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绫托】青
年上瘾犯了,摸了点师生饭
现代背景,国高设定,绫托有五岁的年龄差
全文2W字,有一点点长
我流绫托,很OOC的东西
如果可以接受的话,非常感谢你的阅读
【绫托】青
01
学校长期工作却没有保修的劳模麦克风在咿咿呀呀的试音中爆发出尖锐的啸声,主席台下穿着清一色校服的学生纷纷捂住耳朵。校长惊慌失措地扶好麦克风,啸叫渐渐平息下来,重复却又激情澎湃的开场致辞夹杂着滋滋的电流声传出:“今天的我们豪情万丈,壮志凌云!因为我们站在百日誓师大会的现场,因为我们站在决胜的起跑线!擂起战鼓、吹起号角,我们斗志昂扬,踏...
年上瘾犯了,摸了点师生饭
现代背景,国高设定,绫托有五岁的年龄差
全文2W字,有一点点长
我流绫托,很OOC的东西
如果可以接受的话,非常感谢你的阅读
【绫托】青
01
学校长期工作却没有保修的劳模麦克风在咿咿呀呀的试音中爆发出尖锐的啸声,主席台下穿着清一色校服的学生纷纷捂住耳朵。校长惊慌失措地扶好麦克风,啸叫渐渐平息下来,重复却又激情澎湃的开场致辞夹杂着滋滋的电流声传出:“今天的我们豪情万丈,壮志凌云!因为我们站在百日誓师大会的现场,因为我们站在决胜的起跑线!擂起战鼓、吹起号角,我们斗志昂扬,踏上意义非凡的百日征程,向着梦想全力冲刺!”
身边的学生交头接耳,聊着娱乐八卦或是目标心愿,校长在主席台上滔滔不绝,学生在主席台下聊得火热。高三学生拥有的空闲时光实在太少,百日誓师是他们从未来预支的休闲,自然要把每分每秒花在自我满足的刀刃上。校长的情绪上涌,收起稿纸颤声念起了语气强烈的大连串排比:“十年磨一剑,今朝试锋芒。如今,距离亮出自己的闪光仅剩最后的宝贵的一百天。这一百天,是决定命运的一百天;这一百天,是改写人生的一百天;这一百天,是创造奇迹的一百天!能否破茧成蝶,由你们自己说了算!”
学生们自以为小声的窃窃私语音量加大,隐隐约约有了要超出麦克风的趋势——文言文和数学公式两掺,英语单词与政史观点齐飞,小小的现实焦虑和大大的梦想糅合。期待模糊了焦距,将青春拍出了重影。
托马中等偏上的身高在人挤人的操场上发挥出了极大的作用,随风扬起的校服建筑起男生女生的分界线,站在他面前的高个女生借着他的影子遮阳,手上的《必备词汇3500》终于发挥了用途,翻到了abandon的位置;身后的男生叽叽喳喳念叨着游戏和考试成绩,托马有一句没一句的应付,不回头不转身,目光笔直地冲向前方。
前方究竟有些什么?托马其实也不太清楚,视线略过层层叠叠的背影,扫过躁动不安的人群,无视主席台上慷慨激昂的校长,最终落在班主任时常见到的穿着正装的背影,一动不动。
有一说一,神里绫人作为班主任实在是太年轻,他若是不穿上严肃正式的白衬衫,不老老实实地把长出的半截衬衫塞进深色的西服裤,扎上很有班味的皮革腰带,托马几乎分辨不出他和高中生的区别。
不过这也正常,毕竟几个月前,严肃认真的班主任先生穿着松松垮垮的家居服,对着托马、绫华和大堆的毛绒练习试讲。神里绫人学的是文学,毕业后选择教国文。在空调嗡鸣的工作声中,他们将《氓》和《孔雀东南飞》念了一遍又一遍。
绫华还是只初一的学生,书上印刷的文字都是人间真善美,突然接触到的爱情故事对她来说冲击过大,她抱着毛绒熊举手发言起身提问:“为什么这些文章都是以悲剧收尾呢?我更喜欢圆满的故事。”
神里绫人点头,像模像样地收起了散落的书本:“高中生不成熟的朦胧情感需要用悲剧冷却下来。恋爱观可是很重要的,得在萌芽时期就塑好形,防止日后受伤。”
货真价实的高中生托马没有说话,也没有做笔记,手中的按动笔咔嗒作响。他靠着软绵绵的胡萝卜抱枕,沉思了良久才给出了第一句反馈:“焦母真的很坏。”
“高中生,重新学了一遍后就只有这点收获吗?”神里绫人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抿着奶茶笑眯眯地调侃:“还是像小孩子一样爱当判官啊。”
“才不是小孩子,我马上就成年了!”托马弹起身,抱枕掉到了地上,棉花掩盖住掉落的钝响:“而且我并不认可《氓》的做法。选择了就是选择了,我才不会回头。将我的选择贯彻到底,这才是忠义。”
“即使那个人对你不好也不回头?”神里绫人的笑意已经完全沉了下去,但嘴角还在上扬,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绫华觉得哥哥的状态不对,拉住托马的衣摆,将手里的毛绒熊递过去,试图打断下沉的氛围。
托马接过毛绒熊,摩挲着它柔软的手掌,顿了顿,难得没有看场合,接着说:“对我不好那也是我识人不清。而且喜欢也不是说停就停的情感。只要客观的人物存在,喜欢就不会变化......”
“物质决定意识,政治学的倒是不错。”神里绫人想起自己是在妹妹和托马面前,没必要遮掩自己的情绪,干脆放下心理包袱,冷哼一声拉开房门,扑上迎面而来的热潮:“辛苦了一上午,要不要吃冰沙?我亲自给你们做。”
绫华跳起来阻止哥哥接下来的动作,托马楞在原地,看着神里绫人的背影,挺拔优雅的形象跨越了大半个队列和领队的班主任重合。身后的男生不再说话,面前女生的单词书已经翻到了zoo的位置,主席台上的校长声音沙哑,开场致辞已然步入尾声,队伍最前方的神里绫人一动不动。
托马突然觉得神里绫人像是一棵青松。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突兀的联想。他没有深入思考青松的品格,只是想着所有植物中他最喜欢青松。
就好像所有人中他最喜欢神里绫人。
仅此而已。
02
神里绫人最近总觉得焦虑。
面前摊着错成一列的选择题,答题卡上的字迹歪歪斜斜,神里绫人手中的按动笔频繁地做着深蹲,上升又放下,咔嗒咔嗒的。戴着眼罩的八重神子被烦得不行,抬手握拳重重地锤了桌子,换来一句不咸不淡的道歉、椅子的拖拽声和办公室老旧的铁门合上的巨响。
神里绫人一步一步登上天台,五年前他从这个高中毕业。樱花盛开的季节,他躲开漫天飞舞的花瓣和吵闹的人群,猫在天台上看着楼下人头攒动。毕业和离别对他来说是一条必经之路,通过了就可以走向下一个阶段。一个正常的流程罢了,却惹了这么多眼泪,他抓着栏杆,没什么留恋与不舍,只是有些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哭呢?是因为之前的毕业典礼都十分悲情,所以延续了这一传统,所有人都要掉两滴眼泪吗?这样一想倒是合理了不少。
当年他无悲无喜,如今他旧地重游,心中倒是积累了不少焦躁。从这一角度来说,神里绫人也有所成长。他像以往那样趴在栏杆上,逐条分析自己的心情。
毕业班的班主任并非他原本的职位,只是原来的班主任休了产假,群龙无首的班级像皮球一样传来传去,最终踢到了刚刚入职无力反抗的神里绫人手里。
神里绫人最擅长的就是尊重他人命运,他好好上班认真教书,像个任劳任怨的老船夫一样渡所有想过河的学生。刚接手时也遇上了扑上来想他告白的鲁莽的学生,对方在抄写100遍《长恨歌》后成功对老师祛魅,花花心思变成了“此恨绵绵无绝期”。
神里绫人会管理也能管理,他奉行“不涉及人品问题的情况下放任学生自然生长”的放养理念,教育只是他的工作,能做好自然是桃李满天下;做不好的话时间长了他也能当上优秀教师。神里绫人在工作方面想得很开,不会自我为难。
那问题只能是出在生活上了。绫华一向省心,神里绫人的怀疑不会指向妹妹。
只剩最后一个问题箱了,神里绫人扶额叹气,栏杆上的铁锈划到衬衫上,留下橙黑的色块,他无暇注意这点斑驳的颜色,在心里暗骂一句小混蛋。
问题出现在哪里已经一目了然。神里绫人垂头去想这位五岁时就跟在自己身后,跟了十二年的小朋友。
神里绫人八岁的时候,家里添了位新成员。小小一只的绫华团子躺在母亲身边的摇篮里,皱着小脸睡得很熟。神里绫人为家里挣来独生子女证正式作废,成为了更光荣更有地位的“哥哥”。神里绫人当了两年哥哥,绫华也从吃了睡睡了吃的小团子进化为了可以扶着墙平稳缓慢移动的小宝宝。
以神里绫人纪年法计算的话,绫人十年,父亲带回了一个陌生的孩子,介绍给绫人和绫华:陌生小孩的名字叫做托马,是从蒙德远道而来的小朋友。绫华发出欢迎的噼里啪啦声,绫人疑惑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母亲和父亲有些心虚的脸。夜晚,神里绫人参与了父母的夜谈,托马的身世在他面前揭开:武士的儿子、忠义的后代、自由的混血儿、海难的幸存者。字符排列组合勾勒出一个小倒霉蛋的形象,神里绫人似懂非懂地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我还是哥哥。”
诧异和愧疚在父母眼中闪过:“家里突然多了个人,你会不会难受?”
神里绫人果断摇头,绫华出生后他就在当哥哥,当一个人的哥哥还是两个人的哥哥他都无所谓。
谈话结束后,神里绫人回到房间,推开门就看到妹妹抓着托马的头发用叽里咕噜的语言问东问西。绫华喜欢新奇漂亮的东西。托马浅黄的头发在她眼中是世界上最稀奇的,她想要问清楚。小孩的手又快又有力,托马明显被抓疼了,但脸上还是扯出了笑。神里绫人快步走向前,把绫华抱住,让她松手。绫华不懂哥哥为什么要打断她的问话,但还是很乖地松了手。托马好脾气地笑,对着神里绫人说了第一句话:“这位小姐岁数小,所以不是很疼。”
“正是因为她岁数小,所以下手没轻没重。”神里绫人叹气,绫华在哥哥怀里眨了眨眼睛,忽然开始作揖。神里绫人急忙用单手稳住妹妹,握住托马伸出想接住绫华的手,有些兴奋地自我介绍道:“我是神里绫人,算是你的哥哥。而她是我们的妹妹绫华。”
只有神里绫人肩膀高的托马仰着脸看他:“你真的是哥哥吗?看起来也不是很大啊。”
一直被人评价为小大人大小孩的神里绫人哽住,有些气急败坏地念叨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弟弟:“就是哥哥!我年龄比你大,也比你高,所以我是哥哥。”
托马当时是点头了,可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神里绫人都在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听懂自己的话。托马不愿和神里绫人并肩走,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也不像绫华那样见到什么都要和神里绫人说,大部分的时候只是沉默;不愿意增减衣物,冬衣的手肘处磨破了也不说,只是拿着针线缝一个活灵活现的大蜈蚣;还会挑食,把碗里的肉蛋通通给了绫华,自己吃菜和神里绫人灵机一动做出来的料理。
神里绫人不喜欢这样的托马,他原本想的是三个人当三块香喷喷的小面包,结果托马自愿当一片不好吃的生菜,挤在两位神里中间演三明治。神里绫人撇嘴,把碗里的各式各样的肉一块块地夹给托马。托马慌慌张张地拒绝,神里绫人握住他的手,不让他动筷子夹回来:“多吃肉才能长高。”
托马转动手腕想把手抽回来:“我已经是大孩子了。”
神里绫人被气笑了:“你五岁就是大孩子,我十岁是不是更大一些?”
托马不挣扎了,他看着神里绫人不悦的脸色小声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
绫华坐在儿童椅上,伸长胳膊,用小勺子左挖一勺右挖一勺分给拉扯不动的两位哥哥。菜汤泼泼洒洒,神里绫人放开手,托马下意识地收拾乱糟糟的桌面。神里绫人把他拉回座位上:“绫华把你当哥哥呢,稍微自然一点吧。我们是一家人。”
托马当时是什么反应,好像垂着头,不知道有没有哭。
身后的门锁沙啦啦地响,神里绫人回神,看向门后冒出来的黄色毛绒脑袋,笑着和焦虑源头的小混蛋打招呼:“托马。”
托马气势汹汹地冲到神里绫人身边,垂头摩挲衬衫上的锈迹:“怎么又把衣服弄脏了?神里老师难道还是顾不上衣物的小孩子吗?”
“怎么可以这样说啊。”神里绫人拽过自己的衬衫,像小时候那样握住托马的手,可怜巴巴地说:“叫老师多生分,我不是哥哥吗?”
托马的肉眼可见地僵住了,缓了好久才答道:“是老师。”
你一直把我往其他地方推,所以我才会如此焦虑。神里绫人眯起眼,笑着纠正道:“我们不是家人吗?”
托马咬唇挣开神里绫人的手,转身离开天台。
等到足音完全消失在耳迹,神里绫人才回过神,长叹一声——
烦。
03
诗人总爱赞颂春天,什么“草色遥看近却无”什么“春色满园关不住”,春天对于人们来说就像是希望,似乎说一句春回大地就忘却了酷暑寒冬,念一句生机勃勃就能修复伤痕。春是开始,春是新生,春是一切美好事物的代名词,所以人们在夸赞或是回忆什么的时候总爱用“春天”开头。哪怕是料峭冷风,冠上倒春寒的名号都更受欢迎。
青春这个莫名其妙带上“春”字的人生阶段更是被奉为闪耀的钻石时期。神里绫人行使班主任的特权,占了半节班会课在讲台上一字一句讲解着“莫待无花空折枝”。托马用红笔在试卷上画波浪线,思绪随着字迹越飞越远。
比喻拟人象征类比玩出了花,想说的无非两个字——珍惜。珍惜迷人的春色、珍惜飞逝的时光、珍惜朦胧的情感。神里绫人的声音像清澈见底的溪流,潺潺流淌到班会的部分:“各位同学也都进入了高中的最终阶段,学习也好运动也好,其他的乱七八糟的部分也好,都要拼尽全力,让自己不留遗憾。”
班级不出意外地骚动起来,同学们前后左右讨论得热烈。音量越来越大,压过了神里绫人和扩音器的合力。他见镇压不住,干脆放任他们痛快聊,自己背着手游走在课桌座椅构建的阡陌小道上。
托马支着脑袋看窗外橘粉的天。日薄西山却没掩盖太阳的光辉,即使光线渐弱,即使落在云幕之后,太阳的威力半分不减,阳光透过流云一层一层荡开。漫天的云,漫天的光,映得万物金灿灿。托马手中的红笔走偏,红线蔓延到桌外,滑到神里绫人手中。
托马猛然惊醒。
神里绫人望向窗外,又瞥托马一眼,接过笔,不说借也不说还,侧身靠上托马的课桌,手指拂过不算整洁的试卷,留下几个新鲜的粉笔痕。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几寸,托马可以闻到神里绫人身上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花香型洗衣液的味道。他被熟悉的气息包围,无处可躲,只能模仿鸵鸟,弯下腰把头埋起来。
神里绫人觉得可爱,他把红笔夹在衬衫上,未收回的笔头在衣服上挂出一个红弧。他清清嗓子,对着不再躁动的班级宣布:“讨论结束。有得出什么结论吗?”
有胆大的学生举手,问道:“恋情也可以不留遗憾吗?”
“可以。”神里绫人压住排山倒海的起哄声,补充道:“但老师是很死板的人,一旦发现恋情就会安排同桌。你们是热恋也好分手也罢,得一直坐到毕业,不许分开。”
班级爆发出巨大的声响,有人趁乱将手举到神里绫人面前:“可以喜欢班主任吗?”
班级瞬间安静下来,趴着的托马也直起身,等着神里绫人的回答。
“我岁数和你们差的不多,所以冒出一些喜爱的痴心妄想也很正常。”神里绫人的扩音器连着托马的课桌和心一起震:“但注意,想要和我告白的话,先抄上一百遍《长恨歌》再说吧。”
教室一片哗然,有人拿出纸笔翻出《长恨歌》就泄了气。还有一些人不死心,问道:“抄完后就可以告白了吗?”
神里绫人摇头,悠悠接口道:“再抄一百遍《离骚》和《逍遥游》。”
有人颤颤巍巍地问:“如果全都抄完了呢?”
