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钉】愚人节造谣活动宣传!
愚人节我们要做什么?
当然是——为极地造谣!
五条悟×钉崎野蔷薇CP活动正式宣传啦,感谢各位太太的热情参与,为北极圈添砖加瓦!届时欢迎大家来看造谣呀(ಡω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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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1年4月1日
Tag:【五钉愚人节造谣活动】
阵容:
00:00 @异丙醇
图/《大头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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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whale.
文/《销蚀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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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 @whale.
图/《销蚀蔷薇(插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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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 @朴谁不如朴灿烈 ...
【五钉】愚人节造谣活动宣传!
愚人节我们要做什么?
当然是——为极地造谣!
五条悟×钉崎野蔷薇CP活动正式宣传啦,感谢各位太太的热情参与,为北极圈添砖加瓦!届时欢迎大家来看造谣呀(ಡω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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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1年4月1日
Tag:【五钉愚人节造谣活动】
阵容:
00:00 @异丙醇
图/《大头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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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whale.
文/《销蚀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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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 @whale.
图/《销蚀蔷薇(插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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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 @朴谁不如朴灿烈
文/《钉崎野蔷薇有一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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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 @首字母为R.
文/《Down to the S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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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 @VHIM爱吃盐焗豉油鸡
图/《狼与小红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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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0 @scp04816
视频/《天使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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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0 @异丙醇
文/《伊卡洛斯之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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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0 @给你一口锅
文/《身为最强的老师想让我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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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0 @嘿 姐妹玩🔥吗
文/《惯犯》
*
14:30 @minaki
图/《春日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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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0 @Jessicaciel
文/《Psycho》
*
16:00 @弥鹿
文/《黑道恶少的女保镖》
*
17:00 @阿冉琴瑟
文/《向阳》
*
18:00 @曾有樱花落海洋
文/《野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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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 @一醉解千愁
文/《公爵夫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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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0 @早眠
文/《巨人的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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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0 @蛀牙酱(o^^o)
文/《恶劣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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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0 @邦达列夫
文/《一似初濑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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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0 @想吃火锅的卖药郎
文/《在愚人节求婚的男朋友是不是该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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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59 @异丙醇
文/《有心之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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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宣图背景截取自五条悟官方生贺图,活动CP性质与官图表意无关。
【咒回/五钉】五条悟他不讲师德
*全文7k+
*一个五条悟不讲师德的温柔故事
*五十七岁五条悟 X 十八岁钉崎野蔷薇
五条悟缓缓睁开眼睛看她,忽地眉眼弯弯地笑了,眸光温柔,双眼周围浮现几丝浅淡的皱纹,一点一点地裂入狭长漂亮的眼尾,那些流逝的岁月在他英俊的脸庞上长年沉淀下来,最终变成了她眼前的这副模样。
01.
钉崎野蔷薇从未想过自己会睁眼醒来就穿到了二十七年后,一觉醒来还多了个便宜丈夫,堪称标准的言情小说狗血剧情。
她茫然地躺在病床上,浑身疼得要命,连动一根手指...
*全文7k+
*一个五条悟不讲师德的温柔故事
*五十七岁五条悟 X 十八岁钉崎野蔷薇
五条悟缓缓睁开眼睛看她,忽地眉眼弯弯地笑了,眸光温柔,双眼周围浮现几丝浅淡的皱纹,一点一点地裂入狭长漂亮的眼尾,那些流逝的岁月在他英俊的脸庞上长年沉淀下来,最终变成了她眼前的这副模样。
01.
钉崎野蔷薇从未想过自己会睁眼醒来就穿到了二十七年后,一觉醒来还多了个便宜丈夫,堪称标准的言情小说狗血剧情。
她茫然地躺在病床上,浑身疼得要命,连动一根手指都费劲儿,满脑子想着刚刚护士小姐告诉她的话。
“五条夫人,二十五年前您在祓除特级咒灵的任务中失蹤了,所有人都以为您早已在那次的任务牺牲了,甚至举办了一场丧礼,只是谁也没想到二十五年后您忽然出现在一间废弃工厂附近,还是几名东京咒术高专的学生做祓除咒灵的任务时发现浑身是伤的您。”
钉崎野蔷薇闭了闭眼,又再度睁开眼,只觉得莫名有意思,护士小姐竟然称呼她为五条夫人,看来她和五条悟那个没有师德的家伙交往两年后,直接一发不可收拾地跟他一块儿步入婚姻的坟墓了。
护士小姐不久前还过来特意告知她,说是她的丈夫目前在处理任务,很快就会赶过来看她。
钉崎野蔷薇免不了要多问几句伏黑惠跟虎杖悠仁几个同班同学的近况,护士小姐只是笑了笑,神神秘秘地道,“他们都是很出色的咒术师。”
呦,看来这两人还是活得好好的嘛。
钉崎野蔷薇撇嘴,正自得其乐地想着经过二十七年后的五条悟到底会是什么样子时,病房的大门忽然被推开了。
钉崎野蔷薇眯起眼,逆着光看过去,发现是五条悟。
一身黑衣的白发男人仍然戴着那个又丑又毫无特别用处的黑色眼罩,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变化,时光仿佛对这男人格外优待,下半张脸看着肤色白皙又俊俏得很,几乎没看到什么皱纹,当然可能是她距离不够近看不清楚。
五条悟双手插着口袋,笑得没心没肺,温温地对她说了一句话。
“嗨,老婆。”
02.
钉崎野蔷薇本身就是一个出奇地耐打又不怕疼的姑娘,于是她在五条悟喊她老婆的那瞬间,十分热情地第一时间垂死病中惊坐起,并抄起床边的花瓶扔过去。
倒也不是生气,就是想知道今年五十七岁的老悟反应能力如何。
五条悟始终开着无限,压根没被花瓶砸到,还身手俐落反手接住花瓶,委屈巴巴地说,“我都二十五年没看过你了,你怎能这样对待自己丈夫呢?”
钉崎野蔷薇险些气笑,“什么丈夫?我还是个年仅十八岁的黄花大姑娘呢,在我眼里你还只是个男朋友。”
五条悟动作一顿,“男朋友?”
钉崎野蔷薇凉飕飕一笑,“是啊,老——悟。”
五条悟闻言,安静了半晌,只说道,“啊,这样吗。”
03.
过了这么多年,市中心特别设立了专属咒术师的医疗机构,钉崎野蔷薇住院没几天就出来了,跟着五条悟办了些手续,终于从死人恢复成生人的身份。
都市里多了不少新鲜又新奇的玩意儿,在办完手续后,钉崎野蔷薇嚷嚷着要去逛街,五条悟拗不过她,只好顺带陪她去外头逛了一圈才回家,这一趟收获颇为丰富,还买了不少最新款式的女性衣物与化妆品,把钉崎野蔷薇乐得合不拢嘴,享受到了刷男人黑卡的快乐。
虽然她心里爽得要命,但她注意到这一路上五条悟完全没有进过一次甜品店或是驻足在某些卖甜点的店铺前打死不肯走,钉崎野蔷薇不由得问他怎么不买点甜食回去,五条悟只是笑了笑道,“我的年纪不适合吃那些东西喽,我还想活得久一点呢。”
钉崎野蔷薇点了点头,确实没错,都五十几岁的老男人了,最好别老是吃那些容易引发糖尿病的甜食。
两人凑巧经过一间成人用玩具店时,钉崎野蔷薇故作不经意地问,“那你,能行吗?”
五条悟弯了弯唇,笑容暧昧,“你说呢?”
钉崎野蔷薇不说话了。妈的,你还行啊?
04.
由于钉崎野蔷薇还只是十八岁的年轻姑娘,仅有两人交往的这一段记忆而已,还未经历过结婚这段人生经历就直接穿越过来了,于是五条悟从家中书房拿了一本婚纱照给她,顺带简单说明了两人从交往到步入婚姻的过程。
前面两人刚开始交往的部分全都对得上钉崎野蔷薇脑中的记忆,她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开口问道,“所以到底是谁求的婚?”
五条悟沉默了几秒,“……你。”
钉崎野蔷薇抬手掩住疯狂上扬笑得极其猖狂的嘴角,敷衍地挥了挥手,示意他继续说。
大意上是说两人交往了两年,这段期间他们俩相处和谐,打打闹闹,很少有什么争吵,就算是五条悟把她给惹毛了,却也总能很快地把她哄好,于是待钉崎野蔷薇一毕业,她就赶着嫁给了五条悟,打算赶紧把这男人套牢了,毕竟有钱有能力还有颜值的男人可不是那么好找的。
当初两人结婚的消息跌破了众人的眼镜,伏黑惠更是反覆问她眼睛有没有问题,如果被胁迫了就眨眨眼,还低骂了几句说五条悟不讲师德,一个三十几岁的老男人连小姑娘都要招惹。
五十七岁的五条悟说起这段故事时一点儿也不害臊的,大言不惭地说自己也算是黄金单身汉,钉崎野蔷薇嫁给他简直血赚。钉崎野蔷薇一听可不乐意了,当即捧起跟砖头一样厚重的婚纱相册往他膝上砸过去,骂道,“你会不会说话?我嫁给你是你赚了好吗?我年纪轻轻贤慧能干又是个大美人,你这人怎么脸皮那么厚呢?”
五条悟被砸得嗷地一声叫了出来,忍痛抱着相册委委屈屈不说话。
钉崎野蔷薇一愣,“你不是一直开着无限吗?”
五条悟说,“这个家就你和我啊,在家里对着妻子开无限做什么?”
钉崎野蔷薇指着他脸上的眼罩,“那这玩意儿什么时候脱下?你在家里不是戴墨镜的吗?”
五条悟弯了弯唇,“才不要呢,墨镜太沉了,眼罩戴得更舒服。”
钉崎野蔷薇狐疑地盯着他,但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伸手拿过婚纱相册后又仔仔细细地把两人过去的拍的照片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心里默默下了个结论。
当年三十二岁的五条悟老师,穿着一身雪白西装的模样还真他妈帅啊。
05.
当晚,钉崎野蔷薇强势地住进了五条悟老师的卧房,原本五条悟还问她要不要自己独立一间房,这可把钉崎野蔷薇给震惊坏了,瞪着眼问他,“老悟,这么多年后你果然变了,你过去可不是这么绅士的。”
五条悟笑眯眯地说,“这不是怕你不适应五十岁的我了嘛。”
“更正,是五十七岁。”
“哎,这句是多余的。”
钉崎野蔷薇一边跟五条悟斗嘴,一边熟门熟路地进了五条悟的卧房与浴室,仔细检查有没有别的女人使用过的痕迹,眼神锐利,没有放过任何一点边边角角。
五条悟倚着浴室门口看她,非常肯定地笑着道,“别看了,真的什么都没有。”
钉崎野蔷薇拿出滚筒粘毛器,蹲在浴室地面胡乱粘了几圈,粘到两根略长的黑发。
她动作优雅地拈起其中一根给他看,五条悟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才说道,“伏黑惠几天前来过,借用了浴室。”
钉崎野蔷薇呵了一声,勉为其难接受他的说法,俐落地撕掉髒兮兮的粘纸,拍了拍手说道,“我要睡了,你呢?”
五条悟摸了摸下巴说,“你先睡吧,我还有点公事要忙呢。”
钉崎野蔷薇不疑有他,转身就回床上睡了。
06.
钉崎野蔷薇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自己消失的那段期间,五条悟每年都会到墓园,在她的墓碑前放上一束鲜红漂亮的玫瑰,大多的花枝还带着刺,压根不知道他打从哪儿弄来的花束。
时间荏苒,五条悟带来的玫瑰花越来越多,钉崎野蔷薇特意观察了一下,发现他是以岁数计算的,每过去一年,他就多买一支鲜花,比如今年她应是三十岁,他就买了三十朵玫瑰花放在她的墓碑前面,每次都是放下花束就离开了,仿佛是不愿留在这里太长的时间。
钉崎野蔷薇免不了多想了一些,这个男人给她放上玫瑰花,怕不是还认为她并没有死,只是要在很久很久之后才会回来。
时间很快地又过去了几年,有一年,伏黑惠跟虎杖悠仁是陪同五条悟一起过来的,三人安静地在墓前伫立许久,然后虎杖悠仁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喃喃不知道说了什么,五条悟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低下头,摘下了眼罩,露出了整张俊脸,也露出了长年掩盖在眼罩下面那道狰狞的伤疤,从右眼下方斜斜横过清隽的眉梢,而那只右眼变成黯淡朦胧的浅灰色,完全失了焦距。
他垂着眼帘,轻轻地说道,“我还能再等的,她一定会回来。”
钉崎野蔷薇蓦地醒了过来,双眼怔怔盯着天花板,抬手就往身边的床位捞了几下,发现五条悟并没有睡在她身边。
钉崎野蔷薇抿了抿嘴,很快地爬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客厅去,看到五条悟整个人横躺在沙发上熟睡着,无处安放的长腿架在沙发的扶手上,看起来睡得不大舒服。
看到五条悟即便睡着了也没把眼罩摘下,钉崎野蔷薇忍着满腔怒意,伸手要摘下他的眼罩,可她的手指在他面上拂了半天,就是摸不到他的脸,因为这家伙在熟睡时又开了无限。
这行为为她的梦境增加了几分可信度,钉崎野蔷薇皱起眉,觉得这件事不直截了当地揭开来说可不行,很多狗血连续剧就是这样,话都不当下讲清楚说明白才会拉拉扯扯出一堆不必要的垃圾剧情,于是她转头去拿了自己的咒具铁锤,抬脚狠狠踢了几下沙发,终于把五条悟从睡梦中吵醒了。
五条悟以为钉崎野蔷薇是哪里不舒服或是做了什么让她心情极其不爽的恶梦,迷迷蹬蹬地坐起身来打算哄她去睡觉,可就在看到她拿着铁锤气势汹汹地站在他身边时,他顿时哑然失声。
“把眼罩摘了。”钉崎野蔷薇手里的铁锤作势顶上他的下颌,语气冷飕飕的,“我现在就要看到自家丈夫的脸。”
五条悟歪了歪脑袋,语气轻快地说,“这么迫不及待的吗?你——”
“快点。”钉崎野蔷薇咬了咬牙,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已经知道了,摘下来。”
十八岁的钉崎野蔷薇是顽强而骄傲的,没法容许欺瞒的行为,尽管他人是以好意为出发点,但这对她而言并不好受。
二十五年的等待到底有多漫长?钉崎野蔷薇无法感同身受,因为她一睁眼就穿到了二十七年后,但是她知道这些日子里五条悟过得不大好,妻子莫名其妙地失蹤了,无声无息消失在时间的洪流之中,连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然而五条悟在得知她回来的消息之后,他对她没有半句责怪的话,也没有侃侃而谈这几十年的委屈,更没有伸手拥抱她或亲吻她,他把所有心事都藏入心底,表现得好像根本不痛不痒似的,可是谁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云淡风轻?
至少她不能。
不等五条悟伸手摘下眼罩,钉崎野蔷薇再度伸手试图触碰他,发现他的无限又解了,便干脆地扔下手中的铁锤,轻轻摘去了他的眼罩,五条悟下意识闭上了眼,但她捧着他的脸,俯首就往他右眼上的那道狰狞的伤疤吻上去。
在揭开眼罩的瞬间,钉崎野蔷薇便看到了那道清晰的疤痕,应是什么咒灵留下的,像是一道爪痕,狠狠撕裂过他的血肉,也让他彻底失去视物的能力,从此六眼变成了五眼。
五条悟为了不让她发现异状,始终不肯揭下眼罩,连带睡觉也不愿睡在她身侧,免得露出马脚来,不知是怕她嫌弃还是怎么着,但是在钉崎野蔷薇眼里来看,这些明明是更能让她更加心疼的筹码,这个五十七岁的老男人却打死不肯利用。
“你怕什么?”钉崎野蔷薇笑得凉薄,语气却相当温和,“你觉得我是那种因为丈夫变丑就抛下对方远走高飞的女人?还是觉得我会勉强自己跟一个老男人在一起?”
五条悟缓缓睁开眼睛看她,忽地眉眼弯弯地笑了,眸光温柔,双眼周围浮现几丝浅淡的皱纹,一点一点地裂入狭长漂亮的眼尾,那些流逝的岁月在他英俊的脸庞上长年沉淀下来,最终变成了她眼前的这副模样。
“你还未经历过我们相恋的那两年,就穿越到了二十七年后的世界。”五条悟哑着声音道,“在你眼里我是个刚交往的男朋友,在我眼里你是陪着我走过数年的妻子,所以我们俩的差距不仅仅是岁数,还有遗落的那两年时光。”
五条悟独自走过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了钉崎野蔷薇,然而她却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一个对他而言既是熟悉又陌生的小姑娘,可此时的五条悟已经逐年老去,被时间推行向前,被年岁折去寿命,他无法肯定她会坚持跟他走下去。
若是钉崎野蔷薇早来个七年,他说什么也不会放手。
“你告诉我,我该怎么爱你?”五条悟说。
钉崎野蔷薇沉默几秒,抬手揉了揉他的脸颊,弯着嘴角懒洋洋地笑了。
“我想看看五十七岁的五条悟是什么样的混蛋。”她说,“至少我知道,他是个厚脸皮的老男人,不惜用一些诡计让我对他越发迷恋,你现在就是在做这种类似的行为啊。”
五条悟噗哧笑了出来,果然不论是婚前还是婚后,钉崎野蔷薇还是那么会破坏气氛。
“好。”他答应道。
07.
那天之后,五条悟每晚都会老老实实地睡在钉崎野蔷薇身侧,尽管钉崎野蔷薇的睡姿难看,还经常会抬腿压在他身上,弄得五条悟苦不堪言还不敢抱怨。
伏黑惠与虎杖悠仁得知钉崎野蔷薇回来的消息,各个从不同的城市赶过来看她,虎杖悠仁一见到她的当下就红了眼眶,哽咽着对她展开双臂要求抱抱,钉崎野蔷薇没忍住先往他头上敲了一记笑骂了几句,才伸手一把抱过伏黑惠跟虎杖悠仁,给他们俩一个大大的拥抱。
伏黑惠刚开始还反覆问她这些年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年轻,听到她是穿越过来的忍不住一愣,只觉得有些荒谬,但是看到钉崎野蔷薇那充满胶原蛋白的年轻脸蛋又说不出话来了。
后来,不止是虎杖悠仁等人,其他认识的前辈们也相继过来探望她,故意开着玩笑询问她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跟五条悟结了婚是什么感觉,钉崎野蔷薇沉思半晌,才道,“血赚。”
她的丈夫虽然瞎了一只眼,但还是挺好看的,而且还有黑卡可以刷呢。
五条悟笑吟吟地坐在一边不说话,而同样前来探望钉崎野蔷薇的家入硝子则是看了他一眼,以口型询问他:关于眼睛的事情真的不说吗?
五条悟脸上的笑意不减,却微微摇了摇头。
不说。
08.
钉崎野蔷薇曾经问过五条悟的右眼是怎么受伤的,又为什么无法治癒,但五条悟仅仅是轻描淡写地带过,说是咒灵太强,自己又年纪大了,多少还是会有失误的地方。
钉崎野蔷薇想着这男人是个爱臭美的性子,特别懂得利用自己的美色迷惑他人,若是能够治癒好眼睛,他根本不会等到现在,便接受了他的说法没有多问,反正她能利用这些年的时间去瞭解他。
刚开始钉崎野蔷薇花了些时间适应现代人的生活,才开始重操旧业干起咒术师的活儿,但是由于她年仅十八,得再累积经验才能达到她二十岁那一年的实力,于是五条悟安排她每个礼拜定期到高专旁听三四年级的课程,还动不动把自己的任务甩给她处理,弄得钉崎野蔷薇好气又好笑。
很多学生好奇她跟五条悟的关系,钉崎野蔷薇也没隐瞒,故意直言道,“哦,他是我合法丈夫。”
还未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学生们顿时震惊了,各个面色惊恐,五条悟老师果真禽兽又没有师德,连十八岁的小姑娘都敢招惹,世风日下啊。
五条悟知道这件事后,同样故作满脸受伤的对学生说,“你们误会了,她是贪图我的钱财才愿意跟我在一起的。”
一帮学生们依旧以怀疑的目光注视着他,看吧,夜路走多了也会碰到鬼,五条悟老师就算是被贪财少女缠上了也是活该呢。
五条悟见学生们满眼不信任,简直冤枉得要命,可看到钉崎野蔷薇那副恶作剧成功的笑容时,又是不可抑制地浅浅微笑起来。
两人这一相处下来就是几年的时间,钉崎野蔷薇心想,自己确实爱极了与五条悟婚后的日子,两人常常一起在外头牵手散步,一起去超市购买食物,一起锻鍊体能,一起看电影,久而久之她也明白了自己当初恨嫁的心情,这哪是冲动结婚,分明就是不得不爱了。
“我觉得自己当年一定挺爱你的。”钉崎野蔷薇对五条悟说。
人生便是如此,你不知那些苦难将会从何处而来,幸福又会在何时降临,人们总是被动承受痛苦,却又在承受的过程中习得进取的精神,她看见五条悟在等待她回来的这些年里从未改变过教育的初衷,教出一个又一个优秀的咒术师,也随着时间慢慢察觉出五条悟对她隐瞒了多少事情,包括右眼失明的部分。
她主动找上了家入硝子,要求她告知五条悟右眼失明的原因,家入硝子只是递给她一份档案,是十年前五条悟祓除特级咒灵的资料,那个咒灵的咒术与操纵时间有关,即便祓除之后,那个特级咒灵在他右眼上造成的伤口却怎么也消除不了,还一点一点地在蚕食他的性命。
五条悟或许活不过多少年了。
做了咒术师这一行高危险职业,每个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了觉悟,自己也许哪天会英年早逝,又会有哪些人无法陪伴自己直到人生散场。
钉崎野蔷薇知道自己错过了这些年陪伴着五条悟慢慢变老的时光,便干脆地用尽每天的时光来与他相爱。
他们俩总是在打打闹闹中度过,好似回到了二十几年前的那段时光,连带五条悟有时候都免不了恍惚了起来,以为自己不过是三十几岁刚娶了妻子组织家庭的男人,而钉崎野蔷薇仿佛也从未离开过他似的,那些几乎要将他溺毙于时光洪流之中的寂寞逐渐被狠狠吞噬殆尽,一朵名为钉崎野蔷薇的玫瑰深深扎根在他的心底,逐渐生长、温柔地盛开出带血的花瓣,他不但甘愿用生命作为养分,还要掏心掏肺地深爱她。
我觉得我还是很爱你,张扬又毫不迷惘地爱你。
他在感情上不再处于被动的地位,偶尔一有空就坐到她身边牢牢拥紧她的腰肢,安静地享受两人独处的空间,他动不动就亲吻一口她的面颊,像是要把这些年欠缺的爱情都一并补齐。
没多久,钉崎野蔷薇发现五条悟的容貌开始产生了变化,逐渐褪去那些衰老的迹象,肌肤变得光滑,眼尾的皱纹也慢慢地消失了,他的步伐也变得轻盈许多,整个人的状态回到了年轻的巅峰时期。
某次,五条悟穿上了一身干净笔挺的雪白西装,英俊的面容一如往昔,他弯着眉眼笑得格外狎昵又跋扈,戴着墨镜对她挑了挑眉,“不是问我还行不行?试试吗?”
钉崎野蔷薇当场红了眼,慢慢合起掌,默默在心里唸了几句静心咒,然后以这一生最快的速度扑上去。
当晚,钉崎野蔷薇懒洋洋地搂着男人清瘦的腰,问他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才那么行,五条悟捏了捏她的脸,理直气壮地反问她是不是最近太忙了所以体力那么差。
钉崎野蔷薇顿时很想跟他打一架。
09.
时间过了几年,五条悟的容貌变化停止了倒流,身体状况却每况愈下,变得嗜睡又极其容易精神疲倦,经常一睡就是数天过去。
家入硝子过来看过五条悟的状态,只是对钉崎野蔷薇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五条悟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钉崎野蔷薇生怕自己又错过他难得醒来的时候,干脆成天待在家里照顾他。
一次,钉崎野蔷薇不小心在床边睡着了,醒过来时发现五条悟正静静地盯着她看,忍不住问他一句怎么了,五条悟敛下眸,嶙峋的长指顺着她的五官轮廓轻轻描绘几下,才缓缓道,“当年我与那个特级咒灵做了一场交易。”
钉崎野蔷薇注视着他,没有说话。
“那个特级咒灵来自于人们心里过于深重的遗憾,性子温和,没有什么太大的攻击性,能力是操纵时间,于是我跟它争取机会,让你穿越未来,只是你穿越过来的时间是不可控的。”五条悟轻声说道,“其实你早在二十五年前就在祓除咒灵的任务中牺牲了,是我无法接受你死去的事实,才会用了这种方法将二十岁之前的你强制拉到未来,我篡改了你的人生而招致被咒术反噬寿命的后果,所以连硝子都无法治疗我的伤口。”
“那这一切真的值得吗?你不像是会自我牺牲的人。”钉崎野蔷薇说。
五条悟笑了,“能够活到六十几岁,还赚到一个年轻漂亮的妻子,怎么不值得?”
在人生的道路上踽踽独行漂泊不定的滋味并不怎么好受,身边的挚友、同事相继离世,他不由得心生叛逆的想法,若是逆天而行,是否能有不一样的结果?
至少不要让她年轻的生命走得那么仓促,他舍不得。
钉崎野蔷薇沉默着握紧他的手,慢慢将嘴唇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指骨上面。良久,她喃喃地道,“五条悟,你还欠我一个结婚誓词。”
五条悟眸光温润地望着她,声音沙哑地开了口,再次重复一遍当年两人结婚时立下的誓言。
“无论是顺境或逆境、疾病或健康、贫穷或富裕,我将爱你、敬你、护你,此生对你忠心不变,初心不改,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
10.
很多年后,钉崎野蔷薇还是会想起在病房里见到五条悟的那一天,他站在那儿,长身玉立,整个人浸在温暖明亮的阳光之下,笑得那般没心没肺。
当年意气风发得意洋洋说着自己是最强的男人,突然蜕变成这副好男人好丈夫的温柔模样,无论怎么想都是教人一阵毛骨悚然。
但是钉崎野蔷薇却觉得,五十七岁的五条悟可比二十八岁的他还帅气多了。
【完】
###
对不起,我OOC了。
这篇是致敬晋江作者扶华写的《穿越到四十年后爱人变成了老头怎么办》,当初看了太太的作品几乎每章都在哭,最近打算写这篇五钉时,突然很想尝试写类似这样的梗,若是钉崎野蔷薇穿到了未来,看到五条悟变成五十几岁的大叔了,到底会作何感想呢?
总之,希望大家喜欢这篇文与温柔的五条悟,也谢谢亲爱的歌德德为我画的惠惠贴贴图,如果有哪个宝贝哭了,也请让我知道(合掌
OP这张是五条悟失明的灵感来源,不过我设定的是右眼🙏
【咒回乙女】春天与发生在春天的事
*本篇总体上悠悠哉哉的,可以不带脑子看
*前文背景:
*算过渡章,暴风雨前的宁静
...
*本篇总体上悠悠哉哉的,可以不带脑子看
*前文背景:
*算过渡章,暴风雨前的宁静
1
尽管偶尔会被吐槽是面瘫或者臭屁脸,但伏黑惠对自己表情称不上活跃的面孔没有什么不满。事物的好坏都是相对的,虽然这张脸看上去不近人情,但也同样让人不容易觉察到真实的情绪。伏黑惠一向自以为有城府,而且善于伪装。
但那也只是自以为罢了。
他此刻用小心得有点躲闪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崎谷深流,拿不定主意对方想要做什么。
那是在崎谷静流出国一个月之后的事,因为崎谷静流的心流操纵引发了惹人注目的事件,为了防止她因此遭到国内咒术界的追查乃至于攻讦,以五条悟为核心的知情者一方策划了她的出国避难。他们对身为姐姐的崎谷深流编好了一套措辞,伏黑惠认为理由无懈可击,但五条悟却像是神经过敏一样提心吊胆,不过崎谷深流到目前为止似乎没有觉察到真相的表现。
伏黑惠的这一结论一直保持到了半个小时之前。半小时前,刚结束了任务的伏黑惠接到了崎谷深流打来的电话,拜托他帮忙带一份手信。那家店正好在任务地点附近,对伏黑惠来说事举手之劳,他猜测崎谷深流大概是通过咒术高专的关系提前知道了此次的任务地点。伏黑惠以前没少被身为老师的五条悟差遣跑腿,但崎谷深流很少麻烦他什么事,和五条悟那副为师不尊的情况不可一概而论。
在这件事之外,崎谷深流也不能与五条悟一概而论。
伏黑惠带着点心返回校区附近,崎谷深流罕见地约了他在外面的咖啡馆见,说是要请他吃东西作为回礼。崎谷深流毕竟在法律上被认定为"死亡",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她一直维持着深居简出的生活。和认识的人约在外面见,这种引人注目的做法不像是崎谷深流的风格。伏黑惠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没有理由拒绝,似乎是觉察到了某种违和感,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等他见到崎谷深流的时候,那不安的预感立即就被证实了:凭着直觉,他一眼就判断出崎谷深流是特意来见自己的。
一个月之前,五条悟难得摆出一副严肃面孔,告诫自己的学生们要谨慎地对崎谷深流隐瞒静流的事。
"虽然深流恐怕迟早会发觉,但在此之前也要尽可能保密。你们要避免单独和她见面,深流太聪明了,你们见到她可能什么话都招了。"
伏黑惠不得不在崎谷深流的对面坐下,如坐针毡。现在不就是最糟糕的情况吗?伏黑惠想,崎谷小姐是从买点心就开始布局了吗?
崎谷深流打量着他的脸色,用拇指摩擦着面前红茶杯子的边缘:
“你猜到我要说什么了吧。”
“……您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一开始,静流要出国的时候。”
伏黑惠愣了一下,不知道崎谷深流为什么在发现不对劲之后不动声色地忍耐了一个月。
“如果没有耐性的话,真相是不会越过重重谎言出现在面前的。”
崎谷深流如此解释。一个月前,当崎谷静流宣称要出国避开风头的时候,她的直觉和理智都感到了不对劲,而五条悟在提及崎谷静流时的特殊警惕差不多坐实了她的怀疑。她将疑惑埋在心里隐忍不发,在其他人从严防死守中松懈下来的时候,选择了伏黑惠作为突破口。
五条悟提防着崎谷深流的警觉,但最终还是崎谷深流棋高一着。伏黑惠默默感慨: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吗?
“您为什么不直接问静流呢?”
“静流的心里伫立着铜墙铁壁,若是她打定主意就绝不会松口。”崎谷深流放下手中的茶杯,“但惠是个好孩子,是不会说谎的吧?”
“好孩子”这句昔日的夸奖,此刻变成一顶高帽扣在了伏黑惠的头上。他的眼神有一点崩溃——正如崎谷深流所说,他却是无法向对方隐瞒真相。
伏黑惠不得不将崎谷静流的秘密全盘奉上。崎谷深流虽然惊讶,但远远没有达到震惊的程度。她整理了一下思路,说到:
“我隐约发觉了静流是个不同寻常的孩子,不过没有料到竟然是这么复杂的事。‘因为崎谷深流很可能受到了心流操纵的蛊惑,所以要对她隐瞒静流的力量’,是这么回事吧?”
虽然伏黑惠没有提到隐瞒的原因,但崎谷深流差不多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思路。她注视着垂着眼睛不敢看自己的伏黑惠,思索片刻露出微笑:
“你们担忧的,是心流操纵所造成的‘虚假的爱’。那么,惠,你对静流的爱是虚假的吗?”
“当然不是——”
伏黑惠凭借本能回答道。他抬头看见了崎谷深流脸上释然超脱的表情。
“那么我也是一样。静流所造成的是他人对自己的善意和喜爱,但爱是完全不同的东西。爱从不轻易草率,不是靠着所谓的心流操纵就能产生和消亡的。”
伏黑惠感到自己松了一口气,像走在玻璃栈道上的行人终于踏上了坚实的土地。他明明是仿佛在胁迫下被逼问出事实的那一方,但却从崎谷深流那里获得了安慰。假如能多信赖崎谷小姐一些就好了,少年如是想。
伏黑惠忽然想到,崎谷深流是如何知晓自己与静流的关系的。这件事只有自己的同期伙伴知道,连老师五条悟都被排除在外。他微微红着脸道出疑问,崎谷深流想了想,回答说:
“因为我是姐姐。”
两人的对话到此差不多结束了,临走之前,崎谷深流补充了一句:
“以后有事不必瞒着我,毕竟我是姐姐。”
咖啡馆门口,伏黑惠把伴手礼递给她:“您要回去了吗?”
崎谷深流看着他,笑了一下,瞳仁幽而黑:“该回去找五条悟算账了。”
伏黑惠想起崎谷深流托自己买的点心,的确是甜食——像之前的几次一样,崎谷深流只会委托他帮忙买五条悟喜欢的东西。但他记得,崎谷深流这次选的口味恰好是五条悟不喜欢的,因为这个无糖不欢的甜食控难得有什么味蕾地雷,他因此记得很清楚。伏黑惠忽然明白了,持续到现在那股违和感从何而来。
多么昭然的爱恨交加。
伏黑惠在心中默默祝愿自己的老师今晚好运。
2
第二天,五条悟意外顶着一张怎么看都不像兴高采烈的面孔出现在咒术高专的教室中,伏黑惠在心里低声吐槽,而全然不知情的虎杖悠仁很关切老师的情况:
“五条老师,您怎么了吗?”
五条悟朝着他转过头,脸上是那副难以形容的复杂神情:
“悠仁,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吗?”
“哎,是什么?”
“是你所爱的东西和你所恨的东西被掺杂在了一起,你无法分清自己的爱恨,而这混杂的感情将把你拖入糯米做成的地狱。”
三人中唯一专心倾听的虎杖悠仁,对五条悟的最后一句产生了疑问:“那个,为什么是糯米?”
昨天夜里,为了表明自己的忏悔之真挚,五条悟被迫吃掉了伏黑惠带回来的点心——最爱的甜食,但同时是最讨厌的口味。在那个片刻之中,五条悟所抵达的境界就和他现在脸上的神情一般迷茫又超脱。
五条悟的甜食地狱风波很快就被夏日的凉风卷走,紧接着是盛夏,然后入秋,一转眼就是姊妹校之间的交流会。身为二年级的三人之中,虎杖悠仁和伏黑惠在第一天的团体赛中担任了挨揍的中流砥柱,就在他们下定决心努力变强的热血沸腾之中,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新年近在眼前。
新年假期前夕,旅居在外的小林绚子终于又回到了东京。她和姐姐小林绘默契地选择了避开小林家庆祝新年,在假期内偶然造访老宅中的父母,就算是仁至义尽了。反正那二老一早就嚷嚷着家中出了三个不孝女,出于为崎谷企业的考量,小林绘拿钱堵住了他们的嘴,但她对于自己个人名声早就无所谓的。在小林家的女孩子们离家出走的那一日起,都不约而同选择了违逆家长制伦理的道路。
虎杖悠仁事先从小林绚子那里知道了她回家过年的打算,却是从小林绘那里偶然得知了她返回东京的确切日期。因为唯一的亲人已经过世,虎杖悠仁不打算在短暂的假期内返回无人等待自己的家乡,能和咒术高专的同伴们一起迎接新年倒也符合他的脾气。
对厨艺很有自信的虎杖悠仁打算让在异乡度过的新年成为温暖的记忆,于是和去年一样,在节前列出了一张长长的清单,错开家庭主妇们的出行高峰期,在晚餐之前去商场采购。他在超市中避开人流熟练穿行,在脑中复盘着食材列表。
“接下来要买做肉丸的食材,面包糠用完了也要补充——钉崎说想吃上次的炸猪排。”
在货架附近,他看见一位女士蹲在地上,瞎子摸象一般在地板上摸索着什么,焦急地小声嘟囔着遗失的物品,虎杖悠仁眼疾手快地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捞起一副黑色框架眼镜,递到她手上:
“您是在找这个吗?”
对方抬起头,虎杖悠仁看清了她的脸。
“多谢你了!”重新戴上眼镜的小林绘长舒一口气,魂归躯壳般恢复了生机。而虎杖悠仁则想起了自己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您莫非是小林小姐吗?”
“哎?”
“崎谷企业的社长代理人,”面对着一脸天真而惊讶的小林绘,虎杖悠仁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我在电视上看到过您——虽然戴上眼镜就像变了个人。”
不仅仅是眼镜的原因,在非工作日穿着一身休闲服的小林绘,哪里有平时在公司里雷厉风行的精英模样。变化之大堪称大变活人,倒是免去了被认出来的麻烦,也就是身为“电视儿童”的虎杖悠仁才有这样的火眼金星。
“哎,是吗?”
对此毫无自觉的小林绘地露出了胸无城府的微笑,好像戴上眼镜之后连性格都变软了。虎杖悠仁困惑地眨了眨眼,然后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那个,我是伏黑的同学虎杖悠仁。”
“原来如此,是伏黑先生的熟人。”
身为代理人的小林绘有些惊讶,在心里感慨东京真小,上一次发出这样的感慨还是在七海建人表明自己认识伏黑惠的时候。
虎杖悠仁指了指小林绘的购物车:“您是在进行新年采购吗?”
“家里不缺食材,但我妹妹今天回来了,所以晚餐要丰盛一点才好。”
虎杖悠仁的眼睛亮了一下:“小林回来了吗?”
小林绘有些吃惊:“你认识绚子?”
“之前偶然见过面,而且都立咒术高专和京都咒术高专是姊妹校,迟早都会认识的。”虎杖悠仁解释说。“还有娜娜明,我平时承蒙他关照了,他教会了我很多事,和娜娜明一起祓除咒灵的时候感觉特别安心。”
“嗯?”
不知是因为镜片的遮挡,还是虎杖悠仁提及尊敬的前辈有些兴奋,他错过了小林绘脸上的茫然神情,从善如流说下去:
“娜娜明是我在咒术高专的前辈,虽然他不让我叫他老师,不过他教给我的内容比五条老师要多。小林也是,我也从她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她祓除咒灵的样子很帅气呢!”
虎杖悠仁还沉浸在小林绚子回归的喜悦之中,忽然间却脊背生寒,扭头发现七海建人和小林绚子各推着一辆购物车,像是要汇合的样子,分别从两个方向朝着这里走来,然后又不知为何不约而同顿住了脚步,神情幽怨地盯着他。虎杖悠仁被这两人看得毛骨悚然,然而寒意的源头却不是七海建人和小林绚子,而是站在他面前、看起来温和无害的小林绘。
气场骤变的小林绘,对他露出一个雪女杀人般寒冷的笑容:
“虎杖同学,谢谢你告诉我有关他们两人的事情——看来我平时对他们太缺乏关心了。”
虎杖悠仁按照预期买回了清单上的食材,然而此刻却兴致全无,把赤红的脸埋进交叠的双臂之中。
“小林小姐不知道娜娜明和小林是咒术师的事,她以前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咒术师。娜娜明和小林好不容易才保密的事情,我第一次见到小林小姐就给捅出来了——怎么会这样!”
一旁的伏黑惠劝慰虎杖悠仁不必太自责,没人能想到在家属都是咒术师的情况下,小林绘竟然对真实情况一无所知,再说这本来也是意料之外的邂逅——要怪也该怪东京太小,小到只剩下一家超市。
钉崎野蔷薇则没有这么体贴的耐性,不客气地白了自己的同期生一眼:
“你在这里捶胸顿足什么呀,好像被赶出来的人是你一样。”
当小林绘扬起可怕的微笑的时候,超市中的气温跌破了零度,冷到让人怀疑暖风机里下一秒就会吹出白雪。小林绘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一家人一起去结账。但虎杖悠仁望着小林绘看似平静的背影,却感到胆战心惊,好像窥见的是台风眼中的云淡风轻。他想起七海建人和小林绚子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即便是面对特级的劲敌,这两名咒术师恐怕也不至于露出如此紧张严肃的神情。
虎杖悠仁的不祥预感很快得到了证实。在他惴惴不安返回咒术高专的时候,钉崎野蔷薇接到了小林绚子的电话,后者在电话那头如是说:
“钉崎,今晚能暂住在你那里吗?”
“可以是可以,”钉崎野蔷薇觉得奇怪,“但你不住家里吗?”
“我被绘姐赶出来了。”
今天是咒术高专的学生们预定进行新年前夕聚餐的日子,拖着行李箱的小林绚子风尘仆仆地加入了这个群体,身上那股冷清疏离的气质与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就好像是一个流浪四方的吉普赛人。
意外被虎杖悠仁揭开真相的七海建人和小林绚子,在小林绘的注视之下只敢偷偷交换眼神。三个人沉默地回到家中,小林绘非常冷静地在沙发上坐下,订了一个半小时的闹钟。七海建人和小林绚子很识趣地在小林绘开始审问之前从实招来,主要是身为主犯的七海建人在说,小林绘不动声色地听着,偶尔追问一些细节。
这一过程持续了二十分钟。当两人把所有事情都招供之后,小林绘忽然爆发了,她哭着发了五分钟脾气,就在两人准备好让她把愤怒宣泄干净的时候,小林绘在第二十五分钟的时候停了下来。她拿过定时器,时间持续了二十五分钟,几乎分秒不差。她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我一共给了你们半个小时,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五分钟,所以只剩下五分钟时间给你们收拾行李。”
看着七海建人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心怀幻想再到最终服从判决,小林绚子有些庆幸自己带回来的行李箱还没来得及开封。
“即便是在发脾气的时候也讲求高效,”小林绘在矮脚茶几旁搓着发冷的双手,如是评价自己的姐姐,“是绘姐向来的作风。”
伏黑惠看着面无表情的小林绚子,这个在千里迢迢回家过新年的头一天就被亲姐姐赶出家门的少女,在话语中似乎还对姐姐的做法感到钦佩。而作为聚会中的一员,出身复杂大家庭、自以为见多了家庭纠纷的禅院真希,此刻也没能掩饰住脸上的震惊神情。
一旁的虎杖悠仁仍沉迷在深深的自责中:“都是我不好……”
“七海先生也说了,不是虎杖的错。”小林绚子说。不过就算是这样,以虎杖悠仁的性格,一时半会也无法原谅自己。
“虽然你们做的不对,但真的把你们扫地出门未免也太严厉了。”禅院真希中肯评价,狗卷棘附和了一句“鲑鱼”。
就在这时候,小林绚子接到了小林绘的电话。
“抱歉啊,绚子,我不该一时冲动赶你出门的,”小林绘直入主题地道歉说,“我冷静下来好好反省过了。”
“没关系的,绘姐,毕竟是我不对。”小林绚子环顾四周。“我到朋友这里住下了,明天早上再回去,你不用担心。”
“再怎么说也是姐姐嘛,”钉崎野蔷薇说,“虽然一时发狠,但还是担心妹妹的。那七海先生呢?”
小林绚子沉默了片刻,回答说:“绘姐的原话是:‘七海先生就让他自己凉快去吧。’”
原来被赶出来后还能回家过夜,是妹妹才有的特权吗?
身为玩偶的熊猫竟然感觉宿舍里有点冷,后悔当时没把聚餐投票投给火锅。而身处暴风中心的小林绚子立即给七海建人打了个电话。她来之前已经和七海建人联系过了,两人互相询问了一下对方这里的情况,小林绚子提了建议:
“等明天绘姐气消了,就回去认错吧。七海先生,请多帮我带一个跪垫。”
“跪垫?”
七海建人茫然不解,而小林绚子这边的围观者们有意无意竖起耳朵在听。小林绚子一本正经地回答:
“因为要下跪道歉。七海先生,是什么让你产生了‘绘姐脾气很好’的错觉?”
咒术高专的聚会现场突然变得异常安静,大家勉强摁耐下吐槽欲倒吸冷气。有生以来第一次,禅院真希觉得自己姓禅院也不错。
挂断电话的小林绘疑惑地环顾四周:“为什么都看着我?”
“那只是错觉,什么都没有!”钉崎野蔷薇大力拍了拍小林绚子的肩膀,演技浮夸又做作,“我们快点开动吧,虎杖做了上次那个改良版的超好吃肉丸。”
咒术高专的学生公寓设施齐全,喜欢下厨的学生经常自己在宿舍倒腾东西吃,为了无拘无束玩上一宿,大家决定就在学生宿舍聚会。都立咒术高专对学生的私生活向来不加干涉,就算这群少年人闹得天翻地覆也没关系。
虎杖悠仁因为从小就不得不自己做饭,长年累月练就出了高处普通人水平的厨艺,他也很乐于自己的特长有用武之地,自然而然在聚餐上挑起大梁。大家对此冒出词汇贫乏却又真诚的称赞,只有小林绚子像米其林评判员一样吃得特别认真,不时询问虎杖悠仁具体的做法。当其他人发现这一点的时候,这两人已经开始研究起改良方案了。
“小林原来会做饭?”
禅院真希好奇地问了一声。虽然她对小林绚子的第一印象称不上好,但脱离了交流会的特殊情景,以日常面貌出现在咒术高专的小林绚子看上去就像个普通人——擅长做饭、有常识但没有咒术师的怪脾气、像个不太合群的普通女孩子。足以媲美三轮霞的那种普通。但较真的话,大概还是三轮霞的普通略胜一筹。
“小林厨艺很好的,”虎杖悠仁显得比小林绚子本人更激动,“肉丸改良版2.0就是小林给的建议。”
“是比之前更好吃了。”伏黑惠很公正地评判到。
虎杖悠仁像来了劲一样,翻开了自己的手机相册:“小林还会做便当哦,呐,这是她之前发给我看的照片。”
一群人挤在小小的手机屏幕前凑着看,虎杖悠仁的食指点在一张可爱得像从美食博主的动态里扒下来的图片上。
“这不是爱心便当吗?”
“之前给绘姐做的。”小林绚子说,“绘姐虽然舌头很叼但在厨房里完全无法自理,放着不管的话她就跑去吃便利店,我给她做过一段时间的便当。现在这项任务由七海先生接手了。”
在场者不禁微微仰起头,共同想象出了一个在某种意义上屹立于咒术界顶端的普通人。
而关于做饭的话题还没有结束,虎杖悠仁十分热心地介绍起小林绚子在厨房领域中的创举,样子仿佛为观众引荐嘉宾的主持人。禅院真希忍不住吐槽:“你们每天就交流这个?你们俩是什么家庭主妇吗?”
虽说虎杖悠仁本就是个性格爽朗阳光的人,但和他已经相处过一段时间的禅院真希仍然捕捉到了一些异样。她的目光从虎杖悠仁身上移到小林绚子身上,再从小林绚子身上移动回来,像在寻找两人之间如蛛丝般纤细而隐蔽的关联。她扯了扯钉崎野蔷薇的衣袖,压低了声音:
“虎杖他是不是……”
禅院真希正犹豫着该不该问出口,她与钉崎之间进行了半截的对话就被打断了——差不多吃饱喝足,有人提出大家一起玩点游戏。
钉崎野蔷薇向来对聚会的这类余兴节目嗤之以鼻,嫌弃这些翻来覆去都是老套路的传统游戏老土,但今天却一反常态提起了兴致:
“我们来玩真心话吧!”
“全名是‘真心话or大冒险’吧,被抛弃的大冒险也太可怜了。”熊猫说,“这种游戏的目的不是整人和窥探别人的隐私吗?真的要玩这个吗?”
“为了防止发生‘穿裙子跳舞’的惩罚,出于保护你们男生的目的才特地去掉大冒险的哦!不要无视别人的贴心。”钉崎野蔷薇据理力争,“真心话的游戏都有默认的底线,不会被问到难以启齿的事情,也算是增进感情的一种方式嘛。”
在其他人没觉察的间隙里,钉崎野蔷薇和伏黑惠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于是一向对这类事情不感兴趣的伏黑惠主动表态:“我赞同钉崎。”
熊猫也有些意外,不由换了口气:“既然后辈们都想玩的话……”
而此刻的禅院真希则看见钉崎野蔷薇贴在腰后的那只手悄悄握拳,伸出拇指和食指,朝自己比了一个“√”——钉崎知道她没能说完的问题,并给出了问题的答案。禅院真希微笑了一下:这样的敏锐和默契,不愧是自己的学妹。
游戏顺理成章地开始了。咒术高专版的真心话游戏融合了众多经典游戏的套路,在一系列复杂又不合理的流程之后,选中一个幸运儿或者倒霉蛋作为被询问“真心话”的对象,总之和抽乌龟也没有什么区别。狗卷棘因为咒言的缘故本来是不适合玩真心话游戏的,但为了增加集体参与感,他也举手参加了游戏。大概是被什么喜欢恶作剧的小妖精附身了,前两轮的鬼牌偏偏都到了狗卷棘手中。大家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有什么可以用“yes”和“no”就能回答的问题。
第一轮的提问方是虎杖悠仁:“狗卷前辈觉得我做的料理好吃吗?”
“鲑鱼!”狗卷棘回答得很干脆。
第二类的提问方是钉崎野蔷薇,她认真斟酌了一下用词:“狗卷前辈觉得我以后能在职业模特的道路上平步青云吗?”
被迫要做出回答的狗卷棘露出了复杂纠结的神情,一番挣扎后还是低声说出了“鲣鱼干”。
钉崎又追问了一遍,回答还是坚定而正义的“鲣鱼干”。钉崎野蔷薇掩面哭泣:“这也太伤花季少女的心了!”
“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伏黑惠无奈提醒自己的同期生,“快认清现实吧。”
第三轮,小林绚子抽到了鬼牌,禅院真希抽到了提问方的卡片。禅院真希挺直了脊背,隔着平光镜注视着小林绚子:
“小林你虽然是客人,但既然决定参加我们的游戏,就要遵守游戏的规则。我作为都立咒术高专的学生,不会因为你被姐姐赶出家门的悲惨遭遇就心慈手软的。”
熊猫嗅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火药味,为禅院真希决战宣言一般的陈词捏了一把冷汗。然而小林绚子却礼尚往来,表现出了接受挑战一般的气概:
“我明白了,请不必客气,尽管放问题过来吧。”
熊猫觉察到禅院真希调整了一下呼吸,她随后一字一句地说:“小林你,有喜欢的人吗?”
瞬间陷入沉默的宿舍里似乎回荡着来自各处的惊讶,熊猫擦了一把并不存在的冷汗,感慨了一句:“果然还是女生话题吧。”
伏黑惠把惊愕的目光投向钉崎野蔷薇,钉崎回了他一个“都在计划之中”的坚定眼神,然后望向禅院真希,双目如炬,真希从中读出了“不愧是真希学姐”的意思。
当事人并没有注意到这几人间的眼神对话,虎杖悠仁不由自主绷紧了神经,无法从小林绚子脸上移开目光。而被提问的小林绚子则低下头思索着,时间长到让禅院真希忍不住猜想接下来会出现什么了不得的情形。
“是有的,”小林绚子最终说,“我有一个喜欢的人。”
“那个人是?”禅院真希的语气迫切起来——此刻着急的可不止是她。
“我喜欢了那个人很多年,这原本是个秘密,但既然对方已经过世了,说出来也没关系。”
“对、对不起……”禅院真希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可是她现在不仅是被自己的学弟学妹们所期待着,而且自己也对小林绚子的事情产生了好奇,她按照自己的意志任性地追问下去:“我不知道是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小林绚子的语气透出了安慰的意味。
为了弄清其中的真相,至少为可爱的后辈搞清楚竞争对手的是谁,禅院真希硬着头皮上了:“那个人……是?”
“崎谷深流。”
除了小林绚子之外的在场者刹那间全都呆若木鸡,好像这位来客是忽然揭开眼罩的美杜莎。就在这个时候,偏偏有推门声打破了死一样的安静。本来就非常尴尬的场面,因为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而变得更加戏剧性,或者不如说被推向了戏剧的高潮。
对门内状况一无所知的崎谷深流推门而入:“小林小姐和绚子之间发生了一些事,我稍微过来看一下。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这群聚集在一起的咒术师,望着崎谷深流露出了如出一辙的、见到鬼的表情。不明所以的崎谷深流感到有些毛骨悚然,而就在这时,小林绚子朝着她瞪大了双眼,深棕色的瞳孔里唯有纯粹的震惊。
在一群人支离破碎的解释之中,小林绚子和崎谷深流都大致明白了眼前的情况。鉴于崎谷深流和小林绚子本就没有什么交集,小林绘并没有将崎谷深流存活的事实透露给自己的妹妹,就读于京都校的小林绚子也无从知晓这一桩与都立咒术高专有所关联的事件。
崎谷深流素来擅长应对各种情形,即便是在最糟糕的事态面前也能靠着理性本能沉稳应对。不过,当小林绚子用真诚而热切的眼神注视着她,宛若告白一般说出“我一直憧憬着崎谷小姐你”的时候,她也感受到了某种轻盈又微妙的茫然失措。
而身为旁观者的伏黑惠和钉崎野蔷薇显然更冲动,伏黑惠还在给小林绘编辑信息,钉崎已经拨通了五条悟的电话号码。
禅院真希冷眼看着眼前的戏剧性场景,因为头脑过于混乱而决定保留意见。她揉了揉自己不太舒服的胃部,感觉自己因为食物以外的原因吃撑了。
这场突转的闹剧最后还是和平收场,由于崎谷深流及时摁住了伏黑惠和钉崎野蔷薇,所以没有出现小林绘和五条悟不同杀过来的爆炸性场面——在咒术高专的学生们看来,那个他们素不相识的小林绘在某种程度上很可能也具有五条悟一般的杀伤力。只有钉崎野蔷薇望着同伴的侧脸心生愧疚,觉得自己弄巧成拙给虎杖悠仁立了个情敌。
“这也不能怪我,”她向伏黑惠抱怨说,“是这件事情本身就很莫名其妙!深流姐那么聪明,不是也被吓了一跳吗?”
就在同期的两人担心虎杖悠仁的恋情进展的时候,他本人倒并不是显而易见的失落。在其他人忙着梳理过量信息的时候,小林绚子和虎杖悠仁出来透气,深冬的夜晚,浓黑的夜色中有满天繁星。当寒风吹拂在发热的面颊上,虎杖悠仁猛地意识到这是自己和小林绚子在夏季结束之后第一次意义上的独处。
虎杖悠仁思索着该说些什么才好。他习惯于率性而为地说话,这也是他性格中让人喜爱的特点,但在有关小林绚子的事情上,他有的时候却希望三思而后行——他不知道该不该承认,自己居然有一点紧张。
但小林绚子显然没有顾虑到他的心思,就刚才的事情说了下去:
“我很小的时候曾经见过崎谷小姐,那时候她还是绘姐的前辈,我因为绘姐的关系见过她一次。那时候我就想,世界上竟然有如此完美的女性。从那时候开始,我就默默憧憬着崎谷小姐,这是一个没有别人知晓的秘密。虽然是一段漫长而真挚的感情,和暗恋很相像,但仔细想想也只不过是小孩子对理想偶像的崇拜而已,不是花边新闻喜欢的那种了不得的事情。”
“我想也是这样。”虎杖悠仁的眉眼稍微舒展开来,连呼吸都变得规律均匀了一点。“很高兴小林能把这件事告诉我。”
“你是五条先生的学生,万一被你误会和自己的师母有什么桃色传奇,未免太糟糕了。”
“不,那个,我是相信小林你的。”
与完全没有尴尬症应激反应的小林绚子相比,虎杖悠仁很正常地感到了不好意思。刚才聚会的时候,他多少看出了钉崎他们的心思,他并没有抱着太多的幻想,只要小林绚子现在并没有喜欢上什么人,他就觉得自己足够幸运了。虽然对辜负了钉崎的用心有些愧疚,但他此时差不多能确定,在游戏中说出崎谷深流名字的小林绚子,还不曾真的对哪个人动过心。
“是吗?”小林绚子注视着虎杖悠仁,“虽说也挺经常联络,但能和你面对面说话真是太好了。”
虎杖悠仁望着小林绚子仿佛闪耀着星辉的双眼,在冬夜里露出了温暖的笑容。
3
小林绚子的真心话事件就像夜空中的烟花一样,在一瞬间的震撼后又回归了平静。但崎谷深流的情况要复杂一些,这天傍晚的时候,她接到了小林绘的电话,对方用带着鼻音的愤怒腔调,言简意赅地陈述了自己遇到的情况。崎谷深流感到自己拿着手机的右手手指微微发冷,抱怨完自己的事情之后,小林绘话锋一转:
“崎谷前辈,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我一直觉得五条先生看上去很奇怪,我忽然想到,他会不会也是咒术师?”
电话这头的崎谷深流禁不住捂住了脸:对不起,小林小姐,我也是咒术师。
和小林绘通话之后,崎谷深流联系了七海建人:“七海先生,小林小姐的事情我大致了解了,请不要对她提到我的事情。”
七海建人停顿了一下:“可是事到如今……”
“我可是对你和绚子的事情守口如瓶,这算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不管怎么说,我不想被小林小姐讨厌。”
七海建人第一次知道,崎谷深流也有害怕的事情。但反观自己在新年前被赶出家门的悲惨状况,谁也不想自己踩上小林绘的雷区。但是七海建人已经决定对小林绘坦白从宽了,那么崎谷深流的事情自然也算是其中一件。然而对方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只听崎谷深流说到:
“七海先生,你没忘记自己还欠着我的人情吧?”
在涩谷事件中,七海建人多亏了崎谷深流才保住了性命,但崎谷深流从来没对他提起过这件事——他立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就用这件事来还吧。
第二天早上,七海建人按照小林绚子的嘱托带着两只跪垫回家道歉,东京校的一级咒术师和京都校“未来的特级咒术师”双双跪在即便是在普通人里也不算有战斗力的小林绘面前,生动形象地展现出了小林家扭曲的食物链。小林绘虽然还是冷着一张脸,但倒是没有发作,非常宽容地接纳了回家的两人和他们拖回来的行李箱。
七海建人想起小林绚子的话:“绘姐很容易心软,在她那里没有隔夜的仇。”
被宽恕了罪行的七海建人发现小林绘比平时多穿了衣服,似乎有一点淡淡的鼻音。他把小林绘拉过来:“感冒了吗?”
“嗯。”小林绘吸了吸鼻子。“因为昨天七海先生不在家,平常七海先生在的话,被窝不是会暖和一点吗?”
小林绘忽然被拉进了对方的怀里,脸颊撞在了七海建人的胸膛上。
“这样有暖和一点吗?”
小林绘试图从中挣扎出来,但七海建人的拥抱却很紧。
“七海先生,你这样会被我传染的!”
“传染给我好了,”七海建人说,“小林小姐感冒是我的责任。”
小林绘闻言不再抗拒,很乖顺地把头埋低了一点:“七海先生,你求婚时说的话是真的吧?”
七海建人感到小林绘回抱着自己,十指扯着他的外套,像担心他会突然消失一样。他眼中露出温柔的色泽,低头吻了吻妻子的发顶:
“除非你把我赶出去,我绝不会离开你。”
在小林绚子被姐姐赶出家门的这天晚上,伏黑惠睡得很晚,但不是因为不久之前鸡飞狗跳的那一幕大戏,而是因为前来探望小林绚子的崎谷深流告诉他,静流要回来了。
在所有人当中,伏黑惠最能理解虎杖悠仁与暗恋之人相隔两地的痛苦,因为他自己也受着同样的煎熬。为了躲避国内咒术界的怀疑,同时也为了调查心流操纵的事情,崎谷静流过着如浮云一般飘忽不定的生活,她就好像游云一般行经伏黑惠的世界,忽而又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虽然与崎谷静流互通心意,却因为外力的阻隔无法与之相见,在伏黑惠从浅眠中的糟糕梦醒悠悠转醒,他每每担心自己会因为非同寻常的恋爱状态而逐渐扭曲成五条悟口中的“恋爱中的变态”。凡事都与五条悟背道而驰,这是伏黑惠引以为傲的优点,他接受不了自己和五条老师在本质上可能是一路货色的事实。
因为分别得太久,所以当他知晓崎谷静流即将归国的消息,便忍不住幻想与之相会的情形。清晨之时从梦中醒来的伏黑惠,恍惚产生了崎谷静流就在自己身边的错觉。
伏黑惠原本计划要去接应崎谷静流,但那一天他好巧不巧被安排了任务,当他满身怨念以最快的速度祓除咒灵赶来的时候,崎谷静流已经从崎谷家的秘密机场回来了。
当日思夜想的人真正出现在自己面前,伏黑惠有一瞬间不知所措。趁着他的片刻神游,崎谷静流已经来到他面前,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崎谷静流的手指有点冰凉,揉捏的力度温柔得像安抚小猫一样。少女用同样柔和的声音说道:
“是真的哦,我回来了。”
在崎谷静流的注视中,伏黑惠的眼神也柔软下来,脸上舒展出微笑。他握住崎谷静流贴在自己脸上的双手,感受到她手背泛着的凉意。
“欢迎回来。”
4
在远离东京的某座山村里,丛岩千秀也在为新年做准备。因为夏油杰在一年之前搁置了原本的计划,以他为首的这群咒术师忽然间悠闲下来,日常所做的大概都是避开咒术界的注意,默默做一些祓除咒灵的工作,简直和普通的咒术师没有什么区别。团队里有人吐槽这是他们“宏伟计划”的“间隔年”,但很意外的是大家没有产生什么不满,看来放假的舒适感是足以磨平人的志气和戾气的。
丛岩千秀一向负责内部的家务,如今一日三餐成为无所事事大家的每日念想,丛岩千秀的地位就这样不动声色地提高了起来,她现在甚至不用自己一个人干活,而是经常差遣别的人帮忙打下手。
暂时性的避世生活并不意味着这群人放弃了最初的目标,但从一年前开始,夏油杰的关注点转移到了某场蓄谋已久的阴谋上。他的死亡是某个隐秘计划的一个重要部分,这个计划恐怕已经被谋划了相当的时间,假如没有丛岩千秀这个变数,这个计划多半已经被顺利推进到难以想象的程度。计划实施者对夏油杰的利用,是从杀死他那一刻开始,还是早在“百鬼夜行”之前就已经布局,仍然是一个谜。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名为虎杖悠仁的少年因为意外吞食了两面宿傩的手指而成为诅咒之王的宿主,五条悟和高层在处置虎杖悠仁的事情上针锋相对。一群特级咒灵意外地结为同盟,似乎是以笼络宿傩为目的采取了各种行动。夏油杰稍微插手了一下,扰乱了他们的计划,虽然迫使对方中断了某场以虎杖悠仁为目标的行动,但现场留下了他的残秽,很难认为咒术界方面不会展开追查。
夏油杰的目光落在丛岩千秀的身上,为了方便干活,她的袖子被挽了起来,露出纤细的手臂,她双手都沾了糯米粉,正在教双子如何做新年要用的点心。虽然今年无法去温泉疗养,但丛岩千秀的身体倒比往年好了一些,人身的自由和清新的空气比其他的疗养更有益于增益健康。如今的丛岩千秀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农家少女,除非与之认真对视,否则谁也料不到她拥有心流操纵这样难以解释的强大力量。
夏油杰本能地感觉到,丛岩千秀在思考着某个深刻又隐秘的问题。在她第一次向夏油杰展示了自己的心流操纵之后,她的思绪似乎飘向了一个远离人间的地方,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变得愈发深邃,相反的话却变少了。当夏油杰询问她的时候,她回答说:“我在怀疑一件模糊不清的事情,到现在为止也只是怀疑而已。”
那是不能用语言来解释的事情,单薄的语言无法支撑起属于思想的那个宇宙。但不管来自月亮的辉夜姬如何的离尘出世,也终究有着人类的躯体。能够注视着对方的身姿,触碰对方的身体,夏油杰便也没有什么不满。
十年前,当夏油杰把虚弱的丛岩千秀从囚笼一样的屋子里抱出来的时候,他还对不得不发生的肢体接触感到本能的抵触,而如今当他终于想要亲近对方的时候,却发现并没有那么多的机会。美美子和菜菜子常年霸占着丛岩千秀,连晚上睡觉都要把她抱在中间,夏油杰想起那时候在丛岩千秀身上看到的吻痕,心里不由憋着一股气。但当他试图对双子的行为进行纠正的时候,两名咒术师少女却用嫌弃的眼神打量着他:
“夏油大人好过分,千秀明明是我们的哦!”
面对着两名少女似乎十分纯真的指责下,被斥责为“企图抢走丛岩千秀”的夏油杰只好默默把那股气又憋了回去。赢了一局的双子咒术师别过头相视一笑,像是早就料到了会是夏油杰吃瘪的结果。从很久以前,夏油杰与丛岩千秀间非同寻常的关系在他们这里已经人尽皆知,与其说他们没有对身为非咒术师的丛岩千秀感到不满,不如说是不放在心上——多年来,他们已经习惯了丛岩千秀这个异类的存在,也习惯了她和夏油杰之间含糊不清的关联。不过,夏油杰本人对此一无所知。
夏油杰望着丛岩千秀的身影微微发愣,决定还是做些什么才好。他挽起袖子朝着自己所注视的人走来:
“我也来帮忙吧。”
首先起反应的是双子:“夏油大人别过来捣乱啦!”
夏油杰整整一年搁置行动所造成的最严重后果,是地位降低到连最崇拜自己的两名少女都会嫌弃他的程度。但丛岩千秀却自然而然地把揉好的糯米面团放进他的手心:
“要把草莓整个包进去。”
丛岩千秀的指尖碰到了他的手掌。夏油杰挨着她坐下,随便伸出手来就能触碰到她。完成了年末大扫除的丛岩千秀刚洗完头,洗发水的味道钻进了夏油杰的鼻腔,他因此想到了些什么,眼神不由恍惚了一下。
丛岩千秀像是石头做的佛像一样,并不因为夏油杰的靠近而表现出什么不自然。她低着头捏着草莓大福,同时头脑继续进行着已经维持了大约一年的那个思考。她眺望着窗外的青山,第无数次回想着那种隐秘的异样感:这里果真是现实世界吗?
终于开始专心干活的夏油杰忽然听见丛岩千秀对自己说:
“夏油,你脸上沾到糯米粉了。”
夏油杰疑惑地看着她,糯米粉并不是什么会溅起来的液体,他也没有用手指触碰面部,这样也会黏上粉末吗?
当夏油杰还在思考的时候,丛岩千秀忽然用粘着白色糯米粉的手指碰了碰他的脸,眼神一片真诚:
“现在粘上了。”
这是丛岩千秀的恶作剧,为了确定某件事而进行的恶作剧。丛岩千秀触碰到了夏油杰的脸,她回忆起自己在一年前是如何让眼前的这个人起死回生,回想起在那一瞬间,自己的心脏仿佛被捏紧的感觉。
夏油杰仍然活着。
夏油杰活在丛岩千秀的世界中。
*崎谷深流说“毕竟我是姐姐”,有双重内涵:她是崎谷静流的姐姐,也是伏黑惠的姐姐(这一对向来有家长盖章)
*关于绚子制定了下跪道歉的作战方案,理由之一是小林绘最喜欢的职场剧是下跪大戏《半泽直树》
*丛岩千秀终于出现了!希望还有人记得她,这个被雪藏了超久的重量级人物。证明一下我没有忘记之前挖的坑。请大家记一下本文的末尾,是伏笔。
*写到最后发现五条悟竟然没有在本文正式出场——因为是日常所以跳出了“五条悟无处不在的超强存在感”的定律
【虎杖乙女】荆棘花
*虎杖悠仁×原创女主,看起来很cb的cp向
*前文背景来自咒回乙女宇宙系列文:
*和小林绘篇一样,小林绚子篇的标题也来自小林一茶的俳句(为广大写手提供偷懒的绝妙方法)
1
在七海建人的咒术师生涯中,遭遇过许多次脑仁生疼的状况,其中百分之九十和五条悟有关。剩下的百分之十则属于意外。此刻的七海建人遇到的是预料之外的那百分之十——望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感到有一群五条悟小人正踩着他的大脑皮层跳踢踏舞。
“绚子?”
听见自己的...
*虎杖悠仁×原创女主,看起来很cb的cp向
*前文背景来自咒回乙女宇宙系列文:
*和小林绘篇一样,小林绚子篇的标题也来自小林一茶的俳句(为广大写手提供偷懒的绝妙方法)
1
在七海建人的咒术师生涯中,遭遇过许多次脑仁生疼的状况,其中百分之九十和五条悟有关。剩下的百分之十则属于意外。此刻的七海建人遇到的是预料之外的那百分之十——望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感到有一群五条悟小人正踩着他的大脑皮层跳踢踏舞。
“绚子?”
听见自己的名字,身为小林绘的妹妹、未来也将成为七海建人妹妹的小林绚子停下了手中的击打动作,回头露出惊讶的神情:
“七海先生?”
“你……在干什么?”
暴露在七海建人视野中的小林绚子,在用一根普通的金属球棒狠揍咒灵,在她的猛攻之下,凶神恶煞的咒灵无从闪躲,就像被校霸赌在小巷子里欺凌的中学生一样。身为专业人士的七海建人当然知道,这属于祓除咒灵的范畴,但小林绚子的行为却散发出迥异于普通咒术师的暴力与诡异意味,那手持金属棒球的身姿,简直就像汤浅政明作品里出来的剪影。
小林绚子的左手还拎着那个被她打得只剩下一口气的咒灵,她敏锐地觉察到了七海建人的视线:
“七海先生也能看见这个……妖怪?”
“专业的叫法是咒灵。”七海建人平复了一下波动的情绪,朝着这个本该在学校上课却每日在街头游荡少女走来。“有必要和你谈谈这件事。”
“可我该回去给绘姐做饭了。”
顺着小林绚子的视线,七海建人瞥见她脚边装满食材的环保袋。热衷于厨艺、贤惠持家的不良少女。
七海建人终于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会和你姐姐解释的——这不是能让她知道的事。”
和未婚妻的妹妹一同坐在安静的咖啡厅里,向这个看起来就不好招惹的青春期少女解释有关这个世界“暗”之面的事情,即便是在惯于成熟稳重的人看来也绝非易事。七海建人注视着对面的小林绚子,后者正非常认真地用银色的勺子舀起面前的点心,神情严肃得仿佛在用目光破解点心的配方——事实上也确实存在这个可能。
正是高中生年纪的小林绚子的个头比姐姐小林绘高出了一截,神情冷淡且少言寡语,两条细细的眉毛似乎写了字:一条写着“关你屁事”,一条写着“少来烦我”。尽管相处的时间并不久,七海建人却发现小林绚子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冷硬独行,虽然有时候行事大胆,但也很擅于体恤人心。七海建人和小林绘结婚的事情是小林绚子提出来的,在小林绘为了“为了企业发展暂时不宜增加恋爱新闻,同时又希望与恋人正常约会”而苦恼,与七海建人一同商议的时候,默默窝在沙发上读文库本的小林绚子忽然提议:
“你们结婚不就好了吗?”
