑棋做贼心虚。”
对方淡淡道，“若是堂堂正正下棋，所思所想俱是黑白二子，自然心胸坦荡、无所畏惧；可若是蝇营狗苟，动了小人之心，便一步错、步步错，不敬于棋，必输之。”
话毕，他见眼前孩子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不由莞尔，，又一次摸了摸他的头。
“所以呀，下棋之人，一定要时刻做到品行端正，对棋局、对对手都心怀敬畏，这样才能不惧输赢，一直向前。”
*
“三郎，我觉得……这人好生厉害！”
望着青衣人远去的背影，九郎扯了扯同伴的衣袖，“我觉得比我家先生还要厉害哩。”
一旁的三郎却没空理会，他正看直了眼睛，嘴巴张了又张，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道：“废话，那、那是，褚褚褚大人——”
“什么褚大人？”
三郎敲了下弟弟脑门，恨铁不成钢道：“你呀你，你睁大眼，看看这棋谱上写的什么！”
孩童展开棋谱，目光停留在右上角，那里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名字。
褚嬴胜杨玄保
彼时他们还不知道，这局棋将流传至千年之后，传阅到无数古人、今人、后人的手中，散发出何等夺目的光芒。
南梁围棋魁首者，唯褚嬴耳。
*
杨玄保见弃于君王之事，很快传遍了建康。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
有人在皇宫前所设的谤木函中投书，内容赫然指向半年前的那场棋局，直言内使之中有人与杨玄保谋私，二者沆瀣一气，构陷褚嬴、欺瞒至尊。
这封书信很快被呈在梁武帝案上，据闻，萧衍阅之大怒，当即宣召杨玄保，并彻查当日那名传话内使……
天子坐堂、亲自问审。
“你是没看到，这杨玄保起初还淡定自若，后来……至尊猛一拍案，命那阉人出来供罪，他便吓得两股战战，当即将如何谋划、如何陷害于你，一股脑全招了。”
陈庆之欣赏着手中棋子，说得眉飞色舞，比褚嬴本人还要高兴，“瞧瞧这棋子，全建康除了至尊那里，也只有在你这儿能摸到了。”
墨玉制成的棋子手感温润、色重质腻，落在棋盘上的声音更是悦耳至极，纵不下棋，单是把玩赏鉴，业已令人心满意足。
“还要恭喜褚贤弟，不仅重获圣心，更一洗往日冤屈，为此，当浮一大白。”
褚嬴见他自顾自斟满酒，无奈道：“恐怕子云兄不是来下棋，而是来蹭酒喝的。”
“哪有哪有。”三杯酒下肚，陈庆之面上有些潮红，他本是儒将，酒量不是很好，一喝便有些上头，“我还真是找你下棋的，你这棋力绝对当得起一句‘天翻地覆’！老实说，杨玄保那厮下棋功夫也算不错，结果被你杀得落花流水……那一步步走得臭不可闻，真是笑死天下下棋人。”
褚嬴但笑不语，轻轻斟上清冽酒液，举杯相敬。
杨玄保敢主动约战，自然做足了准备。这是他的背水一战，想要借此机会打压褚嬴，重获梁武帝青眼。
他的手段一如既往卑劣，在二人的棋盒之中事先埋好了不同颜色的棋子。一来，想要在对局中“暗度陈仓”，将不同色棋子作为自己的提子，增加胜率；二来，也怀着想要再次诬陷褚嬴的心思。
对弈当日，他得意洋洋，下棋也充满劲头……然而半个时辰后，杨玄保放入棋盒中的手僵硬住了。
一滴冷汗凝在额头，他甚至不顾仍在殿前，伸手于棋盒中胡乱翻动起来。
“杨大人，在找什么？”
褚嬴端坐对面，细长眉目中满是漠然，“你在找，黑子中的白子吗？”
闻言，杨玄保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褚嬴，颤声道：“你——”
褚嬴平静地与他对视，轻声细语：“……至尊晨起时来了兴致，想要下上一局棋，刚巧用的便是这套棋具。”
“我听当值的寺人说，不知怎的，这两副棋子中都混入了杂子，幸好发现及时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按下手中棋子，从容不迫：“你猜，棋子中混入杂子一事，是那寺人发现的，还是至尊自己发现的？”
不待他说完，对面的杨玄保已是嘴唇发白、汗如雨下，浑身都在发抖，拿棋的手指亦有些不稳。
——一个不慎，竟放错了位置。
褚嬴摇摇头，落下了自己的白子。若说之前是在按捺力量，一步步引黑子入局，自这一子起，便像是猎手戏弄够了猎物，开始真正的反扑。
“杨大人”，他长长叹了口气，像是将埋藏胸中一千年的悲苦与愤懑都吐露了出来。
“多行不义，必自毙啊。”
陆
那局棋后，一晃又过去了三年。
院中的小树苗抽枝萌叶，枝干亦渐渐粗壮挺拔，不似最初般瘦小孱弱。
褚嬴时常站在树旁，一站便是许久，抚摸着树干自言自语，旁人不解其情，竟以为褚大人与树对弈，一时间还传出许多志怪奇谈。
三年间，又有许多少年棋士成长起来。梁武帝召见褚嬴对弈的次数日渐变少，似乎更偏爱那锐利而新鲜的弈棋路数。
建康城内从不缺少关于这些的风言风语，而作为茶余饭后的主角，褚嬴反倒没有半点在意。
在那些空闲下来的日子，他开始着手安排府内事务，将田地产业或是托付于同宗族人，或是赠与有所需的穷苦百姓；做完这一切，他仍未得闲，时常前往已故的双亲坟茔前洒扫祭拜。
府中之人不解褚嬴所求为何，私下里纷纷猜测。有人猜褚嬴棋至巅峰、看破红尘，要出家为僧去了；有人猜褚嬴爱上了某某女子，要与之隐居山林、长相厮守……
臆断众多，无一中者。
在一个寻常日子里，褚嬴同至尊下完一局棋，如话家常一般向其请命，希望能准许自己离开建康，四处游学，以悟更广阔、更极致的弈者之道。
萧衍并不吃惊，倒是有些小小失望：“朕还以为，褚爱卿这一番准备，是要皈依佛门。”
他醉心佛道已久，之前听闻褚嬴这段时间举止，还很是高兴，觉得此子颇有慧根，万没想到……
“好，朕准了，等你学成归来，朕再看看你有几分本事。”萧衍兴致缺缺，挥挥手便同意了褚嬴的请求。
褚嬴暗自松了口气，连忙叩谢圣恩——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
*
春日初晨，天蒙蒙亮着，似被裹在一层薄雾之中。夜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晚，刚刚才停歇，屋檐上不住垂落着水珠儿，一滴又一滴，接连不断落在青石板上，形成小小一汪水洼。
褚嬴换下平日里繁复的刺绣锦衣，穿上一身轻便布袍，背上行囊，离开了府邸。
踏出正门的最后一刻，他回眸而望，目光温柔地落在那棵小树上——如果它抵得过岁月侵蚀，当能留存千年之数……也许在小光的一生中，终会有一次路经此处，那时他抬头望向这棵参天巨木，是否会有一刹那，与此时的自己交汇呢？是否能够感受到，自己传达的这份思念之情呢？
会的。
一定会的。
他转过身，踏出门槛，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柒
方元镇近日热闹非凡，盖因来了一位很厉害的公子。
这位公子一袭布衣、风尘仆仆，原只是路过方元镇，在路边茶棚歇脚，不料见到棚中有两人对弈，围观者甚多。其中一人举棋不定，最终投子认输，旁人纷纷摇头，觉得确实天人难救。
他走上前去看了一眼，手中折扇随意指了一处。这一指，看似稀松平常，细细想来却令人击节赞叹——妙，实在是妙！
这局棋足足下了两个时辰，属实枯燥无味，可若能看到这一步，便是值了！
方元镇地处偏远，是个寻常小镇，然而棋风浓厚，镇上人人爱下棋、人人会下棋，遇到这位公子，自然不能“放过”。
据这位公子说，他姓褚名嬴，是建康人士，离开建康城已有三年之久。这三年他漫无目的行遍大江南北，每到一处，或是教当地孩童下棋，或是与棋道中人对弈，虽有餐风露宿之苦，却因与棋相伴而怡然自乐。
镇长知晓此事后，当机立断，请褚嬴在镇上停留一段时间，待与镇上人一一对弈过，教孩子们几手后，再走不迟。
*
“你——在做什么？”
褚嬴身后传来一声呼唤，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感受到背后一沉——一个小脑袋从他肩上探过去，大眼睛圆圆的，盯着眼前的棋盘。