“能保证你高考语文及格。”神里绫人起身离开,声音越来越远:“然后你会恨我。”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将这个小插曲忘在脑后。托马慢吞吞地收拾文具,在脑海中加减乘除:《长恨歌》《离骚》《逍遥游》加上标点符号也才4329个字,抄上一百遍也就432900个字,作为爱情的入场券,算不上辛苦。
04
托马收拾好书包,去办公室找神里绫人。
办公室空荡荡,其余的老师值班的值班回家的回家,办公室里只有神里绫人。黯淡的天光衬得白炽灯无比刺眼,托马揉着眼睛敲响了办公室的门。神里绫人在摞起高山的练习册和试卷中抬头:“改完听写就结束了,一会就带你回家。”
办公室对学生来说有些过于严肃,托马抱着书包在陌生的环境中坐立不安。神里绫人在不知道哪个角落里掏出了车钥匙递给托马:“要不要先去车里等着?”
托马摇头,规规矩矩地站在神里绫人面前,嘴唇嗫嚅了几下,终究还是开了口:“中午不该把您一个人留在天台上的,对不起......”
圈点勾画的红笔一顿,留下墨点。神里绫人没有看他,匆匆忙忙地回应:“你没做错什么事情,不需要道歉。”
托马是闲不住的性格,他扫了一圈神里绫人的工位,默默地收拾起了小山一样的书本。作业分门别类整理好,试卷捋顺塞进抽屉,多余的答题卡折成方方正正的小收纳盒,杂乱的橡皮图章也有了归处。一切做完后神里绫人的听写还没改完,托马干脆抱了个小凳子在一边看。神里绫人把改完的听写纸推到他面前,托马一张张地收拾。数过几张满是红叉的听写纸后总算见到了干净整洁的。托马长舒一口气将它归到另一边,神里绫人凑过去把另一张满分听写放到他面前:“你的,忘写名字了。”
托马对着熟悉的字迹辨认了一会儿,找神里绫人要笔。神里绫人将书桌翻遍了,很遗憾地捏捏托马的脸:“不好意思啊,我这里只有红笔。”
托马无所谓颜色,伸手去要笔。
神里绫人手上的力气加重,托马的脸颊红了一片:“红笔写名字不吉利。”
“您还信这个?”托马的质疑从含糊不清的口中漏出。
“不信。”神里绫人搓搓托马发烫的脸,转身去批最后一张听写:“但我不想诅咒你。”
托马摸上泛红的脸,有些庆幸——神里绫人刚刚搓搓揉揉的,现在他脸红了估计也看不出来。神里绫人的工作结束了,文具又压在最底端,托马不想耽误回家,嘟嘟囔囔地说:“懒得写啦,我想回家。”
“那就不写了,我明天给你写。”神里绫人把教案压在轻飘飘的听写纸上,拎上钥匙揽着托马准备回家。托马侧目看向搭在自己肩上的修长纤细骨节分明的手,纠结了好一会,把自己的手插到校服粗糙的口袋里,没有触碰也没有拨开。
傍晚加班的人不多,车很快就从地库开了出来。托马安静地坐在副驾上,安全带斜出一条对角线,将人禁锢在座位上。神里绫人驶出校门,转弯上路,路灯星星点点连成暖黄色的线。托马看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咬了咬舌尖,开口抛出第一个话题:“您今天班会课上说的是真的吗?”
“假的。”神里绫人盯着路面转动方向盘,没有迟疑:“我支持你们享受青春,但绝不支持早恋。”
“可是,师生恋的那部分说的很真啊。”托马直起身子想看神里绫人,目光却怯怯地凝在手刹上:“万一有人当真了怎么办?”
“一时的热血上头罢了,抄两遍课文也就冷静下来了。”神里绫人扫了一眼手刹:“遇见陌生的年轻老师,应该新鲜感带来的恋爱错觉。”
“几篇加起来也就四十万字,万一真有人抄了怎么办?”托马抓着安全带追问。
“四十万字很多了,不会有人抄的,你放心吧。”神里绫人借着红绿灯的空档摸摸托马的头:“真有人抄我也会拒绝的。我是老师,不能没有师德。”
“我.......我们很快就毕业了。”托马用冰凉的发丝蹭过神里绫人温热的掌心。绿灯亮起,神里绫人收手换挡,车重新起步。马达轰鸣,神里绫人换了个新话题:“今天,办公室里的女同事向我告白了。”
托马全身的血凉了半截。
神里绫人看着反光镜接着说道:“我拒绝了。恋爱的事情还是以后再考虑吧。现阶段我更想把工作做好。”
窗外车来车往,扬起的疾风带走托马身上最后的温度。各式各样的车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他留不住任何东西——风、车、人、爱,他一样也没留住。
“你今天怎么了?心情不好?”神里绫人摇上车窗,嘈杂的声响隔绝在外,车内静默无声。
托马咬着唇一言不发,下唇的那点软肉在齿间挤压,很快就变得红肿,泛白的牙印格外显眼。神里绫人强忍了一下午的焦躁又开始冒头,轻啧一声,单手控住方向盘,另一只手按在托马的唇上:“别咬嘴。”
神里绫人还是年轻,还没被工作浸染出啰啰嗦嗦的职业病,说话又冷又短,像一条命令。托马没躲,感受对方印在自己唇上一闪而过的体温,双手攥紧校服裤,沁出细密的汗——我要告白吗?反正肯定会被拒绝。被拒绝也行吧,反正也是不可能的事。那还是说出来吧,至少自己心里会好受一些,但老师会不会因此而难受?犹豫在脑中左冲右撞没有出口,拳头松开又握紧,指甲刺进肉里,扎得他心口疼。
“我有喜欢的人了。”托马不知道该怎么办,凭着直觉选择了坦率。
神里绫人嗯了一声,示意对方接着说。
“可他不喜欢我。”托马又开始折磨可怜的校服裤,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怎么接着说下去。
“托马,没人会不喜欢你的。”霓虹灯映在神里绫人眼前,万紫千红的像是迷魂阵,他不得不打起精神专心开车:“稍微自信一点。”
“那老师喜欢我吗?”
“喜欢,十岁的时候就很喜欢你了。”
神里绫人不假思索的回答将托马的试探拐向了一个微妙的位置,托马分拣不出是友情还是亲情,只知道这肯定不是爱情。他放弃了,瘫倒在座椅上,笃定道:“他肯定不喜欢我。”
“对方是谁啊?”神里绫人放慢车速:“哥哥对没眼光的人最感兴趣了。”
“是我们学校的,男的。”托马演不下去了,但也不敢直说,只好弯弯绕绕地挤点信息出来:“比我要稍微大一点......”
话还没说完就被尖锐的喇叭声打断,托马吓了一跳,转头去看神里绫人:“老师?”
神里绫人恨恨地盯着不远处开着远光的小轿车:“光线充足的路线上开远光灯,驾照是买来的吗?”
神里绫人引以为傲的冷静被交通路况干得稀碎,托马没怎么见过这种状态的神里绫人,他把未完成的告白抛到一边,手忙脚乱地安慰神里绫人。冒过汗黏糊糊的掌心转向自己,托马用干燥的手背去碰神里绫人:“哥哥......”
他打小就不爱喊绫人哥哥,总是客客气气称呼。小时候叫他少爷,长大后叫他老师,只有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又轻又快的叫他哥哥。幼时非常好糊弄的神里绫人觉得这声“哥哥”虽然比不上绫华自然,但也过了自己的大哥瘾。他长大到不好糊弄的年纪之后,大哥瘾越来越重,会时不时给托马设计一些精巧的恶作剧。他看着被怪谈折磨得眼泪汪汪的托马躲在他身后叫他哥哥,心底的满足油然而生。正直善良的绫华得知一切后义愤填膺,转手将亲哥哥告到父母面前。父母在书房教育他——哥哥应该救兄弟于水火而不是置兄弟于水火。神里绫人嘟着能挂油瓶的嘴答应,他只是觉得托马可爱,所以才想捉弄,没存什么坏心思。父母见一向沉稳的儿子露出幼稚的一面,千言万语汇成一声叹息:“喜欢和欺负可没什么交集,又不是爱拽小姑娘头发的男生。”
被父母教育过的神里绫人消停了好一阵,但恶作剧培养出的条件反射已经无法更改——巴普洛夫的狗听到铃铛声会流口水,托马遇到难题会喊神里绫人哥哥——绫华的大义灭亲将一句普普通通的“哥哥”推到了日用安全词的位置,也算是一种无心插柳柳成荫。
神里绫人的意识被托马的安全词唤回,他抚开托马的手,力度很轻,类似于春风拂过花。
托马的手尴尬地留在原地,前进毫无可能缩回又心有不甘。
神里绫人狠心无视托马的为难,接着起步前行:“没事的,老师很坚强,不需要安慰。”
这时他又摈弃掉哥哥的外壳,强调自己老师的身份了。
托马学着学校里老黄猫,把两手揣进校服袖口,端端正正地放在小腹上,倚着窗看变化的街景。莫名其妙的鸣笛不过是粉饰太平的工具,未完成的告白已经传达到了,神里绫人的态度也很明显。
他免除432900字罚抄的偷跑式告白被很温柔地拒绝了。
托马得到了答案,打成死结的千头万绪被梳理开。痛是真痛,轻松也是真轻松。紧绷的弦松开,他跟着晃晃悠悠的车大梦一场。
05
车速高,两个人很快就到了家。托马贯彻了细致入微的体贴,伸个懒腰将那些惹人心烦的苦恼留在车上,闭口不提。神里绫人欣然接受了这份照顾,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两个人伫立在各自领地的边缘,停下了无意义的防守与试探。
回家后两个人各回各的房间,托马面对堆积的作业和复习册,神里绫人研究明天的课表。学科分布整齐但不均匀,语文课的含量超过四分之一。神里绫人取下夹在衬衫上的红笔,发现心口处多了一条风干的红线。他搓摩着没头没尾的线,看向窗外。风轻轻吹,叶慢慢摇,月亮悬在高空,世界寂静无声——是最熟悉的夜色,和平时似乎没什么不同。
明天地球还会转动,明天太阳还会升起,明天还要早起看早读,明天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神里绫人趴在床上调好闹钟,捧起放在柜上的《阿Q正传》,发挥人物精神,一遍遍安慰自己什么都没变。
他白天工作,晚上还要给自己催眠,大脑承受不了超负荷的工作,读了两行字就花了眼,书压上鼻梁,隔绝了大半的光。
他在昏暗中迷迷糊糊地睡去,没有力气想东想西,只有读过的最后两行字盘旋在身边迟迟不肯散——“别人也摸不着这话是真心还是讥笑,但阿Q很喜欢。”
神里绫人断章取义,仅留下了真心和喜欢。
第二天闹钟响起,神里绫人坐起身狠狠地按下开关。房间的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压在脸上的书收到一边,被角掖在床边,构成了一个适合昏睡的场景。神里绫人蒙上被子想睡个回笼觉,又想起早读课,借着意志力头昏脑胀地下床拉开房门,掬了一捧凉水醒神。洗漱完毕后来到客厅,神里绫华咬着烤上黄油配上煎蛋的面包和哥哥问好。
神里绫人迷迷糊糊地应着,取过刮刀抹上果酱后去敲托马的房门。神里绫华喝着豆浆向他透露消息:“托马说要值日,已经走了。”
神里绫人动作一顿,回到餐桌前,含含糊糊地答道:“我想起来了。”
神里绫华对两位哥哥高度信任,收拾好书包后递了两个茶包给神里绫人:“托马起得早,白天会犯困的,记得提醒他喝点茶醒醒神。”
神里绫人接过茶包,胡乱地揣进衣服口袋,提着水杯和神里绫华一起出了门。初中和高中的方向相反,绫华和绫人在路口分别。神里绫人启动虽然停在路边但太早了交警都还没上班贴条的车,开着雨刷抹开清晨的薄雾踏上了上班的路。
副驾驶无人,安全带也没有系上,车发出恼人的提示警报。神里绫人烦的不行,趁着等红灯的间隙侧身去系安全带,茶包滑出口袋掉到中控台,碎叶摩擦出清脆的声响。神里绫人看到了,但没空去捡,抢着绿灯通过空荡的路口。他在临近学校的直线路段减速慢行,心里估计高三生的作业量:试卷加习题少说得写到十二点,托马又要早起赶公交做早饭,起床的时间只会早于五点半,满打满算四个半小时的睡眠时间简直会把人压垮……神里绫人扫一眼斜扣了安全带的副驾驶,不再言语,停好车气势汹汹地冲向办公室取了听写纸,调整好情绪后闯进教室,嘱咐闹哄哄的学生好好订正。托马趴在课桌上睡得正沉,神里绫人走到他身边敲敲桌子,托马没醒。
神里绫人屈起指节想敲个栗子把托马叫醒,手悬在半空又想起了对方不足五小时的睡眠,没舍得敲下去,手指慢慢蜷缩到背后,留下一张附上茶包的无名听写纸。
上课下课上课下课上课下课上课下课上课放学,高中生的日子在几个鞠躬中结束,背上沉重的书包走上重复的回家路。神里绫人站在讲台上和托马挥手说再见,目送他随大流走出校门,没有等他,也没说一起回家。
托马避开了所有能和神里绫人单独接触的可能性。他性格好人缘也不差,做到这点轻而易举。学生时代萌生出的集体荣誉发挥到跑操以外的地方,大家察觉出托马躲避的心思,当他是害怕新来的老师,心照不宣地帮他。一起奋斗风雨同舟的学生爆发出极强的凝聚性,下课时的勾肩搭背筑起最坚固的防线,神里绫人硬是找不到融入的孔隙。
学校是公交车的首发站,但放学时期人实在太多,此起彼伏的学生卡占了大半的座位,抢座椅难于登天。托马抓着扶手,校服衣角随着动作上移,露出的内衬被书包盖住,他在公交车上摇摇晃晃,打着哈欠犯困,没有力气去维持平衡,好在车上人多,挤来挤去的,也不用担心摔倒。
人在意识朦胧间总会想一些杂七杂八的,托马半睁着困倦的眼,又想起之前在车上对神里绫人的试探。他见证了神里绫人一步步的成长,看他从茁壮的小树长成参天青松的模样,无可避免地当上了神里绫人全肯定——他总是走在前方,不低头不回头,把所有人引到合适的位置,天下没有他不会解的题,也没有他理解不了的事情。托马自己为的含蓄在他眼中估计和直给没有区别,他自己就是高三生,学校里比他还大的能有谁呢?只有老师了。
托马把头埋进臂弯里合上眼,公交车的语音播报一直在响,不认识的同学围在四面八方聊天。声音传到耳朵中失了真,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困还是在伤心。
托马算不上是特别安分的青少年,但情啊爱啊确实没接触过,命运第一次诱引他争取就遇上了棘手的难题。勇往直前是热血上涌,知难而退是有自知,前后都有退路,他却卡在了中间。托马既贪恋现有的生活,又不想止步于“弟弟”的位置,他像一条湿润的毛巾,前后反方向的拧,榨干了大部分的精力,而那些情感藏在骨血中,挤不干。托马处在状态的两级,所以他痛苦;给予他答案的人摇身一变成了情感的谜题,所以他无助。
公交车从夕阳驶进黑夜,托马站着打了个盹,再醒来的时候觉得时空错位。他对着不熟悉的街景和表盘上跳跃的数字反应了好一会儿,理智慢慢回笼——他坐过站了!
不再拥挤的车厢静悄悄,托马冲到车门,等着公交车语音的播报。车门打开,托马急匆匆地跑过马路,等返程的公交。
等了十几分钟,公交车总算姗姗来迟,托马在晚间公交上找到座位,抚着胸口庆幸公交车用的是夏季时间,运行时间后延了不少,他还能赶上回家的车。夜色笼罩下的风景渐渐熟悉,托马平静的心慢慢提起,他跟着公交车的提示浑浑噩噩地下车,万家灯火照耀出他的前进方向,楼道的声控灯被防盗门落锁的声音惊醒。托马在电梯里翻找书包夹层中的钥匙,手表上的指针松弛地转到八点,托马觉得自己握着钥匙的手有些抖——回家时间太晚了,他第一次犯这样的错误,不敢去想神里绫人的反应。
托马脚步放轻走出电梯,声控灯没开,他也不想弄出大动静,借着电梯一闪而过的柔光插钥匙。或许是他紧张手抖,也可能是锁孔歪了对不准,钥匙滑到另一边,金属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托马的动作僵住。
房门从里面打开,灯光洒到他面前,绫华高高兴兴地给他开门:“托马,今天回来得好晚。”
托马松了一口气,将钥匙放在玄关进了家门上了锁:“坐公交车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坐过站了。”
“好辛苦。”神里绫华点头表示理解,她拍拍托马的胳膊:“明天和哥哥一起去上学吧,在车上好歹可以睡一会儿……”
托马将问题含糊过去,迎面撞上了在客厅泡茶的神里绫人。神里绫人洗过澡换上了蓝白格的睡衣,头发湿漉漉的,挂在肩颈的白毛巾吸收了大量水汽体温,看起来沉甸甸的。此时此刻的神里绫人像是矜持的品种猫,优雅放松又温顺,可托马不敢看他,只好把视线别别扭扭地移到一边。
神里绫人抿茶,茶汤在舌尖撞出甘苦。他坐在椅子上端着杯子目光慢慢向上扫,声音和课堂上无异,冰冷无情,蛇一般地缠上托马,让他困在原地动弹不得:“六点半放学,八点回家。公交车上睡得好吗?”