小林绚子毕竟只是社长职权代理人,围绕着她的记者远远达不到狗仔队的敬业精神,这些在关心公司股价的同时顺便探听高层婚恋状况的行为,也只能被定义为“吃饱了撑着”而已。小林绘一开始因为妹妹的提议吃了一惊,但她很快就理智地意识到,小林绚子看似非理性的建议实际上堪称无懈可击:
“如果说恋爱让人好奇,那婚姻则令人索然无味。桃色故事往往到结婚这一步就结束了。而且根据这个社会的歧视文化,成立了家庭的女性比未婚的单身女要靠谱,也有利于改善企业的形象……综上所述,结婚是完美的提案!啊,当然要七海先生愿意才行。”
“我愿意。”
从善如流的七海建人答应之后,才后知后觉自己又被求婚了。他的人生因此多了一件后悔的事:他非常后悔今天没把婚戒带来。
婚姻毕竟是人生大事,即便双方的相处方式已经迈上了稳定成熟的轨道,至少在求婚上不能用平平淡淡的方式顺理成章。但是这样也好,心怀遗憾的七海建人看着小林绘,她因为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而红透了脸。以后的日子还长的很。
两人排了一下各自的日程,确定了一起去办结婚手续的日期。如果不是小林绚子“随口一提”,这两人大概能把恋爱关系维持上十年八载,就好像没有之前那场牵涉多方的飞来横祸,小林绘和七海建人或许直到现在也还是一对要好的朋友。所谓成熟的道路,有时候就是这么不由自主地束手束脚。
而七海建人在由法律意义上的“未婚”变更为“已婚”的前一天,意外发现自己的妻妹是咒术师。
七海建人尽量简洁地说明了相关的情况,并从小林绚子更加言简意赅的叙述中了解到详情。大概从半年前开始,小林绚子变得能看见咒灵。她起初对这些不明生物采取观望的态度,在发现它们对人类有害之后,主动转为攻势,在逃学游荡街头期间四处搜寻咒灵,就这么扛着球棒一一祓除。如果不是恰好遇见了七海建人,她大概还会继续在对咒术界不甚了解的情况下继续做着咒术师的工作。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哪怕是经过实战训练的咒术师,在祓除过程中也很可能遇到棘手的情况。虽然七海建人从小林绚子毫无章法地挥动球棒中已能窥见她身为咒术师具有非同寻常的天赋,但很难想象一个少女能在对咒灵和咒术师都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仅靠个人毅力高频地祓除咒灵长达半年之久。
小林绚子的目光点心盘子里移上来,好像在面对着决定自己职业未来的面试官。她回答:
“因为很有趣。”
认真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或者说谎。
“有趣?”
“按照弗洛伊德心理学,人类的潜意识中具有‘死’之面的力比多。就简单理解为,我是借此释放自己的暴力欲望好了。”
这段发言,对于“不良少女”来说,既太暴力,也太文绉绉了。小林绚子的眼神,仿佛在说着“自然不能拿球棒揍人,但揍那种明显有害的不明生物就另当别论”的可怕的话。
七海建人觉得自己的头又疼了起来,像顶着醉宿的脑袋走上必须奋笔疾书才能写完试卷的考场。他飞快考虑了一下事情的可能性发展,然后问道:
“绚子,从客观上来说,你已经是咒术师了。但你想要正式成为咒术师吗?”
“像七海先生这样的?”
“对。”
七海建人从小林绘那里听说了这个妹妹的事。小林绚子因为遭受了校园暴力,所以不愿意再回学校上学,小林绘正在为她办转学的手续。但从小林绚子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与社会和群体格格不入的气质,很难认为她换个环境便能适应高中生的生活。即便在学习成绩上没有问题,也不代表她在未来能凭此在残酷的职场生存下去。曾经的七海建人从咒术界逃到了非咒术师的世界,在两边的世界都生活过的他,直觉小林绚子或许可以逃到咒术师的世界之中。
小林绚子思索了一下:“绘姐她还不知道吧,七海先生是咒术师。”
是肯定句。小林绚子的内心是透亮的,像镜子一样照见现实世界中的细节。
七海建人无法否认:“这一边的世界太复杂了,我不想因为自己的身份给小林小姐带来困扰。”
小林绚子看了自己未来的姐夫一眼,是信赖的目光。“那么我也要瞒着绘姐吗?”
“恐怕是的。”
“我不喜欢说谎。”
七海建人沉默了一会儿。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不狡诈是无法活下去的,为了达到目的,一切计谋都可能是正当的。但他不能对一个孩子说这样的话,他无权让一个少年人舍弃自己的纯真来面对世界的残酷。像那时候对虎杖悠仁隐瞒了宿傩手指的事情一样,七海建人希望自己能为小林绚子遮挡现实的冷雨。
“这么说很抱歉,但唯独这件事我不得不拜托你。”
小林绚子放下叉子,结束了对点心上酷刑一般的折磨。
“虽然我不赞同,但如果是为了绘姐,我就相信七海先生的判断吧。说实话,我不想回去读书,学校就好像给垃圾灌输知识的垃圾制造厂。我也不好一直打扰绘姐,既然你们要结婚,我还是早点搬出来自谋生路的好。”
“不管怎么样,这里都是你的家,你可以毫无负担地住下去,小林小姐也一定是这么想的。”七海建人蹙起眉头,看着这个面无表情、毫无牵挂的仿佛有着吉普赛血统的孩子。“虽说是我提出的,但我并不是完全赞同你今后成为咒术师,因为非咒术家族出身的人来说,这谈不上是份好职业。”
“因为可能会死?”小林绚子挑明了他的言下之意。
“不只是你自己,还有受害者和同伴的死。”
“那真是件严肃的事。”小林绚子重新拿起点心叉,“可是比起在电脑面前过劳死,我选择作为咒术师的死亡,以这样的死状作为对世界的道别,要更适合我一点吧。”
七海建人有种自己是在和同龄的咒术师对话的错觉,看似叛逆的小林绚子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幼稚,这或许是与她的咒术才能相匹配的天赋。他有一点预感,这个以“暴力”作为动机的少女,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是真正的咒术师了。
“既然这样,我会替你办好咒术高专的相关手续,接下来的事情你都不用操心。”
“我有个要求,”小林绚子吃掉了最后一口点心,“能不能让我离开东京这个鬼地方?”
在七海建人与小林绚子戏剧性的相遇之后,两人并没有直接用上“合伙欺骗小林绘”的战术,回去的时候,小林绘罕见的不在家,房间的东西也少了一些。
“公司这边忽然出现了紧急状况,必须要出差一趟才行。”小林绘在电话那头说到,一反常态的话说得不是很流利,好像冷得发抖。
“这么严重吗?”七海建人问。
“对,很严重,非常的。”小林绘的回答坚定得很不自然。
“那绘姐你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三天……视情况也可能要一周,总之我会再和你们联系的。那先这样,绚子好好照顾自己,七海先生也是,抱歉。”
前言不搭后语的小林绘挂掉了电话,七海建人对她的状态表示担心,小林绚子则看着环保袋里的食材,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买多了啊。”
七海建人帮着把食材放入厨房的收纳箱,惊讶地发现小林绚子罕见地买了高级的食材。
“本来还定了明天的帝王蟹的,虽然你们没有要大肆声张的意思,但总要庆祝一下。”小林绚子看着七海建人,短暂地停顿了一下,面露怜悯,“真遗憾呐,七海先生。”
“请不要随便可怜我。”
另一边,终于熬到挂断电话的小林绘用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望着崎谷深流,后者在心里吐槽“这样都没被识破吗”,露出宽慰人的笑容:“小林小姐现在慌张的样子,就和中学时代一样呢。”
“崎谷社长!”
“我现在已经不是社长了,”崎谷深流说,“像以前一样叫我就好。”
“崎谷前辈,”对崎谷深流恢复了旧称的小林绘忍不住像中学时代那样抱住了对方,“是我求的婚,然后又临阵脱逃了,这不是超级糟糕吗?”
崎谷深流摸着小林绘的头,好像在安抚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总不至于比《欲望都市》还糟糕,就算是《欲望都市》最后也是大团圆的结局。”
崎谷深流退掉了之前租的公寓,搬进了一个偏僻又安静的住所,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她现在的住址。一小时之前,拖着行李箱的小林绘突然出现在崎谷深流的家门口,诚惶诚恐可怜巴巴的样子就好像一只被大雨淋湿无家可归的小狗。看见震惊的崎谷深流,说不出话的小林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林绘敢于在七海建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内心,但这一次是与七海建人有关的事,她唯有在崎谷深流怀里哭泣了。
小林绘哽咽着,断断续续说了几个词,崎谷深流就明白了这就是所谓的“婚前恐惧症”。
“很俗套吧?”小林绘自嘲着说到,“我从没想过自己会遇上这种情况。有时候我都觉得,除了没有住在一起,我和七海先生就像已经结婚了一样。”
“稍微逃避一下也没关系,”崎谷深流抽出桌上的纸巾递给她,“没有人永远有勇气。”
崎谷深流腾出手来拨通号码,那头几乎是铃一响就接起来了。
“悟,你这段时间可以先不要过来吗?”
电话那头的五条悟语气微变:“为什么?”
“暂时不能和你解释,你的东西我会收拾好的。”
电话那头没有回答,因为下一秒,五条悟就出现在了家里的玄关。小林绘震惊地看着崎谷深流的通话对象像被隔空传递一样走进了客厅,原本焦急且有些怨怒的五条悟在目光触及小林绘的时候愣住了。
“为什么……”
崎谷深流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堵住了小林绘的疑问:“他刚才其实已经到门口了,是这样吧,悟?”
“是这样。”五条悟从善如流,他很快梳理出眼前的状况。
“虽然我没有什么意见,”五条悟的前半句话语速很慢,像是在斟酌字词一样,“但是,谎言总是会被拆穿的,小林小姐也不能一直瞒下去吧?”
小林绘还没有回答,她的手机铃声打断了谈话,电话那头传来小林绚子的声音。
“绘姐,我现在在外面用公用电话打给你,不会有别人知道。”
小林绘疑惑地“嗯”了一声。
“你该不会是逃婚了吧?”
2
公用电话亭里,小林绚子沉默着挂掉了电话。她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因果轮回地体验了不久前七海建人的那股头疼。她有点后悔自己话抛得太早了,她以为小林绘能够抛开过往斗志昂扬地迈向幸福的生活,忘记了小林绘终究是小林家的孩子。她不也一样,企图用逃离来埋葬自己灰暗的过去吗?
撂开小林绘这边的事情不提,小林绚子以比较曲折的方式,在这个初夏远离了她厌恶已久的东京。
小林绚子第一次踏入都立咒术高专的校园时,正迎上夏日的蝉鸣。郊外所特有的昆虫喧嚣的声音,像金色的斑点一样缭绕不散,颇有些震耳欲聋的架势。小林绚子看了看身旁那位穿着巫女服的女性,问到:
“歌姬老师,这里能不能买雪糕?”
被小林绚子这么一说,庵歌姬也觉得天气有些热,她回忆了一下此处的场地:“我大概知道饮料售卖柜在哪……你也别总吃雪糕啊。”
“知道了。我找七海先生问问看。”
庵歌姬不由瞥了小林绚子一眼,对方似乎一无所觉,毫不遮掩地给七海建人发信息。两个月前,五条悟忽然找上她,用那副一如既往惹人厌的口吻说要给京都的咒术高专送一份大礼。
“那名咒术师可是非同一般的奇才哦,是咒术界未来的希望。”
五条悟用电视选秀节目主持人一般的形容描述着。庵歌姬的怒火差不多能沿着电波传过去:“既然如此东京校为什么不自己留着?”
“因为某些原因,她不愿意来我们这里。总之你就收下吧,绝对会感谢我的!”
而这份大礼,所谓的奇才咒术师,就是小林绚子。庵歌姬一开始以为对方是什么难缠的麻烦人物,但见面之后发现做过一阵子不良少女的小林绚子本质上是个老实的孩子。而且却是如五条悟所说,是咒术师中的天才,出身普通人家庭的小林绚子,无论是性格还是能力都非常接近一名成熟强大的咒术师,说得再夸张一点,她就好像是为了成为咒术师而诞生到这个世界上的。
在入学之前,小林绚子没有受过任何专业的训练,甚至是不久前才知晓与咒术有关的事情。但她成长的速度超乎了想象,像失忆的将军终于记起了自己麾下的军队,只需挥动令旗,便可率领千军万马驰骋疆场。但小林绚子本人似乎还不明白自己的特殊之处,强大的力量并没有助长人类性格中的缺陷,在这一点上简直像中学里的模范生,全然看不出她原先是个不良。
按照惯例,京都校方会在入学之前调查学生的背景。小林绚子的成绩很好,但不知为何在学校受到了霸凌,因此干脆放弃上学,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爆发出了咒术师的潜能。但令校方最为在意的还是她与东京校方的关系,小林绚子和七海建人是亲戚,却千里迢迢跑来京都的咒术高专,不得不令人起疑。相关的高层对此有过细致的探讨:
“这不和常理,会是东京校方借此在我们这里安插眼线吗?”
“虽然说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但如果以此为目的,应该找一个资质普通的咒术师才好暗中行动。小林绚子这样的天才,不管放在哪里都过分扎眼。”
“那会是她个人的原因吗?她对七海建人或者东京校方心存不满。”
“如果只是与七海建人有嫌隙,应该不至于排斥东京校方。假设她与七海建人有宿怨,那么必然也排斥东京校方。总的来说,她与东京校方大概是水火不容的,东京校方似乎也对小林绚子来京都就读怀有遗憾。”
“也就是说,小林绚子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吧?”
庵歌姬并不清楚发生在高层之间的机密谈话,她有权知道的,是校方对小林绚子“可以信赖”的判断。就她的观察,小林绚子和七海建人之间没有关系不好的表现,小林绚子也没有说过都立咒术高专的坏话。此次她来东京拜访姊妹校选择小林绚子同行,既是校方的意思,也有她自己的私心——综合来看,小林绚子是学生中最可靠的。
“去东京姊妹校?”小林绚子歪着头想了想,“虽然我讨厌东京,但是能去看下绘姐也不错。”
小林绚子于是就这样跟着庵歌姬回到了自己讨厌的东京。
“我先要去见一下夜蛾校长。”庵歌姬说。
小林绚子立即明白了她没说出来的意思:“是需要我回避吗?”
在小林绚子入学不久后庵歌姬就觉察到了,这个看起来不近人情的少女头脑很聪明,在有必要的情况下擅于审时度势,虽说达不到礼貌周全,但也不会出差错。除了三轮霞以外,京都咒术高专终于又多了一名有常识的咒术师。
庵歌姬去往校长办公室,七海建人很快回复了信息,说自己就在学校。在小林绚子见到对方的时候,七海建人旁边还站着一个头戴无沿帽子的少年,小林绚子不由想象出了他戴着滑雪帽在夏威夷沙滩上玩滑板的样子。虽然两个月来小林绚子已经被京都校的各位磨练出了免疫力,但当遇见新的咒术师,她还是会产生对方很奇怪的第一印象。
小林绚子打了个招呼:“七海先生,我以为你给我带雪糕了。”
她用的是自己习以为常的那副口吻,因为态度里缺乏应有的敬意而容易惹人生厌,但就算被人议论和批评小林绚子依旧我行我素。果不其然,一旁的猪野琢真按捺不住,小声说了句:“这什么态度啊?”
小林绚子的目光无遮无拦地投向他,犀利的眼神像会发声一样表达出“关你什么事”的意思。
猪野被对方看得一愣,下一秒就要发作,但七海建人的话摁住了他:
“这是我妹妹。”
猪野脸上的怒气堆叠到一半卡住了,凝固的表情显得有些蠢,发出了具有喜剧效果的疑问:“哈?”
“准确来说是我妻子的妹妹。”
猪野的目光重新移到小林绚子脸上,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来:“对、对不起……”
小林绚子保持着那副不好对付的表情朝前迈出两步,把什么东西塞进了猪野手中——是零钱。小林绚子像潜伏在草丛中的捕猎恶犬一般,近距离地盯着他说:
“不用道歉。请帮我买雪糕吧,拜托了。”
七海建人望着猪野像逃跑的兔子一样远去的背影,猜测正沉浸在尴尬情绪中的少年大概没意识到自己被对方使唤了。不过就算明知被使唤,猪野现在也恨不得借机从现场逃离一会儿吧。
“在京都还好吗?”
小林绚子说:“老师和同伴意外都是不错的人,总之还不赖。”
“钱还足够吗?”七海建人掏出了自己的皮夹,动作娴熟如同给小孩子零花钱的家长。
“没什么开销,学校发的工资暂时花不完,绘姐给的钱也还没用过。”
“小林小姐很记挂你,你的房间还是保持原样。”
“绘姐有时候喜欢瞎操心。”小林绚子回忆起那些三天两头就被小林绘寄到学校的各种包裹。“七海先生,你和绘姐真的结婚了?”
七海建人用沉默替代了回答。小林绚子差点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这时候猪野回来了,带着两份雪糕,递过雪糕的样子好像古装剧中大奥里的侍从,有种战战兢兢的严肃。小林绚子拿了一份,七海建人没要,剩下的那个给了猪野。
在猪野愣神之际,小林绚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是请你吃的,别害怕。”
七海建人感到自己久违地头疼了起来,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他把对小林绚子“改改这种说话方式”的建议咽了回去。
因为庵歌姬与校方的对谈还没有结束,七海建人打算让小林绚子熟悉一下校园。“因为你之后还会参加交流会。”
“交流会?”
“两校之间的友谊赛。”
“不知为什么听起来很容易出事故。”
就在七海建人犹豫是先解释举办交流会的必要性,还是澄清去年的交流会实属例外的时候,遇见了现在已经是二年级生的钉崎野蔷薇和伏黑惠。两边打了个招呼。
“伏黑?”小林绚子注意到这个姓氏,“是那个伏黑吗?”
“那个是哪一个?”钉崎问。
“东京第一有钱人。”
伏黑惠的表情像是吃东西被噎住了,虽然对方平铺直叙的语气让人莫名火大,但他又确实没法反驳。钉崎野蔷薇做出颜艺的表情:“这个人,是谁啊?”
一旁的猪野摆出说悄悄话的手势,用虽然低但其实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提醒自己的后辈:
“是七海先生的妹妹!”
“妹妹?”
钉崎还在状况外,但伏黑惠大概明白过来,这个看起来不好招惹的少女是小林绘的妹妹——从他所猜测到的有关七海建人与小林绘的关系,以及小林绚子特意针对他所推断出来的。但比起八卦,他现在注意到的是另一个奇怪的地方:身为咒术师的小林绚子并不是都立咒术高专的学生。
“七海先生的妹妹为什么要去京都咒术高专?”
震惊中的钉崎下意识用指腹揉按着自己的脑袋,脑洞一路狂奔朝着“七海先生也有管不住的人”的方向发展。而小林绚子义正言辞:
“因为我讨厌东京。”
“我也超讨厌乡下!”钉崎野蔷薇有了共鸣,“但是东京有什么不好的吗?”
“讨厌一个地方不需要理由。”小林绚子回答得斩钉截铁。
“绚子虽然看上去性格恶劣,但实际上是个好人嘛!”想着小林绚子爽快答应下次给自己带特产的样子,钉崎在回去的路上说,“七海先生竟然已经结婚了,还多了一个很厉害的妹妹,虎杖如果在场肯定会大吃一惊吧!”
“什么,娜娜明结婚了?”从祓除现场回来的虎杖悠仁瞪大了眼。
钉崎摇晃着装咖啡的铁罐,慢悠悠地说:“放心好了,你不是最后知道的那一个。”
“虽然娜娜明是个可靠的大人,但还是感觉挺突然的。”
“婚姻状况是人家的私事吧。”伏黑惠说到。这时钉崎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们说,五条老师现在,是不是也算结婚了?”
与此同时,远处的五条悟莫名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尖,在玄关换下鞋,提着购物袋熟练地把买回来的食材塞进冰箱。崎谷深流正在看公司的报表,闻声从屏幕上移开目光:
“绚子回来了?”
“是跟着京都的人来的。”五条悟回答。
“小林小姐说绚子要回家住几天,只要谨慎一点就不会暴露有关咒术师的事。”崎谷深流走到厨房那边,思考起晚餐的菜单。“但你当初肯帮忙把她引荐给京都校,这倒是在意料之外的。”
五条悟回想起之前七海建人来找自己,希望他出面把小林绚子推荐给京都咒术高专的事。
“你是认真的吗?”私下调查过小林绚子的五条悟说,“把这样一个有才能的年轻人送到京都校供那些思想守旧的老头子摆弄,可是我们的损失。”
七海建人反驳:“但绚子也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如果是通常情况,我不会有意见。但是那个孩子在未来会成为咒术界中流砥柱的人物之一,这样的人必须由都立咒术高专来培养,所以抱歉了,我不能照办。”
五条悟站了起来,按照往常的形势,谈话就此结束了,但他微妙地直觉这件事并不按照惯性进行下去。七海建人没有动作,他神情平静,没有一点退缩的意思。
“五条先生,你之前私下调查过崎谷静流吧?”
五条悟的迈出的脚悬在半空。七海建人的镜片似乎闪出了一道亮光。
“崎谷小姐知道这件事吗?”
五条悟收住脚步折回来,按着七海建人的肩膀做出卖萌一般的恶心表情,用同样黏糊糊甜腻腻的声音说道:
“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没有什么比年轻人的青春更重要!”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七海建人也学会了威胁人。被拿捏住把柄的五条悟不得不放弃了自己的主张,七海建人则满意地在这个常年给自己添麻烦的前辈脸上看见了吃瘪的神情。
回想完往事的五条悟在崎谷深流面前露出春天花开的表情:“所谓大人,是能宽容少年人的任性的人。”
比起七海建人,虎杖悠仁对七海建人的这位妹妹倒没有太多的兴趣。他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女的印象,大概就是七海建人的相关人物,以及钉崎野蔷薇所说的“不错的人”。但他却在几天之后意外见到了小林绚子。
三名一年级生在升到二年级之后,也开始被安排单人执行的祓除任务。在咒灵侵扰事件高发的夏季,因为人手不足的缘故,单人任务的数量也增多了。虎杖悠仁接到的那紧急任务,其困难超出了对应的人员所能承担程度。负责传递信息和封锁现场的辅助监督不断向他道歉:
“实在抱歉,因为是紧急任务,现在又实在找不到人手,只能由你单独负责。优先救援存活的受害者,如果遇到对付不了的咒灵就暂且拖延时间,一旦有能抽调的咒术师会立即配给到现场进行支援。”
已经数次出入生死之境的虎杖悠仁露出一个乐观的、同时又令人信赖的笑容:
“没关系,就交给我吧!”
但这一次的事情不是光靠乐观的态度就能解决的。虎杖悠仁成功找到了一息尚存的受害者,但如果不解决掉面前的咒灵,被困在现场的受害者也无法获救。和从前的情况一样——只能上了啊!虎杖悠仁想。
他的身体早已先于意识一步动了起来,他不是没有领教过特技咒灵的厉害,但每一次战斗都一如既往地困难,就好像每当他的能力得到提升之时,敌方的力量也相应地往上增长,好像在游戏里升级打怪一样,不断遭遇更加难缠的对手。有些时候,虎杖悠仁不由产生了“咒灵的力量总体上在提升”的错觉。
他像是预见了咒灵的攻击方向一般,猛地一跃,避开了要害,只受到了一点无关紧要的擦伤。在无数次的磨练之中,虎杖悠仁原本就强悍如超人的体能继续突飞猛进,他的骨骼和肌肉像是具有意识一般,能在大脑发出指令之前作出正确的反应,他依赖这项天赋在残酷的战斗中活下来,用以命换命的觉悟击败对手。
虎杖悠仁没有时间庆幸,他必须在体力和血液耗尽之前解决掉眼前的敌人。太难了——有个声音无数次在他心底呐喊,正确的死亡真是太难了!通过在现实世界的战斗,虎杖悠仁觉察到自己所寻求的并非是正确的死,而是正确的生。尽管牢记着爷爷的遗言,尽管很在意自己人生的最终谢幕,但虎杖悠仁寻求着的,或许是闪耀着光芒的活着的姿态。
支撑着他在逆境中不屈不挠战斗下去的,是“实现自己活着的价值”。
这一次,虎杖悠仁也听见了从内心深处传来的、愤怒而悲切的呐喊。与此同时,他听见了另一个陌生的声音,这声音不属于他自己,也不属于他所熟识的任何一个人。那个声音说的是:“从左翼击穿它!”
虎杖悠仁看见朝自己扑来的咒灵在半空中停顿了刹那,然后突然向后方猛摔过去。他因为战斗而疲乏的双眼似乎变成了一对镜头,先望见了被掀翻的咒灵,然后逆着方向看见了一枚坚硬的拳头,连接着拳头的手腕、小臂,最后定格在一张陌生的脸庞上——一张神情专注的女孩子的脸。
虎杖悠仁和这个陌生人对上了目光,在眼神交换的瞬间达成了默契。少女先一步上前,虎杖悠仁紧随其后,两人各从一边攻击咒灵。尽管未曾仔细交流,也不了解对方的战斗方式,但两人却能够相互配合发动攻势,就像两段从不同地方发出却处于同一频率的电波。这是咒术师之间所特有的默契。
与虎杖悠仁的迳庭拳一样,这名咒术师也是不借助咒具,直接将咒力汇集到双拳之上。但与虎杖悠仁相比,她的动作干净利落,好像卓越的建筑师根据黄金分割事先规划好了尺寸和比例一样,她身上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她的咒力也因此没有受到丝毫的浪费。这并不是因为她刚刚加入战局体力充沛且未曾负伤的缘故,作为具有实战经验的咒术师,虎杖悠仁立即判断出对方的战斗方式凌厉而稳健,若非天赋异禀或饱经战斗,是练不出这般堪称优美的姿态的。
在连空气都因为充斥其中的腥血而几近扭曲的时刻,虎杖悠仁竟然从对方身上看到了一种暴力的美,比白和服的女武士赤足站在雪地里更胜一筹的气势与魄力。
少女的拳头击穿了咒灵的前胸,黑色混杂着墨绿色的咒灵的血液溅满了她的上半身。她把拳头收回来,厌恶地皱了皱眉头,但很快舒展了神情——连脸上也没有多余的、夸张的表情。她回头望着虎杖悠仁。后者这时才有时间询问她的名字:
“请问你是?”
“京都咒术高专,小林绚子。”
虎杖悠仁愣了两秒钟,才把这个有些耳熟的名字和相关的信息联系到一起。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不久前听到的传闻:京都咒术高专今年招入了一名很有天赋的新生。有才能的新人与七海建人的妹妹,两个模糊的形象融合在一起——这原是同一个人,这个人是站在他面前的小林绚子。
小林绚子朝他走来,像煞气十足的女武神。虎杖悠仁发现她几乎和自己一样高。小林绚子对他说:“初次见面,虎杖悠仁。”
两人把昏迷中的受害者带出去,和辅助监督解释了祓除的情况。辅助监督一再对小林绚子道谢,在情况紧急且人手不足的情况下,辅助监督忽然想到与庵歌姬同来的京都校学生,临时找了小林绚子作为支援。
小林绚子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提出的唯一要求是自己想去附近买雪糕。
今年热得真早。虎杖悠仁望了望蓝得发白的天,每次从帐里面出来,他都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看着一旁专心吃雪糕的小林绚子,回想起她刚才的战斗之姿。是个很厉害的人,他想,像身经百战一样,完全看不出是新生。
“今天多谢你前来支援。”虎杖悠仁说。
“就算我不来你也能赢。”
小林绚子如是评价初次见面的咒术师,目光凝在雪糕勺子上。
“但那也是惨胜,我还要变得更强才行。”
小林绚子瞥了他一眼,那个因为他人的描述而建立起来的虎杖悠仁的形象正变得清晰。她认真思考着说到:
“你的作战方式很有个人风格,简单直率的战法具有最强的适应性,恐怕也更容易出现‘黑闪’。这些优势是从实战中训练出来的,跳过意识层实现了自动化,将已经自动化的内容有意识地调整改善,就能成为难以战胜的对手。有很多人期待你变得更强。”
虎杖悠仁有些惊讶地看着小林绚子若无其事地把雪糕盒丢进垃圾桶,面对差不多是陌生人的虎杖悠仁,小林绚子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但这番话却说得中肯又真诚。虎杖悠仁眨了眨眼,有一瞬间怀疑眼前的少女究竟是不是现实中的人物,在同一个人身上,同时表现出了细致与坦率。虎杖悠仁有一种预感,对方不仅是一名优秀的咒术师,迟早有一天也会成为了不起的人。
3
因为事态紧急,小林绚子也没什么认真观察过传闻中的虎杖悠仁。她在京都的时候就听说了不少关于虎杖悠仁的事,校长方面似乎称之为“宿傩的容器”,东堂葵则对他抱着令人发指的好感。根据这些主观色彩太过强烈的信息,只能让人脑补出一只散发着七色光芒的人脸独角兽。初次见到这个活在传闻中的人物,小林绚子感到虎杖悠仁很像一个普通人,像那种有着爽朗性格的、会在你被老师点名提问的时候偷递答案的同班同学。
小林绚子想起自己并没有这样的同班同学,那种美好的中学生活,只存在于美好的白日梦之中。
来东京校的这段时间里,小林绚子其实并没有什么事可干。通常是庵歌姬自己处理相关事务,除了遇到觉得可以锻炼小林绚子的时候叫上她,其余时间都让自己的学生自由活动。就像来之前庵歌姬所说的那样:“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探亲假。”
回到东京的小林绚子住回了姐姐家,原来住的房间被小林绘打扫得很干净,好像她去京都咒术高专的事情只是一场持续了两个月的幻觉。小林绚子对着家里环视了一周。
“绘姐。”小林绚子叫了一声自己的姐姐,“现在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和七海先生。”
本来就不擅长料理的小林绘为了欢迎妹妹回家特意穿上围裙亲自下厨,闻言差点把手里的玉子烧专用锅跌在地上。她好像被老师点名批评的中学生一样,嗫嚅了半天才低声说道:
“和以前一样。”
两个月前,小林绘在办结婚手续的前一天谎称出差,遁逃到崎谷深流家里住了三天,回来之后双方都没有提起结婚的事情,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两人继续维持着原先的关系。
虽说原本准备结婚的时候过于草率仓促,但在两人有过约定的情况下一方反悔,却能够恍若无事发生般继续相处,本来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小林绚子想问自己的姐姐:你在怕什么呢?但是她不用开口就知道答案,而那个答案也是小林绚子一直以来所逃避的真相。
小林绘害怕建立婚姻关系,哪怕拥有安定幸福的恋情。陈年积累下来的苦涩,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清除的。而小林绚子明白自己没有理由质问小林绘,因为她甚至害怕拥有恋情。十几年来的晦暗人生,让她下意识地将亲密关系等同于疼痛。
“对不起。”
看着向自己道歉的姐姐,小林绚子露出无奈的微笑:“不是你的错,绘姐。”
在小林绚子因为自己的家事而烦恼的时候,酷爱雪上加霜的命运之神又给她送来了新的灾难。当黑着脸的小林绚子抵达现场的时候,负责此次任务的辅助监督对着她连连道歉。小林绚子不由感概,自己去京都之后,东京人似乎变得更有礼貌了。
“这是我自己同意的,反正我在东京也没有什么事情。”
这时候正是东京事故多发的节令,都立咒术高专在上次支援事件后获得了灵感,请求小林绚子帮忙缓解咒术师缺乏的难题。而这一次她的临时搭档还是虎杖悠仁。一见面,对方就在汇合点熟络地和她打了个招呼:“外援是你啊,小林!”
亲切得好像两人是多年的朋友一样。小林绚子一直很讶异,世界上竟然存在这一类性格开朗自来熟的家伙,这种人格是怎么形成的,她完全理解不了。
见面之后,虎杖悠仁意外变得有些局促,两人没怎么交流。在从辅助监督那里获知情报后,两人踏入帐中,互相分领了任务。小林绚子周围的气压有点低,皱着眉头说:“速战速决吧。”
与有些急躁的情绪相反,小林绚子这一次仔细观察了一下虎杖悠仁。比起她这种被同伴们戏称为“极简主义”的战斗方式,虎杖悠仁的战术更加流畅自如,不同于她带着理性的冷酷的风格,虎杖悠仁的拳风冲动又沉重,蕴含着充满情绪的爆发力。那是常常成为致命弱点,同时又常常散发出异样光彩的,“人性”的特质。
小林绚子那罕见的变得复杂的眼神,因此又暗了一点。
她像宣泄着什么不满一般,加大咒力的输出,像阴雨天忽然而至的雷霆劈裂古木一般祓除了最麻烦的那个咒灵,然后增援虎杖悠仁扫除了其他杂鱼。虎杖悠仁正准备感谢这位靠谱的同伴,却冷不防被小林绚子的目光盯住,只听见对方猝然发问:
“虎杖悠仁,你为什么成为咒术师?”
虎杖悠仁恍惚回到了初次踏入咒术高专的那一天,但面前的并不是擅长制作手工玩偶的夜蛾正道,而是与自己同龄的咒术师。她提出问题的时机十分突兀,但虎杖悠仁又感觉小林绚子不管在什么时候做出什么样出格的事,他都不会太惊讶。不知为何,他似乎能够理解这个算不上熟悉的咒术师少女。
在经历了那么多鲜血、眼泪和哀痛之后,这一次,虎杖悠仁能够更加认真、更加清楚地回答这个问题。
“我在刚来到咒术高专的时候,也被问过这样的问题。此后也被问过很多次,而发问最多的那个人是我自己。为了不为自己的生存方式而后悔,为了寻求正确的死亡……我以前是这么认为的,或许未来也会这么认为。可是我也因为自己的生存方式而迷茫,为究竟何为‘正确’而困惑。现在想来,我之所以成为咒术师,大概是为了寻找问题的答案,为了寻求作为人活着的价值。”
小林绚子的神情松弛了一点,眼中划过一丝轻松的笑意。
“单纯的正义。”她小声评价说。
“那么,小林又为什么成为咒术师呢?”
“多巴胺浓度。”
虎杖悠仁疑惑地“哈”了一声。小林绚子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我的大脑会在祓除咒灵后释放相当分量的多巴胺,行动加奖励的模式是人类上瘾的根源。也就是说,我之所以成为咒术师,并不是因为拯救他人之类的正义理由,只是因为愉悦。即便是在疯子众多的咒术师之中,这也足够扭曲了,你想说我是变态也可以。”
“咒术师中的变态愉悦犯”,在目睹过她发疯的姿态之后,京都校的同伴如是不带恶意地称呼她。小林绚子不在乎自己的风评,况且在一群不正常的咒术师里,正常才显得不正常。小林绚子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让对方明白“我和你并不是同类”。
然而虎杖悠仁却说:
“因为正义的行为而感到快乐,称不上是变态,不如说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吧!虽然很多人因为我而被夺去生命,可是想到我还能用自己的力量去挽救什么人,我感到自己仍然有活下去的价值。太好了,小林和我是同一种人。”
小林绚子的眉心跳了一下。虎杖悠仁比传闻中的更会说话。
“虎杖,太会说话是会被讨厌的。”
丢下一脸不解的虎杖悠仁,小林绚子径自朝汇合点走去。她很早就放弃了寻求他人的认同,如今也已不在乎他人的看法,但是被认可的感觉似乎意外的还不赖。
向辅助监督交接完事务之后,虎杖悠仁问小林绚子:“小林,要吃雪糕吗?上次看你好像很喜欢吃的样子。”
“其实也没那么喜欢,”小林绚子解释,“毕竟是不健康的食品,歌姬老师也不准我多吃。只是用雪糕来缓解恶劣的心情。”
“那我请你吃雪糕吧。”
“今天不用吃。”
“可是你从今天早上开始脸色就不太好的样子。”
虎杖悠仁在小林绚子见面不久就发觉了,自觉没有露出明显表情的小林绚子则好奇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我有个同级生也长着一张臭脸,时间长了就能看出细微的表情。”
虎杖悠仁刚才是不是一箭双雕骂了两个人?不知哪个方向的远方,伏黑惠莫名打了个喷嚏。
“只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小林绚子遮掩到。因为各种原因,近来她所背负的秘密变多了。
不知怎么的,结束了任务的两人此刻正坐在一家咖啡厅里喝饮料。这还是姐姐小林绘推荐的店,从环境到口味都接近十全十美。小林绚子本来没有和虎杖悠仁多聊的打算,但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坐在了咖啡厅的某个角落里,像阔别重逢的好友一样相谈甚欢了。小林绘不得不感慨,虎杖悠仁的社交型人格真是可怕。
但小林绚子在理性上也不想错过虎杖悠仁的发言,因为他正在说七海建人的事。
“第一次见到娜娜明的时候总觉得有点害怕,像是气场不对的那种。多亏了娜娜明一直关照我,我学会了不少重要的事。不过,那句‘咒术师是狗屎’的声音总是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虎杖悠仁的信息输出有点过于密集了,小林绚子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震惊和吐槽的好。
“抱歉,我光顾着自己说了。”虎杖悠仁摸了摸脑袋。
确实从刚才开始,差不多是虎杖悠仁负责说,小林绚子负责听,偶尔追问一两句,在其他人看来就好像一个人的独角戏。但稍加观察就能发现,两人之间的气氛很和谐,生性开朗的少年与鲜言寡语的少女形成鲜明的反差,却又建立起如此自在的关系,像相伴相生的光与影一般自然。
小林绚子表示自己并不介意,因为性格的缘故,她比起表达更擅于倾听,何况对方所说的是自己感兴趣的内容。小林绚子的沉默寡言在京都咒术高专意外的受欢迎,咒术师因为职业原因多少有点自我意识过剩,太过强烈的性格碰撞在一起很容易起摩擦,而小林绚子就像一面吸纳声音的墙壁,无论什么样的声音都能够接纳。
十几年来,在普通人的世界中屡屡受挫的小林绚子,在短暂的咒术师生涯中,从这个陌生的新群体中找到了缺失的集体感。虽然还不能轻易将之等同于归属之地,但她非常珍视自己与同伴之间的情谊。她注视着虎杖悠仁,以看待咒术师的目光,以单纯看待一名“人类”的目光。
虎杖悠仁的手机响了一下,他看了一眼信息,眨了眨眼,他的手机铃声随即响了起来。
“我先出去接个电话。”
虎杖悠仁对小林绚子说,暂时离开了座位,在咖啡厅门外把电话接起来:“五条老师?”
“很好嘛,马上就接了。”电话那头传来五条悟愉快的声音,“你现在在校外?”
“刚祓除完咒灵。”虎杖悠仁环视四周,“五条老师打电话之前还特地发信息让我避开别的人,是有什么机密的事情吗?”
“这个一会儿再说,”五条悟的声音微妙地拖长了一点,“你是自己一个人吗?还是说,旁边有京都校的人?”
虎杖悠仁没能听出对方语气里的怪异之处:“我现在和京都校的一年级咒术师在一起,她作为临时外援来帮忙。对了,她是娜娜明的妹妹。”
“是绚子啊。”五条悟的声音似乎松弛了一点。
虎杖悠仁有些惊讶:“老师认识小林吗?”
“算是吧。”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爆炸一般升高:“七海竟然结婚了吗?”
“老师你的反应也太滞后了一点……”虎杖悠仁低声吐槽,随即问道:“五条老师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我忽然想吃豆沙馅的馒头了,还是上次那家,拜托你了哦,悠仁!”
“哎——”
对方挂掉了电话。还真是重要又机密呢,对于五条老师来说。虎杖悠仁这么想。
等虎杖悠仁回到座位上的时候,桌上多了两人份的饮料,两个一模一样的杯子,装着店里招牌的肉桂咖啡。虎杖悠仁发现小林绚子的眼神有了变化,她说:
“虎杖,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什么游戏?”
“假设这两杯咖啡里,有一杯被我下了毒。游戏规则是我们两人必须各拿一杯喝下去,但你可以挑选自己要喝的那一杯。”
“好像电影里的情节呢,‘粉色的研究’里面的。”虎杖悠仁说,没有询问对方为什么要忽然玩这样莫名其妙的游戏,盯着两杯孪生姐妹般的咖啡,略微思考了一下就做出了决定。他拿起靠近自己的那一杯。
“那我喝这杯好啦。”
小林绚子皱起眉头:“明明看过电影,还选了错误的答案吗?”
虎杖悠仁把温暖而浓郁的咖啡咽下去,嘴唇上沾了一点白色的泡沫。
“我不擅长思考心理诡计那么复杂的东西。但假如是那种必须一个人活着、另一个人死去的情况,我觉得这样也不错,如果我选了毒药的话,小林就平安无事了。”
“你是笨蛋吗?”小林绚子说出了心里话,仍然皱着眉头,眼里却有了细微的笑意。她拿起了自己的那一杯咖啡:
“现在轮到我了。”
但她没能把咖啡杯移到唇边——隔着她的手,虎杖悠仁紧紧握住了咖啡杯。小林绚子的大脑还来不及合成震惊的情绪,就先接收了虎杖悠仁的声音。
“别喝!”
虎杖悠仁用瞪大的双眼注视着她,像是命令又像是请求。热腾腾的咖啡从杯子里撒了一点到桌上,白色的桌布被染上了暗色的水痕。两人共同呆愣了一瞬间,在这个瞬间里,他们各自意识到有什么东西被决定或被改变了。
小林绚子感到自己的手被捏的生疼:
“你在想什么?那个只是游戏啦。怎么可能真的下毒什么的。”
手心传来微凉又柔软的触感,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虎杖悠仁立即松开了手,脸上浮现出一片狼狈的红晕:“对、对不起!”
小林绚子假装若无其事,按照原计划喝了一口咖啡:“你入戏是有多深啊?”
“可是,小林你刚才看起来太认真了,一点都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那是因为我的脸一直都这样。”小林垂下目光,咖啡里摇荡着自己破碎的倒影。
“你从早上开始的时候脸色就不好。”虎杖悠仁有些担心,“不过现在好像好了一点?”
“之前犹豫不决的事情,我已经下定了决心。”
小林绚子如是解释,覆盖在双眼之中的阴霾已然消散。
虎杖悠仁到最后也没弄明白小林绚子是为何感到不快,又为何忽然拨云见日。但在与对方分别之际,他没有余力去思考这件事情,他用双手胡乱遮挡着自己泛红的脸,其中一只的手掌似乎还残留着意外握住少女的手的触感。他走出几步,忍不住在街角蹲下,用手指挡住了闭着的眼睛,用极小的、连守护神都不会觉察到的声音喃喃自语:“要怎么办才好啊。”
对此一无所知的小林绚子踏上了与虎杖悠仁相反的路途,临时决定去赴一场意料之外的约。崎谷深流家的客厅里,五条悟拿起小林绚子放在茶几上的小瓶子,用十分玩味的神情将它捏在手中把玩。
“……这就是京都校给你的任务吗?”
小林绚子看了一眼瓶子里的透明液体,看起来像水或者眼泪,却让她本能地反胃。
“不知该说经典还是老土,用毒杀的方法也太不可理喻了。”
五条悟打量着面前的新人咒术师。从去年的交流会以来,他一直提防着京都咒术高专的动作,如果对方的观点是将虎杖悠仁作为单纯的容器而人类来看待,那么虎杖悠仁与京都校相关人员的任何接触都潜藏着危险的可能。据小林绚子所说,她是在离开京都抵达东京之后接到伺机解决掉虎杖悠仁的任务的,时间是在她意外援助了虎杖悠仁之后。也就是说,京都校方在了解到小林绚子与虎杖悠仁的接触之后,推测虎杖对她所抱有的信赖提供了意外的机会,于是命令身为“自己人”的小林绚子借机完成他们销毁宿傩容器的未竟事业。
正如小林绚子形容的那样,让一个刚入学不久的学生单独执行杀死他人的任务,实在是不可理喻。五条悟猜测那些身处高位的老头子们终于发疯了。
五条悟摇晃着瓶子里的溶液。恐怕这不是京都校单独做出的决定,虽然按照学校的规定,师生在外出的情况下要及时汇报相关情况,因此小林绚子也如实上报了自己在东京的行动,但不排除最初的情报来源于东京方面的其他人。存在有人监视小林绚子的可能——不,应该是在监视虎杖悠仁的情况下,顺便观测了小林绚子的行动。总而言之,京都方的行动太快了,得知消息、制定计划,安排人员与小林绚子接头,传递命令与毒药。
五条悟的眼神晦暗了一点,但眼罩之外的表情纹丝未动。在向京都校方引荐小林绚子的时候,他是很不情愿的,就像眼睁睁目睹一个未来的将才跑去了别人的阵营一样。但他忽然对此有点庆幸,因为唯有小林绚子会在这种情况下如此坦率地把对方阵营的事情透露给他。
“不管是经典还是老土,杀害虎杖悠仁的计划都不会成功,只要执行人是你的话。”五条悟把药瓶放回桌面上。“不过,你就这么回去不要紧吗?”
“只要说行动失败了就好。”小林绚子喝了一口面前的红茶,经典的英式骨瓷杯,泡红茶的技术接近一流,很难想象这是五条悟能做到的事。“他们应该也没对这场荒谬的行动抱太大希望。”
近乎冷淡的理性,并且坚守自己所相信的正义。五条悟很欣赏这一点,尤其是这样的性格出现在咒术师身上的时候。
“我可以认为,你持有与京都校不同的立场吗?”
小林绚子放下茶杯,眼神变得敏锐:“在这件事情上姑且是的。但是,五条先生,这不代表我站在你们这一边。我很珍视京都校的同伴,也感谢帮助过我的人,我是按照自己的意志采取行动,没有什么东西胜过这个。”
忠诚于自己而不屈服于任何人,五条悟大概能猜到小林绚子从前为什么过着惨淡的校园生活了。没有人知道这个正值中学生年纪的少女的勇气从何而来,但这份勇气对于强者来说,绝非坏事。
五条悟望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这时候崎谷深流正在与小林绘见面,而小林绘的妹妹小林绚子却前来与自己密谈,小林这个姓氏似乎承担起了重要的角色,传递着某种隐秘的信息,暗中推动事态的发展。
他审视着小林绚子,不像是对少年人的那种带着宽容与关爱的目光,而是对一个迟早会成长到自己这个地步的对手或同盟的评估。违背了京都校方指令的小林绚子难免会怀抱某种罪恶感,因为正如她了解到的那样,虎杖悠仁是宿傩的容器,若不销毁很有可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灾难。事实上,曾经寄宿在虎杖悠仁体内的宿傩已经导致了令人骇然的死亡事件。虎杖悠仁体内的宿傩已被崎谷静流用心流操纵祓除,这是极少数人才知道的机密,为了避免崎谷静流遭受咒术界的追杀,不得不让虎杖悠仁继续扮演宿傩的容器。至少现在还不能让小林绚子成为知情者。
小林绚子临走之前,五条悟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
“绚子,你为什么要帮悠仁呢?”
差不多要走到玄关的小林绚子回过头,用展露内心时所特有的认真神情说:
“即便身为刚刚接触咒术界的新人,我也听说过虎杖悠仁的名字。哪怕是在京都咒术高专,他的风评也意外的好。我不是靠着这些来判断的,我只是在见过本人以后,觉得虎杖悠仁的存在,尽管需要承担风险,但却能让这个世界变得美好一些。作为人类,作为咒术师,我认可他活着的价值。”
小林绚子的身影消失在玄关尽头,五条悟的嘴角上扬,浮现出一个微笑。他在内心深处说到:小林绚子,我认可你是一名优秀的咒术师。
4
因为庵歌姬与都立咒术高专的商谈进度比预想中要快,跟着自家老师前来的小林绚子也很快结束了在东京的行程,刚好足够与姐姐小林绘道别,然后就返回了京都。小林绘看着小林绚子临行前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房间,恍惚体味到了母亲送儿女上大学后的那种说不出来的寂寞。
“绚子为什么要去京都读技术学校呢?”吃早餐的时候,因为工作熬夜的小林绘迷迷糊糊地说,“果然还是因为我没有姐姐的样子吧。”
坐在她对面的七海建人给她的吐司抹上果酱。
“小林小姐太苛责自己了,绚子也有她自己的考量。”
对妹妹采取放养态度加上支持她一切决定的小林绘,对于自己最亲密的两个人都是咒术师这件事,仍然一无所知。
在七海建人看来,小林绚子是个有些让人摸不透、但实际上又温柔善良的孩子。他对于小林绚子差不多也抱着有求必应的态度,但小林绚子很少麻烦他,不知情的人大概会觉得这位妹妹有些太冷淡生疏了,但七海建人明白这是小林绚子的性格使然。因此,在八月底的某天,当小林绚子郑重其事说有事找他商议的时候,他当即吃了一惊。
“为了求证一件重要的事,我必须回一趟东京,但不要让绘姐知道。”
见面的时候,小林绚子只带了最低限度的物品,脸色严峻得有些憔悴,看上去有点风尘仆仆的模样,一眼就能看出是匆忙赶回来的。
虽然完全弄不懂小林绚子的意图,但七海建人还是按照对方所请求的那样,穿上了自己最贵的那套西服套装。而小林绚子则穿着那身中学旧校服。
小林绚子看了看七海建人的装扮:“这样就行了,我们走吧,七海先生。”
七海建人就像出于教育方针无奈纵容自家孩子的家长一样,皱起了眉头:“你现在该告诉我,我们是去干嘛的。”
“去见素姐。”
去见小林素?这是七海建人全然没有料到的。小林家一共有三个女儿,小林绘和小林绚子的姐姐小林素,在两名妹妹的口中似乎是个不好相与的人物,七海建人从来没有见过小林素,也想不到自己会和她有什么关联。而无论是小林绘还是小林绚子,与小林素的关系都十分冷淡,小林素曾对妹妹小林绘进行过冷酷的经济压榨,简直到了无良黑社会欺压平民百姓的程度,小林绘几乎没有提起过这个姐姐。
为什么突然要见小林素?小林绚子的回答是,那是必须见到小林素本人之后才能说清楚的事。小林绚子的神情罕见的有些紧张,好像神经长期绷紧没有放松过,七海建人知道她不是个冲动行事的人,于是不再追问,只是跟着她前行。
七海建人对小林绚子要去往哪里毫无头绪。天很快暗下来,两人踏上了一条七海建人隐约有些印象的道路。他回想起那时他还是上班族的时候,曾经和那些已经散发出中年油腻气味的上司来过这里,这条街道遍布着东京有名的夜店,像只在暗夜中开放的花朵一样,是最为繁华诡艳的夜之街道。
回想起这一点的七海建人变了脸色,但是小林绚子却飞快地环顾四周,确认目的地后便毫不犹豫地走入一家高级夜店的大门。七海建人终于忍不住质疑了她的决定:
“你想好了要进去了吗?”
“只有来这里才能找到素姐,”小林绚子语气坚定,“她从家里搬出去后也没有告知自己的的落脚处。我得到的情报,是她在某些晚上会出现在这家店。”
七海建人的眉毛因为吃惊而微微跳动了一下,但他仍难以认可小林绚子的行为:“但这里毕竟不是你这样的孩子该来的。为什么要瞒着小林小姐?”
“因为那是不能让绘姐知道的事。”
在七海建人与小林绚子共同制定的规则里,不能让小林绘知道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与咒术师相关的事。七海建人对于小林素与咒术师的关联之处茫然不解,既然他一开始就默许了小林绚子的行动,现在也就只好按照她的思路来行事了。
他们要去的是大楼的最高层,七海建人听说过这个知名地点——外表是东京有名的高消费酒吧,实际上是有钱人的猎艳场所。不用扫视四周,仅凭着咒术师的直觉,七海建人就能感受到此刻扎在自己和小林绚子身上的目光,那种带着恶意猜测的玩味眼神。很不巧,他差不多能猜到这些人在肖想些什么。
小林绚子给两人安排的着装,目的是为了在这种特殊的场合显得自然,身为成年男性的七海建人只要穿一身好衣服,收敛起那副格格不入的正直气息,就可以在这种地方畅行无阻。而小林绚子不管怎么看都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女,穿着入时反倒显得诡异,她想到的方法是穿上自己以前的中学校服,喜欢带着打扮成女高中生出入声色场所的有钱人也并不罕见,或者有些有钱人带出来炫耀的就是真的女高中生。
小林绚子就这么给两人安上了诡异的角色,心思细腻得令人惊叹,但身为长辈的七海建人这时宁愿她蠢一点好。小林绚子的战术很成功,尽管有许多人明处暗处窥探着两人,却没有识破他们的真面目。
与有洁癖的七海建人不同,暴露在罕有色情意味的目光之下,小林绚子就像浑然不觉般行动自如。她专心致志地寻找着自己的目标,最终锁定了吧台旁的一个身影。她悄无声息地走上前,贴着那个诡艳又婀娜的身躯坐下。经验老到的酒保用眼神询问她要喝什么,小林绚子指了指旁边半空的酒杯:
“和她一样。”
她顿了顿,补充到:“算在她账上。”
酒保的神情愣住了,用目光刺探小林绚子的真实意图。而受了冒犯的那人好像刚提起兴趣般转过头来,露出一个带着亲切又带着敌意的笑容,换了人称复述了小林绚子的后半句话:
“算在我账上。”
“素姐。”
小林绚子如是称呼这个美丽而堕落、仿佛从夜店的迷醉土壤中生长出来的玫瑰一般的女子。眼前的女子和平时那个庸俗琐碎、仿佛汇聚着凡人所有恶劣品性的小林素迥然不同,她似乎恢复了少女时代的那种天赋的娇媚,却比少女时代更加成熟而魅惑。
“绚子。”
小林素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她的头发卷得很好,妆容也恰到好处,如果说夜店也拥有自己的生态系统,那么她就像这个酒与色的雨林之中的完美造物。她用烟一样的眼神缓缓打量着小林绚子,嘴角微微上扬。
“我喝醉了吗?”她摇晃着杯中的酒水,无意识一般拖着长音说,“否则,绚子,你怎么会是咒术师呢?”
小林绚子呆住了:“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凭我的眼睛。”小林素瞥了一眼那个站在近旁的身影。“跟着你来的那个男人也是咒术师。”
这种场合加上这种情况,七海建人感到自己的脑神经又开始叫嚣。但他还是冷静地自报家门,用音量正合适的声音说道:“初次见面,我是七海建人。”
小林素用近乎于冷漠的目光,不太情愿地看了他一眼:“你又是什么人呢?”
“在下是令妹小林绘的未婚夫。”
虽然因为某些原因对外宣称两人已经结婚,但七海建人与小林绘还未建立法律意义上的婚姻关系。他不会对小林绘的家人隐瞒这件事。
“虽然是未婚夫妻,但除了没有正式办手续,也和真正的夫妻没有区别。”小林绚子补充到。
在因为恐惧而逃走,继而返回之后,小林绘像七海建人提出“伪装婚姻关系”的请求。害怕结婚只是因为暂时不能适应而已,假如能够体验到婚姻状态下的那种生活,那么也就一定能顺利步入婚姻——小林绘如此相信着。然后一直到现在,这两人就维续着这种伪装婚姻的奇异关系。
小林素则对此回以一声冷笑:“绘知道这件事吗?”
小林素指的是咒术师的事。
“暂时还不知道。”
“她早晚会知道的,”小林素把摇晃得像漩涡一样的酒吞下喉咙,“嫁给咒术师之后,那些习惯性的动作、站立和行动的姿态、说话的语气、观察事物的眼神,有关对方的一切全都会印在她的脑海里,她会知道世界上原来有另外一种人,她能轻易分辨出咒术师和普通人,就凭一个眼神。”
“这么说,你都知道。”小林绚子想把小林素手中的酒杯夺过来,眼神像在审问一般盯着自己浑身散发着酒意、眼神却反倒清醒的姐姐。“你不是因为和抛弃自己的丈夫离婚才回到小林家的。你的丈夫大冢善择死了,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被咒灵杀死了。”
光芒在小林素的眼睛里聚集起来:“你去了京都咒术高专?”
“我是京都咒术高专的学生。”
七海建人听说过大冢的名字,就读于京都校、比他年长几届的咒术师,很优秀,遗憾的是死得很早。他对于对方的私人生活全然不了解。小林绚子也是在意外的情况下才得知了有关这个姐夫的情况,如果不是庵歌姬的意外追寻,或许永远不会有别人知晓真相。
“之前整理已故咒术师的资料的时候,忽然有点在意。”庵歌姬把大冢善择的资料复印件递给小林绚子。“大冢先生的妻子是你的姐姐,抱歉现在才告诉你。我一开始没有往上面想,因为小林这个姓氏太寻常了。”
“那是我编的谎话。”
像是因为回忆而痛苦,小林素不断用酒水淹没自己的情绪。她把酒保端给小林绚子的那一杯移到自己面前,猛得仰头饮尽,每当她喝完一杯,酒保就默默端上一只盛满酒液的杯子,仿佛永不会被打断。
“我必须活在谎言里,否则我会被痛苦淹没。我也曾经得到过幸福,可是他死了,而我不得不继续活着,因为我最爱的恐怕还是我自己。我只有说谎才能活下去,用谎言欺骗我自己。我生存在对他滔天的怨气里。小林素是越喝越清醒的人,唯有在喝醉的时候,我才会承认事实——他死了,留下痛苦不堪的我。等到白天酒醒之后,我又会变成那个被男人抛弃、庸俗不堪的小林素。”
小林绚子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小林素,她不再冒出阻拦对方饮酒的想法,咬了咬自己的下唇:
“为什么不要咒术高专的抚恤金?”
在大冢善择逝世后,京都咒术高专按照规定要给予小林素一笔可观的抚恤金,但小林素却拒绝了,甚至拒绝继承大冢善择的遗产。也正是因为她那毅然决然、仿佛在憎恨和报复谁一般的决定,让庵歌姬始终没能忘记她。
“我不会和咒术高专再有任何的瓜葛。”小林素的眼神透着憎恨。
“拒绝了抚恤金,然后回家剥削绘姐吗?”
“是哦,我就喜欢折磨自己的妹妹。人总要冲着某个人宣泄自己的恶意,我就是这样的人渣。”自称为人渣的小林素,反倒让人无话可说。她瞥了一眼脸色变得愈发难看的七海建人:
“我已经放弃玩弄绘了,但往后她会受更大的折磨,假如她和这个男人结婚的话。”
七海建人反驳:“并不是所有咒术师都会成为大冢善择。”
原本散发着醉生梦死气息的小林素忽然竖起眉毛:
“别对我的亡夫说三道四!你们这些咒术师全是一个样,把幸福带给那些无关紧要的芸芸众生,把不幸带给自己所爱的人。所以我不能让那个孩子诞生到这个世界上,他会让我想起他的父亲,我们母子的一生都将相互折磨。爱太让人痛苦了,我已经决定不再爱任何人。”
在大冢善择过世之后,小林素流掉了他的遗腹子,让自己忘记了一切,在回到小林家的时候,她已经用自己精妙的谎言替代了现实的世界。但那可怕的记忆仍像黑夜中的幽灵一般时时刻刻折磨着她,丧失的爱、被死亡背叛的感情,以及她仍然活着这件事所带来的罪恶感,将小林素由原本骄横却善良的女孩子,变为如今这个枯槁而恶劣的女人。没有他人知道她变化的原因,只有酒杯里那个醒着的小林素,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堕落与毁灭。
“我并不是在爱和期盼中诞生到这个世界上的,因为不小心怀孕所以不得不结婚,母亲认为都是因为我她才被卷入不幸的婚姻之中。绚子也是,因为意外怀孕却害怕堕胎,不得不被生下来的孩子。小林家简直就是心理学研究的案例典范。只有绘是按照父母的意愿诞生的,我从小就嫉妒绘,她没有被父母所憎恨,小林家的三个孩子里,唯有她有获得幸福的可能。但这可能性如今也付诸东流。”
小林素盯着七海建人,她已经喝空了七八只酒杯,眼中却没有一点醉意:
“如果我是个负责任的姐姐,我现在就会让你滚。可惜我不是,她的未来和我没有任何的关系。”
小林绚子已经确认了所有想要知道的事情,谈话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她从吧台的座位上站起来,小林素忽然丢给她一张银行卡,背后粘着的防水便利贴上写着几行数字。
“这是我从绘那里压榨的钱,现在不需要了。”
小林绚子飞快看了一眼便利贴上标注的数额,大概是在没有花费的情况下存起来的钱。很难想象,没有正式工作的小林素这些年是靠什么来维持花销的。
“不用绘姐的钱,你靠什么生活?”
小林素环视四周,淡淡地笑了:“你知道这里是个什么地方。”
小林绚子领会了她的言下之意,用无礼的眼神盯着自己的姐姐:“素姐,你真是个变态。”
没理会对方对自己“一如既往毒舌”的称赞,小林绚子干脆利落地朝外面走去。七海建人询问:
“就这么放着她不管吗?”
小林绚子点点头:“因为素姐选择了自甘堕落,她在完全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的情况下,自愿变成了这副模样。没有谁能拯救她,她也不需要谁来拯救。”
两人随后没有对话,就这么走出了夜店的大楼。东京夏夜的狂风吹袭在脸上,携卷着源源不断的氧气,七海建人感觉自己濒临窒息的大脑得到了援救,而他的灵魂好似还在卡戎的舟楫上摇荡。这个时候,小林绚子忽然对他说:
“七海先生,如果你敢退缩的话我会揍你的,以咒术师和妹妹的名义。”
5
小林绚子说完这番话就踏上了返回京都的旅途,七海建人则比预想之中的更难恢复平静。他不是没有考虑过职业的危险性,命悬一线的情况对他来说也并不陌生,有那么几次,他感觉死神的镰刀已划破自己的脖颈。能活到现在,如果排除命运这个选项,也只是运气好罢了。谁又能保证自己的运气我一直好?
在危险面前逃跑是人类的本能。小林素逃离了现实,小林绚子逃离了东京。七海建人也曾经从咒术界逃到了社会里,几番波折之后又选择回归,但回归不也是逃离的另一种姿态么?在死亡真正降临之前,无法判断自己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
小林素的过往、小林绚子的威胁和崎谷深流在小林绘逃跑后对他说过的话,与有关七海建人自身的回忆交织在一起,一如此夜一般混乱。
这一次要逃跑吗?哪一个才是正确的选择?
不曾知晓过有关咒术存在的小林绘,对此夜数人心中的暗潮涌动一无所觉。
虽说小林绚子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但七海建人猜测小林素的事情多少对她造成了影响。小林家三姐妹之间的关系并不亲密,甚至可以说是冷淡疏远,但小林绚子在得知情况后仿佛十万火急地赶回东京找到小林素当面求证,足够说明她们姐妹之间仍存在着不容削减的情谊。所谓的家人,往往是让人爱恨交加的、执念一般的存在。
但是小林绚子的内心因此起了什么样的变化,七海建人是不得而知的。以小林绚子的性格,恐怕不会告诉任何人。
在小林绚子秘密前往东京会见小林素,又连夜赶回京都之后,小林绘和妹妹有过一次联络。听到姐姐结婚的消息,小林绚子的第一反应是质疑:
“这次是真的吗?”
小林绘在电话那头哭笑不得:“是真的。”
“那恭喜了。”小林绚子的声音平淡得不像是在道喜。“姑且问一句,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呢?”
“因为七海先生和我求婚了,虽然很符合他的性格但也太认真了,我当时吓了一跳。”小林绘回忆着说到,“我们就结婚的事情谈论了很久,我觉得我现在已经可以接受与他人缔结婚姻关系这件事。”
“其实你就是顺势答应了吧?”小林绚子用吐槽的语气说到。
“差不多是这样。”小林绚子能想象出小林绘揉按着太阳穴的样子。“这几个月来,我好好考虑了有关结婚的事。过去的二十几年,婚姻在我的脑海中都是一个冰冷的黑色洞穴,一直以来我都觉得结婚是人生中的一幕惨剧。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因为人不能选择自己所出生的家庭。”
小林绚子闭上眼,回忆起那个永远阴暗狭窄的小林家。像小林绘所形容的那样,是一个黑色的寒冷的洞穴。她们姐妹三人就像是诞生于此的小兽,不顾一切地想要从漆黑的地底逃出去,但逃出去也未必能见到阳光。
“会有人来拯救你的,绘姐。”小林绚子说,“现在的你会拯救过去的你,未来的你会拯救现在的你。”
“谢谢你,绚子。绚子也一定会被拯救的。”
小林绚子在电话这头微微笑起来:“虽然站在我的视角来看,你们已经结婚有一段时间了,但还是恭喜了。”
挂断电话后,小林绚子用右手的指尖摸索着自己的胸口,感受那颗正冷静跳动着的心脏。我也一定会被拯救的吗?
从初夏见过面之后,虎杖悠仁就没有多少关于小林绚子的消息了。小林绚子是京都校的人,虎杖悠仁对此不好表现得太过热衷的样子,虽然从钉崎野蔷薇那里要到了对方的社交账号,但反社交人格的小林绚子不喜欢在社交平台上闲聊,虎杖几乎没什么机会能和她说上话。虎杖悠仁第一次因为人际交往的问题感到了苦恼。
出于两人立场的微妙区别,以及缺乏交集的状况,虎杖悠仁被迫采取不作为的态度。所以在这一年的交流会上遇见小林绚子的时候,他的震惊是难以言喻的。但对此率先发难的是钉崎野蔷薇,她指着京都校的学生说:
“把一年级的人拉上来凑数,京都校是没人了吗?”
套用的是去年京都校放的话,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能小看钉崎野蔷薇的记仇力。
“绚子现在是二年级生,”已经是三年级生的禅院真依今年依然和钉崎对火,“她跳级了。”
“为了补充战力,你们是有多煞费苦心!”
但两人没能继续争执下去,因为小林绚子上前给钉崎野蔷薇递上一袋伴手礼:“这是答应给你带的特产。”
钉崎野蔷薇想起了自己在几个月之前的随口一提,对于小林绚子竟然真的履行承诺非常感动:“绚子真是个好人!”
“用这个好好补充能量。”小林绚子的目光在禅院真依和钉崎野蔷薇之间逡巡,“要发泄积怨,就在交流会上打一场吧。”
禅院真希愣了一下,小声问道:“那个京都校的女生刚才是不是宣战了?”
狗卷棘回应了一声“鲑鱼”。
“交流会上见。”禅院真依说,扫视的目光在禅院真希身上停顿了一下。她拍了拍身旁小林绚子的肩膀:“绚子,我们今年要把都立咒术高专杀个片甲不留!”
“知道了。”小林绚子回答。
“火药味真重。”熊猫揉了揉鼻子,“看来是一场恶战啊。”
虎杖悠仁稍微有点不在状态:“我们要和小林交手吗?”
“那是当然的,有什么问题吗?”禅院真希问。
伏黑惠解答了她的疑惑:“那个小林绚子,是七海先生的妹妹。”
都立咒术高专的阵营集体沉默了两秒钟。
“虽然关系很复杂,但总之今年也要赢下来。”禅院真希总结说,“但是到底为什么,七海先生的妹妹要去京都校?”
伏黑惠仰头看了看天,觉得只要小林绚子没死,大概会不断被不同的人追问这个问题。
今年的京都校仍然由庵歌姬带队,她似乎对于去年输掉棒球比赛的事情耿耿于怀。交流会开始之前,五条悟按照惯例来招惹她:“又生气了吗,歌姬?”
“没有生气。”
“就算今年京都校能赢,也不能在棒球比赛上一雪前耻哦?”
“变成棒球比赛还不是你动的手脚!”庵歌姬忍不住愤愤,“不对,重点不是棒球比赛!”
这时候小林绚子正好来给庵歌姬递送材料,五条悟和她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了,绚子。”
“暌别已久,五条先生。”小林绚子回应到,忽然间变了脸色,冲着五条悟说到:“请不要欺负歌姬老师。”
“哎呀,被学生说教了呢。”等小林绚子离开后,五条悟露出了五条悟式的笑容。“和传闻中一样,懒得尊重前辈呢。”
庵歌姬的神情半是欣慰半是无奈:“你知道那些高层是怎么称呼她的吗?‘京都校的五条悟’。”
五条悟本尊闻言露出春意盎然的自得神情,庵歌姬恨不得从哪里抽出一把纸扇猛击他的头:“没有夸你的意思!”
“是说小林绚子和我一样难对付的意思吧?高层最讨厌不听话的人了。”五条悟说,“今年交流会的关注焦点是在绚子身上吧?还有去年没能参加交流会的乙骨忧太。不管怎样,今年总不会像去年那么混乱了。”
庵歌姬却对此表示怀疑,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不好说,如果有绚子在的话……”
根据不知从何时开始约定俗成的惯例,双校交流会最后都会变成两校之间的乱战,或者按照小林绚子的说法,叫做“合法斗殴”。第一天照例是团体战,在祓除咒灵上得分最多的一方获胜。战略分为搜索咒灵和干扰对手两部分,两校都制定了相应的战术。
基于对京都校的了解,都立咒术高专方大致能猜到对手所采取的行动,但实际情况总是难以按照预料来发展。根据玉犬的反应,伏黑惠感知到了京都校的咒术师的存在,他示意同行的钉崎野蔷薇停下,然后便看见一个人影从树丛后现身。
“绚子?”
钉崎野蔷薇叫出来人的名字。伏黑惠本能地搜寻隐藏在附近的其他咒术师,小林绚子打断了他:
“这里只有我。既然遇上了,就不能避免交手,不用顾虑人数,就这么开始吧。”
钉崎野蔷薇一时还处在状况之外,伏黑惠对她说:“你先走,我等等追上你。”
钉崎还想争辩什么,但略一权衡决定相信伏黑惠的判断,她迅速绕过小林绚子,继续朝前奔跑着。小林绚子站在原地纵容钉崎野蔷薇的绕行,随后对伏黑惠说:
“很抱歉,你追不上钉崎了。因为某些原因,我无法参加明天的个人战,所以我会在团体战中不留余力。虽说我原定的对手并不是你,但现在这样也不错。”
在第一次见到小林绚子的时候,伏黑惠就觉察到了对方对自己的微妙态度,谈不上是敌意,但至少是一种不满。他摆好了战斗的姿态:
“也就是说,我们两人之中只有一人能最终站立在这里。别随便夸海口,用实力来说话吧!”
看着实时监控,五条悟摸了摸下巴:“因为引起了高层的不满,所以绚子被取消了明天的个人战资格?”
庵歌姬回答:“按理来说,绚子没有接触到高层的机会,目前还不清楚真正的原因。但假如真的惹恼了高层,绚子未来的升级恐怕会遇到很多障碍。”
五条悟想起上一次与小林绚子会面的情形。是因为被高层发现违背了毒杀虎杖悠仁的命令吗?他们对其中的内幕了解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放心好了,”五条悟回答,“钻石无论在哪里都是钻石。”
“因此绚子有可能在团体战中采取激进的战术,”庵歌姬忍不住扶住额头,“只要在团体战中击败了足够等级的对手,高层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实力。”
“也就是说,绚子是冲着击败对方阵营的咒术师来的。”五条悟明了,看着显示屏中的小林绚子,“她或许有这个能力,但我的学生们也是很强的。”
伏黑惠的脊背撞击在树干上,在双耳的轰鸣声中,他分不清断裂的究竟是树干还是自己的肋骨。这个小林绚子实在太难缠了,他反思自己并没有轻敌,毫无保留地发挥出自己的实力,却也没能占据上风。对方的动作没有一丝多余,几乎每一拳都在谨慎避开要害的同时精准地造成了杀伤,很难想象对方在咒术师这一行中还是个新人。他现在完全理解了五条悟在谈起京都校今年招收了一名优等生时,那副不甘不愿的神情。
伏黑惠隔着眼前的雾气,看见小林绚子走到自己面前,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听见小林绚子的声音:
“抱歉把你打得这么惨。但这样一来,你也就认输了吧?”
虽然很不想认输,伏黑惠心想,但说得好像我能选择一样。
而就在这个时候,伏黑惠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伏黑!”
赶过来的是虎杖悠仁。他满脸震惊地望着居高临下俯视着伏黑惠的小林绚子,就好像目击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凶杀案。小林绚子淡定地把伏黑惠的手机塞回物主手中,然后抬头说到:
“我给校方那里发了定位,他们马上就会过来回收伤员。在他们回收伏黑惠之前,虎杖,让我见识一下你如今有多强。”
在陷入昏迷前,伏黑惠对虎杖悠仁说:“不要输啊,虎杖。”
与小林绚子的久别重逢、出生入死的同伴的溃败,以及又一轮交流会上似曾相识的风景,同时刺激着虎杖悠仁的大脑,震荡着他的内心。
“我会赢的!”虎杖悠仁承诺到。
“要替惠报仇啊,悠仁!”监控室里,五条悟语气激动,好像正站在什么拳击比赛现场的第一排。庵歌姬愤怒地白了他一眼:
“你就不要再炒热气氛啦!真是的,团体赛这是要变成车轮战了吗?”