“你这孩子……”他无奈地接受了这个“背挂”，“功课都做完了吗，到处乱跑，小心你娘亲又揍你。”
“略略略，我才不怕她呢！”小孩子吐了吐舌头。他姓子，名叶，人们都叫他苇叶儿，今年八岁，刚上学堂开蒙，天天听“之乎者也”听得耳朵都起茧子，根本坐不住。
褚嬴到他家中借住已有几日，他对这个讲话温温柔柔的大哥哥非常好奇，趁家里人不注意，可算逮住机会来瞧瞧。
“你在下棋吗？”苇叶儿又问了一遍，说话间便窜到对面，拿起一枚棋子看来看去。
“是呀，我在下棋。”许是与时光相处过，褚嬴对调皮的小孩子总有着无限耐心，“你的兄长下棋也很厉害。”
“嘁！”
苇叶儿悻悻地把手中棋子丢到棋盒中，嘟囔起来：“大哥下棋下的好是他的事，我可不喜欢下棋，看见棋就烦……就知道比棋，那他爬树下河、抓鱼捉鸟还没我好呢。”
褚嬴忍俊不禁，逗他道：“嗯……我看你倒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如果你学下棋，一定能很快超过你的兄长。”
“真、真的吗？”苇叶儿眨了眨眼睛，强压着有些兴奋的心情，小手攥拳挡在嘴巴前，咳嗽了两声，“那我就下一次试试！”
说着，他从棋盒中拿出一枚棋子，眼睛在棋盘上瞄来瞄去，最终选了一个格子——放在了正中间。
“……”
褚嬴看到这一落子，怔愣了下，旋即“啪”地一声打开折扇遮住面容，忍不住笑了起来。
即便被折扇挡住，苇叶儿也能听到那愈发变大的笑声。
“什么嘛。”他挠挠头，“棋盘上这么多格子，我放这儿——”
他的目光落在一旁摊开的棋谱上，才看到纵横之间究竟是如何落子的。看看棋盘、再看看棋谱，小脸不由一红，讪讪道：“我都说了我不喜欢下棋，不会下棋了……我肯定下不好嘛。”
“不、不会的。”褚嬴终于笑停了下来，他将折扇下移了一些，眼眸中亮晶晶的，苇叶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郁闷极了：“有这么好笑吗，你都笑出眼泪了。”
褚嬴摇摇头，认真道，“我曾经有一个徒弟，他第一次下棋的时候也如你一般，将棋子放在格子之中。”
“哇……那后来呢？”
“后来，他变得非常、非常厉害——”
“比你还厉害吗？”
“——对，比我还厉害。”褚嬴毫不犹豫地回答道，神色中满是怀念与骄傲。
过了一会儿，他垂眸去看苇叶儿，在那孩子眼里看到满满的好奇之情，遂又开口，“如果你能学会下棋的基本方式，我就把关于他的故事讲给你听。”
苇叶儿眼睛一亮：“真的吗？会是很有趣的故事吧，可别唬我呀！”
“确切地说，是一个很长又很有趣的故事——”
褚嬴还想再说两句，却被性急的孩童推着，要他现在就开始教自己下棋。
——希望我讲故事的能力变好了些，不会再像说「草长莺飞」一样，把人说睡着……
褚嬴迟疑想着，心虚地晃了晃折扇。
*
他已经记不清教过多少孩童围棋，每一个孩子都有着独特的性格，能够为他们指引围棋之路，是一件非常有意义又非常幸福的事情。
有些时候，他也会从那些孩子、那些少年身上看到时光的身影，只是某一个瞬间的重合，便勾起阵阵漫长回忆。
让他恍惚间仍抱有一种痴然又缥缈的希望，觉得还有会再见到时光的一日。
*
“先生，您真的不是那个褚嬴吗？”
苇叶儿的声音打断了褚嬴的思绪，他方才正望着远处花灯，陷入着独属于自己的沉思。
“不是。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我都回答几百遍了，只是碰巧同名同姓而已，我可没有他那么厉害。”
不知不觉，他已在方元镇留驻了五年，镇上的孩子都喊他先生，就连最调皮捣蛋的苇叶儿也对这事严肃起来，一改之前随便的称呼。
“谁说的，在我心里，先生才是当今天下第一棋手，那个褚嬴也赢不了您！”
苇叶儿嘻嘻一笑，对着褚嬴眨眨眼。他今年已经十三岁了，身材拔高许多，也不再像从前那般毛毛躁躁。
……不过男孩子嘛，有时候还是难免闯祸。他的双亲平日要照看田地，心思更多用在长子身上，没空管他，便将他拜托给褚嬴。而褚嬴除了在下棋之事上持重严厉，其余时间总会心软。他吃准老师的性子，得到了比同龄人更多的自由。
这不，上元节夜里，一家人出来看花灯，他不欲在父母眼皮子底下受拘束，便磨着褚嬴偷偷溜走。
一年之中，除却除夕之夜，大抵便是上元夜最为热闹。
平日里灰扑扑的小镇，今夜被“打扮”得光彩夺目。街上处处灯火通明，人们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花灯，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时不时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莲花灯、兔子灯、纱灯、花篮灯、蟠螭灯……每一盏灯都泛着橘色暖光，盛放在人们手掌心，照亮无尽的夜色。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小白龙，你想看的花灯，真的很美。”
他满怀感慨，信步走着，目光忽停驻在远处一整排花灯上。那灯是宫灯样式，整齐挂成一串，两边各系在树上。花灯底部还垂坠着长长穗子，风一吹、灯一动，穗花摇曳，光影亦随之而变，分外惹眼。
“喔，那是今年的灯谜。”苇叶儿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挑了一只宫灯，手指展开下面垂坠之物——原不是什么穗子，而是一张长长的纸条。
“满四泽、多奇峰、扬明晖、秀寒松……”他念叨半天，暗自嘀咕，“这是什么啊？”
“是一年四季。”褚嬴用折扇敲了敲他的头，“春水满四泽，夏云多奇峰。秋月扬明辉，冬岭秀寒松。靖节先生的诗你都不会背了？当心学堂先生打你。”
“嘿嘿……”苇叶儿扁扁嘴，不敢再露怯，只跟在褚嬴后面当小尾巴。
褚嬴将那花灯上的谜题一一看过，走到最后一个跟前时，却蓦然停了下来。
他停驻的时间有些久，久到苇叶儿觉得奇怪，开口问道：“先生，怎么了？这上面是什么奇怪的谜底不成？”
褚嬴这才如梦初醒，他的手指摩挲过那张字条，摇摇头：“并不是奇怪的谜底，只是一个让我十分思念之人。”
不知那里是何年岁，又是否享有团圆之喜……
不知今时月，可照来时人？
*
待到褚嬴转身离去，苇叶儿忍不住上前取过那张字条。
荧荧灯光下，那行墨字显得格外清晰。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他喃喃念着，半晌才恍然，抬眸望向不远处褚嬴的背影。
时为所逝，光阴瞬然。
——是时光啊。
捌
离开方元镇，是一个非常突然的决定。
其实也不算要离开，起初只是想到一座山上看看。
一切都要从一个叫做王质[2]的人说起。
这个人同当年的褚嬴一样，也是路过方元镇歇脚。说也奇怪，他看起来就像个寻常农夫，一开口却神神叨叨的。更奇怪的是，他只看棋，不下棋，在方元镇围观了许多棋局，都是看一眼就走。
别人问他为何只看一眼，他答曰：“一子落，犹可回神；二子落，百年已过。”
对方搞不懂这人在想什么，又想逗逗他，便说：“你看我们这寻常棋局，一眼也便罢了，若是看褚先生的棋局，保证教你挪不动步，想走都舍不得。”
这王质也是听劝，直接跑到褚嬴家里，门也不敲就闯了进去。彼时褚嬴正在下棋，被他吓了一跳，还以为遇到了贼人。
果如那人所言，王质看了棋盘第一眼，便没能挪开视线，待一局罢，仍痴痴傻傻站在原地。
“这位……”
褚嬴心里有些打鼓，还有些怕怕的，直起身子试探性开口，却再次被他吓到。
只见王质猛一抚掌，围着褚嬴转了几转，频频点头：“不错，不错，不错。”
他连说了三个不错，话锋一转，又极突兀道：“你看过下棋没得？”
褚嬴被他搞得一头雾水，但对方年纪很大，是长辈，只得耐着性子回答：“自是看过。”
“那你看过最善的一局棋是啥？”
“……”，褚嬴张了张口，他第一时间想起的，当然是在现代同俞晓暘下的那局棋，还有时光指出的，绝妙一步。
可是，要如何说出口，如何解释呢？
“小子，讲不出来嘛？”