“哥哥。”托马很聪明地套用了犯错道歉模板,金毛犬一样地先服软后转移话题:“头发没有吹干。”
神里绫人不喜欢吹头发,他嫌吵,讨厌机器的嗡鸣;也犯懒,不喜欢长时间抬手。但如果有人愿意帮他承担这份麻烦,他也很乐意工作外包,接手这份工作的是托马。他自己还是小豆丁的时候就站在凳子上帮人吹头发,湿润的发丝绕在指尖慢慢变轻的感觉让他安心,遥不可及的神里绫人在他面前任他摆布,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拥有神里绫人的时间。他很喜欢,也很珍惜。神里绫人大概也不知道他存的这点旖旎心思,将吹头发的碎片时间统统给了他,托马感激不尽。
现在吹头发作为挡箭牌打了出去,神里绫人愣住,托马借机去找吹风机。吹风机接电,托马直起身想要靠近,却被神里绫人堵着风口拦住了。托马歪头不解地看他,神里绫人笑着从托马手中拿过吹风机,哄小孩一样地哄托马。
“谢谢。”神里绫人按下开关,冷风窜出把头发吹得七上八下:“不过托马,老师不需要。”
“好的,那您吹干一点。”托马拎起一边的书包,很体贴的回避了神里绫人的冷遇:“老师,今晚作业很多,我就先回房间了。”
绫华端着水果出来,见到只有吹风机狂响的客厅,缓缓打出问号:“哥哥,托马呢?”
“回房间了。”神里绫人停下吹风机,甩甩半干的头发:“你也早点睡。”
“高三真辛苦啊。”神里绫华感叹着,咬一口水果,冷水冻过的水果冰得她牙疼。
“是啊。”神里绫人把 电线笨拙地绕在一起,打出来半死不活的结:“辛苦他了。”
台灯下的文字乱得像是野蜂飞舞,托马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没动脑子 ,只有肌肉在做题。他依照习惯在题目上划出“错误选项”四个字,心想自己应该是做错了什么事,但又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从不认为喜欢是错,那出错的只会是自己的行为。或许他不该冲动告白,或许他不该喜欢神里绫人。
他自己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份喜欢给神里绫人带来的为难。他对自己是真心实意的好,自己反过来为难他,也算得上是新时代的东郭先生与狼。他是神里绫人的家人,却存了破坏家庭和谐的心思;他是神里绫人的学生,却给他送上违背工作原则的黑锅。要是他再冷静一些,他再忍耐一会,事情会不会有所不同,不会滑向一步错步步错的深渊。
所以都是他不好,他没有坚守自己的忠义。
唯一没有出错的是他的感觉,心意真的传达到了,神里绫人也确实拒绝了他。神里绫人迟到多年的边界感报复性的涌出,他不再执着于哥哥的身份,收起了自己的懒散,家居服不再松垮,亲密接触也全部清零。
到头来都是自己的错,笔芯摔倒地上断了墨。托马弯腰拾起,笔从颤颤的指缝掉落,捡了好几遍都捡不起来,他移了台灯和椅子,趴在地上去写。冷气从大理石砖块上涌,将人的意识拽到清醒的地方。托马思绪清明了不少,有了继续写作业的思路。断墨的笔用不顺手,托马支起上半身够到桌子边缘处的铅笔,一点点地将空白涂写完成。
感情上出错就出错吧,他怪不了任何人。
但其他的地方就别出错了,至少要好好学好好考,争取找到个不错的工作,把欠神里家的钱还上。
都说此消彼长,情场失意指不定能换来考场得意呢?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挽回了,还是好好考试吧,指不定能用分数把老师送到年级组长的位置。
也挺好。
06
神里绫人一直在客厅待机。
他们三个住的房子是父母留下的,地段环境哪哪都好,唯一的缺点的墙体有点薄,隔音效果一般。
他趴在客厅的桌子上等着,白光晃得他眼晕,就顺手换成了小灯泡。绫华写完作业来到客厅放书包,被一动不动的哥哥吓了一跳。神里绫人没精神地向妹妹道歉,继续趴在桌子上装睡。
神里绫华疑惑,但想到明天要上学,将这点问题搁置后回了房间。
神里绫人在客厅趴得昏昏欲睡,托马房间传来的钝响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他蹑手蹑脚地靠近房间,通过声音大小判断出掉落的是笔。他悄悄松了一口气,一边责怪自己的过分紧张,一边离开准备回房间。
但托马房间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动静又让他揪心。先是东西掉落的细碎的声响,然后是家具移动的拖拽声,最后是硬物碰撞的大声音,神里绫人比对着骨头硬度,扶着手肘猜测对方应该是趴在地上的状态。无名火蹭得冒上心头,初春夜间的气温低,他倒想破开门问问这个小混蛋究竟在想些什么,地板这么凉,感冒了怎么办,冻着关节了怎么办?手搭上门把后又无法做出下一个动作——神里绫人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去关心托马。他为了疏远托马自愿放弃了哥哥的身份,在家庭中老师的立场又站不住脚,他也有些无措。
托马在车上说的话他全部听见了,他挤牙膏一样的信息透露像是刮刮乐开奖。“稍微大一点”是与开奖号码重合的最后一个数字,神里绫人捧着大奖,先是欣喜若狂,随后而来的是刺骨的冷。
他从小就发现了,托马有的时候特别执着,认定了一件事就是认定了,九头牛都拉不会来,倔得很。他保持距离的时候如此,不肯喊哥哥的时候如此,对待感情亦是如此。神里绫人花了好大的力气纠正,到最后改变的是他自己——托马一喊哥哥就失去了所有手段。
高中的时候有些似是而非的朦胧情感,神里绫人借着试讲的名义改他的恋爱观,他是全世界最害怕托马变成恋爱脑的人,《氓》讲了大半天讲得口水都干了,结果对方来了一句“对我不好那也是我识人不清”,他觉得饮冰十年都难凉的热血冻成了半截,他真想敲敲托马的脑子让他理智一点清醒一点。
不要喜欢别人!
车上托马对自己说喜欢“我们学校的、男的、年龄稍微大一点的”,他用喇叭打断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托马大概也是察觉到了,在一边软软地叫他哥哥。神里绫人真的没办法,随口嘴了一辆车来掩饰波涛澎湃的心情。后半段路他开的心神不宁,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你也不要喜欢我,我不是什么好人。
神里绫人喜欢托马要追溯到很久之前。托马很有意思,他把人分成了神里和非神里两大派系,对非神里好,对神里们更好。而神里绫人借着年龄和性别,成了和托马关系最亲近的人。托马像儿童画本里才会出现的小狗仙子一样围着他转,说到太阳月亮会想到神里绫人,提到花鸟鱼虫会想到神里绫人,看到夏衣冬服也会想到神里绫人。他享受着托马的偏爱,毫无负担地占据了托马大部分的心神。
托马的心越来越偏,他也越来越听神里绫人的。托马已经将自己的忠义进化到了一个诡异的阶段——只要是神里绫人说的,他就会听。神里绫人后来无数次想,哪怕他要求托马不去上学闭门不出,天天待在家里对他言听计从,当他最爱不释手的玩具,托马也会乖乖的注销学籍在家里织毛衣,等他回家。这个想法给他带来了如山一般沉重的罪恶感。
他觉得自己有罪,他觉得自己亏欠,他才明白自己喜欢托马。
察觉到这一点后他有试着刻意控制,适逢毕业,他对着志愿表看妹妹哗啦啦地翻指导书。托马磕磕巴巴地问自己的志愿。神里绫人的字迹穿过薄薄的表格,填上了最熟悉的字段,他听见自己的回答:“我上本市的大学,周末还能回家陪你们。”
绫华欢呼一声,托马撑着脸没有说话,但能看出他很高兴,眼睛都亮起来了。神里绫人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只是觉得自己幸福。
他的高考分数超过了本地大学的录取分数一大截,神里绫人干脆申请了本硕连读。面试时校方啧啧称赞他的成绩,问他为什么不去外地上更好的大学。神里绫人将学校的优点背的滚瓜烂熟。和蔼的面试官打断他,问仅仅如此吗?神里绫人沉思片刻后说了半句实话:“我的家人在这里,我不想离他们太远。我是个恋家的人。”
本硕连读的条件实在苛刻,若有不慎别说硕士毕业证了,本科学历都拿不到。神里绫人报考的科目是判断标准暧昧不清的文学,大三的时候他抱着破釜沉舟的志气赶论文,绫华和托马挂在视频通讯的小窗。神里绫人最忙的时候一边写论文一边骂老师,绫华跟着帮腔,托马去查导师的过往经历和学生评价。
聊了几句后神里绫人埋头赶论文,通讯窗口忘关了,绫华和托马也不提醒,就一直默默地陪。神里绫人写完论文已经将近3点,抬手去关滚烫的电脑时发现了遗忘在角落里的小窗。神里绫华披着毯子睡着了,托马趴在床边看轻小说。
神里绫人笑出声来,神里绫华在梦中被打扰,不满地嘟囔了几句,托马着急忙慌地拔充电线,带着手机来到阳台。
神里绫人清清嗓子问托马:“怎么还不睡?”
托马避开问题答道:“您多喝水。”
神里绫人翻着日历,标上红色记号的6月20日早已过去,他这几天忙得昏头脑涨,连托马毕业的事情也忘记了,只好在电话上弥补,祝他毕业快乐。
托马没有开灯,黑灯瞎火的神里绫人也看不清楚,只听他兴致缺缺地应声。
神里绫人有些愧疚,他自己不太在意毕业,可错过了托马的毕业典礼又觉得可惜,他扣着电脑键盘上的贴纸,低声向托马道歉,说到一半又理直气壮地问托马:“怎么不提醒我?”
托马似乎很困,嗓音黏黏糊糊的:“少爷很忙。”
神里绫人不厌其烦地纠正道:“是哥哥。”
电话两端都沉默了。电脑和手机都在发烫,空调挂机带来的风声在听筒间回蹿。神里绫人不确定托马有没有睡,小声嘀咕了几句,托马应着,听起来要睡着了。神里绫人哄他:“托马的高中毕业典礼我一定会参加的,考虑好上哪个高中了吗?”
托马的声音精神了不少,他有些兴奋地反问神里绫人:“真的会来吗?”
神里绫人笑着,电脑上的贴纸扣下了一大半:“我会来。”
托马将这几周的寂寞抛在脑后,絮絮叨叨地说起高中的安排。神里绫人一直在听,心里估算着托马的中考成绩,敲着键盘去找稻妻高中目录。
五年的课程读完,神里绫人推了留校邀请顺利毕业。他带着毕业证身份证教师资格证参与了学校招新,赶着托马毕业的最后一年入了职。神里绫人觉得自己运气不错,接手了想带的毕业班。
他站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借着班会课补觉的托马听到熟悉的声音抬头看黑板,看见了神里绫人,腿一抖,膝盖磕上了桌子。神里绫人听到动静,皱了皱眉,让大家自习。
神里绫人搬来椅子备课,托马所在的班级氛围不错,说自习大家就低头写作业,不开小差不分心。神里绫人写在备课本上的字慢慢飞起,想着:这样就不会错过了。
可到头来还是会错过。神里绫人等在门口,等托马房间的声音慢慢平息后才敢拧开门把手进入房间。托马趴在地上睡着了,笔拿在手里,脸埋在书里,身上盖了毯子,一面受凉一面保暖,不知道是在善待自己还是虐待自己。神里绫人知道他累,睡得沉,轻手轻脚地把他扶到床上。高三学生没有不挂黑眼圈的,可神里绫人就是心疼,他盖上被子关了灯,再默默退开。
神里绫人不想回房间,反正他睡不着。他走进厨房取了瓶清酒,摊在沙发上小口小口地喝。
等到天空露出鱼肚白,他才昏迷过去。
意识朦胧间想的最后一件事是:可不可以继续喜欢我?
07
神里绫人睡醒时天光大亮。
他在沙发上瘫了一宿,现在全身都疼。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一下子弹起身,又想起今天是英语早读,心情放松了不少。神里绫人慢吞吞地踱进卫生间,摸到自己脸上黏糊糊的纸条。他揭下来一个字一个字读,纸条上是托马的字,语气客气,劝他今天不要开车上班。神里绫华在后面添了个生气的颜文字。
神里绫人把便签夹在教案里,听了托马的话,老老实实的等公交。公交车走走停停,神里绫人赶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九点半了。大课间大家都去跑操了,办公室里只有偷懒的八重神子。
八重神子对着手机纠结了好一会儿,见到神里绫人眼睛一亮,问:“喝不喝奶茶,我点一杯不够起送价。”
神里绫人头点得很快:“喝。”
外卖送到时办公室里有几个学生在搬东西,为了维护教师严肃光荣的形象,两个人决定上天台喝奶茶。
八重神子和神里绫人认识得挺早,可惜不怎么对脾气,多年来关系处得不冷不淡,停在熟人的位置不在前进了。
熟人和家人最本质的区别就在于,和熟人不说话会尴尬。两个人撑在栏杆上沉默了一会儿,八重神子嫌他一股酒味,质问他:“大半夜的喝酒干什么。”
神里绫人咬着吸管不理她。
八重神子眼睛一眯说有故事,自己思索了好一会儿后肯定地说:“有学生向你告白了。”
神里绫人放开扁平的吸管:“别胡说八道了。”
八重神子放下奶茶杯,心想我狐说八道怎么了,手指点点栏杆:“托马向你告白了?”
神里绫人转身要走,八重神子举起杯子说:“看来是真的了?欸呀呀,那可真不得了,我要告到教育局说学生早恋。”
神里绫人回到原地倚着栏杆,语气不善:“你怎么知道的?”
八重神子眨眨无辜的紫色眼睛,说:“我刚知道的。”
神里绫人被人摆了一道,心情更加不爽,嚼椰果像是在嚼小人一样气势汹汹。八重神子抖了抖,还是说了自己的推理过程:“如果是其他人向你告白的话,你不会这么烦恼。”
神里绫人气急反笑,问:“我看起来很烦吗?”
八重神子点头。
神里绫人说:“上班上的。”
八重神子掩嘴笑了好一会儿,说:“等托马告白等了好几年了吧,答应不就好了吗?”
神里绫人摇头:“他太小了。”
八重神子挑起一边眉毛,诧异地问:“托马小,你比他大五岁,你就不小了吗?”
“这不一样。”神里绫人趴在栏杆上:“我算是看着他长起来的。”
神里绫人说的不是假话,五岁的年龄差让他更早地经历了变化,给予他回看托马成长地机会。他看着托马绒毛一样的头发颜色慢慢变深,看着他身高抽条长成青年的体型,他见证了托马变声,见证他的性格和性别一点点深刻。所以他觉得自己喜欢托马这件事荒谬,他又不是变态,为什么会喜欢上托马呢?
八重神子耸肩:“你不会觉得自己恋童吧?”
神里绫人不错眼珠地盯着她。
八重神子不管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撑死算个童恋童,我不知道你在慌什么。”
神里绫人的领带绕上栏杆,他慢慢解开:“或许我引导错了。”
把托马的情感引到亲情的方向上去,竭尽全力掐灭那点恋爱的苗头。他明明有能力,却没有这么做,只是抱着侥幸躲在一边放任托马的情感自由生长。神里绫人觉得自己卑劣,没有尽到兄长的责任。
八重神子扶额:“不知道的以为你们差五十岁呢。托马是个小屁孩的年纪你不也还是个小孩吗?”
神里绫人不说话了,接着喝奶茶。
“我才是有资格说看着你们长大的人。”八重神子一会儿还有课,喝干奶茶收拾好垃圾准备下楼:“我以前觉得托马这个孩子哪都好,就是眼光不行。”
“现在呢?”
“现在觉得他眼光不错。”八重神子走到门边,又转头去问神里绫人:“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神里绫人活学活用地打马虎眼:“八重老师,我也是童啊。”
八重神子冷哼一声:“你确实是同。”
“你觉得我该怎么办?”神里绫人难得求助一次长辈。八重神子甩开有些锈住的门:“维持现状吧。”
08
一模一样的日子过得像飞一样快。
蝉鸣声响起,夏天转眼就到了。
日子就这么粉饰太平地过。
托马坐在考场上写完最后一个单词,点下句点,才意识道:高中已经结束了。
收卷铃响起,交卷。书包里的文具和书本彻底成了废品,托马和高三生的身份彻底脱离。
整个高三憋了一整年的躁动在交卷后彻底爆发,学生们组织起活动,在游戏厅、电玩城、网吧、KTV等场地辗转,挥霍迟到的轻松。托马差了几个月成年不能泡网吧,几个关系好的同学仔细一合计,将毕业后的第一次团建安排在了KTV。
班主任也是班级重要的组成部分,托马在家里背着手,小心翼翼地问神里绫人要不要一起去。
神里绫人没想到这个临时班主任在学生的心里占了那么大的分量,心口一暖,但还是拒绝道:“你们玩吧,我去的话你们不就放不开了吗?”