庵歌姬并不认同小林绚子的做法,但在比赛结束之前,她也无法干涉自己学生的行动。
继伏黑惠之后,小林绚子对上了虎杖悠仁。双方都摆出了要拿出全力的态度。
“我会认真对战的,”虎杖悠仁警惕着小林绚子的动作,“但是在交流会上即便点到为止也难免有人受伤,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能和平一点。”
然而小林绚子却说:“和平这种东西,谁喜欢就拿去吧。”
虎杖悠仁震惊地“哎”了一声,就在他恍惚记起对方曾说过自己是个不良少女,思索着要如何反驳对方的好战宣言之际,小林绚子的脚步动了。
这是虎杖悠仁第一次与小林绚子交手,虽然之前与对方有过合作,但他此时仍然惊讶于对方的力量。他因为战斗状态而变得比平时敏锐的感官都在诉说着一件事:对手是个劲敌。虎杖悠仁想起了去年与东堂葵在交流会上交手的情形,如果说东堂葵给人的感觉是如石墙一般坚硬,那么小林绚子的风格则如杀手一般干脆。
双方拉开距离暂作调整,互相都感觉对方比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变强了。在对战的间隙里,两人见缝插针聊了几句。
“小林,你好像比之前更厉害了。”
“彼此彼此,你的多余动作也变少了。”
“多亏你指点。去年交流会的时候,我从东堂那里学到了很有用的东西。”
“他是个好前辈。”小林绚子调整了一下姿势,“来之前他交代我要和你较量一场,虽然这在我的计划之外,但现在倒被他言中了。”
在令旁观者无一不精神紧张的恶战之后,小林绚子收回发麻的拳头,平复了一下气息,对着被她掀飞在地的虎杖悠仁说:
“这一仗我获益良多,承蒙指教。”
监控室内,五条悟摆出夸张的神情,仿佛下一秒就要仰天长啸痛哭流涕。庵歌姬一脸不耐烦地吐槽他:“别演了,你不是早看出结果了吗?”
负责观察现场情况的冥冥注意到了什么:“绚子——好像还没有打算收手啊。”
虎杖悠仁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医疗室的单人床上,左手边是临时室友伏黑惠,他倚靠着床头坐着,身上的伤已经被治好了,但脸色还不太好。钉崎野蔷薇坐在两人中间,见虎杖悠仁醒来,把薯片袋递过来:“醒了哦,虎杖。要吃吗?”
“总之是被捡回来了,”伏黑惠瞥了一眼和自己一般狼狈的同伴,“你也输掉了啊,虎杖。”
“对不起!”虎杖悠仁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辜负了同伴的信任,他回忆起与小林绚子对战的情形,“虽然输掉了,但我在和小林交手的时候领悟了新的境界,大概因为这个缘故,好像也没感到多少遗憾。”
在与小林绚子的交手之中,虎杖悠仁进入了一种奇特的状态,好像四周的景象突然消失了,一片空白之中只剩下自己和小林绚子,身为对手的两人的心灵就像是获得了同样的震动频率,在这共鸣之中,他感受到了一种纯粹的自由与安宁。在那个时候,他忽然明白了,小林绚子曾经像他描述的她为之成为咒术师的“愉悦”,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钉崎野蔷薇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回放录像里,你可是一脸傻笑哦。”
“哎,有吗?”虎杖悠仁瑟缩了一下,尽管不想相信,但这很有可能是真的。
钉崎野蔷薇换过了话题:“既然没事了,我去隔壁看看绚子。”
另外两人表示震惊:“小林也受伤了吗?”
钉崎沉默着看了他们一会儿,然后说:“她遇到了乙骨前辈。”
庵歌姬坐在医务室的床头,对前来探望的学生们说:“不用担心,绚子没什么事。”
她回想起刚才那个负责治疗的咒术师说的话:“我已经用反转术式治疗过了,因为有点脑震荡,所以要躺一会儿才醒。”
对方使用了反转术式,却不是家入硝子。一个能够使用反转术式,但不为咒术界所知的神秘人。庵歌姬注视着面前的陌生面孔:“请问你是?”
对方用得体到堪称优雅的声音报上姓名:“崎谷深流。”
庵歌姬没能继续思考关于治疗者的疑惑,三轮霞慌张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真的没事吗,歌姬老师?绚子她看上去就像死了一样!”
禅院真希对三轮霞露出“大惊小怪”的责备神情:“她平时睡着的样子不都像死了一样吗?”
不知道为什么,小林绚子在睡着的时候会露出一张死人脸,之前合宿的时候,平躺着入眠的小林绚子被女生们误认为尸体,当夜的女生宿舍传出了极其惊悚的叫声。
京都校的学生们小声议论起来:
“都让她不要挑乙骨死磕了。”
“这算什么,绚子的对战名单上还有狗卷棘。”
“……她想自杀吗?”
“她说机会难得,所以要挑最强的对手。反正在交流会上不会被杀,要为之后的作战积累经验。”
“能赢最好,输了也不亏,是这样吗?”
“她是笨蛋吧?”
“我听见了哦,”小林绚子毫无征兆地在床上睁开眼,“从说我想自杀开始。”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十分微妙,照例是三轮霞出来尴尬圆场:“绚子你醒了啊……那个,虽然输了,但你之前已经消耗了体力,而且对方是乙骨忧太,所以不要太放在心上。”
小林绚子并不是好战分子,但在某些事情上出奇的争强好胜。但小林绚子似乎并不介意:
“我知道。最后哪一边赢了?”
“是我们赢了。”庵歌姬回答,然后一巴掌拍在小林绚子缠着绷带的脑袋上:“你要是再敢乱来,老师我可是要生气了!”
因为被取消了参赛资格,小林绚子第二天抱着钉崎给的薯片,坐在观战区观看个人赛。庵歌姬看着自己的学生,小林绚子似乎是在前一天的团体战中拼尽了全力,此刻看上去就像个老实的废物。庵歌姬不打算对小林绚子说教,因为她知道都立咒术高专的七海建人昨天已经把该骂都骂完了。
“你这悠闲的样子真令人火大!”刚结束个人赛的京都校的同级生望着悠哉得仿佛在看肥皂剧的小林绚子,不由忿忿不平。
“那换你来坐冷板凳?”
“才不要。”对方从小林绚子怀里的环保袋中顺走了零食,招呼她说:“来拍集体照了!”
京都校在个人赛上略输一筹,但算出来的总分比姊妹校要高。交流会顺利落下帷幕,双方各有所获,接下来就将各自回归原本的日常。
赢了比赛的京都校打算聚餐庆祝,都立咒术高专虽然略逊一筹,但也决定大家开开心心一起吃顿饭。在两边各自筹划的时候,小林绚子和虎杖悠仁打了个照面。
“你在个人赛上发挥得很不错嘛。”小林绚子评价说。
虎杖悠仁有些手足无措,匆忙间问了一句:“你看了比赛吗?”
“每一场都看了。”
我是笨蛋吗?虎杖悠仁在内心尴尬地喊道。不能因为对方是小林就开始说傻话,快想点正经的!
“你没能参加个人赛真的好遗憾啊。如果参加的话,小林你一定会有很棒的表现吧。”
“本来就是破例跳级,能参加团体赛我就很知足了。”小林绚子说。“太贪心是会遭天谴的。今年的交流会,我没什么可遗憾的。”
虎杖悠仁听说了昨天小林绚子与乙骨忧太的对战。在迫使虎杖悠仁出局之后,小林绚子与京都校的同伴汇合,然后集体遭遇了乙骨忧太。按照京都校的计划,是由小林绚子拖延乙骨忧太的行动,但小林绚子并不采取拖延战术,而是选择了全力以赴。已经经历过两场战斗的小林绚子以欠佳的状态对上都立咒术高专的特级咒术师,也仍然争取到了相当的时间,在巨大的压力之下第一次用出了“黑闪”,并且实现了三连击。虽然乙骨忧太最终击败了小林绚子,但他对于对方仿佛困兽犹斗的狠厉打法感到不寒而栗。
以集体的任务为优先选项,同时又带入个人目的,是五条悟所推崇的高效且疯狂。这就是被咒术界视为“未来的特级咒术师”的小林绚子。已经有不止一个人说过,小林绚子就好像是为了成为咒术师而诞生到这个世界上的。
“我会努力变得更强,下一次对上乙骨前辈的时候,我不会再输了。”小林绚子注视着虎杖悠仁。“那明年交流会再见了,虎杖,相信你不会令人失望。”
虎杖悠仁猛然意识到,他就要与小林绚子分别了。身为咒术师的少女昙花一现般出现在他的人生轨迹中,意外而短暂的相遇,然后是本该如此的漫长的分别,即便知晓一定存在着再会的那一天,但等待的过程是如此的煎熬。少年人的心里一旦有了秘密,白天与黑夜的轮换流逝,便会如白驹过隙般仓促,或如灰尘填满深渊一般缓慢。
在盛夏时与小林绚子分别之后,虎杖悠仁就感觉自己有点不像原来的自己了。尽管生命被赋予了沉重的事物,但他也能肩负着重压爽朗而坚定地朝前走。他有过深爱的亲人,有能够全心信赖的同伴,但小林绚子在他心中所引起的是一种他不曾经历过的情感。虽然是第一次经历,但他很快明白了那是什么样的滋味。正是这样微妙的情感,让他在小林绚子面前一反常态地局促不安。
他已经被此折磨了两个月,逼迫着他要做些什么才好——在时隔一年才会到来的重逢之前,在凉爽的秋季降临之前。
“那个,小林——”虎杖悠仁叫住准备离开的小林绚子,“虽然有点唐突,但是,我能和你——做朋友吗?”
鼓足了勇气的虎杖悠仁,在千头万绪辗转反侧的日夜纠缠之中,最终说出了这句既言不由衷、却又无比真诚的话。他的双眼因为极度的认真而发出子夜星辉般明亮的光芒。
小林绚子有过瞬间的呆愣,然后则是几乎不假思索的回答:“当然,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虎杖悠仁的表情松弛下来,自然而然露出了笑容:“那真是太好了。”
能成为朋友真是太好了,就从和小林成为朋友开始吧。
*本篇是地狱级别的难度,一开局先把小林绚子从东京送到了京都,然后再想方设法让她跨地返乡……谁让我控制不住我的脑子和手,而且写到后面又加入了大量其他人物的剧情(看了一眼本文的标题,默默鸵鸟低头)
*萌点大概是两个性格截然相反的人摩擦出火花,属于少年人的爽朗恋爱(现实世界不存在爽朗的恋爱)
*不知道为什么有大量影视梗。“粉色的研究”来自英剧神探夏洛克。
*小林家也有自己的悲剧史了,人类的填空本能补全了没什么用的设定
*鉴于本文中担任解说员的伏黑惠莫名其妙立了flag,来猜猜看小林绚子会不会死吧(不是)
以下是自我吐槽:
女主角又抢了男主角的剧本,而且还肩负起了热血少年漫中男主和男二的拳交剧情,恭喜东堂葵后继有人!
小林绚子是为了成为咒术师而诞生的,因为她的性格放到其他职场会社会死,只能当咒术师,这是排除法所决定的命运
本来是随手捏出来的人设,但写起来还蛮好玩的,关于小林绚子后面还有非常夸张的剧情(如果有后续的话),她在某种程度上似乎也变成无论怎样都不会ooc的角色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机械降神)
寥冬是草莓牛奶味
cp:五钉
*
在野蔷薇/搂/住五条悟脖子,把自己的脸埋进他的胸/口的时候,被圈住的人叹了口气,“野蔷薇你喝醉了,对成年男人这样很危险哦?”
语气并不是一本正经的教育,还是带着五条悟本人一向的欢快,“啊很冷嘛!老师真小气……”野蔷薇蹭着他的毛衣。
*
他们在这个冬天跑来滑雪,虎杖和伏黑还在比拼乒乓球,本来野蔷薇还在观战,可是休息区的暖气实在是太足了,最近也忙的够呛,白天从零开始的滑雪,也是一种快乐的消耗。
现在她开始觉得疲倦。
她离开乒乓球桌附近,去找了饮料机。
抱着“咖啡太苦,想喝点清爽的试试看”这样的初衷,她买了啤酒。
啊反正喝了能清醒起来就可以吧。
她打开一罐坐下来,...
cp:五钉
*
在野蔷薇/搂/住五条悟脖子,把自己的脸埋进他的胸/口的时候,被圈住的人叹了口气,“野蔷薇你喝醉了,对成年男人这样很危险哦?”
语气并不是一本正经的教育,还是带着五条悟本人一向的欢快,“啊很冷嘛!老师真小气……”野蔷薇蹭着他的毛衣。
*
他们在这个冬天跑来滑雪,虎杖和伏黑还在比拼乒乓球,本来野蔷薇还在观战,可是休息区的暖气实在是太足了,最近也忙的够呛,白天从零开始的滑雪,也是一种快乐的消耗。
现在她开始觉得疲倦。
她离开乒乓球桌附近,去找了饮料机。
抱着“咖啡太苦,想喝点清爽的试试看”这样的初衷,她买了啤酒。
啊反正喝了能清醒起来就可以吧。
她打开一罐坐下来,想着虎杖已经赢了快有五连胜了,虽然看伏黑的样子也不会就这么妥协,啊明明她也想玩来着,想挫挫虎杖……
胡思乱想着,那一罐啤酒空了,被她晃了晃丢进垃圾桶,她正要打开第二罐,就碰见了来饮料机的五条悟。
糟糕了,野蔷薇在心底这么说,对方已经走到了她面前,……作为一个未成年,她不免开始心虚,手下意识握紧那罐啤酒,鬼使神差的就站起来抱住了自己的老师。
干脆装醉吧,她这么想着说:老师?这个饮料好涩哦。
啊这个姿势好累啊,她圈着自己的老师,再一次在心底“问候”了他。
就在他说“野蔷薇你喝醉了,对成年男人这样很危险哦?”以后,野蔷薇打算放弃这个姿势,毕竟双脚离地,圈住对方脖子,这真的太有挑战力了。
她刚刚松开自己的手打算往下落,就被五条抱住了,她从他脖子落到他胸口,茫然的对着他的毛衣,……相当暖和,这家伙洗过澡了吧。
说是抱也不太准确,她的老师就是托了一把她的小腿,扶住了她的肩膀,保持着适当的亲昵。
在野蔷薇半真半假的说着冷,吐槽他小气以后,她听见他胸膛和来自自己上方闷闷的笑声,……真奇怪啊。
她忽然像第一天认识五条悟一样。
原来190是这么高啊。
就算托住自己,自己也是双脚离地,不过来自五条悟的“安全感”把她包围了,她蹭完那件毛衣不禁感叹了下自己老师的危险。
她抬起头看见对方半遮在小墨镜后面钴蓝色的眼珠,他笑着看向她,于是那副小墨镜被野蔷薇抬手摘走了,她轻微的摇晃着,露出诚恳的笑容,说老师的眼睛这么好看挡起来是暴遣天物哦。
五条悟觉得自己的学生,很危险。
*
咔哒一声,五条悟拿起自己的草莓牛奶,然后看到野蔷薇拿着没喝的那罐啤酒往自己脸上贴,他阻止了她的行为,说jk现在就要乖乖去睡美容觉。
野蔷薇直觉就是不同意!
明明两个男孩子现在还打的火热朝天!
她开口就是“老师这种老年人作息是不会懂的!”
说完她就后悔了,低头向五条悟道歉。
说自己真的是喝多了,马上回去睡。
野蔷薇说完这些就准备告辞。
五条悟抓住了她。
“老年人作息?”他带着她还回来的小墨镜微笑着,“野蔷薇想玩的话,老师陪你吧?”
……在野蔷薇被带入老师的豪华套间,打开不知道第几扇门以后,一张乒乓球桌出现了。
走了一路,她叮嘱自己在装醉,现在只能在心底骂了句万恶的资本主义,然后她晕晕乎乎的扶了一把桌子,又捂住自己的头摇了摇,声音也支支吾吾起来。
“老师我真的累了,想回去睡觉,明天再打吧。”
“谁赢的话,这个就属于谁哦。”
五条悟手里握着她没打开的那罐啤酒,“老师那是我买的吧?”
“当成奖品,很不错的主意吧!”五条悟露出灿烂的笑容。
好生气。野蔷薇放下捂住自己头的手,忍住想要深呼吸的冲动,还是用含糊的声音说,那老师去找虎杖和伏黑打吧,他们应该还在对打哦。
野蔷薇说完还摆了摆手,轻松的笑了说饮料就送给你了。
吧嗒一声,她的无良老师真的打开她的啤酒喝了。
五条悟看到呆那的野蔷薇问怎么了,问野蔷薇你难道觉得我不会喝酒么?只是不喜欢不会主动选择,既然是可爱的学生送给我的,还是要尝尝看的。
尝尝看?脸皮真厚啊,喝着女学生的酒。
恶劣的令人生气的大人。
“我在装醉”这个意识,勉强让她按耐住越来越多的火大,野蔷薇还是走了过去,踉踉跄跄夺走了五条悟的酒罐子,自己一鼓作气喝完了剩下大半瓶,“啊,可不能让老师也醉了。”
野蔷薇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忽然她的老师就成了坠下来的一片阴影,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啊糟糕了,好多年没碰过酒精了。”
……???你个半瓶酒没喝完的人说什么呢?
“啊我还以为老师不会醉的……哎告辞了,我真的头好痛。”
野蔷薇笃定他是在演戏,只想赶紧抛下这个撞上来的麻烦。
不等她再次晕晕乎乎走起来,五条悟的手也搭上她肩膀,抱怨着嘟嘟囔囔说自己头好痛,房间在转。
野蔷薇心底一片震惊。
咒术界最……哦不世界最强,在说什么呢?
这种发言和怪兽忽然说人话,宣称自己是世界主宰,有什么区别?
离奇。
“几年?是……什么意思?”
五条悟在野蔷薇肩膀上晃着脑袋,沉默了会答:大概是……三四年,上次喝酒还是自己毕业被骗着喝了口。
玛德完蛋。
野蔷薇在心底把自己没能阻止五条悟喝酒这件事骂了八百遍,谁能想到一个成年人会有这种酒量。
趴在肩头像个长条猫猫的男人忽然大声叫她的名字,她下意识应了他,听见他贴在自己耳边嘟囔:为什么不陪我玩呢。
玩!
今晚不打乒乓球都对不起她自己!
她又在心底,拿地方话问候了自己的老师。
“老师要玩五子棋么?”野蔷薇努力装醉。
“乒乓球!”五条悟看着近在咫尺的桌子,一下举起手拍了拍那张桌子,“乒乓球!”
这个动作硬生生让野蔷薇后腰在桌子边缘上磕了下,她抽了口冷气说,那老师我们就玩乒乓球吧。
看我不把球打你脸上去,她在心底发誓。
“啊,抱歉。”五条悟/搂/住她撞到的后腰,让野蔷薇瞬间/僵/硬/了起来。
“……野蔷薇的手好冷啊。”
因为握过冰啤酒吧,野蔷薇在心底回答他,看着他近在眼前的蓝眼睛,晃的她脑子都空白了,不然她为什么现在只会沉默。
这段沉默在五条悟冲她手呼气结束。
冰冰冷冷两只手被他牵在一起,然后被他一只手握住,他孩子气的弯着腰,搂着野蔷薇的腰,为她的手取暖。
……“老师果然很危险啊。”没头没脑的这句话从她嘴里溜出来。
“啊因为是最强嘛?”五条悟笑的轻飘飘的,理所当然的说着,“那群臭老头……真想解决掉他们。”然后又像是察觉到面前是自己学生以后,说野蔷薇会保密吧,我还是好老师。
“老师……还是草莓牛奶适合你。”野蔷薇真心诚意的这么说。
“啊明明野蔷薇背着我偷偷喝酒,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
野蔷薇看着自己老师鼻梁上摇摇欲坠的墨镜,又看看自己被他握住的双手,“对于老师来说草莓牛奶才是好东西吧。”
五条悟快乐的笑起来,和她分享了草莓牛奶的优点,绘声绘色拿着jk说甜品的语气,在她耳边说完了草莓牛奶第一百个优点。
终于野蔷薇下定决心,把自己一只手从他那抽回来。
其实五条悟握住她的手并没有用多大力,只是他的威压暂时让她安静了会,现在……这威压瘫垮,成为一摊粉粉的草莓牛奶。
她直接把另只手也抽回来,去抓那个埋在自己肩膀上脑袋的衣领子,去推这个大高个的胸口,“老师你需要赶紧去睡。”
在“才不要才不要野蔷薇好冷漠”的假哭里,五条悟像个大章鱼扒拉在她身上,心里的怒火早就成了无奈和阴郁。
在她提议给虎杖伏黑打电话让他们陪你以后。
五条悟不出声了。
野蔷薇等了会,才发现这家伙居然真趴在她肩上睡着了。
……她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自己的老师塞回他的被窝。
野蔷薇拿走了自己老师的草莓牛奶,当做自己的奖励品。
(车呢???我想好的车呢?)
【咒回乙女】晦雨(上)
*咒回乙女系列的终章,三线合一交代结局
前文为:
伏笔全部回收,看过之前的再看这篇大概会很爽
写完这篇可能暂时封笔
1
那是五条悟短暂到青春仍未消逝的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
涩谷事变结束的第六个月,次年的四月末,含苞的晚樱在树枝上开出春末的花朵。
在接到消息之后的第四个小时,他终于从千万条扰乱视听的痕迹里追寻到了崎谷深流的踪迹。崎谷深流的失踪已经持续了四个小时,五条悟理性地感到事情可能已经太迟了,但他不愿意相信,除非——
除非用他那双没有破绽的眼睛亲自见证。...
*咒回乙女系列的终章,三线合一交代结局
前文为:
伏笔全部回收,看过之前的再看这篇大概会很爽
写完这篇可能暂时封笔
1
那是五条悟短暂到青春仍未消逝的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
涩谷事变结束的第六个月,次年的四月末,含苞的晚樱在树枝上开出春末的花朵。
在接到消息之后的第四个小时,他终于从千万条扰乱视听的痕迹里追寻到了崎谷深流的踪迹。崎谷深流的失踪已经持续了四个小时,五条悟理性地感到事情可能已经太迟了,但他不愿意相信,除非——
除非用他那双没有破绽的眼睛亲自见证。
五条悟独自一人闯入那座废弃的大楼,把与他同行的人都甩在了身后。哪怕没有残秽的痕迹,他也能凭着直觉精准地抵达那扇紧缩的门前。那是一间荒废已久的、样式很老的办公室,办公室房门紧闭,五条悟握住门把,不动声色地卸掉了门锁。
他把积满铁锈和灰尘的门拉开一条缝,光线透过门缝笔直地刺入被黑暗密封了的室内,落在失踪者的身上。崎谷深流以侧卧的姿态倒在地上,身上穿着平时常用的那套黑色制服起了褶皱,双手被反剪绑在了背后。她的眼睛上被蒙上了黑色的布条。
在寂静的室内,五条悟开门的声响就像密林中的枪鸣,而崎谷深流却没有任何反应。这间房间里,没有声音,也没有气味。五条悟觉得室内很冷,那种他早已司空见惯的不祥的冰冷。他朝崎谷深流走去,蹲下身的时候他便发觉对方已没有了呼吸和心跳。附在崎谷深流脸上的黑布条没有被扎束,五条悟试图将布条移开,一伸手就触碰到了一股润意。
黑色布条的作用不是为了遮挡崎谷深流的视线。布条下面是空的,崎谷深流被剜去了双眼。
昭然嚣张的、针对五条悟所施加的暴行。
当五条悟收回手指,才发现崎谷静流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那是五条悟有生以来第一次没能觉察到这样显而易见的动静。身为非咒术师的崎谷静流无法辨别咒术的残秽,她是跟在五条悟身后,顺着弥漫在大楼中的血腥味寻来的。五条悟看见这个柔弱多病的少女跪在姐姐面前,神情镇定地伸出右手,轻轻摸了摸崎谷深流冰冷的脸。
崎谷静流的姿态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握着姐姐僵冷的手,没有说话也没有哭,当随后赶到的小林绘在她身旁大喊着她的名字,崎谷静流也没有任何的反应。她的双眼像失明了一般没有任何神采。崎谷静流疯了。
因为姐姐的死而精神崩溃的崎谷静流被送进了精神病院,站在病房门前的小林绘久久无法回过神来。这家在多年前收治了崎谷夫人的精神病院,如今又成为崎谷静流的治疗地,崎谷家的命运似乎被苦难的命运之轮碾压着轮回。有那么一瞬间,小林绘几乎确信了儿时听过的、有关“崎谷家的诅咒”的谣言。
暂且安顿了精神失常的崎谷静流,小林绘蹲在医院的大厅里不由自主地发抖。她觉得身上很冷,好像自己是一具存放在冷库里的尸体,崎谷深流遇害的惨状印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那位她默默憧憬了许多年的、立誓为之效忠的大小姐,她昔日的奕奕神采、音容笑靥,如今都被凝固成一张被剥夺了灵魂的脸。
小林绘像要冻死了一般,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发抖。但她没有哭,眼眶里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她慢慢地从医院冷冰冰的大理石地板上站起来,抬手捂住了双眼。不能哭,她对自己说,现在不是该哭的时候,想想看,小林绘,你现在该做什么。
小林绘回想起数个小时前的光景。临近中午的时候,她照常去社长办公室交办工作,却没见到崎谷深流。除了社长不在场以外,办公室看起来一切正常,而那是崎谷企业大楼的社长办公室,小林绘一开始根本没多想。十五分钟之后,崎谷深流依然不知去向,用各种联系方式都找不到人的小林绘才隐约感到事情有点不妙。这时和姐姐约好一起吃饭的崎谷静流已抵达企业大楼的停车场,小林绘本想找借口暂时把这个年少单纯的小小姐敷衍过去,却被对方一眼看穿。
“既然和我约好了,姐姐就不可能爽约。对我说实话,小林小姐。”
也算是经历过风浪的小林绘,不知为何在这位柔弱少女面前忽然心生胆怯,将实情全盘托出。而崎谷静流听闻后脸色突变,立即拨通了某个号码。之后便是那仿佛在无间地狱茫然徘徊的四个小时,以及崎谷深流的死。
对崎谷深流的秘密搜寻是私下进行的,除了在场者之外,还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小林绘用僵硬的手指机械地揉按着太阳穴,从前每当遇到棘手的问题,她便会思考如果是崎谷深流会怎样做。如果是崎谷社长会怎么做?她会希望如何处理自己的惨烈的横死?她会希望小林绘做些什么?
崎谷深流一切行动的出发点只有两个:第一,是为了妹妹静流;第二,是为了崎谷企业。而唯有保护好崎谷企业,才能守护崎谷静流。在遇到前任社长因为嗑药猝死在了情人家里,在外地尚未回来的崎谷深流通过电话指示小林绘:封锁消息,把死亡丑闻伪造成在家中突发心脏病,打点好一切后第一时间发布拟定好的新闻。
即便突然遭受丧父之痛,崎谷深流也不会因为悲伤而失去理智。小林绘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步履坚定地往前走。曾经是崎谷深流庇护了她,如今轮到她来守护崎谷深流所爱的世界。
小林绘不再顾及平时顾虑重重的企业内复杂权力关系,一旦传出“崎谷社长死于绑架”的消息,恐惧与怀疑的情绪会在第一时间导致股价跳水下跌。在目睹崎谷深流的悲惨死状之后,小林绘第一时间联系了与崎谷企业暗中合作的相关人员清理现场,让相关机构默许崎谷企业的伪造行为。
在随着崎谷静流搜寻失踪的崎谷深流之时,小林绘便以社长秘书的身份宣称崎谷深流身体不适需要离开暂时公司,而在从精神病院返回公司的路上,小林绘的脑中已经拟定了一套得体的说辞。
当天傍晚,小林绘以崎谷企业的名义召开了紧急的新闻发布会。那是她第一次站在那么多的聚光灯下,她在心里默念着崎谷深流的名字好让自己显得沉稳一些,她在数不清的镜头之前用真诚的语气编织着谎言:崎谷社长今天中午忽然发病,为了不让员工担心谎称只是身体不适,送诊后抢救无效,不幸离世,死亡原因尚在调查中。她听见自己说:
“崎谷社长多年来为了崎谷企业呕心沥血,无论何时把公司的工作放在首位,因为过度工作积劳成疾。身为崎谷企业社员的我,对此感到深深的悲痛。”
小林绘如鲠在喉,觉得在这个气氛落几滴眼泪很能符合媒体对新闻煽情的要求,但不知怎么的,她仍然没有哭。
离开发布会现场,小林绘知道接下来便是一场恶战。直到下属提醒她应该休息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精神早已被重压所压垮。按道理本该第二天才召开新闻发布会的,但小林绘觉得自己等不了,她眼下必须事事抢在前面才能掌握主动权,她也害怕自己会在停下俩喘息的时候想起不久之前的那副恐怖画面。
等小林绘再度回到崎谷企业,公司里早已经乱成一锅粥,她感到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她走进社长办公室,把门锁上。办公室空旷、安静,回荡着某种细腻优雅的韵味,像它的主人一样,它如今好像一个没有尸体的空灵柩。小林绘坐在皮质的黑色办公椅上,用逾越的举动悼念亡人。
办公室里没有一丝曾有过争执的痕迹,桌上还放着崎谷深流没看完的文件,就好像她只不过暂时离开,等一下就会回来继续工作一样。失去了主人的办公室仍然不为所动地存在着,崎谷深流死了,而这个世界一如既往。
文件摆在面前,小林绘条件反射地在其中搜寻有没有什么紧急的报告。这时她忽然想起,三年前的崎谷深流曾坐在这个位置上,指着办公室的一个抽屉对她说,假如她想改变自己的生活,里面就放着自己送给她的礼物。
三年来,小林绘甚至没有对此产生过好奇心。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足够好了,再不满便是贪婪的本性作祟。而这个没有被打开的东西,如今成为了崎谷深流留给她的遗物。小林绘拉开抽屉,在一个写着她姓名的盒子里拿出了一把钥匙,以及与之相配的、同样写着她姓名的房产证。
当小林踏入那座常年阴暗狭小的屋子时,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的几人都不由露出惊讶的目光。小林的父亲用怀着疑虑盯着她:
“今天这么早下班,该不会是公司炒了吧?”
最近频繁约会的小林素悠闲地蜷在沙发上涂指甲油:“绘不要只顾着工作,也要会讨好那些上司才行,这才能公司里多捞点钱回来。”
妹妹小林绚子从漫画中抬起头,看见小林绘黑着一张脸闷声不响进了自己房间,泄愤一般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小林的母亲忍不住骂了一声:“父母问话也不回答,这野丫头平白无故闹什么?”
十五分钟后,小林绘拖着行李箱从房间里出来。“你这是要出差?”小林的母亲问。
“我要从这里搬走。”
小林的父亲顿时冒了火气,电视也顾不上看了:“你知道外面租房要花多少钱吗?别给我擅自主张!”
“那也是花我的钱,轮不到你说话。”小林绘站在客厅中央,冷笑着看着自己的家人。“你们这些人活了一辈子,也学不会正正经经生活,我受够了你们这群没有自知之明、只会从别人身上榨取钱财的吸血虫。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白给你们一文钱,靠你们自己的脑子和手去谋生吧!”
这是小林绘二十几年的人生里第一次发火,连她那个自视为一家之主的父亲都愣住了,小林绘升起一股泄愤之后的快意,比挨个扇了他们巴掌还畅快。她微微抬起下巴,像孤高的君王蔑视战败国的奴隶。
“顺带一提,我所就职的公司不是千草制药,而是崎谷企业。多亏了你们对我的事情漠不关心,直到今天也没人戳穿我的谎言。我比你们所预想中的,要富有十倍。”
在拖着行李箱的小林绘甩着关上家门的巨响中,把指甲油涂到手指上的小林素瞥见电视里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她惊讶地指着新闻里的主人公:“这个人不是绘吗?”
晚间新闻正播放着崎谷企业临时召开的紧急发布会,画面的正中是小林绘神情刚毅的面孔。
就在一家人还沉浸在猝不及防的震惊之中时,小林绚子默默跟着前脚迈出门的小林绘追了出去。被叫住了的小林绘从她手中接过一袋东西,是包装得严实的三明治,像是野餐用的那一种。
“这个给你。”
小林绘这才想起自己晚上还没有吃东西。她很少和妹妹绚子有什么交流,对她来说,小林绚子差不多只是个住在一起的孤僻的陌生人而已。怎么看都不像个好学生的小林绚子照旧顶着一张冷淡脸:
“什么啊,绘姐这不也很帅气吗?早点朝他们发火就好了。”
如果你早点发火的话,我也不会连着你一起讨厌了。
小林绘拖着行李箱抵达了房产证上的地址,那是紧挨着公司的、崎谷深流在三年前给她买下的公寓。天已经黑透了,楼道里的灯光像极光一样的冷。小林绘也曾想过自己买房从家里搬出来住,她记得这栋楼是三年前开始出售公寓的。三年前……那时候崎谷深流就替她想好了吗?
她现在应该驻守在崎谷企业才对,事情的突变给公司带来了一波接一波的麻烦事,她觉得自己虽然做不了什么事,但也总要尽力而为才好。就在她即将到达公寓的时候,偶然地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是一个带着黑眼罩的银发男人,是崎谷静流在确认崎谷深流失踪后,第一时间联系的人。
“是小林小姐啊。”
“你是之前的……”因为事发突然,小林绘根本没有心思关心这个陌生人的来历, 她这才想起眼前这个人不管怎么看都太奇怪了。
“我是五条悟。”
“那,五条先生,为什么在这里?”
“我回来有点事情……”小林绘看不到他眼罩下的情绪,五条悟有些晃神地停顿了一下,然后递给她一样东西。“深流交代过,假如她遇到了意外,就把这个交给你。”
小林绘从对方手中接过信封,里面是一把特质的钥匙以及附带的文件,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保险柜的钥匙。
“保险柜里是什么?”
“我不知道,那是留给你的东西。”
等小林绘再度抬起头,对方已经不见了。对方和崎谷深流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被几乎不与外界接触的崎谷静流所信赖,又是如何凭一己之力找到崎谷深流的遗体。这些事情似乎重要,又似乎不怎么重要。
握着保险柜的金属钥匙,小林绘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夜风吹拂着她的鬓角,她感觉身上变冷了。这时她的手机响起了铃声。
从公司离开的时候,小林绘把通讯录里备注为“工作”的电话都进行了屏蔽,在被诸事压身之际,她奢侈地想让自己暂时喘一口气。现在打过来的不是公司方面的电话,小林绘胡乱点了接通,手机里传出那个令人安心的声音:
“小林小姐,你还好吗?”
“七海先生……”
小林绘叫完对方的名字便再也说不出话来,决堤而下的眼泪化为电话里嘈杂的哭腔。就像之前她怎么也哭不出来一样,这时候她的眼泪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唯有在这个时候,无需伪装坚强的小林绘终于可以尽情悲伤。
当七海建人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倚着墙哭花了脸的小林绘,电话里传来的哭声与眼前的哭声融为一体。他挂掉了电话,任由对方将自己胸前的衬衫揪紧揉皱。
小林绘将压抑已久的悲愤倾斜而出。
“崎谷社长她从前就很关照我,是她一直支持,我才上了大学,如果不是她也不会有今天的我……”
小林绘想起了自己黑暗的中学时代,她因为家庭贫穷和性格软弱而倍感自卑,一度在学校里孤身一人交不到朋友,是身为前辈的崎谷深流不时关照她,她才在鱼龙混杂的学校中看到了一点希望。她靠着崎谷深流借给她的那笔“不约定时间归还”的助学金读完了大学,进入了梦寐以求的崎谷企业工作,唯有她最了解崎谷深流理性强悍之下的温柔。
小林绘想过,也许自己对崎谷深流而言算不上多么重要的人,也许此前种种不过是对方善良天性的一时兴起,就像中学时代从崎谷深流那里收到的所谓“给妹妹买多了”的蛋糕。但这从不减弱小林绘对崎谷深流的感情,然而如今一切都化为泡影。
七海建人听见小林绘说着鼻音浓重的胡话:
“为什么偏偏是崎谷学姐遇到这样的事,崎谷学姐死了,静流小姐也疯了……七海先生,我好痛啊,我全身都在痛。”
当七海建人从新闻上看到崎谷企业的紧急发布会后,便已预想到了眼前的情况,因为五条悟莫名其妙打来电话告诉了他地址,他才能第一时间找到小林绘。小林绘的状况比他想象得还要糟糕,那是仿佛至亲过世后恨不能谴责天地的悲痛。
七海建人扶住小林绘的肩膀,认真注视着她:
“小林小姐,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你,无论什么样的话语都无法减轻死亡的沉重。但我会为你做任何事,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你开口,我都会为你办到。”
小林绘抬起湿润的眼睛,未流干的泪水从眼眶里淌出来。
“七海先生,我可以信赖你吗?”
“嗯,尽管信赖我吧。”
小林绘用手背擦掉了脸上的眼泪,在痛哭之后逐渐恢复了平时的理智。她此刻明白,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面对袭来的风暴。她对七海建人说:
“七海先生,能请你和我去打开保险柜吗?”
2
当晚,小林绘联系了银行经理,秘密打开了那个不为人知的、被登记为只有崎谷深流和小林绘可以开启的保险柜。保险柜里只有一份文件,是崎谷深流做过了公证的遗嘱,公证的时间为三年前。小林绘翻阅着遗嘱,文件上的怪异内容让她觉得自己头顶疑云笼罩,却也让她重新坚定了信念。
一如既往的,崎谷深流总能给予她勇气,哪怕是已故的崎谷深流。当小林绘离开银行金库的时候,她感到那些悲伤与愤恨都沉淀为了力量,她解除了手机的免打扰模式,准备好面对那些袭向崎谷企业的、以及针对她个人的骇浪狂风。
站在病房门前的伏黑惠攥紧拳头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推开了门。白色的病房宽敞得不像是单人间,崎谷静流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的天空。她的外貌从来都是那么精致,一丝不乱的,像是浮世绘屏风里的人物,那双失去了神采的眼睛证明她如今已变成了一个漂亮的人偶。
从前的人相信天是一枚硕大的圆盘,要靠四只大象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支撑起来。人的精神世界也是这样依靠信念支撑起来的,崎谷静流的世界是那么单纯而狭小,单纯狭小到只存在崎谷深流所创造出来的虚假的美好。崎谷深流死了,崎谷静流的信念崩塌了。
“静流。”
少女没有回答,她只是继续呆坐在那里,没有因为外界环境的变化而做出任何的反应。像五条悟所说的那样,崎谷静流疯了,不是那种因为找不到自我而急于摆脱无形枷锁狂躁挣扎的疯,而是安安静静、不声不响、彻底绝缘了外界的疯。崎谷静流像一个得了孤独症的孩子,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她自己,或许连她自己都无法容纳。
伏黑惠在她身旁坐下,像一个不请自来的幽灵擅自在主人的居室里驻足。此日天朗气清,阳光照在他脸上,而他却只看到无数黑色的乱麻。当五条悟把崎谷家的不幸告知他之时,伏黑惠感到这个世界在那一瞬间变得更加的黑暗与丑陋。
那时的五条悟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而浑身散发出隐藏不住的压迫感——那时悲伤与仇恨的情绪的集合。
“老师好歹是大人,大人会按照大人的方式处理好事情的。”看着伏黑惠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样子,五条悟用有些低沉的声音说到。“去看看静流吧,她现在只剩下你了。”
崎谷静流一语不发地坐在春光之中,像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像春夏之交的蝉蜕,一段夭折在黑暗土地中的歌喉。伏黑惠闭上眼睛,再一次感到自己无能为力。曾经津美纪因为诅咒而陷入沉眠的时候,他感到命运如此不公,可他尚且可以努力,只要祓除了施加诅咒的咒灵,津美纪就能苏醒。然而对于崎谷静流他却无计可施,去复仇吗?他知道自己的老师第一个便会惩戒凶手,可是那样也无法令死去的人复活。咒术师所能对抗的只是诅咒,他连拯救崎谷静流的希望都没有。
鲜言寡语的伏黑惠对着失去神智的崎谷静流断断续续地说话,说自己从新闻里看到了崎谷企业的紧急发布会,现在似乎是身为社长秘书的一名年轻女性在主持相关事宜。姓小林的秘书向媒体声称会在今天举办崎谷深流的葬礼,根据她生前的意愿,崎谷企业不会举办公开的追悼会,只是将遗体火化后的骨灰安放进公墓里。
与崎谷家没有关系的伏黑惠,所知的情况也仅有这一些,加上被五条悟告知需要隐瞒的事情,三两句就交代完毕。他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陶瓷娃娃一般的崎谷静流,散漫无目的地说起其他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例如只在关键时刻可靠的五条悟,因为“失恋”哭得很惨的钉崎野蔷薇,咒术高专的同伴,与京都姊妹校的交流会,诸如此类的事情。他还提起了更早之前的事,像是身为不良少年的中学时代,像是早逝的妈妈和丢下自己跑了的老爹。
对着无法听闻也无法理解话语的崎谷静流,伏黑惠第一次有机会说起这些事情。在此前那屈指可数的相遇中,他们相处的时间没有奢侈到可以如此闲聊。那原本就是匆匆之间不期而至的恋情,像遇到火花的磷,一瞬间就化为了绚丽的烟花。现在他终于拥有了时间,充裕到可以大把挥霍,而崎谷深流的时间却永远停留在了过去。
伏黑惠努力抑制自己的悲伤,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完全丧失希望。他自认为是悲观时代的产物,但崎谷静流的出现似乎让他的人生有了一点点改变。即使被对方无意地拒绝了,受挫的恋心也不会因此而改变。
或许你说得对。伏黑惠想到。崎谷小姐是被诅咒杀死的,崎谷家不该与咒术师扯上关系,但是身为咒术师的我,也会用我的方式守护你。
自从小林绘拿着保险柜的文件离开银行、与他挥手道别的那一刻起,七海建人就萌生出了“小林绘说不定会被暗杀”的糟糕预感。凭借着崎谷深流生前订立的文件——假如自己遇难、且妹妹静流无力处理企业事务,将崎谷企业社长的权力转交给小林绘来行使的委托,堵回了企业其他高层对她擅自召开新闻发布会的指责。在公布那份授权文件的时候,小林绘就做好了承担起一切责任成为众矢之的的准备。
出身平民的小林绘,就这么动了其他股东意图瓜分的权力蛋糕。
这些权贵阶级就像印度的婆罗门一样,将出身视为衡量一个人价值的标准。在他们眼中,小林绘就仿佛闯入神界的地狱饿鬼,不但玷污了他们的眼目,还妄图占据因陀罗的座位。
小林绘知道他们是如何暗暗谩骂自己的,可她全不在乎,她不知为何不仅不害怕,甚至还生出一股报复了仇敌一般的得意洋洋。
“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的,”面对着露出担忧神情的七海建人,小林绘笑着说,“崎谷社长麾下的各种团队现在也由我差遣,我让相关人员制造出了谣言:小林绘担心自己白白枉死,给从崎谷深流那里继承来的杀手一份死后名单,一旦小林绘被杀,就将名单上的人无论是非黑白全部清除。”
崎谷家一直与黑白两道的各种势力有密切的牵连,以此来牵制那些盯着崎谷企业蠢蠢欲动的利益相关者。先敌人一步形成恐吓震慑,是崎谷深流常用的招数,如今的小林绘也继承了这一方法。在七海建人看来,小林绘并非是因为崎谷深流的过世而迅速成长蜕变,而是在没有了崎谷深流的庇护之后,终于释放出了压抑已久的智慧与天性。
他想起了那时偶然目睹小林绘用高跟鞋暴打搭讪混混的场景,轻轻地笑了。
七海建人此前询问小林绘自己能做些什么的时候,小林绘回答:“七海先生只要陪着我就足够了。”
在人与人的关系中,陪伴是最奢侈无礼的要求。
崎谷深流葬礼后的第三天,小林绘意外接到了妹妹绚子的电话:
“绘姐,我能暂时搬过来和你住吗?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小林绘在公寓楼下接到了小林绚子,她拉着一个很旧的行李箱,一副不想搭理人也不好惹的样子。公寓一共有三个房间,小林绘给妹妹安置了一间房,给了她备用的钥匙。
“出了什么事?”小林绘询问这个算不上熟悉的妹妹。
小林绚子扯了扯头发:“逃学的事情被爸妈发现了。”
因为特立独行而在学校受到了霸凌,身为高中生的小林绚子差不多一个学期都没有正常上过课,成天在校外游荡。小林绚子的旷课行为竟然到现在才被拆穿,也足够荒唐了。
“因为没人过问我的事,我们家不是从来都这样吗?”
妹妹口吻平静地陈述到。没有人知道次女真正的工作单位,也没人知道幺女在学校遭遇的困境,小林家的孩子就是这样悄无声息独自长大。
小林绘感到有些愧疚,因为在家庭关系选择了封闭自我,她也从未关心过妹妹绚子的事,而小林绚子虽然性格古怪,却是唯一一个没有伤害过她的家人。很早之前,绚子甚至还主动帮她说过话,不过后来也就冷眼旁观了。
“因为绘姐从来不为自己争辩,”小林绚子说,“我以为你挺享受那种受欺负的感觉的。”
“怎么可能嘛。”小林绘苦笑着说。
在收留了同样无法容忍小林家而逃出来的妹妹后的次日,小林绘是被食物的香气唤醒的。熬过夜的小林绘顺着味道迷迷糊糊走到厨房,发现是小林绚子正在手法娴熟地做早饭。
“你原来会做饭的吗?”小林绘想起了什么,“上次的三明治也是你自己做的?”
小林绚子回头露出嘲讽的微笑:“我只是不良,又不是素姐那样的废物。”
“抱歉,我是个糟糕的姐姐。”
“彼此彼此,我也是个糟糕的妹妹。”
被安排在餐桌那边等着吃早饭的小林绘接到了七海建人的电话。
“嗯,我起来了,准备要吃饭。绚子——我妹妹,昨天搬来和我一起住,她很擅长料理的样子……”
自从崎谷深流遇难后,小林绘的作息就完全紊乱了,就算定了闹钟也会糊里糊涂地按掉,像护工全方位照顾失忆症患者一样,七海建人成为了小林绘正常生活的引导者。
旁听了对话的小林绚子问:“男朋友?”
睡意朦胧的小林绘有些迟钝地回答:“还不算……吧?”
“都这么关心你了,还没有告白吗?”
小林绘迷迷糊糊地嗯了两声,小林绚子把便当包推到对面:
“绘姐还和以前一样,一困就说胡话。这是给你的便当。”
在崎谷深流死亡事件发生的第七天,伏黑惠照例去探望崎谷静流,带了花和大福。虽然崎谷静流不会对外界做出反应,很有可能是因为无法接收外界的信息所导致的,但伏黑惠觉得崎谷静流的病房里要有鲜花才好,和崎谷深流一样,他认为崎谷静流生活的地方应当是美好的。至于大福,只要放进崎谷静流的手心,再把她的手抬起来,她就会自己一点一点吃下去。尽管内心与外界之间有着严重的隔阂,但崎谷静流仍然保持了进食的本能,而不必光靠着输液来维续生命。
伏黑惠坐在崎谷静流身边,轻声诉说着外界所发生的事。他这次带来了一个重要的信息,假如这个情报也不不足以让崎谷静流恢复神智,那么她恐怕就无法回到正常的状态了。伏黑惠比平时更认真地注视着她,然而听闻了消息的崎谷静流仍是之前那个温顺而冷酷的人偶。
“我不会放弃的,”离开之前,伏黑惠说到,“无论要等多久,我都不会放弃。”
当伏黑惠的脚步声消失在远处,这个似乎永远像画中人一般坐在窗前的少女轻轻闭上了眼。
这天夜里,在精神病院中接受治疗的崎谷静流忽然失踪。在院方的医护人员没有发觉任何异样的情况下,失去了自主能力的崎谷静流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病房的窗户是从内侧锁住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除了医院的监控录像被删掉了一段之外,似乎一切正常。
当得知了消息的伏黑惠赶到医院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的神情一定很可怕,因为五条悟用了力气按住他的肩膀:
“冷静点,惠。”
“我冷静不了,”伏黑惠说,“一个人未被任何人觉察,就在医疗机构里消失了,这不是和崎谷小姐遇难的情况一样吗?”
五条悟看着自己这个罕见地失去了判断力的学生,提醒他:“不完全一样。惠,仔细看看周围,这间医院里没有任何残秽。”
伏黑惠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那也不能排除是诅咒师,现在的静流对普通人都没有反抗之力……要删除监控录像的话,需要专业的操作。是买通了院方的非咒术师吗?”
“如果与咒术界无关,就要交给警察了。”五条悟说,“这超出了咒术师所擅长的领域,刑事侦查不是我们所熟知的。但还有一种可能:崎谷静流没有被绑架,她是自己从这里离开的。”
“那怎么可能?静流她现在……”
五条悟觉得事到如今有必要向这个深陷恋爱迷局的少年透露相关的情报。
“你在今天之前没有向静流妹妹透露过那件事吧?”
伏黑惠点点头。五条悟所说的那件事,是指崎谷深流并没有立刻死亡。当五条悟找到她的时候,她确实已经没有了脉搏和心跳,她遭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折磨,在被发现十五分钟前遭受了致命的一击。
“身为咒术师的崎谷深流很弱小,但她却以‘崎谷深流’的风格,将自己微弱的才能发挥到了极致。”五条悟是这么解释的,“她在绑架的途中通过使用咒术留下残秽提供了线索,并且在生死关头悟出了反转术式的用法。”
从前家入硝子曾试图教导崎谷深流学会反转术式,但由于她的描述太过意识流,根本没有人能听懂她在说些什么。在涩谷事变之后,五条悟非常认真地向崎谷深流描述了反转术式的使用方法,但本身就缺乏咒术天赋的崎谷深流无论多少次也没能学会。然而在命悬一线之际,求生本能激发出了她仅有的咒术才能,在一瞬间悟出了反转术式的崎谷深流借此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然而崎谷深流所使用的反转术式却很扭曲,术式延迟了整整十五分钟才发生效用。当五条悟抵达现场的时候,他已经确信自己来得太迟了。可当他抱着崎谷深流的尸体思索着要杀死多少的咒灵才足够作为复仇的时候,他忽然感到了对方微弱的脉搏。
然而当五条悟带着一息尚存的崎谷深流瞬移到家入硝子面前,硝子却皱紧了眉头。崎谷深流的反转术式虽然暂且保住了自己的性命,术式却非常混乱,就像被猫咪滚了一地的毛线一样。术式本身的力量不足够让崎谷深流的身体复原,而家入硝子想要使用自己的反转术式,就必须先解开线团的无数死结,情况棘手到让硝子生平第一次失去了对自身咒术的自信。
“我会拼死救活这个白痴咒术师,”在锁上治疗室的门之前,家入硝子对五条悟说,“但是先别把实情告诉小静流,不要给她无谓的希望,然后又把她的希望夺走。”
所以,当五条悟把医院的病房号告诉伏黑惠的同时,也交代他暂时隐瞒有关崎谷深流的情况。至于崎谷企业那边,五条悟和代行社长职权的小林绘通了气:为了追查凶手,要把崎谷深流的遗体秘密保存起来,应付外界办一个假葬礼。
而就在今天凌晨,盯着比熊猫更浓重黑眼圈的家入硝子终于打开了紧锁的治疗室大门,倚着门露出渗人的微笑:
“我把那个地狱级难度的咒术解开了——五条悟算什么,家入硝子才是咒术界最强!”
“就在静流妹妹通过你得知‘姐姐存活’的消息之后,她忽然间下落不明。”五条悟继续说。
伏黑惠反驳:“那也可能只是巧合,而且没有证据表明她恢复了清醒的意识。”
“同样也没有证据表明她没有。”五条悟放慢了语速,“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或许静流妹妹从一开始就没有精神失常。”
五条悟回想起半年之前的涩谷事件,当他从狱门疆中遁出,收拾完那群始作俑者之后,来不及收拾身上的杀意与腥血便四下寻找不知所踪的崎谷深流,一路追到咒术高专的临时据点,却被家入硝子拦住了。
“深流没事,累倒睡着了。”家入硝子用疑虑的神情看着他。“小静流来了,现在在里面……她说要单独见你。”
早在高专时代的五条悟与崎谷深流交往的时候,他就隐约觉察到彼时还是小孩子的崎谷静流是个单纯却又让人无法看透的人。崎谷静流出现在这里是因为看到新闻而担心姐姐,但她似乎没有见身为姐姐前男友的五条悟的理由。
临时据点的僻静处,擦干净脸的五条悟望着眼前的少女,崎谷静流出落得很漂亮,眼中透露出淡淡的敌意。
“好久不见了,静流妹妹,上次见面的时候你还只有这么高。”
五条悟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崎谷静流淡淡地回答:“因为已经过了十年。”
“你姐姐的事情,我很抱歉。”
崎谷静流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该不该责备眼前这个人,然而她问出的却是:“五条先生,你很强吗?”
“我很强。”既不夸张也不谦逊的回答。
“那么,假如你还在乎我的姐姐,就去杀光与今晚的事件相关的咒灵吧。”外表柔弱的少女神情坚定。“如果没有被悉数剿灭,漏网者很可能会威胁到姐姐的性命。”
崎谷静流坚定得不容置疑。五条悟没有询问她其中的原因,就像崎谷深流在充斥着咒灵的地下车站毫发无损归来的奇迹,里面藏着不为人知晓的秘密。
因为崎谷静流的这番话,五条悟在涩谷事变后疯狂地追杀咒灵,疯狂到让咒术师都侧目而视的地步。但凡他不得不离开东京,就厚着脸皮让一年级三人寸步不离地保护崎谷深流,这种高度警戒的状态直到涩谷事变结束的第三个月才逐渐解除,那时的五条悟确信没有人敢动崎谷深流分毫。
可崎谷深流依然受到了生命威胁,只差一点就被杀死。这一次并非是崎谷静流没诉诸于口的无名原因,而是因为五条悟。
崎谷静流虽然对五条悟有着暗自的不满,但她却也同样信赖着五条悟,所以在崎谷深流失踪的第一时间联系五条悟。她确信这个最强咒术师会为了她的姐姐不遗余力。
通过对崎谷静流的观察与试探,五条悟相信她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的柔弱少女。他几乎从一开始就对崎谷静流的精神失常抱有疑虑,而如今崎谷静流的失踪差不多让他确信了一件事:崎谷静流的发疯只是一种蛰伏,她在等待,等到尘埃落定之后再采取行动。
五条悟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静流妹妹为什么要独自行动呢?明明不管是寻仇还是杀人,都是我更擅长。”
五条悟忽然朝伏黑惠偏过头:“对了,惠,你有没有把那件事告诉她?”
【咒回乙女】晦雨(下)
3
伏黑惠无法接受五条悟如此缺乏人情味的猜测,可既然现场并没有什么咒术师能做的事情,他也只能暂且压下没有目标的行动欲。在院方报警之后,已故崎谷社长妹妹失踪的事情飞满了第二天新闻的头条,可怜又美丽的少女的不幸,沦为了媒体时代的一场舆论狂欢。
看着首页放大的夸张标题,伏黑惠愤愤地把手机丢在了一边。虽然很想相信五条悟的说法,但他确信崎谷静流那人偶一样的无神面孔绝不是假装出来的,才不是五条悟用轻浮口吻说出的“玩弄少年的恋心”。
因为思考崎谷静流的事情,伏黑惠彻夜未眠。第二天清晨,当伏黑惠心绪未平地望着窗外的晴天,就有意料之外的人找上门来。
伏黑惠揉了揉眼...
3
伏黑惠无法接受五条悟如此缺乏人情味的猜测,可既然现场并没有什么咒术师能做的事情,他也只能暂且压下没有目标的行动欲。在院方报警之后,已故崎谷社长妹妹失踪的事情飞满了第二天新闻的头条,可怜又美丽的少女的不幸,沦为了媒体时代的一场舆论狂欢。
看着首页放大的夸张标题,伏黑惠愤愤地把手机丢在了一边。虽然很想相信五条悟的说法,但他确信崎谷静流那人偶一样的无神面孔绝不是假装出来的,才不是五条悟用轻浮口吻说出的“玩弄少年的恋心”。
因为思考崎谷静流的事情,伏黑惠彻夜未眠。第二天清晨,当伏黑惠心绪未平地望着窗外的晴天,就有意料之外的人找上门来。
伏黑惠揉了揉眼,看着面前怪异的组合。来的共有两人,一个是七海建人,另外一个是身穿职场套装的年轻女性,明明是陌生人却让人觉得眼熟。显而易见,这两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伏黑惠满脸疑虑地望着七海建人:“七海先生?”
七海建人的神情严肃中透着“我也不清楚”的困惑:“伏黑,这位小林小姐有事找你。”
小林绘单刀直入:“你是伏黑惠?”
“是我。”
“我是崎谷企业的小林绘,按照崎谷社长的遗嘱,是她的遗嘱执行人。”
伏黑惠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她了,是在最近的新闻上。但他完全想不到对方为什么会找上自己。
“根据崎谷社长订立的遗嘱,她为自己死亡且静流小姐也不幸过世的情况进行了安排。”
伏黑惠皱紧眉头,他此时并不信任对方:“静流只是失踪。”
“但董事会的其他成员希望静流小姐的状态被公布为‘死亡’。虽然违背法定程序,但他们会想方设法让静流小姐的失踪被判定为‘在特殊情况下失踪,几乎不可能生还’,从而让法院对外宣布‘死亡’的状态。”
“……你要放任这些人达成目的吗?”
七海建人从伏黑惠的目光中感到了昭然的敌意,但没等他开口,小林绘目光坦然地看向伏黑惠:
“我会放任他们达到目的,因为这是静流小姐的指示。”
“什么?”
伏黑惠觉得自己的大脑因为过度疲倦而跟不上接收信息的速度。小林绘解释说:
“虽然不清楚你和崎谷家的关系,但既然你是崎谷社长指定的人,把实情告诉你也无妨。昨天夜里,就在静流小姐被院方判定为失踪之后,我接到了静流小姐的电话,她希望自己的状态能被宣判为‘死亡’。”
伏黑惠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这么说,静流没有出事?”
“虽然我没有见到静流小姐,但我和她核对了安全码,确定她的失踪是出自自由意志。”
“但是为什么……”
小林绘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按照静流小姐的原话,是她需要以‘非人’的方式去做自己该做的事。她的目的究竟为何,要等找到她才能知道了。总而言之,暂时不需要担心静流小姐。伏黑先生,我还没说我此行的目的。”
小林绘从公文包里拿出文件:“你是崎谷社长的遗产继承指定人。”
此时伏黑惠的所有脑细胞都在因为备受折磨而叫嚣。他战战兢兢地不敢接过文件:
“是不是有哪里搞错了?”
他收获了对方的两枚眼刀:“伏黑先生,你觉得我是傻子?”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伏黑惠因为对方严厉的样子而有些害怕。小林绘所散发出的威严气场,和旁边那位“大人中的大人”七海建人非常相配。
“我不明白,为什么指定人会是我。”
“你不需要明白,”小林绘回答得很果断,“你只需要继承遗产。”
伏黑惠想起了什么:“但实际上崎谷小姐也没有死吧?”
“崎谷社长的葬礼已经办过了,官方也宣布了‘死亡’。这是崎谷企业的考量,也是崎谷社长一定会有的考量。”
义正言辞的小林绘,就差像正义凶手一般说出“崎谷深流必须死”。此时的崎谷深流仍在沉睡之中,但她的行事风格却在小林绘身上得到了延续——小林绘是按照崎谷深流的出事逻辑做出一些列的判断:崎谷企业不能在社长的生死上愚弄公众。
在社会层面上,死而复生的崎谷深流的确是“死人”了。但伏黑惠还是不能接受:“这有可能只是崎谷小姐一时兴起?”
小林绘把手中的遗嘱复印件塞给了他:“这份遗嘱是三年前做的公证,也就是说,是崎谷社长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
伏黑惠不得不低头阅读这份怪异至极的文件。小林绘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在伴随了崎谷深流多年之后,她学会了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判定一个人的品德。她对着这位陌生的少年换了语调:
“伏黑先生,我知道这责任重大,但你打算逃避吗?在崎谷社长和静流小姐都无法担任财产持有人的时候,你打算拒绝赠予,让崎谷家的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吗?”
七海建人看着眼下的情形,忍不住说:“伏黑,小林小姐是站在崎谷家的立场说出这番话,你也有选择接受和拒绝的权力。”
“我接受,”伏黑惠说,“如果这在崎谷小姐看来是正确的事。”
在伏黑惠同意之后,小林绘的神情也发生了变化。她的目光柔和下来:
“伏黑先生,在赠予手续完成之后,崎谷社长的所有资产都将转入你的名下。作为崎谷社长的遗嘱执行人,我只恳请你一件事:请你守护作为社长心血的崎谷企业。”
在得到伏黑惠的承诺之后,小林绘神采奕奕地去联系相关人员了。虽然还保持着雷厉风行的样子,但比起刚才那种备战一般的紧张严峻,放松下来的小林绘就像个普通的女孩子。伏黑惠和七海建人站在一起,脑袋里一团乱麻:
“七海先生,其实我还没搞清楚情况。”
七海建人整了整领结,回想起自己在遗嘱上看到“伏黑惠”这个名字时所受到的震撼:
“我也一样。有件事要拜托你:小林小姐不知道咒术界的事,请你瞒着她。”
伏黑惠对着七海建人面露震惊:咒术师里唯一有尝试的七海建人,把不知情的非咒术师带到了咒术高专?
“七海先生和那位小林小姐是怎么认识的?”
七海建人想了想:“是一起吃饭的朋友。”
伏黑惠看着小林绘拿着自己的授权委托书离开,重新回到那金钱与权力的漩涡之中。他并不知晓小林绘从出身到经历都受到了恶意的诋毁,被子虚乌有的、有意为之的谣言所攻讦,却依然用绝不认输的意志顶着明枪暗箭,在董事会上露出冷笑:
“我知道你们平时都是怎么称呼我的:小林绘是崎谷社长的狗。瞪大眼睛看好了,我这只丧家之犬远比你们预想的更凶恶。”
伏黑惠通过媒体看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新闻上,而手持他的“社长职权委托书”的小林绘则与他一同名噪一时。他对于自己被按上了“崎谷社长养子”的身份感到无言以对,不过他也没有机会澄清。不知道小林绘用了什么方法,身为巨额遗产空降继承人的伏黑惠没有受到任何人的骚扰,他只能猜想小林绘必定在其中使尽了浑身解数。
伏黑惠的心里所记挂的只有崎谷静流。五条悟对“崎谷静流并非普通人”的有理有据的猜测,以及从小林绘那里得知的情况,都不足以消解他的忧虑。除非他亲眼见到平安无事的崎谷静流,否则他的内心将永远不安和躁动。伏黑惠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世界是如此陌生而辽阔,崎谷静流就像在夜空中一瞬而逝的彗星的尾光,他不知道要去哪里才能找到她。
崎谷静流的失踪,似乎宣告了她想让自己这个世界彻底消失。除了崎谷静流自己,没有人知晓她的行踪。
就在伏黑惠为了寻找崎谷静流而在高楼林立的东京里茫然漫游之际,崎谷静流也在这座钢与铁所构成的丛林中不做声响地秘密穿行。她好像一个突然间发现天赋的普通人,在有条不紊地行动着的同时,为自己的高度理性而感到惊讶。从小就被当成玻璃罩中的玫瑰花,崎谷静流并不具备独立生活的能力,但她却以相当娴熟的姿态进行着自己的计划。生来就被作为弱者被无微不至呵护着的崎谷静流,唯有在这个时候才初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强大。她穿梭在陌生的街巷中,无论途径何地都畅行无阻,仿佛是建造了这座城市的女王。
崎谷静流在寻找具有理性的、能够通过对话传达有效信息的高等咒灵。与五条悟所误以为的不同,她身上虽然没有任何的咒力,也并不具有异常敏锐的五感,却也能够感知咒灵的存在。这是咒术师所不知晓的、属于她的独特能力所导致的副作用。皇宫中的君王是看不见全国的百姓的,但在君王巡守之时,平民不得不在他的权势下俯首跪拜,这些有着不同面孔的人便成为了相似的形象,君王便能看清跪倒在地的、哪怕是距离最远臣民。
寻着民间怪谈而来的崎谷静流走向某座废弃的工厂,聚集在阴暗厂房的低级咒灵对着她露出了困惑的神情。望着这些形象怪异如恐怖片所描绘的生物,崎谷静流不为所动,因为无论是人类还是咒灵,任何具有情感的存在都无法伤害她。
厂房里似乎没有一个脑袋灵光的家伙。崎谷静流皱了皱眉:“你们之中有没有高级一点的?”
工厂里的咒灵们聚集过来,用自己的方式商量了一会儿,推出了一个外表像巨型河豚、浑身流淌着黏液的同伴。它虽然长相丑陋,但似乎拥有一定的智慧。
“我在寻找你们的同类……”崎谷静流形容了一番,“你有相关的情报吗?”
不知道是因为等级不够还是消息闭塞,河豚咒灵对此一无所知。崎谷静流思索着:现在只有去找看起来最高级的咒灵,而且要抢在咒术师之前。
崎谷静流转身要走,身后的咒灵不约而同地盯着她,其中智商最高的河豚咒灵对自己的异常感到疑惑:它不仅违背本性不想伤害眼前这个人类,甚至还因为对方向自己问话的行为而感到了一种不属于咒灵该有的愉悦——像忠犬臣服于主人的愉悦。它听见崎谷静流自言自语:
“虽然放任不管也会有咒术师来处理,但附近似乎已经出现了居民染上异常疾病的现象……”
崎谷静流权衡了一番,最终对凝视着自己的咒灵说到:“虽说不想多此一举让咒术师发现异常,但我还是要做点什么才好——所以,你们自尽吧。”
崎谷静流的背后,传来了咒灵们在濒死之际所发出的尖声欢笑。
既然是与咒术界相关的事情,或许还是从五条悟那里获知情报比较好。崎谷静流并不是没有这样考虑过,但既然她已经下定决心要靠自己解决,即便多费点力气也不愿把其他人牵扯进来。我现在是死人,是自由身,崎谷静流想,就按照我的方式去做我想做的事情吧。
崎谷家的噩耗如同不散的鸦群一般盘旋于上空,靠着家入硝子的反转术式,命悬一线的崎谷深流从黄泉路上被拖回人间,然而失去理智的崎谷静流又下落不明。受此影响,咒术高专一年级三人的脸色都称不上好看,在等待辅助监督把他们带往现场的时候,钉崎野蔷薇问伏黑惠:
“你那里有什么新情报吗?”
“没有。”
与其他人相比,他们身为咒术高专学生获知了不少内情,除了少数知情者,崎谷深流仍然存活这件事并不为外界所知。为了防止崎谷深流再度遭受针对性的袭击,有必要隐瞒她的存活。但除此之外,他们身为五条悟的学生也不能从自家老师那里探听到什么了。在崎谷深流遇害后,五条悟又罕见地繁忙起来,比涩谷事变后的那段时间更胜一筹,大家都知道他私底下在进行校方未必认可的行动,可没有人能阻拦他。
不靠谱的五条悟唯独在这个时候把自己的学生当成了小孩子,假如一年级的三人并不知情,那么无论五条悟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他们也不必为此承担责任。
“是嘛。”钉崎野蔷薇叹了口气,她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伸手理了理自己的刘海。“再这么下去,我都该长皱纹了。”
抵达目的地后,钉崎野蔷薇盯着帐内显然超出任务报告描述的特级咒灵,满怀怨气地掏出了自己在战斗中被打磨得愈发闪闪发亮的锤子:
“来得正好,今天就拿你来泄愤吧!”
然而情况比他们想象得还要棘手,出现在现场的特级咒灵不是一只,而是三只。三人在迅速判断形势后,默契地各自与其中的一方交手,本该是三人合力围攻的情况变为了两两之间的生死厮杀。
放出了狂言的钉崎绷紧了神经,瞪大了眼不敢遗漏咒灵的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尽管她已经经历了不少不得不险中求胜的战况,但眼下也依然无法掉以轻心。她感到腹部的伤口正随着呼吸而微微裂开,额头上的血顺着脸颊滑到耳朵里,又热又黏。她调整了一下气息,准备在下一次行动用上杀手锏。她暗暗骂了一声:
“哪哪都能碰上特级咒灵,这玩意儿是蟑螂吗?”
钉崎野蔷薇的袭击起了作用,可惜不如她预想的有效。在被甩出来的时候,她的右手被咒灵折了,她咬着带着术式的钉子,把锤子换到左手。该死!她在心里咬牙切齿,像走马灯一般在她眼前晃荡的不祥的画面,反倒让她的力量增长了一倍。
“我怎么会在这里灰头土脸地输给这种货色!我还没有吃遍东京美食榜单上的料理,还没有成为成熟美丽的理想女性,还没有和小静流——成为朋友啊!”
如果战斗是按照气势定胜负,那么钉崎野蔷薇必胜无疑,可惜现实往往不能尽如人意。在攻击中勉强保住性命的钉崎野蔷薇感觉不到自己的左手腕,她挣扎着爬起来,咬着自己的左手试图把被扭成可怕形状的掰回来。四处很安静,活着的东西只有她和眼前的咒灵,这也就是说虎杖悠仁和伏黑惠也陷入了苦战,她必须靠自己解决眼前的咒灵。
好歹让我一个人帅气一次啊!钉崎野蔷薇笑得有些苦,即便在涩谷惨案中侥幸存活,她也很难相信世界上存在所谓的奇迹。
然而打算给她致命一击的咒灵却忽然停下了,钉崎野蔷薇先注意到了这一点,然后她因为脑供血不足而嗡嗡鸣响的双耳才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
“不许碰她。”
是咒言吗?那样堪称轻声细语的声音散说出了不可抗拒的命令,钉崎野蔷薇因为震惊而放大的瞳孔映出了某张熟悉的面孔。
失踪了三天的崎谷静流正朝着她走来。崎谷静流还是那副苍白柔弱的模样,三天来杳无音信的她只多穿了一件带着兜帽的外套,却在仿佛地狱归来的幽灵。钉崎野蔷薇看见她发白的双唇因为上涌的情绪而微微颤抖。
崎谷静流看着动弹不得的咒灵,好像天国的审判者望着作恶多端的囚徒:
“你不该动钉崎野蔷薇。”
在崎谷静流话音落下的下一秒,特级咒灵忽然间四分五裂,体内黑色的汁液随之喷射出来,溅在钉崎淌血的脸上。黑血也泼洒在了崎谷静流的兜帽上,她似乎有点吃惊,用唯有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说:
“太急躁了……应该先问出来的。”
她低头对身旁的钉崎野蔷薇说:“救援人员很快就会到,已经没事了。”
崎谷静流就像漂泊无定的浮云一般,不经意进入了某个人的世界,又在忽然间消失。钉崎野蔷薇在很早之前就隐约发现了,崎谷静流似乎是站在另一个世界里远远地观望着现实,所以在听闻崎谷静流的变故之后,钉崎虽然感到苦痛,却又同时感到是某种宿命使然。
有着天使一般面孔的崎谷静流,或许总有一天要以不为人知的姿态从他人的视野中消失。
此刻的钉崎只想抓住她的背影,在崎谷静流最终消失之前。
“小静流,你已经没事了吗?你这些天去了哪里?为什么要不声不响地消失,你想要独自一人做什么?”
崎谷静流停住了脚步,她没有回答任何一个问题,只是用温柔的眼神望着试图挣扎着站起来的咒术师少女。
“野蔷薇,谢谢你愿意和我做朋友。”
在钉崎野蔷薇陷入苦战的同时,其他两人也并不顺利。伏黑惠被卷入了敌方的领域之中,虽然是那种容易从外部击破的领域,但他不能草率地把希望寄托在他人的援助之上。
说到底,这里是我的战场。伏黑惠思考着扭转局面的战略,准备趁伤情还不严重迅速发起反击。黑色的影子化为波涛在他的脚下翻涌。
然而就在双方都尚未出手的时候,咒灵的生得领域忽然被破坏了。伏黑惠的第一反应是受到了同伴的支援,但他随即发现领域并不是遭到了破坏,而是被解除——身为敌方的咒灵不知为何解除了具有攻击必中效果的领域,这一举动就好像持枪的歹徒忽然丢掉武器一样。
他在困惑之际听见了从远处传来的熟悉声音:
“发布了‘崎谷深流诛杀令’的咒灵在哪里?”