王质见他迟迟疑疑的样子，挠挠胡子，朝着南边指了指。
“你下棋很厉害，是高手中的高手。不过么，想要再往前走，就不能总呆在这儿……喏，那边有个石室山[3]，山上住着下棋比你还厉害的人，你都不用跟他下，看上一局就能如愿以偿。”
他没头没尾说完这番话，也不听褚嬴回答，晃晃悠悠转身离开，这一出门，谁也不知道他往哪儿去了。
褚嬴心里却起了波澜。
他的确在这个地方停留了太久。
尽管自己已经不再执着于神之一手，于此事上心愿已了，可是……
他仍然将围棋视作自己的生命，想要日益精进自己的棋力，想要见证更多的善局，为此，愿付诸一生。
若这人说的是真的……
心念既动，他便告别了苇叶儿一家与其他镇民。因想着只是去山中探看，大家也都热切相送，祝愿褚先生能寻到世外高人。
只有苇叶儿觉得有些不对劲，若说哪里不对，他也说不上来。
王质这个名字有点儿熟悉，像在哪里听到过似的。
倒是真有这么一座石室山，可是，也没人在山上住啊？
玖
虽是夏日，石室山中却不觉闷热。
一路上处处皆是树荫，更有凉风习习，时不时拂面而过，带来几分神清气爽。
这座山以“石室”为名，大抵是因为它的山体形状。置身山脚眺望时，宛见一架“石桥”拔地而起，好似凭空挖出的石室之顶，颇为雄浑奇绝。
褚嬴沿着山路走了两日，愈向深处，愈觉风劲，那风也不知从何处吹来，还带着一些潮湿的气息。
山中十分幽寂，除去虫鸟之外，就只有一些小型走兽，半个人影也无。褚嬴越走越纳罕，不知那王质口中的隐居高人究竟身处何地，这次又能否被自己寻到。
“铛——”
一阵悠长的晨钟声徐徐传入耳中，褚嬴心神一动，驻足静听了片刻，复又眺望一番，这才发觉远处茂盛林木中虚虚露着一处飞檐，仿佛是寺庙的样子。
“奇怪……为何先前一直没有注意到？明明就在不远处。”
他虽有怀疑，却不待多想，径直向前走去。
这条小径越走，越令他有熟识之感，草木虽与往日不同，可总能与旧影重叠。
树木分列两侧，渐渐向后退去，露出那寺庙的真容。褚嬴站在大门前，怔怔地望着高处的匾额。
兰因寺。
这座载满未来回忆的寺庙，原已身处千年之前。
*
梁武帝信佛，修建了许多寺院，那些庙宇大多富丽堂皇，庙中僧人亦穿着华贵，所用之物、所食之餐，俱费不菲。
然而眼前的兰因寺却十分朴素，也不知它究竟存在了多长时间，墙皮都有些斑驳脱落，柱上的漆也被雨水冲刷的有些褪色。
寺外空无一人，门却大敞而开。褚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拾级而上，步入寺中。
寺庙内寂寂无音，唯有断断续续的钟声，不知自何处幽幽飘荡而来。地上树叶已铺满厚厚一层，无人打扫，打着旋儿自人脚背上翻卷掠过。
褚嬴循着记忆，想要向藏书阁寻去——毕竟那是他最熟悉的所在。途径一间僧舍时，忽然听到清脆的一声“嗒”。
他绝不会听错，那是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
*
那间僧舍屋门半掩，褚嬴凝神屏气走过去，轻轻以指叩门。
屋内传来对话声。
“有人来了。”
“有人来了，关咱们什么事。”
“可你没关好门，万一他进来呢？”
“你怎不知，我没关好门，就是等他进来呢？”
……
褚嬴在外静候片刻，见对话之人并无回应，心一横，索性失礼一次，径直推门而入。
他的手还未碰到门，门却吱呀一声缓缓敞开。
屋内两人齐齐望向他。那是两个布衣僧人，一个矮胖矮胖，一个高瘦高瘦，正坐在石头墩子上伏案下棋。
“抱歉，在下——”褚嬴有些赧然，道声叨扰，刚想解释一番，对面二人却已低下头，继续下起棋来。
褚嬴见他们面色如常，并没有不悦的神情，这才放下心来，缓步上前，想瞧瞧他们的对弈。
只看了一眼，他心中便是一惊：这对局怪异的很，黑白之势仿佛杂乱无章，却又暗藏玄机——看似是瘦和尚执黑、矮和尚执白，但当他们落子时，宛如颠倒过来一般……黑棋在下白棋该落的地方，而白棋则占了黑棋要去的所在。
“得，你就懒，懒得关门，这下人进来了，看你怎么办。”那矮和尚抓了抓头，小声埋怨道。
“来都来了，还能怎么办？想看就看呗。”瘦和尚老神在在，慢悠悠道，“叫吃。”
他分明下的是黑棋，落子后反而提了几枚黑子。
“敢问前辈……”褚嬴终于忍不住开口，然而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
“观棋不语真君子。你若想继续看棋，就不要说话，我们问，你再答，否则还请出去。”瘦和尚头也不抬，语气认真，不似顽笑。
……高人大约都有些怪脾气，珍局不易得，褚嬴也愿意遵从这样的规矩。他闭紧了嘴巴，伫在一旁认真看着这场对弈。
这二人下棋不紧不迫，就像兴致来了随意玩耍一般，然而局中风云变幻之处，实非言语所能道哉。
一时黑子起势，白子熹微；一时又是白子占先，黑子薄弱。棋盘上的“气”此消彼长，局面亦瞬息万变，于成败之间翻覆轮回。
不过方圆数寸之中，却仿佛蕴藏无穷宇宙，沧海干涸、桑田覆灭，日月盈昃、星辰列张……往复交错者，不过如是。
一局临了，褚嬴才醒过神来，室内不知何时亮起了灯火，屋外已然暮色四垂，昏暗一片。
“不下了，不下了，这局已死，再重开一局！”
矮和尚伸了个懒腰，这才看到旁边站着个人，咋舌道，“噫，你怎么还没走？”
这大概就是问话，他可以作答吧？褚嬴忙向前施礼。
“您二位的棋局过于精妙，我看得入迷，不知不觉都这么晚了。”
“嚯，时候是不早了。”瘦和尚收拾好棋子，随口问道，“出来这么久，家里人不着急？现在回去，还不算晚。”
褚嬴闻言一哂，答道：“我双亲俱已病故，如今孤身一人，了无牵挂。家中没人等我，也没什么早晚的……”
“不是吧，我看这位施主倒是尘缘未了，还是红尘中人哪。”矮和尚嘀咕着，被瘦和尚不轻不重拍了一巴掌，话头顿止，气恼地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瘦和尚抬头打量了褚嬴几眼，点点头：“行吧，你想留下就留下，不过这可没地儿给你睡觉。”
他顺手一指，指向不远处的几排书架：“那边儿有书，不看下棋的时候，可以去翻翻解闷儿。”
说罢，便又与矮和尚你来我往落子起来。
……
一局复一局，天黑又天明，褚嬴站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丝毫未觉时间之漫长。
到眼前这局下完，外头日上三竿，正是到了晌午时分。
“可算下完这局，困了困了，你不睡，我们先睡会儿。”瘦和尚打了个呵欠，屁股向地上一坐，倚着石墩合上双眼，下一秒便呼呼大睡了起来。
“前、前辈……”
夜不寝，午不醒，这真是昼夜颠倒啊。
褚嬴无奈，转头望向那矮和尚——好嘛，这位一扫棋盘，早就趴在上面梦周公去了。
“唉——”他叹口气，刚刚看了那样绝妙的对局，如今脑内翻腾一片，简直毫无睡意，既无处可去，便依言来到那书架处。
不看则已，一看吓了一跳，这书架是木头做的，不晓得放了多久，已是摇摇欲坠；书架上的书也是奇奇怪怪，有的布满灰尘蛛网，足像一百年未曾被人翻阅过；有的则崭新如许，如同刚刚才被放上去似的。
褚嬴一一浏览着那些书籍，有本半新不旧的，名曰《棋诀》，不由心中一喜，取下来细细翻阅——这书他从前随小白龙一同看过，「一曰布置、二曰侵凌、三曰用战、四曰取舍」的概述当真精妙无比。
“刘仲甫[4]果然了不得——”他只顾着感慨，忽略了隐隐不对之处。
……
如此翻了几本书后，他将目光投到那布满灰尘的书堆中，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抖了抖土，这才看清书名。
《述异记》[5]——任昉。
却是他真正认识的人。任昉是父亲的好友，还曾经抱过儿时的褚嬴……只是天不假年，天监七年便去世了。
褚嬴平日里极少看这种志怪书籍，故而一直只是听闻任昉写过这本书，从未看到过其中内容。
他粗粗翻了几页，刚要再往下看时，身后忽而传来那两位僧人的声音。
这二人不知何时醒的，似又要开始对弈，然未有落子音，唯闻争执声。
矮和尚道：“错了，执白先行。”
瘦和尚却反驳道：“错的是你，自是执黑先行。”
“白子先”
“黑子先”
“白子”