托马也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向争取一下:“老师不是说和我们年龄差不多吗?”
神里绫人摸摸托马的脑袋,托马还是像之前那样蹭他。神里绫人心情不错,换了个问法:“现在你们都毕业了,脱离了教师的身份,万一有人向我告白了,你说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托马一愣,鼓起勇气握住停在头顶的手,随后又咕噜噜地跑开,小声嘱咐道:“不要答应,对老师的名声不好。”
神里绫人向他挥手:“好好玩,但要记得早点回家。”
托马答应了。
门锁轻轻合上,神里绫人捂住脸,心想:好可爱。
KTV里的光线很暗,变化的红绿蓝光线没有一点照明的作用,托马什么都看不清。半大小子对KTV唱歌什么的也没有执念,只是想找个不晒又能吃吃喝喝的地方消磨时间。KTV嵌在墙里的液晶大电视起到造型上的作用,流行歌播来播去的也没什么人在认真唱,高中生聚会最忙碌的是外卖员,吃的喝的已经来来回回送了三趟。
托马坐在沙发上玩骰子,外卖来之前他还有一个广阔的操作空间,外卖来了之后桌上摆满了烧烤饮料,他只好坐在沙发上把骰子扔进水杯里当沙锤玩。KTV提供的饮料大多是玻璃瓶,光线又暗,托马根本分不清品牌种类,渴了就用起子开了一瓶。他原本以为是可乐或是雪碧,再不济也是芬达,结果不知道是哪个该死的点了雪花,辛辣的酒液被毫无防备地灌进喉咙里,流过的地方像火一样烧了起来,呛得他直咳嗽。
同学当他喝得太猛,一边帮他顺气一边嘲笑他几百年没喝过水。坐在桌前沉迷歌唱的同学用麦克风的大混响操心:“我们买了啤酒,托马你未成年不要喝……”
话说得太迟,已经喝了一大半了。托马咳着趴倒在扶手上,酒液侵蚀了残存的理智,他的意识也不再清晰,眼皮越来越沉,他觉得又冷又困。
同学呼啦一下围成一圈,有质问的“谁给他喝酒了”,有推卸责任的“不道啊他自己拿的”,有神经大条的“哈哈托马不是蒙德人吗没关系的”,几个人七嘴八舌,吵出了百人大会的气势。
托马嫌烦,一脚蹬上桌子拿起没喝完的酒接着喝——他现在分不清酒精碳酸水,只想喝点安眠的东西好好睡一觉,澄澈的酒液顺着嘴角滑下,他红着脸很老道地翻过瓶子,擦着脸说:“我喝完了。”
众人被他的气势震住,KTV里只有大电视在动情地歌唱。神经大条的同学举着大拇指称赞:“不亏是蒙德人啊,真能喝,要不要再喝一瓶?”
酒瓶当啷一下落了地,托马陷在沙发里睡着了。
几个同学面面相觑,隐隐约约意识到闯祸了,几个人推推搡搡地从托马口袋里摸出手机,找紧急联系人。
神里绫人那边的电话震了又震,他有些意外地看向联系人——托马不是爱打电话的性格,有事也喜欢当面说,电话联系用的少之又少。他以为是在玩冒险游戏,悠悠闲闲地按下接通:“托马?”
电话那端响起了爆裂的讨论声,他不得不远离听筒,即使如此也还是听见了“卧槽班主任”的惊呼。
神里绫人按着眉心,问:“你好,请把手机还给主人可以吗?”
电话慌里慌张地轮了一圈被挂断了,神里绫人听着忙音感到一阵心慌。
陌生号码响起,神里绫人想也不想地接了,神经大条的同学开着视频一脸惊奇:“老师,真的是你啊?”
神里绫人:……
同学将摄像头一转,神里绫人看到了陷在沙发里的托马。他确认不了具体的情况,有些心焦,语气也冷下来:“你们……”
话说到一半被打断,换了个同学接电话,那边声音怯怯的:“老师?托马好像喝醉了……”
“他喝了多少?”神里绫人拿上车钥匙出门:“报地址。”
同学先是报了地址,然后又解释道:“他就喝了一瓶,我们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神里绫人没听,直接就把对方挂了。
几个学生坐立不安地等,神里绫人开车赶来推开包厢门,语气不善:“人呢?”
同学指指身后的沙发。
神里绫人把人扶起来,确认托马没有过敏的症状后安心了一点。他环视一圈,有些头疼地搀着托马起身:“你们接着玩,我先把我家孩子带走了。”
同学点头如小鸡啄米。
神里绫人半扶半抱地把托马塞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又拆下挡光板遮了光。托马醒了一会儿,对了神里绫人打招呼:“老师好。”
神里绫人气得青筋跳动,他戳着托马的额头,又觉得好笑:“蒙德人?”
“蒙德人也有不爱喝酒的,我老爹就不爱喝酒。”
“……你老爹是稻妻人。”
“稻妻人都爱喝酒吗?”
“你老爹和我父母都不喝。”
“那您为什么会喝酒呢?”
神里绫人叹了口气,收手准备开车:“酒品真差啊。”
托马抱着他的胳膊不让他动,又重复问了一遍:“那您为什么会喝酒呢?”
神里绫人动不了,也不像之前那样推开托马:“因为我很烦恼。”
“为什么?”托马对答如流,可眼神又没有焦点,他虚虚地看见一个人影,像抱树干一样抱住他:“因为我喜欢您吗?”
“不是。”神里绫人暂时不开车,拧下车钥匙开了空调:“如果你现在不是17岁而是22岁的话,我会答应你。”
“我在烦恼这个。”
托马的脑子转的有点慢,他问:“这算是好事吗?”
神里绫人慢慢扣住托马的手:“不算。”
托马急了,他直起身又被安全带勒回原位,他泪汪汪地问:“17岁和22岁有区别吗?”
“太小了啊,托马。”神里绫人解开托马的安全带:“17岁都还没成年呢,你还不知道世界有多广阔,世界上有很多很多人,你会遇到更好的。”
托马很久没有用过的泪腺功能唤醒,眼泪一点点滚落,在坐垫里洇出泪痕:“没有更好的了,您对我最好了。”
“我如果同意了,那才是在害你。”神里绫人用纸巾轻轻地沾去眼泪,“托马稍微懂事一点可以吗?”
“我已经什么都听您的了,我还要怎么懂事呢?”
“等你到22岁的时候还喜欢我的话,我们就在一起,可以吗?”
“虚岁?”
“实岁。”
托马还是有些不解:“这样就算懂事吗?”
神里绫人帮他系好安全带,开车回家:“这样算我懂事。”
09
托马喝酒断不断片,神里绫人根本不知道,他只是在打赌。
上班下班放假开学,日子就这样照常过。
托马高考的分数还可以,但他没选择去外省,留在了本市念大学。
大学建了个新校区,设在郊外,路不太好走,开学报道的那天神里绫人请了一天假送他。托马在校门口向他招手说再见,神里绫人觉得他都大学了还保留了小学生一样的习惯,特别可爱。
春去秋来,百日誓师大会又开了几次,校长在讲台上慷慨激昂,神里绫人在低下发呆。
日子混来混去,混到了1月8日。
零点的时候房门传来钥匙的声音,神里绫人打开门,明天要上早八的托马出现在他眼前。
冬季晚上风大,托马打车回来,走了几步路脸就被冻得有点僵,手指木木地拿不准钥匙。他维持着开门地动作,头发养长了一点,盖住了耳朵,整个人从精神的立耳金毛变成了垂耳小狗,毛茸茸的看起来很暖和。
神里绫人侧身让他进来,托马把钥匙放在玄关。
托马接着哐啷的声响打开话匣子,他清清嗓子,很认真地看向神里绫人:“老师,我今年22岁了。”
神里绫人装模作样地举起表,看着1月9日的数字,喝着胖大海:“祝你生日快乐。”
托马有点急了,捏住神里绫人的衣角。神里绫人向下一瞥,他又自觉地放开,强调了一遍:“我22岁了。”
胖大海苦,神里绫人喝不惯,他给托马尝了一下,满意地看他皱成一团的脸:“所以呢?”
托马泄了气,又拎起钥匙不太高兴地说:“我要回学校了。”
神里绫人夺过钥匙,托马红着脸不理他。
他拉着托马的手,两个人瘫倒在沙发上。神里绫人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您知道什么啊?”托马在挣扎着解救自己的手,听到这句话一头雾水。
神里绫人把手抓得更紧:“你喜欢我,我知道了。”
托马看看紧握的手,不再挣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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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魈个人志复刻+抽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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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谈论原生家庭时我们谈论什么
attention :结社组cb,有很少的雷雅/卡兰卡倾向。
我的名字是卡特皮拉。
英戈德先生说,这个名字是毛毛虫的意思。他希望我能像毛毛虫一样,最后破茧成蝶,变得比其它人都更美丽。
我对他说第一我不是人,第二我也不是毛毛虫。历史上有丘丘人变成蝴蝶的案例吗?我不知道,水仙十字结社居然还要做这样的研究。
英戈德先生看上去很无语,他说,这明显是一个比喻。你知道比喻是什么吗?
我说不知道。
他说比喻就是拿一个东西与另一个东西作比较,有时事物的本质不能直接道破,需要拿另一个东西覆盖它的表面。破茧成蝶不是说你真的要造个茧把自己捆起来,而是说希望你能真......
attention :结社组cb,有很少的雷雅/卡兰卡倾向。
我的名字是卡特皮拉。
英戈德先生说,这个名字是毛毛虫的意思。他希望我能像毛毛虫一样,最后破茧成蝶,变得比其它人都更美丽。
我对他说第一我不是人,第二我也不是毛毛虫。历史上有丘丘人变成蝴蝶的案例吗?我不知道,水仙十字结社居然还要做这样的研究。
英戈德先生看上去很无语,他说,这明显是一个比喻。你知道比喻是什么吗?
我说不知道。
他说比喻就是拿一个东西与另一个东西作比较,有时事物的本质不能直接道破,需要拿另一个东西覆盖它的表面。破茧成蝶不是说你真的要造个茧把自己捆起来,而是说希望你能真正实现由丘丘人到人的蜕变。
我恍然大悟:噢,原来比喻就是不说人话,说谜语。
英戈德先生像猫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果然是没有智性的丘丘人。这是人的智慧,你明白什么!
好吧,我不说话了。因为我猜他也意识到了其实我说的是对的。水仙十字结社崇尚意象,谜语,用英戈德先生的话来说,这就是一个巨大的比喻。好吧,比喻。
我对这种玩弄言辞的行为表示强烈的不解。
后来我在梅洛彼得堡给莉诺尔讲故事。莉诺尔眨着眼睛望着我:卡特哥哥,可是你不是经常把那些守卫叔叔叫作巫师吗?这不是一种比喻吗?
我一下子卡壳,感受到了当初雅各布·英戈德被我质问时那样的无助感。我想了很多,包括这都是我的原生家庭对我的不良影响莉诺尔不要学,包括其实你还小很多事情不方便知道包括哈哈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呢莉诺尔你在说什么啊,不过最后我心一横还是选择睁眼说瞎话:
怎么会呢,我被谜语所害太久,又怎么会用谜语害人。其实巫师是守卫叔叔的隐藏身份,我亲眼看见他们使用过魔法呢。
发条机关的魔法也是魔法,大概。
哇!魔法!莉诺尔双手握拳,眼睛亮闪闪的,小女孩就是容易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也容易对一直照顾她的人抱以相当的信任感。她期待地望向我:
卡特哥哥,我也想看魔法!
我说好呀,但使用魔法是有限制条件的,只有在乖孩子面前才会发生奇迹。这需要莉诺尔做到下面三个月都要乖乖吃掉特许食堂的营养餐不准挑食,好好读书,魔法才会降临在莉诺尔面前,可以做到吧?
莉诺尔瘪着嘴思考了一段时间,不情不愿地说好。过了一段时间她又忍不住问:
卡特哥哥,妈妈从来都没和我说过这些。卡特哥哥是怎么会魔法的呢?感觉卡特哥哥的过去好神奇,好想多听一点卡特哥哥的故事。
我吗?我说,其实我的故事乏善可陈,实在没什么讲述的必要。莉诺尔听了估计要无聊得睡着啦。
我是不会睡着的。没想到莉诺尔听到这样的话反而燃起了斗志:我就要听嘛,卡特哥哥老是说我的父母,我的亲人,我也想听听卡特哥哥的家人。卡特哥哥已经这么厉害了,他们也一定是伟大的大魔法师,拥有强大的魔法!
大魔法师吗?我有点想笑。脑子里闪过纳齐森科鲁兹大师和英戈德先生的脸,他们装模作样起来确实挺有大魔法师的风范的,也难怪会骗到这么多人。但是啊,但是,在人类世界这应该怎么说?抱歉其实我不是很喜欢我的原生家庭。
按照人类的说法,赐予生命的人被称作父母,被赐予的称作孩子。我又在水仙十字结社的书库里看到这样的说法:纯水精灵这一种族想要繁衍,靠的是事无巨细地想象另一个人的形态,由此诞生全新的纯水精灵。不过对于纯水精灵来说没有父母和孩子的说法,丘丘人大概也没有(老实说,丘丘人真的能繁殖吗?),但人类却偏要在这两种行为中建立联系,把他们称作是家庭。以这个标准来看,英戈德先生是赐予我生命的人,大师是教导我的人,我们大概能称得上是一个家庭。红女皇显然也是这个家庭的一员,因为我听见过英戈德先生称呼她为「莉利丝妈妈」,妈妈,也是人类对于家庭成员的用词,所以我们是一个四口之家。这是当时我尚未像如今这样成熟时,仅凭一个丘丘人脑袋得出的结论。不过这一结论我从来没对英戈德先生说出口,我猜说完了他估计又要用那种难以言喻的眼神望着我。毕竟这个结论让我们都浑身起鸡皮疙瘩,甚至有点肉麻,我们都很尴尬。
莉诺尔听得津津有味:卡特哥哥你的家人还真是奇怪。
家人这个词放在我们身上,算是确有其事但又名不副实。虽然我们一起生活,也勉强算得上是互相扶持,但如果真的有人当着英戈德先生的面说:哇你们真是相亲相爱的好家人!他想必只会露出他面对那些贵族官员们时那种无可挑剔的标志假笑,然后嗯嗯地敷衍过去,就像前文说的那样,我们都很尴尬。不过我无意纠正莉诺尔的说法,毕竟她也只是个孩子,只能用自己理解框架范围内的东西来解读人与人的关系。我叹了一口气,附合她:
是呀,他们本来就很奇怪。就算这世界上奇怪的人有很多,他们也算是奇怪得出类拔萃的那一类。
卡特哥哥好可怜。同情的眼光落在我身上。莉诺尔握住我的手臂:那……他们是坏人吗?他们对卡特哥哥很不好吗?
莉诺尔毕竟出生在梅洛彼得堡。这座水下的巨大堡垒汇聚了形形色色的犯罪者,堪称是微缩的枫丹人生百态。在这里耳濡目染,我和莉诺尔都看到不少出身塑造的惨剧。比如说什么被亲生父母卖掉,比如说什么被养父母虐待得体无完肤,这么对比起来我的主人与英戈德先生简直堪称模范父母。我对她说:
也不能这么说吧。只是你知道,像他们这样的人,为了一个远大的理想往往会出现物化一切的倾向,太阳的光线刺伤了他们的眼睛,以至于周围的所有事物都是被忽视、被用之即弃的,包括他们自己。我是也一样。
我不知道,好难懂。莉诺尔诚实地摇摇头:不过卡特哥哥这么说,那他们就不是坏人……?
他们不是坏人,不过更称不上好人,我对莉诺尔这么说。人性的灰面还是莉诺尔需要学习的东西。我摸摸她的头:
毕竟人是有很多面的生物。我在莉诺尔这里是你的卡特哥哥,在别人面前可能就是一个怪物,取决于视角不同而已。这么说来,英戈德先生最像坏人的时候大概就是他从厨房端出一盘不明血色物种并宣称这是他新研发的餐品,殷切地期盼我们试吃的时候,那样的表情真的比什么都可怕。
莉诺尔噗嗤一声笑出来:比特许食堂的营养餐还难吃?