这质问越过了伏黑惠,直指对面的咒灵。伏黑惠回头,眼中映入了崎谷静流的身影。领域接触所引发的狂风吹掉了崎谷静流材质单薄的兜帽,而她也没有在意,就这么坦然地暴露在伏黑惠的视线之中。
多日来的思虑和突如其来的重逢,让伏黑惠的大脑在一瞬间暂停了思考。他眼前的世界似乎只剩下伫立在远处的崎谷静流,他也因此错过了咒灵的回答。
“真人在……”
回答结束后的咒灵毫无征兆地折断了自己的脖颈,长满了暴凸眼睛的头颅滚落到距离伏黑惠两步远的地方。
伏黑惠缓缓把惊愕的目光从咒灵的尸首上移回来,他想起了五条悟所说的“静流给他人所带来的危险,可能远远胜过他人所能带给她的危险”,眼前的景象与此前的疑虑重叠在一起,像是在战斗中忽然领悟了某种从未成功过的术式,伏黑惠明白了什么。
“这……是你做的吗,静流?”
“因为我对它下达了命令,”崎谷静流坦然回答,“在这个世界上,任何具有情感的存在都无法忤逆我的命令。”
崎谷静流并不是咒术师,从领域接触到咒灵的自杀,伏黑惠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咒力波动。崎谷静流的“命令”,与以往他所听闻过的任何的咒术都不同——这超越了咒术师所认识的存在范畴。
“我从小就具有这样的力量,从我记事开始,任何见过我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喜爱我,我曾一度以为自己是被爱所包围着的,直到我意识到自己具有特殊的能力,这能力不受控制地影响着四周,让人们听从和臣服于我。”
崎谷静流露出伏黑惠曾见过的暗中哀伤。
“这才是崎谷家真正的诅咒。你明白了吗,伏黑君?所谓的爱不过是迷惑。”
那些缠绕在伏黑惠心头的微小的疑惑,忽然之间都有了答案。崎谷静流的言语与她过去曾说过的那些话编织成为一枚圆环,伏黑惠恍然明白了自己曾经是多么的草率大意。崎谷静流太聪明了,那个时候,她并不是没有觉察到他的心情,正是因为了悟了他的言下之意才强行把话题转移到不相干的事情上,以用心曲折而结果明晰的方式表明了态度。但是,那并不是崎谷静流的态度,而只是她对伏黑惠展现出的态度。
伏黑惠不在乎在自己低估对方的时候,已经被对方所看透,他不会在意这种事情上的输赢胜负。关涉感情的事情原本就不存在输赢,他如今想要知道的只是被崎谷静流视为嗜血妖刀而封存起来的东西。
“但爱原本就是迷惑。”伏黑惠说,“弱小的个体为了依赖他人获得生存,利用别人同时也被别人利用。损害自己去利益他人的做法,是违背自然法则的。可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是被非理性所支配的人出于自私所作出的选择。”
崎谷静流望着伏黑惠,仿佛他们此刻正沐浴着很久之前的某一天,在河水波涛中明灭的夕阳。
“我作出了这样自私的选择,像你所希望的那一样。而我自私地希望,静流,你也能为了自己任性地生活。”
崎谷静流的眼睛闪动了一下,她的双眼忽然像子夜的星辰一般明亮璀璨。伏黑惠看见她露出了如深宫中的公主见到墙外樱花绽开那般,夹杂着欣喜与哀愁的笑容。
“我很高兴你能这么说,我真的很高兴……谢谢你,伏黑君。”
崎谷静流转过身,重新戴上了被吹落的兜帽。伏黑惠试图上前阻拦她:“等一下——”
然而他听见的却是从黑暗处直接传递到自己内心的声音:
“请不要追上来。”
当虎杖悠仁解决掉敌方准备支援同伴的时候,赶来的时候恰好目睹了崎谷静流和伏黑惠的交谈。他直觉自己突然出现可能会破坏这样的气氛,但他也同样很好奇崎谷静流的事,只好违背本性,一边默念着“这样很不好所以快点结束吧”,一边听完了两人的对话。直到崎谷静流离开的时候他才从墙角后面绕出来,看着崎谷静流的背影以及不知为何昏倒在地的伏黑惠,他优先选择了同伴。
虎杖悠仁上前把伏黑惠摇醒:“伏黑,你没事吧?”
“没事。”恢复清醒的伏黑惠示意他不要慌张,“只是大脑突然当机了。”
崎谷静流对伏黑惠使用了力量,即便在理性上不愿意接受,但伏黑惠的行为却脱离了自己的操控。崎谷静流的命令与伏黑惠的自我意志产生了剧烈的矛盾,伏黑惠像是用脑过度一般把自己弄晕了。从昏迷中转醒的伏黑惠明确知道,自己刚才被甩了。
虎杖悠仁再三道歉,说自己并不是有意要偷听的,而伏黑惠本人倒也没有什么介怀。钉崎野蔷薇伤得很重但性命没有大碍,和来的时候一样与另外两人一起回去了。闻讯而来的二年级生前来探望伤员,禅院真希的目光在摆着同款黑脸的钉崎野蔷薇和伏黑惠身上游移了一会儿:
“你们俩又被甩了吗?”
“什么叫做又?”钉崎野蔷薇拍案而起,像是全然不记得之前自己抱着真希抹了对方一身眼泪鼻涕的样子。
虎杖悠仁出来圆场:“不过总算知道静流没事了。”
“但是静流的处境仍然不妙,”熊猫说,“她想要做的事情太危险,如果咒术界的高层知道了她的事情也不可能放任不管,为了避免静流腹背受敌,这件事要保密才行。”
狗卷说了声“鲑鱼”。
禅院真希总结:“你们别太操心,剩下的交给那个白痴老师就好。”
被治好了伤口丢回来的钉崎野蔷薇咀嚼着学姐学长们带来的慰问品,大方地把混合装的点心盒朝伏黑惠推过去一点。
“伏黑,问你件事。你和我是一种情况吗?”
“什么意思?”
“我的被甩,是小静流虽然希望和我成为朋友,却否定了自己的愿望。”
伏黑惠回想起崎谷静流那时候熠熠生辉的双眼,和那一滴从湿漉漉的眼睛里落下来的眼泪。
“嗯。”
阴暗的下水道里充满的潮湿的气息,崎谷静流感觉自己的双脚在被浸湿的鞋子里逐渐麻木,对从小被呵护着长大的她来说堪称难以想象的辛苦,但她的脚步并不因此慢下来。她望见了前方的人影,停了下来。
“真是稀客。想不到你会亲自找上门来,我可是受宠若惊呢。”缝合脸的人形咒灵朝着崎谷静流走来,很奇怪,他无法对面前的少女产生恶意。“就是你,在涩谷之夜对所有在场的咒灵下达了‘无论是谁都不能伤害崎谷深流’的命令吗?”
崎谷静流纠正他:“范围不是涩谷站,而是整个东京;对象不是咒灵,而是所有具有行动能力的生命体。”
真人的神情呆愣了一瞬:“这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啊……”
“你就是为了这个而对咒灵发布了针对崎谷深流的诛杀令?”
“因为我想知道,究竟是谁具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既然那个人的初衷是保护崎谷深流,那么只要崎谷深流被杀死,那个人就自然会现身吧?”真人露出如愿以偿的恶劣笑容。“你这不是来找我了吗,小静流?这个世界充满了多少未知的事情啊,谁能预料我要找的那个人,竟然是崎谷深流的妹妹?”
真人兴奋地继续说道:
“其实你该恨的不是我,而是五条悟。在涩谷的时候,他可是为了所谓的‘公正’,放任你姐姐被杀死的哦?虽说是我发布了诛杀令,但我那些没胆子的同伴们因为害怕五条悟,谁也不敢对崎谷深流下手。知道杀死你姐姐的是谁吗?是和五条悟结仇的诅咒师,杀死她的不是咒灵,而是人类。可惜这一次,就算你有着违背天道的力量,也无法保护她了。说到底,崎谷深流的死该算是谁的错呢?”
在崎谷静流从医院失踪的那一天,伏黑惠给她带来了两个情报:有咒灵曾发布了“崎谷深流诛杀令”,以及杀死崎谷深流的是诅咒师。
缺乏空气流动的下水道充满了压抑的气息,崎谷静流深吸了一口气:
“在见识过我的力量之后,竟然妄想用这点伎俩蛊惑人心,我之前实在高看你了。你要恨就恨五条悟吧,假如不是他在涩谷事件中因为疏忽大意让你死里逃生,你本该像其他咒灵一样舒舒服服地被杀掉。”
下水道中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叫声,狰狞恐怖的惨叫持续了十五分钟,才完全消失在黑暗中。从下水道离开的崎谷静流把沾染了新鲜秽物的外套脱下来,这件被她当做雨衣来使用的衣服浸透了死亡的气味,已经无法再穿了。
在用惨不忍睹的方式将咒灵慢慢折磨致死,那惨叫声仍然回荡在耳际,而崎谷静流却感到自己的内心非常安宁。她很感激这个缝合脸的咒灵,因为他在临死之际透露出了崎谷静流苦苦搜寻而不得的情报。现在,她终于可以去见崎谷深流真正的仇人了。
从自己学生口中得知崎谷静流所隐藏的秘密后,五条悟明白了崎谷静流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就在他预感自己不会再见到这位主动与人类社会划清界限的少女之时,竟然出人意料地接到了崎谷静流的来电。
当他瞬移到对方指定的地点,看见有个坐在房间尽头的椅子上,如坐针毡般却又不敢移动半步。这个人有一张五条悟似乎见过但没有多少印象的脸,但五条悟知道他是谁。顺着对方的视线,五条悟把目光转向那个令对方恐惧的人。
“没想到你会主动找我,静流妹妹。我以为你谁都不会见。”
崎谷静流抬头盯着五条悟,这还是她第一次与这个咒术界最强,仿佛同伴一般并肩站在完全相同的立场。
“因为你之前说过,要杀人的事情就交给你。”
在崎谷静流最初因为精神崩溃而被送入医院之前,五条悟曾附耳对她说:“静流妹妹,不管是寻仇还是杀人,这种事情都交给我。”
回想起之前的情形,五条悟眯起眼睛:
“所以,静流妹妹,你从那时候开始就是清醒的吗?”
五条悟不是没有怀疑过,或许崎谷静流从一开始就在布局。她不是姐姐深流所认为的那样单纯柔弱的孩子,她远比其他人所认为的要有城府和谋略,事情的发展或许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一开始我以为姐姐的确过世了,”崎谷静流解释到,“但当我握住她的手的时候,姐姐的尾指触碰了一下我的手心,所以我又被赠予了一点点希望。从那个时候,我拟定了两套计划,根据姐姐的命运进行选择。为了避免自己冲动行事,我对自己使用了能力,可以接收外界的信息和思考,但不能做出行动,直到确认姐姐的生死。”
崎谷静流比五条悟想象中的更具有忍耐力,她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却能够克制自己的本能冲动,隐忍着按照理性来行动,五条悟感慨这个孩子不愧是崎谷深流的妹妹。
“五条先生,我很厌恶我的才能。我无法完全控制我的力量,但凡是具有感性的存在都无法对我产生恶意,而那些原本就不对我怀抱恶意的人则会对我产生偏爱。因为不可控的力量而为人所爱,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正因为这样,我才毁了姐姐的人生。”
与五条悟所猜测的一样,从小身体虚弱同时又没有任何咒力的崎谷静流,按照这个世界的平衡法则,必然拥有某种超出一般人想象的力量。任何人拥有了这种难以受控的绝对力量,都有可能因为一步踏错而成为人类的公敌,所幸这份力量的主人是崎谷静流,属于这个早已知晓世界的黑暗复杂却不欲与之同流的少女。
“静流妹妹,你不必为此自责。在给深流带来灾难这件事上,我也有份。”五条悟说,“虚假的爱无法取代真实的爱,你应该知道,至少深流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他没有错过崎谷静流的神情变化,随后散漫地望着因为崎谷静流的命令而动弹不得的诅咒师:
“那么现在要怎么处置这个人呢?”
之前因为崎谷静流的气场压迫而恐惧的诅咒师,临到关头反倒不害怕了,冲着对面的奇怪组合叫嚣到:
“要杀要剐随便你,反正怎么样的死也都不过是死!你们想看着我痛哭流涕求饶吗?五条悟,不管你现在做什么,你心爱的女人都不会复活了!”
在焚膏继晷的调查中,五条悟将惨案现场留下的陌生残秽与现有的所有记录进行了比对,最终锁定了一名在多年前就已经销声匿迹的诅咒师。此人因为五条悟而失掉了自己的财路,多年来耿耿于怀,他在不久之前被医院宣布癌症晚期活不过三个月,在生命的最后决心对五条悟复仇。
就在诅咒师话音落下的瞬间,现场的温度降到了冰点。无论是五条悟还是崎谷静流,都在那一瞬间将这个人用最残忍的方式杀死了数遍。但两人谁也没有动。五条悟瞥了一眼崎谷静流,根据伏黑惠和钉崎野蔷薇的描述,崎谷静流的能力并不需要用语言来发动,崎谷静流似乎和他一样有着复仇的耐心。
当五条悟接到电话赶来的时候,他差不多意识到了花费了十天时间还没有找到凶手自己,对于现在的崎谷静流来说可能并不具有实用价值。但崎谷静流出人意料地通知了他,这足够说明在崎谷深流的事情上,他得到了崎谷静流的认同。
“静流妹妹,你想怎么做呢?”
“让他死掉太便宜了,”崎谷静流说,“就让他在无限的痛苦里度过最后的人生,以此向姐姐赎罪吧。”
五条悟几乎在刹那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慢慢向前走去。
“会弄脏手的事情由我来做。静流妹妹,你稍微转身一会儿。”
“没关系,我想亲眼见证最后的结局。”
因为狭小的房间而被放大的惨叫声里,崎谷静流的双目一瞬不瞬地看着五条悟掏出随身携带的折叠刀,向诅咒师曾对崎谷深流做的那样,挖出了诅咒师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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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凶案现场离开的五条悟望着崎谷静流的背影,在心里叹了口气。在崎谷静流对自己的能力开诚布公之后,他对于此前发生的种种已明了在心。崎谷静流之所以能在无人觉察的情况下离开医院,只不过是因为她对所有医护人员使用了能力,让他们以往她出逃的事情并删掉监控录像,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从正门走了出去。而她之所以在涩谷事变后让五条悟清剿涉事的咒灵,是担心那些不得不遵从她的命令的咒灵一旦走脱,很可能对崎谷深流不利。
崎谷静流很强,但她的力量是有限度的。她还没有强大到让一切事物的发展如其所愿,而她自己也比任何人更忌惮这既像是天赋又像是诅咒的力量。
“静流妹妹,你还打算继续从这个世界中逃离吗?”临别之际,五条悟询问崎谷静流。
“从我使用力量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人类了。怀着恐怖的力量诞生到这个世界上的我,原本就是怪物。”崎谷静流神情坚定。“五条先生,姐姐就拜托你了。”
五条悟没有挽留她,至少凭他自己做不到。可是崎谷深流的话,只要崎谷深流开口,无论多么强悍的女王都无法拒绝她的请求。
因为那是最爱的姐姐的请求。
崎谷静流蜷缩在安全屋内,感到浑身非常疲倦。她动用能力为自己安置了这个暂时的落脚之处,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做。她是被富养在金丝笼中的鸟雀,没有依靠自己独立生活的能力,她虚弱易病的身体需要被周全地照顾,几日来的奔波就已让她疲惫不堪,崎谷静流深知自己极不适应这种像逃难和隐居一般的生活。
但她也同样深刻地认识到,自己无法再像从前一样扮演那个温顺无害的富家小姐。为了获得充分的行动自由,她舍弃了自己作为人类的社会身份,从她下定决心那一刻起,事情就已经不可扭转了。她现在所要做的,是远离咒术的世界,不再与咒术师扯上关系:无需五条悟的提醒,她就知道咒术界绝无可能放任她这个超出认知范畴的危险存在,除非迫不得已,她也不愿在不了解自身能力的情况下对咒术师出手。
和那些突然能够使用咒术的人类不同,对作为特异个体的崎谷静流来说,没有任何人能够成为她的引导者。因为厌恶自己的能力,她几乎不会主动使用自己的力量,她以为自己在涩谷事变中所做的事情就是能力的上限了,她因此在事后还病了很久。但在这几天连续使用能力的行动中,她感觉自己所能做的还不仅于此。
崎谷静流把抱着膝盖蜷在沙发上,把毯子裹在身上,春天就要结束了,但她还是觉得冷。崎谷静流从寒冷的梦中猛地惊醒,她没有咒术师那样敏锐的觉察力,但她仍清晰地感觉到了,有谁在注视着自己。
在那个不为普通人所知的黑暗世界里,有无数的眼睛注视着崎谷静流。与以往所有的威胁都不同,那是被隐藏在暗处的众多敌人不约而同盯上的感觉,即便是崎谷静流,也在一个瞬间产生了“假如不是拥有消除恶念的自动化能力,恐怕自己已经被杀死”的可怕念头。
这感觉回应了她的预感:在惩处戕害崎谷深流的诅咒师之后,崎谷静流并没有产生电影结束的“剧终”感,反倒有一种事情正在朝着新的方向发展的隐约不安。而这一次被针对的,不再是姐姐深流,而是崎谷静流本人。
当虎杖悠仁再度见到崎谷静流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崎谷静流穿着和上次偶然见面时同样的颜色暗淡的风衣,在咒术高专的校园里径直朝着虎杖悠仁走来,那突袭一般气势就仿佛是来找高专的麻烦一样。
若是换了别人,在此时此地遇见这样一个不速之客,必然会条件反射一般绷紧了神经,但虎杖悠仁却对熟悉的人缺乏这种必要的警惕性,哪怕对方显然是未经校方的允许私自闯进来的。崎谷静流是怎么孤身一人潜入咒术高专,以及她来此的意图为何,虎杖悠仁仅仅感到了困惑。
在对方与自己只剩下不到十米距离的时候,虎杖悠仁才相信出现在自己面前是的确是崎谷静流本人。
“哎,静流?你为什么在这里?”
崎谷静流的眼神,让虎杖悠仁产生了“对方是冲着我来的”想法。
“如你所愿,我是为你而来的——”
虎杖悠仁陷入了巨大的茫然之中,同时感到对方的目光像是刺穿了自己。他十分弱气地“哈”了一声表示疑惑。
“宿傩。”崎谷静流抛出称呼。
“哎,什么?”虎杖悠仁感到情况再一次超出了他的想象,而就在对方叫出宿傩的名字之后,两面宿傩那张仿佛简笔画描绘出来的嘴出现在了他的左脸颊。
“你很识相嘛,崎谷静流。”
是宿傩的声音。虎杖悠仁下意识捂住了左脸:“宿傩,你想做什么?”
但这是挡不住宿傩的表达欲的,宿傩没理会他,他的嘴出现在了虎杖悠仁的右脸颊上:
“你看起来不像虎杖悠仁这么莽,敢到我的生得领域中来吗?”
虎杖悠仁试图阻止宿傩,然而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宿傩已经展开了自己的生得领域,虎杖悠仁再度来到了那个他曾在濒死状态进入过的阴森世界,领域的主人宿傩仍然以傲视万物的姿态坐在骷髅累积成的高山上,虎杖悠仁则还是站在血色的湖泊里,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里多了一个人。
“静流!”虎杖悠仁喊出了那个少女的名字,此时终于感到了恐惧。“为什么你会——”
“这可是特例,没见过世面的小鬼。”宿傩单手撑头,用着一如既往惹人烦躁的语气。“崎谷静流是心流操纵师。”
“心流……操纵师?”虎杖悠仁望了一眼崎谷静流,又立即把视线集中在宿傩身上。这里是宿傩的生得领域,他没有信心能够在这里确保崎谷静流的安全。
“现在已经没人听说过了吗?”宿傩嗤笑了一声。“也对,有关心流操纵师的事情早就在人类中失传了。和像蟑螂一样容易繁殖的咒术师不同,心流操纵师的总人数历代累积起来也屈指可数。”
虎杖悠仁惊讶地发现崎谷静流竟然坐下了,她的身后出现了一张安乐椅,样式很像他初次在崎谷宅中见到崎谷静流坐的那一张。崎谷静流的神情就像受邀请而来的贵宾一般安宁高贵:
“这就是你找上我的原因?”
但凡是宿傩做的事情,虎杖悠仁都忍不住怒从心头起:“你对静流做了什么?”
“只是向其他咒灵承诺说‘只要是杀掉了崎谷静流的人,我可以满足他一个要求’。那群蝼蚁和我想象中一样的没用。”
“你是怎么——”
崎谷静流忽然打断了虎杖悠仁的发问,自己重复了他的问题:“你是怎么做到的?”
“因为那小鬼和我订立了契约。”宿傩回答。
“契约?”虎杖悠仁困惑道,“我不记得有过这种事。”
“这么说,契约的内容也包括了‘让虎杖悠仁遗忘契约’这一条。”崎谷静流猜测说。通过宿傩不悦的神情,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从虎杖悠仁的体内目睹了崎谷静流绞杀咒灵的场景,以及崎谷静流与伏黑惠的对话,宿傩判断出崎谷静流的真实身份是心流操纵师。他利用自己与虎杖悠仁的契约,在占据虎杖身体的一分钟内向东京的咒灵发布了针对崎谷静流的悬赏令,他当然不指望那些咒灵真的有能耐对付崎谷静流,但是注意到自己被盯上的崎谷静流一旦追根溯源必然会知道是他的策划,而他的真正意图是诱导崎谷静流进入自己的生得领域。
崎谷静流说:“我想知道,你口中的‘心流操纵师’是什么。”
虎杖悠仁的目光在宿傩和崎谷静流之间流动。按照他对宿傩的理解,两面宿傩是不可能对别人有问必答的,因为这个咒灵根本不是什么能好好交谈的对象。但出乎他意料的,两面宿傩竟然回答了:
“我就好心告诉你吧,心流操纵师。没数百年间,偶尔会出现你们这样的怪物,既不是咒灵也不是咒术师,甚至没有咒力,却拥有操控外界的力量。在那些愚蠢的人类看来,就像是神一样。很久之前,我曾经遇到过一名心流操纵师,我的第一反应,是要杀掉她才好。”
“你后来杀掉她了吗?”
两面宿傩沉默了一下,然后用压抑着怒火的语气说道:“你以为自己在和谁说话?”
虎杖悠仁看见崎谷静流轻快地笑了一下,仿佛诡计得逞的那种笑。宿傩对此的反应很大:“你在笑什么?”
虎杖感觉对方下一秒就要冲过来杀人了。但崎谷静流却不为所动,只是轻轻带过了:
“没什么。后来呢?”
宿傩竟然也没追究:“你以为心流操纵师很常有?”
“那我不胜荣幸。”崎谷静流端坐在椅子上,仿佛她才是这片空间的王。“所以你是想要杀了我吗,宿傩?”
“在杀掉你之前,让我看点有趣的东西吧。”和虎杖长着相同面孔的宿傩笑着说,“我不急着浪费心流操纵师的才能。”
“哦?”
“我想占据这小鬼的身体,”宿傩说到,“身为心流操纵师的你,应该能想到比契约更好的方法。”
“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但你如果不照做,我会杀光咒术高专的所有人,包括你的姐姐——只除了一个人。”
“除了谁?”
“伏黑惠。”
虎杖悠仁一时间不知是该为宿傩的屠杀威胁而震怒,还是应该为宿傩单独放过伏黑惠这件事而震惊。而崎谷静流那张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脸上有了一丝神情,宿傩有些揶揄地嘲笑:
“伏黑惠很中意你,崎谷静流。”
崎谷静流露出不满而警觉的神色:
“伏黑惠是我的人。”
宿傩的生得领域一瞬间陷入了沉默。瞳孔仿佛遭受了八级地震的虎杖悠仁一时忘记了自己还处在宿傩的领域之中,注意力完全转移到了崎谷静流的身上。而崎谷静流本人仿佛全然不知晓自己做出了怎样霸道的宣言一般,没有一点脸红心跳的迹象。
就在时候,宿傩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变得神情狰狞:
“你对我用了心流操纵?”
“我从一开始就对你施加了‘老实回答问题,同时忘记这个命令’的指令。”
为了惹恼对方,崎谷静流特意收回了命令,她微微冷笑着,欣赏着宿傩恼羞成怒的神情。她身下的座椅被突然出现的金字塔式的白色山峰托起,直达宿傩所在的高度,她的姿态仿佛从神的国度降临人间的君王。
“我在你的领域内使用了你对虎杖同学的招数,真是罕见的巧合。虽然我并不擅长使用心流操纵,差不多是最近才清楚其中的门道,但曾败在心流操纵师手中的你,竟然有自信展开领域的结果是请君入瓮,而不是引狼入室。我和你,到底谁才比较幼稚呢?”
“我改变主意了,“宿傩的面孔青筋暴突,”现在就杀了你!”
宿傩的生得领域因为主人的愤怒而剧烈摇晃,仿佛天地上下全部调转了方向。然而事情只经历了一瞬间,一个短暂的瞬间,虎杖悠仁还来不及做出任何行动,甚至来不及冒出任何行动的念头,诅咒之王与心流操纵的女王之间的战斗便尘埃落定。
还沉浸在惊愕之中虎杖悠仁感觉灵魂重新掌控了自己的肉体,他因为感觉到外界环境的突变而本能地调整了自己的肢体动作,他在失重中安稳落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刚才站立的地面变成了一个下陷的巨坑。和他一起掉进巨坑里的还有崎谷静流,对方显然没有她的运动技能,在下落中直接摔在了地上。
虎杖悠仁赶忙把她从废墟中扶起来。
“你没事吧,静流?”
崎谷静流露出明显吃痛的神情,咬着牙摇了摇头。虎杖悠仁让她扶着自己站住,感到身上有种莫名的轻松,像十七年蝉遁出泥土:
“静流,我感觉宿傩——宿傩他好像……”
一直以来用着“诛杀”等戾气深重字眼的崎谷静流难得斟酌了一下用词:
“请放心吧,虎杖同学,我把他祓除了。”
虎杖悠仁没想到最后动静会闹得这么大,就在他估计咒术高专受损严重程度的时候,上方传来七海建人的声音:
“是敌袭?虎杖,还有……”
七海建人觉得自己似乎见过另外一个人,却一时记不起。同样闻声而来的钉崎野蔷薇喊出了少女的名字:
“小静流!”
众目睽睽之下,虎杖悠仁带着崎谷静流跳出了塌方的坑洞。崎谷静流在祓除宿傩的过程中也付出了代价:在地面塌陷的时候,来不及反应也没办法避险的崎谷静流扭伤了脚。虎杖悠仁有些惊讶地看着钉崎野蔷薇把轻伤的崎谷静流接过去,不由纳罕到:
“静流原来这么柔弱吗?”
钉崎当即飞过两枚眼刀:“你在说什么啊?小静流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啊!”
虎杖悠仁还沉浸在崎谷静流与宿傩对决的震撼场面中,一时间还无法把那个在生得领域中极其强悍的霸主与面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女联系在一起。
七海建人看着眼前的场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头疼,但还是坚定地拍了拍虎杖悠仁的肩膀:“这里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处理。”
家入硝子在研究室里替崎谷静流治好了脚伤,她看着这个认识了多年的小姑娘,后者因为扭伤了脚而无法像进来一样通过施加“除虎杖悠仁以外,所有人在时限内忽视崎谷静流”这样的命令,使自己悄无声息地离开。家入硝子叹了口气,崎谷姐妹都是倔强不听劝的人,所幸崎谷静流尚且是个孩子,而她恰好知道该怎么哄这个孩子。
“深流今天早上醒了,”家入硝子用眼神示意了崎谷深流所在的方向,“要见见她吗?”
时隔多日,崎谷静流终于在陌生的咒术高专中见到了姐姐深流。崎谷深流身处家入硝子研究室的特制安全屋,脸上已经有了一点血色,除了脸上绑着白纱布之外,一切都像平日里的崎谷深流。
崎谷静流小跑到她跟前,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是抱着崎谷深流哭了出来。崎谷深流微微吃了一惊,随即摸索着抚摸妹妹的头顶,像从前无数次对待还是小孩子时怕黑的妹妹一样,哄着已经长成少女的静流。
“抱歉让你担心了,姐姐已经没事了,硝子说纱布过几天就可以拆。我会一直陪在静流身边的,无论何时,我永远都在。”
崎谷静流伏在姐姐单薄但温暖的怀抱中,好像又变成了从前那个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忧虑的小孩子。崎谷深流被家入硝子和五条悟保护着,刚醒来不久的她妹妹身上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更不知晓崎谷静流具有怎样复杂的身份。
我会守护你的,姐姐。崎谷静流想。所以这一次,换你来做小孩子吧。
但要为崎谷静流所造成的事件的善后,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虽然相关知情者很能同情她的处境,但这绝不意味着咒术界能够不对崎谷静流加以追究。五条悟是这么对虎杖悠仁说的:
“假如静流妹妹真的拥有本不该属于人类的力量,那么她就必然会被高层视为咒术师的敌人。”
虎杖悠仁质疑到:“可是静流并没有滥用自己的力量,如果借助她的力量,不是更有利于消除咒灵所造成的灾害吗?”
“那群老头子考虑的不是能否提高效率,而是能否保有特权。”五条悟冷笑了一下,“他们不会乐意看到比自己更强大的存在,他们会忍受身为咒术师的五条悟,但不可能接受身为非咒术师的崎谷静流。”
在复杂的利益斗争面前,尚且单纯的虎杖悠仁沉默了。他听见自家老师说:
“虽然静流妹妹把宿傩从你身上驱赶出去了,但暂时要对此保密,否则事情的真相一旦暴露,上面那群人可能会以十倍于针对你的力量,来对付静流妹妹。所以悠仁,还要拜托你继续忍耐死刑未执行的状态。”
“我明白了,”虎杖悠仁露出元气的笑容,“我已经很习惯了!”
在被五条悟交代过之后,虎杖悠仁的第一反应是去找伏黑惠。他在宿傩的生得领域中所见证的那副场景实在太过震撼,甚至在五条悟和他说明重要事宜的时候还时不时闪现在他眼前。他直接冲进了宿舍楼,听闻了动静的伏黑惠正好从宿舍中出来。
伏黑惠看着虎杖悠仁严肃的神情心中一惊,瞬间做好了战斗的准备,而后者则用力摁住了他的肩膀,大喊了一声:
“伏黑!”
伏黑惠觉得自己的耳朵要聋了。到底为什么要面对面喊这么大声?
虎杖悠仁看起来很紧张:“静流马上就要出国避难了。”
“出国……避难?为什么?”
“因为……”虎杖悠仁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言简意赅地解释,“解释起来要说半天,总之你现在快点去告白!”
伏黑惠完全不明白对方在发什么疯:“但是——”我已经被甩了。
而一向性情温顺的虎杖悠仁此刻却瞪圆了双眼,几乎是以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命令到:“现在就去告白。”
被虎之目光所震慑的伏黑惠只能选择了服从,但他也想尽快见到崎谷静流,比虎杖悠仁,她本人大概能把所谓的“出国避难”解释清楚。要找到崎谷静流并不困难,不知为何沿途见到了同伴都自然而然地给他指路:“静流在崎谷小姐那里。”
当伏黑惠仓促间几乎是撞开了家入硝子研究室的门,研究室内的崎谷姐妹都吃了一惊。崎谷深流明明还没有拆开蒙在眼镜上的纱布,却不知为何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是惠吗?”
一时有些不好意思的伏黑惠有点想否认。但崎谷深流的下一句话才更出人意料:“来找静流?”
于是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间地点,伏黑惠获得了一段与崎谷静流独处的时间。
“虎杖说,你要出国避难?”伏黑惠问。
“这是为了防止我的能力暴露所采取的权宜之计。”崎谷静流说,“心流操纵的事情一旦暴露,将带来难以想象的麻烦。我现在的状态已经被认定为‘死亡’,暂时出国可以让我完全消失在公众的视线之中,也不容易引起国内咒术师对我的怀疑。而且我也想借此调查有关心流操纵的事情。”
“马上就要走吗?”
“已经摆脱小林小姐安排了,今天之内动身。”
伏黑惠很难想象几乎没有独自出过家门的崎谷静流要如何孤身一人在海外生活,她每年发病需要保养的时候,又由谁来照顾她呢?但崎谷静流本人对此似乎毫不忧虑,她对未来怀抱着轻松的心情,因为这比她之前所预计的要好太多了。
没有做错任何事的崎谷静流,从今往后就要像通缉犯那样过着东躲西藏的生活,她从一开始就选择了这样的结果。
“这对你不公平。”伏黑惠说。
“本来就不存在绝对的公平,而我接受这样的不公。我并没有什么损失,反而感到比以前更自由。”
伏黑惠看见崎谷静流的脸上浮现出他所熟悉的笑容,像凛冬的花朵在风雪中绽放一般,饱含着温柔与希望的笑容。不管居于什么样的身份和立场,他所想要守护的,不过就是这样单纯干净的笑容而已。
临别之际的伏黑惠似乎释然了,他所耿耿于怀的心意,在崎谷静流本人面前都黯淡下来。此刻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而唯有崎谷静流如星辰与焰火般明亮。
“静流,无论如何,我都站在你这一边。”伏黑惠说,“不论利益的博弈如何变迁,唯有这一点不会变。”
崎谷静流怔住了,她沉默了一会儿,说到:“伏黑君,你说过,爱原本就是迷惑。可是,擅于迷惑别人的我,终究也被迷惑了。”
伏黑惠听见自己的心跳漏跳了一拍。他看见崎谷静流朝自己走近,扶着他的肩膀踮起脚尖,他的唇上随即传来了柔软而温暖的触感。
趁其不备发动了奇袭的崎谷静流后撤一步,苍白的脸上隐约泛红:
“请原谅我最后的任性。”
在崎谷静流往后退第二步之前,伏黑惠拽住了她的手腕,在他用罕见的强硬把少女拉入怀中之时,耳根已经红透。
“亲完……就打算逃走吗?对我负责啊!”
家入硝子的研究室里,五条悟把盛好红茶的杯子放进崎谷深流的手心。在脱离生命危险之后,崎谷深流好像受到惯性影响一样接着躺了好几天,这似乎与她对自己所使用的反转术式有很大关联。连日来,她差不多只是迷迷糊糊苏醒一会儿,然后又陷入沉睡中。家入硝子称之为“常年过劳工作导致的后遗症”。
多亏了崎谷深流被迫休养,五条悟才能把崎谷静流的事情瞒下来。崎谷深流对妹妹的惊人之举全然不知,而其他知情者也默契地把真相隐藏起来。
如果真如崎谷静流所说,别人对她的喜爱是受她不自控的“魅力”影响的结果,而这影响在女性身上尤为显著,那么就能排除崎谷深流也受到了魅惑的可能。姐姐对妹妹的爱是虚假的,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说出口。按照崎谷静流的意思,她希望姐姐眼中的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妹妹而已。
因为崎谷深流的生活尚不能完全自理,只会给人添麻烦的五条悟也学会了如何照顾人。他将视线范围之内的一切尖锐突出的物体都用宝宝防碰海绵封条包裹起来,熟练地检查过食物的温度之后再递给崎谷深流。他原本还有亲自给对方喂食的打算,但在崎谷深流义正言辞的拒绝之下只好做罢。
五条悟欣赏着崎谷深流喝红茶的样子。即便被封闭了视野,崎谷家的大小姐依然举止优雅,包裹在眼睛部位的白纱布反倒增添了一丝楚楚病弱韵味。五条悟牵起崎谷深流闲着的那只手,让这只手贴着自己的脸颊。
“怎么了?”崎谷深流问。
五条悟让崎谷深流的手心紧紧贴着自己的脸:“怕你忘了我长什么样。”
崎谷深流顺势掐了掐他的脸。
“我又没被伤到脑子。”
五条悟把她的手拿下来,自然而然地与之十指相扣,看到崎谷深流的脸颊微微泛红,他扬起嘴角。
“你为什么会订立那个遗嘱呢,深流?”
崎谷深流今天终于恢复了常态,放下心来的五条悟开始追问自己好奇了多日的种种问题。
“我大概每两年会重新订立一份遗嘱。”崎谷深流说,“首先自然是要保障静流的利益,但我也想到了静流也遭遇了不幸的情况。假如有顺位在静流之后的继承人,那些不怀好意的老头子们也不敢打静流的主意,即便静流真的遭遇意外,也不至于让小人得利。”
“但为什么是惠呢?”
“除了静流之外,崎谷家也没有别的人了。我所能顾及到的利益,大概就只有让崎谷企业正常运转这一项,为此需要让财产掌握在可靠的人手中。我原本是想把小林小姐作为继承人,企业的事情我可以放心地全部交托给她,但这样一来她便会成为众矢之的,我不愿意她遭受这样的压力。其他人选就剩下津美纪和惠。津美纪毕竟是普通人,惠既然是预料中的咒术师,外面的人也不好跨过咒术界动他,何况还有你会护着他。让没有私欲的惠继承遗产,而让小林小姐作为社长职权委托人,是我所能想到最好的解决办法。”
除了自己的那份遗嘱,崎谷深流还让妹妹静流订立了一份遗嘱,即在没有更新遗嘱的情况下,同意崎谷深流对相关财产的全部处理方式。当董事会成员提出“崎谷静流既然已经是遗产的合法继承人,应当按照崎谷静流的意愿处理”的异议时,小林绘当场拿出崎谷静流的公证遗嘱,现场的所有人顿时哑口无言。
因为崎谷深流的“死亡”所引发的哗然风波,全部都在她的谋划之内。她的心思缜密到了这个地步。
“虽说死了之后也无法回顾这个世界,但我也希望我所珍视的世界不会因为我的死而遭受麻烦。这是我作为崎谷深流做出的判断。我的筹谋能在这次事件中恰如其分地发挥效用,真是太好了。”
哪怕自己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也要努力给死后的未来增添一点美好,这便是崎谷深流对于死亡的态度。这是属于崎谷深流的坦荡淡然的心态,和完美无缺的谋略。但崎谷深流却被五条悟用手指点住了双唇,她听见五条悟的声音微微颤抖。
“不要说这种话,深流。我宁愿你是吸食人血的鬼怪,也不要你做圣人。我唯一的愿望,是你能好好活着。”
在那个寂静房间里看到被蒙着双眼倒在地上的崎谷静流,五条悟感到了至今也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悲恸。那个自己深爱了多年了、本该永远平安地活下去直到他也一并老死的少女,就这样被陌生的人在陌生的地方夺走了生命,那一刻的五条悟对整个存在着的世界都萌生出了一股憎恨。那时候他的没有嗅到任何气息,崎谷深流的鲜血的味道让他的嗅觉失灵了一周的时间,而每当他面对狭窄阴暗的房间,都忍不住冒出用术式毁掉室内建筑的冲动。
猝不及防被五条悟锁入怀中的崎谷深流来不及移开茶杯,没喝完的红茶洒了一点在五条悟的衣服上。
“悟?”崎谷深流扶住了五条悟的后背,他把她抱得太紧了,刚刚痊愈的崎谷深流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
五条悟用下巴蹭着她头顶,用仿佛隐忍已久的语气说道:
“我后悔了,深流。在涩谷的时候我太天真了,以为自己可以接受没有你的世界。闯入那个的房间的时候我才发现,假如没有你,整个世界都是多余的。我后悔在涩谷的时候没有救你,换做现在的我会做出相反的选择,哪怕要陷落整座东京。”
“我知道,”崎谷深流从五条悟怀中抬起头,双手摸索着附上五条悟的脸,“所以那个时候我拼尽全力活了下来。我会无比顽强地活下去,直到你也死去为止。”
崎谷静流的“出国避难”计划很快就拟定下来。她对姐姐声称希望借着被判定为“死亡”的机会摆脱崎谷这个姓氏所带来的束缚,为避免暴露,加上转换情绪的需要,决定暂时出国。而小林绘则在收到消息的八小时内为崎谷静流打点好了一切,包括偷渡处境的方法以及国外生活的安置。
下午六点钟,小林绘在私人机场为崎谷静流送行。虽然为崎谷静流整理好了所有的相关资料、打印好了流程图,但小林绘还是把所有的事情都仔细交代了一遍,好像第一次送孩子出门远足的幼儿园家长。即便在外界的目光中,小林绘已如同昔日的崎谷深流一般独当一面,但她在本质上仍然是那个习惯跟随在崎谷深流身侧的小林秘书。
“这些天来多亏了你,小林小姐。”临行之前,崎谷静流忽然给了小林绘一个拥抱。“姐姐就拜托你了!”
崎谷静流的拥抱让小林绘恍惚了一下:“请、请把崎谷社长交给我吧!”
直到崎谷静流登上飞机,目送飞机消失在天际,小林绘的脸仍然是红的。她还沉浸在“那么可爱的静流小姐居然抱我了”的羞赧的幸福之中。
从不远处走过来的七海建人看着不太正常的小林绘,大概能猜到她是怎么一回事。他回想起从五条悟那里听来的关于崎谷静流能力的事情,不知道对这种无意识散发出来的、尤其是针对女性的魅力该说什么才好。
这对七海建人来说,可以笼统地被概括为麻烦事多了一项。但成年人的天职,就是解决世界上的麻烦事。
“七海先生,”小林绘对他说,“我有种事情终于结束了的感觉。”
七海建人顺着小林绘的目光望向天际:“都结束了。”
让人悲伤的事情、令人愤恨的事情,到此刻为止都结束了,像晦暗的阴雨消逝于白色的日光。虽然在未来仍然会出现更多的令人悲伤和愤怒的事,可那些未知的事情或许也并没有多么可怕,假如你对未来怀着希望。
“无论是崎谷社长的事情,还是崎谷企业的事情,单靠我一个人是承受不来的。”夕阳下,小林绘的双眼闪烁着晚霞的光芒。“七海先生,谢谢你陪我走到事件的终章。”
“不必感谢我,小林小姐。我并不是什么乐于奉献的类型,我只是出于自利的动机才这么做的。”
“自利的动机?”小林绘困惑地望着他。
“我的目的出于私心,小林小姐,我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
七海建人思索着自己是否应当这么直白,但按照他对小林绘的了解,如果不把事情用最坦白明确的方式说出来,他和小林绘再相处二十年也还是一对无话不谈的好友。而他细究自己的心思,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单纯的友谊。
七海建人看见小林绘把红透如柿子一样的脸埋了下来,用不像是小林绘的害羞声音说:
“七海先生,我知道的,请不要特意说出来……虽然之前说过放弃了结婚的打算,但你忽然这么说的话,我会想和你结婚的。”
小林绘的声音低如蚊蚋,但七海建人还是听清了她的话尾。
“结婚也可以。”
小林绘震惊地看着他:“那个,七海先生,我们好像……还不是情侣吧?这种事还是按流程来比较好。”
唯有在独处的时候,那个雷厉风行、明明是平民出身却敢于以社长职权代理人的身份驳倒一切质疑者的小林绘,又变回了那个会因为掉了隐形眼镜站在街角哭泣、因为好吃的东西而展露笑靥的、爽朗又有些粗神经的女孩子。七海建人做了一件幻想已久却不敢行动的事:他上前摸了摸小林绘因为头发茂密而显得有些毛绒绒的头。
“嗯。”
“七海先生,你刚才是不是把我当成小孩子?”
七海建人一时语塞,他自己也不太能说清楚动机:“不,不是的……”
“算了,这是高个子的通病。”小林绘大度地摆了摆手。“比起这个,还是另外一件事更要紧:七海先生,我们之前竟然还不是情侣吗?”
“就我的记忆而言,不是。”
小林绘的神情有一点哭笑不得:“大概是最近太忙搞混了吧……”
她因为突然想起了什么而警觉了目光:“说起来,崎谷社长虽然恢复了身体但不打算以原本的身份回归社会,静流小姐也希望维持之前的状态,所以——我现在是代理社长?”
虽然很感激崎谷深流的信赖与栽培,但小林绘对于自己成为实际意义上的信任“崎谷社长”感到惶恐不安。但这在七海建人看来,不过是小林绘在某些事情上反应迟钝的一个佐证罢了。
“小林小姐,你会像之前一样做得很好。”七海建人安慰她。“而且这一次,大家都会在你身边。”
“嗯!”夕阳下,小林绘忽然握住了七海建人的手,用莹莹有光的眼睛真诚地看着他:
“七海先生,久违的一起去店里吃饭吧!”
*写的时候感觉看了个剧场版,坑基本都填上了,新挖的一些坑可能以后会填(也可能不会)
*第一部分里面,小林之所以会在公寓遇到五条悟,是因为崎谷深流/租的房(《无始无终》有提到)和给小林买的在同一层。
*法院判定失踪者死亡是国内的制度,日本方面没查到,希望有人帮忙科普
*关于伏黑惠的那番“爱原本就是迷惑”的论证是有漏洞的,拿出《自私的基因》就可以反驳。但放过他吧,他还是个孩子,而且这里也不是丛岩千秀的辩论主场。顺带一提,伏黑惠的这段告白与《无始无终》中崎谷静流的发言是对应的(谁不喜欢当对称狂魔)。
*关于崎谷静流之所以判断出宿傩败给心流操纵师的原因有两点:第一,宿傩一开始采取诱敌的方式进入领域(听起来就很不宿傩);第二,在静流询问的时候宿傩没有正面回答,因为受限制宿傩只能说实话。按照本文设定,在宿傩寄生且未占据主导权的情况下,心流操纵师必须自愿才能进入其领域。静流虽然没有丛岩千秀聪明,但她是璞玉。
*五条悟的后悔宣言,灵感来自 @minaki 的文评,大家去看看她画的咒回同人吧~
*关于主要角色在本文中都做了什么事:
崎谷深流:躺着就完成了全文的剧情推动,偷懒MVP。
崎谷静流:前期装疯,后期大杀四方,真实MVP。连夜逃跑前达成爱的告白,掌握主动权是崎谷家的美德。
伏黑惠:给住院的崎谷静流传递情报+被迫继承遗产一夜暴富。生得领域内两大王者为之对决,被喜欢的女孩子亲,要求对方对自己负责。即使是乙女文,伏黑惠拿的还是女主剧本。
小林绘:打工人一夜翻身做主人,从苦大仇深到迎娶熟男(不是)走上人生巅峰,抽到的可能是爽文剧本。
七海建人: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但是小林绘对伏黑惠打感情牌的时候要跳出来护犊子。
*目前可以公开(但没啥用)的情报:
崎谷深流的重要人员名单排名前五:妹妹,妈妈,爸爸,家入硝子,五条悟(真·前五)。第六是小林绘。
因为宿傩的影响,虎杖悠仁对崎谷静流非主动使用的能力(即“魅力”)具有抵抗性。
不良少女小林绚子因为压力剧增而意外成为了咒术师,每天不上课在外面四处祓除咒灵,觉得祓除的过程很令人愉悦。不清楚后续会不会有她出场的机会。
在目前的咒回乙女宇宙中,最A的是静流,最乖的是小林。力量最强的是静流,脑子最好的是丛岩千秀(前文:【夏油乙女】狂风掠境 【夏油乙女】竹取物语)。崎谷静流与宿傩决战的时候被称为“心流操纵的女王”,完整称呼应该是“心流操纵界的女王”,不过本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厉害。
头发最蓬松的是丛岩千秀,头发最多的是小林绘(所以这个设定是要干嘛)
【七海乙女】无巢鸟
*七海建人×原创女主(普通人),部分背景参考【五条乙女】万壑回响,七海建人在涩谷事变中存活
*没有刀,全是糖
1
当七海建人怀着被迫加班的怨气,沿着暮色弥漫的街道走向熟悉的那家便利店,借着不太明亮的灯光,发觉了巷子里的骚动。两个不像是有正经工作的男人围堵住了一个白领女性,总之不可能是在进行什么有益于社会发展的问卷调查。
为什么偏偏要在加班之后遇见这种事。七海建人一边抱怨,一边加快了步伐,不等他赶到事发地点,就看见女白领抬脚踹向其中一人,黑色高跟鞋的细鞋跟暴击让对方疼得后仰着摔倒在地,而当另外一人为此惊慌失措之时,女白领抄起拿在...
*七海建人×原创女主(普通人),部分背景参考【五条乙女】万壑回响,七海建人在涩谷事变中存活
*没有刀,全是糖
1
当七海建人怀着被迫加班的怨气,沿着暮色弥漫的街道走向熟悉的那家便利店,借着不太明亮的灯光,发觉了巷子里的骚动。两个不像是有正经工作的男人围堵住了一个白领女性,总之不可能是在进行什么有益于社会发展的问卷调查。
为什么偏偏要在加班之后遇见这种事。七海建人一边抱怨,一边加快了步伐,不等他赶到事发地点,就看见女白领抬脚踹向其中一人,黑色高跟鞋的细鞋跟暴击让对方疼得后仰着摔倒在地,而当另外一人为此惊慌失措之时,女白领抄起拿在手中的跟鞋就朝着他的脸砸过去。
两个欺软怕硬的小流氓在看到走过来的七海建人后,碍于面子只好挂着彩便捂脸逃跑,七海建人整了整领带结,望着女白领不紧不慢地把脱下来的那只跟鞋穿好,她理了理包裙,恢复了平时端庄文静的模样。她转头看见了七海建人,抬手打了个招呼:
“这不是七海先生吗?你今天加班了?”
“小林小姐,你今天下班真早。”
七海建人认出了对方,他本该早一点辨别出来的,但他实在没办法将那个干脆利落进行正当防卫的身影与那个一贯优雅温柔的形象叠加在一起。现在的气氛可不是什么晚八点播放的都市轻喜剧。
“实不相瞒,我现在感觉非常尴尬,可以请你忘了刚才的那一幕吗?那非常不小林绘的一幕。”
小林绘望着他,目光真诚而热切。
七海建人不由松了口气:“请放心,人类的大脑从26岁开始就不会记得不重要的事情了。”
名为小林绘的职业女性露出了七海建人所熟悉的温暖笑容:“太好了,万一被我们社长发现可麻烦了。作为回礼,今晚由我请客吧。”
两人于是一起走进了他们共同的目的地:巷子尽头的24小时便利店。
曾像普通人一样当过上班族的七海建人在经历过社畜生涯后,尤其厌恶职场上的没营养社交,除了咒术高专的那群人之外,他几乎没有经营什么像样的人际关系。不过,他倒是结识了很多日常生活领域的泛泛之交,例如买菜时经常遇到的阿姨、常去的便利店的店员,以及小林绘。
小林绘是个普通的上班族,每天承担着高强度的工作,当七海建人被迫加班、而小林绘提前下班的时候,两人偶尔会在共同喜欢的便利店相遇。小林绘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沉迷于工作的气场,让七海建人在初次相遇的时候就不得不注意到她。
一开始只是谈谈天气的点头之交,但两人都对便利店的食品颇有研究,各自吃饭的时候会向对方描述新品的味道,熟悉之后也互相推荐附近的和食店和西餐厅,偶尔也会抱怨各自工作上的事。在长期的相处中,类似深夜食堂的食客的两人之间萌生了一种轻松舒适、不需要谨言慎行的友谊。
身为咒术师的七海建人很珍惜这种成年人之间的质朴情谊,这种友情是他的同行们理解不了的,至少五条悟理解不了。在与小林绘的交谈中,七海建人将五条悟称为“比臭小鬼更幼稚不讲理的业内前辈”。
七海建人点了咖喱饭和茶,小林绘只要了水果沙拉。七海建人瞥了一眼样子仿佛小羊吃草的小林绘:“小林小姐就吃这个?”
“嗯,因为我们经理快要结婚了,虽然和我没什么关系,但我想在婚礼上显得漂亮一点。”
“小林小姐已经很瘦了。”
小林绘咀嚼着生菜,笑眯眯地说:“七海先生真会说话。”
比起家人和同事,最常出现在小林绘描述中的就是那位经理。在七海建人看来,几乎每天加班到深夜的小林绘就像是被压榨的一代的典型人物,虽然被上司榨取剩余价值到了这种程度,但小林绘似乎乐在其中,而且十分憧憬那位经理。曾经上过班的七海建人表示理解不了。
在七海建人眼中,小林绘是个普通又上进的女孩子。已经工作了好几年却还是善良没心眼,这样的人已经不太多见了。正是因为四周环绕着那些贪婪、狡诈、唯利是图的丑陋面孔,七海建人才越来越厌恶职场的生活。上班是狗屎,咒术师也是狗屎,但作为咒术师的七海建人至少能够守护这些善良的普通人。
今天提前下班的小林绘看上去不太开心,七海建人听说过加班成瘾的毛病,有些工作过度的上班族突然闲下来之后,会因为不适应清闲而感到精神空虚。这便是资本主义无可抵挡的异化力量,这种对人性的潜移默化比任何的特技咒灵都可怕。
七海建人不止一次怀疑过小林绘口中的那位经理和大多数高管一样,是个擅长蛊惑人心的、不可信赖的人渣。总之,想在上司的婚礼上显得漂亮一点,听起来不怎么有说服力。
“小林小姐很喜欢那位经理吗?”
“是哦。”
不假思索的回答,不过曲解了对方的意思。就在七海建人打算解释的时候,小林绘补充到:
“虽然和藤井家的公子结婚有点可惜了,但能亲眼看到经理穿婚纱的样子我也心满意足了!”
七海建人不由为脑中那个巧言令色驱使女下属的中年半秃男高管换上了白婚纱,差点把还没咽下去的咖喱饭吐了出来。不对,原来是女经理吗?
看到对方的反应,小林绘明白过来:“我没和你说过吗?我的那位上司是崎谷经理,崎谷企业社长的女儿。”
七海建人听说过崎谷家的事,不只是通过新闻对崎谷企业的报道,还有他在咒术高专就读时期被迫从五条悟那里知道的事。是那个崎谷,那位崎谷小姐要结婚了吗?
“结婚的事媒体方面还没有报道,目前只有内部人员知道。”小林绘说。“崎谷经理说我们可以带对象参加婚礼,不过我连可以努力的选项都没有。”
七海建人不知为何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因为收工太晚而积累的怨气在咖喱饭的香气里消散殆尽。
“因为小林小姐都忙着上班吧。”
“是啊,”小林绘舀起一勺土豆泥,“干脆和工作结婚吧。”
“那还是废除婚姻制度比较可行。”
“七海先生有孩子了吗?”
沾了咖喱的土豆卡在了七海建人的喉咙里,他露出一副称不上好看的神情,慢慢把土豆咽下去。
“我还是单身。”
他在小林绘眼中看见了不加掩饰的惊讶。
“啊,抱歉,因为七海先生看起来成熟可靠,像有家有室的人……不过,如果结婚了就不会在便利店吃晚饭了吧?”
在工作上一丝不苟的小林绘,在生活中有点天然呆。其实七海建人并不想在便利店吃晚饭,虽然认为便利店的存在是商业发展为社会做出的唯一贡献,但他还没有喜欢到要为之放弃在专门店享受美食的地步。但通常情况下只有在便利店才能遇见小林绘,七海建人觉得自己有义务时常光顾这家便利店,来确认沉迷于工作的小林绘还活着。
他不是没有想过和小林绘去别的店里吃饭,但他和小林绘还没有熟悉到那个地步,而且那和偶遇的两人在便利店一同堂食的意义截然不同。
吃完了那盒分量可怜的沙拉,小林绘用擦干净的手取下隐形眼镜,换上黑边框的框架圆眼镜。戴黑框圆眼镜的小林绘显得很小孩子气,只要换上一身制服就能变成Jk。明明没吃什么东西,小林绘却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临行之际还高兴地对七海建人挥了挥手:
“七海先生,明天上班也要加油哦!”
七海建人也小幅度地向她挥了挥手。他没让小林绘知道他把劳动等同于狗屎,想了想也没有提醒早已忘记世界上存在五天上班制的小林绘——明天是周六。
2
离开了便利店,小林绘感觉自己的肩颈都轻松了一些。她今天的确情绪不高,当她打算用忙碌的工作驱除精神上的烦恼,看出她不对劲的崎谷经理硬把她从办公室赶了出去。她很感激对方的好心,只好苦笑着接受了事与愿违的结果。她觉得自己如果去做命运占卜,大概会占卜出自己将要死在工作岗位上。小林绘之所以是个工作狂人,一方面是希望为自己所憧憬的崎谷深流分忧,另一方面则是想借工作逃避现实中的苦恼。
小林绘有一件不愿意告诉别人的事,就是她不喜欢自己的家人。她的父母是一对崇拜家庭权力的传统家长,姐姐小林素是个庸俗无聊的人,妹妹小林绚子正处于青春叛逆期,家里好像成天处在战争时期。以工作为理由,小林绘尽可能减少与家人相处的时间,但今天早上出门之前,她还是被眼疾手快的母亲捉住了:
“绘,你交了男朋友没有?”
“这种事情回来再说,”小林绘面无表情,“我要上班了。”
“等你回来的时候,全家都睡了。你别想着跑去上班就没事了,现在还不交男朋友,难道要三十岁才结婚吗?”
母亲给小林绘下了“今年必须交到男朋友”的懿旨,其中一个原因是希望小林绘结婚之后搬出去。小林绘并不是没有自己搬出去住的条件,但小林家的传统是女儿只有出嫁了才能离开家生活。在这个狭小灰暗的家里,集聚着整个世界的扭曲与压迫。
小林绘摸黑回到已经熄灯的家里,脱下高跟鞋揉了揉酸疼的双脚。在便利店门外殴打社会青年的时候,她罕有的感受到了一种复仇般的快感,原来暴力确实是可以减压的。小林绘偶尔会变得不像她自己,尽管她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公司,但也时常害怕会因为自己的家庭环境而变得扭曲。
小林绘躺在自己的床上,一动也不想动,思考着要不要用掉年假去旅游,对家里谎称是出差躲过这一阵。只要她提出来,即使会给公司的工作带来麻烦,崎谷深流也一定会同意的,因为崎谷经理把小林绘本人看得比她创造的业绩重要。不过小林绘更希望能待在崎谷经理身边,虽然因为工作的关系,她不能和自己的上司成为朋友,但她能从崎谷深流的目光和话语中汲取力量。
深夜的房门外传来了敲门声,粗暴而急促,是姐姐小林素。她主动来找小林绘差不多只有一件事。
“绘,这个月的水电该交了,还有冰箱有时候工作有时候罢工,要找人上门来修。”
姐姐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理所当然的口吻,比小林绘所知道的任何一个高管都像上司。冰箱不知道为什么又坏了,她懒得和姐姐争辩:
“多少钱?”
“三万。”
就算是小孩子也知道,这点事费不了这么多前。但小林绘已经不想拆穿姐姐的企图,干脆的把钱掏给她。
姐姐皱着眉头接过钱,好像从钱包里拿出来的整整齐齐的钞票不干净一样。“再借我两万吧,最近手头有点紧。”
小林绘重新打开钱包。拿钱的时候她忽然冒出一股冲动,想起了自己不久前用高跟鞋甩在流氓脸上,在那张脸上打出了血。她想把钱甩在姐姐丑陋的嘴脸上。
但那不过是想想而已。姐姐拿上钱走了,小林绘锁紧了房门,叹了一口气,吐出被压抑的怨愤不平。
第二天早上,小林绘的母亲说东西煮多了,一定要小林绘在家里吃早饭。小林绘低着头默默吃饭,习惯性地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父亲坐在餐桌的主座上,抱怨说:
“家里就这么点地方,挤了五个人。”
“让绘快点结婚搬出去不久宽敞了吗?每天泡在公司里,还住着那么大的房间。”姐姐小林素垂着眼睛没抬头。
正值青春期的妹妹绚子刚和长姐吵完架,抓住机会就挑她的毛病:“万一离婚了不还要搬回来?离婚的话有素姐一个就够了。”
姐姐顿时暴怒:“怎么对姐姐说话的?像你这样不懂事的孩子,迟早要成为社会的包袱。”
“都别吵了!我就不该生你们这些孩子。”母亲抱怨说,留神不让两个女儿打起来。她用手指关节敲了敲小林绘面前的桌板:“这个月的买菜钱不够了,水电费你又没交。”
小林绘没有什么表情,仍然说出那句:“需要多少钱?”
小林绘在上班路上望了一眼那个时常光顾的便利店,眼神温柔得像在看着自己的恋人。办公室和便利店,都是让她感到温暖的心灵港湾,是让她得以从小林家逃出来避难的栖身之所。她就像是俳句里的那只没有巢穴的鸟。
在等地铁的时候,广播通知因为有人卧轨自杀导致地铁延迟到达。小林绘想象着那些因为绝望而选择自尽的人,他们日复一日过着没有希望的生活,唯有死亡是摆脱轮回的出口。小林绘设想着自己躺在轨道上的光景。她立即阻止了自己的想法——这不是小林绘该有的想法。
等工作结束之后,犒劳自己去惦念已久的那家店吃晚饭吧!小林绘给自己打气。可是她又有些放不下熟悉的便利店,因为只有在那里才能遇见七海建人。
昨晚回去之后,七海建人的眼前浮现出小林绘那张强打精神的脸,有些后悔最后还是没问清楚对方情绪低落的原因。负面情绪积存得过多,可是会催生出咒灵的。虽然宣称“咒术师是狗屎”,但七海建人觉得自己有义务弥补昨天的疏忽。
当准时下班的七海建人在预计的时间特地赶往那家便利店,远远便看见小林绘靠在墙边哭。七海建人心头一紧,几乎瞬间抵达了她的面前。
“小林小姐,发生了什么事?”
小林绘抬头看着他,眼神涣散得好像看不清他的样子:“是七海先生吗?”
在对方距离自己一步之遥的距离还要靠听音辨人,七海建人真实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高度近视。他听见小林绘哭着说:
“我的隐形眼镜打翻了。”
七海建人把掉在小林绘脚下的隐形眼镜盒捡了起来,不过小林绘这个样子也不能戴隐形。
“小林小姐,你有带框架眼镜吗?”
“对哦!”小林绘恍然大悟,“我真傻。”
小林绘的精神状态比七海建人想象的更糟糕。他帮她从包里取出框架眼镜,戴上了眼睛的小林绘瞬间从神隐回到了人间。小林绘解释说,自己刚才突然眼睛酸疼,所以停在半路摘隐形眼镜,摘完后不小心把盒子掉落在地,忽然间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被街角的风吹得直掉眼泪。
对近视眼来说,眼镜不仅连接着视觉,还连接着其他五感以及智商。七海建人感觉自己在小林绘身上见证了好几个都市传说。
七海建人低头检查了小林绘的眼睛,除了血丝多一些并没有异样,难受可能是因为压力大或者眼镜戴久了。就在七海建人打算和小林绘一起去便利店的时候,对方忽然拽住了他的西装外套。小林绘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他:
“七海先生,虽然有些唐突,但我有一家想去的店,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去吗?”
七海建人的第一反应是:虽然我不讨厌便利店,但今天不用吃便利店真是太好了。
两人来到那家小林绘心动已久的西餐厅,这家店七海建人来过好几次,但他尽量装作是第一次来的样子。这是他第一次和小林绘正儿八经的一起吃饭,他觉得对方似乎有什么话想对他说。
就在七海建人因为小林绘来这家店却只吃沙拉而惋惜的时候,小林绘迅速点好了一份牛排,豪情万丈地向七海建人宣布:“我今天不减肥了!”
牛排端上来的时候,小林绘兴致勃勃凑上前,却瞬间就被热气糊住了镜片。小林绘呆在了那里,七海建人看着她的样子不由好笑。小林绘坚决不肯摘眼镜:“不戴眼镜的话,会把牛排吃到脸上的。”
哪有人会把牛排吃到脸上啊!七海建人递上了自己备用的擦镜布:
“这个是防起雾的擦镜布,不介意请用这个吧。”
自从知道小林绘下班之后会戴框架眼镜,为了预防今天的情况,七海建人就在口袋里放了一块防起雾擦镜布。不过小林绘总是谨慎地在吃完饭后才换上框镜,像今天这么昏头昏脑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小林绘高兴地接了过来:“七海先生真是什么东西都有!”
诚心诚意,大雄称赞叮当猫也不过如此。小林绘问了一个自己好奇已久的问题:
“七海先生的眼镜是护目镜吧?上班可以戴这个吗?”
“我们公司可以。”
小林绘有点羡慕:“那还真自由呀。”
眼镜不再起雾的小林绘神情愉悦地享用起了美食,她吃相乖巧,表情却幸福得像会发光。据七海建人对她的了解,她并不是因为和自己一起吃饭而开心,只是单纯沉浸在美味之中,忘了还有别人的存在。
从美食世界中清醒过来的小林绘想起了自己对面优雅用餐的七海建人,眉眼间浮现出纠结的神情,她说话的样子有些战战兢兢:
“七海先生,我有个不情之请,如果冒犯了请别生气。”
七海建人放下刀叉:“是什么?”
小林绘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能不能拜托你帮我介绍男朋友?”
七海建人楞了一下,认真回答说:“我周围只有一群不正经的问题青年。”
“总该有一两个吧?”
七海建人语气坚定:“一个也没有。”
小林绘似乎想再努力一下,声音一点点低下来:“那,合适的女生也可以,只要看上去像男朋友……”
“为了从家里搬出来住?”七海建人询问了对方赶男朋友上架的过激行为动机,“既然是崎谷企业的员工,自己租房应该不成问题吧?”
“不是钱的原因,”小林绘用叉子认真搅动着意面,“我们家是不允许单身的女儿自己搬出去的。假如有了以结婚为前提交往的男朋友,家里说不定会同意。”
“小林小姐也是成年人了,不能自己做主吗?”
“有些事情是不行的,”小林绘无奈地笑了,“可能我在家庭观念上太保守了。”
“抱歉,我帮不上忙,”七海建人提议,“让你的朋友介绍如何呢?”
“我并没有能称得上是‘朋友’的朋友。我不想把私事拜托给无法全心信赖的熟人。除此之外就我能接触到的就只有公司的人了,我作为上班族的交际圈很窄。”小林绘的语气有些自嘲。“我比我预想的更厌世呢。不知道哪个倒霉蛋会和我这样的人结婚。”
这是小林绘第一次和七海建人提到家里的事,七海建人预感到小林绘只不过是轻描淡写地提及了其中的冰山一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陷,小林绘的缺陷是对自己的家人太宽容,宽容到了不得不忍受对方得寸进尺的程度。
七海建人沉吟着思考措辞。
“小林小姐希望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小林绘思考了两秒钟:“每天上班,下班之后住在公司里,不回家。”
“……我的意思是,你真正想要的生活。”
3
七海建人并没有为小林绘解决问题,反而抛给了她一个新问题。小林绘没有思考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逃避痛苦。人生不应该追求幸福,而应该逃避痛苦——连提出这个观点的哲学家都该佩服她的身体力行。
小林绘不会因为生活的不幸而忧伤,说到底,幸福是这个世界上限量供应的奢侈品。
自从一起探过店之后,两人偶尔也会去便利店以外的地方吃饭,他们默契地在便利店碰头,然后其中一人亮出自己喜欢的店铺。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之中、仅仅靠着便利店产生交集的两人,成为了一对绝无仅有的一起吃饭的朋友,食物与友谊,在残酷的人间里最能治愈人心。
两人之间的关系维持在一个刚好是朋友的微妙尺度上,他们就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旧友一样可以毫无保留畅所欲言,不用顾忌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得当的话。但唯独自己是咒术师这一点,七海建人从不曾走漏口风。
然后到了那一年的万圣节。正如崎谷深流所说,日本人的特性就是喜欢过节,那天晚上公司里的闲人都出去狂欢了,而小林绘一如既往坚守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她对人挤人的节日活动不感兴趣,唯一让她兴奋的是不久之后即将结婚的崎谷深流要在今晚录一个电视节目。不过节目要经过后期剪辑才能拨出,她失去了同步观看崎谷深流体验生活的机会。小林绘太喜欢这位崎谷企业的下任社长,她反思这可能是自己交不到男朋友的重要原因。
在工作中进入心流状态的小林绘不知不觉加班到了深夜,忽然感到胸口掠过阵痛。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工作过度终于遭到了心梗的报应,但她很快发现那股阵痛并不是肉体上的,而像是精神对灾厄的预感。
小林绘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七海建人的面孔。她打开社交软件,头条新闻是正发生于涩谷的不明骚动。
无论是传统媒体还是网络,都找不到对涩谷动乱的具体报道,官方只是以“事情原因尚在调查中”搪塞民众。第二天早上,崎谷深流一反常态地请了假,声称自己身体不适需要暂时修养。与此同时,藤井企业发布了社长独生子昨晚意外过世的消息。
而小林绘没能得知与七海建人相关的任何讯息。他们之间维续着前现代时期常有的那种友谊,互相不知晓对方的联系方式,唯一的联系只有那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东京这座城市太大了,除了那家不会移动不会消失的便利店,小林绘不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七海建人。
从涩谷事变的重创中痊愈的七海建人并没有喘息的时间,事态之严重导致咒术师集体加班,过点工作的七海建人以咒力高涨的状态四处祓除咒灵。等他再次回到那家熟悉的便利店,已经是五天之后的事情,结账之后他环顾四周,没有看见那个期待中的身影。
“她最近每天都来呢,”柜台后的店员对他说,“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在下班时间就带着电脑过来工作,一直呆到很迟才走。不过她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来。”
七海建人立即明白了,小林绘在找他。除了这样笨拙的方式,两人之间也没有别的相遇的契机了。以小林绘的脾气,是不会这么随随便便放弃的。七海建人担心她之所以缺席,是遇到了什么事。
他记得小林绘的公司是崎谷企业,她是那个人的下属。七海建人第一次这么感谢这座城市里复杂的人际关系网。他拨通了一个号码:
“家入小姐,你有崎谷小姐的联系方式吗?”
在办公室赶工的崎谷深流意外接到了一通陌生来电,她听着电话那头七海建人的请求,似乎明白了什么。
“小林小姐吗?她今天工作到忘了时间,刚刚才离开公司,现在正在……去见你的路上。”
便利店的自动门开了,小林绘出现在门口,她扎起来的头发被晚风吹得有些乱,身上还是那套正经八百的工作制服,手里抱着待机的笔记本电脑。小林绘望着他,眼里闪着激动的光芒。
“七海先生,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担心你!”
是因为发生了涩谷事变吗?七海建人猜测,因为小林绘开始在便利店蹲点,是涩谷惨案的次日。他的确在事件中九死一生,但既不知晓咒术界的存在,也无从了解涩谷事变真实情况的小林绘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只是最近被迫加班了,”七海建人很严肃,“请不要随便对别人说‘很担心’这样的话。”
小林绘一脸真诚:“可我是很认真的在担心七海先生的!”
七海建人不指望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了:“总之不要对别人说这种话。”
忽然想起了什么的小林绘掏出了手机:“七海先生,我们来交换联系方式吧!”