“黑子”
“我说是白子就是白子”
“你修行不过关，得听我的，黑子”
二人争论一番，声音渐渐高亢起来，谁也说不过谁，都有些悻悻然。
褚嬴放下手中书卷，心中直道奇怪，不解他二人昨日对弈还好好的，缘何一觉醒来为此课牙？
瘦和尚沉默半晌，忽道：“咱们谁也说不过谁，不妨找人评说评说。”
矮和尚也不怕他，找人嘛，眼前就有一位呀。当即叫他：“施主，烦请你评评理，到底是黑子先，还是白子先？”
“……”
褚嬴只得走到二位跟前，沉思片刻，道：“既有黑子先，亦有白子先……”
瘦和尚笑了笑：“那，何时黑子先，何时白子先？总得有个说法罢。”
褚嬴答：“如此说来，需以古今分论。应是古时执白先行、今时执黑先行。”
“不错。”瘦和尚在棋盘上摆了两颗棋子，一黑一白，指着这棋子复又问道，“那现在是古时，还是今时？”
“既论‘现在’二字，自然，应当是今时。”褚嬴下意识开口。
矮和尚一拍大腿，长喟一声，伸手指向瘦和尚啐道，“好来好来！你果然比我修为高，这局我输了！”
说完，他又有点没好气，冲褚嬴吹胡子瞪眼：“你还在这呆着干嘛？再看下去，家里就真没人啦！”
瘦和尚倒是心情大好，将那两颗棋子放入褚嬴掌心，双手合十，诵了句佛号，道：“施主原本在这局中，看看棋倒也无妨；如今已然超脱局外，合该到你自己的局中去了。”
褚嬴被他二人话语搅得昏头昏脑，想要出言询问一二，但见瘦和尚一挥手，穿花拂柳间，似有一道力量将他向门外用力推去，门扉亦应声而关。
“红尘万千、因缘未绝，归去、归去，何不去？”
拾
褚嬴踏入一片残暮之中。
斜阳晚照，天光已然昏暗下来，无边寂夜自四周席卷，将一点残晖裹入其中，吞噬殆尽。
周遭渐渐漆黑，半点光亮也没有，他却不觉害怕，寺内回荡着暮鼓之声，一重击向一重，仿佛在指引他前行。
背后传来隐隐约约的吟诵声——
“仙人与王质，相会偶多时。落日千年事，空山一局棋……”
余音褪尽之时，眼前已见到寺庙紧闭的大门。
马上就能离开了，褚嬴却停下了脚步，茫然四顾。
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忽被一种异样情绪笼罩，像是整个人被沉入冰冷的海水之中，难以行动、难以呼吸……在即将窒息之时，倏然看到了上方浮动的微光。
那道渺小的、微弱的光，颤抖着悬浮于深海之中，拼命地、拼命地闪烁着，哪怕被海水一次次扑至熄灭，仍倔强地不肯离去。
它是那样拼尽全力，声嘶力竭地呼唤着——我在这里。
他是曾经见过这道光的啊。
褚嬴踩在落叶之上，一步深、一步浅，缓缓地向前走去。
在被封锁于暗无天日的虚空之时——
他轻轻地向那寺门伸出手，手指尖还有些几不可察的颤抖。
在漂浮于那片意识深海之时——
深吸一口气，徐徐闭上双眼，掌心向外用力推动。
在每一次伤心难过之时，在每一次喜不自禁之时；在所有无眠的深夜里，在所有相伴的白日里；在暗自落泪的失败里，亦在步步突破的胜利里；在那句“褚嬴是我的老师”之中，在那被当做礼物的棋局之中……落下的每一子，展露的每一个笑容，人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围绕着他的光芒。
那道小小的光，竟在不知不觉中驱散了缠绕他千年的孤独与黑暗。
如何能失去呢？
如何能甘心呢？
如何能放弃呢？
沉重的大门发出与地面的摩擦之声，门间露出一道缝隙，那缝隙越来越大，赫然洞开，迎进满院月光，将寺内彻底与外界连通。
寺门外，有道身影缓缓抬起头。
少年衣着单薄，勉强支撑着跪在地上，野风挟卷下，显得格外瘦弱。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黑亮的瞳眸中一时有些失神。
褚嬴亦愣在原地，不知眼前之人是真实，还是仅属于自己的一场梦境。
“……小光。”他迟疑着，轻轻地确认道，唯恐声音大了，惊醒这一场难得的美梦。
时光眼中瞬间涌现了神采，同时涌出的，还有止不住的泪水。他蹒跚着站起来，膝盖却传来尖锐刺痛，跌向前方。
褚嬴慌忙扶住他，两人俱是一怔，极默契地一同望向褚嬴的手掌。
“你……能碰到我。”
“是啊，我……能碰到你。”
“你，你是实心儿的了……”
时光抬头呆呆望向褚嬴，露出如往常般憨憨的微笑，可不过一瞬，又拼命地抱紧了他。
他是那样用力，像是拼尽全部生命，来抓住这个决不能失去之人。遗憾有多痛，失而复得就有多惶恐。
“褚嬴，你个大骗子！一声不吭地来，一声不吭地走！我不就是没有带你骑单车吗！我不就是没有让你看仙剑大结局吗！你就这样报复我、吓唬我！你说过——你明明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大骗子！！！！”
他的泪水不住涌出，打湿了褚嬴的衣襟。少年倔强地不肯抬起头，不愿让面前人看到自己脆弱的心痛——又或者，他也在惧怕，惧怕这不过是一场梦，一旦抬起头，就成了破碎的幻象泡影。
褚嬴轻轻抚摸着他的后发，眼中薄雾氤氲，。
树影斑驳、人影斑驳，就连泪痕，也是斑驳的。
“傻孩子，我怎么舍得，离你而去呢？”
晚风微拂，流云蔽月，今夜天上已无半颗星辰——
它们都温柔地坠在了此处。
END
[1]陈庆之：字子云，南梁将领。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物，一切OOC、虚构都是我的！T_T
[1]王质：烂柯传说中的主角。本为樵夫，上山砍柴时见到童子下棋，便在一旁驻足观看，等下完棋回到家中，才发现百年已过，家人都不在人世了。
[3]石室山：即烂柯山，也是樵夫王质遇仙的地方。（作者没去过，相关描写只是看风景图，将兰因寺虚构在了这座山之上。PS.烂柯山上倒真的有一座寺庙23333）
[4]刘仲甫：宋朝大国手。（所以褚嬴看到那边“半新不旧”的书时，已经是身处明朝时期了。本来想找一位明朝棋士，但是看了刘仲甫骊山遇仙的传说后，觉得选他更合适，嘿嘿）
[5]《述异记》：任昉所著。书中记载了樵夫烂柯的故事。（这个故事最早不是出自此书，不过这本书时间上更为契合，所以用了它）
附上这则传说故事全文：信安郡石室山，晋时王质伐木，至，见童子数人，棋而歌，质因听之。童子以一物与质，如枣核，质含之，不觉饥。俄顷，童子谓曰：“何不去？”质起，视斧柯烂尽，既归，无复时人。
Ps.我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古代执白先行现代执黑先行，我写褚嬴跟和尚对话时昏头了弄反了，现在已经改了过来。对不住大家TuT！俺猛虎落地磕头了555555555
Pss.杨玄保第二次和褚嬴对局时动手脚是参考自原作漫画佐为被陷害的剧情
写在最后：
标题的风雪夜归人，其实有点意象化了。其实想了很多，比如相逢咫尺间之类的……但是还是选了这个。因为它出自刘长卿，就是写出“寒山独见君”的诗人，算是我奇怪的点吧。
未尝不知，原作的结局最令人印象深刻，教我十几年都难以忘怀、深深遗憾。也非常清楚，剧版若能让褚嬴穿越回南梁，已是极大的慰藉。
不过还是难以抵抗圆满的快乐。好想让褚嬴回到时光身边，好想让他们相伴一生，一直一直在一起，好想让他们拥有更多的幸福与美好……仙剑电视剧都有5了，褚嬴你怎能不看呢！
所以写了这篇文，希望它能治愈我和我的朋友，在“平行世界”中，带来一点甜。（话说自从经历过火影结局后，代入平行世界这种事我真是越来越自然了orz）
还会有番外的，甜要甜到底——虽然明天一定会爆哭，我已经准备好了纸巾（大哭躺倒）
你要写斯内普，就不能只写斯内普
你要写残缺不堪的家庭
写潮湿恶心的小巷
写少时父亲随手就来的挥打
写母亲面对父亲时的软弱
写不协调的破烂衣物
写营养不良的童年
写对11岁时的向往与憧憬
写被排挤的无力
写被孤立时的四对一
写被学院唾弃的血统
写与生俱来的魔药天才
写对黑魔法的痴迷
写青年的迷茫
写痛苦与悔恨
写迷途知返的蜕变
写在黑白间游走的双面间谍
写永恒的誓言
写不讨喜的教授
写上课时的不苟言笑
写走路带风的削瘦身体
写牢不可破的誓言
写无法改变的酸涩
写被误解...