差不多。我说:特许食堂的营养餐是味道寡淡,难以下咽,但英戈德先生的餐品属于是味道太丰富了,我都辨别不出他具体加了什么。然而大师却面不改色地吃下去了,不愧是我的主人,水仙十字结社的大师。在我为难地看向他时,他是这么对我解释的:雅各布的体质和我们不一样,这也是可以理解的。说完后,他仁慈地把属于我的那一份端到自己的面前:如果你已经吃不下了,交给我也可以。我感激得几乎要跳起来。
大师对英戈德先生一向宽容,在这道菜上可以说是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于是我也得以幸运地逃过一劫,只要宣称自己饱了就可以飞速地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躲进房间里看书,反正他们也不会在意我,只要我还活着就好。
莉诺尔评价说:那卡特哥哥的生活还真是不容易,我愿意把今天午饭的一部分让给卡特哥哥吃。
你刚刚答应我什么?我笑了:莉诺尔,不是说好不能挑食吗?你还是长身体的时候,而我不一样,我已经是大人了。
莉诺尔咕咕哝哝:那卡特哥哥长身体的时候,你说的大师和英戈德先生也会逼你吃东西吗?
我想象了一下雅各布·英戈德端着一脸笑意,拿着一盘不明物体走近的样子,感到一阵恶寒。幸好丘丘人不需要人类的营养学,他们也并不是真的在养小孩。但是在莉诺尔面前不能展现出来,毕竟她还需要长身体。于是我说:
会呀。你看,只有好好吃饭,莉诺尔才会有能力去学魔法。你不是一直很好奇这方面的事吗?
现在已经不怎么好奇啦。莉诺尔躺在床边,如此大声地宣布:现在我要听卡特哥哥讲更多你家里的事。
可我已经累了,而且,今天已经很晚了。我站起身来,对莉诺尔说:那么,今天的闲聊时间就到此结束,莉诺尔先休息。至于我的故事,我们下次有机会继续讲,好吗?
好的,莉诺尔不情不愿地说。但她还是乖乖地闭上了眼睛:晚安,卡特哥哥。
晚安,莉诺尔。我吻了吻她的额头。
梅洛彼得堡又迎来了它的夜晚。
在我出生的时候——其实不能这么说。应该说,在我意识最初诞生的时候,我看到的是英戈德先生的脸。他的绿眼睛一如既往的冰冷,望着我的眼神让我觉得自己像某个无生命的物体。我望向自己的手,尖锐的爪与粗大的关节,尚且还没来得及为自身的恐怖面貌震惊时,就听见英戈德先生蒙住我的眼睛,对我说:
你的名字是卡特皮拉。
他把我带到镜子面前,让我好好看看自己。此时我看见镜子里面的是一个白发绿眼的少年,睁着茫然的眼睛望向我。我伸出手去,碰到冰冷的镜面。冷意像水一样蔓延开来,好像镜面也泛起波澜。
这是……我?
我只能重复这一句话。
这就是你,卡特皮拉。英戈德先生在我身后笃定地说:你要记住,是我和大师给予了你生命,让你可以拥有智性,以人的身份重新诞生。从此之后,你就是我们水仙十字结社的一份子了,明白了吗?
明白了。我本能地点头,感觉身后的英戈德先生明显地舒了一口气,好像他也不过是在装大人。他接着叮嘱我说:过几天大师会来看你。他是我们的主人,也是水仙十字结社的领袖。他会赐予你知识与智慧,你要好好学习,向所有人展现你出众的才能。现在,你可以先自己待着了。
他轻轻一推,我从镜子面前离开了。随后雅各布·英戈德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三天后,我第一次见到他口中的「大师」,那是一位有着蓝紫色卷发的年轻人,瞳孔中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他微笑着向我打招呼:
你好呀,卡特皮拉。
英戈德先生就侧着身站在他身后,目光复杂地看着我。大师接着说:
你是我们水仙十字结社研究的宝贵结晶,对我们来说是很重要的礼物。我们希望你可以迎来蜕变,在新世界中达成不朽。所以,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就好好相处吧。
他握着我的手把我拉起来。他的手是冰凉的,带着些湿意,摸起来像水。我们穿过水仙十字结社漫长的回廊向图书室去。包括他们将我展示给结社的狂热信众时,也是这样牵着我的手,让我坐在椅子上,供一群神色各异的贵族名流围观。那时我望着那些人类,他们的眼神让我坐立不安。我想,英戈德先生总爱说破茧成蝶的比喻,这就是人类吗,他们希望我成为的人类?大师总爱说这个世界上充满表象与隐喻,那此刻的场景,展品与观众,又是什么的表象,在隐喻着什么真理?我的学识还太浅薄了,对语言的理解还不够出神入化,因此破解不了这一点。但牵手的触感仍然停留在我的皮肤上,我避开人的目光把发黑的指节全部踡缩到手心深处。
但平心而论,初次见面时我对大师和英戈德先生的印象都相当不错。可能因为那时我对其中秘辛尚且一无所知,只是本能地对第一眼见到的人表现出依恋。大师是个循循善诱的好老师,他从不生气,对哪怕是笨拙的学徒也能表现出相当的耐心。后来我在对莉诺尔编造魔法师和学徒的故事时,也往往会想起那些在图书室度过的时日。英戈德先生偶尔会和我们一起,正襟危坐地听大师讲故事,他望向大师面庞的目光显得深远而怀念,然后大师抬起头来,回以一个浅淡的微笑。读累了之后会有下午茶的环节,红女皇也是我在某一次的下午茶里认识的,她为我们带来了味道清如淡水的糕点。被平静生活表象包裹着后我们,如果真的有能被称作「家人」的时刻的话,我想大概就是此刻。结社响起悠远的钟声,仿佛能唤起灵魂深处比前世更前的回忆。
可惜的是这样平和的时间持续不了多久,就像大师和英戈德先生在外人面前的伪装也持续不了多久一样。毕竟水仙十字结社从来就不是一个正经的学术组织,早在我第一次被展示给不同位阶的成员时就该意识到的。有时我想,我努力想把莉诺尔送出梅洛彼得堡去,担心她会在这个环境下耳濡目染产生不好的影响,是否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我亲眼见过人的狂热,欲望招致的罪恶。我的主人利用这份狂热与罪恶,甚至不惜将自身也没入冰冷的池沼。我曾无数次自问,这是正确的吗?神圣与肮脏是有分别的吗?水仙十字结社的教义从不涉及这方面的内容,而我也只是一个旁观者而已,不可解。
有一天大师和英戈德先生都宣称有事要忙,放我自由活动。我闲来无事,想到有一篇小说还没有看完,于是走到图书室拿书。在曲折的回廊深处,突然听见一个全然陌生的声音:
——救救我!
我停下脚步,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向声音的来源靠近,看见了一个身着贵族服饰的中年人。他正趴在地上,用双手艰难地向前方移动。之所以用双手,是因为他的下半身已经成了一滩水,在他先前爬过的道路上留下淋漓的水渍。我走到他面前,他抬眼看到了我,瞳孔紧缩。
你是那个丘丘人!
他这么喊着,露出畏惧的表情。我每向前一步,他脸上的恐惧就加深一分,等到我蹲下来,向他伸出手询问他是否遭遇了什么的时候,他的恐惧抵达了巅峰。这也让我再一次意识到我原本是多么不受欢迎的东西,虽然我确实想要帮助他。不过我的话还没问出口,走廊尽头就又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阵熟悉的轻笑。
「没关系。」这是大师的声音,依旧温柔得像在讲解某项事物的原理:「你的知识能够为我们所用,我们会感谢你为结社的付出的。」
「更何况,您已经逃不了了。」这个声音显得很冷酷,是英戈德先生的声音:「先生,您其实可以不必挣扎的。」
我抬起头,从走廊尽头走来的两人愣住了。我、大师、英戈德先生,我们三人面面相觑。他们背光而立,维持着放在映影里也算是幕后凶手的神态,有点尴尬地站在原地。这种感觉有点像你早上刚看见父母在厨房里杀鸡结果笨手笨脚地弄得满厨房都是血,下午他们就告诉你不好意思其实我们早上不是在杀鸡而是在处理尸体制造犯罪现场。我一时不知道到底是撞破杀人现场更尴尬还是撞破我的两位监护人在角落里拥吻更尴尬,反正这都不是小孩子该看的东西。此时我应该说什么?是指责你们为什么如此残忍如此蔑视生命还是「要我也来帮忙清理现场吗?」我在思考,不过大师显然也一样。就在我们思考的工夫里这个不知做了什么的可怜贵族就在不断的惨叫声中化为了一滩水。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你好啊,卡特皮拉。」现在不用考虑外人的事了。大师微笑着,极具耐心地说,我总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好巧呀,在这里碰见了。」
「哈哈,真巧真巧。」我干巴巴地回答:「对了我突然想到我有一本书忘在图书室了我现在就去把它拿回来。」
毕竟人在屋檐下,有时头还是要低的。
「你去拿吧。」英戈德先生走上前来,不用看我都知道他的脸上一定也挂着假笑:「下次记得要小心哦。」
「呃,我会的。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随意。」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不过也没时间过大脑了。我尽力忽视着面前投来的两道幽幽的目光,飞也似地倒退着离开这里。直到拐进墙边,再也看不见他们了,我才舒了一口气,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毕竟就算按年龄来记我也只是个诞生不久的小毛毛虫而已,面对这种重量级的杀人越货场合对我来说还是太超前了。
晚上即将入睡之前,大师来看我。自从能传授的基础知识已经讲解完毕后,他已经很久没来看过我,这让我忍不住怀念起我们逝去已久的幸福时光。他的手放在我的额头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沉静神情。
「今天的事只是一个意外。」大师说:「我们下次会避免的。」
我把头往被子里缩了缩,睁眼说瞎话:「我什么都没看见,发生什么了吗?」
大师的动作僵了一下。不过他比英戈德先生更沉稳,就算是面对出乎意料的情况也能保持基本的仪态。他说:
「你没必要这样的,卡特皮拉。我们又不是什么邪教组织。」
不是吗?我没敢出声,听着大师又接着说:
「况且,我们做这些事也有我们的理由。你以后就会明白的。你对我和雅各布来说,是和莉利丝院长同等重要的人。结社的其它人都是随时可放弃的对象,但我们是永远不变的组成部分。」
听着像「等你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你就会明白的」这种话,我是不太相信的,而且感觉大师也并没有比我大多少的样子。但在这种情境下,我也不好反驳什么,只好老老实实地点头:
「哦。」
「那就不打扰你了,睡吧。祝你今晚有个好梦。」大师抽回手去,就这么离开了。他随手拉了灯,留下我一个人在黑暗里,连同他说的那些话。语言真是神奇的东西,它组成了回忆的骨架,在我的大脑中轮番重演。
我想起我在书架上的某一本书上看到过(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水仙十字结社的书架上会放置有教育类的书籍,可能他们将自己的传教行为视为某种启蒙吧),孩子在思想发育逐渐成熟后,会从盲信父母的教导逐渐转变为质疑父母的权威,挑战他们固有的认知和权力。那么我对大师与英戈德先生的质疑也许就始于言与行的错位。在这种意义上,旁观者的身份定位也有助于我更好地看清这一点。这么看来,刚刚说他们是邪教组织实际上有点过分了,因为他们其实并没有过分干涉我的思想。直到后来我仍然会好奇,为什么他们会容忍水仙十字结社的核心中留有我这么一位并不虔信的成员,是因为不在乎我的想法、完全将我当成一件物品,是因为在我身上仍然残留有对故人的追思,还是连他们自己也不完全信任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话呢?这个问题已经随着水仙十字结社的覆没而无从谈起,不过我想也许都有吧。
言归正传,我对大师和英戈德先生的质疑其实就是从言与行开始的。我逐渐意识到:他们两位是彻头彻尾的骗子,正如结社中很多祝祷与仪式最大的用处就是塑造神秘感与仪式性,以使人信服——人总是需要一个「神」的,不管这神是什么都行。想来也是,如果大师和英戈德先生真的如他们所说的那般无所不能,为什么他们在彼此看不见的地方总是怀有长久的忧伤。水仙十字结社惯会用漂亮的句子把他们的缺憾包装起来,并把它们称作隐喻,就像化学的婚礼元素的密合并不是说我们的两位仪式主持人先生真的要举办婚礼。我又想起当初英戈德先生对我说的话:比喻是对真相的掩盖,他也是明白这一点的,所以才会和一个孩子的无心之言斤斤计较,像是被戳到了痛处。
这点在生活中也有体现,比如英戈德先生会给自己一时兴起做的菜品取一个很“漂亮”,很“艺术”的名字,摆盘时也摆成很“艺术”的形态,直到我送入口中时才发现——这不过是生肉塔塔嘛,似乎还加了点柔灯铃的味道(老实说,我不知道这两种东西是怎么混在一起的,可能这就是艺术吧)。于是英戈德先生也会做出同样的反应,冷下脸来,掩饰着自己窘迫的表情,居高临下地对我说:不想吃就回房间去。我求之不得,顺从地从餐桌上滚下去,反正大师会把它吃完的,他们一向如此。况且大师还会把自己的曲奇饼干分给我,那是外面的手艺人做的,很好吃。他敲响我的门,我们在房间里独处的时候(此时我已经对大师和雅各布·英戈德祛魅了,所以说话就开始随便起来),我戳戳他:
「你能不能让雅各布别想着什么新菜品了?我们好歹也是个邪教组织,这么闲的吗?」
「没办法,我也劝不动。」大师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连我「邪教组织」的用词都懒得纠正了,让人想到累了窝在水底的水史莱姆:「他高兴就好。可能我们一起做饭的记忆太深了。你知道,我们已经没什么可以怀念的东西了,让他觉得能回到过去也是好的。」
「他以前也这样做吗?」
「是呀。」大师依旧是这样懒懒的:「那时候他和我……不,那时候他和雷内会趁着比较闲的时候,说要做点什么给朋友们露一手,那时他的品味就这样了,和现在没什么区别。」
「那你们的朋友还真是可怜。」
「其实还好吧。阿兰没什么意见,倒是玛丽安表现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当然,最后还是一位好心的朋友帮我们收场的。」
「好心的朋友?」我问:「怎么不说名字了?」
「说了你也不认识吧。」大师含糊其辞,我敢发誓他绝对隐瞒了什么。他游移的目光落到桌子上,曲奇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我们分着吃完了,这倒给了他一个离开的借口:「吃饱了吧?那我就先走了,还有事要做。」
「好吧,那我就一个人待着了。」
我习以为常。尽管我对他是否真的有事要做持怀疑态度。先前也说过,语言是不清晰的,是可以被玩弄的存在。在这一点上大师没说错,这个世界是个巨大的比喻。他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就需要看穿比喻背后的东西。否则如果你的家庭成员三番五次撞破一些不太好的犯罪现场,大概也不太利于家庭和谐氛围的养成吧。我还是识趣的人,反正我也会自己找书看,还有,会有别人来陪在我身边。
我没有说的是,我和红女皇也独处过。不过这个称呼太过正式,她其实并不喜欢别人称呼她为红女皇,而更愿意被叫作莉利丝。她是个很温柔的人,会招呼我过来,给我塞一些糕点。这些糕点的味道虽然像清水一样寡淡,但比英戈德先生所擅长的那种料理来说要好太多了。她很乐意看着我吃完,然后慈爱地望着我说:
好吃吗?