一副交到新朋友的、女高中生的样子。看着两人各自拿出手机,柜台后的店员不知为何露出了慈母一般的微笑。
两人一如既往地坐在便利店的休息区吃东西,像一对关系亲密的饭友。没吃晚饭的小林绘撕开饭团的包装袋:
“万圣节的时候,涩谷站发生了堪称灾难的事情呢。”
“我听说了。”我知道,我当时在场。
“其实,崎谷经理当时也在涩谷站,我后来才知道她被卷入了事件里,她的未婚夫也是因此过世的。”
为了避免给企业带来不良舆论,崎谷家和藤井家达成共识,封锁了那天在涩谷站的真相,而声称藤井家的公子死于突发性的人群拥挤所引发的心肌梗塞。在外界看来,崎谷与藤井两家的不幸事件与涩谷事变毫无瓜葛,而仅仅是公司员工的小林绘之所以知情,唯一可能的信息来源就是崎谷深流本人。
“我以为崎谷经理会很伤心,”小林绘说,“可是崎谷经理却说自己不要紧,她说自己并不爱那位藤井公子,那个人的死对她而言和其他陌生人的死没有区别。”
得知了实情的小林绘一时不敢相信崎谷深流的待嫁幸福全是伪装,是一袭传给公众看的华服。那时候的崎谷深流认真地看着她,说到:“千万别成为我,小林小姐,你一定要和自己真正所爱的人在一起。”
小林绘记得自己询问崎谷深流是否有喜欢的人,对方回答:“我有一个虽然没有未来,但也无法遗忘的人。”
多少知道一点内情的七海建人脸色微变,这时候小林绘接到了崎谷深流的电话。
“小林小姐,记得不要和那位娜娜明……七海先生提我的事。”
小林绘疑惑崎谷深流为什么知道她会和七海建人见面、怎么认识的七海建人,记忆为什么要对七海建人保密。她的脸顿时哭丧起来:
“崎谷经理,我好像已经说了……”
就在小林绘满脑子思考着“我泄漏了什么,泄露了多少”的时候,七海建人替她解了围:
“小林小姐,请告诉崎谷小姐,我和她一样守口如瓶。”
吃完晚饭的小林绘细心地把隐形眼镜摘下,戴上自己的框架眼镜。戴着大圆眼镜的小林绘松了口气,对七海建人说:
“崎谷经理说,自己虽然不能如期结婚,但依然会就任下一任社长。所以我也多少想努力一下,在被迫向这个世界屈服之前。我只会和我所爱的人在一起步入婚姻的殿堂,也请你为我加油吧,七海先生!”
无巢的漂泊之鸟,在找到落脚的巢穴之前,还能选择在天空自由飞翔。
*芥见爱娜娜明的方式是给他塞刀和便当,我爱娜娜明的方式是给他发糖,我的爱才是真的爱
*关于崎谷深流为什么不小心把七海叫成娜娜明,参看前面崎谷深流的主场《万壑回响》
*七海让小林告诉崎谷深流自己和她一样守口如瓶,有两层意思:第一,他会对崎谷深流的事情保密;第二,他希望崎谷深流也同样对他的事情(主要是咒术师方面)对小林保密。成年人之间的对话就是这么简约又艺术。
【伏黑惠乙女】无始无终
*背景接上篇【五条乙女】万壑回响,时间线在涩谷事变之后(所谓的个人咒回乙女宇宙)
*虽然是独立成篇,但后续还有下篇
*少男少女之间纯洁的恋情
1
在第一次进入闯进崎谷家二楼的那个房间的时候,伏黑惠便产生了一种直觉:无论时隔多久,他都不会忘记眼前的画面。
那是在惨烈的涩谷事变结束之后的事,不少咒术师以及普通民众在这场恶战中被死亡所吞噬,但同时作恶的咒灵也被悉皆祓除。咒术高专与京都姊妹校四处清剿涉事的咒灵与诅咒师,按脾气本该淡然处之的五条悟不知为何非常...
*背景接上篇【五条乙女】万壑回响,时间线在涩谷事变之后(所谓的个人咒回乙女宇宙)
*虽然是独立成篇,但后续还有下篇
*少男少女之间纯洁的恋情
1
在第一次进入闯进崎谷家二楼的那个房间的时候,伏黑惠便产生了一种直觉:无论时隔多久,他都不会忘记眼前的画面。
那是在惨烈的涩谷事变结束之后的事,不少咒术师以及普通民众在这场恶战中被死亡所吞噬,但同时作恶的咒灵也被悉皆祓除。咒术高专与京都姊妹校四处清剿涉事的咒灵与诅咒师,按脾气本该淡然处之的五条悟不知为何非常上心,主动加班加点的疯劲让七海建人恍惚回到了自己的社畜时代。
出于当事人没有解释的某个原因,五条悟在因为祓除而不得不出差的时候,会安排一年级的三人担任崎谷深流的保镖。一年级的三人私下讨论过,崎谷企业新上任的社长虽然是咒术高专最重要的赞助方、涩谷事变的受害者以及只身打破世界平衡的五条悟的前女友,但也没有被敌人盯上的道理。
在抱怨被自家不靠谱教师随意差遣的同时,咒术高专一年级的三人也对频繁出入的崎谷家越来越熟悉。在工作之外,崎谷深流性情平和,把他们招待得很好,对他们来说去崎谷家当保镖就和度假没什么两样。在钉崎野蔷薇看来,崎谷深流就像年长的姐姐一样。
“因为我有个和你们差不多大的妹妹,”崎谷深流给钉崎续上红茶,“只是静流身体不好。”
崎谷家的二女崎谷静流从小就体弱多病,每年入冬之后就要去专门的别墅疗养,一年级的三人和崎谷深流逐渐熟络起来,却从没有见过从不在公开场合露面、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崎谷静流。
直到他们接到咒术高专所派遣的正式任务。
那天夜里,崎谷家遭到了咒灵的入侵。
那时涩谷事变已经结束了整整三个月,五条悟也不再滥用职权差遣自己的学生们去崎谷家做客,任务的委托人是崎谷深流:她在加班回来的路上,发现有咒灵靠近了崎谷公馆。在不清楚咒灵等级的情况下,仅有咒术监督水平的崎谷深流,果断选择了求援。
当他们赶到的时候,身为理性人同时也是战五渣的崎谷深流正打算往里闯,那是三人组第一次在崎谷深流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看到惊慌的神色。
“静流在里面,请一定保证她的安全。”
虎杖悠仁信誓旦旦声音洪亮:“放心吧崎谷小姐,我们一定把静流妹妹带回来!”
钉崎野蔷薇以无条件反射的速度给了他一脚:“别学那个不靠谱眼罩老师,给我好好叫人家的名字!”
“啊,对不起!”
三人在崎谷家的宅邸里奔跑着,此次行动的首要目的是确保事件相关人员的安全,钉崎野蔷薇和虎杖悠仁负责祓除沿路的咒灵,伏黑惠的玉犬则专注于寻找别墅中的普通人。
伏黑惠跟在玉犬身后,玉犬像是忽然被什么所吸引了一般加快了速度。那是伏黑惠第一次踏上崎谷宅的二楼,二楼是崎谷姐妹的房间,他们三人并没有上来过。
当做好了战斗准备的伏黑惠跟着玉犬的背影推开走廊尽头那扇半掩着的房门,目睹的却是一副宁静的画面:房间里靠窗户的安乐椅上坐着一名少女,玉犬把头付在少女的膝盖上愉快地摇动着尾巴,少女温柔地抚摸着玉犬头顶的黑色绒毛。
觉察到来人,少女朝门口转过脸,从窗外照进来的月光擦亮了她的身影。天使一样的脸庞,天使一样的眼睛。
伏黑惠愣住了。但他只失神了一瞬间,然后便一如既往听凭理智的差遣。
“你没事吧,静流小姐?”
面前的陌生少女就是传闻中的崎谷静流。她的眉眼和姐姐深流有七分相似,但柔软温和的气质则与崎谷深流截然不同。崎谷静流看着对面气喘吁吁的伏黑惠有些疑惑:
“什么?”
“有咒灵闯进来了。”
伏黑惠解释说。少女有些惊讶:
“你是咒术师?”
这时伏黑惠身后传来了动静,是钉崎野蔷薇每次祓除咒灵后带点潇洒又带点狂气的声音:
“我和虎杖把楼下打扫干净了,全是三级的杂鱼,咒灵还没有上到其他楼层。伏黑,你找到静流……”
踏入房间的钉崎野蔷薇像方才的伏黑惠一样呆住了:“静流妹妹?”
虎杖悠仁觉得出于安全考虑,自己还是不要随便吐槽钉崎的双标。
看着眼前的三人,崎谷静流明白了大概,她的目光首先落在虎杖悠仁身上:
“你们是……虎杖同学,钉崎同学,还有伏黑君吧?”
崎谷静流仍然坐在安乐椅上没有起身,可她的态度却好像是站起来鞠躬行礼:“姐姐承蒙各位关照。”
在三人之后抵达静流房间的是崎谷深流,她像体检医生一样对着妹妹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确认无恙后才舒了口气。她那副认真的样子让人想到了小孩子第一天独自去幼稚园的妈妈。因为是没有什么难度的祓除任务,一年级三人按程序咒术高专报备了一下,在此之前先单独联系了自家老师。
五条悟认为此次事件只是一场意外,是一群游荡的咒灵恰好到了崎谷家,并不是针对宅邸中的特定目标发动的袭击。但此外还有一件不太寻常的事——
“你们发现没有,小静流身上完全没有咒力。”三人私下议论的时候,钉崎野蔷薇说。在刚毅的意志力控制下,她总算对静流的称呼改了口。
“但是她能看见伏黑的玉犬吧?”虎杖悠仁提出。“总之先上报给五条老师。”
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练,三人学会了把五条悟引出来的麻烦丢给五条悟,完璧归赵。
“咒力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五条悟在电话那头蹙起眉头,“但是静流妹妹能看见式神吗?嘛,这确实不同寻常,总之先瞒着咒术高专好了。”
班主任是五条悟这件事,注定了咒术高专的一年级三人成不了普通的咒术师。
在意外见到刚疗养回来的崎谷静流之后,钉崎野蔷薇在回学校的路上异常亢奋。
“没想到飒爽强干的崎谷小姐,竟然有个那么可爱的妹妹!我刚才是不是在做梦?虎杖你掐一下我。”
虎杖悠仁有些畏惧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同级女生,此时的钉崎野蔷薇看上去就像喝醉了的痴汉一样。而钉崎则埋怨神情平静的两人:
“哈?见到了那么可爱的天使一样的女孩子,你们竟然无动于衷?你们脑子里装的只有肌肉男吗?”
伏黑惠的脸比平常更黑了,虎杖悠仁则抓住了无关紧要的话尾,一派天真地问:“为什么是肌肉男?”
也不是无动于衷。伏黑惠默默地想。但这不是咒术师该考虑的事情。
在伏黑惠的世界里,他个人的事情永远排在最后。他的愿望,他的行动,似乎都与他自己无关。
虽然崎谷家与咒术高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对咒术高专的大部分人来说,崎谷静流就好像古代深宫之中的公主,就好像一个人尽皆知的概念和符号,而不是与外界发生关联的真实的形象。这样的情况不局限于咒术高专。即便崎谷深流正在为了企业利益而充分利用媒体和民众的注意力,崎谷静流仍然是一个谜一样的人物,一切窥探的目光都被崎谷深流挡在了妹妹静流的门外。
伏黑惠觉得,自己大概率不会再见到崎谷静流。但他忘了名为东京的城市原来那么小。
因为工作的特殊性,咒术高专的假期并不规律。轮到了休假的伏黑惠习惯性地在熟悉的便利店买了东西,然后顺着沿河的公路往自己家的方向走。虽然家里并没有谁在等待他,呆在咒术高专的宿舍要比在那间冷冰冰的房子束缚,但即便如此,那也不是什么可以随随便便割弃的地方。
伏黑惠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见崎谷静流。
虽说此前仅有一面之缘,伏黑惠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远处的少女。与伏黑惠一个年纪的崎谷静流看上去要比同龄的女孩子稚嫩一些,站在堤坝上的瘦小身影像一只随时会被狂风吹走的蝴蝶。伏黑惠眯眼盯着她所在的方向,崎谷静流像是在独自散步,而她身后有三个形迹可疑的人正朝着她拉近距离。
在这么空旷无人的地方被盯上……
就在伏黑惠思考着崎谷家的小姐为什么会在不带保镖的情况下独自外出的时候,他已经改道走向了崎谷静流的所在之处。望着正朝自己走来的、面色并不和善的少年,崎谷静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你是——伏黑君?”
伏黑惠靠近她,拉住了崎谷静流的手腕:“静流小姐,虽然很突然,但现在要跑了。”
没等对方反应,伏黑惠拽着崎谷静流往前方跑。他感觉崎谷静流很轻,好像自己拽着的是一个人偶娃娃,为了防止不小心弄伤崎谷静流的关节,他稍微松开对方的手腕,转而握住了崎谷静流的手。
因为靠着咒术师的身份做了一点弊,没过多久他们就与在后面的可疑人士拉开了距离。甩掉了追兵的伏黑惠停了下来,当听见身旁传来的呼吸困难一般的喘息声,伏黑惠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位崎谷小姐并不是什么身强体壮的人。
崎谷静流双颊通红,仿佛脱离了原本生存环境的人鱼,下一秒就要因为窒息而亡。看着崎谷静流被剧烈运动拖垮了的样子,伏黑惠后悔当时没有直接解决跟在崎谷静流身后的三人,那明明是最简单可靠的解决方法。在行动的前一刻,他脑中忽然传来伏黑津美纪的声音:“不可以打架哦!”
真是麻烦,伏黑惠心想。从津美纪出事之后,他就没有和普通人动过手。他所交手的对象,只有咒灵和咒术师。咒术是用来保护普通人,而不能对付普通人,在发现对手是非咒术师之后,伏黑惠下意识地选择了逃跑。
他愧疚地注视着因为自己考虑不周而备受折磨的崎谷静流:
“你怎么样了,静流小姐?最近的医院是在……”
“没关系的,”在伏黑惠拨出号码之前,崎谷静流拉住了他的衣袖,“我只是不习惯忽然就这么跑起来。”
“喝水会好一点吗?”伏黑惠从便利店的塑料袋里拿出刚买的水。
“谢谢。但我有点没明白……”
崎谷静流困惑地看着他,像一个在神隐中长大的不谙世事的孩子。伏黑惠想起,初次见面的时候,崎谷静流也朝着他露出这样惊讶而迷茫的神情。
“有三个可疑的人跟在你身后,已经甩掉了。”
此时崎谷静流的眼中只剩下了惊讶:“你把他们甩掉了?”
在得到对方肯定回答后,崎谷静流的眼中写满了“大事不妙”。
“他们是我的保镖。”
崎谷静流拨通号码,电话里传来保镖焦急的声音:“静流小姐,您还好吗?有受伤吗?”
“我没事,听我说,这其实是个误会……”
“请您告诉绑匪,我们不会报警,也不会轻举妄动,无论是赎金还是商业机密,只要他们开口,崎谷家都不会拒绝。我们唯一的要求是不得伤害静流小姐。”
“不是的……”
“请别害怕,静流小姐,我们一定会把您平安带回来的。紧急事件谈判专家已接通,心理疏导师就位了吗?”
崎谷静流挂断了电话。她转向顶着满脸黑线、表情还在不断降温的伏黑惠:
“……情况就是这样。我的身上和手机上都有定位器,稍等一下他们就会来接我回去了。”
“抱歉。”
伏黑惠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他无暇吐槽眼下的桥段如此老套,只顾着责怪自己太蠢。因为和那群不正常的咒术师呆久了,自己也被同化得越来越奇怪了吗?伏黑惠觉得自己不仅也没法过上普通的生活,甚至不能融入普通人的世界。
崎谷静流摇了摇头:“虽然是误会,但是我很高兴呢。因为你的目的是为了救我,我很感激你,伏黑君。”
伏黑惠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与初次见面的恍惚不同,不同于那种因为那种在危险异域发现了瑰美之花的震撼,而是感受到了对方散发出来的人性之光,那种像樱花盛开之时该有的温暖、明亮的光芒。
虽然此前已经隐约觉察到了对方的性格,但伏黑惠直到此刻才好像真正认识了崎谷静流。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感受,顺手从购物袋里拿出另一样东西。
“不管怎么样,是我唐突了。可以用这个给你赔罪吗?”
崎谷静流接过对方递过来的东西:“这是薯片?生姜味的……竟然还有生姜味的?”
伏黑惠别过脸:“这个只是个人偏好。”
“抱歉,我很少出门,没见过什么世面。”崎谷静流笑了。“可以现在吃吗?”
伏黑惠垂下眼看着少女的笑颜。崎谷静流看上去是个乖巧善良又很乐观天真的孩子,这张脸应该是时常带着笑意的,但伏黑惠觉得崎谷静流的笑容比他想象中的更漂亮。崎谷静流的笑容,是亲近、信赖、让人忘却世间的丑恶与不幸的笑容。
“我小时候听姐姐提起过你,”崎谷静流接过伏黑惠撕好封口的薯片,习惯被人照顾这一点倒像是普通的名门闺秀,“她说五条先生打算照顾一对没有父母的姐弟。”
伏黑惠往嘴里塞了一片完整的薯片,咀嚼着自己熟悉的味道。
“很早之前,我见过崎谷小姐。那是五条老师第一次找上门的时候,崎谷小姐看上去很可靠,和那家伙完全不一样。她很会照顾小孩子,还帮津美纪缝了布偶,她说自己平时也是这么照顾妹妹的。”
“原来还有过这样的事。”崎谷静流安静地听着,似乎在透过伏黑惠的话语想象那副她不曾目睹的场景。
“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崎谷小姐,后来才知道他们分开了……时间过了这么久,我想崎谷小姐大概不会记得了。”
崎谷静流眸光闪动,伏黑惠觉得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而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了机动车极速狂飙的声音。五辆同一款式的黑色轿车朝着两人驰骋而来,车刚停下便有穿着同样制服的人从车内跳出,大约十七八人对着他们包抄过来,每个人都带着枪。
这场面很像警匪片。不过不是警察的话,在这光天化日下持枪没问题吗?
“小心不要伤到静流小姐,左翼的瞄准那个不良少年!”
是崎谷家的人。传说崎谷企业与本地的黑帮有所勾结,在伏黑惠看来,保镖配枪的崎谷企业可能自己就是黑帮。连崎谷静流都没想到所要面对的是这种规模的营救。她立即从草地上站了起来,望着眼前的人马有些惊慌。
“针对我被绑架的情况,姐姐设计了不同的应对方案。”崎谷静流有些想哭,“可是我也没被绑架过。”
根据刚才电话联络的情况,崎谷家的营救人员未必会相信崎谷静流声称的“自己没有被绑架”,就在两人不知如何应对的时候,其中一辆轿车的门开了,崎谷深流从里面走了出来。她似乎是刚离开某个重要场合,穿着一身高档合宜的套装,在眼下的情况中这身服装就尤为碍事,崎谷深流直接蹬掉了脚上的高跟鞋。
“姐姐!”崎谷静流欣喜地望着来人,伏黑惠看见她眼中闪耀着星辉一样的光芒。
崎谷深流首先看向自己心爱的妹妹,随即认出了所谓的“绑架犯”:
“静流和……惠?”
崎谷深流的到来立即解除了误会危机,她同时也见证了伏黑惠少年时代最丢脸的时刻。伏黑惠没有什么表情,却是赤着脸像赶来的崎谷深流道歉,后者云淡风轻地摆摆手,神色温和地对他说:
“没什么的,你们都没事就好。假如静流真的遇到了危险,你也一定能拯救她。惠从小就是个好孩子呢。”
伏黑惠猛然想起,十年前自己初次见到崎谷深流的时候,还是少女的崎谷深流也是用这样的语气对年幼的他说:“比起自己更关心津美纪,惠是个好孩子呢。”
原来崎谷深流并没有忘记自己。伏黑惠在这位对自己而言算不上熟悉、却很重要的年长者身上感受到了关爱,同时也更加确信了一点:当年甩了崎谷深流的五条悟是个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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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通共只和崎谷静流见过两面,但伏黑惠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崎谷静流的名字——发言人是钉崎野蔷薇。自那次去崎谷家祓除咒灵之后,加了崎谷静流社交账号的钉崎野蔷薇沉迷于聊天,发现了有趣可爱的东西都要拍下来发给崎谷静流看,被真希吐槽为“交了假的男朋友”。但五条悟对此却很淡定:
“我记得第一次见过静流妹妹之后的某个人也是这个状态,隔空骚扰的程度吓得深流差点报警,我说得没错吧,硝子?”
被恶意点名的家入硝子皱着眉头砍断了实验用的青蛙腿,对五条悟飞了两枚眼刀:
“小静流就是很可爱,世界第一的可爱,这是事实。”
五条悟看着自愿认领了“痴汉”称号的家入硝子用反转术式把青蛙的腿接好,似乎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们会不会过于喜欢静流妹妹了?不知是喜欢,已经是迷恋了。”
“真要说奇怪的话,那应该是目前没有出现过不一眼就喜欢小静流的人。”
某次任务结束之后,钉崎野蔷薇看着天色正好,胸膛中的购物之魂不由熊熊燃烧。当虎杖悠仁和伏黑惠半推半就地被三人中力气最小的钉崎野蔷薇拽到了银座,出其不意地在商场门口看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
“咦,这不是静流吗?”
虎杖悠仁有些惊奇,据大家所知,崎谷静流是几乎不出门的,更不要提来这种人流拥挤的地方。
钉崎野蔷薇晃了晃手机:“是我约的小静流哦!”
“为什么?”两名男生不会承认,有一瞬间他们头脑中掠过了村上春树式的“四人约会”。
钉崎野蔷薇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你们就不想知道五条老师的事情吗?明明就都很好奇,可没有一个有行动力。”
虽然不好意思表示出来,但一年级三人对于自家老师的恋情发展还是挺上心的。因为不能直接询问当事人,所以就问当事人的妹妹,这就是钉崎野蔷薇的策略。
但见到崎谷静流之后,钉崎野蔷薇似乎就把这个目的抛在了脑后。她虽然也是东京的外来户,但比起几乎足不出户的崎谷静流老练地多,钉崎野蔷薇带着崎谷静流东走西逛,玩遍了东京女孩的约会项目。不过钉崎中途也发现了问题,她附耳对崎谷静流说:
“小静流,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们,你稍等一下,我去把他们揍一顿。”
崎谷静流急忙解释说,跟在身后的可疑人员是自己家的保镖:
“虽然我说了可以独自出门,但他们还是恪尽职守跟在我身后。我和我姐姐出门是不一样的。”
有关自家保镖的乌龙,有一次就够了。
“光随行保镖就有三人啊。”钉崎感慨。
“其实是五人,还有两人离得远。”
钉崎野蔷薇有点同情崎谷静流,这个出身豪富的小姐自出生以来就历遍坎坷,不仅身体孱弱,连偶尔出门也没有行动的自由。她有时候想,假如崎谷静流作为一个普通女孩子而出生,或许比现在幸福得多。
虽说在祓除相关的事情上戾气深重,但钉崎野蔷薇也是个心思细腻的少女。对静流的同情使对方看起来更可爱了,就在女生玩得不亦乐乎、男生差不多沦为照相机和背景板的时候,钉崎野蔷薇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另一个目的。
四个人坐在饮品店里,因为天气暖和起来,大家点了果汁或者冰淇淋,崎谷静流点了热红茶。气氛突转,几个人忽然沉默了一下,崎谷静流猜到了一点:
“你们是有什么想问的吗?”
钉崎野蔷薇不小心舀了一大勺冰淇淋,从牙齿凉到了喉咙。
“唔,就是我们不成器的老师最近有点不对劲,虽然平时也挺奇怪的,但这段时间他的表情似乎更加恶心了,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崎谷静流一针见血:“是想问我有关姐姐的事吗?”
三个人或默认或点头,崎谷静流把红茶杯子握在手里,低着头说:
“抱歉,我可能帮不上忙。因为姐姐她并不会对我提及这些事。关于公司的事,关于自己恋情的事,姐姐几乎不会告诉我。姐姐和五条先生当年分手的事情,我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默默坐在一旁的伏黑惠发现崎谷静流有一点失神,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回首往事的缘故。
“我原本还想问你们的。”在三人专注的目光中,崎谷深流小声说到。“我感觉姐姐最近也有点不对劲,你们是五条先生的学生,或许能听见他说漏嘴了什么。”
伏黑惠想起那天她欲言又止的神情。原来想说的是这个吗?
虽没有增加关于五条悟的任何情报,但临别的时候几个人之间的气氛仍然很好。崎谷静流说:
“谢谢你们邀请我,我很少出门,这是我第一次和同龄人出来玩,我今天很开心呢。”
看着少女展露出的笑容,三人的脸颊被夕阳映照出了微微的红晕。钉崎野蔷薇克制住了自己扑上去抱住崎谷静流的冲动。
“能和小静流一起约会,我们也很开心!不过,你周末都不和同学出来玩吗?”
“我因为身体不好,一直都是请老师在家里上课。”
“这样啊……那朋友呢?”
“我没有朋友。”崎谷静流回答。
“怎么可能?”钉崎野蔷薇不相信,“像小静流这么让人喜欢的人?”
“嗯。”
钉崎野蔷薇有些困惑,但很快露出爽朗的神情:“小静流不介意的话,我就是你的朋友了!那两个人虽然有点奇怪,但他们也一定愿意和小静流成为朋友!”
从乡下前来东京奋斗的元气咒术师,和善良却孤独的娇弱富家子,夕阳下的两名少女立下友谊的契约——本该是如此温馨感人的情景,但现实却是——
“对不起,野蔷薇,我不能和你做朋友。”
钉崎愣住了,不敢详细自己听到的内容:“什么?为、为什么?”
崎谷静流望着她,脸上的惊讶与追悔刹那而逝,她的目光冷静、又带着温柔与哀愁:
“和我做朋友就必然会受伤,我不想伤害你,钉崎野蔷薇。”
在此日的夜幕降临之际,灯光照亮了钉崎野蔷薇痛哭流涕的面孔。接到消息的真希来女生宿舍门口接人,看到的是虎杖悠仁和伏黑惠像扛房梁一样抬着钉崎野蔷薇,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钉崎熊得像个醉汉。
真希低头看看钉崎,又抬头看看搬着她的两人,扶了扶眼镜:“她是不是喝醉了?”
禅院真希表示不想收拾混合了酒精的呕吐物。两名男生摆出了十分相似的死鱼脸:“钉崎说她失恋了。”
声称自己失恋的是钉崎野蔷薇,女孩子哭完就睡了,反倒是伏黑惠一夜无眠。他好像陷在一片迷雾里,分辨不出景物与方向。迷雾中回响着崎谷静流所说的话。崎谷静流用那样真诚的神情与声音,说出了令人难以理解的含混不明的话语。话语的背后是一个谜,毫无头绪的伏黑惠感到自己正在莫比乌斯环形状的轨道上轮回。
为什么他会这么在意这件事?他的理智告诉他,是因为他的同伴遭受了打击,但他的情感以不可反驳的气势压倒了理智的谎言——因为对方是崎谷静流,那个与他没有多大关系、他并不熟悉也不了解的少女。
天快要亮的时候,伏黑惠忽然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他要去见崎谷静流。
除了崎谷家,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找到她。静流几乎不出门,而伏黑惠不愿为此而造访崎谷家,因为他不希望给对方拒绝见面的机会。就在差不多无计可施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出现了那天在河堤上的画面。
他并没有抱着多大的希望,但当他第二天抵达那个河岸的时候,竟然真的遇见了崎谷静流。她的保镖还远远跟在后头,在因为上次的事情打过照面之后,他们并不阻止伏黑惠靠近崎谷静流,只是尽职尽责地远远观望着。
“静流小姐。”
伏黑惠叫了对方的名字。崎谷静流讶异地转过头,在看清来人后恢复了常色。
“你很喜欢这片荒凉的风景,”崎谷静流将目光投向远方的水波,“景色开阔,没有什么人经过,我偶尔会从家里溜出来,在这里感受‘仿佛自己谁也不是’的自由。该说好巧吗?还是说,你是来见我的,伏黑君?”
“我是来见你的。”
“钉崎野蔷薇的事情我很抱歉,因为假如我不那样伤害她的情感,今后也一定会伤害她,而且会把她伤得更重。我是不能和什么人成为朋友的。”
伏黑惠回想起昨夜的情形。在被崎谷静流拒绝友谊契约后,钉崎野蔷薇露出一张史无前例的丧脸,用不属于钉崎野蔷薇的小心翼翼的目光向同行的两人求助:“我刚才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啊,我觉得应该没有。”虎杖悠仁还沉浸在震惊之中。
“那是我有什么显而易见的毛病,所以小静流才不愿意和我做朋友?”
事情严重到让自信的钉崎野蔷薇产生了自我怀疑的念头。
“肯定不是钉崎你的问题!”虎杖悠仁立即说,“但也不应该是静流的问题,唔,这个……”
而那时的伏黑惠提出了一个可能性的解释:
“或许是因为她自己不愿意和谁成为朋友,静流之所以没有朋友,并不是因为没有人希望和她成为朋友,而是她主动拒绝了他人的建立友谊的请求。”
伏黑惠记得钉崎野蔷薇在回来的路上喃喃地说:“明明说出了拒绝了别人的话,为什么小静流的神情却那么悲伤呢?”
此时崎谷静流的眼睛里,也藏着与昨夜同样的悲伤。这种被隐匿起来的、无人知晓原因的哀愁,更流露出苍凉的况味。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必然会伤害什么人,”伏黑惠说,“人类就是这样的东西。”
“人要依赖与他人之间的关系才能存活,在互助共生关系的建立中,爱与恨,关怀与伤害,是一体两面的共生体,有一面就必有另一面。这是自然界的常态。而我则是靠着杀死植物获得生长的树木,我与他人之间的关系,只有掠夺与被掠夺。”
有着天使面貌的崎谷静流,用形容魔鬼的词汇描绘自画像。伏黑惠想起自己不过是被一厢情愿的非理性情感所驱使,他并不曾倾听过崎谷静流的内心。
“难道你也伤害自己的家人吗?”
伏黑惠看见崎谷静流露出了陷落深渊一般的、正中心事的神情,她的双唇因此微微颤抖。
“伏黑君,你有个姐姐吧,你珍惜她吗?”
“津美纪是我唯一的家人。”
“那么你会用铁链把她的手脚锁起来,让她成为你的奴隶,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奉献给你,为了你所期待的目标而劳作吗?”
看着因为惊骇而睁大了眼的伏黑惠,崎谷静流用无奈又悲凉的声音说:“我就是这么对待我唯一的亲人的。”
3
在因为“失恋”而痛哭了一场的钉崎野蔷薇,在第二天恢复了正常,至少看起来和平时的她没什么两样。怀疑自己被对方讨厌了的钉崎不再给崎谷静流发频率高到堪称骚扰的信息,当他们给装睡的五条悟画猫胡须的时候,拍到了好照片的钉崎习惯性点开了和崎谷静流的聊天对话框,愣了愣又退了出来。
而在那次专程讲过崎谷静流之后,伏黑惠有意避开了那段河堤。他知道那里是崎谷静流的秘密散心地,崎谷静流此后也将一如既往地在某些时间出现在那里,而她也知道自己不会再偶遇途经又或者取道此处的伏黑惠。
在钉崎被拒绝的时候,伏黑惠明白自己也同样被崎谷静流拒之门外。趁着他还没有像钉崎野蔷薇那样沉迷其中,抽身而退才是正确选择。归根结底,那种暗潮涌动的、无关紧要的个人欲望,原本就是与青春期相关的阶段性疾病。
伏黑惠的高专生活因为这段插曲而偏离了正轨,而他如今又回到了原本的轨道上,作为一名咒术师日复一日履行他的职责。本来应该是这样的,假如没有五条悟这个不可控因素的话。
在某天下午训练的休息时间,五条悟悄无声息地放了一瓶红茶在伏黑惠的头上。
“原来能立住嘛!”
这不是五条悟第一次开他发型的玩笑了,伏黑惠面无表情地把红茶拿下来。
“都玩第几次了,你就不觉得无聊吗?”
“是挺无聊的,”五条悟出人意料地承认了,但接下来的语气则让伏黑惠觉得大事不好,“那来说点有趣的吧,聊一聊少年人的青春期话题。”
“哈?”
伏黑惠看着自家老师在对面坐下,隔着眼罩都能感觉到他半开玩笑半严肃的目光。
“惠,你最近恋爱了吧。”
伏黑惠差点把茶水吐出来,齿缝里红茶的味道让他感觉陌生,他平时是不买红茶喝的。
“这是最新的骚扰学生的方式吗?”
“我可没有瞎猜哦,”五条悟戳了戳伏黑惠的脸,“都写在你的脸上了。”
这是伏黑惠第一次如此渴望照镜子,他迫切想看看自己脸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虽然是总是一张臭屁脸,但没有表情的脸看久了也能看出表情。”五条悟语气笃定,又有那么一丝得意。“你的脸色不对劲很久了,从见过静流妹妹的那一天开始。”
伏黑惠的神情变了。虽然不知道这件他最近才确认的事五条悟是怎么获知的,可他知道对方不是在开玩笑。
“那没有意义,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为什么?”
“崎谷小姐不会同意的。”
伏黑惠能看出来,崎谷深流有多爱自己的妹妹。那个叱咤商界的年轻社长并不贪恋钱财与名誉,而是以此来捍卫妹妹的安宁与幸福,她不会容许任何人带给崎谷静流一点人生应有的痛苦。
然而五条悟回答说:“未必哦。”
五条悟回想起自己之前与崎谷深流的对话,崎谷深流在临近企业总部的地方长租了一套单元公寓,小得只够两个人住。当她在忙碌之时无暇回家,又因为择席而在办公室辗转难眠的时候,就将小公寓当做临时的居所。这个原本是出于工作需要安置的地点给五条悟带来了很大的便利,这里既不被公司所知晓,也没有崎谷家的耳目。
两名单身男女就像不伦偷情一般,秘密维续着地下恋情。比起两人各自的家,公寓小得像个鸽子笼,但正对崎谷深流随遇而安的性情。始于冬季的恋情,与之相伴的是厚厚的摇粒绒睡衣,但五条悟觉得天暖之后也不好,因为崎谷深流不再像冬天里那样为了取暖下意识地缩进他的怀里。
在某个暖和的晚上,五条悟等到崎谷深流在电脑上审批完某个项目之后,给她端了一杯味道并不那么浓郁的红茶。
“我的学生里有人喜欢静流妹妹哦。”
崎谷深流愣了愣,随即似乎了然了什么,眉头舒展开来,慢条斯理地端起了茶杯。
“是惠吧。”
“猜得真准。”
“因为悠仁看上去不像是这样的孩子,野蔷薇也不一定喜欢女孩子。惠的话倒是有可能——身为老师窥探学生的隐私,不算是骚扰吗?”
“我毕竟也算是半吊子的监护人,有责任关心少年人的心灵世界。”五条悟顺手把崎谷深流落到前面的一缕头发勾回她耳后。“你不反对吗?”
“我没有理由反对静流的幸福,”崎谷深流说,“假如那是静流的幸福。”
五条悟不打算向自己的学生透露详情,尤其是崎谷深流“伏黑惠和五条悟没有共同点,所以很可靠”这样的发言。面对着露出诧异目光的伏黑惠,五条悟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以及微不可查的怨愤。
“假如你带给静流妹妹的幸福。因为崎谷深流的一生,都献给了崎谷静流。”
原以为自己不会再创造相遇的伏黑惠,此刻正在去见崎谷静流的路上。他的脑海中回放着刚才的场景。
五条悟告诉他,崎谷企业的前任社长,也就是崎谷姐妹的父亲在半个小时之前意外过世,因为死状不体面,崎谷企业还没有联系媒体发布消息。
“即便没有尽到父亲的职责,但那也是父亲。”五条悟说。“深流正从外地赶回来,静流妹妹身边没有别的亲人。让我后悔的事情之一,是在崎谷夫人过世的时候没能安慰深流。现在选项摆在你面前,你来选择吧,惠,别选你后悔的那一项。”
伏黑惠只听见耳旁因为奔跑而响起的呼呼的风声。崎谷静流现在应该在家里,因为突然发生了至亲过世的灾事,而且时近黄昏,怕冷怕风的崎谷静流不可能出门。然而,他的直觉不知为何却引领着他往那个荒凉河岸的方向前行。
本来应该问五条老师的,或者从钉崎那里要到联系方式……伏黑惠责备自己的忙乱大意,可是此时也顾不了许多。当他赶到目的地的时候,正当黄昏降临,夕阳赤色的光焰照在崎谷静流的身上。她像平时那样抱膝坐在草地上,像落日余晖里一株没有叶子的花。
“静流小姐,静流。”
驱使他像非理性的野兽一般前来的,是人类最本能的情感。即便被五条悟那么怂恿,他也不该来的,作为一个不被对方熟悉、不被对方了解、对对方来说无关紧要的人,不该这样自说自话地闯入少女不为自己熟悉、不为自己了解的生活。伏黑惠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崎谷静流对他而言并非是无关紧要的人。
伏黑惠说不出让自己难以忘怀的究竟是崎谷静流的哪一点,他没有道理喜欢她。但爱从来都是不讲道理的。当他见到崎谷静流的那一刻,心头的质疑便消散殆尽,他明白了自己绝不会为这一刻而后悔。
这是第几次,崎谷静流这样回望着他。而对上目光的这一瞬间,因为日落的光景而变得漫长。
“伏黑君,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听说了崎谷家的事情,你……还好吗?”
“原来是这样,”崎谷静流恍然,“是五条先生告诉你的。如果五条先生知道了这件事,那就说明,我们之前都好奇的那件事情如今有了可信的答案。”
事发突然,崎谷家在对媒体公开之前封锁了消息,能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崎谷家的人。而对此掌握得罪全面的则是崎谷深流。五条悟是从崎谷深流那里得知的消息,这也就说明这两人重新建立了非同寻常的联系。按照平常的状态,伏黑惠本该很快就明白其中的牵连,但在刚才的情况下,他根本无暇顾及崎谷静流之外的事情。然而经历了丧父的崎谷静流,却仍然有着清醒的头脑。
“我很感谢你能来,”崎谷静流说,“但我其实并不悲伤,连假装悲伤都做不到。虽说是自己的父亲,但我和姐姐不一样,我和那个人之间没有感情,他在我心里只有一个可有可无的、模糊不清的形象。父亲过世对我来说就像电视上偶然看到的新闻一样,并不在我心里引起波澜。我很无情吧?”
“这也是人之常情罢了。”伏黑惠能理解这种心情,他也同样的对他的父亲没有印象,他的家人只有津美纪。他想起崎谷静流也曾将姐姐深流称作自己“唯一的亲人”。
“我比较担心姐姐,”静流说,“母亲过世的时候我还小,还不明白死是怎么一回事。在我还是婴儿的时候,姐姐从母亲手中救下了我,自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母亲。可是,母亲的死一定让姐姐很难过,一直以来,她在心里流了太多的眼泪。”
静流眺望着渐渐降临的、远方的暮色:“你听说过‘崎谷家的诅咒’吗?”
“崎谷家的诅咒”是十几年前流布了东京的传说,诞生于崎谷静流出生之后,崎谷夫人从产后抑郁转为严重的精神分裂,在杀死崎谷静流未果之后被送往精神病院强制治疗,直到过世也没有恢复理智。而前任崎谷社长则在夫人疯癫后一蹶不振,恰逢经济寒冬的崎谷企业差一点宣告破产,靠着多年积累和崎谷深流的惨淡经营才起死回生,但前任社长则彻底成为了靠纵情享乐逃避现实的废人。
这一切灾难仿佛都源自于崎谷静流的诞生,崎谷静流因此被都市传说称为“诅咒之女”。尽管崎谷深流四处剿灭谣言,而所谓的传说不出多久便更新换代,但崎谷静流从不在公开场合露面已成为崎谷家的守则。
“那是无稽之谈,”伏黑惠说,“非咒术师对诅咒没有发言权。”
“可那是另外一种诅咒,一种没有办法解释、却有实际存在的诅咒。”
崎谷静流的神情有些凄凉。
“我诅咒了我的姐姐,她因为我牺牲了自己的幸福。姐姐首先想到的不是她自己,而是作为妹妹的崎谷静流。伏黑君,你和姐姐很像,你们是同一种人,把别人的幸福置于自己的幸福之上。可我希望你们能够自私一点,只为了自己而选择。”
自私一点吗?伏黑惠思索着她的话,此时正值黑夜之前最后的明亮,他忽然意识到,这好像是恋爱电影里所谓的“最佳时刻”——只要在这个时候说出正确的话,漫长的暗恋便得以告终,镜头后移将主角变为缩影,一波三折的剧情在观众的欣然感慨中落下帷幕。
但伏黑惠几乎没看过爱情电影,在沉迷于纪实性文学的青春岁月里错过了所有的少女漫画,对于此时此刻“正确的话”,他完全没有头绪。
他最后如是说:“如果你希望。”
但崎谷静流似乎全然没有觉察到他的心情,自顾自地说到:“我希望姐姐能得到幸福,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哪怕那个人是咒术界的最强。”
崎谷静流出人意料地将矛头指向了五条悟。伏黑惠在很早之前就发现,崎谷静流对五条悟怀着一种负面的印象,称不上是敌意,但至少是不满。十年前的五条悟的确伤害过崎谷深流,造成的伤害比实际看起来要深,这是不争的事实。伏黑惠此时出现在此地,证明了这两人在十年分别之后再度复合,崎谷静流很在意这件事。
虽然并不是很情愿,但本着公正的态度,伏黑惠为自家老师辩护:“即使是这样,但崎谷小姐或许也曾因此得到过幸福。”
“或许姐姐曾在这段恋情中得到过快乐,但我不得而知,因为姐姐太完美了,完美到连自己的快乐都可以隐藏。”
当眼中含着理智到近乎于冷酷的目光之时,崎谷静流的侧脸看上去比崎谷深流更像是崎谷家应有的大小姐,她在渐暗的天光里说:
“假如可能的话,我但愿永远不要和咒术师扯上关系。”
伏黑惠在还不清楚如何在现实世界制造电影中的结尾,就先体会了戏剧中的突转——在崎谷静流用如此严肃的口吻说出“但愿永远不要和咒术师扯上关系”之后,他便立即明白了那句尚未准备好的台词失去了被宣读的机会。他此刻体会到了钉崎野蔷薇那时候的心情:自己的心意被对方明明白白拒绝了的失落。但是伏黑惠此刻的内心要比自己的同伴更加苦涩。
当伏黑惠携着仿佛被特训了一百场的疲惫回到咒术高专的宿舍楼,迎面遇见了虎杖悠仁。这个每天将诅咒之王宿傩背在身上的少年依旧元气过剩得有些聒噪,他朝着伏黑惠惊讶地眨了眨眼:
“你脸色看上去不太好,伏黑,是生病了吗?”
虎杖悠仁以为伏黑惠会像平时一样随意敷衍一句,或者干脆闷声走过去,但此时的伏黑惠却认认真真给了回答:
“我失恋了。”
“哎?”
虎杖悠仁怀疑自己出现了不符合年龄段的幻听,直到伏黑惠又说了一遍。
“我刚才失恋了。”
就在虎杖悠仁嚷嚷着“不好了伏黑精神失常了”,扛着自己的同级生用3秒50米的速度朝着家入硝子所在的医务室狂奔的时候,崎谷静流也迎来了意外的访客。
崎谷静流看着身为不速之客的五条悟踏入客厅,姿态大方得好像他才是这间房子的主人一样。她听闻过五条悟的嚣张事迹,但五条悟好歹还是通报之后从正门进来的。
来人和她打了个招呼:“多日不见了,静流妹妹。”
“请别这样叫我。”
崎谷静流回答。上一次两人的私下见面,还是在涩谷事变之后。
“你这样进来不就暴露了吗?”这里可是正经的崎谷宅邸,正常的人员出入不可能被完全隐瞒。
五条悟回答:“刚才媒体以及发布了消息,我说自己是代表咒术高专前来致哀。假如不打招呼就进来,深流是会怪我的,你可是她最心爱的妹妹呢。而且暴露不暴露根本无所谓,深流想隐瞒的对象是你。”
崎谷静流坐在沙发上,这样一个娇弱多病的大小姐散发出的气场,却像一位来自异域的女王。
“那么你想对我说什么呢,五条先生?”
“我是作为老师前来的,我的学生可是被拒绝了。”
“看来你的情报有误,”崎谷静流说,她没想到五条悟不惜暴露隐瞒的恋情是为了这样的事,“没有告白就不存在被拒绝,而我不会给他开口的机会。”
“真过分啊,”五条悟笑着说,“夺走少年的恋心可是天理不容的。”
“我很抱歉,但那并不是恋心,伏黑惠只是被我迷惑了而已。”
崎谷静流垂下眼睛,神情有些惨淡,像此夜黯淡的月光。
“就像姐姐被我所迷惑一样。”
*和三人组初次见面的时候,崎谷静流首先认出的是虎杖悠仁,原因会留到以后说(和总设定有关)。本文全是伏笔。
*当写到伏黑惠带静流逃跑完的那一幕:少男少女,河畔,薯片——这不就是名场面的构成要素?生姜味薯片是我杜撰的,查了一下发现真的有,好奇想吃,馋到了我自己。
*关于崎谷静流声称不希望和咒术师扯上关系的发言,读者看到的是五条悟,伏黑惠看到的是自己,但其实都不是,咒术师在这句话中只用于借代(我说的太多了)。我就喜欢这种误会重重的剧情。
*本文内容为:小孩子恋爱,双方家长发现后不反对,但小孩自己不想谈。下一篇文的简介是:小孩不想谈恋爱,是有小孩的原因的。
*发现这篇文不管在哪里结尾都很糟糕,“无始无终”竟是我自己?算了,反正还有后文。
【夏油乙女】竹取物语
*《狂风掠境》的后续,对双死结局的逆转。虽然上一篇结局也能脑洞出happy ending,但因为有可以补充的内容,就把脑洞写出来吧。没有刀子,可以放心下嘴。
1
当那个与夏油杰别无二致的人影从黑暗中现身,丛岩千秀便明白了夏油杰声势浩荡的“百鬼夜行”之梦已化为泡影。
“夏油杰被杀了吗?”
来人停下了脚步,有些不甘愿碾压地称赞到:“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这副样子,或许连五条悟的六眼都能骗过。这都要怪五条悟,没有好好处理自己挚友的尸体。”
丛岩千秀盯着他的脸没有说话,神情平静得就好像早已预见了眼前的场景。
“放心吧,我会履行夏油杰与你的承诺。我是来给你自由的...
*《狂风掠境》的后续,对双死结局的逆转。虽然上一篇结局也能脑洞出happy ending,但因为有可以补充的内容,就把脑洞写出来吧。没有刀子,可以放心下嘴。
1
当那个与夏油杰别无二致的人影从黑暗中现身,丛岩千秀便明白了夏油杰声势浩荡的“百鬼夜行”之梦已化为泡影。
“夏油杰被杀了吗?”
来人停下了脚步,有些不甘愿碾压地称赞到:“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这副样子,或许连五条悟的六眼都能骗过。这都要怪五条悟,没有好好处理自己挚友的尸体。”
丛岩千秀盯着他的脸没有说话,神情平静得就好像早已预见了眼前的场景。
“放心吧,我会履行夏油杰与你的承诺。我是来给你自由的,让你的灵魂从这个罪恶的尘世里获得解脱。”
咒灵操术。长着参差长牙的咒灵将丛岩千秀吞吃入腹,像春蚕食叶般,把她的身体碾为碎屑。
在被刺穿的那一刻,从多年前就预想过自己死亡的丛岩千秀,罕有的萌生出了想要活下去的愿望。
在濒死的瞬间,丛岩千秀否认了自己的死亡。
丛岩千秀于是回到了那间晦暗狭窄的小屋,她从锁在自己脚上的铁链和四周的环境,辨认出那是她十年前曾居住过的、丛岩家的房间。丛岩家只给她戴过三天脚铐,第四天夜里,夏油杰斩断了这副锁链。丛岩千秀意识到,自己回到了与夏油杰第一次相遇的时间点。
这并不是丛岩千秀与夏油杰初次相遇的真正的时间,因为这里并不是现实的世界,而是由丛岩千秀的意识所创造的主观世界。在丛岩千秀的主观世界里,发生了时间的倒流。
丛岩千秀听见房门被强行打开,门外传来美美子和菜菜子的声音:
“你还活着吗,千秀?”
她抬头望见了夏油杰。此时的夏油杰仍然穿着咒术高专的制服,她几乎要忘记了,除了那身古怪的袈裟,他也还有过比较正常的打扮。
为什么偏偏回到了这个时候?导致丛岩千秀死亡的原因,是夏油杰的死亡。因此她在否认自身死亡的同时,也拒绝了夏油杰的死。而就在这个黑暗的囚笼小屋里见到夏油杰的时候,舍弃了人类欲求的丛岩千秀第一次产生了对生存的欲望。
眼前的夏油杰散发着腥血的味道,他刚刚屠戮了整座村庄。与现实世界中曾经发生的一样,他听从了两名少女的请求,把丛岩千秀带出了尸横遍野的村庄。
但这不是丛岩千秀想要的结果。她闭上眼,时间重新回到她初遇夏油杰之前。
她无法让时间倒流回更早之前,夏油杰抵达村子的那一夜,是她所能掌控的时间的起点。即便具有非同寻常的思维控制能力,丛岩千秀也还做不到在主观世界里任意遨游。在她倒转时间的同时,在她遇见夏油杰之前的世界也被一同重置,并朝着她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
但无论如何,她总能在同一时间遇见最初的夏油杰。所谓的命运,不过是偶然与偶然相叠加的结果,在现实世界之中,夏油杰当时救下丛岩千秀是偶然的,因此在丛岩千秀的主观世界里,打开房门的夏油杰有时候选择救助她,有时候选择杀死她。无论选择了哪一种行动,夏油杰的身上都不可避免地早已沾染了鲜血的味道。
直到丛岩千秀第十七次重置时间。在第十七次的时候,丛岩千秀听见屋外传来到了争论的声音,她的远房叔婶企图阻挡擅自入内的外人。而后夏油杰第十七次走入囚禁着丛岩千秀的小屋,他身上只散发着普通人那样温和的气息。此时的夏油杰眉眼间没有一点戾气,是个没有杀人、也没有想过要杀人的普通的咒术师。
在这一次的轮回中,五条悟击败了偷袭的伏黑甚尔,保住了天内理子的性命。未曾因为任务失败而发觉非咒术师丑态的夏油杰,至今为止仍然奉行着“咒术师要守护非咒术师”的正论。蝴蝶效应。扇动着翅膀的蝴蝶,最容易影响那些内心单纯的人。
被派往山村执行祓除任务的夏油杰救出了被关押的双子,又按照双子的请求前来拯救同样失去了人身自由的丛岩千秀。尽管按照常理不应当随意干涉别人家的事情,但抱着对丛岩千秀的同情,想办法剥夺了丛岩家对她的监护权,把她和双子一起带回了东京。
这个看起来温良无比、毫无杀气的夏油杰,让丛岩千秀感到了些许的不适应。假如夏油杰不曾遭遇过天内理子的丧生,不曾被九十九由基的疯狂设想所引动,如果这些偶然事件没有被一件接一件叠加在一起,那么现实世界的夏油杰也可能是这样一个披着问题儿童外衣的老好人,而且比任何咒术师都擅于对五条悟说教。
夏油杰将她们带回了咒术高专,高专同意为美美子菜菜子提供生活资助,但要等她们年龄足够了才可以入学。而丛岩千秀的安置则要麻烦一点,她不是咒术师,除了村子里的远亲之外没有别的亲人,这时候听闻了情况的天内理子,拍板决定收留她。
处理后续事件的结果,是丛岩千秀和双子一起住进了星浆体少女天内理子的家。“就算是还刘海咒术师一个人情。”天内理子如是说,干脆利落地朝着三名无家可归的少女敞开了大门。
丛岩千秀从狂热崇拜夏油杰的双子少女那里听闻过有关理子的事,被理子这个相关人员收留是有利于她的计划的,但她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借由天内理子与夏油杰产生真正的联系。
但很快她就不必为此劳神。丛岩千秀的厨艺曾叫那群致力于无差别杀戮咒术师不得不折服,只要品尝过她的料理,就没有谁会对“夏油杰在据点内豢养了一个非咒术师”这件事进行质疑。自从丛岩千秀来了之后,正值青春期的天内理子吃胖了一圈,为此烦恼不已的理子出于报复的目的,决定把相关人员都抓过来吃饭。
收到了信息的五条悟高高兴兴拉着夏油杰跑来吃饭。负责掌勺的丛岩千秀驾轻就熟,比起之前给那么一大群人做饭,天内家的小规模聚餐根本算不了什么。五条悟望着丛岩千秀,露出罕见的真诚:
“千秀,你在家给这种馋嘴小丫头做饭太可惜了,你至少要去银座开一家餐厅。”
天内理子立马跑过来轰他:“千秀是我的,谁都不许抢!”
“你再吃下去就要变成饭桶了。”
“你给我闭嘴!”
丛岩千秀看着斗嘴的两人。她没有见过五条悟,更不可能见过天内理子,从理论上来说,主观世界是对现实世界的临摹,即便受到了她有意或无意的改造,但大体上与现实世界没有太大的区别。眼前的场景,是存在于夏油杰人生中的可能性,但这可能的世界,因为天内理子的死而被毁灭。如今唯有在属于她的主观世界中,残存着这美好的可能。
吃过晚饭,丛岩千秀负责收拾残局。因为五条悟正在和理子闹腾,顺带着连美美子菜菜子都过于活跃,具有鸡妈妈属性的黑井美里本能地跟在理子身后,倒是夏油杰想起给丛岩千秀帮忙。
“今晚多谢款待了,丛岩小姐。”
“没什么。”丛岩千秀结果夏油杰洗好的盘子,他洗得很干净。
很普通的、同时也绝不会发生在现实世界中的对话。
“丛岩小姐似乎一直都这么冷静,”夏油杰瞥了一眼客厅里天翻地覆的局势,注意到丛岩千秀打一开始就露出过惊讶的神情,“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明明遭受了非人的对待,却既不怨恨也不恐惧。”
夏油杰曾和五条悟探讨过丛岩千秀没有任何咒力这件事,没有见过丛岩千秀本人的五条悟推测说是因为她的大脑额叶受损导致的情感缺失,但夏油杰觉得并非如此。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记挂着丛岩千秀。
丛岩千秀抛来了出人意料的回答:
“之所以遭受非人的对待,是因为对方并不把我当做人来看待。在你看来,什么是人类?”
被突然提问的夏油杰怵然而惊:“人类……你说的是物种上的定义吗?”
“不,我问的是你自己的看法。”
夏油杰没有料到,这么一个看起来温柔可爱又很持家能干的女孩子,在初次交谈中上来就问终极问题。
“我没有认真考虑过,人类大概就是既美丽又丑陋、既善良又恶劣的矛盾存在吧。”
“人类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没有亚种的生物。”丛岩千秀把洗好的盘子擦干。“物种分类的标准是由人来确立的,但是人类拒绝给自己划分亚种,人类认为自己太高贵了,在所有的神话里,人是神的爱子,人的地位仅次于神。人类不存在亚种,就像上帝是唯一的神。”
夏油杰注视着她,等待着她接下里的话。
“身为咒术师,你不认为人类是存在亚种的吗?”
从理子家离开的时候,夏油杰神情凝重,看起来比从校长办公室出来还加倍的严肃。五条悟忍不住戳他的脸颊:
“杰,你顶着一张死人脸哦?”
“我才没有死。”
“难得和女孩子独处,就没聊些有趣的事情吗?”
“与其说是有趣,不如说是奇怪吧。”夏油杰喃喃自语。他想起丛岩千秀不知用大脑的哪一块区域思考所作出的发言:
[在咒术师看来,无能的非咒术师是怎样的存在呢?非咒术师能够被咒术师平等地看待吗?如果说英雄将能力与责任等价,那么当英雄的人数足够形成群体,情况就不再是个人与群体,而是群体与群体的关系。]
[如果人类不能被划分出亚种,咒术师与非咒术师,哪一方更接近“人类”?]
诱导性的发问,就像要引诱他做出一种违背他信念的回答一样。本来睡眠就很浅的夏油杰被这些复杂的问题纠缠得辗转难眠,想不通身为非咒术师的丛岩千秀,为什么会思考这些连咒术师都不曾探究过的问题。
咒术师与非咒术师——夏油杰重新审视着这两个词。名词与名词的派生词,肯定与否定。这是词语的猫腻,最初创造和使用这两个名词的必然是咒术师,他首先肯定了自己的身份,然后把与自己不属于同类的那些人划归到另一个分类。
咒术师与非咒术师,在构词上就像是人类与非人类,那种藏在语言背后的傲慢与轻视,长年累月地随着咒术师的文化积累和流传下来。夏油杰想到,丛岩千秀或许并不是在诱导他做出不利于非咒术师的发言,而是借着令人瞠目结舌的话语让他注意到被忽略的事实。
因为理子的关系,以及由他带回来的双子的关系,夏油杰偶尔有机会见到丛岩千秀。初次谈话的内容注定了两人之间的交流不会轻松,丛岩千秀的话语总是让他感到骇然:
“说到底,咒术师为什么要保护非咒术师呢?是出于对同类的善意,还是出于对弱者的善意?”
“非咒术师是咒灵产生的根源,当咒术师在祓除咒灵的过程中遭受了伤害,咒术师不会对这群看似无辜但实则是罪魁祸首的人类产生怨恨吗?没有人怀疑过,咒术师为何要肩负起这天赋的职责?”
夏油杰感到丛岩千秀的内核或许是反人类,准确来说是反非咒术师的。自己就是非咒术师的丛岩千秀,就好像急着要把自己逼死。
如果五条悟得知,夏油杰平时最擅长的正论在丛岩千秀这里彻底吃瘪,大概做梦都会笑出声。夏油杰最后只好回答:
“因为这是正确的事,我想大部分咒术师和我一样,在行动的时候并没有想得那么多,我们只是知道那是正确的事。”
“假如发现所谓正确的事原来是错误的呢?”
“不会的,”夏油杰回答得很迅速,却又莫名有一点心虚,“正确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是正确的。”
“真理都是有条件的,”丛岩千秀大而明亮的眼睛望着他,“你认为‘咒术师必须拯救非咒术师’,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理吗?”
五条悟发现,自从自己的挚友与丛岩千秀建立了联系之后,两只眼睛的黑眼圈就变得越来越明显。
“和女孩子独处原来压力这么大吗?”
午休的时候,五条悟眼疾手快地往夏油杰的眼眶上花了两个圆圈。
“很费脑子。”揍完五条悟的夏油杰狠命擦着自己的人工黑眼圈,朝五条悟伸出了手。“你带糖了吗,悟?”
五条悟丢给他一枚库存。“比咒术还费脑子?”
“举个例子吧,你们认为‘咒术师必须拯救非咒术师’是这个世界的真理吗?”
“哈?”五条悟支着头漫不经心地回答,“我才不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呢。”
“那要看情况,”家入硝子比较配合,“如果拯救非咒术师可能导致咒术师身亡,那就要审慎考虑了。”
“但如果事件波及了多名非咒术师,那么视情况而定,咒术师是否有道德义务作出牺牲呢?被波及的数量又应当是多少呢?”
“这个嘛……”
“所以咒术师的价值不在于拯救非咒术师,而在于拯救了多少数量的非咒术师。这里预设了每个人的生命是等价的,价值像存款一样可以叠加。那么,假如祓除咒灵的优先程度高于拯救受害者呢?例如特殊的‘不祓除咒灵就可能导致更多人受害’的情况。”
“嗯……”
“这样一来,世界的真理就会变成‘为了更重要的目的,咒术师可以牺牲非咒术师的生命’。语言不可能创造真理,语言只能创造出诡辩。”
夏油杰一本正经地完成了陈述,家入硝子和五条悟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盯着他。
“这就是你们的聊天方式?”
夏油杰点了点头。
家入硝子露出一脸颜艺:“这我治不好,建议你们去看精神科。”
默默观战的五条悟灵机一动:“去和丛岩千秀告白吧,杰!”
夏油杰本能地否认:“我对丛岩小姐没有那个意思……”
但五条悟根本不听他的话:“不是说,恋爱中的女人都是傻子吗?用爱情去堵塞住她的大脑皮层吧!”
2
夏油杰否决了五条悟的馊主意,但他也思考了一下,试图和丛岩千秀聊一聊不那么苦大仇深的话题。
在陪着丛岩千秀外出买菜的路上,夏油杰和她聊起人的情感。经过之前的相处,他们之间似乎无论说什么都无需顾忌。他们谈到了爱。
丛岩千秀说:
“爱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懂的事情。爱是成分复杂的合成物,爱是执念,爱是欲望,但执念和欲望并不是爱。”
“情感的事情,或许不需要用理性来剖析。”夏油杰说。
“的确如此,人所爱的只是自己的幻觉。一个人所爱的并不是对方的本来面目,而是自己想象中的对方的形象。假如一个人说,自己爱的是对方身上的优点——聪敏、美丽、善良,那么至少他爱的是对方的属性。但假如一个人说自己爱的是对方的灵魂,那么他所爱的就是一个纯粹的幻影了。”
夏油杰沉默了一会儿:“即便明白了爱的真相,也依然会爱上什么人吧?”
“会的。虽然那不过是我的幻觉。”丛岩千秀转向他:“你想起来了吗?这整个世界,都是你的幻觉。”
夏油杰的瞳孔骤然缩紧,他的耳边回响着丛岩千秀说过的、各种匪夷所思的话。
[咒术师一直以来所做的,只是消除已产生的咒灵,而无法阻止咒灵的产生。要从根源上消除咒灵,就必须回到咒力外溢的问题上,回到那些非咒术师身上。咒术师真正应该针对的不是咒灵,而是那些无意间创造了咒灵的非咒术师。]
[你设想过百年之后的世界吗?是咒术师继续与咒灵战斗的世界,不再有咒灵存在的世界,又或者是一个人与咒灵都进化到难以想象程度的世界?咒术师存在的意义,是保障物种的繁衍,还是干预物种的进化?]
丛岩千秀的话语仿佛咒语一般,使得夏油杰的大脑在一瞬间涌入了过量的信息。不同于五条悟的无量空处,此刻涌入进来的都是记忆,属于夏油杰的漫长浩荡的记忆。
记忆之海上,传来丛岩千秀的声音:“你想起自己是谁了吗,夏油杰?”
“我是夏油杰。”他听见自己回答。“那个屠杀了无数非咒术师、在‘百鬼夜行’失败后丧命的恶徒,同时也是顺利救出了天内理子、与同期生过着充实咒术师生活的小鬼。我是夏油杰,但不是真正的夏油杰——我是被幻想出来的幽灵,是丛岩千秀主观世界的产物。”
身为幻想产物的夏油杰终于觉察到了,自己并不是“夏油杰”的真相。他甚至不是夏油杰的魂魄,而只是借由丛岩千秀那不可思议的精神世界而得以存在的幻影。
周围的商业街消失了,两人进入了无垠的空白世界之中。
震惊,失落,虚无。夏油杰露出了宛如垂死之时的温柔微笑:
“你言中了我的结局,创造了这样一个以假乱真的世界,你是神明吗,丛岩千秀?”
“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丛岩千秀说,“每个人都拥有属于自己的主观世界,只是不清楚如何去掌控这个世界罢了。唯有真正意识到自己身为人类的权柄的人,才能进入这样的精神空间。”
夏油杰想起,那些修行悟道之人会进入一种羽化登仙的境界,他们虽然仍处在肉身之中,灵魂却已经超然物外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自古以来,人们将这些能够遁入主观世界的人成为“仙人”或“神”。在这个意义上,丛岩千秀无疑便是神。
在这个瞬间,他理解了丛岩千秀的那番话。在他单方面与丛岩千秀定下赌约之后,丛岩千秀望着他说:
“如果你赢了便杀死我。我无需由你赋予自由,因为我从不曾丧失过自由。”
他竟然以高高在上的傲慢姿态,宣称要将自由赐予丛岩千秀。这个世界上最自由的人,便是丛岩千秀。
“那么假如我输了,你要什么呢?”夏油杰记得自己这样问。而对方如是说:“我要你努力活下来。”
夏油杰不记得自己是否在丛岩千秀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捕获到了流露出来的嘲讽。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终究是死了,他定下赌约,却没有信用。
“你现在在哪?”
夏油杰问。他完全不了解主观世界的事情,话说回来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该拥有这方面的知识。主观世界中的丛岩千秀,和外部世界中的丛岩千秀是同步的吗?
“我就要被杀死了,被假的夏油杰。”
“假的夏油杰?”那因为死亡而被他抛却的大业和执念,一下子又回到了夏油杰的眼中。
“他或许占据了你的肉身,据他所说,是因为五条悟没有处理好你的尸体。”
“那真是最糟糕的情况。”夏油杰揉了揉太阳穴。“就算夏油杰罪大恶极,也决不允许别人披着我的人皮为非作歹。从这里能够干涉外部世界吗?”
“理论上是不行的,主观世界与外部世界的沟通十分有限。”丛岩千秀思考着,“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假如我的构造足够精准的话。”
丛岩千秀解释说,存在于主观世界中的人要想干涉外部世界,就不许在外部世界获得存在的权力。这必须同时满足两个条件:拥有一个在外部世界属于存活状态的观测者,同时这个主观世界的形象与外部世界对其的观测结果高度相符。满足后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你在这个主观世界中的存在,只是丛岩千秀个人观测的结果。而外部世界的观测者由夏油杰本人担任,夏油杰自我观测的结果,除他以外的人是不得而知的。”
“如果失败了有什么后果?这个世界会崩塌?”
丛岩千秀摇了摇头:“但是我无法再创造出一个夏油杰。”
“这样看来并没有什么损失。但是,由谁来担任观测者?”
“观测者只能由投射的知情者担任,也就是说由我来担任。”
夏油杰有些惊讶:“你还活着吗?”
他知道丛岩千秀为了创造出夏油杰意识到自身真相的契机,在主观世界里轮回了十七次。为了将属于现实世界的夏油杰的记忆编织进主观世界夏油杰的思维,同时又不超过他的思想负荷,丛岩千秀也耗费了大量的时间。
然而丛岩千秀说:“主观世界的时间不等同于外部世界的时间,所谓的弹指千年。从我进入主观世界到现在,外部世界只经过了0.009秒,我的意识在被咒灵所吞噬的大脑中还可以保持15秒左右的时间,而在大脑被碾碎后还能在大脑皮质的碎片上残存15秒。对方阻止我观测的唯一方法,是在0.009秒内彻底摧毁我的意识。”
夏油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有一瞬间,他几乎忘了自己是丛岩千秀主观世界的造物。他对这个世界的主人说:
“试试看复活我吧。你费了这么大的工夫,不就是想这么做吗?”
丛岩千秀之所以构建了这个酷似现实的主观世界,是为了复活死去的夏油杰。
丛岩千秀看着他没说话,这么多年来,夏油杰已学会读懂她目光中的密码。
“我会和你结契:你将主观世界的夏油杰投射到外部世界之中,而我承诺暂缓我的新世界计划,暂缓的期限由丛岩千秀来决定。”
夏油杰朝她伸出手,丛岩千秀把手落在他的掌心。夏油杰看见面前的女孩似乎笑了一下。
“契约达成。”
透过夏油杰的肉身,那个身份不明的意识体看着咒灵大口咀嚼着丛岩千秀的血肉。就在他嘴角的微笑上扬了一半的时候,整个世界忽然都变得不对劲。
像是遭遇排异反应一样,那颗大脑被挤出原本占据的身体,它在一片冰冷的黑暗中看见了那个将它驱逐出境的人——它看见了夏油杰的脸。后者正像注视蠕虫一般,低头打量着它。
“假冒我的,就是这种东西吗?”
这原本是不可能实现的。但是,丛岩千秀主观世界中的夏油杰无限接近外部世界中的夏油杰,相近程度到了足够迷惑外部世界的程度。在这样的情况下,外部世界对两个夏油杰进行了判定——已经死亡的现实世界的夏油杰,以及由主观世界投射出来的幻想物的夏油杰——类似于手机相册对相同的照片进行合并,保存一张而删除另一张。由于观测者丛岩千秀的意识的存在,世界判定身为幻想物的夏油杰是真正且唯一的夏油杰,夏油杰死亡的状态作为被否定的选项,被世界消除。
在世界作出判定后,夏油杰的灵魂作为人类唯一的标识物,被归属于幻想物夏油杰,灵魂与形象合为一体,这已足够夏油杰夺回那具死亡时间还未超过72小时的肉身。夺回了身体的夏油杰审视着地上的始作俑者——那是一只长相诡异的大脑,发现失去身体控制权的大脑很快像燃烧的油脂一样融化了。
只是凭依物吗?夏油杰想。他回过头,在那个被他剖开了肚子的咒灵的身体里,露出了丛岩千秀的身影。
“你还好吗,丛岩?”
3
隔着眼罩,五条悟盯着面前名为丛岩千秀的受害者。不久之前,由他亲眼见证了死亡的夏油杰出现在他面前,并把沉睡中的丛岩千秀交给了他。
“你不是已经……”
“夏油杰已经死了,严格来说,现在的我和你所认识的那个夏油杰并不是同一个人,但就外部观测的结果来说是相同的。”
五条悟没有细究,因为自从夏油杰叛逃被通缉之后,他就已经听不懂这个人所说的话了。
“我和这个人——丛岩千秀,订立了契约,在得到她的许可之前,我将搁置清除非咒术师的计划。所以对这个世界来说,夏油杰即便复活也和死了没什么不同。”
声称有事情要调查的夏油杰,把丛岩千秀丢给了昔日的挚友。五条悟一边埋怨对方自说自话一边接过了包袱,回味着夏油杰的话。
“我原本以为她是不会回到现实世界的,因为丛岩千秀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对于生存的执念,生与死对她来说似乎没有本质的区别。但既然她将自己的形象投射到外部世界,并借由我作为观测者完成了‘存活状态的丛岩千秀’的重塑,那么我不希望她再度被推向死亡。”
五条悟觉察到夏油杰细微的情感流露。夏油杰和这个来路不明的姑娘,关系有些微妙。
据夏油杰所说,因为丛岩千秀的身体被撕碎了,所以恢复原状需要花费相当的时间。五条悟把身为夏油杰事件受害者的丛岩千秀带回了咒术高专,丢给了专业人士家入硝子。
“……就是这样,”五条悟对丛岩千秀说,“那群老头子要见你。”
夏油杰仅仅向五条悟透露了自己的起死回生与丛岩千秀有关,五条悟不知道那群高层从何得知了有关丛岩千秀的情报,那群狡诈的老滑头还不知暗中监视着多少事。
将丛岩千秀委托给屹立于咒术界力量顶点的五条悟庇护,原本是最明智的选择。但在高层获取有关丛岩千秀的情报之后,这就变成了最糟糕的选项。
三天后的夜里,五条悟抵达了夏油杰预留给他的地址,在这个偏僻的安全屋里传递了消息。
“丛岩千秀被那群高层扣押了。咒术界在六百年前曾经试图将一个灵媒变成不死的存在,但是失败了,原本的灵媒也变成了类似咒灵的东西。那个灵媒据说拥有足够广阔的精神世界,能够在其中复刻现实世界的副本。现在并不清楚丛岩千秀的身世,但她的能力与那个灵媒很相似——具体的你比我清楚。”
夏油杰脸上没有表情:“所以,高层打算做什么?”
“他们要继续几百年前失败的实验。如果能在精神世界中创造出现实世界的副本,就可以通过对这个副本世界的操控来试错,由此预知现实世界的未来。咒术界想要预知未来的能力。如果试验成功,为了保存这个能力,丛岩千秀就必须变成不死的存在,最糟糕的情况是会变成第二个天元。”
夏油杰露出了惊愕的神情,但很快就恢复了常色,眼神甚至有一丝凉薄:
“但这对于丛岩来说未必是不幸的事,能够操控自身主观世界的丛岩千秀,在精神上已经获得了永生。在外部世界死亡,抑或者是永生不灭,对她而言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但她首先是人,”五条悟反驳,“没有人生来有义务成为神。”
夏油杰的眉眼中显出一点动摇:“她自己怎么说?”
五条悟从墨镜后露出被遮挡的青蓝色双眼,满脸凶神恶煞:“你自己去问呐!”
刚刚离开夏油杰据点获得人身自由的丛岩千秀,转眼又被另一群咒术师关押,她就像一只从一个鸟笼转移到另一个鸟笼的金丝雀。因为没有什么人知道丛岩千秀的事,甚至很少人听闻过这个人,咒术界的高层并没有对这个跑不动路的丛岩千秀严加看管,加上有五条悟从中作梗,夏油杰很轻易地就进入了丛岩千秀的新牢房。
虽然也是坐牢,但丛岩千秀现在住的地方可比以前高级得多。
夏油杰本想调侃她一下,但随即想起丛岩千秀并不在乎物质条件的好坏,因为在她的精神领域里,她已经拥有了整个世界。
“你见过五条悟了。”丛岩千秀语气笃定。
“你知道高层的决定了吗?”