你要写斯内普，就不能只写斯内普
你要写残缺不堪的家庭
写潮湿恶心的小巷
写少时父亲随手就来的挥打
写母亲面对父亲时的软弱
写不协调的破烂衣物
写营养不良的童年
写对11岁时的向往与憧憬
写被排挤的无力
写被孤立时的四对一
写被学院唾弃的血统
写与生俱来的魔药天才
写对黑魔法的痴迷
写青年的迷茫
写痛苦与悔恨
写迷途知返的蜕变
写在黑白间游走的双面间谍
写永恒的誓言
写不讨喜的教授
写上课时的不苟言笑
写走路带风的削瘦身体
写牢不可破的誓言
写无法改变的酸涩
写被误解时的不屑一顾
写众人的不解
写被充满骂声的一整年
写“为了更大的利益”
写冥想盆的真相
写一生的不甘
写人尽皆知的黑暗使者
写无人问津的光明卧底
你不能只写斯内普
你要写野苦痛苦与爱
宋林之梦魇
纯纯脑洞大开的文章
入冬的雨一场比一场寒，林厌在办公桌上搓着手，对手哈着气，看着电脑上的文件。“今天怎么这么冷啊。”林厌看着外面的天气说着。
“林姐，现在是一场雨一场寒呀，想跟前几天一样的暖阳天，怕是没有喽。”段城抱着文件放到了林厌的办公桌上。“来，这是今天的资料。”
林厌看着这些文件，白了一眼段城。
段城瞬间就慌了。“林姐，你这可不能怪我呀。我就是一个送资料的。”说完就跑了。林厌恶狠狠的看着他走的飞快。转头看着一摞资料，头都要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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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纯脑洞大开的文章
入冬的雨一场比一场寒，林厌在办公桌上搓着手，对手哈着气，看着电脑上的文件。“今天怎么这么冷啊。”林厌看着外面的天气说着。
“林姐，现在是一场雨一场寒呀，想跟前几天一样的暖阳天，怕是没有喽。”段城抱着文件放到了林厌的办公桌上。“来，这是今天的资料。”
林厌看着这些文件，白了一眼段城。
段城瞬间就慌了。“林姐，你这可不能怪我呀。我就是一个送资料的。”说完就跑了。林厌恶狠狠的看着他走的飞快。转头看着一摞资料，头都要大了。
“厌厌，你的暖手宝，给你。”熟悉的声音，林厌抬头，宋余杭拿起凳子坐在她的旁边。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段城没关门呀。”
林厌心里正烦，但是宋余杭的暖手袋她也没有拒绝。
“我知道你肯定还在办公室，这几天辛苦你了。”宋余杭温柔的语气，让林厌心里的火莫名的消下去了很多。
“老娘正常上班～”林厌故作镇定的看着电脑。
宋余杭会心一笑，不言不语。随后握住她的手说“我家厌厌我知道，最厉害了～”宋余杭后面的一句话故意声音拖的很长，身旁的人的神情却显得极为的不自然。
宋余杭越靠越近，呼吸交织在一起。外面风雨交加，而屋里空气燥热，温度慢慢的升高。宋余杭也越靠越近。林厌突然的往后一退。避开了宋余杭的“攻击”。
“宋余杭，这是办公室！不是咱家，脑子里天天就想着黄色废料。”
宋余杭装着一副哭丧的脸。“我好久没有亲你了呢。”像一只小猫一样祈求着主人的垂爱。
“果然是有目的，差一点就让她得逞了。”林厌长舒了一口气。说道“这是办公室，在办公室以前出过什么事情你忘了。”
宋余杭不说话了，的确那一次方辛没有敲门就进来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差点吓死两个人，宋余杭就和林厌约法三章，不许在工作时间调情，办公室不许做与办公格格不入的事情。另外还有一章是给所有的局里的警察，进办公室必须敲门。
“可是，不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嘛，咱们偶尔一次也没事的吧。”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林厌一脸无奈。
宋余杭哑口无言。“那好吧，我陪着你。”然后乖乖的坐在那里，苦巴巴的看着她，让林厌有一种错觉，以为她在床上也被自己主导。（宋余杭是受就奇怪了，肯定是错觉。）
林厌坐在那里看着电脑上的文件，然后一本一本的拿下那些资料，慢慢的翻看，审阅。
宋余杭盯着她看。不知多久。林厌被盯的如坐针毡，看着还没有多少的文件。
“宋余杭，你先回家，我把这些看完就走，你去咱妈家把孩子接回家，做好饭等我回来。”
宋余杭犹豫了一下，勉强的答应了。
宋余杭嘴上说着，在车库里等了很久，可是一直都没人出来。
宋余杭打了林厌的电话，又怕她会生气，没等她反应过来，电话已经打通了，“宋余杭，你TMD打电话干嘛，老娘说了一会儿回去。”
自己只好开车先回去，路不长，所以宋余杭才放心让林厌自己开车回家。
宋余杭开的很慢，外面的雨更大了，宋余杭开了雨刷器，打开了电台。调成自己最喜欢的新闻快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宋余杭听着快播，“现在插播一则紧急消息，有一辆大黄蜂与另一辆车追尾在江城市公安局。。。。。。”
宋余杭的心一下子就冰凉彻骨，全身紧张的发抖，大脑的宕机。她冲下车，疯狂的往回跑，她大口的喘着气，任凭雨滴如珠子一样打在她的脸上，沾湿了衣服。贴在身上。她疯狂的怒哄着。“我只是只是早走了一会儿，林厌怎么会追尾呢，不是林厌，一定不是她，这个江城市还有别人开这个车子，一定有。”宋余杭反复念叨着，脚步却越来越快。
“林厌，林厌，你会没事的。”脚下却没有看见砖头，一头栽倒在地上，哭到失声。旁边的车呼啸而过，溅起水花扎在宋余杭脸上。她无力的跪在地上。
“宋余杭，宋余杭。。。。。。你醒醒。”
宋余杭只觉得有人在摇自己。
“宋余杭，你醒啦。”林厌轻声的问，摸着她的脸。“你刚才可是吓死我了。”
宋余杭一把抱住林厌“林厌，是我的林厌。”宋余杭空落落的心似乎又被填满了。她紧紧抱着林厌，林厌也就顺着她由着她抱了很久。
“宋余杭，你刚才怎么了。”
“没事，就是一场梦而已。”宋余杭反过来安慰着她，轻轻而缓慢的拍着她的后背。
宋余杭心有余悸，害怕自己可能就一直在里面了。
“余杭，你可以不必对我隐瞒，我现在是你的妻子，是一家人，你刚才明明很难过很着急，我都知道。”
宋余杭知道瞒不住她，她是学医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更何况是自己的枕边人。
“你最近压力太大了。休息一下吧。”
“不，厌厌，我这几天都和你一起上下班，我害怕我会失去你。”宋余杭面露恐惧。
“你休息都休息不好，怎么工作。”
“你让我今夜抱着你睡，好不好。”
林厌就这样任由着她抱着。
早上的天气冷的出奇，宋余杭去看自己身边的人，睡的很安静。漂亮的轮廓，长长的睫毛，以及自己难以控制自己不吻的唇。
宋余杭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给她盖好被子。
自从结婚之后，宋余杭都是自己亲自下厨，在嫂子和妈的帮助下越来越精进了。锅里煮好粥，煎了两个鸡蛋，孩子们都交给嫂子照顾。所以很多时候宋余杭都是过的二人世界。给厌厌挤牙膏放在那里，都弄妥了，宋余杭蹑手蹑脚的打开房门，趴在林厌的身旁。
“小懒虫，起床啦。”
林厌嗯了一声，动了动身子，又没有了反应。
“林厌，我用了你的面膜。”
突然林厌起身，“宋余杭，你敢动老娘的面膜。”
宋余杭把那一千多块钱的没拆封的面膜挡在脸上。“厌厌，我们该起床了，饭我做好了，这几天冷，不吃就凉了。”
林厌被她这样弄着，也睡不着了。慵懒的伸了一个懒腰，“我知道了，你先去吃饭吧，不用等我。”
“厌厌，我不管，我等厌厌和我一起吃饭。”
乖乖的坐在饭桌旁，盛好粥，给她放到不那么的烫。
“宋余杭，你现在可好些了？”
“我好多了，只是一个梦而已。”
宋余杭给她刚刚放到不那么烫的粥。
“那就好。”林厌吃着碗里的粥。
突然碗里的粥慢慢变成了血色，林厌眉头一皱，侧身吐了一口血，倒在了血泊里。
宋余杭慌张的跑过去查看，却发现周围的环境都是一片血色。
“宋余杭，宋余杭。。。。。。”
声音好熟悉伴着哭声。
“病人在低温的环境里呆的太久了，发着高烧，目前情况不太乐观。”
林厌猩红的眼眶噙满了泪水，她看着躺着病床上的宋余杭心疼不已。
那天她虽然追尾了却并不严重，还好下雨天两个人的速度都并不快。林厌急刹车撞破了头，皮外伤而已。要不是自己当时看见了宋余杭，宋余杭都没命了。
“你傻呀，我又没事。”林厌第一次感受到宋余杭每次出事时看着自己的心情了，或许是上天不希望宋余杭一个人承受这些痛苦，把这次的苦痛转给了自己吧。林厌轻轻的吻上她的额头。
一旁的宋母看的心疼，“厌厌那，你这几天不眠不休的照顾她，会吃不消的。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妈，我没事的。”林厌安慰宋母。
“你要是倒下了，余杭也会难过的。就算是为了余杭也要照顾好自己呀。”
宋母把饭盒放在床头柜上。
林厌也不言语。摸摸头上的毛巾，不那么凉了，又放进冷水里搓了搓，拧干，放在了她的额头上，目光转上了被冻的通红的手，缩回了手，朝着手哈着气。”
“宋余杭，你要是再不醒来，老娘就跟别人跑了，老娘去酒吧，去找小白脸带回来气死你。”
“不可以。”宋余杭声音很微弱，但是林厌听的很清楚。
“宋余杭，宋余杭，是你在回应我吗？”
林厌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我会等你醒来，我不会找别人的。我是你的人，永远都是。”又附在手上亲了一口。
宋余杭微微睁开眼，看向旁边的林厌，熬红的眼睛，憔悴的身体那么多柔弱像一条细柳条子弱不经风。
“我没事。”宋余杭弯弯唇，说话却是有气无力。
难以想象这几天她是怎么过来的。
“我去喊医生过来。”
“医生，医生。。。。。。”
医生看了她的瞳孔，又看了她的各项体征。“目前就是发烧，没有其他的什么情况，现在人也清醒了。很幸运呀，再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林厌看着宋余杭露出久违的喜悦之情。
宋余杭捏了一下手臂。疼痛感随之而来。“终于，不是梦了。”宋余杭呢喃道。
“段城呢？”
“他们在忙呢。”林厌剥着橘子掰了几瓣喂进嘴里。
“哦，林厌。”
“怎么了。”
“我想回家。”
林厌愣住了。“你还没好全呢。”
宋余杭摸摸她额头上的纱布。“可是你也受伤了呀，我醒了，没事的。我好了。”
宋余杭委屈的哭了，“可是，我娶你，是让我好好照顾你，你自己都这样了。”
“放心～，有你在呢，我不怕。”
对于宋余杭来说，江城这个地方唯一令她感到不安的就是林厌，而林厌的身边永远会站着宋余杭。
【杭厌】白鸽之都
●全文3k＋ 轻甜小短打，随便写写，文笔很烂。
●建议搭配BGM:《溯》-马吟吟
●在原著《首席女法医》的出版相关时间线上有私设改动。
Hit the sand （敲打着细沙）
Take a walk in the waves （脚踩着浪花）
With nothing else to do （不用做任何事）
But sipping on suds （但我们把酒言欢）...