我说好吃,是真心实意的。她腼腆地微笑了,因为一句简单的夸赞而开心。她会讲起在红女皇还不是红女皇的时候,她是一座孤儿院的院长。那里收留着许多孩子,每一个孩子她都曾经拥抱过。
「像这样吗?」
「是的,像这样。」
她用她的双翼环住我,我把脸埋进她的身体里。衣服被打湿了,不过这没什么。纯水精灵也是由水元素构成的生物,在我的认知中水和镜面一样凉,但她的身体却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她对我说:
「以前的水仙十字院就像家一样,所以会有孩子叫我莉利丝妈妈。我也觉得他们都是从我身体之中分离的水,是我真正的孩子。」
我想起英戈德先生也这么叫过她,「莉利丝妈妈」,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问她:
「可是,对纯水精灵来说应该没有家庭之类的概念吧。」我说:「家庭是人类才有的概念。」
「也许吧。」莉利丝说:「但每一个纯水精灵都向往人类,家庭也是很温暖、很美好的概念。」
我望着她的脸,鬼使神差地问出了那个我没对大师、英戈德先生问出的,积压在心底很久的问题:
「那我们也算是一个家庭吗?」
家庭是人类才有的概念,大师和英戈德先生一直期望我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类。
「当然。」莉利丝温柔的目光又一次落到我身上:「在我看来,卡特皮拉也是我的孩子。」
「那我也可以叫你莉利丝妈妈吗?」
开个玩笑。
「当然可以。」
「那……莉利丝妈妈。」
再度被怀抱扑满的感觉还不坏,或许这就是真正的家人吧。我擦干脸上的水时,是这样想的。真奇怪,我明明是一只侥幸获得智慧的丘丘人,却也在渴望这种不实的东西。莉利丝妈妈说:
「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了。倒让我想起水仙十字院的时候,那时有个孩子,长得很像你。」
很像?大概是在说这副外型吧。
「是的,但那孩子是个很温柔的人,虽然存在感不是很高,身体也不太好。但他很爱照顾其它孩子,也会主动把多余的东西让给其它人。他也很争气,好像考进了自然哲学学院吧。……只是后来的事就不知道了。」
我心念一动,莫名地想追问下去:
「您还记得他叫什么吗?」
「抱歉。」莉利丝妈妈思索了一会儿,缓缓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没关系,毕竟已经这么久了。」我安慰她,虽然有些失望。在这个空旷的结社中我从来没把自己的心事向任何人坦陈,但如果是她的话,也许可以。
「其实……」我苦笑着说:「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我算什么,我是什么人、又有着怎样的过去。我努力想弄清这些,但是书给不了我答案,大师和英戈德先生也不愿意告诉我。」
我对她说,偶尔我会做梦,梦到一些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不知道是谁的。梦里我的身形比现在更高,在和某人一同欢笑,或是因为不小心弄坏了什么被不轻不重地训斥。那些梦有着向日葵一样的金色,让我产生一种怀念的感觉。梦中人是我又不是我,徘徊在定义的边界线,我分不清。
「会找到的。」莉利丝垂下目光,如怀抱般温暖的目光:「只要你一直努力寻找,就一定可以做到你想做的事。不管是雷内他们,还是阿兰和安,他们……一直都是这么相信的。」
阿兰吉约丹。这个名字我听过很多次,在我的梦里。
我第一次见到阿兰·吉约丹是在结社被查抄的那一天。
那天天气阴沉,压着厚重的云。明明没有下雨,但空气中却飘荡着若有若无的雨丝。我从不反抗,就坐在结社里,看着逐影庭的成员把我装上手铐带出去,站成一排。那时阿兰·吉约丹已经是逐影庭的长官,一个一个地清点下来,到我面前却停住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这么问。
我抬起头,看见一张漠然的脸。我望着他蓝色的眼睛,脱口而出: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没有。」阿兰·吉约丹毫不留情地说:「你的名字是什么?」
「卡特皮拉。」我说:「我的名字是卡特皮拉。」
「卡特?」阿兰重复了一遍。
「是卡特皮拉。」我说:「英戈德先生给我取了这个名字,他说是毛毛虫的意思,希望我以后可以破茧成蝶。蝴蝶是比毛毛虫更美丽的生物。」
我已经能够灵活地运用比喻了,看来这都是英戈德先生与大师教导的功劳。
他的目光滞涩了一下,随后又若无其事地问我:「你和雷……你和那位水仙十字结社的领头人物是什么关系?」
关系?创造者与造物,展出者与展品,还是……
家人?
我第一次觉得这个词语那么重,压在我的舌尖,压得我开不了口。我对语言的理解又精进了一层,是不是也向着人类迈出了重要的一步。
「不知道。」我诚实地说:「不过我想,大概是家人吧。」
阿兰的脸色有点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身边的人看他静默太久,于是提醒他:「长官,该清点下一批结社资产了。」
他有些不耐地转过身去,吩咐道:「谢尔比乌斯式,去把下一批物品清单拿过来。」
我莫名地想,这里叫得不应该是谢尔比乌斯式,而是「谢尔比乌斯」,或者「助手」才对。
我没有把我的想法说出口,因为他要走了,而且我还有重要的事没有问。我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衣袖:
「我认识你吗?我想知道,关于我——」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阿兰看上去难过极了,但他说出口的话还是冷冷的。他把他的衣袖从我手中抽出来,用他深海般的眸子最后扫了我一眼,然后对下属说:「人员送去梅洛彼得堡,物品就运送到沫芒宫封存。接下来的事,你们就按流程处理吧。」
说完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凭借我的直觉,我觉得他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体面,倒有点像落荒而逃。那声发落就是我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仍然没有得到答案。但我依旧在想,我那时的回答是否妥当:我、大师、雅各布、莉利丝,我们算是家人吗?或者说是否有这种可能性,我们和阿兰,和他的妹妹,我们也曾经是家人吗?
我为自己的异想天开忍不住发笑。
至于我进入了梅洛彼得堡,与我的过去隔绝,在那里度过了我人生大部分的时光,从小毛毛虫熬成了老毛毛虫,那就是之后的故事了。我仍未破茧——如果英戈德先生看到我,也许会刻薄地丢下这么一句。大师会更有耐心一点,劝说他不要那么着急,还有时间呢,他毕竟还小、还年轻。但我不一定领他的情,我可能会说,我已经不年轻了,已经是四五百岁的老年人了。倒是你们一直没怀疑过你们的理论吗?毛毛虫就一定要破茧?是不是你们的实验本身就出了错,所以不要要求那么多。然后雅各布又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让大师顺顺他的毛,又来开解我。但他们不会因此对我生气,也不会怪我。毕竟我们就是这样的一家人。因此,在这点上,我不得不承认——虽然他们都是罪无可恕的人,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算个好人。
END.
【雷雅】若有比此更浪漫之事
attention :玫瑰、谜语与巧克力。情人节快乐。
我下次死也不滑铲了。
summary:我们还这样描绘着时间:/我的脸庞是夜晚,你的眼睫是清晨/我们的脚步,和他们一样/是血与思念/每当他们醒来,就采撷我们将/爱情和我们抛掷*
雅各布英戈德在清晨六点三十七分醒来,在枕头边看到一束玫瑰。玫瑰鲜艳欲滴,花瓣上还沾着露珠,枕头因此浸出了斑斑点点的深色,同样是水色的残留。他头脑还在懵懵懂懂之时,就本能地伸出手去,摸到上了红丝绒般的花瓣。他的下一个想法是:雷内呢?雷内去哪里了?
玫瑰花身处的枕头上有一处凹陷。这是人的头颅长年累月的重压导致的结......
attention :玫瑰、谜语与巧克力。情人节快乐。
我下次死也不滑铲了。
summary:我们还这样描绘着时间:/我的脸庞是夜晚,你的眼睫是清晨/我们的脚步,和他们一样/是血与思念/每当他们醒来,就采撷我们将/爱情和我们抛掷*
雅各布英戈德在清晨六点三十七分醒来,在枕头边看到一束玫瑰。玫瑰鲜艳欲滴,花瓣上还沾着露珠,枕头因此浸出了斑斑点点的深色,同样是水色的残留。他头脑还在懵懵懂懂之时,就本能地伸出手去,摸到上了红丝绒般的花瓣。他的下一个想法是:雷内呢?雷内去哪里了?
玫瑰花身处的枕头上有一处凹陷。这是人的头颅长年累月的重压导致的结果。雅各布把手心贴上去,因此心下了然:枕头上还残着余热,雷内应该是刚离开不久。这下放了心,他乍被惊醒的头脑又混沌起来,正要闭眼不顾一切地将身体倒进棉被的禁缚里,就感觉自己的身体所倒进的其实是人的禁缚——雷内从他身后把他的腰托住,头轻轻一偏,声音有点委屈:雅各布,你没有看到我的玫瑰吗?
雅各布并不回答,而只是在雷内的怀里换了个方向,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很轻易地将两个人的身体都拉得倒向凌乱的背褥。雷内只觉得后脑被撞得有些痛,但额头轻轻碰上时,雅各布的瞳孔轻微地放大,有些促狭地笑。玫瑰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横在中间,碰着两双干燥的唇。花瓣被抓得松松垮垮,如果不用手捏着就会被重力牵引,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代替枫丹一场春日的雨。
雅各布说:我看见了。他就在这里。
他轻声说出这句话时,目光所望向的并不是散落的花瓣,而是雷内的眼睛。
玫瑰不算什么罕见的花。倘若按照雷内的喜好,他会更偏向选择一些更新奇的花种。据说曾经引起上流社会一时轰动的奥古斯都花、自然哲学学院的植物学家试裁培的虹彩蔷薇与海露花的杂交种。如果就这么拿出来让雅各布猜一猜花的名字,他一定会露出那种遇到麻烦时特有的无奈表情,等着雷内开始和他长篇大论地分享。雷内,你是要转行去当植物学家了吗?雅各布这么问。而雷内说:不,如果仅仅是了如指掌就能当专家的话,那我现在严格来说应该是雅各布学家。
雷内一时兴起。通完宵后看见天的颜色刚变的淡漠透明,从窗口向下望去,自然哲学学院周围一圈的植被郁郁葱葱,其间掺杂几朵玫瑰的鲜红。他回头看一眼,雅各布还没醒,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茧,枕头凹陷下去一块。他洗了手,披上衣服出门,晨风的寒意让他头脑清醒了一半。他计划得很成功:等雅各布醒来之后,想必第一眼就能看见枕头上的玫瑰。到那时候他一定感动万分,这时就可以揉揉雅各布凌乱的头发,等待预料之中的早安吻。一切确实也如他计划中的那样进行,唯一错估的就是雅各布的清醒程度。
想到这里,他用冰凉的手背蹭了蹭雅各布的脸颊:雅各布,现在清醒了吗?
雅各布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从自己的面颊上拉下来,包裹在手心里暖着:早在第一眼就醒了。
骗人。雷内说:如果不是我的话,想必雅各布先生还要在被子里冬眠一会。
已经是春天了,哪还会再冬眠。雅各布这么反驳。他的视线又落到身边的玫瑰花瓣上:雷内连这个都忘记了。
比喻啦,这是比喻。雷内感觉再这样下去,连自己都要被带偏,于是不在这种措辞问题上过多纠缠:喜欢吗?
既然是雷内送出来的礼物,雅各布一向很有捧场的觉悟。但他此刻却微微偏过头去,顾左右而言他:说起来,为什么雷内突然想起来要摘一朵玫瑰花?
雅各布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让雷内有些不满。于是他也故弄玄虚:你觉得呢?
唔……既然大师所做的事,那一定有他的深意?雅各布说:自然哲学学院里的那帮家伙,一定会这么说吧。
是呀。雷内慢悠悠地说:不过这一次确实有深意在。如果雅各布没有领会的话,我可是会很难过的。毕竟我们这么亲密,连你也不懂其中隐喻,世界上还有谁会懂呢?
既然我们这么亲密,那你直接告诉我也是一样的吧?
那可不一样。
耳边传来一阵笑声,呼出的热气触动了耳垂敏感的皮肤。这个表情让雅各布想起雷内开玩笑时惯常的表情,不免有种不好的预感。下一秒,雷内的声音就抵达了他心脏深处。他说:我才不要说。我们稳重的、可靠的、文雅的英戈德先生,你来猜猜看吧。
玫瑰,蔷薇科蔷薇属。直立、蔓延或攀援灌木。这是词典里的解释,也就是字面意思。虽然谜面看上去太过简单,但按照雷内的性格,谜底绝对不是一眼就能看穿的东西——嗯,说不定就是雅各布一眼就能看穿的东西也有可能。因为这样会产生思维误区。春天到来之后自然哲学学院里的研究员们好像也随着复生的绿意一同活跃起来,闲暇时三三两两聊天的人也多了不少。雅各布望着手心里的一片玫瑰花瓣出神,卡特谢尔比乌斯走过来,相当自来熟地走到他身边搭话:
雅各布,在看什么?
看到今天的雅各布,卡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他的注意力很快又转移到雅各布手心的东西上,在看清那是什么之后,卡特不禁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是在准备礼物吗?
礼物?
你知道的,那一天就要到了嘛。卡特说:现在的话虽然时间有点紧张,但应该还来得及……唔,我想来得及吧,大概。
雅各布摇摇头:我不是在准备礼物,我是在想一个答案。
答案?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上忙的吗?卡特说:虽然说我在专业方面有些不足,但社会经验还是很充足的。
谢谢你。但是我想……不,其实我只是在想,给出什么样的解答才最合适。雅各布抱歉地笑笑,又是一幅心神不宁的表情。
好吧。卡特说:不过你可要注意一点闲言碎语。毕竟你们也算是学院里重点注意的关键人物,这样下去,学院里估计要传遍我们的雅各布英戈德小同学坠入爱河了。呃……不过虽然在那之前你们也……
卡特上下扫视了雅各布一圈,忽然发现了他为什么感觉雅各布今天给人一种违和感。原本他的领巾上系着深紫色的蝴蝶结,今天却变成了棕黄色。这颜色也并非罕见,卡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不用去见雷内大概也能猜到他的领结是什么颜色了。这两个孩子到底在想什么啊?他摇摇头,先一步离开了。今天玛丽安要来阿兰的实验室帮忙,阿兰特意叮嘱他要早点回去收拾一下实验器材,不然会被安骂。直到他离开之后,雅各布依然在望着玫瑰花瓣出神。
在古人的说法里,五瓣蔷薇、三元素花瓣、七行星花瓣、十二星座花瓣都各有其内涵。作为象征含义来说更是数不胜数。雷内伸着懒腰,放下笔和雅各布抱怨定义问题:古人居然可以创造出二三十种词来区分同一种事物,其间的差别细若秋毫。人与人之间想要理解对方多么困难,可能这也是因为成长经历与性格的差异导致的吧?雷内躺在雅各布的膝盖上,伸出双臂拥住他的脖子。雅各布的头垂弯下来,嘴唇堪堪碰到他的鼻尖。呼吸交缠间皮肤也变得汗津津的。雷内望着他璨然一笑:雅各布,你能明白的吧?……只有我们能看到的世界。他的声音近乎耳语,带着一种私密的味道。他的瞳膜贴着雅各布的瞳膜,一只眼睛溶化进另一只眼睛里,像水滴总渴望容纳另一只水滴。两滴水珠所倒映出来的事物,或许就是全新宇宙的雏形。雅各布忽然顿悟,他说:我明白。
只有我们才经历过的事,创造了只有我们才懂得的用典、只有我们才能解的谜语。所谓世界上的心照不宣,大抵都是如此。
这是什么?
雷内与雅各布对视一眼,然后同时露出一个微笑:这是我们的密文。
很久很久以前,罗莎里德还在白淞镇的时候,雷内和雅各布围在她的膝边。雷内问她:罗莎姐姐,你为什么要选择这个名字呢?
我喜欢玫瑰这个名字。罗莎说:无论是少女时代阅读的骑士小说,还是酒馆里天南海北的谈资。我喜欢它的热烈、玉石俱焚的残酷……还有爱。或许爱正是这样的东西。
爱?这是爱的定义吗?
罗莎的表情很温柔,她的脸庞被烛光照成清浅的橙色:这是一个主观性很强的词汇,或许是没有定义的。我们都只是一介俗人,被尘世的命运推动着运转。但这样的我们却想要干涉命运,不论是他人的命运还是世界的命运。在我看来,爱大约就是将某人……或者世界的命运视为自己的命运吧。而你们,孩子们,你们还会拥有自己的定义的。
雷内曾经给雅各布读童话故事:从前的从前,有一只夜莺……
有一只夜莺。雅各布重复:然后呢?
然后,它为了将玫瑰染成鲜红,用玫瑰的尖刺刺穿了自己的心脏,就此死去了。
雅各布捧着一张柔软的脸看他,翠绿的眼睛,像故事里玫瑰的青叶。而雷内的卷发垂在他耳边,好像与他的面颊如出一辙,本自同源。玫瑰的花瓣与玫瑰的青叶相得易彰,并不需要防备的尖刺。出乎雷内意料的是,雅各布只是安安静静地听完了这个故事,一言不发。
雅各布,你有什么感想吗?
雷内还是没忍住问他。
以往雅各布总会对诸如此类的故事作出一番点评。虽然他总是腼腆地笑笑,但从他口中吐出的点评不可以不谓犀利。雷内对此深怀期待。
感想吗?雅各布说:我没有什么感想,大概——先说好,这不是什么玩笑或者陷阱吧?
当然不是。我可是真心实意地期待着雅各布的回答啊。雷内说。
他捏捏雅各布的脸,把他捏得龇牙咧嘴地抗议,不过抗议无效。雷内又把书放下,趴在桌子上仰头看他:就告诉我嘛,雅各布。
有人为夜莺不值,有人为玫瑰不值。因为它们流血,它们流泪。它们付出生命所换取的被别人轻易抛之脑后,还不如尘土有价值。那你呢,雅各布?
雅各布没有办法拒绝他,这点雷内是知道的。所以他只需要用他黄绿色的眼睛诚挚地望着他,随后等待雅各布在他的目光中丢盔弃甲。这次显然也一样。雷内看见雅各布露出了沉思的表情,他垂下睫毛,抬起眼来时,雷内从他的眼中看见了熟悉的炙热神色,他心中轻轻一动。
我认为没有什么不值的。雅各布说:它们都做了自己想做的事,也都达成了自己的愿望。为了执著的事物而投身于自己的命运,大约也算死得其所了吧?
死得其所……好有意思的词。雷内望着雅各布:对雅各布来说,怎样才算死得其所呢?