“我明白他们的意图,即使他们对我说的是假话。”
夏油杰停顿了一下,他看不透丛岩千秀的内心。他默默吸了一口气:
“如果你要求,我就带你走,不附带任何的条件。”
她会同意,还是拒绝?
丛岩千秀朝他伸出肤色苍白的手:
“带我走。”
一旦咒术界决心要获取丛岩千秀的能力,纵有天涯海角她也无处可逃。只有如今被确认为死亡的夏油杰还能悄无声息地转移丛岩千秀,至少是在他的现状被暴露之前。
在一座偏僻的山村里,逃难的两人暂时居住下来。为了避免被咒术师们发现,两人差不多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
山村里的生活就好像前现代时期那样古朴,没有什么娱乐,也没有隔着屏幕的社交,很多事情不得不亲手操持。丛岩千秀适应得很快,因为假如不是那一天夏油杰来到了那座不幸的村庄,她或许就要以这样的方式度过短暂的一生。
夏油杰换掉了那身招摇的和尚服,宣告自己充满了杀戮与阴谋的动荡生涯成为历史,销声匿迹地在未知之地开始未知的生活。他联想到了浪客剑心里的某段剧情:凶残的剑客放下了刀剑,隐匿在谁也不知道的乡下,和喜欢的女孩子像普通伴侣一样过着平淡生活。
夏油杰的思维之流忽然停顿,他发现自己无意识地将对方成为“喜欢的女孩子”。
他猜测自己的脸色一定变了,因为丛岩千秀扭头问他:“怎么了?”
夏油杰犹豫着该怎么向她解释。在大部分情况下,他的行事风格都高效果决,而当他面对丛岩千秀的时候却又常常摇摆不定。在他纠结着对丛岩千秀究竟该杀死还是该保护,对她的可怕的言论该拒斥还是该信服,犹豫之间,便已过去了十年。
丛岩千秀那疯癫然而却往往正确的头脑,能够理解他的心情吗?就在夏油杰怀疑这一点的时候,他又同时想起,自己此刻之所以能够存在于现实世界之中,正是因为丛岩千秀对他了解到了能够将他还原复刻出来的程度。
“你猜到了?”
丛岩千秀放下手中的事,转向他坐好。像谈判一般,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如同他们在过去的十年里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唯一的区别在于两人之间不再有那种剑拔弩张的敌意。如今的对话,已不存在胜负输赢。
丛岩千秀第一次对夏油杰谈起自己的过去:
“我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过着这样违背人性的生活。我原本也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在我父母过世之后,我每日面对着辱骂、迁怒、肉体和精神的双重虐待,身为普通人的我痛苦到无法再活下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不是寻求快乐,而是逃避痛苦,人类的求生本能竭尽全力维续我的生命,为了不再遭受折磨,我放弃了在外部的现实世界寻求幸福,转而遁入了精神世界,在属于我的主观世界里得到了自由。为了求生,我成为了对外部世界变化无动于衷的、主观世界中的神。”
丛岩千秀从此成为了精神领域中的神明,而她付出的代价是不再与外部世界的任何人建立精神上的联系。就像是羽化登仙的辉夜姬,在穿上羽衣飞升的顷刻之间变得无情,将曾经耿耿于怀的尘世之间的一切悉皆忘却。在人间遭受着种种不幸的丛岩千秀,是精神世界中的仙人,她过着非生非死、没有欲望也没有痛苦的生活,直到夏油杰的出现。
“当你满含着未平息的杀意打开那扇房门, 这一偶然性的实践意外地使我与外部世界重新产生了关联。我那被永久幽囚于山村、被人们视为疯子一般的人生突然被改写,而你则是第一个对我的精神世界产生兴趣的人。因此,我复苏了消失已久的求生欲。”
“求生欲?”
“我因为求生欲而开启了主观世界,但进入主观世界的条件则是舍弃作为人类本能的求生欲,由外部世界的人类变为主观世界的神明。而当我借由你与外部世界重新建立了联系,我重新产生了返回人类世界生活的欲望。”
丛岩千秀望着他,双目如夜空中的星辰般熠熠生辉。
“无论你的动机是什么,是你改变了我的人生。作为回报,我决定为你解开枷锁,让你获得自由。”
曾经的夏油杰绝不承认自己的局限,而那个作为幻象的夏油杰在丛岩千秀的主观世界里经历了一段假想的人生,那个由无数新的偶然性所塑造出来的夏油杰极力反驳外部世界的夏油杰所秉持的观点,两种截然相反的人生都成为他的记忆。经历了死亡的夏油杰,终于愿意用公正的态度来评判丛岩千秀和他自身,因此他才主动提出暂缓计划的契约。
那一刻的夏油杰已然明白了,他一直以来对“绝对意义”和“绝对真理”的执念,正是他的枷锁。
那超脱如同辉夜姬的丛岩千秀,因为他而离弃了月亮上的佛国。她从主观世界的神明降格成为现实世界的人类,唯一的目的是让作茧自缚的夏油杰获得解脱。
如丛岩千秀所说,她爱的或许只是一个幻影。但因为那个幻影产生的,却是真实的感情。而丛岩千秀所怀抱着的,是比普通的爱更深沉的感情。
终于发觉了真相的夏油杰回想起多年来蹉跎和误解的岁月,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在心中默念着对方的名字:丛岩千秀,丛岩千秀。
从今往后也请来拯救我吧,丛岩千秀。
*夏油杰对同级生的那段发言纯属诡辩,请不要较真,大家明白他被丛岩千秀绕晕了就行
*夏油杰:我在原作中的的问题是想得太多。丛岩千秀:不,你的问题是想得不够多。
*因为前文发挥过度,又是辉夜姬又是天元,丛岩千秀被迫封神。先封神,再下凡,竹取物语的本质就是(主观世界的)仙女下(外部世界的)凡。本文又名“丛岩千秀想要成为人类”。
*丛岩千秀后半部分的解释,来源于作者原创的关于”生存压力“的理论,在这一系列同人文的世界观下,咒力以及丛岩千秀所具有的特异能力(原创术语”心流操纵“),都来源于生存压力。没错,这是同一设定下的咒回乙女文,相关情况会在后面写的文中进行解释,由此构成“咒回乙女宇宙”(俗称的挖大坑)。
【夏油乙女】狂风掠境
*原著向,漫画剧情的可能性展开。有毒有刀。
*女主是个没有咒力的普通疯子
1
当处在青春的巅峰与终结界线上的夏油杰,被派往x县x市x村执行祓除咒灵的任务的时候,正是那一年在光与火中熊熊燃烧着的夏天。
那时的夏油杰透过指缝望着明晃晃的天光,想不起自己十几岁的人生里还曾有过这样炎热的时候。
是因为情绪与思维的双重混乱,还是仅仅因为苦夏?夏油杰在烈日下恍惚有些分不清,他觉得身上咒术高专的制服很热,黏腻得如同诅咒一般。
早在夏天开始之前,早在被黏腻的汗水浸染皮肤之前,他就不由自主地用食指抚摸着漩涡形状的纽扣,一遍又一遍,既爱且恨,矛盾的情感旋转出涡轮的形状。...
*原著向,漫画剧情的可能性展开。有毒有刀。
*女主是个没有咒力的普通疯子
1
当处在青春的巅峰与终结界线上的夏油杰,被派往x县x市x村执行祓除咒灵的任务的时候,正是那一年在光与火中熊熊燃烧着的夏天。
那时的夏油杰透过指缝望着明晃晃的天光,想不起自己十几岁的人生里还曾有过这样炎热的时候。
是因为情绪与思维的双重混乱,还是仅仅因为苦夏?夏油杰在烈日下恍惚有些分不清,他觉得身上咒术高专的制服很热,黏腻得如同诅咒一般。
早在夏天开始之前,早在被黏腻的汗水浸染皮肤之前,他就不由自主地用食指抚摸着漩涡形状的纽扣,一遍又一遍,既爱且恨,矛盾的情感旋转出涡轮的形状。
想要坚守些什么,又想要挣脱开束缚的枷锁。
被派往偏僻山村祓除作恶咒灵的夏油杰,在充当村民议事厅的房间里,看见了一座木质的牢笼——坚硬,简陋,像晨间历史剧里才有的那种古老的囚笼。囚笼里关着两名少女,两名瑟瑟发抖、遍体鳞伤的咒术师少女。
她们被村民当做村民失踪和一场死亡的元凶,这两个试图保护他们的孩子,被当成家畜一样关押在牢笼里,没有尊严,没有权力,随时可以被杀死。
这群人——夏油杰淡淡地环顾四周,没有眼睛,没有脑子,也没有心。他们不是人类,是动物,是只会模仿人类的、丑陋肮脏的猴子。
愚蠢的猴群虐待试图挽救他们的人,这样无用又无情的动物,没有存在的价值。非咒术师是猴子,是病毒。夏油杰听见有个声音对自己说,这声音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出现,从见到九十九由基、冒出创造新世界的想法后,就对着他暗暗耳语。如今他终于听清了,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去创造一个没有非咒术师的、纯洁干净的世界吧。”
过去的夏油杰,未来的夏油杰,共同对此刻的夏油杰说。
“先出去说吧。”夏油杰笑着对村里的随行人员说。他们走出房间,夏油杰拉上了门,室外忽然间安静下来,从外面飘出了血的味道。
血腥味透过吱吱呀呀的木门弥漫进来,夏油杰轻而易举打开了囚笼的窄门,女孩们看见夏油杰的右手上沾了一滴血。她们感到震惊,感到亢奋,感到一种阴暗的复仇的快乐,唯独没有感到恐惧。
两个女孩的名字,是美美子和菜菜子。她们像两个重获自由的折翼天使,如仰望上帝一般望着夏油杰。这个刚刚杀完人的上帝俯下身,对着咒术师少女们露出最温和良善的微笑。
夏油杰说:“我会创造出一个让你们自由生活的、没有非咒术师的世界。”
他说完缓步朝外走去,走向那片即将成为人间地狱的沃土。
那一天,鲜血的溪流奔涌于村中的小径,当掌握了咒灵操术的咒术师终于抛弃摇摆不定的犹豫大开杀戒,连死神都会俯首帖耳地跟随在他身后。美美子和菜菜子仍然瑟缩着,但这一次却是因为与恐惧截然相反而情绪而禁不住发抖。
她们忽然扯了扯夏油杰的衣袖。
“夏油大人,”两名少女的神情如信徒一般虔诚,“我们想找一个人。她可能已经死了,在离开之前,我们想为她入殓。”
夏油杰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前,老宅门口挂着木牌,写着姓氏“丛岩”。
夏油杰先让自己操控的咒灵进去清理门户,等到院子里已经没了动静之后,他打开房门走了进去。这是他第一次受托寻找尸体。他用稍微粗暴的手法破开一间上了锁的房门,在门后见到了两名少女所要寻找的人。
那个人是个极其瘦弱的女子,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不太干净的脸。她的左脚上被拷上了一根粗铁链,那种出现在晨间历史剧里的脚链。她也是个囚徒。
她瘫在床上,既像活人又像尸体。
“你还活着吗,千秀?”
小姑娘用细细的嗓音胆战心惊地发问。囚徒闻声抬起了头。
“是你们啊,美美子,菜菜子。”
丛岩千秀,是村里出现咒灵之后唯一一个相信两名咒术师少女的人,在少女们被关押的时候,她想方设法给她们递送水和食物。
当对上丛岩千秀那双藏匿于乱发后的、大而明亮的眼睛,夏油杰明白了她为什么会被拷上铁链。
因为丛岩千秀,是个疯子。
丛岩千秀并不是真的有精神疾病——至少在夏油杰看来如此,但她的疯比精神疾病的疯魔更可怕。在村民看来,美美子和菜菜子是疯子,在咒术高专看来,此刻无差别地滥杀无辜的夏油杰是疯子,丛岩千秀也是这种疯子——被社会观念所定义的疯子。
但丛岩千秀并不是咒术师。夏油杰眯着眼打量她。如果她是具尸体,好好安葬她倒也没有什么,可她现在是个活人,一个存活在他这个非咒术师杀手面前的普通人。按照夏油杰如今的观点,自己是该无差别地杀了她的,但他仍有一丝犹豫。
似乎是觉察到了他的杀意,美美子拽住了夏油杰的手:
“夏油大人,能不能放过千秀?她对我们很好,村子里只有她不该死。而且千秀她……没有咒力对吧?”
这也正是夏油杰之所以犹豫的原因。友善地对待咒术师,不足以成为宽宥非咒术师的理由。但是丛岩千秀身上奇迹般地没有散发出咒力这一点,令夏油杰不能立即动手。根据他曾经与九十九由基的探讨,让所有人学会控制咒力也是一种消除咒灵的不可能的方法。这么多年来,他所遭遇的唯一一个完全没有咒力的非咒术师,也只有伏黑甚尔。
如果划分咒术师与非咒术师的标准,是能否控制自身的咒力,那么丛岩千秀就极其麻烦地处在二者的交界处:不会散发出咒力这一点像咒术师,然而不会使用咒术这一点又像普通人。
正致力于开拓新世界的夏油杰,在这片崭新的土地上发现了一个既不是人类又不是猴子的物种,他只好暂时将之归类到“类人猿”。类人猿,究竟是猴子,还是人类?
夏油杰陷入了判断力失效的苦恼之中。
菜菜子也跑来摇晃夏油杰的手臂:“夏油大人,我们很喜欢千秀哦。”
两个孩子对全村人的惨死无动于衷,却请求她们的恩人饶恕疯子少女的罪孽。那天真无邪的目光,好像孩子在请求父母收养心爱的宠物一样。
夏油杰抬起了手,斩断的不是丛岩千秀的脖颈,而是她脚上的锁链。
名为丛岩千秀的少女是个孤儿,在父母死后被远房的叔叔收养,因为举止特异,在村子里被认为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因为丛岩千秀很能干,丛岩家一开始还允许她自由活动,但在发现她把自己的三餐节省下来送给被关押的咒术师少女们后,就将她囚禁在房间中。房间里的脚铐很旧,是祖上就有的,据说她的某位姨奶奶也是个疯子。丛岩家有疯子的基因。
早在被囚禁之前,丛岩千秀就已经营养不良了。夏油杰抱着她从空荡荡的丛岩老宅中离开,感觉自己抱着一团废报纸。丛岩千秀的目光抚摸过路边余温尚存的尸体,然后投向夏油杰:
“你把他们都杀了?”
夏油杰没否认。他认为脸上波澜不惊的丛岩千秀有点过于冷静了。
“为什么?”
“你踩死虫子的时候,有什么理由?”
“通常是因为他们妨碍了我。”
“那么我杀掉这些人,是因为他们妨碍了我。”
“你也是个疯子呢。”
被疯子称为疯子的感觉并不好。夏油杰盯着丛岩千秀,他此刻只要收紧手指就能致对方于死地,但他暂时还必须保持着一种高贵的宽容。在这场血洗村庄的屠杀之中,身为罪魁祸首的夏油杰没有感觉到内心情绪的起伏,执着于意义的人,一旦认定了某种观念就可为之不惜一切代价。
如今,他未来的道路变得清晰了。但此刻夏油杰的心中笼上了一层阴云,他有一点后悔答应了两个少女的请求。他有种预感,他在将来会悔恨自己此时没有杀死丛岩千秀。
2
救下了丛岩千秀的后果,是夏油杰凭空多了一大堆麻烦。除了被夏油杰杀死的远亲,丛岩千秀没有其他可以投靠的亲人,她没有财产还身体虚弱,随便遗弃在街上就会变成毫无生存能力的流浪狗。但美美子和菜菜子可不管,她们让丛岩千秀梳洗干净,带着她往医院跑。
被重新打理过的丛岩千秀有了点人样,她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即便躺在床上也不会被误认为是尸体了。而在丛岩千秀恢复健康之后,她就更不可能被遗弃了。因为她总和美美子菜菜子待在一起,不免会知道夏油杰的计划,而夏油杰不想泄露自己的下一步行动。
夏油杰默默审视着这个身份难以定义的少女。丛岩千秀总是默默坐在那里,读书或者发呆,两姐妹每天用她的长卷发编织不同的发型,被保护同时也是被软禁在据点中的丛岩千秀,看起来像个乖巧温顺的洋娃娃。但这个洋娃娃大眼睛里迸射出来的无声目光,有时候却让夏油杰莫名其妙的不寒而栗。
夏油杰起初以为丛岩千秀能够看见咒灵,因此才对咒术师姐妹另眼相待,但他很快发现,丛岩千秀除了不外泄咒力以外,与非咒术师没有任何区别。
“既然看不见咒灵,为什么相信美美子和菜菜子?”
夏油杰发问的时候,丛岩千秀正在看书。她从纸页中抬起头。
“看不见,不等于不存在。”
“释迦摩尼与斧头的故事吗?”
“只有少数人能触碰到真理,比起她们来说,村子里的人更像疯子。”
丛岩千秀的神情平稳宁静,夏油杰感到她似乎在为自己正名——与咒术师姐妹一样,她因为构陷而被关进了疯子的囚笼。
有谁说过,咒术就是世界。是否能够控制咒力,决定了非咒术师与咒术师所看见的世界是不同的。因为目光与头脑异于常人而被当做疯子的丛岩千秀,所看见的世界也注定与他人不同。
夏油杰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丛岩千秀膝上的书页。她和美美子菜菜子住在一起,总是窝在这个存在感微弱的角落里读书。她刚才已拿着这本书读了许久——她在读什么书?
夏油杰突然感到好奇,而这不过是他长久以来对丛岩千秀的无意识关注中,一朵翻涌起来的浪花。
他的目光落在丛岩千秀膝上的书页,书页上没有字。书是空白的,无字的天书。
夏油杰愣住了。他的脑中回响着丛岩千秀的话语。
[看不见,不等于不存在。]
咒术就是世界,眼睛和心能够看见的东西决定了一个人所身处的世界。
无字的书。
丛岩千秀是一个未知的物种,不是猴子也不是人类的变异种。疯子,夏油杰想,企图说服自己。丛岩千秀是个疯子,这是唯一的解释。
竹取翁家的辉夜姬也许根本不是什么月亮上的天人,她只是一个内心疯癫了的少女,她幻想出天竺国的石钵、蓬莱山的金银树、唐土的火鼠裘、龙头上的五色玉、燕子的子安贝,为的是让那五名贵族男子折去性命。她是疯子,所以连至高无上的天皇都不放在眼里。
夏油杰不愿承认自己对丛岩千秀有种古怪的忌惮,而正是这不合常理的、与双方力量之悬殊被盗而出的情感,使得看起来安静软弱的丛岩千秀散发出难以解释的吸引力。
至少有一件事,夏油杰弄不明白:丛岩千秀为什么没有咒力?
“咒术的事情我不清楚,”丛岩千秀本人用玻璃一样的双眼望着他,让夏油杰感到自己在对方眼中并不具有实体,“但按照你们的说法,咒力的散逸来自于负面情绪,因此其中的一个解释,是我不产生负面情绪。”
夏油杰笑了:“那是不可能的。”
“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就是真相。”
丛岩千秀说到。她是个没什么机会读书的乡下丫头,她所读过的书非常有限,但她却经常不经意说出某本书里的格言。尽管没有什么道理,但夏油杰相信,她能从空白的纸页上读取存在于现实世界的书籍。从没读过侦探小说的丛岩千秀说:
“情绪是什么?对一个人进行全方面的科学检测,得到的结果是血压、心跳、体温的生理变化,人在发怒时脉搏会加快,感到恐惧和喜悦的时候脉搏同样会加快。说到底,情绪不过是主观的东西。负面情绪只有在被产生情绪的人觉察并判定之后,才成为负面情绪。”
身为咒术师的夏油杰,能够理解这番看似荒诞不经的发言。咒力与咒术,都与人的大脑结构相关,主观的思维投射在现实中改变了客观世界,简而言之,整个外部世界都是由“心”塑造出来的。根据夏油杰的了解,丛岩千秀对于咒术师的世界并没有这么深刻的认识,也就是说,以上的观念出自丛岩千秀自身的思考。
身为非咒术师的丛岩千秀,却有着咒术师一样的头脑。
“那么你是哪一种?不觉察,还是不判定?”
“通常来说,在觉察的同时判定就已经发生了。但是我不判定。情绪产生于自身期待与客观世界的遇合,期待与现实一致就产生愉悦,相悖则产生悲伤。而我完全接受了外部世界是一个纯粹的偶然性集合体的事实。”
某部分额叶受损会造成情感障碍,能产生情绪却拥有对情绪的绝对决断权,这样的头脑也足够疯癫了。丛岩千秀既是自己行为的承担者,也是行为的审判者,而唯有上帝才有权审判人类。她就像一个不应存在于此世的、精神的聚合体。夏油杰莫名想到了天元,假如能赋予丛岩千秀天元那样不朽的生命,她或许也会成长为一种超越人类存在的东西。夏油杰想象出了一个失去了人类形态、被幽囚于黑暗大地里的丛岩千秀的幽灵。
然而,这样的丛岩千秀竟然不是咒术师。
夏油杰不知道自己的那一声悄然叹息,是遗憾还是庆幸。
处境堪称任人宰割的丛岩千秀,是不肯对人惟命是从的。她如此评价夏油杰的新世界宏图:
“进化论没有错,但前提是放在自然的状态之中,而一旦进入社会的领域就会失效。这位进化论身为科学的局限性。如果将咒术师看作是优于非咒术师的群体,那么当非咒术师被赶尽杀绝之后,残存的咒术师依然会朝着新的方向继续进化,等到那个时候,你还会继续坚持现在的理想,杀光那些水平较低的咒术师吗?”
“进化论是一个方面,”夏油杰说,“我的主要目的是消除咒灵的存在,只要把非咒术师一个不留地清除干净,就能从根源上消除咒灵诞生的可能。”
“那么,成为咒术师是由什么来决定的呢?当一个非咒术师某天掌握了咒术,他是否能被归入咒术师的行列?同样的,当一个咒术师忽然失去了天赋的能力,就要把他视为退化了的猴子吗?”
夏油杰不是没有思考过这样的事情:“你说的,只是个例。”
“既然如此就只看全局吧。你的做法在理论上是可行的,但仅仅是在理论上。按照你们咒术师的说法,世界的第一规则是‘平衡’,人类产生咒灵,咒灵危害人类,人类中出现了咒术师祓除咒灵,三者构成了动态的三角平衡。当人类和咒灵都被消灭,咒术师成为这一关系中唯一的幸存者,假如说动态三角关系是一个必要的结构,那么就一定会有未知的东西来替代人类和咒灵原先的位置。没有证据表明,那个不可构想的新世界比这个丑陋的世界更美好。”
夏油杰盯着她,面部肌肉不由自主地被绷紧:“你说的也只是可能性而已。”
“所以你承认自己对那个理想没有十足的把握。乌托邦诞生之后,不可避免地繁衍出了反乌托邦。”丛岩千秀并不惧怕夏油杰的杀意。“究竟为什么人类具有咒力,而人的负面情绪又会制造出咒灵?用你最喜欢的进化论来解释吧,人类以外的一切生物都有天敌,没有天敌的物种数量极为稀少,并且都有被人类杀死的可能。只有人类不具有天敌,而且数量太多了,因为摆脱了食物链中被吃的宿命,同时又无从自然法则中逃逸,所以人类需要一个新的敌人,一个前所未有的敌人。”
“你是说,咒灵存在的意义,是作为人类的天敌?”
“人类归根到底只是动物而已,亚当和夏娃也是动物,动物永远成不了神。”
“谬论。”夏油杰从扶手椅上站起来,其他人快要回来了,他不想被发现与丛岩千秀说过话。“丛岩小姐,我劝你少读点异端的书。”
这世界上恐怕没有比丛岩千秀更异端的存在了。夏油杰认为自己肩负大义,可是他对丛岩千秀怀着未名的恐惧。能量遵循守恒的定律,被上天夺去了某样东西,就会被赋予另一样。没有丝毫咒力的丛岩千秀,本该像伏黑甚尔一样换得天与诅缚,但丛岩千秀偏偏连体能都差得可以。她那被埋没的能力会展现在哪里呢?夏油杰害怕丛岩千秀的疯狂正是她的天赋,他害怕丛岩千秀所预言的是未来的真相。
因为恐惧丛岩千秀探知了真相,夏油杰想要杀死她。与此同时,夏油杰感到唯有说服了不肯折服的丛岩千秀,存在于她头脑中的那一部分未来才能与他的期待相符,因此他又不能杀死她。既不是咒术师,也不能被简单划归为非咒术师的丛岩千秀,第一次让夏油杰产生了两种自相矛盾的欲望。
3
在慢慢凝聚起来围绕着夏油杰的团队里,丛岩千秀是一个古怪的存在。她平时和人偶一般默不作声,除了帮忙做家务之外,都呆在美美子和菜菜子的房间里。在某种程度上,她差不多要与这两名咒术师少女融为一体。
当有刚来的成员质疑丛岩千秀是夏油杰大计中的一个污点,两名少女立即为她出头。
“千秀和那些猴子不一样,因为千秀是我们的狗哦!”
全心追随夏油杰的两名少女,完全接受了夏油杰的观点,原本被她们视为朋友和恩人的丛岩千秀,也从平等的同类一落千丈成为被豢养的宠物。
丛岩千秀本人似乎并不介怀,但夏油杰却感到对方在注视自己的时候,带着“都是你把她们教导成这样”的指责。
似乎是因为两姐妹的袒护,大家也逐渐默许了丛岩千秀的存在,并且默契地对这个非咒术师视若无睹。丛岩千秀和两名少女住在一起,直到美美子菜菜子进入青春期,她们共同居住的房间里惟一的寝具只有那张大床。在某些清晨,这三个女孩子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微妙。并不是没有人有所好奇,但他们觉得自己还是不知道真相比较好。
多年来,没有谁试图对丛岩千秀施展些阴损的招数,因为夏油杰对丛岩千秀的生存境遇给予了最大的宽容。
自从被夏油杰斩断锁链带离村子之后,丛岩千秀就没有离开过这群咒术师的世界。许多年来缺乏与外界的接触,丛岩千秀几乎丧失了在人类社会上生存下去的能力。偶尔想到丛岩千秀的时候,夏油杰觉得少女既不憎恨他,也不感激他,她既没有被伤害也没有被拯救,不过是从一个囚笼到了另一个囚笼。
但丛岩千秀有时也能得到放风的机会。因为早年生活条件的恶劣,丛岩千秀落下了一身的毛病,全靠着坚韧的生命力才存活到了今天。那一年丛岩千秀旧疾发作,医生建议她温泉疗养。这怎么看都是不现实的事,但最终竟然实现了。
更诡异的是,带着丛岩千秀去疗养地的是夏油杰。
美美子菜菜子因为任务在身而在外地行动,据点内的其他咒术师又都排斥与丛岩千秀这个异类接触,身为领导者的夏油杰不得不亲自负责这件苦差事,陪着身体虚弱的丛岩千秀前往一家远离东京的温泉旅馆。
夏油杰与丛岩千秀并肩坐在新干线的座位上。那感觉太奇怪了,人类与类人猿一起坐新干线?
“你认为什么是人类?”
夏油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之后,丛岩千秀询问他。这本该处于对立状态的两人,意图杀光普通人的咒术师,和被咒术师所囚禁的普通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进行一次交谈,那是夏油杰不曾与其他人进行过的、冷静而理智的论战。没有人知道,这两个最不可能建立对话关系的人维系着这样一段暗潮翻涌的私交,又或者即便发现了,也都在缄默以待上心照不宣。
只有咒术师称得上是人类,非咒术师都是些愚蠢的天生残疾的物种,只能模仿人类的外型,但本质上不过是丑陋可笑的猴子。这是夏油杰素来秉持的观点,但他也很清楚,这不足以说服丛岩千秀。
“那只是身为咒术师的夏油杰的看法。”丛岩千秀拢了拢手,怀里抱着夏油杰给她装好热水的暖手壶。“因为你自己是咒术师,所以在你看来咒术师才是人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夏油杰说,“每个人无可避免地孤独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身份决定了观点,这样的观点在利益相冲突的那一方看来,就是偏见。”
“你明白这一点就好。”丛岩千秀神情放松。“所以同样的,在非咒术师看来,你们才是非人。而如果用咒灵的眼睛观测这个世界,唯有咒灵才能称得上是人类。”
“谬论。”夏油杰只用这个词来评价,“没想到你的胸怀广博到连咒灵都能够共情。”
“在你看来,咒灵不也是猴子吗?”
“咒灵是猴子分泌出来的污秽。”
“你把咒术师以外的存在划分了三六九等,”丛岩千秀露出淡淡的笑容,“人类之所以能傲视万物,是因为人将除了自己种族之外的一切生命视为低劣的牲畜。你本该将非咒术师与咒灵混为一谈的,人类骄傲的罪孽就在于对自己以外的事物不屑加以区分。你的宏图是无法实现的,夏油杰,因为你的心还不够狠。”
“除我之外,都是虫子”——只有天生的魔鬼才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这样的话。情不自禁露出震惊神色的夏油杰,后知后觉地想起对方原本就是个疯子。
夏油杰不再说话,丛岩千秀则拿起随身携带的书翻开来读。这一本书是有文字的。
夏油杰提着丛岩千秀的行李箱,两人跟着路标抵达了一间古朴但很齐整的旅馆。经营多年的旅馆老板娘,见到两人便自然而然露出和善的笑容。
“是已经预定过了?只定了一个人的是吧。过几天就是祭奠了,丛岩小姐的男朋友不能多待些日子,正是可惜呢。”
夏油杰懒得反驳。丛岩千秀还顺势回答:“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
“那至少住一个晚上吧?”老板娘极力劝说,“这个时间也来不及赶回去,这里的温泉很棒的,来过的客人都赞口不绝呢。丛岩小姐的男朋友,就请你留下吧。”
夏油杰在少年时代就不会应对老板过于热情的情况,他正打算推辞,但这时候丛岩千秀忽然说:
“既然如此,你不如明天再走吧。还是说,你害怕旅馆里有妖怪出没?”
不知内情的老板娘急急忙忙地解释说有关旅馆的怪谈都是子虚乌有,夏油杰则立即明白了丛岩千秀口中的“妖怪”,指的正是她自己。
和式的房间里放着老板娘送来的温泉专用替换衣物,一共两套,被叠得整整齐齐。夏油杰看见丛岩千秀把长发拢起来束到头顶,不急不缓地开始脱衣服。先是外套,然后是针织衫,再是内衣。
“你……要干什么?”
丛岩千秀旁若无人地把自己的衣服脱了个干净,露出仿佛初生婴儿般白而纯粹的身体。夏油杰的眼力很好,他看见在丛岩千秀脊背后隆起来的细细的骨骼,脚上暗紫色的血管,还有零星散落在她腰间和胸口的淡淡印迹。
丛岩千秀转过身,她白皙的身躯像文艺复兴时期画作里的仙女。
“脱衣服。”
“我问的是你的目的。”
“泡温泉。”丛岩千秀的双眼莹莹有光,她不是不解人事的孩子,而深谙人性的复杂。“自称为人类的咒术师,也会在赤身裸体的猴子面前动摇吗?”
被摆了一道。夏油杰想。丛岩千秀让他留下来,原来是为了这个——她要用比话语更有力量的行动证明夏油杰是错误的,在多年暗中交战里采取守势的丛岩千秀,罕见地发动了攻势。
夏油杰逼迫自己不从丛岩千秀那充满女性特征的身体上移开目光。丛岩千秀只是自若地看了他一眼,便踏入了热气腾腾的温泉。温泉散发出来的白雾一下子遮掩了她那晃人眼目的胴体。
“你不泡温泉吗?”丛岩千秀问他。
“不必了。那个温泉已经不干净了。”
夏油杰望了望丛岩千秀的背影,觉得她似乎泡得很舒服。这个少女具备一种非同寻常的天赋,无论在什么样的处境中,都能尽量把自己安排得舒适一点。被迫与他们这些叛乱咒术师共同生活,想必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但丛岩千秀却显得怡然自得。更早之前,在夏油杰第一次见到丛岩千秀的时候,被折磨得濒临死亡的少女也未曾显露出怨恨和痛苦。
也许丛岩千秀没有咒力这件怪事,果真是因为她不产生负面情绪。
夏油杰不是不想泡温泉。这时候天气已经转凉,而他自被咒术界通缉以来,就没有悠闲地享受过生活了。如果说是为了与丛岩千秀一争胜负,那么他就应该若无其事地脱下衣服走入温泉,因为没有人类会因为看见了动物的裸体,或者被动物看见了裸体而惊慌失措。
但是夏油杰做不到。尽管在理智上明白对方与自己绝非同类,但夏油杰在情感上仍然接受不了。那是他每每痛恨却又无法消除的、瘤子般累赘的情感。
过了许久,温泉那边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是丛岩千秀从温泉里出来了。她赤着身子走回室内,用毛巾擦干身体。丛岩千秀脱衣服的时候是很利索的,在造成夏油杰片刻的震惊之后就结束了。但浸泡完温泉之后的收尾则不同,丛岩千秀仔细地用毛巾擦拭每一寸肌肤,蓬松柔软的白毛巾擦拭过少女羔羊般洁白的身体,无论是谁在这样的艳景面前都会变得焦躁。
“够了,丛岩小姐!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会做吗?”
夏油杰扼住丛岩千秀的手腕,以差一点就能掐碎手骨的力度。他死死盯着那双大而漂亮的眼睛,在丛岩千秀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脸上的愠怒。
“你打算对我做什么呢?”丛岩千秀平静的脸色,似乎证明了一切尽在她的预料之中。“无论你要做什么,都证明宣称创造一个没有非咒术师世界的夏油杰,无法对他口中的‘人’与‘猴子’进行区分。如果你宣称自己具备辨别能力,那么你丧失的将是人类的尊严。”
依仗着疯人的智慧的丛岩千秀,有恃无恐。有一瞬间,夏油杰怀疑丛岩千秀之所以能如此镇静——哪怕目的是为了证明对手的思维漏洞,但却能以如此自然的姿态在异性面前去除遮盖露出本该被隐蔽的肉体——其实是因为丛岩千秀本就没有将自己视为同类。人类是不会避讳在低于自己的动物面前脱光衣服的。或许在丛岩千秀的世界里,她才是始终高高在上的人类。
夏油杰放开了丛岩千秀的手腕。从他开口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落败了。他本该从头到尾若无其事,但时至今日,已经变得深谋远虑、谨言慎行的夏油杰仍然不擅长伪装。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败给你了。”
他把旅馆备好的浴衣披在丛岩千秀莹白的肩膀上。一点风都不能多吹的丛岩千秀,再不穿衣服是会着凉的。
“但我不认同你的观点,”夏油杰说,“我只是尚未清除那些碍事的情感罢了。”
“即便是无用的废物,也不一定要清除。”丛岩千秀用手指扣住衣服的前襟。“你想要做吗?”
“什么?”夏油杰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这里发生的事情,不会有人知道。”
本不该是这样的,在将丛岩千秀按倒在床褥上时候,他如是想。本不应是这样的,在他脱下丛岩千秀单薄的浴衣,俯身亲吻她同样单薄的脖颈的时候,夏油杰如是想。丛岩千秀没有引诱他,脱下衣服和擦干身上的水分,都是少女平日里习以为常的流程和动作,因为这样的画面而产生了欲望的是他自己。丛岩千秀只是纵容了他的欲望,夏油杰分不清这究竟是对败者的垂怜,还是对败者的嘲弄。
他曾在梦中见到过这副柔软娇弱的身体吗?他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的双手勾勒出那雪一样的山丘和幽暗的谷壑,听见丛岩千秀在他的影子里微微喘息着。在他亲吻过丛岩千秀那瘦得可怜的锁骨以后,他恍然明白了丛岩千秀肌肤上的淡淡印迹原来是吻痕。
丛岩千秀的身体很凉,她比夏油杰想象中的还要轻柔,他毫不费力就能将她抱在怀中。他此刻正化身为最为他所厌恶的那种缺乏理智的、被情感与欲望驱使着躁动的野兽。他之所以胆敢这么做,是因为得到了丛岩千秀保守秘密的承诺。
这样的承诺对夏油杰来说是不够的。但他没有忘记丛岩千秀来此的目的是养病,脱缰的野兽多少存留着一点自制,那天夜晚他没有在丛岩千秀身上留下比手腕上的淤青更严重的伤痕。
丛岩千秀从后半程开始就似乎十分疲惫,等艳事结束之后,她倦怠地转了个身,宣布自己要睡了。看着立即入睡的丛岩千秀,夏油杰犹豫了一下没有把她弄醒。他弄不懂丛岩千秀这么做的目的,无论是生命还是死亡,丛岩千秀都无动于衷,做爱这样微不足道的轻盈的事,对丛岩千秀来说或许什么意义也没有。因为没能对丛岩千秀开口,所以这永远成为了一个秘密。
当丛岩千秀在第二天清晨醒来,她身上的和服被束紧了腰带,身上的被子妥妥帖帖盖着,房间里已经没有了夏油杰的气息。她并不知晓昨晚夏油杰把她抱在怀里抚摸着她的脖颈,在杀死她和不杀她之间徘徊犹豫,一夜未眠。因此在她看来,夏油杰只是溃逃了,像被弱小的对手所打败的野兽,因为恐惧与羞耻而从战场上溃退窜逃。
4
一个月后,丛岩千秀从温泉旅馆疗养归来。生活一如既往,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一年冬天格外的冷,美美子给丛岩千秀买回了暖脚用的小电炉,丛岩千秀里三层外三层,打扮得像个蒸笼。大家商议周末吃什么火锅。菜菜子指着玻璃窗外的一个细小的银色光点,那是这年冬天的第一片雪。
“就快要到圣诞节了。”她眯着眼睛打量着有些保暖过度的丛岩千秀。“今年的千秀,要扮雪橇犬哦?”
他们为这一年圣诞节的东京准备了一场盛大的典礼。如今咒术师们已经懒得向丛岩千秀隐瞒计划,因为她就像一个无关善恶的精灵,什么都不会向外面的人透露。菜菜子夸耀一般摸着丛岩千秀的头:
“因为千秀是我们忠心的小狗哦。”
从不对主人吠叫、永远温柔沉默的小狗。
临近圣诞节的时候,这群以夏油杰为首的咒术师们都忙得不可开交。自从温泉回来之后,夏油杰几乎没有与丛岩千秀说过话,他对丛岩千秀的态度避讳又冷淡,但从没有暗示过别人可以杀死她。而丛岩千秀作为被动,或者不如说是不得不被动的那一方,没有主动与夏油杰交谈的理由。
在“百鬼夜行”的前夜,丛岩千秀忽然对他说:“不要去,夏油,你赢不了的。”
“为什么?”
“你想要创造的世界终究只是建造在沙土上的幻想而已,凭这样的幻想赢不了真正的人类。”
“哦?”夏油杰注视着丛岩千秀,就像十年前他第一次遇见丛岩千秀那样的无情。“那我们来打个赌吧。如果我赢了,我要收缴你的性命;如果我输了,那么你将从此得到自由。”
当重伤逃亡的夏油杰倒在街边的小巷里,他想起了丛岩千秀那不祥的预言。他露出自嘲的微笑:原来真理果真站在丛岩千秀的那一边。
在生命的最后,夏油杰耳旁只剩下了冬季呼啸而过的风声。他似乎看见丛岩千秀缩成一团抱着暖炉,等待着他们这群杀人如麻、嗜血而归的亡命之徒。可今夜他们谁也回不去——这是无数偶然性叠加而成的未来。
在逐渐模糊的余光里,夏油杰看见了自己唯一的挚友的身影。
圣诞节过后,丽日晴空,有人心情舒畅地走在街头。那个人的外貌与夏油杰别无二致,除了额头上有一道缝。他用愉悦的目光打量着人来人往的街头
“你想要做什么呢?”某个身影询问。
“我想要做夏油杰不会做的事。”戴着夏油杰面孔的人说。
“比如说?”
“封印五条悟,还有——杀了丛岩千秀。”
后篇:【夏油乙女】竹取物语
*本文又名“全员变态”,作者为了代入角色先把自己逼疯了,所以整篇文章可能也很奇怪
*滚床单情节看得令人性冷淡,是因为作者手里已经没有剧情了。虽然滚了床单,但本质还是柏拉图(对话也很柏拉图)。
*夏油杰对女主的态度是“想下手但忍住了”,建议各位剁手党学习。
*最后出场的是脑花,它要干的两件事都成功了,也就是说五条悟被封印了,丛岩千秀被杀了。真是猝不及防的bad ending。
*本文简单来说就是“夏油杰眼中的丛岩千秀”。按照女主的思想观测,你能看到隐藏的happy ending。
以下是专用于作者吐槽的冷笑话小剧场
夏油杰:“为什么丛岩千秀读的书上没有字?”
作者:“因为这样一来你就没机会借她的书。”(梗来自《围城》)
【虎伏钉】白色圣诞
*大概是摸鱼,三人组太难写了,又没有参考,全靠脑洞。应景写个圣诞节,是cb还是cp见仁见智。
*可能会夹带私货,比起原著,更偏向日常生活的现实风格。
*倾情感谢亲友@minaki ,写的时候脑中浮现出了她的咒回漫画,大家快去看(特殊联动?)
当长久以来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得以松弛下来,一直积攒在胸腔中的压力化为无声而绵长的叹息,在这个严寒的隆冬里,虎杖悠仁感到了些许凉意,有什么细小的星星一样的东西掉落下来。
是雪。
虎杖悠仁仰起头,冬季的第一片雪花融化在他呼出的热气里。
“话说要到圣诞节了吧。”一旁的钉崎野蔷薇说到,附带了几句抱怨。“之前新买的衣服都在战斗中报...
*大概是摸鱼,三人组太难写了,又没有参考,全靠脑洞。应景写个圣诞节,是cb还是cp见仁见智。
*可能会夹带私货,比起原著,更偏向日常生活的现实风格。
*倾情感谢亲友@minaki ,写的时候脑中浮现出了她的咒回漫画,大家快去看(特殊联动?)
当长久以来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得以松弛下来,一直积攒在胸腔中的压力化为无声而绵长的叹息,在这个严寒的隆冬里,虎杖悠仁感到了些许凉意,有什么细小的星星一样的东西掉落下来。
是雪。
虎杖悠仁仰起头,冬季的第一片雪花融化在他呼出的热气里。
“话说要到圣诞节了吧。”一旁的钉崎野蔷薇说到,附带了几句抱怨。“之前新买的衣服都在战斗中报废了,圣诞特装也没空买,到现在还在穿从乡下老家带来的旧毛衣——真是的,土死了!”
伏黑惠瞥了一眼钉崎的装扮,他对女孩子的服装没有什么概念,那些根据个人风格进行了设计的校服,在他看来只有大小和长短的区别而已。不过伏黑惠稍微有点好奇,关于钉崎提到的那个——
“圣诞特装是什么?钉崎你要去兼职当圣诞老人吗?”
虎杖悠仁没心机地直白询问。钉崎当即就往他身上招呼了一拳头。
“哈,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啊?所谓圣诞特装就是为了圣诞节准备的华丽衣服啊,圣诞节是西方的新年,新年不就是要买新衣服吗?”
伏黑惠看着挨揍的虎杖悠仁,为自己被同伴们吐槽为臭屁的谨慎性格感到庆幸:还好开口的不是我。
钉崎野蔷薇的友谊之拳,显然与虎杖悠仁不久前挨过的狠辣杀意不可同日而语。体重80公斤且被磨练得皮肉骨都坚硬如钢铁的虎杖根本不把这点友好的玩笑放在心上,反倒罕见地一本正经注视着钉崎。
“我说,钉崎,你是不是被那个什么,那个什么……”
虎杖悠仁似乎要表达一个很重要的观点,却一下子忘了那个关键词,严肃的表情加上无可奈何的磕巴,意外的很有虎杖悠仁式的喜剧效果。
伏黑惠忍不住提示:“消费主义。”
“对,你是被消费主义洗脑了吧?”虎杖悠仁回给人形提词卡伏黑一个感谢的眼神,大块头的身材因为占据了观点高地而变得更加伟岸。“虽说女孩子都喜欢打扮,但你的花销会不会太大了点?从入学到现在,你都是月光族吧?乱花钱可是很危险的,克制不住购物的欲望还容易被那些不法高利贷盯上,电视上最近都在讲的哦?”
钉崎野蔷薇被这番话惹得额角青筋直冒:“烦死了!你这家伙说教的口气怎么和五条老师一模一样!没钱的话就靠祓除咒灵挣回来啊,没有人消费的话国家的经济还怎么发展?经济低迷的话就会有失业啦物价上涨啦之类的问题,到时候全国一起释放负能量制造咒灵,我们不是要工作到死吗?你们这些小鬼别只盯着细枝末节,要多考虑大局啊!”
虎杖悠仁感觉这套说辞的逻辑哪里有问题,可又说不出来有哪里不对,他容易信任同伴的单纯神经又一次让他丧失了判断力。
“对、对不起!”
面对着低头道歉的虎杖悠仁,钉崎野蔷薇大度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和我一起把钱包掏空吧!”
伏黑惠看着被反洗脑的虎杖默默捂住了脸,搞不懂钉崎到底从哪里学来的这套油嘴滑舌。他下意识瞥了一眼钉崎野蔷薇的右眼,在黄昏的光芒下,钉崎的义眼就和真的眼睛一般,看不出人造的痕迹。在涩谷的那个夜晚,钉崎野蔷薇永远失去了她的右眼,咒术高专中没有谁不是为胜利付出了血的代价,而有些人则永远把生命留在了黑暗的地下。
当起死回生的钉崎野蔷薇拆开纱线,从镜子里看着自己崭新的义眼之时,虎杖和伏黑谁也没有说话。那么爱漂亮的钉崎野蔷薇,每天忍耐着玩手机的欲望早早睡觉保养皮肤、追求美丽到了不允许新衣服上有一痕褶皱的钉崎野蔷薇,永远了失去了那只眼睛。
钉崎回头看着他俩:“怎么,不好看?”
“不是的,是太好看了。”虎杖悠仁的情商从未离线,“仔细一看,钉崎你长得很漂亮嘛。”
虎杖悠仁说得很真诚,伏黑惠不怎么会说话,否则他相信换了自己来说,语气也会是同样的有说服力。
钉崎把镜子移到一边。
“就是说啊,那些在街上物色模特的家伙都瞎。”钉崎回过头,用精神的那只眼睛盯着两人,眼神清透明亮。“对着我不用这么玻璃心,真正美丽的东西是不害怕残缺的。”
钉崎野蔷薇很强大,不仅仅是力量上的,更是精神上的。或许正是因为这三个人都是精神上的强者,所以相互扶持着一路走到了今天,成为了“传说中的一年级三人组”。所以才能在这样一个寒冬里,共同迎来东京的第一场雪。
“你们圣诞节有什么打算?”钉崎问,因为想到了什么忽然警觉起来:“该不会偷偷谈了女朋友?”
“没有啊。”虎杖悠仁老实回答。
伏黑惠则瘫着一张脸:“哪有那个时间。”
“也是哦,最近忙到连对象都只能从咒灵中找了,里面还一个好看的都没有。”钉崎摆摆手表示嫌弃。“那要不我们这些花季少年们一起过圣诞节?”
虎杖悠仁表示同意,伏黑惠没说话默认同意。
“那圣诞节银座见。”
“你就是想找人帮你拿购物袋吧。”
虽然嘴上这么吐槽,但圣诞节当天,伏黑和虎杖还是陪着钉崎去逛街了,钉崎冲着圣诞新品一阵扫荡,利落地选购买单,好像老电影里一早闯进股票交易所的大投机家,看得另外两人瞠目结舌。三人为了吃什么争论不休,最后干脆把每个人想吃的挨个儿吃了一遍,把肚子吃得圆圆的,好像秋天屯粮的小麻雀。
“给五条老师买什么礼物好呢?”虎杖悠仁估摸着自己的存款额度。“比如衣服什么的?”
钉崎用一副“你跟我开玩笑”的神情打量着无知的虎杖:“五条老师的一件衬衫就能让你割两个肾,那个穷奢极欲的有钱男!”
对此稍有经验的伏黑惠思考了一下:“买甜食好了。”
钉崎的表情有一丝扭曲:“那种少女心的东西?”
“那种少女心的东西。”
三人路过一家甜品店,钉崎一眼看见了“情侣半价”的活动宣传。钉崎眼睛闪亮,指着它:“就这家吧。”
虎杖悠仁把优惠条件仔细读了一遍,很老实地说:“可是要情侣才能优惠?”
“你不会装吗?”钉崎野蔷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圣诞节满大街都是情侣,恋爱关系又不需要公证,只要一男一女进去就行了。”
“我不行的!”虎杖吓得连连后退,把伏黑推了出去。“换伏黑吧!”
钉崎又把伏黑推了回来:“你看这家伙像是交得到女朋友的样子吗?”
被退货的伏黑惠黑着脸“喂”了一声。
最后昂首挺胸的钉崎拖着胆战心惊的虎杖站在柜台前,钉崎用钢铁一般的胳膊挽住了虎杖的左手,用右手指了指玻璃柜里的蛋糕:“要一个这个,情侣半价。”
柜台后的服务员露出职业性的标准微笑:“小姐,活动要情侣才能半价的哦。”
钉崎的钢铁之手岿然不动:“那你证明一下我们不是情侣。”
“我都看见了,你们是三个人一起来的吧?”
服务员的目光落在他们身后的伏黑惠身上。钉崎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伏黑,转头镇定自若:“哦,那个是电灯泡。”
服务员面不改色:“小妹妹,说谎可不好哦。”
钉崎“啧”了一声,上前凑近服务员,刻意压低了声音:“其实嘛,是这样的,这两个家伙是情侣,但是怕被别人说三道四不敢公开约会,为了掩人耳目才叫上了我——我才是那个电灯泡。”
钉崎转身把伏黑拽了过来,指着并肩的那两人:“看,是不是很般配?”
虎杖的表情出现了瞬间的空白,伏黑的脸则比刚才更黑了。而服务员笑意依旧:“那让他们牵个手如何?十指相扣的那种。”
“我拒绝!”“算了嘛,钉崎!”
两人一同抗议,钉崎分别抓住了两人的手,就像抓住了两块同极的磁铁,费劲力气也不能让两人乖乖听话。这时候钉崎野蔷薇那股不服输的颈又冒了出来,她在两人中间换了个方向,张开双手,分别与虎杖和伏黑十指相扣。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装了,”钉崎野蔷薇对着笑容发白的服务员说到,“如你所见,这才是真实的情况。”
“但……你们是三个人?”
“谁规定说情侣必须是两个人了?”
就在伏黑尴尬到打算放出鵺带飞钉崎,以及虎杖窘迫到怀念起宿傩还在的时光——这样就可以换人来面对眼前的可怕场面的时候,柜台后看起来准备要报警的服务员,给了他们半价折扣。
等到三人离开之后,差点拨出报警电话又删掉号码的服务员小妹,惊疑不定地盯着这位素来严格有底线、不肯让任何一个人蒙混过关的前辈:“前辈,难道说——那三个人真的是情侣?”
前辈摇了摇头:“我看到那个小妹妹腰间别着锤子,我怕她一怒之下砸了柜台。”
以十分曲折的方式买完给五条悟的礼物,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气温一下子变低,让人只想去温暖的室内呆着。虎杖悠仁提议去看电影,自从他被五条悟进行过电影特训之后,对电影还挺上头的。
然而在圣诞节没有提前订票的结果,就是在哪个影厅都买不着票。
“圣诞节是什么诅咒仪式,那些情侣都倾巢而出了吗?”钉崎野蔷薇忿忿不平,正抬脚要踹向面前的广告牌,又因为估计脚上的新鞋受损而刹住了车。
“这部电影还有座位。”伏黑惠指了指手机上的电影信息,另外两人凑过来看。
“《白色相簿》电影版,发生在冬季的白色恋爱故事……”
“这不是圣诞特供吗?”钉崎来了兴趣,“而且购买两张电影票赠送爆米花。”
影院的售票员听见柜台被敲打了一下,抬头就看见一张神情阴郁的少年面孔,对方朝他伸出三个手指:“三张票。”
售票员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手一抖多打了一勺子爆米花。他注视着少年捧着爆米花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
“今天是圣诞节吧?是真的猛士啊。”
“人好少啊,不会是烂片吧?”钉崎环顾四周,影厅内几乎没有人,空空荡荡。
“总比一群人挤在一起好。”伏黑惠说。
“伏黑真的很怕吵哎,那今年新年参拜要一起去吗?”虎杖自然地约起了下一场。
电影开放,三个人开始吃爆米花。过没多久,爆米花不再像刚出炉那么坚硬酥脆,但观众们却像被噎住一般,再也吃不下了。
电影散场,三人走出影厅,钉崎和虎杖终于忍不住哇哇大叫。
“我看了个什么鬼?我剩下的那一只眼睛也要瞎了!”钉崎野蔷薇心怀悲愤,“我知道为什么没有情侣来看了,看完这种东西谁还会相信爱啊!”
另一边的虎杖悠仁仍沉浸在对主人公的共情之中:“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夹在中间的伏黑惠感觉自己好像带着暴躁女儿和爱哭儿子的老妈,唯一的愿望是希望圣诞老人真的存在,然后赶紧把这两人绑上麋鹿雪橇带走。
“回去吧。”伏黑说。
“我们回不去了。”虎杖念着电影里的台词。
“我想吃点甜的补充能量,”钉崎说着摊开手,“把你们的巧克力贡献出来。”
“哪有那种东西!”伏黑觉得莫名其妙。
“今天可是圣诞节,你们连巧克力都不买的吗?”
“你不也没买吗?”
“因为钱都花在了给五条老师的蛋糕上。”钉崎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蛋糕!”
伏黑惠看见钉崎野蔷薇把魔爪伸向了包装好的蛋糕盒,屈起手指扯开了缎带。伏黑一把抓住了她:“喂,你在干嘛?”
钉崎野蔷薇抬起头,幽怨地看着他:“我体会到五条老师的心情了,果然只有糖分才能填补被伤害了的心灵。”
“别给自己偷吃东西找借口。虎杖,你也过来拦着她!”
然而不幸的是,伏黑惠在虎杖悠仁眼中看到了和钉崎野蔷薇同样渴望又幽怨的神情。这就是糖分对人类的控制力吗?导致了新航路开辟、三角贸易和两次世界大战的罪魁祸首——糖,此刻正对着两个失去了理智的少年散发着它自古以来的无穷魅力。
伏黑惠一手抓着钉崎野蔷薇,一手抓着虎杖悠仁,无奈叹了口气。对不起了,五条老师,这一次我真的无能为力。
圣诞节的晚上,五条悟满心欢喜地从伏黑惠手中接过自己的圣诞礼物,拆开包装后却发现蛋糕缺了一个角。五条悟表示,他已经很久没有遭受过这种程度的震撼。
五条悟对上了伏黑惠的视线,对方拿出手机给他看了一张蛋糕还是完整形态的照片。
“好看吗?”
“所以呢,这是蛋糕的遗照?”
伏黑惠沉默了一会儿,说出了某人的名台词:“钉崎说,真正美丽的东西是不害怕残缺的。”
距刚进入咒术高专的那次圣诞节已经过去了六年的时间,解决了几个大魔头之后,世界仍然照常运转。冬春季节依旧是事件频发的危险时期,咒术师们难得有什么机会悠闲自在地度过圣诞和新年。当钉崎野蔷薇把两人约出来喝酒的时候,虎杖悠仁仰头望着雪花,看见满街的圣诞装饰,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一天是圣诞节。
不知不觉三人已经到了能合法饮酒的年纪,也开始在居酒屋之类的地方进行所谓“大人的聚会”了。正如五条悟曾评价的那样,三个人都有了各自努力的方向,从高专毕业之后的三人没有那么多叙旧的闲暇,偶然会面也只是匆匆聊上几句,然而当其中一人有需要的时候,另外两人就会不约而同地出现在那个人身边。
就在三人聚会这天,钉崎刚刚和男友分手。如今的钉崎野蔷薇留长了头发,烫了今年最流行的大波浪,连义眼都搜集了不同的颜色。她把自己原本的时尚目标降低了一点,要成为全日本最时髦漂亮的咒术师。虽然没什么大问题,但努力的重点似乎有点不对。
钉崎从容地给两人倒上酒,似乎并没有因为恋情的终结而受伤,但虎杖和伏黑都知道,钉崎野蔷薇的云淡风轻,有时是因为太过刚强。
“圣诞节真不是个分手的好日子,”钉崎夹起一块关东煮,白乎乎的热气扑到了她被暖气熏得微微红润的脸上,“是我提的分手,感觉对不起对方。”
“为什么分手呢?”虎杖悠仁看见白色的热气顺风朝自己飘来。
这是钉崎第二次谈恋爱,和上一次一样,似乎平平淡淡,然而自然而然、悄无声息地无疾而终。
钉崎低着头思索着。
“因为发现自己并不喜欢对方……他人很好,对我也不错,让人挑不出毛病,但就是没有感觉——没有恋人之间的感觉。恋爱的时候不觉得快乐,分手也不感到难过,大概我也没有真的喜欢过对方吧。”
她闷头喝了口酒。“这么一想,我还真是渣啊。”
钉崎的两个前男友都是普通人,对咒术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而钉崎则每日与咒灵和死亡打交道,他们对此既不知晓,也无从为钉崎野蔷薇提供精神的支持。钉崎的恋情是不正常的,并不是说咒术师不能与非咒术师谈恋爱,而是必杀技为“共鸣”的钉崎,在恋情之中却无法与恋人产生共鸣。
“不然试着在咒术师里发展一下?”伏黑提议,虽然他的脑子里完全想不出和钉崎相配的性格类型。
“我才不要找同行,超尴尬的好吗。”
“你也知道尴尬啊。”
“喂喂,别说得我好像很不要脸一样,小心我罚你吃辣椒哦!”
经伏黑这么一提,虎杖想起了六年前的事情:“那时候钉崎不是超大胆的吗?为了用情侣优惠给五条老师买蛋糕那次。”
钉崎嚼着石磨豆腐,想了想:“那时候我还想着等经纪人相中我出道当演员来着,作为一个素人,演技还不错吧?”
“灾难级别的演技。”伏黑在小碟子挑着生姜。
“但我不是从那个超严格的服务员手里拿到情侣半价了吗?”
“大概是因为你带的锤子露出来了。”
三个人就当年的事情闹了一阵,钉崎回忆六年前的场景,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话说,那时候我为了争到优惠,不是和你们牵手了吗?我和男朋友牵手的感觉,还没有那次莽莽撞撞的来得令人心动哎。”
“……你前男友真可怜。”伏黑惠说。
“那时候可吓死我了,”虎杖悠仁回忆当年仍有点胆战心惊,“那可是和异性牵手,还是十指相扣的那种,就算我们是同伴也不能开这种玩笑吧?当时伏黑耳根都红了。”
伏黑惠差点被酒呛了一下:“你不也一样。”
“那还不是因为你们俩不肯牵手。”
“那样更奇怪……不,三个人也够奇怪了吧!”
钉崎多喝了一杯酒,脸颊染上了一层玫瑰粉。“毕竟那时候你们都是没经验的小鬼嘛,再不赶紧谈恋爱的话,就要变成我这样性冷淡的大人咯!”
伏黑惠白了一眼故作油条的钉崎:“不如说看到你的恋爱经历之后,干脆对人类的恋情绝望了。”
“说起来,五条老师也还是单身哦。”虎杖提起来。
“那个大叔‘什么都是完美的除了性格’,但是性格恶劣成那个样子是注定与恋爱之神无缘的哦,大概注定要孤独终老了吧……从五条老师身上看到了不努力的自己的结局。”
钉崎野蔷薇又闷了一口酒,酒精有点儿上头,感情也跟着上涌。
“就算圣诞节满大街都是情侣,但是美好的恋情果然只存在于电影之中吧?电影……对了,都是因为那时候去看了《白色相簿》,看过《白色相簿》的我,已经无法爱上他人了……”
“钉崎喝醉了。”伏黑对着虎杖压低声音,后者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我来把她身上的危险品收起来。”
“我们三个人的恋爱运都这么背,一定是因为诅咒的缘故。”钉崎野蔷薇从腰间拔出锤子,“让我来祓除‘无法恋爱’的诅咒吧!”
虎杖收回了伸到一半的手,瞪大眼注视着蓄势待发的钉崎:“不行,已经太迟了。”
那天,当东京堆满了灰蒙蒙云朵的天空落下白色的碎屑,虎杖悠仁伫立在街头,一时记不起自己是第几次遇见这样一场没有预料而来的初雪。这个时候,他猛然想起自己已经不再是十几二十岁的那个少年了。
虎杖悠仁其实不太在意自己的年纪,提醒他年龄大小的总是钉崎野蔷薇,她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常常聊起自己的刘海,朝着镜子里自己的额头瞪大了眼,声音惊恐得像在魔镜里照见了自己的骷髅。
“完了,又长皱纹了,这该死的时间!”
四下无人,这个“人”不包括虎杖悠仁和伏黑惠。身为男生的两人不太能理解钉崎的崩溃,就好像一条细细的皱纹比缺了一只眼睛更关乎性命。
三十岁的钉崎几乎成为了“完美的咒术师”,刚强、果断、智慧、优雅,但当离开了学生和同行的目光,在虎杖和伏黑面前的钉崎仍是那个戾气冲天的十五岁少女。她有时候会盯着伏黑惠的脸,眼中崩出嫉妒的火光:
“居然一点皱纹都没有……说实话,你是不是五条老师的私生子?”
五条悟的不老童颜,至今仍是咒术界的十大不可思议之一。
这时候,虎杖悠仁看着自己的两位同伴,总是在心里笑出声来。他们三人在无数场恶战中存活下来,从认识那天起一直走到了现在,真是太幸福了。
尽管明天还有更为凶险的战斗,尽管不知道人类的未来会走向何方,但在这样的时刻,虎杖悠仁感谢自己被诞生在了这个世界上。
没有放弃,没有死去,真是太好了。
我们都没有放弃,都没有死去,真是太好了。
如今的虎杖悠仁已不再是那个单纯的热血少年,他也逐渐体悟到人生和世界并没有什么意义,可即便如此,也值得为之而奋斗。
曾令咒术师们不寒而栗的“百鬼夜行”事件,在还算太平的年岁里也被逐渐淡忘了。东京周围比从前安定了一些,虽然高专里仍派人随时待命,但圣诞节与平安夜,则不再与“白色恐怖”相关。
这一年的圣诞节,钉崎野蔷薇看着玻璃窗外成双成对的情侣无动于衷,许久才淡淡感慨了一声:“年轻真好啊。”
虎杖悠仁尝试安慰她:“钉崎你这样,让五条老师怎么办啊?”
“性格决定命运,五条老师的宿命就是单身。”
虎杖悠仁感觉自己无法反驳。
“你们以前有想过自己三十岁的自己在做什么吗?”钉崎问,“我小时候觉得,三十岁的自己一定已经结了婚,可能还生了小孩,如果小孩特别可爱我说不定会做全职主妇,如果没那么讨人喜欢我就出去上班。”
怎么说呢,是钉崎野蔷薇的风格。
虎杖托腮思考了一会儿:“大概是在普通地上班?嘛,在碰到咒灵吞下宿傩手指之前是这么想的。”
伏黑惠说:“我没想过会活到三十岁。”
并不是所有的咒术师都拥有活到三十岁的幸运。
“我们的人生都因为成为咒术师而被改变了啊,”钉崎感慨,“连恋爱运都被改变了。”
“这么说好像还真是,”虎杖想到了什么,“咒术高专差不多时间毕业的人里面,全员单身的好像只有我们班?”
伏黑惠看了看一下子灰心丧气的钉崎野蔷薇,对虎杖说:“别再刺激她了。”
虽然从三年前就开始宣称自己对恋爱没兴趣,但外表霸道的钉崎野蔷薇在内心深处还是渴望着能谈一段真正的恋爱。
“不是有那种约定吗?”虎杖试图为钉崎打气,“如果两个人到了35岁都还是单身就结婚的那种。”
“现实中没有这种人吧?”钉崎眼神阴郁,“你是不是最近给学生特训,自己也跟着看电影了?”
虎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洞:确实是这样没错。
“如果有的话,你有什么条件吗?”伏黑试探性地问了一下。
“人类,未婚,说日语,男女不限。”
完全自暴自弃了。
“35岁结婚的设定,不是一般要在认识很多年的人里面找吗?”钉崎开始发散思维,“符合条件的只有你们两个。但不管是和谁约定,被剩下的那一个不是很可怜吗?”
“的确是这样,”虎杖悠仁也开始上道,“我们三个里不管谁和谁在一起,另外的那个人就注定要孤独终老。”
因为年龄和认识的时间都在增长,互相的了解程度也不断加深,三人之间的聊天已达到了无所不言肆无忌惮的程度了。也就是说,在这三人相处的时空中,没有什么话题是诡异到了不能拿来探讨的。
假如这时候又三人之外的第四人闯入这片领域,大概会被惊掉下巴吧。这些年来,三人一同增长的不只是作战上的默契度。
伏黑惠在虚空中画出一个图形:“为了维持稳定性,就要继续保持各自独立又互相关联的三角形?”
“三角形之所以会崩塌,是因为其中一个点被驱逐出去。”虎杖想了想,“三角恋大概也是这样。”
这时候的三个人隐约意识到了,自从那次圣诞节的牵手事件,或者是在牵手事件更早之前,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因为太过稳固而扭曲了他们各自的人生。假如他们有了自己的恋人,组建了自己的家庭,那么他们人际关系的重心必然会转移到恋人和家人的身上,这样一来他们即便仍是同伴,之间的关系却有哪里不同了。为了维护彼此之间的关系,他们无意识斩断了建立其他关系的可能。
这也许是爱,也许是执念,爱与执念原本就难以被区别。
钉崎野蔷薇总结出了答案:“所以,结论就是维持现状对吧?”
“我没想过要结婚生子什么的,伏黑连恋爱都不打算谈,钉崎你——你还是有机会的……”
虎杖悠仁半中间改了口,但他也模模糊糊发现了,总是高昂着宣称自己渴望恋爱的钉崎野蔷薇,也总是同时显得漫不经心,似乎在宣称中怀着一种恐惧。
钉崎野蔷薇没有任何的不悦,她兴致冲冲地包里掏出一本手册,娴熟地翻开其中的一页:
“既然这样,就来看看退休以后的住房吧。我很中意这套海景别墅!”
虎杖凑过来看了一眼:“你要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
“刚才不是说到集体养老吗?”
什么时候说到集体养老了?虎杖在心里嘀咕。伏黑一眼看穿了钉崎的意图:“你是蓄谋已久了吧?”
“只是找你们入股而已,我一个人要买还是贵了点。”钉崎也不否认,兴致勃勃指着其中的一间房:“我眼光不错吧?这间套房还可以给五条老师住,万一他以后被打断双腿也好有人照顾,不至于一个人死在公寓里等发臭了才被房东发现。”
就不能给五条老师设想个好归宿吗?虎杖悠仁默默吐槽,愈发觉得钉崎的模样像是房地产推销商。
没想到伏黑来了句更狠的:“五条老师可能会死在战斗中,还是先给他买个墓地吧。”
虎杖不由感慨,这些年伏黑也越变越黑了,岁月是把杀猪刀杀猪刀,不老的只有伏黑惠的脸。
看着你一言我一语的两人,虎杖悠仁恍惚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刚刚进入咒术高专的时候,他曾见过那么多鲜血和眼泪,无数次差点被敌人的攻击和内生的情感撕裂心脏。这一瞬间,他忽然好怕眼前的不过是一场梦,伏黑惠和钉崎野蔷薇,这两人只不过是他的幻想,他们早在许多年前就和其他的那些咒术师一样死去了。
认真考虑购房的钉崎和伏黑忽然感到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们抬起头,发现虎杖悠仁愣在原地,似乎掉进了某个幻境里。
“怎么了?”“虎杖?”
两人朝着虎杖伸出手,钉崎还习惯性地扯了扯虎杖的脸,两人的手指都触碰到了一点湿润。
“忽然间怎么了?”伏黑惠一脸困惑。钉崎野蔷薇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猜测:“是不是想起来忘记给自己买养老保险了?”
虎杖悠仁低下头胡乱抹掉了脸上的眼泪。
“我只是觉得太好了,”他小声地回答,还带着一点未散的鼻音,把目光转向别处,“今年圣诞节,不是也下雪了吗?”
伏黑和钉崎顺着虎杖的目光朝外面望去,映入眼帘的是大雪纷飞的东京之夜。
Merry Christmas,愿大雪祝福你,白色的圣诞节。
*没看过《白色相簿》,但我就想玩梗(对不起)
*给五条悟设置养老房的脑洞来自《老友记》钱德勒在新家给乔伊安排了一间房子用来养老,真的非常暖心了
*顺带一提钉崎的找对象标准是参考我自己的:“人类,未婚,说中文,男女不限。”
*反省自己是不是隐晦地发了几枚刀
【五条乙女】万壑回响
*女主原创,五条悟cp。原著向,为了契合原著可能有刀(全是刀),但相信咒术回战的读者们都拥有钢铁一般坚强的心。
*现实主义的成年人恋爱,只想看小甜饼的快逃。
*主要是女主的第一人称视角,转变为第三人称全知视角的时候会用“*”隔开,希望不会造成阅读障碍。
...
*女主原创,五条悟cp。原著向,为了契合原著可能有刀(全是刀),但相信咒术回战的读者们都拥有钢铁一般坚强的心。
*现实主义的成年人恋爱,只想看小甜饼的快逃。
*主要是女主的第一人称视角,转变为第三人称全知视角的时候会用“*”隔开,希望不会造成阅读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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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是个完美的人——完美的外貌,完美的力量,完美的智谋。但与此同时,他也是个极其恶劣的人。
我对后者所知甚深。
遇见五条悟曾是我人生中最糟糕的事,第二糟糕的事则是在十年之后再度遇见了五条悟。
当我选好玻璃柜台中的蛋糕抬起头,出乎意料地对上了那双又陌生又熟悉的眼睛,像猫眼一样、像水晶和星星一样的眼睛。我至死都不会忘记这双眼睛。
五条悟没有戴墨镜,那双眼睛就这么无遮无拦地看着我。他动作随意地和我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深流。”
深流,崎谷深流。他漫不经心地念出我的名字,云淡风轻地说出“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亏你说得出口,五条悟。
我“嗯”了一声当做回答。唯有在这个时候,唯有在十年未见的五条悟面前,我不必再端着大小姐的优雅和礼貌。
“没想到会遇见你。”唯有这个时候,我想说些不那么虚伪的话。
“我来这里买蛋糕,”五条悟用指尖点了点玻璃柜台,仿佛在对着里面的奶油蛋糕施加自动跳到他手心里的魔法,“我记得你以前就很喜欢这里的蛋糕?”
我从服务员手中接过打包好的蛋糕,用与五条悟同样淡然的神情回望他。
“我喜欢的东西和讨厌的东西,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自然而然的再会,理所当然地叙旧,我只能恨人类的约定俗成,以及恨东京真小。我转身看着甜品店的大门,从这里过去要走上十步。迈出十步的时间,已足够说许多的话。
我对五条悟说:“我要结婚了。”
他对我露出一个轻松的、半开玩笑的、五条悟式的微笑。
“要邀请我参加吗?”