●全文3k＋ 轻甜小短打，随便写写，文笔很烂。
●建议搭配BGM:《溯》-马吟吟
●在原著《首席女法医》的出版相关时间线上有私设改动。
Hit the sand （敲打着细沙）
Take a walk in the waves （脚踩着浪花）
With nothing else to do （不用做任何事）
But sipping on suds （但我们把酒言欢）
——《Summer Vibe》
海滩上有人弹拨起了尤克里里，嗓音轻快又深情。风提着裙摆穿梭过街巷，把小姑娘手提篮里的花香和着琴声的鼓点一齐拥往海边，冲淡了带着咸腥味的气息。退潮的海浪依依不舍地舔舐着白沙滩的边缘，将两者的分界线涂抹得暧昧不明；海鸥则绅士得多，用脚掌轻柔地敲了两下水面，如同镇子上送信的邮递员，继而拍打着翅膀离去，唯留下一份水花四溅的神秘感。
临近黄昏，太阳伞下戴着墨镜的游客开始陆续减少。一位贵妇打扮的女人挎着包经过，宋余杭眼前的美景霎时染上了浓烈的香气，她轻微地蹙了下眉，旋即觉察到身边躺椅上的人动了动。
宋余杭连忙扭过头，看着林厌还未睁眼就是一个喷嚏不由好笑：“醒啦？睡得怎么样？”
林厌顾不上回答她，皱起脸先愤愤好一顿吐槽：“艹！哪个女的到海边来还喷这么冲的香水，一闻就不是什么好货，也不怕给浪打个透心凉！”
宋余杭失笑，伸手搔搔她的鼻尖：“好啦好啦，知道全世界的香水都比不上你的好闻，嗯？”
林厌的香水都是请私人调香师专门调制的，嫌市面上卖的兑了太多香精。香水以土耳其玫瑰作基调，掺了胡椒粉，又添加了迷迭和蜂蜜等香料，清冷的木质香前调后是甜蜜撩人的玫瑰香味，以示她那热烈的柔情只对能探寻到她内心深处的人开放。
林厌轻哼一声，倒对宋余杭这份恰到好处的恭维十分受用，但仍是不满于一场近乎完美的下午茶与小憩就这么被劣质的香水气搅和了，抿着唇不答话，只是眯起眼来享受日晖与海风的安抚。
殊不知她这副样子落到宋余杭眼里，就像街角一只晒太阳的慵懒的野猫，橘金色的阳光映得她身上的毛色越发明亮，也使得原本深色的瞳仁淡化成琥珀色，宛若凝了世间最美好的落日，多了几分悠然的温柔与浪漫。
浪漫，是宋余杭和林厌这场旅行的主色调。宋余杭难得的假期，宋母平常爱在家翻阅报纸杂志的，偶然看到对一座国外沿海小城的报道，便欣然推荐给她的女儿和“儿媳”。连林厌都不由得一眼相中照片上清新中带着典雅的风光，于是两人即刻订了机票踏上旅程。
这是一座地理位置较偏僻的小城，海边城内皆风光秀美，丝毫不比正式的景区逊色。可在众多景色堪比天上仙境的沿海城市中，这座城还算不上旅游胜地。不过，吸引宋林二人的恰恰是这座小城的平淡、纯朴之中那抹优雅和浪漫，正如看多了鲜艳花海，也想求得一份绿叶的清爽。而居住在这里的居民也从未致力于发展旅游业，他们的生活节奏永远是不紧不慢的，从日出、日落和海风里汲取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纯真怡然的快乐。
宋余杭忍不住凑过去细看她那小野猫的眼睛。林厌的眼底盛着夕阳与云霞，像一汪酿得醇熟的梅子酒，柔媚的酡红色沾染上细长浓密的睫毛，让人想起落日背景里纷飞的蝴蝶，撩人而不自知——不对，林厌分明知道自己在女警官眼里处处都是赤⊥裸⊥裸的勾⊥引之举，可非但不收敛还要变本加厉。想到这里，宋余杭眼光沉了沉，第n次嫌太阳椅扶手的碍事，想让自己那饮过柠檬苏打水的半湿嘴唇覆上小野猫的眼睛，扑灭睫毛上燃烧的红霞和自己心中的烈焰，同时宣示这野猫已成了有主的家猫了。
“喂，我听过一个有关落日的冷笑话，你要不要听？”林厌突然的发话打断了她翻涌沸腾的心潮。
“听！当然听。”宋余杭连忙睁大眼睛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状。
“日落嘛，就是看上帝在煎鸡蛋，煎得滋滋冒油、外脆里嫩的时候，筷子一下子没接住，煎鸡蛋掉进海里，蛋黄被戳破了，蛋液铺了一整层海面，最后被大海吞吃掉。所以，你心心念念想看的盛大浪漫的落日也只是上帝随手做的一顿晚饭而已。”林厌带着邪魅的笑容这么对宋余杭说。
宋余杭很给面子地喷笑出来，成功在脑子里把眼前的浪漫夕阳跟她早餐吃的煎蛋连接上等号。
尤克里里的声音不知何时消逝在浪花里。日落和海景即使在旅游旺季也不必作为这座城每天观赏的标准，来享受下午茶与乘凉的本地居民已早早离去。不过随着天光的趋暗，有摊贩支起了帐篷，手推车上摆着纸杯蛋糕和冰淇淋，烤架上的牛排和肉串也已就位，即将到来的是天幕下另一场星空主题的夜色狂欢。
晚餐两人就在沙滩边吃了，宋余杭从街边一家酒馆买来了食物。下午茶只喝了一杯美式的林厌当然不满，然而海边离他们订的旅馆颇远，林厌不情不愿地被宋余杭勒令只准点一杯浓度不高的鸡尾酒。
林厌端着酒杯轻轻摇晃，淡蓝色的酒液晕出另一片瑰美的海域；她随意地啜了一口，眉目间随即浮上尝到酒味后满足的神色。鸡尾酒带着酸甜，酒精含量很低，不至于刺激大脑，反而捎来一阵迷离的微醺。一定是被身旁只会喝果汁的某人传染了，酒量很好且偏爱烈酒的林大法医如是说。
“真好呀，厌厌。”某人丝毫不知林厌的腹诽，望着如画景色笑着过来搂她的腰。
“干什么突然夸我？”林厌一挑眉，歪头看宋余杭。
“我是在说——”宋余杭目光一转，“嗯，厌厌也好，美人，配美景。”
“哟，我倒不清楚宋局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嘴甜啦？”林厌眯起眼睛，对宋余杭时段性的油嘴滑舌表示唾弃。
宋余杭眉眼一弯，把头埋到林厌耳边吐气如兰：“亲某张小嘴儿亲多了，自然也就跟着变甜了。”
不知是不是酒精上头的作用，林厌发觉自己还真有点招架不住这人接二连三的攻势，脸都发起热来，她连忙掩饰性咳了两声道：“哼，也就你们局里最近没多少事儿，你才有功夫在这儿肉麻！”