雅各布在注视着雷内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在注视的并非只是他一个人。他也学了些成年人的狡猾与含蓄,冲着雷内轻快地笑笑:雷内是怎么认为的,我就也是怎么认为的。在这个方面,我们是一样的。
无论在日记里还是在平时的交流中,爱这个词都被他们默契地略过。世界上有其它太多词可以指代爱的语义,拓展它的外延,填充它的内涵。他们说理想,说未来,每一个未来的碎片里都不可缺少的规划。明天你我该如何,后日你我该如何。等到旧世界被原初的潮水洗涤一净,恍若新生的你我又该如何。
不过对于现在的两人,唯有卧室里每天早上定点能看见的玫瑰成了一种传统。雷内这么感叹:如果每一束玫瑰都是被夜莺的鲜血染就,那我们简直就是残害鸟类的罪人了!这样下去——
许下的约定太多,共同经历过的日常也太多。或许连特殊的日期最终也会变为日常的一部分。水仙十字结社崇尚谜语与比喻,崇尚文字背后复杂的可诠释性。于是雷内与雅各布心照不宣,编织一个世界上最复杂的谜语。他们有太多共享的时间,这是编撰一部辞典的最好素材。谜底是一个最最简单不过的单字。古人有自己的语言体系,现代人也有自己的语言体系,这是两个人创造的新密码。进入这种语言体系也就意味着……进入了爱本身。
雅各布对雷内说:我已经想好万全的答案。雷内,请耐心地等待一下我的回答吧。
雷内英戈德与雅各布英戈德的密文辞典(不完全摘录版),现选辑如下。
曲奇饼干:两个人一起品尝时,能让人露出微笑的东西。雷内批注:甜点是人类生活的必要解,雅各布虽然已经不需要进食,但你还处于长身体的阶段,所以不能偷吃。雅各布批注:那为什么雷内可以吃?雷内批注:因为我是大人而你是小孩,就这么简单。雅各布批注:我也是大人,雷内不讲道理。
启明星:通宵做完实验后抬头看见天空出现的第一颗星星(不是指困得昏头昏脑往对方怀里撞时眼冒的金星)。约定好了每次到这个时候,不管在做什么事都要暂时停下。这也是自然哲学学院附近的商家早上开始营业的时间,所以要一起出门采购一天份的果酱和面包。雷内批注:上次没注意结果把金币巧克力当成摩拉付给苏珊娜女士了,真的万分抱歉。雅各布记得把钱付给人家。雅各布批注:雷内真是个笨蛋。雷内批注:你等着说这句话等多久了。算了,估且溺爱一次。
枫丹:众水之上的城邦。分为地上的枫丹廷与地下的灰河。去田野调查的时候观察过这座庞大城市的每一寸砖缝。雷内批注:灰河正在自我修复她曾受的创伤,其中又形成了小范围的聚居。在雅各布重新来到这里时,他看上去似乎有些低落。午餐记得给他多加一些限量款小蛋糕。
海:她的水波曾经淹没我们的脚踝。她的暴戾或许有一天会侵吞我们的生命。所以……雅各布批注:雷内,一切将会如你所愿。
世界:在你眼中倒映出的苍穹。这也是「爱」的另一个名字,谜语的另一重组成部分。
夜莺的心脏:典出几百年前的古典小说。正如字面所示,其代指的就是玫瑰。雅各布强烈要求这么称呼,所有玫瑰的颜色都是鲜血的颜色,它们意味着燃烧、塌圮、毁坏与重建,正如所有爱都必然伴随着流血、流泪,暴烈而至死不渝的激烈。
圣瓦伦丁节:不知道从何时兴起的节日。似乎有女性向恋慕之人赠送巧克力的风俗。虽然在自然哲学学院里,一般演化成女性向恋慕之人赠送论文一作的风俗。但我们是古典的人,加之研究的项目不能公之于众,所以一作是不可能了。那么过节的方法就应该反璞归真……或许吧?
雅各布找到卡特:卡特哥哥,我需要你的帮助。请你一定要为我保守秘密啊。
雅各布找到阿兰。还没开口阿兰就说:我都听卡特说了,实验室你用吧。但你用的时候麻烦注意一点谢尔比乌斯,我怕他又把实验室炸掉。不要露出这种怀疑的表情,毕竟他真的干过。
雅各布找到玛丽安。似乎没什么需要玛丽安隐瞒的东西。不过他还是悄悄塞给玛丽安从灰河淘来的小型手枪,拜托她这几天尽量多去和雷内说说话。为什么?玛丽安问。雅各布含糊其辞:他想你了。玛丽安望了他一眼,又望望雅各布送给她的小礼物。尽管满腹狐疑,她依然恪尽职守地点点头,拍拍雅各布的肩:你放心,我一定做到。
我给你出一个谜,你来解吧。我们设计一个只有我们能听懂的暗号,约定好了,不许告诉大人,因为这是属于小孩子的。我们保守一些秘密,只要我们两人心知肚明就好了,绝对不能被其它人知道。怎么样?这样的感觉还不错吧?
雅各布漫无边际地想:除去偷偷跑去找厄里那斯以外,这还是我第一次瞒着雷内做一件事。他会看穿吗?希望不要。如果被发现,我只能坚持不承认了……
雷内英戈德在凌晨六点二十四分醒来,在枕边看到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丝带上粘着一片玫瑰花瓣。他想看见的人就坐在窗边的书桌前,捧着一本精装的书装模作样的看。雷内想起这些天实验室偶然传来的古怪声响、看上去总是昏昏欲睡的人、宽大的衣袖不小心染上的褐色与身上散发着苦涩香气的人,感觉所有谜语在此刻都有了答案。
他依然侧躺在床上,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雅各布的背影。玫瑰花瓣的触感是一个吻,巧克力的味道是满怀的拥抱。雅各布等得有些坐立不安,回过头来却与雷内弯弯的眼角撞个正着,不小心把书砸到了地上。他半是羞恼半是无奈地去遮雷内的眼睛,被雷内终于找到机会报复回来,扯着他的衣袖,两个人双双跌到被子里。系着巧克力的丝带因此被无意间扯开,圆形的巧克力倾盆而下咕噜咕噜滚了满床,这是飞渡河流的十万只年轻的飞鸟。
END.
【藕饼/地笼】父王,他才不是什么穷小子呢!
*全文6.1k+免费无彩蛋请放心食用
*一些哪对也逃不过的见家长文学
*灵感来自于饼饼为了鼓励哪吒说的那一大段话哈哈哈
*欢乐向甜文,含地笼,私设ooc致歉
1.
紧张,实在是非常紧张。
敖丙眼睁睁看着哪吒坐在身边的蒲团上,俊美的脸上满是冷汗,却还强自镇定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拿前面的茶的模样,神情担忧。
敖丙皱皱眉,开口:“哪吒,你……”
“什么?你说谁紧张了?我没紧张啊,没人在紧张啊!”
“敖丙你别担心我,我和你父王之前见过,他肯定会喜欢我的,哈哈哈……见家长什么的,对我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看着一边声音发颤,一边眼神四处乱飘,甚至还...
*全文6.1k+免费无彩蛋请放心食用
*一些哪对也逃不过的见家长文学
*灵感来自于饼饼为了鼓励哪吒说的那一大段话哈哈哈
*欢乐向甜文,含地笼,私设ooc致歉
1.
紧张,实在是非常紧张。
敖丙眼睁睁看着哪吒坐在身边的蒲团上,俊美的脸上满是冷汗,却还强自镇定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拿前面的茶的模样,神情担忧。
敖丙皱皱眉,开口:“哪吒,你……”
“什么?你说谁紧张了?我没紧张啊,没人在紧张啊!”
“敖丙你别担心我,我和你父王之前见过,他肯定会喜欢我的,哈哈哈……见家长什么的,对我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看着一边声音发颤,一边眼神四处乱飘,甚至还不自觉变幻出了六条手臂倒了六杯茶的哪吒的敖丙:……
是不是三昧真火重塑肉身的时候,没人掌握火候,过火了?
总之……感觉他的男朋友,现在看起来简直要紧张死了。
眼看着哪吒想要喝口茶冷静一下却被烫到疯狂哈气的可怜模样,敖丙叹了口气,挪了挪靠近了他,伸出手去一杯杯接过他手中的茶杯。
“没事的,哪吒,不要紧张。”
“虽然过程中有些误会,但是你帮了整个龙族,我相信,父王就算对你之前的印象不是那么好,他也一定会明辨是非。”
“而且,你是我心悦之人。”
“即便是父王不允,我也绝不会离开你。”
六杯茶被一一摆放在面前的矮几上,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握住了骨节分明的大手,顺着指缝扣紧。
敖丙温柔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哪吒直直望进自己心上人的那双蓝眸,眸色清澈如山巅天池,几乎要让他陷在里面。
丰沛的情意挟着感动从心底升起,哪吒不自觉收回了余下的四臂,连声音都柔和了下来:“敖丙……”
敖丙眼看着面前俊美的青年缓缓靠近,薄唇倾覆,不消片刻就要与他唇瓣相接。
心头升起巨大的悸动,敖丙耳畔微红,但还是勇敢地抬起头迎了上去。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缓缓打开,敖光俊朗的面容出现在门后:“敖丙,父王来……”
刚刚亲到一起的哪吒和敖丙:!!!!!
敖光看清了屋内的景象,开门的动作停滞了,像是被施了定身术,整整十秒一动未动。
敖光:……那我走?
2.
正在哪吒和敖丙脸颊爆红,急忙分开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无比自然地搂上敖光的腰。
低沉的男声在门前响起,像是陈年香醇的酒,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
“光儿,为何站在门口迟迟不进去?让孤好等……”俊美无俦的黑发男子嘴角噙着一抹笑,蓝眸含情望向敖光。
敖光身为龙族战神,本就身形高挑,可是身侧的男人却还要硬生生高出他半个头去,这样一站,他俩的身影倒是极为般配。
没错,来人正是敖丙出生多年才得以相认的父帝,也是和敖光虐恋千年才得以修成正果的爱侣。
——天帝!!
天帝目光顺着敖光的视线落到羞赧之色还未褪去的敖丙和哪吒身上,哑然失笑。
“无妨,年轻人……总是要比我们多些热情的,光儿快进去吧,等会儿你最爱吃的鸡汁白鱼要冷了。”
在天帝的介入下,原本已经凝滞的气氛终于又开始回暖,敖光顺着自家爱侣的动作慢吞吞地坐到哪吒与敖丙对面,只是望向哪吒的眼神依旧不虞。
……该死的小子,当初在东海和他打架的时候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没大没小的,也就是他对龙族有恩,敖丙又喜欢得不得了,他才……
只是他到底给敖丙灌了什么迷魂汤?为什么让乖顺的孩子宁可背井离乡,也要和他一起去追寻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这混小子……
敖光犀利的眼神有如实质,在这样的目光洗礼下,哪吒下意识坐直了身体,连头上原本飘扬的头发都连带着立正了。
3.
天帝瞟到敖光一脸自家大白菜被野猪拱了的模样,不由得唇边露出一丝笑意,挥挥手示意外面的仙娥备菜。
随着悠扬的乐曲声传入雅间,一道道制作精美,香气扑鼻,色泽诱人,令人食指大动的菜肴被呈递上来。
有敖光爱吃的鸡汁白鱼,敖光爱吃的宫爆虾球,敖光爱吃的火焰鱿须,敖光爱吃的金丝凤梨酥……
敖丙细数过桌上的菜品,抬起头用欲言又止的眼神望向坐在对面笑眯眯给敖光夹了颗虾球的天帝。
敖丙(心声):父帝,您偏心啊!!
天帝(心声):是的,怎么了?
敖丙叹了口气,当初为了帮助天帝顺利继位,父王镇压海底妖族付出了太多,也让天帝亏欠了他太多,差点没闹到个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如今好不容易把人给追回来了,自然是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搜罗来堆在敖光眼前。
如此,一顿饭这样,也就不稀奇。
敖丙暗暗瞟着自家父王如今精神抖擞的模样,只觉得和从前日日盘在海底的时候大不相同了。
反正哪吒不挑食,自家父王开心,这样也很好。
4.
紧握成拳放在膝上的手传来温热的触感,哪吒偏过头,只见敖丙把手覆在他手背上,安抚地拍了拍,神情温柔。
他原本因为敖光而忐忑的心奇迹般地安定下来,就这样看着身边的敖丙给了他一个‘交给我吧’的眼神,而后直起身子,声音清朗。
“父王,父帝,孩儿今日与哪吒前来,是因为我们两情相悦,心意相通,想要定下终身,此生相守。”
“但婚姻终究是人生大事,若没有父辈的祝福,终究是遗憾,故孩儿携哪吒前来,是希望父王与父帝能够同意我们的婚事。”
听着心爱之人在一旁这样言辞恳切地求敖光与天帝一个成全,哪吒心底也涌起万般情意,他也紧接着直起身子,拱手向前,目光坚毅。
“龙王大人,天帝大人,敖丙是我毕生所爱,我不会说什么漂亮话,也不懂得太多弯弯绕绕,我只清楚一件事。”
“只要我活在这世上一天,我就会爱敖丙,尊重敖丙,用我的生命去保护敖丙,给他幸福,让他快乐。”
“请放心的把敖丙交给我!”
“你这小子!”
哪吒铿锵有力的话语出口的一瞬间,敖光手里的玉杯也砸在了案几上,他怒目圆睁,独属于东海龙王的威压隐隐逸散开来,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
“敖丙,这小子就这么好吗……?”
“你看看他这做派,这行事样貌,和那人间求娶富家千金的穷小子,有何分别?!”
一旁的天帝也是被敖光突然发怒的模样惊了一惊,而后嗅闻到他玉杯里的幽幽酒香,暗道不好。
本该是上些温和的酒的,怎么把七星盏端上来了?
他家小龙酒量不高,却贪杯爱喝,平时明明是镇定的性子,除了遇到敖丙的生死大事会失控之外,一直都很好,今天这……恐怕是喝酒上头了。
还没等他开口打圆场,就见对面的敖丙伸出手扶住神情又是受伤又是愤怒的哪吒,目光震惊,言辞恳切。
“父王,他才不是什么穷小子呢!!”
5.
此话一出,不管是敖光还是哪吒,抑或是旁边手刚伸到一半的天帝,都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只见敖丙眉头紧蹙,神情认真,一开口便是王炸。
“虽然哪吒仪态松散不修边幅,但是他做事不拘小节,格局很大!”
“虽然他相貌凶狠骇人,但是心地善良纯真,上次遇见故意捞鱼去赚善信放生的钱的,哪吒看见都给推回河里了呢!”
“虽然他脾气暴躁,性格古怪,但是从来不会对我发火,就算偶尔忍不住事后也会和我道歉的!”
“虽然他性格粗糙,大大咧咧,但是从我第一天认识起,他就是这样啊,而且有我在旁边帮衬,绝对,绝对不会出什么大乱子的!”
哪吒:……
他原本惊喜的神情,在倾听敖丙一句一句连珠炮似的夸奖中渐渐垮了下来,恍惚之间,哪吒似乎想起先前敖丙和自己两魂共用一个身体的时候,为了鼓励自己,敖丙似乎也说过一大串话……
虽然敖丙眼中的情意千真万确,但哪吒就是觉得,自家爱人总能精准攻击到他最薄弱的地方。
另一边本来打算发作的敖光和正在拦自家媳妇的天帝:……
天帝侧耳过去和敖光说话,神情充满怀疑:“光儿,敖丙是真的喜欢哪吒吗?”
怎么感觉不太像呢?
敖光也是神情古怪,被自家孩子的一番连珠炮‘夸奖’搞得酒意都醒了大半,有点生气又有点想笑,又要保持作为东海龙王的威严,一时之间俊朗的面容都隐隐扭曲。
其余三人的心理活动敖丙自然是不清楚的,他情真意切,说着说着眼底竟然闪动水光,只见他深吸一口气,有力地道出自己的总结陈词,掷地有声。
“——总之,哪吒他就是很好很好,他是我心中全天下最好最好的人,父王,父帝,求您们成全孩儿和哪吒吧!”
6.
重建后的东海龙宫,后花园。
敖丙喜滋滋地抱着一个火红色的绣锦枕头走在前面,身后抱着一床火红锦被的哪吒紧随其后。
“你看,我就跟你说,肯定没问题的吧?”
敖丙神情欢喜,望向哪吒的眼底闪着光亮:“父王他只是刀子嘴豆腐心,这么多年来毕竟他身边只剩下我一个孩儿,他挂心不下,又拉不下脸来……”
“我把你对我有多好尽数说与他听,父王也就放心了。”
“这不,连你敬的酒都喝了,接下来就是商议婚期和宴宾名单了。”
哪吒回想起离开之前,敖光看着自己那个复杂又带着几分同情的眼神,以及天帝在自己肩上拍的那两下。
他看着自家爱人几度欲言又止,却见敖丙难得如此欢喜,开口的欲望终究是被哪吒压了下去。
“嗯,你说得对,敖丙。”
哪吒望着自己身侧的爱人,平日里凛厉的眸光也柔和下来,金色的阳光洒在敖丙的发丝上,给他整个人都镀了一层暖融融的光芒。
——真漂亮。
哪吒心里只剩下这一个想法。
这样好看,柔软,善良的人,愿意满心满眼都是他一个人,即将成为他未来的妻。
他哪吒,真是三生有幸。
7.