“除非你不请自来。”
“恭喜你。”
他的声音很轻,像春天的柳絮。我注视着他的脸,这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与记忆之中十年前那张扬不羁的少年的面孔融为一体。
“不客气。”
我拿起蛋糕朝前迈步,如今的我已学会踩着高跟鞋留下利落的背影。我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第九步,第十步。这一次,是我把五条悟甩在了身后。
离开蛋糕店,坐回专配的轿车里,我放下蛋糕,在心里长舒一口气。即便只是那样若无其事的短暂会面,五条悟的身影一时间仍在我眼前挥之不去。这些年来早已淡忘的往事,因此被牵一发动全身地勾引出来,我想起了那段年少无知的时光,我不由叹了口气:
意外撞见前男友的感觉真不好。
那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高中时代少女的懵懂恋情,放到十年之后的现在或许都称不上一段蔷薇色的谈资。
黑色轿车朝着崎谷公馆驶去,我在半路收到了家入硝子发来的信息。
[你见过悟了?]
果然是这样。对五条悟来说,世界上不存在所谓的巧合。我刚才与五条悟的相遇,不是因为东京太小。五条悟随时可以找到我,只要他想,他也可以永远不与我相见,只要他想。五条悟强大到足以主宰自己和他人的命运,这个世界上还不存在什么地方,广阔到不容许五条悟插足。
就是因为这一点,五条悟才显得讨厌。深知这一点的我自己,此刻也显得讨厌。
[是你告诉他的吧?]
我回了一条信息。在与五条悟分道扬镳的十年间,我与五条悟同期的硝子仍维续着不可思议的友谊,这段友谊于我之珍贵,远远超过了年少之时昙花一现的恋情。
我很少有什么事瞒着硝子,在不关涉利益的时候,我总是尽可能保有真实的面目。而我与硝子友谊中心照不宣的一点,是我们之前从不谈论五条悟,同样的,她和五条悟之间也从不提及我。
在我主动开口之前,五条悟就已经知道了我结婚的消息,否则对此既不追问也不调侃,不是他的风格。很可能,他正是为此而来的。
我不明白家入硝子为什么要把我即将结婚的事情告诉五条悟,就算在周末喝多了,也不该对这段死了十年的腐土旧恋抱着什么起死回生的荒唐希望。
[他说了什么?]
[他说恭喜我。]
我感觉网络那边的硝子沉默了一下,我想象出了她那副带着无奈的莞尔神情。
[你们还和从前一样。]
五条悟还和从前一样,甚至连脸都没有变,逆天的“无下限”甚至能让他避开流逝的时间。可是,硝子为什么要说“你们”?
[结婚的时候希望我到场吗?]硝子问。
[不必了,只是乏味至极的商业联姻而已。]
我的未婚夫是藤井社长的公子,崎谷家与藤井家有着多年的商务合作,资本家与资本家的联姻,门当户对,即便让牧师上台宣读婚礼誓词,也没人敢提出异议。婚礼被安排在三个月之后,临近婚期的我也不得清闲。
我本打算把婚礼的相关事宜都交给专人负责,但我的未婚夫藤井君却热衷于亲力亲为,要我过目结婚的场地布置和菜市酒水,要我亲自试穿婚纱。他忘了这不过是一场约定俗成的利益游戏,似乎真的喜欢上了我,这令我有些苦恼。但我仍对着一切麻烦事露出甜美的微笑,我知道自己必须扮演一位好妻子。
我是崎谷企业无可指摘的社长千金,是毫无破绽的完美淑女。
即便是五条悟,也不曾见过我露怯的一面。
公司的事务,加上婚礼相关的额外事宜,连日来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我在模模糊糊的睡意里,回忆起当初是怎么和五条悟、和咒术高专乃至与之相关联的整个隐秘世界扯上了关系。
2
* * *
十二年前的春天,东京的街道上樱花飞舞。
当时还是都立咒术高专二年级生的三人接到了一项祓除咒灵的任务,地点为崎谷企业的办公大楼。
彼时还是班主任的夜蛾正道解释说:“崎谷企业里藏匿着为数不少的咒灵,大概有50-60只,都是二级三级的杂鱼,现在已经让所有员工撤离了办公楼,这次人物只需要降下‘帐’祓除咒灵。”
“上班族还真惨,”五条悟歪着身子坐在椅子上,用手托着脸,一副无赖狂放的少年模样,“这是积攒了多少加班的怨气?”
“不要嘲笑受害者。”夏油杰提醒他,“听说已经有员工因为咒灵而生病住院了,所以崎谷企业才联系了咒术高专。”
“这次除了祓除咒灵,还有一项附加的任务。”夜蛾补充,“观察一下此次事件的联络人,对方声称自己目睹了咒灵的身影。”
“对方是咒术师?”家入硝子询问。
“目前还不确定,但很可能是。”
“对方的身份呢?”
“联络人是崎谷企业的大小姐。”
二年级的三人抵达现场的时候,企业大楼里出现了一点意外的状况。负责此次行动的辅助监督解释说:
“原本崎谷企业已经通知所有员工离开大楼,但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现少了一名员工,崎谷大小姐回去找了。”
“普通人进入存在咒灵的建筑,也太乱来了!”夏油杰皱眉。
“我想要拦住她,但崎谷小姐说她必须对企业的每一个员工负责。”
“这年头还存在有良心的资本家。”五条悟扶了扶圆片墨镜,“是那个能看见咒灵的崎谷大小姐?”
辅助监督点点头。
“任务有变:祓除咒灵,加上救助‘帐’中的普通人。”五条悟依旧神情惫懒,但姿态蓄势待发,“希望他们的运气足够撑到我们抵达。”
返回大楼的崎谷深流看见玻璃窗外的天空仿佛迎来末日一般黑暗下来。那黑色的被称为“帐”的东西会隔绝内外的信号,她知道自己必须避开那些怪物的攻击,找到失踪的小林小姐并带着她从这座魔窟里逃出去——超S级的难度。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崎谷大小姐逼迫自己鼓足勇气,因为这是我的选择。
当崎谷深流凭借着自己对员工的了解以及一点点的直觉,终于在黑漆漆的大楼里找到瑟瑟发抖不敢动弹的女秘书,她二话不说就拉着对方往回跑。小林秘书慌乱得不知所措,频频向崎谷深流询问:
“大小姐,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之间……我们为什么要跑?”
崎谷深流忽然站定脚步,猛地回过头极其严厉地盯着她:“不要说话,一个字都不要说。”
天知道那些奇形怪状的魔物方才随着她的前进路线缓慢地包围过来,此刻已然堵住了她们前进的道路,而唯一的退路上也聚集了恶灵。她有些羡慕茫然无措的小林秘书,不知晓真相的秘书是幸福的,唯有她眼睁睁看着那些来自地狱的丑陋东西正嬉笑着朝着她们涌来。
五条悟看见大楼中的咒灵就像被鱼饵吸引的鱼群一般,朝着同一个方向移动。他只一瞬间就杀到了包围圈的中心,比砍瓜切菜更轻而易举地收拾了这些没有战斗力的杂鱼咒灵。然后他将目光落在两个被救助对象上,公司的女秘书正像普通的受害者那样惊慌失措,而站在她身前的那个人却是一副凛然不可犯的模样。
五条悟愣了一下。他的理智判断出对方那堪称凄惨的咒术水平,最多只能和蝇头这样的低级咒灵打个平手,可他却莫名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另外一种货真价实的强大。
这个娇小单薄的、手无缚咒灵之力的少女,是个值得敬佩的强者。
五条悟没能立即找到自己非理性想法的源头,当他认真审视对方的时候,漂亮如宝石的眼睛里照出了对方同样惊讶的神情。
家入硝子如此形容自己对崎谷深流的第一印象: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普普通通的中学校服穿出礼服套装那般英气飒爽的模样。崎谷深流明明是被救的那一个,但现场的情况恍惚好像她才是祓除咒灵的人。
在极其短暂的某个瞬间,五条悟感觉自己帅气强大的形象受到了威胁。
崎谷深流没有想到,前来祓除咒灵的竟然是一群与自己一般年纪的少年。
“你们是?”
“我们是咒术高专二年级的学生,奉命前来祓除咒灵。”夏油杰回答,一般来说现场的救援都很混乱,这还是他第一次与被救人正常地说上话。
“非常感谢。”
崎谷深流的致谢优雅得体,咒术高专的三人隐约感到,她的身上覆盖着一层名为“无懈可击”的盔甲。在非咒术师的世界里,这副盔甲是“无下限”一般的强大存在。
“有人受伤吗?”家入硝子暗暗搓了搓手,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有些失望地把搓好的手收了回去。又是这样,家入硝子想,风头全让那两人抢了,真没劲呢。
家入硝子考虑起了夜蛾提议的“宅家医疗研究之路”。
崎谷深流注视着面前的三位咒术师。家入硝子那副莫名有些气鼓鼓的样子让她觉得很可爱,但她的视线总是不动声色地落在五条悟的身上,审视着墨镜少年那带着探寻、玩味甚至一点点挑衅和敌意的目光。
* * *
与五条悟初遇的场景,将永远铭刻在我的记忆之中。并不是因为他那时候救了我和崎谷企业的员工,也不是因为他祓除咒灵的身姿有多么流畅帅气,而是因为他在消灭掉那群张牙舞爪的怪物之后,转头对我露出一个轻浮张狂的笑容。
“没事了,因为我很强。”
天赋异禀的骄纵,唯我独尊的张扬,让人禁不住抵触的自负与自夸汇聚在那张少年人的面孔上,他看上去就像个不可一世的问题少年,但那一刻的五条悟却是我心目中劈开黑暗夜空的闪电。
硝子曾和我吐槽说,五条悟的一切都是完美的,除了性格。五条悟的性格恶劣到了极点,但令我刮目相待的,正是他恶劣至极的性格。
我欣赏他自恋又毫不掩饰,欣赏他不对长辈说敬语的无礼态度,欣赏他认为全世界都可任他自由驰骋的狂妄洒脱。五条悟是我向往却又绝不会效仿的那种人,因为身为崎谷深流的我,必须是完美的。密不透风、天衣无缝的完美,崎谷深流不可以有任何的缺陷。
三人组祓除咒灵之后,我被告知高专的相关人员要见我。身为普通人的我,第一次知道了有关诅咒方面的事,我不可避免地与那一边的世界有了牵扯。虽说能觉察普通人看不见的咒灵让我感到了压力,但得知我在某种程度上能够和一群被称为“咒术师”的人被划归为同类,对我而言反而是一件更加沉重的事。
为了掩盖大楼中出现咒灵的真相,我事先采取了“紧急情况逃生演练”这样的说辞,并在事件结束之后仔仔细细地进行了收尾。当我以为与那边世界短暂交集后便互不相关之时,我从相关知情人那里得知了“拥有咒力的人会被咒术高专记录在案”的事。
回想第一次拜访堵里咒术高专的时候,我的脸色或许是有些阴沉的。这所坐落在东京郊区的古老学校,透着一股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苍凉之气,看上去有种鬼气森森的样子。学校里很安静,只是四处涌动着某种能量,我想那就是所谓的“咒力”。我此次是前来交涉的,为了维护崎谷家的名誉,必须避免一切怪异的传闻。企业的名誉就是财富,资本家希望这个世界是符合科学的,如果不是,那至少要让它看起来符合科学。
“很抱歉,崎谷小姐,这是咒术界的规定。”
高专的校长拒绝了我“从登记名单上删除崎谷深流姓名”的请求,他的神情异常坚决,但我知道如何软化他看似坚守着的信念。
“我知道此次前来多有冒犯。“我取出携带的空白支票。”请您开个价。”
此次拜访所花费的金额数量可观,但对于崎谷企业的支出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像我这样被称为“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子弟,比平凡人更清楚金钱之力的界限在哪里:能用钱摆平的终归是简单的事,而那些无法用金钱换取的,才是弥足珍贵的。
在从高专校长办公室离开的路上,我偶遇了五条悟。他和初次见面时一样,穿着咒术高专的黑色制服,可无论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个学生。我猜想他即便在咒术师当中也是个特例,而他本人深知这一点。
他透过墨镜对上了我的目光,挥手和我打了个招呼,肆无忌惮的直率。
“这不是崎谷家的小姐吗?”
“之前承蒙关照。”无论对方表现如何,我都维持着习以为常的礼貌。
“你在这里做什么?”
“来谈一笔生意。”
“崎谷企业要成为咒术高专的赞助商吗?”
“但愿鄙社有此荣幸。”
五条悟不满地“啧”了一下,对我打官腔的烦躁溢于言表:“崎谷小姐,你能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说两句话?”
我停下脚步,让身旁的司机先去车位那边稍作等候。等司机离开之后,我收敛起企业法定代表人一般的作态。
“你想知道什么?”
五条悟似乎暗自松了口气,因为我不再扮演刀枪不入的机器人,他脸上多了一丝神采。
“你身为咒术师只有辅助监督的水平?”
这件事在咒术高专相关人员上一次与我的谈话中,我已经知道了。我能够被划归到咒术师的行列,但能力顶多能够担任辅助监督——类似于为主治医生递上手术刀的护士这样的角色。咒术高专的人提到五条悟时,曾说他是个天才。我不明白咒术师中的天才为什么关心这样微不足道的事。
“你就想问这个?”
“通过我的判定,你应该很弱才对,”五条悟无意识地用右手摸了摸下巴,这样不加掩饰的小动作表明了他无论如何也还不过是个少年,“但矛盾的是,我同时又判定你很强。”
“那就要看你的判定标准了。在咒术师的世界里,我很弱;在非咒术师的世界里,我很强。”
对方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我:“我还是第一次遇见宣称自己很强的普通人。”
他又称呼我为“普通人”了。我顺势回答:“那也不过是普通人而已。”
“你说你来谈生意?”
“让咒术高专从名单上消除崎谷的姓氏。”
“你花了多少钱?”
我伸出手,比了几个数字。
五条悟有些咂舌:“不愧是大企业的手笔。不过,就算消除了名单上的信息,你拥有对咒力的控制力这一点是事实。你和咒术界也只能在表面上划清界限。”
五条悟很敏锐地觉察到了,我正急不可耐地与咒术师的世界撇清干系。
“表面文章就足够了。每个人都只生活在属于自己的狭窄世界里,咒术师的世界里有诅咒和咒灵,普通人的世界里除了人类一无所有。普通人要做的只是一无所知地活着,然后一无所知地死去。我所做的只不过帮助他们维系无知无觉的状态,按照咒术师的说法,抑制咒灵发生最有效的办法是让人们的心境保持平稳,不是吗?”
我从五条悟黑漆漆的魔镜后窥见了他露出来的水晶色的眼睛。那一刻的五条悟意外的有了一点好学生的样子。
“深流小姐,你这样的年纪,意外的很圆滑。”
“承蒙谬赞。”
这是我与五条悟的初次对话。
第一次和家入硝子出来玩的时候,我远远就看见她身后跟着两条尾巴,一个是五条悟,一个是夏油杰。一个班级的咒术师,连休息时间都是要一起活动的吗?这还真是独特的组织风格。
等他们走进的时候我听见了三个人的对话。
“拜托你们不要跟着我!”
“因为正好闲着没事干,对吧,杰?”说话的是五条悟,他还戴着那副圆形墨镜,看上去像明星出街或者非法接头一样扎眼。
“为什么要扯上我啊?”夏油杰似乎很无奈,但也没有认真反抗。看上去是个老好人。
家入硝子有些尴尬地望着我:“抱歉,我来的时候被巨大的牛皮糖缠上了。”
“没关系,”我回答,“硝子这样的女孩受欢迎也很正常。”
“我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家入硝子瞪着一双颜艺十足的死鱼眼,“你知道,所谓的‘天才’大多有心智缺陷。”
我和家入硝子能成为朋友,完全是个意外。按照硝子的说法,是因为我是她认识的唯一一个“正常人”。而我之所以对硝子另眼相看,恰恰是因为她不是“正常人”——处在我这样的境地中,如果要交一个真正的朋友,那么对方绝不能是“普通人”。
我和硝子一拍即合,在崎谷企业大楼事件后就交换了联系方式,速度之快效率之高,被硝子称为“一见钟情”。
既然我被硝子视为身边唯一的正常人,那么咒术高专大概是什么问题儿童劳改营了。因为已经预设了咒术师都不是正常人,那么对方就算做出非常的举动,我也能忍住不大惊小怪。
只是粘着同班的女生参加“女生聚会”,这种程度的出格还是易于接受的。
硝子扭头威胁五条悟,以及被五条悟生拉硬拽过来的无辜受害者夏油杰:
“等下深流的保镖跳出来揍你们俩,你们可要老老实实挨揍哦!”
“我出门是没有保镖的。”我说。
“不用带保镖吗?”
从我十二岁开始,崎谷家就给我投保了高额的绑架保险,并且每年都在追加保险金额。也就是说,一旦我被绑架,保险公司会赔到倾家荡产,但假如我被保险公司的人毫发无损地救出来,保险公司按照合约也无需赔款。金融行业与本地的黑道长年又来往,一般黑道不敢轻易动保险公司的蛋糕,而银行也制定了“万一崎谷深流被绑架,将之不带损伤救出来的个人和集团将获得高额悬赏”的应对方案。人类这种动物的特性,是在利益面前能自觉维系理性的平衡。
我没有把内情告诉他们,站在力量巅峰的咒术师,远比我们这些普通人来得单纯。
那天我们似乎只是随便在街上逛了逛,和硝子聊了一些与咒术师和商界都无关的普通话题,就像普通女孩子那样闲聊着无关紧要的小事情。我在想跟着我们后面的两名男生大概就要闷死了,硝子说是他们自讨苦吃。
经过某家蛋糕店的时候,我停下来说自己要买个蛋糕。
“想不到你还有少女的一面,”硝子说,“可惜我不爱吃甜的。”
“是给我妹妹买的。”我回答,“我也不喜欢甜的。”
“原来你有妹妹吗?”
“名字叫静流,还在上幼儿园。”
五条悟在后面举起手:“我也想买呢!”
硝子鄙夷地瞥了一眼五条悟:“忘记我们这里也有个上幼儿园的了。”
* * *
假如夏油杰也有观看走马灯的机会,那么他回忆人生中最尴尬的时刻,大概是二年级的时候被五条悟拖着赖在家入硝子后面陪女生逛街。当夏油杰感到自己在路人的侧目之中即将被坐实“变态”的身份,五条悟仍然专心致志地沉迷于“五条悟的观察”。
“我们到底是来干嘛的?”
夏油杰忍不住问,虽然他也不指望得到什么货真价实的答案。
“来观察崎谷深流。”五条悟盯着少女的背影,目光犀利好像要进行人体解剖。“我怀疑她是某个新物种。”
夏油杰之前已经听过五条悟关于崎谷深流的“力量不明说”,但五条悟将假说付诸实际观察这一点实在令人头疼。你这只是单纯对人家感兴趣吧,夏油杰想,坦率承认不好吗。
不过这也未必是因为五条悟不坦率。因为长期生活的影响,五条悟对“强大”的认识几乎被囿于咒术师的世界,强与弱对他来说差不多只是物理意义上的力量大小,而精神层面的强弱也被统筹进物理意义之中了。在这个阶段,五条悟的世界还不存在“肉”与“灵”的对立,二者按照东方哲学是浑融一体的。浑融是天才诞生的沃土,身为天才却仍然年少的五条悟,尚未能够区分物与神,也还未能分辨“我”与世界之间的界限。
年少时的五条悟,曾有过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也曾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看透了世间的真相。生来就是天才的五条悟,辅一显露便震惊四野,可他同时也是一个在混沌之中慢慢成长的孩子。
那时的五条悟,遇上了彼时的崎谷深流。
一开始真的是“新物种观察”,五条悟甚至还尝试做过笔记,夏油杰看着万年不做记录的五条悟掏出便笺本,震惊得差点自己卸掉自己的下巴。夏油杰觉得他们俩跟踪狂的罪名马上就要成立了。但五条悟关心的恐怕并不是崎谷深流本人,而是崎谷深流所携带的谜团,五条悟就好像福尔摩斯,致力于借助一件件证物解开案件的真相。
家入硝子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她觉得五条悟就是闲得慌要给自己找点奇怪的事情做,只要崎谷深流不报警,她也就打算听之任之了。但事情发展到后面就变得匪夷所思起来,五条悟似乎经常能遇见崎谷深流,不知道究竟是偶然还是预谋——既然对方没有报警,总而言之还是不知道的好。
当某天五条悟大方而坦率地宣布自己要和崎谷家的大小姐出去玩,家入硝子不得不怀疑崎谷深流本人也在其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你们到底在干嘛?”
被质问的五条悟像小孩子一样偏了偏头:“就普通地聊聊天?”
“哪里普通了?”
“就是普通地说一些不痛不痒的事,比如春天樱花飘落的样子啦,怎么做出软软甜甜的红豆大福之类的。”
“哈?”
崎谷深流与五条悟之间有着不言自明的默契,五条悟从不谈论咒术师与咒灵一类的事情,而崎谷深流则对公司商务的事宜三缄其口。而去除了两人生活主要内容之外的,就只剩下一些无关紧要的、七零八落的、谁也不放在心上的琐事,那些与沉重现实无所关联的、既不严肃也不深刻的话题。当这些琐屑事情成为主题之时,交流中的信息度被降到了最低,言语存在的唯一目的是维系感情。
究竟是感情产生与话语之前,还是情感诞生于谈话之后,已经不再重要了。纵使是最精明的少年人,在陷入恋情的时候也都像傻瓜一样。
就在家入硝子陷入人生思索的时候,发生了更奇怪的事情。某天从外面回来的五条悟满脸自豪又愉快的神情,虽然他的表情总是欢快得让人受不了,但那天五条悟的神情让硝子觉得特别恶心。
“呐,我要说件事。”
夏油杰娴熟地露出一副风云淡定的神色,家入硝子则投给他一个“有废话快点说”的不耐烦眼神。
“我刚才被告白了。”
夏油杰脸上的淡定瞬间坍塌,家入硝子感觉火气上涌,一时分不清是震惊还是怒气。
“被谁?”家入硝子冒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被深流。”
家入硝子蹭的站了起来。夏油杰问:“然后呢?”
五条悟摆出一个上世纪五十年代歌坛偶像般的pose,单手遮脸露出一只眼睛:
“我答应了。”
家入硝子抄起手机冲了出去,那姿态仿佛要瞬移过去把崎谷深流的脑子大卸八块。
正忙于企业事宜的崎谷深流听见自己的手机铃声,那铃声中莫名带着杀气。崎谷深流接起电话,迎上了家入硝子的最强输出。
“五条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
“那个除了脸和咒术以外毫无优点、性格超烂的家伙,你喜欢他什么?”
家入硝子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友人真诚的嗓音。
“我喜欢他超烂的性格。”
那一刹那,家入硝子猛然惊觉,自己唯一正常的友人,也并不是什么“正常人”。
在家入硝子陷入沉默的同时,这一边的夏油杰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你答应了?”他重复了一下五条悟的回答。
“因为觉得很开心——心跳加速、体温升高,就是开心吧?”
是真的很高兴啊。
“你是特地来炫耀的吗?”
五条悟露出他标志性的欠揍神情:“不可以吗?”
夏油杰的眉毛不由自主抽搐了一下。
“你喜欢崎谷深流什么?”
五条悟思索起来,思考的时间有一点长。他最后说:“因为她很强?”
竟然疑问句。这是“新物种观察”的非法活动结出的恶果?
“可是,”五条悟补充了一句,“喜欢一个人,应该不需要什么理由吧?”
这是身为少年的五条悟说出的最成熟的一句话。
那是五条悟高专二年级的初夏。
* * *
3
如今我已记不得当初对五条悟告白的契机了,甚至连原因都记不得了。我一向是头脑清醒且严于律己的,我会喜欢上什么人,但不该建立恋人之间的关系,因为我清楚自己的未来是与一位门当户对的男子结为伴侣,由此维护崎谷企业的形象。有始无终的恋情,不过徒留伤痛而已。
所以那个时候,我究竟为什么会对五条悟提出建立恋人关系的口头契约呢?或许是因为我在与五条悟的相处中被他那不受拘束、肆意妄为的性格所感染,也妄想做一件不符合崎谷深流完美形象的事。
在与五条悟交往之后,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也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我们保持着对自己的事情缄口不言的默契,他是咒术师,我是普通人,我们生活在各自的世界里,不过是在世界的边缘短暂交集。我不知晓咒术师家族错综复杂的关系,他也不了解崎谷家内部的坎坷混乱。那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纯净的恋爱。
唯一的不同,大概是多了一些身体的触碰。我和五条悟会在无人的时候牵手,他的步子很大,为了适应我的速度不得不放慢速度。这个时候我庆幸自己十二岁时的远见之明——因为那票绑架险保单,我不必成天生活在保镖的保护与窥视之下,因此赢得了离经叛道的缝隙。
我们之间没有做过太逾越的事,当有一次气氛正好,五条悟打算吻我的时候,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他楞了一下收住动作。
“抱歉。”
他低头对我说,就好像做了什么了不得的错事一样。他大概以为我是什么克己复礼的大家闺秀,而把自己当成了无法无天的混小子。其实该说抱歉的是我,因为我在少女时代的文化的浸染下,不由自主地将吻、玫瑰、戒指与婚礼联系在了一起。那一刻,我脑中浮现出了注定在未来出现的场景:我穿着白色婚纱站在婚礼现场,新郎附身吻我,而他只是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
那是我所必然要迎来的婚姻,与爱无关的利益契约,在幻想出现的那个瞬间,我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与恐惧。我不应该害怕的,因为这样的未来正是出于我的选择。我并不是新时代的俄狄浦斯,是我自己选择了我的命运。
我是崎谷家的千金,早已注定的、崎谷企业的下一任社长。我对赚钱没兴趣,也不觉得公司的壮大有什么可骄傲,可我必须挑起这个重担。假如我从崎谷家逃走,那么经营会社、被迫联姻、背负崎谷之名誉的诅咒将会落到妹妹静流身上。
静流出生那一年,妈妈由产后抑郁发展成躁郁症,静流的背后至今留着被她灼伤的印痕。十二岁的我从那个地狱中夺出我的妹妹,把这个与我流着同样血液的婴儿抱在怀里,看着妈妈被捆绑进精神病院。
我从此失去了母亲,父亲也在声色中日益堕落,崎谷家只剩下一具空壳。崎谷静流,我在这世间仅剩的亲人,我用奶瓶和小勺子一点点喂养长大的小妹妹,晚上要拉着我的衣角才能入睡、早晨恋恋不舍拽着我不舍得我出门的孩子,发现我买两块蛋糕却只给她带一块,由此怀疑我在外面有了妹妹而醋劲大发的小姑娘。静流是我唯一的希望,这个小小的孩子是我活着的光。
这个世界是讲求平衡的,假使我承担起所有的痛苦,那么静流就不必承受苦难,若我创造出一片自由的天地,那么静流就能像一个普通人那样快乐地生活。
这即是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幸福。
这些只关涉到我个人的事情,我不曾告诉五条悟。当我母亲在精神病院去世的那一天,我从喘不过气的崎谷家逃出来,精疲力尽的我把额头靠在五条悟的肩膀上。他问我:
“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
“告诉我也没关系的哦。”
“什么也没有,”我回答,“我不会有事的,因为我是崎谷深流。”
五条悟后来或许从家入硝子那里听说了崎谷家的事。我对硝子从不隐瞒,真诚是我们友谊的基础,但是对五条悟——身为咒术师天才的他本就有着自己的苦恼,而我的痛苦素来只需我一人承担。
因为五条悟从没有提起这件事,他是否从别处听到了风声,我不得而知。
那一年的夏天之后,五条悟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尽管我对咒术方面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但我能感觉到他变得更强了,就像突破了某个节点一般肆意生长。但与此同时,他并不因为自己的强大而显得愉悦,像他从前展露的那样。与之相反的,五条悟多了一丝莫名其妙的谨慎。
有一天五条悟忽然很认真地看着我,好像是第一次见到我一样。他对我说:“深流,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哦。”
措辞像在哄小孩子一样,可他说得罕有的严肃,就仿佛我不久之后就要死了一样。但那凝重的气氛只维持了一瞬间,五条悟又恢复了平常没个正行的模样。
后来我从硝子那里得知,夏天的时候五条悟和夏油杰在保护星浆体少女的任务中失败了,少女理子被杀,遭人暗算的五条悟靠着自己的天才起死回生翻了盘。
这是五条悟不曾告诉过我的事,没有一句口误,没有一点神情的泄露。这样的事情,在咒术师的世界里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吗?还说说,在五条悟的世界里,这件事稀松平常?
那么,在五条悟看来,我是否和理子一样,弱小得随时可能被掐死?
我问硝子:“悟他没事吗?”
“大概挺难受的吧,身为天才却败给了一个没有咒力的人,而且星浆体也被杀了,双重的失败,即便在战斗中有所领悟,也抵不过这份屈辱……不是,你直接问他本人不行吗?家入硝子是什么,你们俩的传声筒吗?”
这次谈话以硝子“你们之间的关系太扭曲了”的评价而告终。我也知道,我和五条悟之间的关系是不正常的,可我说不清,我究竟是发现得太早,还是发现得太迟了。
等我从回忆中悠悠转醒,天已经黑了。我找了个借口推辞了藤井的同行建议,坐回了自己的轿车内。黑色的轿车驶上街道,这部轿车仍是十年前的那一部——连一件私人使用的交通工具,都可以撑过十年。车开到一半,我对司机说自己想要下来走走。
我在半梦半醒中看见了我与五条悟分手的场景,尽管只是一场梦,尽管十年前的回忆足够变成一场残破的旧梦,可我仍觉得有些呼吸不畅。因为今天偶遇了五条悟,所以被牵起了情绪吗?不能被人发现自己露出了破绽啊,崎谷深流。
我漫步在夜色流淌的街头,天地间还残留着一点黄昏的余味。我经过了那家蛋糕店的玻璃橱窗,忍不住往里面望了一眼。这是静流最喜欢的蛋糕店,为了给静流买蛋糕,它成为我最常光顾的店铺,在认识了五条悟之后,这里又成为了他的糖分补给站。那段时间,我总是买两块一模一样的蛋糕,一块给静流,一块给五条悟。
很早就识字的静流,在翻出我大衣口袋里写着数量“2”的蛋糕店小票后,哭闹着说我在外面有了别的妹妹,粉嫩的小脸哭得梨花带雨。我赶忙蹲下来哄她。
“姐姐没有别的妹妹,姐姐只有静流一个妹妹。姐姐告诉静流一个秘密,静流可不能告诉别人:姐姐在外面有了男朋友。”
哭花了脸的静流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那姐姐是喜欢静流,还是喜欢男朋友?”
我把静流抱在怀里。
“姐姐最喜欢静流了,姐姐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是静流。”
和五条悟分手之后的一段日子,我仍习惯买两块蛋糕,买完才后知后觉想起境况不同。我不喜欢吃甜的东西,对蛋糕这样甜腻的东西怎么也下不来口,但也不能让静流吃两块蛋糕,所以我最后只能把蛋糕带到学校里给热爱甜食的女同学吃。我看着对方快乐的模样,感慨这才是花季的少女。
鬼使神差地,我再次走进蛋糕店,买了一块蛋糕。
我独自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打开蛋糕的包装盒。精致的草莓蛋糕,漂亮得像甜品王国的公主,而我就像王国中性冷淡的骑士,对年轻貌美的公主不屑一顾。我用蛋糕勺叉起一小块蛋糕,又冷又甜的味道,我忍不住皱紧了眉头。我喜欢的东西和讨厌的东西,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崎谷深流就是这么冥顽不化的人。
甜食到底有什么好吃的?我怎么会喜欢像女高中生一样热爱甜食的五条悟?我的情侣该是家入硝子。
我把蛋糕盖起来,准备找垃圾桶丢掉,虽然浪费食物,但也没有办法。就在这时,我听见了那无比熟悉的嗓音。
“这样就要丢掉了吗?深流你好浪费啊。”
我像发现危机的野兔一样浑身紧绷,黑暗中现出五条悟修长的身影。他戴着眼罩,穿着黑色的制服,那副肃杀的样子,就好像是前来祓除咒灵一般。
他朝我走来。
“不喜欢甜食的话,不如留给我?”
他从我手中拿过蛋糕,自顾自地、大大方方地吃了起来。五条悟从不在意别人的情绪,更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五条,你为什么……”
“你不叫我的名字了,”五条悟掀起眼罩,目光逼人如捕猎的鹰隼,“你不会随便改变对一个人的称呼。”
“该在意的是这个?”
我甚至还来不及询问这个不速之客前来的原因,但五条悟却不给我提问的机会。
“你想和我划清界限。”
被五条悟逼视的感觉很糟糕,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同情起遭遇五条悟的咒灵。可我是个人类,我在五条悟面前不会轻易认输。况且,是他在强词夺理。他说得好像自己是分手没分干净、遭人愚弄的那个人,可是,想要划清界限的明明是他。
当初是五条悟分的手。
那个时候,也是在这个公园里,五条悟对我说:“我们分手吧,深流。”
我压下心头的回忆翻涌。
“你来这里做什么?”
“虽然是在执行任务中,但我提前结束了。因为我忽然想起早上遇见你的时候忘了说一句话——不,是所有的话都要推翻重说。”
“五条悟也会出尔反尔的吗?”这不像他,我记忆中的五条悟从不改口。
“现在的五条悟会。”他回答。“我收回前言:我不会恭喜你。”
我忽然松了口气。原来如此,他是来对我说教的,从前的五条悟总想对我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但他每一次都忍住了,如今他不必忍耐。他还真是适合当教师。
“哦?”我露出一丝挑衅的神色,“那么你是来诅咒我的吗?”
“你要为了那种无关紧要的事情,赔上自己的人生吗?”
“在你看来的确无关紧要,但在普通人所身处的世界中,婚姻、名誉、利益,环环相扣,唯有全力以赴才不会被暗潮吞没。我身为崎谷企业的继承人,必须拥有一段被外界认可的婚姻——‘未婚女性担任社长是靠不住的’,‘社长的作风惹人非议,其名下的企业也是不可靠的’——在凡人的世界里充满了口舌。我必须将一切箭矢挡在外面,静流才能得到幸福。”
“让静流得到幸福的方法并不是只有这一个。”
“可摆在我面前的只有这一个。”我深吸一口气,仰头看着他。“并非每个人都是五条悟,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活得自在洒脱,即便是你,你的强大也是有限的。你或许是神,可我只是凡人。”
当我从高昂激愤的情绪中平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五条悟是自诩强大的,可他比谁都明白这份强大的限度。他的强大没能保护理子,也同样没能挽回夏油杰。而就在去年的那个冬天,五条悟亲手了结了自己唯一的朋友。那是我与五条悟分手之后,从硝子那里得知的事。
在知晓了这样的事情之后,我怎能对五条悟说出这番话?我下意识地说出这番话,或许是为了伤害五条悟。因为他曾经伤害了我,而那伤口至今溃烂未愈。
* * *
在夏油杰叛逃事件后,五条悟曾频繁联络崎谷深流,频繁到了近乎于骚扰的地步。他会在深夜失眠的时候给崎谷深流打电话,在崎谷深流最繁忙的时候告诉她有要紧的事,见面之后却一个字也不说。崎谷深流被折磨得筋疲力尽,却没有一次拒绝过五条悟的无理要求。崎谷深流是看似一切正常的五条悟,对于情绪乱流的宣泄口。
或许崎谷深流做错的唯一一件事,是不曾当面询问五条悟发生了什么。
被容忍了一切任性行为的五条悟并没有得到满足,反而因为对方的包容而萌生了新的怨恨和欲望。于是某一天,在两人时常见面的公园里,五条悟对崎谷深流说:
“我们分手吧,深流。”
崎谷深流沉默了两秒,可当五条悟望向她的时候,她仍是那个优雅的大小姐,古井无波的脸上没有丝毫动容。
崎谷深流回答说:“我明白了。”
崎谷深流说罢离开了公园,谁也没有留恋。
那天的五条悟罕见地带着一团丧气回到了咒术高专,在家入硝子的实验室里跨坐上一张靠背椅,瘫成了一只漏气的灰毛球。灰毛球对家入硝子说:
“硝子,我被甩了。”
正在做实验的家入硝子手一抖,差点切掉白老鼠的头。
“哈?”
灰毛球重复了一句:“我被深流甩了。”
“被甩的明明是我。”崎谷深流在电话那头说,家入硝子觉得自己就快要精神错乱了。“是五条悟提的分手。”
这两人到底怎么回事?硝子感觉相关人员里至少有一个需要去看精神科。
“我没想和深流分手,”五条悟显得很委屈,那副受了冤枉的样子让硝子不寒而栗,“我只是希望说了分手之后,深流能纠缠一下我。”
“你指望崎谷深流对你死缠烂打?”家入硝子的神经末梢突突的疼。你以为崎谷深流是谁?
“至少也追问一下原因,可她直接同意了。”
你还好意思说?用分手来威胁情侣的人最恶劣了,五条悟,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看多了电视剧的女高中生?
“我觉得,深流并没有那么喜欢我。”五条悟的声音忽然低落,“也许在她看来,和我分手也没有什么吧。”
五条悟和崎谷深流的恋爱似乎没有所谓的热恋期,没有关乎现实的交流,也没有过火的情欲,两个少年人仿佛谈了一场小孩子过家家式的恋情。五条悟看似不着边际,但并没有真的耍过小孩子脾气。只是曾有一次,五条悟枕着崎谷深流的膝盖,懒洋洋聊天一般询问自己喜欢的女孩:
“深流,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人是谁?”
对方不假思索地回答:“静流。”
“哎,不是我吗?”
“不是。”
“那第二呢?”
“妈妈。”
“第三?”
“我那个吃喝嫖赌的混蛋老爹。”
“……那我能排第几?”
“排前五。”
五条悟露出挫败的神情:“好伤心哦,我可是五条悟哦?”
“如果是我问你同样的问题,你也说不出什么中听的话吧?”
“嗯,那倒也是。”
这样的恋情,对于年少之人来说太过坦诚了。恋爱就像梦一样,不该被冷静的理智剖析得清清楚楚。而自以为的坦诚之中,有时也不免隐藏着隐瞒与虚构。
“悟不是真的想和你分手,”家入硝子对友人说,“那只是青春期的白痴男生闹变扭了。”
然而崎谷深流回答:
“不管是本人声称的,还是他人推测的原因,他毕竟说了那样的话。人是不会说出未经思索的话语的,如果不是想要分手,又怎么会说出口?”
那一天,五条悟和崎谷深流解开了名为“恋人”的契约。
这段年少时期的恋情,存活了一年零四个月。
* * *
4
遇见五条悟的那天夜里,我失眠了。我的睡眠一向很好,虽然民间传闻“发了昧心财的有钱人每天晚上都睡不安稳”,但我可是个良心企业家。那天我恍惚梦见死了很多人,我已死的母亲、不成器的父亲、妹妹静流、五条悟和家入硝子,还有我,好像整个世界都被毁灭了,我的肉体已经腐烂,可我的灵魂仍在仰头哀哭。
从噩梦中惊醒后,我的心脏仍隐隐作痛。我又回想起分手之时的情形,好像心口被插了一把刀子,那利器至今为被拔出。
我在黑暗中捂住了脸。这感觉太糟糕了。感情这种无意义的事,真是太糟糕了。
几天后,崎谷与藤井两家对媒体公开了婚讯,崎谷社长宣布将在婚礼之后退休,将公司的事务全权交由我管理。这是我与他约定好的事,自从崎谷企业在十几年前差点破产之后,父亲就开始酗酒,并且难以自制地越来越堕落,如今早已与那些逃避生活的中年男人没什么两样。我不得不暗中接管公司的事务,大概从六年前开始,父亲彻底成为了公司的傀儡社长,而真正掌控全局的则是崎谷深流。
如果不是这个国家还残存着封建时代的腐朽风气,习惯轻视年轻的、没有组建自己家庭的女性,我也不必大费周章地上演联姻的大戏。
我过去在银屏上出现过几次,但从这一天起,崎谷深流将正式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之中。看过新闻的家入硝子给我发了信息:
[你很上镜嘛,不愧是完美的大小姐。]
[我就当你是在恭维我好了。]
[这么看来就只剩五条悟孤独终老了。]
[请替我恭喜他。]
在婚礼举行之前,我只希望安稳度日。但我的未婚夫藤井显然对社交和宣传很感兴趣,当电视台的节目组找上门的时候,他几乎第一时间就答应了。
我皱着眉浏览着节目资料。那是一档名为“富豪的平民生活”的综艺跟拍节目,节目组邀请有钱人按照普通老百姓的方式度过一天,无论是主题还是形式,在我看来纯属讨打。藤井委屈巴巴地看着我,试图改变我的主意:
“这档节目最近很热门的,如果能借此展现崎谷家下任社长的亲民形象,不是也能起到很好的宣传作用吗?”
从国外留学归来、不曾在真实的商场上拼杀过的藤井,真是太天真了。工薪阶层最厌恶的就是不必付出努力就日进斗金的有钱人,节目本身就将有钱人和普通人划分为两个极端对立的阶级,观众想在节目中看到的只是有钱人的丑态而已。况且企业要维持自己的形象,从不是依靠这些花花绿绿的杂耍手段,而是要依赖企业的信誉和输出的产品。
但藤井却先一步答应了,他是我的未婚夫,如果我提出拒绝,势必会损伤藤井家的颜面。我叹了口气:就当陪小孩子演一场闹剧吧。
录制节目的时间,定在了两周后的万圣节。
虽然我对不得不牺牲自己宝贵的时间录制愚蠢节目心怀怨愤,但节目录制的当天我举手投足都是愉悦和亲切,一以贯之地展现完美大小姐的风姿。在表现优雅形象的同时,我还需要与藤井扮演一对恩爱情侣,拥有幸福稳定的婚姻才能成为可信赖的管理层,我必须迎合这样的偏见。
不得不说,日本人还真是喜欢过节。商业街上充满了万圣节的浓烈气氛,就算在南美洲的国家也不过如此。我对这些节日本就兴致缺缺,在去年圣诞节发生所谓的“百鬼夜行”之后,我更是对这些外来节日避之不及。
百鬼夜行的始作俑者,如今早已埋骨黄土。我不知道五条悟是怎么熬过这一年的,而我也没有立场知道。
因为是万圣节特辑,节目一直录制到了晚上。录制过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劳神,虽然我生在富豪之家,但除了要管理公司的事情,我的生活与普通人也没有太多差别:在普通的学校读书,和同龄的女生挤在电影院大厅看电影、买商业街老店的烤红薯吃。我反而是对上流社会的生活和娱乐避之不及,这算是我身为崎谷家千金的一点任性。
但藤井就全然不同了,他在上流社会中如鱼得水,标准的富家子,但不是为富不仁的富家子。他不掩藏自己对平民生活的好奇,一惊一乍得像个小孩子,明明自己也不年轻了。当他热切地注视着的我时候,我不由有些可怜他——他还没有意识到这段婚姻的本质。
在节目录制快结束的时候,节目组建议我们坐一次电车:有钱人家的少爷和小姐,和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挤在满是乘客的电车里,会让观众觉得亲切又有趣。
所以这个节目到底是怎么播下去的?
腹诽归腹诽,还是要好好配合的。导演组根据我们所在的位置,选择了最近的涩谷站。
在我们进入涩谷站之后,却迟迟没有等来电车。当满脸疑惑的节目组人员打算向车站询问情况的时候,却发现手机没有了信号。不知是节目组,车站内的其他人也都被断开了信号。
我感觉情况有些不妙。
“先从车站出去吧。”我说。然而朝着我们迎面而来是蜂拥而至的人潮。
“外面被封住了!”我听见涌进来的人喊,“电车呢,为什么没有电车?”
然后是更多的人涌了进来,每个人都神情慌乱。
“怪物,那里有会吃人的怪物!”
一开始就在车站里的人还茫然不知所措,向那些刚跑进来的人询问情况。我上前按住节目组正在即兴录制现场的摄像机。
“别拍了!把东西都收起来,装得像普通人一样,不要引人注目。”
根据节目组“符合万圣节分为”的要求,我今晚穿着一套魔女的衣服。魔女的宽檐黑帽很是惹眼,但在几乎人人都异装的涩谷车站里,倒显得十分普通。我从刚进来的路人中锁定一个看起来理智的,拉住他问:
“外面发生了什么?”
对方告诉我,外面似乎被封锁了起来,天空看上去是完全的黑色,哪里都没有信号。他们为了躲避会吃人的怪物逃到了地下五层。似乎有人告诉他们,只有把某个人带来了才能从这里出去。
“那个人是?”
“好像叫五条悟。”
我的脑袋像被针扎了一样的疼。这里是咒术师与咒灵的战场。这是为了对付五条悟而设计的战场。
或许在五条悟到来之前,这里就会沦为杀戮普通民众的屠场。我预先感受到了血腥的气息,我感觉身上很冷,好像被死神掐住了脖颈。尽管如此,我却仍然希望五条悟不要来。
但他不可能不来,因为他是五条悟——那个无所不能、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能取胜的五条悟。
人群仍在缓慢而源源不断地朝着车站的最底层涌来,五条悟终于出现了。他凌空而立,仿佛神明俯视苍生一般,俯视着我们这些愚昧无知的普罗大众。我不知道五条悟会不会发现我,此刻被人群的潮水所淹没的、毫不起眼的我。
当降落在地面的五条悟与那群奇形怪状的咒灵对峙的时候,我的脑袋疼得愈发厉害。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这个人群拥挤的地下车站,就是为了五条悟准备的战场。
空气中弥散开了货真价实的血的味道。
咒灵在杀戮普通人。但这杀戮是漫不经心、随手拈来的,我拽着藤井努力避开战区,目睹着眼前触目惊心的场面。它们的杀人行径只是顺带而为,聚集在这里的人是它们用来给五条悟添堵的筹码,正因为这里拥挤着大量无辜的普通人,所以五条悟才不能放开手脚。
看着那些挨近咒灵而不自知,因而被杀死的可怜人,我才突然意识到,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咒灵。然而仅仅能看见咒灵却毫无战斗力的我,此刻也与普通民众没有区别。
我试图让节目组人员跟随我避难,但接连有人丧生的可怕情形让他们惊慌失措,像受惊了的盲鸟一般各自奔逃。我眼见着其中一人不幸遇难,他的鲜血洒在距离我五步之远的地面上。人类的生命如此脆弱,在真正的暴力面前不堪一击。
战场中央的五条悟仍旧镇定自如,他不会因为被迫牺牲的鲜血而动摇内心。这就是咒术师的战斗,这就是五条悟的战斗。
努力求生的我,夹在人流之中溃逃。这是我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目睹五条悟战斗。身为旁观者的我没有自信能从这场兵燹中存活下来,可是求生的本能仍让我心怀侥幸。
我无力去猜测,五条悟会不会发觉混杂在人群之中的我。但无论发觉与否,他的行动都不会受到影响。因为他此时无暇他顾,如果他要救我,其他的人就可能会死,更糟糕的情况是,如果他试图救我却没能立即成功,那么我则会成为咒灵攻击的目标。
五条悟知晓这一点,假如他还保有着十年前与我的那种默契,他也会判断出我与他抱有同样的想法。苍天之下,众生平等,这里是否会是崎谷深流的葬身之地,唯有交给无情的命运。
我在逃生之余唯一能拉住的,是未婚夫藤井。我的力量只够拉住一个人,在我能看到咒灵的情况下,和我待在一起要比四处乱窜安全一些。
就在我奔逃到精疲力竭之际,不知去向的列车忽然到站,人们的第一反应是涌向列车,凭借着日常生活的常识认为可以通过这辆在诡异情况中抵达的交通工具逃出生天。藤井也企图跑向电车,我使出浑身力气拽住了他。
列车的门开了,我看见的是塞满了车厢的怪物——这才是真正的屠杀,死神的盛宴。
那一刻,我知道自己逃不掉了,我体会到了什么是身为人类真正的绝望。我几乎瘫软在地上,我听见怪物咀嚼人体的声音,那个长着歪曲人脸的怪物朝我扑来,却不知为何没有用利爪贯穿我,而是抓住了离它稍远的藤井。藤井的血溅在我的脸上。
我忽然清醒了,我的耳畔似乎响起了妹妹静流的声音。她对我说:“姐姐,请不要死。”
“我不会死的。”我对幻觉中的静流说。我在怪物食人的地下车站狼狈窜逃,我的脸上湿润润的,不知是血,还是恐惧的眼泪。我想我大概要死了,我临死之前的唯一愿望,是五条悟能赢。
为了这些死去的、和即将死去的人类,请你赢得最终的胜利。
忽然之间,我脑中信息量暴涨,好像列车超载跌入悬崖一样,我陷入了死一样的黑暗中。
失去意识之前,我似乎听见有人和我道歉。那个人对我说:“对不起,深流。”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在黑暗中听见了从遥远边界传来了黯淡的声音,好像来自宇宙中的未知行星。那声音像高中广播一般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我努力分辨出其中的信息。那声音似乎在说:
“娜娜明……五条老师……被封印了。”
五条?我还认识其他姓五条的吗?
我信息过载的大脑不想处理任何字词,但是我的身体却动了。
我仿佛被另一个我——没有实体的、作为旁观者的我所操控着,我好像正迈开脚步行走,然后是奔跑,我在一片漆黑中奔跑。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过了一会儿,嗅出混杂着血腥味的新鲜空气的我,意识到这是因为我的视力还没有恢复。
奇怪的是,失去了视力的我并没有触碰到任何的物体,也没有遭遇任何的袭击。
当我的意识逐渐复苏,我发现自己正在向上方跑——我的本能要我逃出地狱一般的地下车站。我的知觉恢复了一些,我发现自己在奔跑中踩踏着黏腻的鲜血。
我不知道究竟死了多少人,当我的视力终于恢复的时候,撞进我视野的是遍地残尸。在尸体之海上,我看见了一个只剩下半边身体是完好的人。
是咒灵?不,是人类。
这个人,是咒术师。
* * *
七海建人拖着半残的身体,眼前出现了并不存在于现世回忆中的、幻想出来的走马灯。他梦见自己一直工作熬到了退休,在滨海小镇的朴素房子里望着夕阳,回忆着狗屎一样的打工经历。那是他曾经选择却又放弃了的、身为普通人的人生。
[我又回来了,作为一名咒术师。我现在在哪里?啊,对了,五条先生被封印了,我还要去救人……]
七海建人仅存的那只眼睛,看见了出现在面前的魔女。
[是敌人?是改造人?]七海建人首先吐槽的是:[居然是魔女,这里又不是京都。]
是穿着魔女服装的人类。七海建人讶异地做出了判断。在万圣节cosplay中,魔女服就像上班族的黑西装一样普通。
[咒术师?普通人?从地下车站活着出来的普通人?]
这个逃出生天的人类,因为不可知的原因,在如此混乱危急的情况下,头顶上竟然还能戴住魔女的宽檐帽。
当对方靠近自己的时候,七海建人竟然觉得她有点儿眼熟。
“你是……崎谷小姐?”
崎谷深流盯着面前陌生的半张脸,因为确定对方是人类而多少松了口气。她把对方为什么会认识自己这样无关紧要的事丢在一旁:
“你是咒术高专的人?”
七海建人还来不及回答,便听见崎谷深流紧接着说:“和我一起逃命吧。”
“我还要去救伏黑,还有真希……”
崎谷深流自己都没有料到,她竟然把对方扛了起来。她一边扛着一个身高体重远胜过自己的人往地面上移动,一边自我震惊。[我把他扛起来了?这个人有多重,有没有100公斤?]
据说爱子心切的母亲在孩子被压住双腿的时候,能靠一双孱弱的手臂抬起几吨重的小货车。人类的潜力能在危急情况下爆发出来。但没人知道,崎谷深流此刻是否怀着同样的慈母之心。
等候已久的真人原本在一旁观看眼前的好戏,当崎谷深流像勇敢的伐木工一般扛起七海建人逃命的时候,他有些惊讶地抬了抬眉:这就是人类吗?算了,一起杀掉就好了。
真人把咒力汇集在指尖,朝向崎谷深流的背影,但这一刻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瞄准崎谷深流。
一个咒灵,在没有受到任何咒术压制的情况,竟然无法控制自己的咒力。真人的震惊,好比一个小孩子发现自己存在于一个虚假的世界。他听见那不可企及的虚空中,传来空灵悦耳、却又如同神明般威严的声音:
“无论是谁,都不能伤害崎谷深流。”
真人无暇思考这件绝顶怪事——他在袭来的浓烈杀意中,看见了虎杖悠仁的脸。
与此同时,终于逃出地下车站的崎谷深流在地面踏入了一片新的地狱。她因为恐惧和疲乏而忍不住发抖,但她的理性仍在头脑中运转着。[按这样的规模,咒术高专应该都出动了……这个人快要死了,咒术高专,咒术师,辅助监督……家入硝子。]
崎谷大小姐,在尸横遍野的涩谷街头发出了本不该属于崎谷深流的、犬狼咆哮一般的呼号:
“给我出来,家入硝子!”
* * *
5
噩梦,连连不断的噩梦。黑暗之前的世界不曾存在,黑暗之后的世界一无所有。我存在于黑色的死亡中。在梦中我看见了五条悟的幽灵——我梦见他死了。
死而复生的我,像交代遗言一样抛出一句话:
“悟呢?”
回答我的是家入硝子:“他还活着。”
“我以为他死了。”
这一刻,我什么都不关心,除了五条悟。那个瞬间,我甚至连妹妹静流都没有想到。我不该发觉这一点的:我比自己想象的更在乎他。
“五条活得好好的,活蹦乱跳的。虽然他也疏忽大意在‘狱门疆’里倒了一阵子霉,但他毕竟是五条悟。”
在咒术师的世界里,五条悟意味着碾压一切的、神明一般的强大。
“你不要紧吗?”硝子问我。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藤井死了。”
我恍惚记起我的未婚夫死在了涩谷的地下车站,我亲眼看见他被杀死,他的血溅在了我的脸上。我忘了这件事,而等到想起来的时候,竟然也不觉得悲伤。我记得他在列车上的改造人汹涌而出之时,立即松开了我的手。人在危难之时本能地想要保全自己的性命,无论是谁这么做都没有错。可惜在国外踢了四年足球、努力维持着一身肌肉的藤井,最终也没能躲过死亡的命运。
我对此只是叹息而已。崎谷深流有一副铁石心肠,不会因为没有爱过的人而心神动荡。
处理惨案后续的相关人员,从涩谷车站捡回了藤井的遗物。那是节目组的相机内存卡,里面记录着藤井生前最后的影像。藤井的父母在播放录像带的时候忍不住号啕哀哭,情形凄惨甚至胜过了藤井的葬礼。
那段时间,我被太过的事情撕扯得晕头转向。我出席了藤井的葬礼,而身为未婚妻的我必须再度面对摄像头,向媒体对我不幸惨死的未婚夫得体致哀。
我是在咒术高专的临时据点醒来的,我以为自己躺了有一个月,但实际上是第二天。当我恢复神志的时候,涩谷的惨案已经告终。我的妹妹静流从崎谷家赶到了这里,她扑进我的怀里,对我说道:
“我确信姐姐你不会有事,但还是要亲眼看见才能放心。”
那一刻,仿佛心怀着某种笃定信念一般,静流的双眼异常的明亮。
可从我侥幸获救那天起,原本就身体虚弱的静流生起了病,卧床疗养了整整一周。而我甚至无暇为静流的病情操心,因为就在我苏醒之后,硝子告诉我:
“咒术高专,或者说是所有知情者,都对你逃出那个魔窟的事情很感兴趣。”
对于我究竟是怎么实现从地下五层毫发无损逃出地面,我连一丝记忆都没有。严格来说也不是毫发无损,我的右臂和右侧肩膀受到了重度拉伤,不过那是我自己强行搬运超出我承受能力的伤员造成的。据说人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大脑会自动删除某些相关的记忆。咒术界要求对我进行重新的判定,他们怀疑我具有某种未知的特殊能力。十年前的麻烦重现了,为此我不得不在十年后再度拜访咒术高专。
我撕下一张空白的支票,摆在如今已是校长的夜蛾正道面前。
“请您开个价吧。”
夜蛾看着我有些为难:“崎谷小姐,这不是钱的问题……”
我神色镇定地撕下另一张支票,将两张支票并排放在桌前。
“你想要的数目,我给你两倍。”
签完支票的我没有像十年前那样匆匆离开,因为我顺道来探访了一下硝子。身处咒术高专的家入硝子,看上去像个货真价实的咒术师。
“什么叫货真价实,我本来就是。”硝子辩驳,她提起在涩谷的事。“没想到堂堂崎谷大小姐也是个大嗓门,喊得我都要聋了。亏了七海的耳膜没破裂。”
硝子眼波流转,扬起一丝笑容:“哟,这不是耳膜没破的那个人。”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个看起来很靠谱的人,应该还很年轻,但一脸老成。想不到还有这么正常的咒术师。
“崎谷小姐,那时候承蒙搭救。”
他开口我才辨认出他是那天被我扛着走的咒术师,但那时候他只有半边被烧伤的脸,要我据此辨别是很困难的事。
“没什么,大概是举手之劳。您认识我吗?”
“不久前在电视节目上偶然看到过。”对方说,应该指的是有关我和藤井结婚的采访。他神情有些犹豫地补充:“以前……也曾经听说过。”
家入硝子没体贴他的含蓄,挑明了说:“从五条那里听说的吧?拜他所赐,深流你在当年的咒术高专很出名哦。”
靠谱咒术师露出尴尬的神情。
一个路过的元气少年和硝子打了个招呼,硝子顺势向我介绍:“这是另外一个大嗓门。他喊‘五条被封印’的时候,我以为涩谷地震了。”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也没有那么夸张吧,家入小姐。”
这么说,我那时候听到的声音并不是幻觉。
“我也听见了,”我说,“好像还说了‘娜娜明’什么的,那是什么,咒术师的暗语吗?”
不知为何,靠谱咒术师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一点。
少年一脸天真地指向他:“娜娜明是七海先生。”
身为成年人被叫得这么可爱,怪不得是会生气,又不是每个人都像五条悟。
“我是七海建人。”
咒术师自我介绍。这话他该早点说。话说回来,我似乎听说过这个名字。
少年转向我:“还没请问您是?”
“我是崎谷深流。”
“崎谷?”少年的眼睛亮了一下,“难道是那个崎谷?”
“商界豪强崎谷企业的下任社长,咒术高专第一赞助商。”硝子解释说,忽然不怀好意地瞥了我一眼:“顺带一提,是你们五条老师的前女友。”
靠着多年来的良好修养,我忍住了对硝子翻白眼的冲动。过分了啊,家入硝子。
五条悟是一个存在感非常强的人,强到就算本人不在场,也依旧活跃于别人的对话之中。但对我来说,他也只能活跃在对话之中。我知道我在余生中不可能再见到五条悟,因为他不愿意见我,我即便拼尽全力也不可能让他现身,就好像另外一种“无下限”。
在涩谷事件结束不久之后,我又见到了那个名叫虎杖悠仁的少年。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他的两名同学,三个人在我家沙发上坐成一排,老老实实的顶着三种颜色的脑袋,让我想起了学生时代常给妹妹买的三色丸子。
他们对我报上姓名:虎杖悠仁、钉崎野蔷薇、伏黑惠。那个孩子原来是伏黑惠。我曾在十年前见过他一面,那是硝子开始抽烟,而五条悟频繁来见我的时候,五条悟忽然要我陪他去见“某个小鬼”。我那时候对他各种奇怪的要求逐渐习以为常。那时我还不知晓那个造成了五条悟唯一一次败绩的人名为伏黑甚尔。
三名少年对着我眼神躲闪,尴尬又紧张,像是被迫前来一般不知如何是好。我只好问他们:“你们有什么事吗?”
他们没什么默契的、明目张胆的交换了一下眼神。最后,看上去最厉害的钉崎野蔷薇自告奋勇地跳出来:
“崎谷小姐,那个,我们想打听一下五条老师的事。”
“直接问本人不就行了吗?”
“是、不方便直接问本人的问题……”
就在谈话窘迫到势在结束的时候,钉崎野蔷薇露出豁出去的表情:“那个,您以前和五条老师是情侣吧?”
是这种问题吗?
“是哦。”
“那你们为什么分手?”
“这就要问五条了,”我抿了一口茶,“是他提的分手。”
那天,我家客厅出现了可被载入史册的谈话灾难现场。这三个孩子当然不可能是来问这样无聊的事情的,可是就算我追问,他们也不会把实情告诉我,而我也不想做欺负小孩子的大人,于是岔开了话题。
他们此行的目的,似乎就是我到哪里他们跟到哪里,好像莫名冒出来的三只小狗。我在公司办公的时候,就让他们在休息室吃零食看漫画。过了一阵子,他们的表情自然起来,我告诉自己不要在意他们是咒术高专的学生,就当是在照顾远亲家的孩子。
等到我晚上下班的时候,我们相处得算是很融洽了。野蔷薇对公司的时装项目很感兴趣,悄悄问我有没有哪里在招模特。虽然我也没做什么,但他们三个好像玩得很高兴的样子。
我安排家里的司机送他们回学校,在等车的时候我对放松了警惕的三人问道:
“你们跟着我是咒术高专的意思,还是五条……”
“是校长的意思!”虎杖悠仁抢答。
我瞥见钉崎野蔷薇和伏黑惠偷偷拿脚踹他。
我知道了,是五条悟。
此后这三名少年还来我这里拜访了几次,因为我默许了不必告知我原因,他们也就不再像最初那样尴尬又紧张,在我面前放开了个性,就好像真的是来玩的一样。
藤井的头七过后,我再度安排了媒体的采访。我对未婚夫的惨死致哀,同时宣布我将按照原定计划就任崎谷企业的社长,我将肩负起藤井未竟的事业,与藤井企业保持良好的关系,履行我身为崎谷社长继承人和曾经的藤井未婚妻的责任。
在外界对我进行塑形之前,我抢先一步设立了自己的形象。藤井的意外身亡给我的原先计划造成了影响,但同时也带来了另一种可能。恋人横死的社长千金,忍着悲痛肩负起重担,一改大小姐面目而展露出女强人的姿态,一举提升旗鼓企业的气势,爱情的悲剧与上升的权力,大众最喜欢这样的狗血戏码。
身为企业家的崎谷深流,最后还是利用了死去的藤井。
虽然感到愧对亡者,但我同时也感激他。正是藤井的死,让经历过濒死状态、死里逃生的我遇见了改变自己的契机。十年前的五条悟曾对我说:“你应该活得自由一点。”我欣赏着、羡慕着,却绝不会成为自由自在的五条悟。但是如今,我想稍微多为自己活一点。
在涩谷惨剧结束大约两个月后,我独自驾车前往郊区。每年冬天,静流的身体都比平常更为虚弱,崎谷家在郊外山间又一所特制的别墅,专供静流在这时候清静疗养。我不时前去探望静流,这时我不烦劳司机而选择自己驾车。我其实很喜欢自驾的感觉,我需要自己独处的空间。
这天夜里,在前往别墅的公路上出现了咒灵。
除了十几年前的崎谷企业大楼事件,以及不久前的涩谷事件,我几乎没有遭遇过咒灵。那是个块头很大、凶神恶煞的咒灵,我不了解咒术师对咒灵的分级标准,但它看上去很不好惹。它突然从马路边缘跃上来拦住了我的去路,我紧急踩了刹车,感觉自己要被连着车一起从公路上甩出去。
轿车停在了马路上,我从急刹车的恶心中扭过头,咒灵硕大的眼睛正透过玻璃窗望着我。
我屏住呼吸,心跳骤停。
但它没能砸开我的车窗,它忽然间消失了。从贴近车窗朝外望去,那个半人半虫的咒灵正朝着公路的另一边滚去,像一只被粗暴踢击的橄榄球,而一旁的暴力犯有着我所熟悉的身影。
是五条悟。
他一脚踩住咒灵阻止它继续翻滚,只是看着他的背影都能想象出他此刻反派一般的表情。五条悟的声音有点懒洋洋的:
“原来是条杂鱼。”
他一脚踩爆了咒灵,咒灵像爆炸的水球一样朝着四周喷射出乌黑粘稠的汁液,而罪魁祸首五条悟却没有沾染上一点污秽——不得不感慨无下限真是好用。
当我扯开安全带从驾驶座爬出来的时候,五条悟正打算离开。五条悟出现在这里不是偶然的,一年级三人不定期地充当我的小尾巴不是没有理由的,我所能推测出的原因,是有什么人企图杀死我。
除了在危及我性命的情况下,五条悟在避免与我碰面,只要他今天离开了,我此生就再也不可能遇见他。从此之后,五条悟将成为一个存在于别人话语中的名字,一张属于回忆的、日益模糊的脸。
“五条!”
我喊他,他没有停下。
“悟!”
他停下了。
“发生了……什么事?”
五条悟看上去很疲惫,像加班了两个月没有休息过一样疲惫。这不是五条悟该有的状态。
他缓缓回过头:“没什么,我很强的嘛,因为我是五条悟。”
“为什么拒绝见我?”我追问,“是因为藤井?”
“对不起。”五条悟说。那时候,向我道歉的是五条悟,那不是我的幻觉。
五条悟是不会来见我的,因为藤井死了。在有五条悟在场的情况下,藤井被杀死了。或者不如说,藤井和其他死去的人一样,是因为五条悟才被杀死的。
“这不是你的错。”
“假如不是因为没人清楚的原因,你在那时候也会被杀死,因为我没有来救你。”
在涩谷地下车站的五条悟是不可能救我的,其他人的生命与崎谷深流的生命是同样平等的,那时候的五条悟,或许已经做好了我会被杀死的最坏打算,他唯一能做的是在我被杀死之后,祓除咒灵为我复仇。
“我知道,可我不在乎。”
我不必再顾忌什么,在这片月下的旷野里,只有我和五条悟。山谷中流淌着的深水不会发出声音,却在其中压抑着无数细流的喧鸣。
“无论是藤井的性命,还是我的性命,我都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五条悟。”
我看见了他那双被墨镜半掩的、徒然瞪大的眼。
“我说过的吧,我喜欢的东西和讨厌的东西,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崎谷深流就是如此顽固不化。”
作为被甩了的一方,做出这样类似再告白的宣言的我也并不觉得可耻。坦率地对待自己的内心绝不是可耻的。
下一秒,我忽然被抱住,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是五条悟的瞬移。我听见他在我耳边说:
“有句话我一直都想要说:我喜欢你,深流,别和我分手。”
他将我抱得很紧,我的胸腔里装满了五条悟的味道。他来之前似乎吃了奶油大福,衣服上有股甜食的味道,很甜,但不令人讨厌。
“把你的事情都告诉我吧,无论是多小的事情,我要知道关于你的一切。我也会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你。我不能没有你,也请你来依赖我。”
我曾想过,假如那时候我能追问五条悟,追问出理子的事、夏油的事,假如我能让五条悟不必事事隐瞒我,我们之间的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但那时候的我们都绷着一口气,因为自诩强大,强大到仿佛没有弱点,只将痛苦压抑回自己心中。那段扭曲的关系迟早都要支离破碎,少年时代的我们没有那样的眼界。
那时候的我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五条悟的骄傲自大与狂放潇洒,但他的自由却不足以解开我身上的枷锁,我仍是那个事事固守完美、为了执念不惜一切的崎谷深流。我后悔隐瞒了自己的缺陷,后悔无论何时都独自坚强,后悔那天五条悟吻我时候,选择了退后。
我从他的怀中抬起头。寒冬的深夜里,五条悟的双眼像月亮一样散发着光芒。
我对他说:
“吻我吧,悟。”
*这篇文太难写了,感谢坚持写完的我自己。简单解释一下,这一对恋情这么坎坷,两人都有错,双方的性格缺点碰在一起造就了“扭曲的关系”,导致了十年前莫名其妙的分手事件,以及分手后双方都认为是自己被甩了。双方都很强,从外在到内心,相当于石头碰石头。很令人胃疼,但符合人物性格,所谓的强者互虐。
*关于崎谷深流扛走七海(举手之劳)的剧情按照原作逻辑是不能成立的,作者为了满足七海存活的私心,创造了一个麻烦程度相当于机械降神的设定,因此引发了一系列蝴蝶效应,后半部分五条悟以及一年级三人的奇怪举动也与之相关。具体内容在后文会交代(对,还有后文,这是一个系列的乙女文)。
*死掉的未婚夫为什么姓藤井?因为我被咒术回战虐得胃疼,准备以毒攻毒去看电锯人。顺带一提,后半部分藤井忽然加戏,是因为他快死了——我真善良。
*本篇算是happy ending,但不是最终结局。里面埋了刀:五条悟在理子死后对崎谷深流说“你一定要长命百岁”,但在后文中崎谷深流被杀了;“他唯一能做的是在我被杀死之后,祓除咒灵为我复仇”也是伏笔(提前预告)。芥见下下的发刀水平直接提高了我的发刀能力。
以下是自己吐槽自己的小剧场
崎谷深流:“为什么拒绝见我?是因为藤井?”
五条悟:“不,是因为芥见。”
问:“作者与芥见的共同点是什么?”
答:“喜欢谈恋爱,也喜欢刀人。”
【ID】巴别塔(Ⅰ)
*和 @minaki 的联动,私设平行世界,漫画走→【百贵家的日常】
本篇为漫画前传,佳爱琉(飞鸟井木记)被百贵收养前的事情
共三部分,超长预警
Ⅰ ARIADNE 阿里阿德涅
忽然之间,他出现在陌生的人...
*和 @minaki 的联动,私设平行世界,漫画走→【百贵家的日常】
本篇为漫画前传,佳爱琉(飞鸟井木记)被百贵收养前的事情
共三部分,超长预警
Ⅰ ARIADNE 阿里阿德涅
忽然之间,他出现在陌生的人群之中,黯淡的光线将他们的面孔投映为黑色枝干上的幽灵之花。地面缓缓上升,像日出一般照来的亮光,这原来是一个高堡一样的圆形平台,它像上了膛的子弹一样被推入顶端。四周环绕着水流湍急的瀑布,他抬头上望,瞳孔正对上天空正中一轮白色的圆形太阳。
没有任何东西能将他引入日常,他好像是杀死了上帝,被抛入荒凉宇宙中的尼采。
忽然间,锐利的风擦过他的面颊,在他身后炸开铁锈味的血腥之花。那是一枚子弹,为了杀人而飞翔的子弹。他立即意识到,环绕于高塔的瀑布之后藏着狙击手。
这是一个比《城堡》更荒诞的世界,在这里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受害者正在不断增多,人群四处逃窜,他仍想不起自己是谁。
直到他对上某个人的视线。
用视线来指称并不妥当,因为那实际上那双硕大而碧绿的眼睛属于一具尸体,那个穿着白裙子的死掉的女孩用僵硬的姿势倒在地上,用死去的眼神望着他。
他回想起来了,这个女孩名叫佳爱琉,他因为这个名字而想起了自己——
“我叫酒井户,是个神探。”
“我叫穴井户,也是个神探。”
陌生面孔中的一个忽然说,酒井户发现他和自己一样站在佳爱琉的尸体旁,用那双懒散的眼睛盯着死去的少女。对方用随意的态度和他打了个招呼,手指上的环形戒指闪出一点冷光。
“嗨,兄弟,你也是来解开佳爱琉的死亡谜题的吗?”
酒井户用不太信赖的神情审视着对方乱蓬蓬的头发。[这玩意儿也是个神探?]
穴井户像个希腊柱子般杵在酒井户面前,他长得很高,很适合做一个枪靶。
“喂,你别站着快蹲下……”
酒井户刚出声提醒,子弹就像被高挑的穴井户吸引一样,瞬间打穿了高个子神探的脑袋,子弹穿过他的头颅,打出了一个漂亮的洞。穴井户的血喷在了酒井户的脸上。
“穴井户死亡!”
在子弹射穿穴井户脑袋的瞬间,外部世界传来了这样的宣告。在名为“仓”的特殊机构中,观察员正围绕着一个下陷的装置注视着杀意所形成的“井”。名为穴井户的神探在井中死亡,他的意识回到了罔象女操作仓的肉身上。百贵船太郎蹙起眉头,东乡率先说出了他的心声:
“富久田,你下井的时候给我认真一点!”