宋余杭闻言却立即正色道：“这不正是我们所期望的吗？社会太平，我也有空陪你，多好！”
林厌注意到她话里的“我们”，心中微甜，嘴上却不以为然道：“是吗？HY电台最近有没有听？”
“交给段城和方辛打理了，他俩可比我们轻松多了不是？”
HY电台，是《首席女法医》大爆后，宋晏和林喜以杭厌两人的名义办的一个电台，用来收听全国各地民众面对生活中的苦难时的心声，也有在一些社会问题上的观点和建议。表面上是为了替群众排忧解难，甚至针对较大的社会问题，可以通过两人的社会地位反馈给上级和有关部门治理；暗地里也是防止类似“白鲸案”的再次发生，想抓住一些似有隐患的事件及时处理，防患于未然。
而HY电台创办至今，其中经办的一件最轰动的事，就是有两位姑娘联名进行投稿上诉，揭露有许多偏僻地区的女孩子明明学习很好，有很大的前途，却拘于家庭环境——极致的穷困、“嗷嗷待哺”的弟弟，早早辍学嫁人，身体和灵魂，就这么被永远禁锢在了山沟里；读书带给她们的光采，一点一点萎缩下去。
林厌听到这则消息后是以立刻想到了初南——或许初南是不至于到辍学的地步的，但林厌对此事件的态度是，二话不说从林家留给她的资产中拨了数目相当可观的一部分，捐赠给了相关基金会。同时，此事通过HY电台传播出去，引起了群众们的广泛关注，他们自发组织了多次募捐和公益活动，帮助那两位姑娘所说的地区、以及更多大山小镇里的孩子迈向远大的光明。世界未曾照耀得到的角落与缝隙，还有许多人举着灯去补满填平。
思绪游移到这里，宋余杭笑眯眯拥住林厌道：“厌厌，我们来许个愿吧。”
林厌刚刚似是跟她想到了同样的地方，但此时还是斜了她一眼道：“对着落日许愿？亏你想得出来，你就不怕我们的愿望跟着太阳沉下去，然后取而代之的是黑暗？”
宋余杭挠了挠头，欲要辩解，视线一转又改了主意：“如果你不想对着落日，那就——对着那边的白鸽吧。”
林厌下意识顺着她的指引望过去。远处的钟楼顶上，赫然数只停栖的白鸽，迎着耀眼到最高点的晖光，悠然地梳理羽毛、小幅度地翻飞，似乎都能听见他们卟卟的私语。
那篇杂志上还说过，白鸽，是这座小城除了海景和民居外的标志。它们飞掠过天空的时候，是小城最亮的一抹色彩。随处可见广场上成群觅食的白鸽，过路人常常随意又亲切地撒上一把面包屑；从教堂做完礼拜出来的人，亦不忘抬头向楼顶的白鸽致意。守护白鸽象征的意义，也是居住在这座小城的人民贯彻至今的信念。
落日的浪漫终于因添上一份优雅和庄重而完美。残阳如血披在白鸽们的身上，却似乎将它们的羽毛洗濯得越发洁白无暇，缤纷的霞光流转中，唯有纯白是唯一不变的色彩。钟楼的钟声蓦然响了，回音浩荡，穿过海风一直寄到岸边，有人起身肃立；楼顶上，一小部分白鸽惊飞起来，翱翔蹁跹的身影，永远刻在心怀希冀的人心底。
两人忽然同时笑了，转头对视，心照不宣。随后在已入尾声的落日余晖中，在钟楼庄严的钟声里，在白鸽翩飞充盈的天幕下，如此默契地许下一个愿望，真正像教堂里虔诚祈愿的信徒。
傍晚的海风明显加大了不少。宋余杭替林厌将她被风吹起来的头发拂到耳后，后者回之一笑，红唇艳丽的弧度瞬间在人心里催开一大片玫瑰。土耳其玫瑰的香气撩得宋余杭再也忍不住起身，逼近她的小玫瑰时又敛了身周压迫感十足的气息，转而认认真真在人唇间落下一吻。
而她们共同许下的愿望，会随落日沉入海面，经过一整夜星光璀璨的酝酿，在次日的黎明，白鸽掠过的破空响声中，挟着水蒸汽和火焰云，那么张扬明艳地一跃而现于世间——
“世界和平。”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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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
引用的歌从网上随便找的……感觉这首还蛮适合……也有尤克里里版……
香水，有参考[BYREDO百瑞德 无人区玫瑰]，关于适用者的一些描述跟厌厌很像！调香领域一窍不通，哪个十四岁少女研究这个，基调配料都瞎选，唯一知道的香料是迷迭。
（资料来源于网络，侵权删。）
文中小城没有固定原形。这样的城市应该有很多，但我一个从小到大出外地次数没超过三次的人哪知道……海边风光想象着写的，如果一定要有依据，应该是有下意识参考克罗地亚（实景资料取自综艺《漫游记》，广场鸽子、街角野猫都有）、圣托里尼（真实的杂志报道过，著名蓝白小城，很美）和伦敦（大本钟、鸽子谁不知道呢）。
（《漫游记》资料与克罗地亚风光，来源于网络）
“冷笑话”从老福特一位老师@下酒果子 那听来的，很喜欢，划线句子全都是引用她的原文，出于厌厌的说话习惯简化了一下。已获授权。
鸡尾酒，依旧靠网络，原型是这个↓
RIO蓝玫瑰味鸡尾酒，没尝过，瞎写。
听说和平之都是耶路撒冷，和平之城有很多。另外想查查白鸽是哪个国家／城市的象征，没查到。真的很喜欢钟楼／广场上的鸽子这个意象。
总结：全文看似很有逼格实则全靠瞎编。
非常欢迎且期待指正和补充建议。
文中埋了个小彩蛋……有人发现了吗……
感觉最近文笔退步了(っ◞‸◟c)
但还是想要多多的评论qwq
她的手。
01
“最不满意的部位吗？”她咬着下唇思考。
一缕头发弯垂着吊在她的鼻梁正中，像是把她挺直的鼻梁画了一道墨线。她的一侧嘴角勾起，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得我心砰砰乱跳。
“身高吧。”她说。像是挺赞许自己回答似的，她还“嗯”了一声。
“噫，我还以为是手呢。”对桌那个粉红头发、打着三个唇钉的姐姐笑着拍手看她。
“手？”肖水把她的两根手指并在一起，那葱段似洁白修长的手指。
“手怎么会不满意呢？”她继续咬着下嘴唇笑，斜斜地勾起一侧嘴角，眉眼也弯弯地像是一轮新月。
桌上的姐姐都笑着起哄，她们看肖...
01
“最不满意的部位吗？”她咬着下唇思考。
一缕头发弯垂着吊在她的鼻梁正中，像是把她挺直的鼻梁画了一道墨线。她的一侧嘴角勾起，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得我心砰砰乱跳。
“身高吧。”她说。像是挺赞许自己回答似的，她还“嗯”了一声。
“噫，我还以为是手呢。”对桌那个粉红头发、打着三个唇钉的姐姐笑着拍手看她。
“手？”肖水把她的两根手指并在一起，那葱段似洁白修长的手指。
“手怎么会不满意呢？”她继续咬着下嘴唇笑，斜斜地勾起一侧嘴角，眉眼也弯弯地像是一轮新月。
桌上的姐姐都笑着起哄，她们看肖水展示她修长的手指，那目光像是看一件稀世珍宝。不过稀世珍宝不太能够被使用，所以更像是看一件很难买到的衣服、一只高悬树上的仙桃。
她笑着把手收回来，压住了我的一节手腕。
我的心就落下了。很快，我们和她们说再见，说下次遇到还一起玩。
走之前还发生了一件事情——一个男人从他们的男人堆里走出来，五根指头从上捏一杯酒，问那个粉头发姐姐能不能和他们喝一杯。我看到那整个桌的姐姐都变了脸色，看浊臭不堪的烂泥时，嫌恶的脸色。
我脑海中晕晕乎乎就晃过了那个擦雪花膏的姨，她当时就是这种神色。肖水把准备穿的衣服搭到了一只胳膊上，然后用另一只手接过了男人的酒杯。
她说，对不起，我的朋友们不太喜欢喝酒。然后仰头把那酒喝了，皱了皱眉头递回酒杯。“我们要走了。”
于是那个男人就不得不走了。我扶着她，她的胳膊好烫。
02
“中看又中用，对不对？”她笑着动亻乍。
肖水出门就吐了好多，她说那杯酒里肯定有东西。她的脸也确实红的不行，像是擦了许多胭脂。
可她从不施粉黛，清新的像是一颗草木。她身上的花草味道是与生俱来的，她好看的眉眼也是天生不加粉饰的，就连她纤长的手指也是修剪地那般干净的。
我问她那为什么还要喝，她俯下身来吻我说是为了这一刻。
就是为了这一刻，像是划桨一般的。
她就像是逆流而上划桨的船夫，水流更大的时候桨法就会变得更加米且鲁。汩汩水流不断激涌而出，漂亮的山口淹纟交紧入侵的暴君。
她问我，还好吗。
我去吻她的指尖，说很喜欢。
她尖削的下巴抵在我的肩膀，她的头发紧挨着我的头发，有几根戳到了我的脖子，那么刺又那么柔。我晕晕乎乎地闻到她洗发水的香味。
“你好像一颗水蜜桃。”她在我耳边说。她说的那么轻，像是一根羽毛一样摇摇晃晃地落在我的心上，又弹起。
我自然知道她的隐喻，鲜女敕多汁的水蜜桃。却只瞥过头去不回答，只在脸上烧了一壶开水。
她把脸颊埋到我的脖颈，低低地笑。
03
我想到几个月前。
肖水和我说，她不玩挤眼社交软件。我打开挤眼软件的手迅速按返回键。她笑了一声说怕什么，你可以玩呀，只是我不太喜欢手机聊天。
再过几天，一个空白账号问我： “只喜欢女生吗？”“女生怎么做？”
我有点想呕吐。
我原以为只属于女孩子的、漂亮的伊甸园，竖起了男人裤衤当子里那点肮脏的思想。他露出丑陋的、狰狞的害虫，脏我的视野。
我点下了举报，迅速地把软件卸载了。
“我说，”我问肖水，“他们为什么非要入侵不属于他们的领域？”
“这种男人。”她皱了皱眉头，像是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他们自信过头了，总以为自己的魅力足以让所有女生足危在脚边。不愿意相信这个世界有他们征服不了的东西吧。我不知道，我讨厌他们。”
那狰狞的图片让我胃里翻江倒海，我重重地点了下头：“我也是。”
我喜欢干净的东西，干净的感情。
女孩子就是那么地干净，就像是喜欢握着我手腕的肖水。手指那么地素白洁净，亲吻那么地清新温柔。
她不会为了手指被含住而去爱一个人。
一切结束后她的衬衫还是会完整地穿在身上，包裹着她美好的月同体，只露出干净洁白的胳膊，和白皙的脖颈。
若我去吻她的脖颈，那就是雪地上绽放出朵朵红梅。
她握着我的手说，你明天就要回学校了，我舍不得你。
我握着她的手说，你明天就要回学校了，我舍不得你。
她忍俊不禁，“嘁”了一声，把我拉过去坐在她的腿上，轻轻唱。
Twinkle,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wonder what you are.
Up abovethe world so high,
like adiamond in the sky.
写在后面：
开始写《烟鬼》这篇文章时，只是想写脑海中的一个片段。而这个片段是我与“肖水”在一起时，印象最为深刻的一个片段。而随着时间流逝，我和“肖水”的故事还在继续，我对这个故事也念念不忘。女孩子的感情真的非常细腻，所有细碎的相处瞬间产生的丰富情感，都让我感到十分触动。我不忍心丢弃这段回忆，不忍心忘记每一个细节。思忖良久，我决定写一个合集，就写“我”和“肖水”的故事。
谨以此集，敬她，敬我，敬你们，敬爱情。
烟鬼。
这是一个两个女生之间的故事。
01
我就抽过三次烟。
我说的很是认真。
第一次抽是在我奶奶家的村口，我看着一堆男人围坐着打牌，抽烟聊着天。其中有一个人把牌放下，把耳朵上别着的烟放进嘴里，一只手挡风一只手扳打火机，那根烟就不急不换地冒了一点火星，然后燃出一段灰白的烬。我看得呆了，尤其是他们抽起烟来那轻车熟路的模样，还有吞吐烟时那么逍遥自在的表情。
一个叔叔看我盯着发愣，笑着问我：小姑娘，要吗？
我咽了咽口水，可我头都没摇就走开了。...
这是一个两个女生之间的故事。
01
我就抽过三次烟。
我说的很是认真。
第一次抽是在我奶奶家的村口，我看着一堆男人围坐着打牌，抽烟聊着天。其中有一个人把牌放下，把耳朵上别着的烟放进嘴里，一只手挡风一只手扳打火机，那根烟就不急不换地冒了一点火星，然后燃出一段灰白的烬。我看得呆了，尤其是他们抽起烟来那轻车熟路的模样，还有吞吐烟时那么逍遥自在的表情。
一个叔叔看我盯着发愣，笑着问我：小姑娘，要吗？
我咽了咽口水，可我头都没摇就走开了。
拒绝的原因很简单。一是自尊，他像是在逗一只宠物要不要吃肉包子，问我要不要。二是明辨，我自然知道这是坏的。三是我有点洁癖，才不会抽别人抽过的，
当然，除了我爸爸。
跑进家门，爸爸和大爷就在那里蹲着抽烟，笑着说些什么。我看见爸爸两根手指夹着那烟放在嘴边，当时我想这也是他的手指总是弥漫着烟草味的缘故吧。我跑过去张大嘴，张的那么大，那么坚定。
于是我抽到了我人生种第一口烟。在此之前我以为它是甜的，再不济也要像可比克是咸的。
只可恨我吸了那么一大口，我感觉一头斗红了眼的牛在我的喉咙鼻腔、一直到肺里横冲直撞，呛得我咳嗽，咳地快要窒息啦。若我大口地呼吸，就吸进那难闻的气味，冲撞地我眼泪直流。
我听见我爸爸笑，我妈妈骂，还有我奶奶急急忙忙地端来一杯水。我喝了一口，那味道和水一起吞进肚子里去让我直想呕吐。
去你妈的——我当时一定不是这么骂的，顶多是“去你灰太狼的”，但是都一样，我只觉得我这辈子也不想抽第二次烟啦。我只好奇，为什么它不甜、也不像可比克，却让那群男人们趋之若鹜？甚至我还听爸爸说，戒不掉它？
02
“好啊，”肖水问我，眼睛眯成一条缝，她的两排纤长的睫毛像是弹出的两道墨线一般乌黑。“那第二次是什么时候？”
第二次是我遇到一个姨。她有三十出头的样子，风韵犹存。尤其是她用染的嫣红的指甲勾起头发别在而后的样子，让我为之一怔。
她从那漂亮的镀金烟盒中抽出一支烟来，轻车熟路地把烟点上咬在唇缝间，看她殷红的唇瓣沾在烟上落下一圈红痕，我不知道为何脸红地紧。
她咬着烟缓缓吐出一口，那烟云就缭绕着、弥漫着，把她的五官都湮没了。
我记得她问我，怎么就想抽烟，跟谁学的？
我咬咬嘴唇，说和我同学，又觉得这么说来自己不像个好孩子，就猛地摇头，改口说是我的叔叔。
男人？她闻言扬了扬眉头，那细挑挑的眉毛让我感觉心里颤颤抖抖的，她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来，像是听到了什么臭不可闻的东西。不过我还是得到了一口烟，这次是含着她留下的红痕小心地吮了一口，就吐出来了。
她接过，用一只藕段一样白的胳膊把我搂在了怀里。我感觉晕晕乎乎的，吸到的不止是烟，还有她身上旧时女子用的香膏的味道，让我怀古又怀情。
小丫头骗子，脸红什么。
我记得那姨这样揉着我的脑袋，我感觉脸上一阵泛红，心里也紧地很，屏着呼吸缩着身子，害怕她嫌我吵嚷。
那一年我上高一。我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她。
“不过，”我吞了吞口水，自顾自地说道，“在那之后我确定啦，我觉得我……可能不喜欢男人。”
她听了皱了皱眉头：“就因为那个姨？”
“也不是，”我脸红了，“我感觉我对男生都没有过那种感觉，我感觉他们不是香香的，哎呀……反正就是没有姨把我抱在怀里的那种感觉。”
“那种感觉？”她问我，然后说，“你俩撞号了吧。”
“哎呀……”我翻了一个白眼，看着她故作无辜的表情。她用她的手指捏了捏我的鼻子，然后环住了我的手腕。我看着她洁白如葱段一样的手指，那么地纤长干净，指甲也剪得很是干净。
“然后呢？第三次。”她问我。“就是这次？”
她把右手一扬，纤长的手指夹着一小段快到尽头的烟，她吸一口伸到我面前，示意我去再吸一口。
我伸过脖子去，去含那段烟。快碰到的时候她突然把烟抽走，然后吻我，把她没有吐出去的烟吹到了我的脸上。我被她呛得咳嗽，泪水也因为委屈禁不住地涌了出来。她松开环住我手腕的左手，轻轻地抚摸我的背，然后说对不起。
我摇摇头示意没事，只是闭上眼继续咳嗽了一会儿，就轻轻给了她一拳。
她把我抱在怀里，我又闻到了她熟悉的，像是晒过太阳的花草的味道，香的那么自然，让我十分安心。她抱着我，轻吻我的脸颊。
“你比她香。”
我埋在她怀里低声说道。
“我知道，”她说。
然后我重重地给了她一拳，笑骂道：“好不要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