操作室内,新来的警员从操作仓内苏醒过来,像是头疼般摸了摸右侧的脑袋,刘海受到了拨动,露出了下面的一块黑色暗影。那是一个洞,“神探”富久田保津的右侧额头上,有一个穿透了整个颅骨的洞。按他自己的话说,可以听到穿过洞穴的风声。
“啊,知道了。”富久田有些敷衍地回应到,在井中被枪杀的记忆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精神打击,仿佛穴井户这个身份和他毫无关联。他无奈地摊开手:“但是‘穴井户’并不具备我在这里的记忆,所以就算要我认真什么的,也是办不到的事。”
“神探”是罔象女从操作员身上抽取的人格,除了井中的佳爱琉所提示的基本信息之外,神探并不具有井外的记忆。可以说,神探的性格与操作员有很大的相似之处,但又不完全相同。但不管是穴井户还是富久田保津,都是令“仓”的成员头疼的角色。
“这是穴井户第几次死了?”东乡抱着手臂,用食指的敲打发泄怒火。
“第八次,”国府看着数据板,“最长的存活时间不超过五分钟。”
“真是个麻烦家伙!”
这应该是“仓”的观察员共同的心声。井中的穴井户就像缺乏基本的求生本能一样,往往井端观察员还来不及收集情报,穴井户就已经死去。按照羽二重的说法,就算丢条金鱼进去也活得比他久。而富久田本人也不是个听话的下属,虽然不直接抗议但经常在行动中消极应对。在身为前辈的可靠干警鸣瓢秋人,以及身为高效“神探”的酒井户的衬托下,富久田相形见绌。
具备“神探”的身份,却不具备“神探”的资质——这是大部分人对富久田的看法。
若鹿不带恶意地吐槽了一句:“局长到底从哪找来这么个编外人员的?”
富久田是“仓”的局长早濑浦宅彦发掘出来的人才,测试神探资质的检测仪测试出富久田具备进入“井”的能力,不过神探的资质究竟为何,测试仪器是如何运作的,就和罔象女、稚产灵和井的存在一样,即便对每日接触它们的“仓”成员来说也是一个谜。
“要把穴井户投入井中吗?”白岳询问室长百贵。百贵下达了投入的命令。
井中的酒井户靠着贴地翻身躲过子弹,这才来得及擦拭脸上的血迹。死亡率太高了,每隔几秒就有人被击中,所以那个看起来奇奇怪怪的“神探”被杀也是正常现象——虽说的确太没用了一点。酒井户的首要目的并不是要保障自己的性命,而是为了找出佳爱琉的死亡真相。但他现在只是活下来就已费尽了力气,在随时可能丧命的情况下收集线索实在很困难。
就在酒井户思索之时,不远处忽然多出了一个人影,在酒井户看来勉强算是眼熟。只见刚才那个被射杀的蓝发青年忽然被复活,他正用困惑的神情环顾四周: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又是谁?”
酒井户这次终于及时把他摁扒在地上,力度之大,差点要把对的脸在地上刮花。
“你叫穴井户,是个——‘神探’。”酒井户在说出“神探”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你刚才不是被杀了吗?”
“刚才?”
穴井户疑惑地看着他,酒井户叹了口气:“总之这次别死了。”
两人小心地躲避着子弹,然而狙击手似乎正在迅速移动着,子弹不断从不同的方向射来,人群从原本的惊慌陷入了绝望,有些人难以忍受被杀死前的煎熬,选择从高塔上跳下结束自己的生命。
穴井户用遥想一样的神情注视着这些人。
“前辈,你说被子弹杀死和自己跳下去,哪个死得比较快?”
“现在是考虑这种事的时候吗?”酒井户管住了自己的手没把对方丢下去,“你有什么想法?”
抱着“姑且相信对方是个神探”的念头,酒井户询问了对方的意见。但不久前才死过一次的穴井户却一脸悠闲地望着天空。
“太阳很刺眼。”
“喂——”
穴井户像是完全没有留意到酒井户的情绪,依然自说自话地眯着眼睛。
“太阳的位置没有变化,像静止了一样。”
“因为是正午。”酒井户回答,虽然他并不完全确定,因为在这个诡异的地方,太阳也可能并不遵循在自然界中的运动规律。
“假如高塔和太阳同频移动,那太阳看上去也是静止的。像地心说和日心说之争,如果太阳和地球朝着平行的轨道运动,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宗教呢?”
酒井户没有阻止对方的胡言乱语。
“相对运动和相对静止吗?”他想到了那个藏在瀑布后面快速移动的狙击手。如果移动的并不是狙击手,而是这座圆形高塔本身呢?
在酒井户推理出佳爱琉的死亡之谜的同时,井端的观察员也分析出了连环杀人犯“焰火师”的身份。百贵下达了将神探抽出的指令。
当鸣瓢秋人从操作仓中恢复意识,就听到隔壁的操作仓传出的懒散话语:
“没死掉就被抽出来,说明犯人的身份已经确定了,也就是说我可以下班了吧?”
鸣瓢感到自己接收声音的那部分大脑突突的疼。
“喂,你给我好好工作啊,不要总想着偷懒!”
富久田“嗨嗨”地应了两声,语气毫无诚意。但他说的没错,“神探”的工作已经完成,接下来的抓捕就是外务组的事了。
鸣瓢秋人不是一个擅于管教他人的人,拿这个新来的同事一点办法也没有。当神探回到原有的身体中,在井里的记忆会被同步回大脑,鸣瓢从富久田的浑水摸鱼中觉察到了不自然的地方。他叫住了准备跑路的同僚:
“我说,你脑子其实挺好用的吧?”
富久田停下脚步回过头。
“穴井户看似在胡言乱语,但那通废话里面藏着有效的信息。”
富久田露出一个“被你发现了”的眼神,就是他这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让鸣瓢秋人受不了。
“谢谢夸奖。”
“……没有在夸你。”
因为和富久田一起工作的时间比其他人要长,加上共同入井的经历,鸣瓢多少觉察到了这个奇怪的新人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废物”。相比于拥有酒井户身份的鸣瓢秋人,井端的观察员注重的是随着神探的活动所获得的情报,神探只是一个探测未知世界的镜头,本身是不值得过多关注的。鸣瓢因为原本就有着感情用事的缺点,所以某方面的直觉反而更加敏锐。虽然没有可以称得上是证据的东西,但鸣瓢差不多可以肯定这个身份不明的神探是在消极怠工。
“下次还让富久田下井吗?”
确定了犯人的身份后,仓下达了抓捕犯人的命令。东乡审视着穴井户的下井数据,不禁捂着额头感叹。虽然这么来形容人不太好,但观察员对穴井户的一致评价是“难用”。东乡的发问让很少情绪化的百贵都犹豫了一下。
“再试几次吧。”他回答,“毕竟‘神探’是很难找的。”
从“仓”建立以来,局长早濑浦就四处征寻能够担任神探的人选,但在对大量警员进行测试之后,也仅仅发掘出了鸣瓢秋人。侦探名为“穴井户”的富久田保津原本并不是警察,光是这一点,对由正规警方人员构成的“仓”来说,就意味着不专业。比起富久田难搞的性格,他们在感性层面更在意的是他头上的通风口。
“真的好在意啊,为什么会有那个洞,头上开了洞居然还能活着吗?”某次吃午饭的时候,若鹿挠着自己的头箍说。
“这种案例历史上也有。”国府撕开一个红豆面包,“不过那是人家的隐私吧,虽然是在一个不隐私的地方。”
“话说富久田靠得住吗?”白岳也加入了讨论,发现他们几个霸占了座位,室长百贵已经没地方坐了。
“虽然是编外人员但也签署了正规的协议,”百贵从旁边拖来了一张椅子,“局长带来的人应该是可信的。”
富久田的话题差不多就到此为止,仓最关心的永远是案件,他们探测到犯人的潜意识深处,挖掘出连犯人自己都不知晓的隐秘。他们像是一群忽然发掘出了古代文明遗产的异域之人,靠着不属于自己的技术一跃获得了巨大的发展,罔象女、稚产灵和井像是神造的魔法器,他们对其一无所知却使用娴熟,二者并不存在矛盾。可以说,“仓”是为了提高效率而设置的特殊机构,“仓”奉行的是效率至上的功利主义,但人的本性是好奇的。
在结束工作之后,东乡如是说:
“在使用上没有遇到问题,自‘仓’建立以来的工作都很顺利,简直就像在畅通无阻地摆弄外星人发明的器械。我偶尔在看向井的时候会想,井是否也在看着我。”
百贵正在进行蛋包饭的最后步骤,他熟练地把松软的蛋皮裹起来,拿着番茄酱思考要写点什么好。百贵家是和式的老宅,是被鸣瓢感慨说“看不出来你是居然还是个大少爷”的那种房子,这种传统房屋对百贵来说太大了,比起奢华更多的是打扫起来的麻烦,他并不是特别喜欢,但这么多年也住习惯了。房子的格局保持着原先的样式,严谨而规整的日式风格,但百贵庆幸自己在餐厅改装了开放式的厨房,当时改造的目的是为了方便,而现在当他做饭的时候一抬眼就可以看到流理台那头的东乡。
百贵因为东乡的话愣了一下,反驳说:“井并不是深渊。”
“不要那么严肃,只是工作之余的闲聊。”
东乡托腮看着百贵,在她看来,百贵这种刻板的正经倒是和这座宅子很搭调。她端详着面前的茶水,水面漂浮着一根立起来的茶叶,她在心里说了声[nice]。
百贵把做好的晚饭端了上来,两份蛋包饭,他自己的那份用番茄酱画了简单的波浪线,而给东乡的那一份画了一个笑脸。东乡看着这个幼稚园水平的作画,不禁莞尔:
“我不记得自己点了儿童套餐。”
“像儿童套餐吗?”百贵认真地审视着自己的作品,面露尴尬,“好像是有点……”
东乡不客气地下了筷子。
“很好吃。”她由衷地称赞到,不由自主显露出来的幸福神情和她平时干练型职场丽人的形象形成了反差。东乡抬头发现百贵正盯着自己,恍然大悟地眨了眨眼:“啊,忘记说‘我开动了’。”
沉浸在舌尖传来的幸福感中,东乡也没有忘记之前思索的问题。
“不管怎么说还是太奇怪了,”东乡一边说一边不自觉地把青椒挑出去,“如果说‘仓’是一种新型刑侦方式的实验品,那么作为一种有待普及的模式,它的原理竟然是一个谜团。罔象女是不折不扣的工业产品,但它所拥有的能力让人很难想象是人类的发明。”
百贵的筷子停顿了一下。
“你觉得这个世界上存在可以被称为‘超能力’的东西吗?”
“如果‘超能力’指的是超越认知且无法获得解释的事物,那么对我们来说,罔象女就是一种不可忍之的事物。”东乡说。“我有时候甚至觉得它是有知性的——准确来说,有知性的是井中的佳爱琉,她是罔象女单纯的创造物,还是说在某个我们并不知晓的黑暗领域,有着一个真实的原型?”
百贵手中的筷子忽然发出了一阵颤抖。东乡注视着他脸上的神情,认真得如同在进行井端的观测,但又带着个人情感的温柔。
“你想到了什么吗?”
鸣瓢秋人的日常工作,是带着带不动的新人富久田保津在井中进行探索。虽然“仓”目前还处在试验阶段,但在小范围内已经有了名气,“仓”所针对的对象是连环杀人犯,但在空闲期也会协助调查其他的命案。至于那些提出帮助请求的警局,它们并不在乎“仓”的运行原理,只要能找到充足的证据,抓到真正的犯人,哪怕告诉它们“仓”的秘密是拥有一个会看水晶球的巫师,它们恐怕也不会有什么介意。
抓捕罪犯是警察的正义,正义是正确性、时效性、稳定性,可仅仅如此就能称得上是正义吗?鸣瓢没有思考过这样深刻的问题,或者说没有思考的必要,因为当具体的事情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便能用他与生俱来加上后天培养的内心辨别出什么叫做正义。他是一个是非分明的人,这也是他成为警察的原因。
除了担任神探的时候,鸣瓢秋人很少和富久田说话,下井是很耗费精力的,偶尔还会被井中的杀意杀死,窥探到他人的潜意识也消耗着正常人的情感能量,神探的工作比他以往经历过的更让他疲惫。在鸣瓢看来,富久田并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开朗得有点人来疯,这个不太正经的男子是个复杂的神秘角色,他和罔象女一样,都属于鸣瓢秋人一无所知的存在。
现在又到了富久田最喜欢的下班时间。在操作室旁边的休息室内,富久田问这位前辈:
“前辈下班以后要去哪?”
“回家。”鸣瓢简短地回答。
“前辈看上去一脸幸福啊,”富久田说,“有人在家里等着真好。”
鸣瓢专用的操作仓上贴着全家福,照片对鸣瓢来说相当于是护身符,因为“井”对于他们来说仍然是未知的事物,谁也不能保证在其中行动不会发生什么意外。虽然酒井户不记得自己的家人,但对于外面世界的鸣瓢秋人来说,看到这张照片多少能让自己感到安心。至于富久田的操作仓,上面贴着各种写满了数字的便利贴,大概只有他自己看得懂这些乱码的意思。
“你也快点结婚不就好了。”
鸣瓢把富久田的发言视为单身汉常有的那种吐槽。没想到富久田竟然以一种意想不到的一本正经神情盯着他:
“人为什么要结婚呢?”
[果然不能和这个家伙说话!]鸣瓢秋人满心悔恨,把外衣往肩膀上一挂转身就走,却又听见了富久田的声音。
“前辈。”
“你还有什么事?”
好脾气的鸣瓢也差不多要不耐烦了,今天是妻子绫子的生日,他急着早点回家。只见富久田收起了那副敷了面膜一样的笑容,目光有些深沉。
“前辈以前见过佳爱琉吗?”
鸣瓢望着他,觉得困惑而古怪:“什么?”
“我是说,在‘井’以外。”
“怎么可能,佳爱琉是罔象女在井中构织出来的角色,你作为神探应该清楚这一点吧?”
鸣瓢秋人的第一反应是富久田混淆了“井”与现实,然而他随后看到了富久田刘海下隐隐露出来的黑色阴影,产生了一点不安的猜测:“富久田,你该不会是……”
“可能是我疯了吧,脑袋上有洞的人,不疯反而不正常。”像是猜测到鸣瓢未说的话语,富久田打断了他的话。这样一来鸣瓢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在富久田奇怪的阻碍后,他径直从“仓”里回家。
富久田没有疯。仓的通道照出鸣瓢的幻影,他如是想。富久田在试探他。富久田在试探什么,他知道了什么?
鸣瓢在回家路上去领了订好的蛋糕。他看着面前新鲜的奶油蛋糕,蛋糕有着心形的外型,抹上了一层白色奶油,右上角点缀着三朵浅粉色的奶油花。蛋糕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只写着绫子的名字和生日快乐。女儿鸣瓢椋可能会吐槽说这是几十年前的复古审美——这个处于青春期的小丫头是越来越不听话了。不过鸣瓢绫子会很喜欢,白色是绫子喜欢的颜色,玫瑰是绫子喜欢的花,而且这只蛋糕很像他们当年的结婚蛋糕。
鸣瓢秋人遥想结婚那天的情形,婚礼上穿着白婚纱的绫子浮现在他眼前,每一丝细节都纤毫毕现的清晰,好像他们俩昨天才刚刚结婚。现在转眼连椋都上中学了——一晃竟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鸣瓢想到富久田有关结婚的疑问。[果然只有没有恋爱对象的人才会胡思乱想。]鸣瓢秋人占据着幸福人生的制高点,做出了如是饱人不知饿人饥的评判。因为回忆起了不久前和富久田的对话,他的思维不知不觉滑向了富久田的另一个问题:
“前辈以前见过佳爱琉吗?”
[怎么可能。]鸣瓢给出了与不久前一模一样的回答。[一定是因为富久田出现了某种幻觉,这种情况还是引起注意的好。]鸣瓢如是想。可是当他回忆起两人对话的场景,感觉富久田似乎不希望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对方连声音都似乎刻意压低。
满腹狐疑的鸣瓢秋人决定用理智让自己不再思考这件事,但就像大象原理一样,越是压抑某个念头,那个念头就越是充满了整个大脑。人脑是一块未知的领域,一个不能为它自己所了解的黑箱。在鸣瓢决定不再想佳爱琉之后,他满脑子都是佳爱琉。
作为每次工作中的接触对象,鸣瓢对佳爱琉很熟悉,念头一转便能记忆起她瞳孔的颜色、白色的裙子以及死去的样子。虽然在“仓”的成员看来,佳爱琉只是一个人形的装置或符号,但鸣瓢很难将她单纯看作一个工具,人的天性是对自己的同类心生怜悯。佳爱琉看上去还很年幼,从人类的角度来看,大概和鸣瓢椋差不多年纪,这也是鸣瓢秋人忍不住对她心生同情的原因。如果佳爱琉真的具有人类的知性,那么在不同的井中不断被杀死该是多么痛苦的事。鸣瓢椋小时候在沙地上摔破了膝盖,都足以让鸣瓢秋人难受半天,他无法想象一个和自己女儿差不多的少女所要经历的死亡。
好在佳爱琉只是一个符号——假使她真的仅仅是一个井中的符号,一个没有生命的舞台道具。鸣瓢只见过死亡的佳爱琉,但少女的尸体总是做出一种努力的姿态,那是过去濒死的佳爱琉想要为神探留下解开谜团的线索。身为井中装置的佳爱琉,为什么会像人类一样拼命?佳爱琉的全部意义在于死于“井”,在井外的世界里会不会也有一个佳爱琉?
鸣瓢陷入了某种混乱的思绪之中,突然肩膀上一重,是鸣瓢椋从后面扑上了他。
“爸爸,你发什么呆?我要开妈妈的蛋糕咯!”
鸣瓢猛然记起自己已经回到了家中。和调皮的女儿不同,鸣瓢绫子温柔地看向他:“是工作太累了吗?”
“不,只是在想些无关紧要的事。”鸣瓢笑着回答。这时候鸣瓢椋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蛋糕的纸盒。
“‘绫子生日快乐’——”鸣瓢椋念出了蛋糕上的文字,用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挑了挑眉,“什么呀,果然是上世纪出生的大叔的审美。”
“你这个嘴臭的丫头!”
鸣瓢对椋发动了反击,但机灵的鸣瓢椋早就跳到了桌子的那一头。沉浸在天伦之乐中的鸣瓢忘记了刚才那莫名的忧思,鸣瓢椋淘气、热情、偶尔会发小脾气,但是个正直认真的孩子,是他感到骄傲的女儿。佳爱琉是井中的蛙,献给罔象女的牺牲,她只是个有着人类外表的道具,不是任何人的女儿。
东乡纱利奈踏着黑色高跟鞋走入黄昏的雾霭中,这个外表冷艳的美人即便是在工作之外也习惯性地保持着强大的气场,周围的人不由朝她投注目光,却没有勇气和她搭话。她踏入一间门面低调的酒吧,酒吧里半旧不新的熟悉陈设让她不由自主地放松。东乡有一个奇怪的习惯,喜欢坐在酒吧的吧台前思索难解的问题。酒精不但不会妨碍她的理性,反而能促进她思维的展开。
吧台后的酒保小姐用眼神和表情无声地和东乡打了个招呼,默契地端上隶属于东乡的酒。小酒馆里只偶尔传来梦呓般细碎的说话声,四周的氛围寂静得恰到好处。自从那天在百贵口中得知“飞鸟井木记”这个名字,东乡便无法将这个谜团随意丢进记忆宫殿的废纸篓。那个时候,百贵有些犹豫地对她说出了一个隐秘:
“佳爱琉……像飞鸟井木记。”
飞鸟井木记是三年前被捕的连环杀人犯“单挑”的受害者,也是唯二个从“单挑”的地下格斗场活着出来的受害人。在百贵闯入单挑的地下室之时,飞鸟井已经遍体鳞伤,百贵随后将她送进医院治疗,但在飞鸟井治疗期间,医院的十数名护士忽然集体昏倒,而飞鸟井不知所踪。
在百贵从井端第一次望见佳爱琉的那个瞬间,少女睁着大眼的冰冷的脸和飞鸟井那张忧伤的面庞发生了诡异的重合。飞鸟井是一个谜,佳爱琉也是一个谜,大家不断猜测着佳爱琉的存在方式,但百贵却思索着飞鸟井的谜团。
对百贵来说,飞鸟井比佳爱琉更加重要,或者说,与飞鸟井的相似为佳爱琉增添了一种特殊的意义。百贵有时不敢凝视佳爱琉的面孔,他害怕自己忽然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发现死去的少女是飞鸟井。
按照百贵的说法,飞鸟井天生具有一种超自然力,能够把自己的记忆共享给他人。这种能力是不可控的,它不是天赋而是诅咒,像是潘多拉魔盒中的厄运,最终将吞噬世界,也吞噬储存着它的魔盒。东乡有着高于常人的理性本能,她本该对超能力少女的说法存疑,但她同时也是“仓”中的一员,她的工作是亲眼见证犯人的潜意识如何成为具象化的“井”。她的工作要求她分析不可以用常理来解释的东西,从一片混沌中寻找谜底。而她也相信百贵,和她同样理性的百贵是在深思熟虑之后才吐露出了深藏已久的秘密。
东乡是个喜欢谜题的人,而谜题也对她纠缠不清。她感到自己像被投入了米诺斯迷宫中,千头万绪皆是死路和陷阱,她急需一根令自己脱困的阿里阿德涅的彩线。
飞鸟井木记——阿里阿德涅。
东乡似乎看见一个在迷宫中被怪兽所追逐的少女,像米诺陶斯和阿里阿德有着同一个母亲,涅追逐者与被追逐者有着同样的根源。
思绪杂乱起来,东乡让酒液从咽喉滑过,酒味浓郁辛烈,她闭上了眼。
佳爱琉。井中之蛙,仓中女神——这个未知的少女被赋予了奇怪的绰号,但绰号有时也恰好击中了真相。井、罔象女和仓,佳爱琉因为它们而存在。或者反过来——
它们因为佳爱琉而存在。
*前传没有小春,而且某些人物有年龄操作,问不问平行宇宙
显性女主东乡,隐性女主佳爱琉
愿我们热爱的所有得以保留
愿我们所有的热爱永不熄灭
也希望有些人能明白“心血”二字的含义
创作不死。
这两张图我不署名 它属于你们每一个人
除了商用和印刷 转载权限全部开放(转载需带作者ID)
二次宣传(音乐pv 视频封面 文章配图 公众号插图等需征得授权)
如用于表达观点,请仔细阅读我3月1日另一条lofter的声明,请勿滥用,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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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剑盾女主】我一直注视的你啊
1.试探性的踏入宝可梦剑盾圈,是一篇试水的大纲。
【玛丽苏预警】【ooc】【大写】
下含小彩蛋。
2.宝可梦龄十年左右的菜鸡,动画入坑,打过所有本家系列的游戏(日月除外)(外传些许),基本上只推主线,孵蛋,刷闪光,不参与对战,各种意义上的很菜,望轻喷……
3.并不会全都写,但会适当放出相处日常和短篇,文风可参考主页的其他文章,不保证能稳定产粮,但是宝可梦喜欢了很久,所以绝对不会放弃。
4.是剑盾的还愿作,毕竟玩了游戏这么多年,也不好意思只吃不产xd
5.说是all,只含丹帝、奇巴纳、聂梓、赫普、彼得这么几位,抱歉文力有限…… 1w4的大纲预警
6.女主角的名...
1.试探性的踏入宝可梦剑盾圈,是一篇试水的大纲。
【玛丽苏预警】【ooc】【大写】
下含小彩蛋。
2.宝可梦龄十年左右的菜鸡,动画入坑,打过所有本家系列的游戏(日月除外)(外传些许),基本上只推主线,孵蛋,刷闪光,不参与对战,各种意义上的很菜,望轻喷……
3.并不会全都写,但会适当放出相处日常和短篇,文风可参考主页的其他文章,不保证能稳定产粮,但是宝可梦喜欢了很久,所以绝对不会放弃。
4.是剑盾的还愿作,毕竟玩了游戏这么多年,也不好意思只吃不产xd
5.说是all,只含丹帝、奇巴纳、聂梓、赫普、彼得这么几位,抱歉文力有限…… 1w4的大纲预警
6.女主角的名字应该是悠莉,现在的名字是我的锅,一开始构思的时候没有去考据名字的问题,因为是走了剑版的剧情,也不好意思直接用希尔德(shield)替换,所以直接用了游戏里的名字还请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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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ristine】 克里斯汀 昵称叫cherry 小樱桃
1.故事剧情线中,直到成为冠军之前,一直喜欢着丹帝。即便他从不知情,难以记清。用心收集他喜欢的限定版帽子,让赫普帮忙给他带自己制作一点一点完善口味的咖喱,从对方接住了被树上冒出的贪心栗鼠吓到的自己开始,小女孩幼稚又漫长的初恋便悄然盛开了。
会在听赫普说他要回家之前,故意偷偷一个人跑到车站去等他,只是为了给记不住回家的路线的他指路而已,那个时候丹帝还是普通的训练家,没有成为冠军,而索尼娅向来在车站就会和他分别,也没有来电汪,只有一个每次都围着红围巾,默默坐在车站长椅上的小女孩,扣着帽子,看不清脸,悄无声息的,却会示意他跟上,假如他中途去做别的事情,也不会离开,只是默默的站在原地,跟在他身后,直到他跟上来,把他送到家门口的岔路上,就会悄悄离开。但是后来,不知从哪一次开始,明黄色的来电汪代替了她的工作,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让丹帝在意的小女孩,再也没有出现过。
2.因而,许下了一个誓言,无论如何,绝对,绝对不会让来电汪加入队伍。这不是来电汪的错,她对温柔的索尼娅小姐也绝无坏心,有问题的只是她自己而已。只要看到来电汪,就会被提醒,自己与那个人之间的差距,遥远到伸出手也触碰不到的距离,无法保证这样的心情不会牵连到无辜的精灵,所以她不能让来电汪加入队伍。
取而代之,在经过四号道路时,遇到了一对正在吵架的小冤家,皮卡丘和伊布,因为双双把对方打倒,被她看到了,就顺手把小家伙们带到营地里,稍微照顾了一下,没想到会因此被碰瓷,当她要离开时,被抱住了两只脚,在卖萌争宠上也要分个高下,实在是过于甜蜜的烦恼。
3.打败丹帝靠的绝不是运气和偶然,自她开始注视丹帝早已经过了十年,他的失意,他的光辉,优势、缺点,所有的一切都牢记于心。想要成为训练家参加比赛,也是想着,如果打败了他,是否就能够被他注视,被他看到了呢?但,喜欢的人是冠军,就是一件甜蜜又忧愁的事情了,她必须先胜过所有人,披荆斩棘,挥却所有阻挠,才能够与他一战。她的所有队列都是严格针对每一位馆主认真设计的,明确自己的优势就在于不为人知,所以风格百变,甚至连造型也是。
4.【聂梓】
切莉曾经见证过钉门镇的辉煌,小的时候甚至在伽勒尔地区旅游时偶然参加过少年成名的聂梓的第一场个人演唱会,因为某些原因,座位非常之靠前。
被聂梓记住是因为她当初是第一排中唯一没有被他的音乐带动的人,虽然还很幼小,但是看起来格外的冷漠,眼神里是让他挫败的清醒和澄澈,礼貌性的在对上视线时露出了微笑。在十年之后再相遇,自己的歌声竟然打动了她,哪怕她好像已经不记得曾经听过他的演唱会,但是也已经满足了。
在玛莉意识到他的态度好像有些不太一样之后,就开始致力于给哥哥和她制造机会,在她挑战哥哥的当晚就以这附近走夜路不是很安全为由,直接请她在自家暂住,自己却在之后悄悄溜出门外,并且吩咐了训练家们把门看好。
聂梓发现的时候,已经被从外面封了门,虽然他其实能够强制让他们离开……但是并没有说出来,只是向她为妹妹的任性道了歉。此前在玛莉邀请她入住,被以‘我可能不太适应这附近的音乐’为由推辞的时候,他就已经不知道出于何种想法,停下了这座小镇今夜所有的喧闹。
洗过澡的聂梓看起来只像是个阴郁的青年而已,没有为了馆主身份而刻意标榜的佩饰,简单的T恤,简单的牛仔裤,眼睛下面消不去的黑眼圈,倒是格外让人安心。因为她的好奇心,而带她参观了自己堆满整个卧室的乐器,最终耐不住她的好奇心,简单的抱着吉他,久违的不是摇滚,为她自弹自唱了一首甚至可以说得上温柔的即兴歌曲,和对方一起以绝对称不上是什么好孩子的姿态跨坐在阳台上,但做的事情绝对与恶劣的大人一词相隔甚远,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裹着同一张毛毯睡着,却会屏住呼吸在些微的曦光里将对方的睡颜映入脑海……
当然,这个时候的聂梓,完全没有想到会被在对面楼观察情况的玛莉拍了个正着,还顺手就发给赫普炫耀了。
5.【奇巴纳】
表面上,对社交账号毫不感兴趣,不活跃也不热衷,粉丝只有寥寥几个熟人。但是私下里其实是网瘾少女,在赫普叫她出门之前,还在手机上看着丹帝与奇巴纳的第十次对战。
拥有一个官方认证为丹帝的头号粉丝的官方社交账号,不过因为丹帝本人也不太关注社交网络,甚至不知道自己有个粉丝团存在的原因,在粉丝内部也公认着不能打扰丹帝大人的正常生活,而一直隐藏着,但是既会出言管理其他的粉丝,经常性还会有一些丹帝的独家照片放出(来源赫普),在十年前丹帝尚未成为冠军时就一直追随他,所以才被官方公认,因而吸引了一大堆的丹帝粉丝也同样关注了她。人渐渐多起来之后,无奈之下,拜托了赫普,让赫普出面暂时顶替这个账号背后的真实身份,所以丹帝知道之后,也只是笑着说自己的弟弟是自己的头号粉丝,仅此而已。
因为是丹帝的头粉,所以自然而然的被丹帝的劲敌奇巴纳关注了,虽然两个人经常在网上互相@当众聊天,但其实并不算是掐架,恰恰相反,奇巴纳对她好感非凡,一直致力于将她圈为自己的fan,这也是他击败丹帝的目标之一。事实上,在面对丹帝第六连败的时候,奇巴纳一时间有些失落,证据就是没有第一时间上传这次比赛的自拍,在奇巴纳的粉丝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因为长时间的拌嘴已经对他相当熟悉了的切莉第一时间就私信了他,敏锐的发现了他的情绪,并且花了几天的时间,甚至连丹帝的动态也转发慢了,只是一直在开解他。从那之后,一切就稍微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奇巴纳明显将她视为了关系亲近的好友,话里话外总有些想要她在自己打败丹帝之后改换门庭,成为自己头号粉丝的意图,当然,对此切莉的回答永远只有一句,‘丹帝是不会输的。’
而奇巴纳心里想着的,其实是,当他打败了丹帝之后,就安慰一下作为丹帝头粉的她,顺便,告个白,对吧?但是在赫普站出来承认这个社交账号是自己的之后,突然向她私信确认,她为了圆谎,也就说自己的确是赫普,从此之后,气氛又稍微有些变化,之前的奇怪氛围全数消失,从那一次开始莫名就交换起礼物来,但是之后寄来的礼物也大多是些适合男孩子用的东西,言谈举止之中,奇巴纳多少有了些拿她当好哥们看的意思。切莉并没有多想,或者说,她其实已经意识到了,但是她的眼睛始终注视的只有丹帝一个,所以只能对其他人的情感装作没有发现,才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在大赛开始之后,虽然作为馆主,但是奇巴纳却刻意留下了,见到了真正的赫普,就热情的拍着他的肩,说终于遇见了,要和他好好的聊一聊。赫普抽了抽嘴角,向她投来了求救的目光,但是奇巴纳对她的印象不过只是一个不知道能否走到他面前的普通选手而已,因而在揽着赫普的肩说请他小子去吃饭的时候,也只是清浅的和她打了个招呼,就擦肩而过,没有过多的关注。切莉笑了笑,而最终赫普也是靠着她不断的短信援助,才勉强糊弄过去。奇巴纳虽然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但是因为切莉和赫普配合的实在是很熟练,所以只是有了一些怀疑,并没有过分的深究。就算他不是……他也一定与那个社交账号的主人认识,奇巴纳可以慢慢,一步一步的找出来。
被她击败的时候,奇巴纳再度陷入了失落之中,毕竟,他已经很久没输给丹帝之外的人了,而他这些天,早就代替了社交网络上的形象,在切莉心里真切的形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真实的人。所以,少女只是叹了口气,对着正在自拍的他,突然从不远处拍了一张近照,发在了身为丹帝头粉的那个社交网络账号上,没有任何的配字,只是一张单纯的照片。但其实是毁去了她这两年内的苦心经营,将自己的身份彻底暴露了出来,当然,奇巴纳只是导火索,她也渐渐的意识到了,说谎并不能长久下去,而且,似乎也没有必要了。
这么多年来,头一次有丹帝以外的男性人物照(之前还有露璃娜和小菊儿以及娜姿等女性的照片)出现,在社交网络上也引起了一小阵轰动。当奇巴纳看到特别关注弹出的照片时,几乎是楞在了当场,连失落都来不及,赫普还尚未来到道馆挑战,而这张照片,只能是刚刚才与他对战的选手发出的……
当他下意识的冲出道馆,看到的就是她即将踏入飞翔出租车轿厢的一个背影,但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擅长天气战的他此刻却显得灰尘仆仆,绝对是有损他帅气形象的出场。但是,他还是最终,把想要说的话,大声喊出了口。
“喂!你这家伙……我一定会打败你的,在淘汰赛里!也会最终赢过丹帝,准备好成为本大爷的粉丝吧!”
“……好啊,我等着你来。不过,丹帝是无敌的!”
啊啊,果然,是这家伙没错。奇巴纳对着这段熟悉的对话咧开了嘴角,毫不介意被那些烦人记者团团围住的事情,虽然心情非常的好,但是今天却懒得回答任何一个的问题,只是挥了挥手,迅速回到了道馆里。
这样就全部都明确了,下一次,一定会抓到她。切莉……是吧?一定要让她承认,自己才是最强的那个。
6.【彼得】
被她一再打败的这个事实让彼得很难受,但是劲敌的素养,让他哪怕只是在旷野地带遇到了切莉,也下意识的就直接开口发出了挑战。切莉只好停下了准备炖煮咖喱的工作,和他对战了一场。
再次被打败的时候,原本彼得是想要直接离开这个让他抬不起头的场合的,但是,却突然被她从身后拽住了手,天气已经阴沉起来了,而没有精灵就在旷野地带行走,是哪怕小孩子也知道绝对不可以的禁忌!正如赫普每次都会在对战结束后为她的精灵治疗,自觉的将这件事当成了朋友之间的一项礼仪的切莉非常自然的就把彼得拖回了营地里,总之,当彼得挣扎着从莫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就已经捧着热乎乎的奶酪咖喱,靠在了暖呼呼的闪焰王牌身边,还被披上了一条看起来很蠢的毯子。而他的精灵们,在吃了热乎乎的咖喱之后也纷纷向他认定的对手‘投敌’了。气的彼得差点想要摔碗,但是没有,真香,没忍住都吃完了。
这样的事后来又发生了几次,甚至在她自然而然的问出要不要干脆留宿后,吓得直接逃走了,再次见面的时候认真的教训了她,“不能把男性留在帐篷里一起睡啊喂!你能不能有点常识!”,反倒是把切莉问的一脸懵。帐篷里的空间非常大,住下两个人绰绰有余,赫普也住过,之前偶然遇到的丹帝也住了,彩豆酱也住了,她完全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之后还有奇巴纳来着)彼得被她气到没话说,抿着嘴就跑走了。
在成为妖精系馆主之后,本来是觉得这粉红色的紧身衣有些太过羞耻了,却刚好就被她看到,而且还被夸了很可爱……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了,只能问你难道是个笨蛋吗?
是切莉成为冠军后,少数能够找到她的人之一,因为她总是在舞姿镇外的森林里徘徊,心心念念着曾经见到过的异色的小火马。其实彼得知道栖息地在哪里,但是……‘如果捕捉到了那只小火马,她大概就不会再来了吧?’这种想法,被拿他当孙子看待,一直恨铁不成钢的波普拉发现了,狠狠的教训了他一顿,然后就打消了。而切莉在他的陪同下收服了小火马时,兴奋的甚至直接给了他一个拥抱,然后,在他被波普拉拆台后,惊讶的笑了出来。
“原来你一直都在担心这个吗?……哪怕没有小火马,我也会为了见彼得你而来的啊?毕竟,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
……算了。
7.【丹帝】
在赢得冠军时,比她原本想象的还要平静。会因为亲眼目睹着他的失落而忧心,却又因为他如同成熟大人一样的伪装而叹气,在他握住自己的手即将宣告胜利之前,却突然用另一只手捧住了他的脸,猝不及防的,印了一个真切的吻上去。
全世界瞩目的,伽勒尔地区冠军更迭的这一次,球场的正中央,大屏幕全程转播里,将他的帽子也直接据为己有。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丹帝,我喜欢你,至少到这一秒为止。不过,从今往后,就不一定了。谢谢你让我知道,生活还可以有更多。我的未来可以更广阔。”
丹帝一下子就脸红了,傻愣愣的,但最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甚至有些释然的接受着,说了一声好,而后高高的举起她的手,将冠军的荣耀,交给一直注视着自己的她。
没关系,换他去追逐也无妨,对他而言是一件新奇的事情,但他必须得适应这些改变才行。
聂梓虽然笑了,但却转过身靠在围栏上,背对着球场,也不去看玛莉的表情,她是在宣告终结,他不能那么急于一时。
奇巴纳则有些冒了真火,撑着围栏的手格外的用力,甚至差点跳下去找丹帝真人斗殴一回,要不是顾及这是她的颁奖典礼,或许真的会做出些什么也不一定。但最后只是晒了一张隔空的自拍,自己和她的,嗯,没让丹帝入镜。
彼得又一次被她的胡闹气到了,咬牙切齿的说这家伙难道真的是笨蛋吗?
而赫普则扭过头去朝玛莉炫耀,这一次果然还是他的大哥更胜一筹吧?……不过,只有他自己知道,藏在背后的手握的有多紧就是了。
成为冠军以后,也会为了见丹帝一面,而刻意一路打到对战塔顶去,却不是为了对战,只是想要见他一面而已,为了问候。但是还是唤起了丹帝内心的战意,交换的那张联盟卡,就是证据。只要她邀请,就一定会出现在表演赛里。
而在那之后,丹帝也一改从前,即使还是会迷路,也经常会用不怎么擅长的洛托姆手机联络,跑去见她……然后经常被她从各种各样的寻人中心认领走就是了。
8.【赫普】
从多久之前开始呢,赫普一直都喜欢着自己的青梅。很久了,但是,他却迟到了一步。
哪怕他醒悟的已经足够早了,可是男孩子的意识总是要稍微慢女孩子一步的。只不过是那一步的距离,就注定在他们之间划下了深刻的沟壑。
意识到喜欢她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她早就喜欢上哥哥了。所以不服输,所以一直在努力,一直努力抢先着,再也不想迟到一步了。忍不住喜欢,想要飞奔而至,却又害怕会暴露,所以又在压抑不住之前飞奔而去。漫长的旅行中也会一直在意着她的近况,也曾经后悔迟到过,看她无言又努力的喜欢,也只能沉默。
总是不经意的会向哥哥提起,她有多好,所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丹帝很自然的就将她与弟弟的青梅联系起来,还会夸赞她的眼睛。同时,又会每一次都主动告诉她想知道的,关于他哥哥的最新的信息,想要让她开心,看到她发亮的双眼,就告诉自己,这样就够了,如果不是真的喜欢,谁能忍住一切,默默等待呢。因为他们都这样喜欢着,所以他更能理解切莉。
觉得自己陪伴她很久,可是,却突然在某天意识到了,他跑的太快,走到太远,似乎,在不知何时,就已经和对方走向了不同的岔路,走去了不同的未来。但是却依然努力的想要提供帮助,至少想让她依赖自己,毕竟,自己才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劲敌,至少这一点,是哥哥做不到的!
会因为拿到和她成对的精灵就高兴好几天,原本和索尼娅小姐说了,想要成为她的助手,但是,却最后还是被切莉束缚了。当切莉打电话告诉他,自己想要去别的地区接着游历,变得更强,而希望他能成为冠军的代理,一起变得更强,然后,希望他那个时候能打败自己的时候,还是无奈的答应了她。一如曾经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因为她困扰的表情,就帮她担下了社交账号的问题。一如曾经他曾经下意识就将见到的许愿星块递给了她。习惯的日久天长,他果然还是比不上切莉,能说放下就放下,他需要时间……而且,他没打算放弃过。
其实切莉是邀请他一起去别的地区的,但是他主动拒绝了。不能接受会成为负担的自己,就这样吧,即使不在一起,也一定会变得更强,能打败切莉的,只有他,毕竟,他们才是真正的劲敌啊?答应她暂代冠军的任务,等到回来的时候,再和他打一场吧。
8.【丹帝】
当捉到无极汰那之后,第一件事甚至不是捡起宝贝球,而是下意识的就冲去昏迷的丹帝身边,试图叫醒他无果后,迅速冷静下来,拜托喷火龙把丹帝运去了最近的医院,甚至连精灵球都是赫普帮她拿回来的。
在病房里陪着昏迷的丹帝很久,甚至不眠不休,一直在忏悔或许自己到的再早一点,或者再晚一点,丹帝都不会为了保护她和赫普而分心,这都是她的错。
直到赫普强硬的把她赶回酒店睡觉后,在只有他们兄弟二人的病房里,他叫醒了其实很早就醒了但一直在装睡的丹帝。认真的拜托大哥,请他正视,切莉的这份心意。把她十年来的努力尽数告知给他沉默不言的大哥。痛苦吗?但比起那个,他对逃避的大哥更加失望。
赫普所得不到的,却是丹帝视而不见的。
丹帝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但是,再如何心思细腻,也无法断定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会喜欢上自己这件事。先叛变的喷火龙,他的老朋友比他更加更加的熟悉这个从它还是小火龙时就是不是出现的这个味道。
而真正让丹帝回忆起来的,却是少女在宫门市的喷泉边沉默的坐着,整张脸都埋进衣领里,那一刻与记忆中,某个不知道姓名的小女孩突然重合的影子。在寒冷的夜风里,带着一身疲惫走下列车,归乡的路途上,洒下一片月光,被无言的等待酿成蜜糖,熨帖明亮。
其实也不是那么的陌生。
在旷野地带几次遇见,不过那个时候丹帝总是来去匆匆,忙着作为冠军拯救各种各样的事件,遇到几乎常住在旷野地带的她也是偶然,毕竟她是赫普的密友,所以也算是他的朋友了,也就时不时会坐下来吃口饭再走。有一次或许是太过疲惫,竟然不经意间在少女的膝盖上睡着了,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却意外的让人放松。而对切莉而言,那实在是令人心动的过分的美好经历,但是,却还是不得不把他叫醒,英雄先生,总要拯救世界的。
但是却绝不会心生怨怼,毕竟,她也是需要被拯救的一员啊?无比平凡的,普通的向往着英雄的一员。丹帝保护她,她保护其他人,其他人又会保护丹帝,善意就是如此流转的。因为你,我愿意对全世界温柔以待。
拿到的精灵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是苍响。与她温柔的表象不同,打动苍响的是她真切的心声,想要保护喜欢的他,只有盾是不够的,想要成为能够披荆斩棘的剑,只要能够先他一步解决所有的困扰,他就能够稍微停下来,歇息一下了吧?坚定不已的心声引起了苍响的共鸣,所以回应了她的期待。而藏玛然特则是听到了赫普想要保护她和大哥的心声,最终选择了这个已经下定了决心的少年。
9.
第一只精灵是炎兔儿,蹦蹦跳跳的样子看起来非常的有活力,而且,和不知疲倦的那个人很像啊?队列的选择理智又科学,每个道馆都至少准备了两只能够充分应对局面的精灵。而在探索极巨化的方面,为索尼娅提供了极大的帮助。她接受了博士的邀约,参与了极巨化资料的收集,时常会捕捉定量的精灵,交给博士观察它们的极巨化形态,而特殊的极巨化资料自然会交给索尼娅。球和饲育经费则会由联盟和研究所报销补贴,研究过后再重新回到捕捉地点放生,尽可能的不干扰到精灵们的生活方式,不过,也因而能够遇到更多的在种群中出类拔萃的精灵,当然,除此之外,也有很大一部分的精灵与她相遇的方式可谓是颇为巧合,只能用奇妙的缘分来形容吧?
10.
刚出门不久就立刻改变了全身造型,事实上,她家和赫普家本就非常的有钱,所以才会在最适合新手训练师的化朗镇拥有房产。不过,一般并不依靠家里的金钱援助,而是靠自己对战与在旷野地带探索来赚钱,在这一点上,拥有捡拾特性的蛇纹熊帮了她大忙。
第一次的造型做出来,连赫普都吓了一跳,事实上,从她的社交账号就能发现,她对于时尚方面非常有研究,也曾前往卡洛斯地区旅游过一段时间,订阅的时尚杂志也紧追潮流。无论是模特联盟还是宝可好莱坞都了如指掌,才做完造型,就已经有星探找上门来想要发觉她进入演艺界,不过果断被拒绝了。
但是更令人震惊的是丹帝兄弟,无论她如何的更换造型,他们两个总能在第一时间认出她来,就连她自己也惊讶不已,但是如果询问,却又得不到答案,最后也就只能不了了之。所谓的直觉……祖传直觉吗?
每天捕捉精灵五十只,对战七十五场,每周必须要更换一次造型,无论如何都会将之达成,强迫症到了这种程度,堪称为执念。在日常的特训中与同样严格要求自身的卡芜相识,对对方的精神都感到敬意,成为了忘年交,一同在第二矿山特训了一个星期。被对方指点了自己的火系精灵颇多,不过最终却被她用之前并未展示给他的水系精灵击败了。因为见识过了她的努力程度,输的毫无怨言,而对于年轻人的青春恋情,也颇有些乐在其中的观望意味。
11.
即便大部分企业都被洛兹会长的马洛科蒙所掌控,事实上她家在伽勒尔地区的富豪榜上也完全排的上号。不过她的父亲非常爱惜家人,所以并没有公开妻子与女儿的信息,靠近研究所和第一道馆的富人区的房子也就是这样来的。事实上一开始她是没想要在对战以外的方面打击洛兹,进而获取利益的,但是最终的结果却走向了这一步。她也就没有客气的意思,进而一举让榜单的名次剧烈变动了一把,震惊了她的父亲。虽然明白自己的女儿有不属于训练师的经商天分,但是也没想到能做到这种地步,着实非常的为她骄傲。
12.
所培育的精灵绝对不止手上的这些,每一次都会拿出新的精灵进行对战,也是观看她比赛的一大特色,甚至在博彩公司的赌盘里,还有关于她下一次比赛会使用什么精灵这样的赌局。
在幼年时期就已经去过很多其他地区旅游,或多或少也结识了很多精灵,但是并没有在本次比赛中使用的意图,而且,因为洛兹会长主导的限制条例,有很多的精灵都无法通过伽勒尔地区的入境标准,当然,在洛兹会长自首入狱之后,这个条例正迅速得到改动。
博闻强记的天赋非常优秀,原本她的父亲是想要把公司交给她来接手的,不过因为冠军身份暂且搁置了,大概会是很久之后的事情。
每次的挑战队列都是按照道馆馆主公开的精灵序列进行配置,明确自身的卖点就是毫无名气,将这一点也当做优势利用到底,每一场比赛都会到正规博彩组织用所有的零花钱压自己胜利,八个竞技场后,自己的个人资产已经达到了‘恐怖’的程度,毕竟,她的赔率一开始超级高,没有几个人看好她,也是优势。但她赚来的钱,对于她父亲而言,依旧只是些小打小闹,不当大用,但也足够她把目前伽勒尔地区这一季度所有服装店的新货扫荡一空,每种一件全部搬走,个人衣柜大到离谱,在后来还引起了一些小骚动。
和各大品牌均有联络,是时尚界的弄潮儿(?),不过并不会出现在杂志上,一般都是坐在秀场最前排的隐藏名媛(?),更换造型的速度是固定的一周一次,但联盟卡倒是很少变动,一般只会在更换造型的前一天,在自己的私人社交账号上用自拍的形式公布自己这一周的造型穿搭,分享给各位,所以一开始最早期她收获的个人粉丝都是紧追时尚的女孩子,在强劲的实力渐渐显露后,才被更多的人关注起来,却从来不理会留言,不会翻粉丝的牌子,毕竟她忙着追丹帝的新动态还来不及。经常有训练师在看到她本周的造型穿搭后,才会震惊的发现,已经在路途中偶然遇到过她,并且被她打败过了。猜测她下一周的新造型风格,也是一项有意思的活动,而猜中她身份的训练师,基本都会要求与她在对战后合影,在某方面上,渐渐成为了社交网络上的新兴红人,所以在丹帝头粉的身份暴露,两边账号被粉丝们反复比对的时候,才会引起轩然大波。
喜欢的颜色,金橙色(因为和丹帝的紫色相对),高级灰,薄荷绿,丹帝紫,以及波尔多红。所以说,她其实非常喜欢索尼娅小姐。
原本甚至想要穿婚纱(?)前往挑战丹帝,不过最终还是被竞技服所限制,计划宣告破产,前往竞技场的穿着是白丝绸裙子搭配外套,被赫普吐槽看起来像是要去喝下午茶,而不是要去比赛。
在得到丹帝亲手送的竞技服之后,就再也和时尚一次没什么关系了,买了好几套丹帝同款的竞技服,搭配各种花式外套,本来还想试试丹帝的披风,不过被各种朋友纷纷制止,而在稍微借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没能拖动之后,就放弃了,打算把自己锻炼得再强壮一些,然后被丹帝本人亲自制止了。她的意思大家基本上都看得懂,竞技服当情侣服……多少有些可怜。
竞技场背号是‘7’。
13.
第一次打败丹帝的冠军队伍是:美纳斯+多龙巴鲁托+波克基斯+颤音蝾螈+闪焰王牌+罗丝雷朵。
针对亚洛准备的精灵是腾蹴小将和蓝鸦,露璃娜是毒蔷薇和皮卡丘,卡芜是重泥挽马、乘龙以及沙基拉,彩豆是迷拟Q+波克基斯,波普拉是钢铠鸦、路卡利欧、罗丝雷朵以及颤音蝾螈,麻瓜是罗丝雷朵、重泥挽马、乘龙以及路卡利欧,聂梓是波克基斯、蝶结萌虻、超能斗士,奇巴纳是罗丝雷朵、美纳斯、路卡利欧、重泥挽马以及多龙巴鲁托。
所有人都以为当她遇到丹帝时,会拿出前所未有的崭新队列,以全面克制丹帝时,她却只是拿出了自己最强的队伍,所有的精灵都是大家见过的精灵,此前让大家看到的,原以为会成为她制胜法宝的三头龙、耿鬼、劈斩司令、无极汰那、乐天河童、皮卡丘、伊布等等数十只精灵甚至没有出场。
“我知道,只靠克制是没有办法战胜你的,丹帝。”
“我只能尽我所能,用我与伙伴们间坚不可摧的羁绊和你一较高下!”
当她真正站在人前之后,所有的隐藏,改变,都是无用的,她真正想要通过这场战斗表达给丹帝的,不是‘我喜欢你’,而是‘我已经准备好,从你手中接过守护伽勒尔的责任了。’
丹帝难道就没有新的精灵吗?不,与缘分的相遇每一天都是崭新的,因为她每天都在巧妙的遇到新的缘分,所以更加懂得这个世界的美妙。
但是丹帝的队伍始终公开着,他的期望是让所有训练家都能变强,而他本身就是这种仁爱宽厚的信仰化身,正因为如此,她要拿出自己最强力的队伍,用信仰来打败信仰。毕竟,丹帝对她抱有期待,她绝不会让他失望。
不逃避,不周折,以她自己全面多攻手,高速高攻,抛弃防御,无论对方拿出什么精灵,都能够有所预备的这种战斗理念,堂堂正正的进攻,光明正大的取得胜利吧。
并不是为了克制谁而预备的,单纯,正正当当,要展示给所有人看,自己得意的战队,用来登记在册,不畏惧任何前来挑战的人,她的战队。
特殊的极巨化是皮卡丘和伊布,但是一个也没有使用,真正的极巨化精灵全部拿到手,但是也一个都没有使用。比起特殊的极巨化,更重视自己与精灵的羁绊。
经过了一番苦战,大概是苦战吧,在颤音蝾螈倒下之后,凭借美纳斯的极巨化打败了丹帝,成为了伽勒尔的新冠军。
最近在联络芳缘地区的合作伙伴,自己的老朋友,让他帮忙留心一只闪光的铁哑铃,填补在钢系方面的空缺。苍响毕竟不适合作为冠军的象征出场,也就只能委屈它了。
临离开前,最后一次登陆在冠军队列的精灵是迷拟q+三头龙+路卡利欧+波克基斯+乘龙+颤音蝾螈。
14.
害怕雷雨夜,究其原因是常住旷野地带中时,骑着自行车在逆鳞湖被音波龙袭击的回忆太过于惨烈了,漆黑的看不清四周的环境,仿佛无处不在追赶着她的音波龙,对于少女而言实在是有些过于骇人了。只要在雷雨天,回想起这件事就会走不动路。另外一个是摇动树果树会掉下来的贪心栗鼠一族,所以每次摘树果时也十分小心。两次都是被丹帝救了,从音波龙手里被救下的时候,不管不顾的忘掉了所有的什么礼仪之类的东西,抱着丹帝的披风领子直接哭晕了过去。丹帝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打了电话给赫普,非常认真的记下了该怎么照顾她,然后扛·着·(划重点)少女找回了她在这附近的营地。
但如果认为音波龙或者藏饱栗鼠是她的弱点,就大错特错了。反而会在遇到这两只精灵的时候大受刺激,指挥攻击的模式也会变得格外激烈。
但是即便如此依然坚持在逆鳞湖徘徊的原因,是她始终感受到这附近有什么在呼唤她。最终是在一片大雾里,在她差点被布莉姆温袭击的时候,闪光的美纳斯突然出现,用一招铁尾直接把布莉姆温抽晕过去,以近乎保护者的姿态环绕着她,最终让布莉姆温群退让了。她回忆了有一段时间,才想起自己之前似乎在丹帝击溃偷猎者组织的时候,帮忙善后救下了一群精灵,不过当时天色比较晚,她只记得有只银色的小家伙碰了碰她的手背,原来不是铁炮鱼,而是一只闪光的丑丑鱼吗?
单头龙是她之前偶然在巢穴里发现的,落单的小家伙,但是内心好像稍微有一些问题,一直在抗拒战斗,哪怕已经进化成为了三头龙,依然如此,后来还是在奇巴纳的帮助下,让它找回了自信,重返赛场。
多龙奇则是在与美纳斯相遇之前,雷雨夜里她发现了被围攻的多龙奇,因为她也害怕音波龙,所以更加能够体会被包围的这份恐惧,于是放出自己手头的所有精灵,一边强压着恐惧,一边靠近,问他说要不要先躲进精灵球,等她安全出去之后,绝对会放他走。多龙奇其实已经见过好几次她捕捉宝可梦,但又没多久就把大家带回来,而且大家还说去了一个很有趣的地方,吃到了很好吃的食物,其实是信赖她的。然后就有了她骑着自行车跑路,在被音波龙堵截之前撞见了刚好听赫普说她在这边,所以顺便过来看看的丹帝。就有了之后丹帝救人的剧情。醒来后第一时间不是处理自己黏在身上的冰冷的衣服,而是马上就把多龙奇放出来,然后小心翼翼的试探着摸了摸他的头,说没关系了,现在已经安全了,马上就放他走。但是多龙奇在球里看到了她努力的一面,所以决定要和她走。
15.【all】
比较喜欢身体接触(抱抱),但是因为赫普之前的无心之言,面对他会比较不好意思。踏上旅程之后最经常的是自己的精灵们,还有玛莉,会一脸柔软的伸手手等对方抱,玛莉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也微妙的有了种自己有妹妹了的错觉,还是会抱她的。聂梓在一旁看了全程,因为玛莉交到了新朋友而开心的叹气,于是切莉在短暂的思考过后,同样朝他伸出了手。……抱就抱吧,她大概是属妖精系的。
被听说了这件事的奇巴纳直接伸手压进怀里的时候,只有半张脸从他胸口露出来,天真又迷惑,自下而上的凝视,少女纤细的腰被他的手臂紧紧按压在自己身上,下意识就对着她拍了张照片,虽然这一次他本人没有出镜,但是从衣服就彰显了存在感。这张照片在他们两个的粉丝里风靡一时,网上顿时出现了一大批嗑这个cp的cp粉,瞬间点燃了吃丹帝cp的粉丝们的紧张感,双方大量产粮互相斗争,让正在适应潮流刷着手机的卡芜感叹了一句年轻人们真会玩。
丹帝倒是对所谓的‘危机’不以为然,但作为丹帝cp的头号cp粉的索尼娅可是比谁都要操心他这个榆木脑袋,每次都用专用电梯跑到对战塔顶给他更新消息,念叨着他怎么就不着急呢。奇巴纳已经顺理成章被喂食了,他怎么还不努力啊?丹帝倒是想说自己也和切莉一起吃过咖喱,但是最后还是暂且离开了对战塔,前去找她了。
从索尼娅嘴里听说了她似乎是喜欢拥抱这件事,对此留心之后却发现她并不会主动提出来的样子,于是就主动询问了她。切莉本来是不想让丹帝知道这个小癖好的。因为可能会被他当成自己示弱的部分啊……但是在丹帝郑重其事的询问后,还是没忍住点头了,因为开场太正式,所以两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想着速战速决,结果脸直接撞在对方的胸肌上很硬,丹帝道了歉,说是他也有些紧张,于是切莉就试图跑到通往机擎市的台阶上去,垫着脚把脸埋进他披风的领子里。然后,丹帝也试着回抱了她,公主抱……是不可能的,就如同被他当成小孩子一样,直接扣着腰抱了起来,高出一截,但是他似乎对这种方式比较习以为常,可能是因为曾经抱过赫普吧……?切莉按住他的后脑固定住,把自己的表情全部挡在他背后,否则,会感到害羞这件事情不就一览无余了吗?
就算要放弃喜欢,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情,所以这样的氛围,还会有一段时间吧?
16.【奇巴纳】
并不是很介意奇巴纳和自己靠近的距离,以及他社交账号上频率激增的夹带着她的自拍。
但至少奇巴纳的粉丝们没有一个不明白idol想法的,而且大家多少都有些,‘在这方面赢过丹帝了!’的这种想法,于是默契的不吭声,保持着姨母笑。但是这件事被奇巴纳知道之后,他还是发了下火的。
他并非为了这种事情才追求切莉。是的,追求,他在追求一个十四岁刚成年的小女孩,那又如何呢?他正式的将切莉视为以为成熟女性追求着,并不觉得这行为下作。将对方抱在怀里也好,拍对方投喂他的招牌也好,自然而然的在她与别的男性对话时插入其中,揽着她的肩把她的视线转移走也好,面不改色的选择适合她的衣服当礼物也好,费心思为她培育精灵也好,都是他光明正大的追求心上人的手段。在这一点上,他远超丹帝,也非常有自知之明。
自从发现她对于强势的进攻难以抵抗后,就稍微改变了一下策略,但也绝不会做让她感到苦恼的事情,这是他奇巴纳的底线。
给他支招的人不在少数,自己也非常有思路,只让她看摘掉发带的样子,话里话外的百般关怀,随时都在她的生活中刷存在感,告诉别人她是不一样的。非常有耐心,而且步调也循序渐进,对自己充满自信。
17.【聂梓】
说实在话,聂梓不会追求人。相较之下,他甚至显得比较自闭,心声也总是用歌声来表达,沙哑的低音炮贴在少女耳边响起的时候,是真的吓到她了,而连聂梓自己都没想到这竟然会激发起自己的玩心。不过,因为她看起来很困扰的样子,不经常做。
据玛丽讲,这是她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聂梓会这么主动的帮忙,跑前跑后的解决问题,说只是担心作为妹妹的她的安全……她是不信的,毕竟她可是聂梓的亲妹妹,最了解她哥的就是她了,至少现在还是。
被妹妹把他们两个一起关家里的时候,带她去参观了卧室里的乐器,惊讶的发现她其实对很多乐器也都玩的上手,那时候就感觉心里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这种奇妙的心情借由歌声表达出来时,也与往常不同,轻缓而温柔,但大概是之前的对战消耗了太多体力,只是短短的半首歌的时间,他还没反应过来,肩头突然一沉,与他妹妹差不多大的少女安心的倚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歌声渐渐消失,但是却没有被打断的不满,心也柔软起来,本来想试着把她抱回床上让她好好睡的,但是只要稍微移动一下,好像就会把浅眠的少女惊醒,于是就放弃了,就这样沉默的度过了下半夜,直到曦光亮起,才意识到自己也睡着了,就这样和对方坐在阳台上披着毯子睡了一宿。
不过幸好第二天切莉看起来没什么不同的感受?让习惯了她理智一面的聂梓也不是不能接受,在送别她前往拳关市后,本来深信她能够进入决战的聂梓就打算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先前往宫门市参加淘汰赛了……不过被自家镇里的训练家突然拆台,不长眼的跑来和他说他昨晚即兴作的情歌很棒!……稍微滥用强权,用对战教训了一下这家伙。
从来不理会安可的这个聂梓,竟然会主动问她还想听吗,切莉还没反应过来,玛莉就已经震惊到差点把莫鲁贝可掉下去了。因为很有意思,所以在被邀请到的时候,稍微唱了两句,出乎意料的竟然能够合上聂梓的拍子和曲风,深藏不漏,有什么似乎在他体内兴奋起来了。
因为是哥哥,所以又会照顾人,又会考虑别人的感受,其实是想试着做她坚强的后盾的,在是否要追求她这件事情上鑫尊迟疑,不过被玛莉敲打清醒了(切莉的后盾已经够多了,哥哥你在里面也完全不出彩的。)。追求她的这件事,哪怕是未来他也不会感到后悔的,目前为止遇到这样的心情还是头一次,不好好把握就像是没有从正确的节拍切入,错过了整首歌可没有安可的机会啊?幸而玛莉也同意暂时接了他道馆馆主的工作,而创作也不能总是待在家里,需要灵感,和她在一起,麻烦似乎总会找上门来,真是他需要的。
对她的天然和毫无自觉深有感触,刚挑战完,她在精灵中心恢复时和玛莉的对话全被他听到了,毕竟他的耳朵很好……
“玛莉的哥哥真的好瘦……?会折断吗?有点,想用手臂测量一下他的腰围。”明知道她只是在逗弄玛莉而已而且之后也牢牢的抱住了自己的妹妹,但是却让不·小··心听到的聂梓真切的脸红了。
听说她想看自己曾经的样子,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是实际上却花了些力气找出了自己多年之前的联盟卡,若无其事的送了出去。
是最早发现她喜欢收集的这个小秘密的人。原本聂梓邀请她去看乐器的时候,作为礼尚往来,切莉也抱着自己超厚的联盟卡册和手机里巨多无比的资料给他分享,路过的每一个训练师都会交换联盟卡,而她也在持续更新自己对战过的人的数据,从博士那里得到的数据,宝可梦联盟公布的数据,自己各队精灵的详细数据,等等等等。
“因为,如果不仔细调查清楚的话,总觉得没办法安心。”
胜利并不是唾手可得的,大量的时间,经验,扎实的数据积累,她其实是奉行数据战的这么一个人啊。
听说她平时除了必要的道馆挑战,几乎都住在旷野地带,忍不住要关心她的生活状况,于是切莉思考了一下,已经给很多人都有了,那么加入聂梓也没关系吧,于是给他开启了自己的定位权限,想见的时候,随时都可以通过定位在旷野里找到她。
去旷野里找到她之后,切莉不仅准备了咖喱,还做了些点心,然后稀奇古怪的就参加了她的野营,在帐篷里留了宿,果断的教训了她,“女孩子不能主动邀请成年男性在帐篷里留宿啊喂!”,被切莉奇怪怎么他和彼得都一个样?帐篷里睡七八个人都绰绰有余,而且中间也好好的隔开了?和赫普一起住的时候隔着毛辫羊,和奇巴纳一起住的时候隔着黏黏宝儿,和丹帝一起住的时候甚至连隔都不用隔,对方一秒倒地的功夫她都无言以对?明明有乖乖的按照之前彩豆的叮嘱,在两个人中间放了皮卡丘啊?但是想一想,又笑出了声。
“我就知道聂梓一定会说这样的话,真是让人安心……果然,没有错。”
聂梓无奈的按着额头,最后也只能应了下来,僵硬的躺在靠近门离她几乎一整个帐篷的距离一整夜,黑眼圈都更重了些。
咆哮队在改悔之后非常的灵活,在他的请求下,改变了行为方式,广泛的与别人交换联盟卡,交流信息,再经由玛莉,不动声色的传递给她,可以说她的成功背后,聂梓真的出了很多力。但玛莉毫不客气,直接告诉切莉这全都是她哥哥做的之后,切莉自然非常的感激他,作为这种善意的交换,她给了尖钉镇的训练家很多关于旷野地带的确切消息,毕竟她常年住在旷野地带里,又习惯收集资料,这些独家的消息,想必能够帮上不少忙。帮忙经营尖钉镇的形象,带动他们镇子上的经济,通过对旷野地带的探索和确切消息吸引更多的训练家来到尖钉镇交换信息,带动旅游业和商业发展,也放出了新冠军是聂梓的粉丝(这是真事)这样的消息。
不肯亏欠任何的恩情,或许显得有些冷漠,但只要一直帮助她,就会一直得到回报,滴水之恩,涌泉以报,就是她做事的风格。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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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差不多想到这里,暂且tbc,下一次更新把切莉与精灵们相遇的故事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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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大家与时装的故事。
【彼得】
切莉:……?彼得你最近是不是,特别喜欢粉红色?
彼得:!谁,谁喜欢了!你这家伙,不要乱说,这只是因为,波普拉那家伙,非得让我穿和妖精系配色相同的衣服,才……
切莉:啊,抱歉抱歉。我觉得其实挺好看的。
彼得:……(突然销声)
后来据不可靠消息报道,妖精道馆的新馆主似乎格外热衷于粉红色,所有的衣服以粉红色系作为主元素,看来他会成为妖精系的馆主,绝非偶然,而是众望所归。
【聂梓】
切莉:聂梓,能借我一件外套吗?这里好像有点冷。
聂梓:(没有过多思考,递了一件他觉得很不错的朋克系的外套过去)嗯,冷了就多穿一些,你和玛莉都是,为了所谓时尚穿的太少了,容易感冒。
切莉:???(看着他递来的外套,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礼服裙)……(最后还是套上了)
聂梓:(好像也意识到了不太对劲)啊啊,我搞错了,脱下来吧,我再找一件给你。
切莉:(思考了一下聂梓平时的穿衣风格)……没事,不用了,我去问问玛莉吧?
看着她和玛莉穿着姐妹装走出来,聂梓心里格外复杂,虽然看起来非常不错,但是就是感觉输给了妹妹……?
聂梓先生,认真的开始思考,要不要改变穿衣风格,稍微尝试了一下,在尖钉镇众人惊骇的反响中,放弃。
【赫普】
切莉:喂,赫普,我们交换一下外套吧?
赫普:?我的外套有什么好的吗?好吧,跟你换就是了。(非常利落的脱下来)
切莉:我觉得你的外套比较搭配我今天的造型……(看着长出一截的袖子沉默了)我觉得这不公平。
赫普:啊?什么公平不公平的?(直接把切莉的衣服搭在肩上没有穿,非常有先见之明)所以,你现在觉得合适吗?我就不套了,很娘啊。
切莉:嗯。还给你吧……(挫败)明明我们两个一边高!说不定赫普你还比我矮一点,为什么袖子会长一截啊??
赫普:(非常自然的接过自己的外套,先帮她把衣服套上抻好袖子,免得着凉,才三两下就套上了自己的衣服)这不是正常的事情吗?比起纠结那种事情,还不如先和我打一场,你和苍响已经到了什么程度,让我和藏玛然特来领教一下吧!
一如既往的被打败后,心情放松的被切莉拎着逛街拎包,没能顺利先跑走的赫普任由她拽着自己的袖子在宫门市的时尚大道游走。
嘛,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毕竟,他可是男生啊。要让这家伙意识到,还得有多久啊……
【奇巴纳】
完全,不需要,考虑。
奇巴纳先生在审美和时尚品味上远超在座各位的男嘉宾,因为她喜欢,所以也会帮她留心关于女装方面的流行要素。
在其他人一头雾水的时候,是能够与她坐下来讨论流行讨论一整天的时尚弄潮儿,真正意义上的赢家。
甚至于主动接手了帮她搭配衣服,思考新造型的任务,会主动送她衣服,而且每次总能正中当前的流行与她的爱好。
……当然,每次都会亲手把衣服交给她,还会顺便和她合照,让她向粉丝们报告安全,而与她一同在社交网络上发同一张自拍。
不·知·道·为·什·么,照片里的两位,衣服总是格外的般配呢xd。奇巴纳不说话,站奇巴纳先生的cp粉每周都兴高采烈的拿着照片与站丹帝大人的cp粉们撕的如火如荼。
(
奇巴纳粉:看到了吗!看到了吗!喜欢有什么用!福利才是实打实的!切莉就是奇巴纳的,qte!
丹帝粉:不就是情侣装又抱了抱吗!玛莉大小姐天天都抱!我们家切莉可是明确说过喜欢丹帝的!你们奇巴纳有吗!有吗!
正在适应潮流刷着手机的卡芜大爷:???(地铁老年人看手机.jpg)
)
既然承包了她的衣柜,那么情侣装这种事情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丹帝】
切莉:那个,抱歉,丹帝先生,能请你帮我,拿一双皮鞋吗?我现在有些走不开?
丹帝:这样的小事没必要这么谨慎,切莉,皮鞋是吗,我知道了。(非常爽朗)
十分钟后。
切莉:?(接到丹帝先生的联络)您好……?
丹帝:……抱歉,切莉,我在你的衣柜里迷路了。我现在能看到的只有靴子,你把皮鞋放在哪了?
切莉:???靴子应该是放在最里面的才对,您走了多远……?
丹帝:皮鞋和靴子不应该放在一起吗?(迷惑中)
切莉:……呃,没事的,它们没有放在一起。那就,靴子也可以的,抱歉,麻烦您了。
(经电话连线指导十分钟后,丹帝终于成功走出了步入式衣柜。)
丹帝:女孩子的衣服果然很多啊,我这次算是开了眼界呢。(笑的非常天然)
切莉:(一脸茫然的看着他拿出来的毛绒靴子)这个,好像,稍微有点厚?
丹帝:你不是说今天旷野地带会有暴风雪吗?还是穿厚一点比较好吧。(顿了顿)像这样漏洞的裤子还是不要穿了?
切莉:……(放弃讲解这是最近的时尚的问题)嗯,好的,我会乖乖穿厚一点的裤袜……裤子的。
丹帝:这就对了。(劝诫成功,感到非常满意。)
切莉:(想一想丹帝先生之前除了竞技服和被冠名商强制要求披上的披风、或者其他一些代言广告以外好像没有穿过别样的衣服,在对战塔上也是有赞助商一直提供的成套的西装礼服……好像明白了什么呢。)
然后切莉就换了他送的那套代表冠军的竞技服,还认认真真套上了自己最厚的羊绒大衣,与丹帝分道扬镳。
丹帝在目送她乘坐的飞翔出租车离开后,终于低下头,咳了咳,稍微捂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对着拍了他的肩的喷火龙,无奈的让它不要拿自己打趣了。
他也知道……但是,还不到时候,想想网上的粉丝们一直在说的事情……因为她故意换了自己送的衣服,就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感到心动了什么的……
不过他所关注的只是她本人而已,无论她换什么样的造型,其实都是一样的吧。
下一次吧。
下一次就直接告诉她,你无论怎么穿都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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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