龙王殿的高台上,敖光站在栏杆边,遥望着一红一蓝两个身影渐渐往客房的方向远去,目光沉沉。
一双手从身后环上敖光的腰,熟悉的冷香环绕他的周身,肩头一沉,耳畔响起天帝带着笑意的声音。
“光儿,不是都松口了吗?怎的还站在这儿一直看?”
敖光伸手覆上自己腰间的大手,轻轻叹了口气:“昊天,你不是不知我儿性格温柔纯良,他从小就太过懂得如何为别人着想,那哪吒又不是个善茬。”
“我只怕……只怕哪吒会欺负了他。”
天帝静静凝视着敖光俊美的侧脸,敖光口中说的那样的人是敖丙,可是他心中想的,却是年轻的敖光。
最初和敖光认识的时候,他还不是东海龙族的王,只是一条无忧无虑的小龙,他跟在他的父兄身边,从来不用像现在这样去思考那么多繁琐的事情与责任,眉心也从来不见忧心忡忡的神色。
后来遇到了他……都是因为遇到了他。
他心悦敖光,却根基不稳,没有能力去保护,敖光为了让他坐稳那个位置,一步步成为了如今号令群雄,一呼百应的东海龙王,甚至甘愿为他画地为牢,心甘情愿镇守那些海底妖族那么那么多年的时间。
还在那样艰难的情境下,为他诞下一子。
可是他呢?
他本来说好了,等到他坐稳位置,手握重权,他一定要去海底把敖光接回来。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独属于天帝的劫难竟然就这样阴差阳错地到来,导致他沉沉睡过那么多年的光阴。
独自在海底苦苦等待,却没有一丝一毫他的音讯的时候,敖光又是怎样的心情?
他不敢想,只要一想,就觉得整颗心都疼得要碎裂开来。
后来敖光一定是十分绝望,才会联合申公豹去盗取灵珠,为他们的孩子谋一条后路。
却没想到灵珠和魔丸竟然诞生了如此之深的羁绊,后来甚至还牵连敖光被关进天元鼎,差点炼化成仙丹。
仙丹……仙丹啊,那个该死的无量仙翁,即便是已经抽筋剥皮削骨,也仍旧觉得不解恨。
尽管后来他终于醒来,匆匆出关,第一件事就是直奔敖光所在的地方,和他道歉,解释,请求他的原谅,可是那时候敖光甚至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
他死赖着不走,在敖光身边一赖就是好多年,重建龙宫,重新划定龙族在天庭的地位,用自己的精血弥补敖光在海底损耗掉的修为,倾尽全力寻找拯救敖光那些在天元鼎中殒命的族人的办法……
最后阴差阳错甚至还救回了李靖的夫人,导致哪吒虽然第一次见他,但是对他已经怀有许多感激。
就这样缠了许多许多年,敖光终于从一开始的冷淡,变得渐渐也能和他说几句话,到愿意接受他的礼物和邀约,再到现在……已经和从前他们最幸福的样子,别无二致。
天帝慢慢站直身子,垂眸看着很自然地靠在他怀里的敖光,神情温柔。
“……天,昊天?你在听我说话吗?”
“看什么呢?”
面前的人似乎不满他的走神,转过身来对他微微蹙眉,天帝愣了一愣,蓝眸中漾起涟漪。
“看你。”
他轻声说着,只见面前龙王的双眸微微睁大,白皙的面庞浮现一抹红晕。
天帝笑了,不自觉收紧手臂。
嗯,真是一辈子都看不够。
8.
是夜,敖丙的寝宫。
窗台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敖丙表面睡着,实则内心警惕,那黑影来到他床前的一刻,他直接翻身下地,本命武器横于身前,轻喝:“什么人?!”
却没想到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来人抓住了他的手腕,声音带着无奈的笑意。
“我,是我,敖丙。”
乌云散去,月光洒入房间,照亮了身前人的面颊,哪吒唇角微勾,俊美邪肆的脸上满是得逞的意味,就这么直直地望着他。
敖丙一愣,而后偏过头去,耳根微红。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而且还……还不走正门。”
“想你了,所以就来了,”哪吒欺身向前,靠近敖丙,直教他步步后退,以至于跌坐在榻上,“至于为什么不走正门嘛……”
“当然是因为,这样更刺激啊。”
眼前黑影倾覆,敖丙猛然睁大眼,唇瓣却被哪吒衔住,他一手扣住敖丙的后脑,一手搂过他纤细的腰肢,俯身向前深吻着自己心爱的人。
哪吒的行事作风一向放纵不羁,就连在接吻这件事情上都极其富有侵略意味,还记得最开始他是个和敖丙唇瓣相触都会面颊绯红的纯情少年,一路相伴到现在,却已经是完全不会那样了。
敖丙的呼吸和气息都被哪吒毫不留情地攫取,看着怀中人逐渐迷离,漫上水光的双眸,哪吒一边内心无比满足,一边又暗自想着。
还好,敖光并不知道他和敖丙已经进展到哪一步了……
不然,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身前传来推拒的感觉,哪吒恋恋不舍地放开敖丙的唇,见他在自己怀中脸颊红扑扑的模样,眸色幽暗。
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敖丙。
喜欢到都快要疯了。
灵珠和魔丸本是同根而生,他哪吒和敖丙,自然也该是天生一对。
在遇到敖丙之前,他承受了太多冷眼和嘲笑,不公平的对待与畏惧,几乎让他本来就因为魔气而恶劣的天性愈发暴戾。
可是敖丙的出现,像是一汪澄澈的冰泉,不讲道理地闯进他的生活之中,将他原本阴霾缭绕的心冲洗澄净,让他有了这世界上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朋友。
是愿意一起共抗天雷的人,是与他覆灭肉身,又共同重塑的人,是和他一起突破天元鼎,冲破牢笼的人。
——也是帮助他真正摆脱心底枷锁,找到何为自己的那个人。
敖丙是他的,他也是敖丙的,他们合该属于彼此,永不分离。
这样想着,哪吒牵引着敖丙的手覆上自己的心口,隔着肌肉,敖丙感觉到哪吒的那颗心脏,正在有力的搏动。
“敖丙,”哪吒声音喑哑,目光幽深,他死死盯着眼前蓝发披散的人,像是在望着独属于自己的猎物。
“好好感觉一下。”
“这颗心,正在,并且一直会——”
“为你而跳动。”
9.
东海龙王的寝宫里,纱帐交错,影影绰绰。
男人咬牙切齿的隐忍声音回荡在殿内。
“……昊天,我不是说了,让你帮我盯着哪吒那小子今夜别干坏事?你作甚又跑到我宫里来?”
劲瘦有力的腰肢被身后人紧紧揽住,黑发的俊美帝王靠在敖光的身上,满足地喟叹一声,低哑的声音像是在叹息。
“不会的,光儿,哪吒那孩子不会这样的……比起那个,孤忙着那阐教的事情,已经六七日未曾与你见面了,你就不曾想念孤?”
修长的手指滑过敖光的腹鳞,银色的鳞片在烛火下微微闪着亮光,天帝几乎是看直了眼睛。
“很美……”他垂首亲吻敖光的肩背,神情虔诚,目光情意深沉。
“光儿,你真的很美。”
想要向前逃离桎梏的动作被身后的天帝毫不留情地止住,敖光只能咬紧牙关,祈求今夜的时间走得再快一点。
可惜,身后的男人终究是不会如他所愿的。
夜还很长。
后记.
第二天,本来还在担心因为下不了床,不能和父王一起用早膳会被怀疑的敖丙,却看着自家恋人神情古怪地端着盛早膳的小托盘回来了。
“怎么样怎么样?”敖丙很是急切,“父王有没有怀疑什么?”
哪吒面色古怪:“嗯……没看见你父王啊?”
“反而是看见天帝了,和我一样,去厨房拿早膳来着。”
敖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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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一上线看到被那么多宝子喜欢心里真的很开心,感谢大家的支持!!
除此之外我标题和开头里也写过了cp是藕饼还有地笼,请不要贴脸ky哦,不合适的评论我会删掉,希望大家开开心心看文!!
新年快乐!!
【卡带】已经结婚了再交往算重婚吗?
#恋爱系统想要宇智波带土攻略旗木卡卡西
#六火卡x白发土
#私设如山,ooc有,全员复活if
——————
“吱嘎——”
老旧的木质地板在被踩踏过时发出不堪重负般的陈腐声响,让人不由得顿在原地,犹疑着低下头望向那块有些翘了边的地板。
在他的记忆里,这座大宅已经存在很多年月了,很难说它和宇智波族地的那些老房子相比谁更年迈些,上次回宇智波时那里有的地板也有一踩过就嘎吱作响的情况,佐助还说着要找人去修缮一下。
宇智波带土撩起和服的下摆,屈膝半蹲在地上,用手轻轻摩挲了下地板上的纹理。
它确实有些老旧了。
等卡卡西回来的时候同他说一下好了,顺便再检查下其...
#恋爱系统想要宇智波带土攻略旗木卡卡西
#六火卡x白发土
#私设如山,ooc有,全员复活if
——————
“吱嘎——”
老旧的木质地板在被踩踏过时发出不堪重负般的陈腐声响,让人不由得顿在原地,犹疑着低下头望向那块有些翘了边的地板。
在他的记忆里,这座大宅已经存在很多年月了,很难说它和宇智波族地的那些老房子相比谁更年迈些,上次回宇智波时那里有的地板也有一踩过就嘎吱作响的情况,佐助还说着要找人去修缮一下。
宇智波带土撩起和服的下摆,屈膝半蹲在地上,用手轻轻摩挲了下地板上的纹理。
它确实有些老旧了。
等卡卡西回来的时候同他说一下好了,顺便再检查下其余的地方有没有类似的情况。
他撑着手缓慢地准备站起身来,刚一动作就听见地板传来的仿佛濒死前发出的腐朽的尖叫声,不由得顿在原地,迟疑地把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总归……不会是他胖了吧?
很有身材焦虑的前四战发起人忧心忡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捏了捏自己的腰肢,垂眸审视着自己掩藏在白色和服下的隐约可见的身体轮廓,半响后才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嗯,还是卡卡西喜欢的样子。
不过这周的甜食份量还是削减一下比较好吧?
【恋爱系统加载中……】
【已绑定宿主:宇智波带土。】
【正在检测该世界概况……】
【现向您发布终极任务:攻略六代目火影旗木卡卡西。】
【冷静、理智,温柔且宽容,世人的目光追随着如火焰般翻涌的纯白色御神袍,如一场无声的加冕,那是最后一战的救世主之一,是四战英雄的老师,他将在花团锦簇里走向光明的未来,权利、地位和财富都终将匍匐在他脚下,当他隐忍又克制的目光盈满爱意,不论你祈祷什么,都能从他那得到。】
【任务目标:成为六代目火影的男人。】
一袭白色和服的白发男人缓慢低头看了看胸前那片布料上绣着的旗木家徽,又望了望悬在眼前的光屏,欲言又止。
“可是我们已经结婚了。”他最后默默地这么说道。
系统:“别找借口。”
绯霞如烈火蒸腾翻涌着在天边烧灼,燎烫出墨迹般层层晕染出的暖橘色又流淌出璀璨的金,高悬的旭日匿入缱绻云霞,枕着绵软如雾的绯色锦织疲怠地悄悄躲懒,只随意撒下几缕不再灼热的夕光落在石板路上。
沾上凉意的晚风打着旋勾起行人的发丝,连御神袍尾端都浸着抹暖色的六代目火影眉眼温润地迈过街口,在与过路人点头致意后才泄出点点疲惫。
旗木卡卡西很难说清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自己不论什么都做的不够好的。
论力量他难以企及曾号为忍界之神的初代目火影,论谋略他又攀不过名为二代目火影的高峰,即便是曾复制了数千种忍术被誉为拷贝忍者,也比不上作为忍术教授的三代目火影博学。
他没什么值得称道的本事,即便是坐上了火影的位置,也不过是为还不能独挡一面的老师的儿子,也是自己学生的漩涡鸣人铺垫好前路,在他能真正肩负起火影的职责前率先撑起这份责任。
再多的私心,也不过是为了带土的愿望。
也许他会是最差劲的一位火影也说不定?
这样的思绪飘过心头的刹那就不禁叫旗木卡卡西无奈又满含失笑地弯了弯眼眸,他心知肚明这样的话倘若说出去,就一定会迎来一个人不赞同的目光。
即便旗木卡卡西要借助他的力量才能在那与大筒木辉夜的最终一战里帮得上忙,即便旗木卡卡西被磨平了所谓的棱角变成了让他都不禁皱起眉头的模样,这种自嘲的话语一落出去却总会第一个被他否决。
就好像旗木卡卡西这个名字在他心里从未褪去过天才的光环,推崇着蒙上满溢赞誉的光辉,哪怕他心知肚明这个名字下的存在已经变成了什么模样,也会为了这个名字而——
啊,不。
这种想法要是被带土知道,一定又会被他说了。
带土会抱着臂偏头倚靠着墙壁,不轻不重地抬眸扫他一眼,而后移开视线,在敛下的眉宇和睫毛的轻颤间不急不缓地扯开唇角,语气莫名地念上一句——
“你觉得我会像你似的念着过去的影子?说什么为了过去的卡卡西?白痴。你凭什么觉得你现在在我心里的评价还会与过去一样。”
“不知节制的变态。”
那是他们婚后的第二周,那几天旗木卡卡西总觉得宇智波带土看他的眼神像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一脚把他从床上踹下去。
但最后旗木卡卡西也没有哪天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宇智波带土的不满到最后只变成落在他身上的几个连皮都没破的牙印,以及计数几小时的低气压和偶尔的几声带着怨气的怒骂。
不过旗木卡卡西更愿意把这当成爱称。
毕竟宇智波带土连骂都懒得骂别人,不过一抬眼皮,扯着唇角挤出声满含讥讽意味的嗤笑罢了。
不论宇智波带土骂什么,那称呼都是独属于他的。
只属于他的。
嗯,所以倘若带土知道他又在想这些,恐怕就又要瞥他一眼,在半响的沉默后扭开头,挤出一声“变态”了。
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在旗木卡卡西乱飘的思绪下显得更是短暂,等他从构想出的画面里回过神时,就已经到了旗木大宅的门口。
被他念了一整天的人正单手拎着洒水壶浇着院子里的树,站的位置旗木卡卡西一打眼就能瞧到,他不自觉地在心里描摹了一圈宇智波带土的背影,在背脊的弧度与衣褶延伸出的线条勾勒出的轮廓里估量着他的身材变化,心下仍不尽满意地思索着这人是不是还是瘦了些。
虽说他确实有在好好养着带土。
【再次重复,请宿主不要消极怠工。】
【已检测到任务目标:六代目火影旗木卡卡西。】
【请尽快完成您的新手任务。】
【新手任务:搭讪。】
【任务描述:缘分的开端始于相遇,不论是一次擦身而过的回眸,还是一次危难时刻的英雄救美,最难的无过于开始,你该如何与日理万机的火影搭上话呢?让他的目光转向你,让他记住你。】
【任务目标:制造一次与六代目火影的偶遇,并与其进行三句话以上的交流。】
倾泻而出的清澈水流在宇智波带土抬起手腕的顷刻随着扬起的洒水壶停歇,只余落回容器里的水缓慢摇晃了几下。
被脑袋里聒噪不休的声音吵嚷着的宇智波带土隐忍着按了按有些发涨的太阳穴,只默不吭声地站在原地,目光落在被水浸透而显得过分湿润的土壤上,紧紧合拢的双唇像被针线缝上了一般,半点打开的趋势都没有。
而且就算说他又能说些什么,说自己被一个又蠢又怪的东西缠上了?
卡卡西那家伙会担心到扔下火影的工作拉着他直冲去木叶医院拜托他的弟子给他检查身体的吧?
万一路上不巧的撞见了水门老师他们……
恐怕又会变得像是灾难现场一样了。
“带土,在等我吗?”
在宇智波带土抿着唇格外高冷地杵在原地冒充无情的浇水机器的这段时间里,笑吟吟地从外面步入旗木大宅的院子里的旗木卡卡西倒是已然先开了口,随着话语声弯成月牙的眸子让烙在上面的那道疤都显得过分柔软。
“嗯?”
绷起的身体在被旗木卡卡西念出名字时悄悄放松下去,但仍旧端着姿势站在原地的宇智波带土连头也没回,只提着洒水壶站在那,发出声可有可无的音调,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毕竟带土以前可从来没有给这颗树浇水过。”对自己的判断相当具有自信的六代目火影扫视了一圈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站在自己伴侣的身侧开始从善如流的侃侃而谈,“带土以前打理院子的时候,最多也只偶尔会给花浇些水,毕竟院子里的这些植物很多年都未曾有人打理过,太过精细的照料反而可能适得其反,只有那些搬回来后移植来的花草需要你费点心,所以一直以来你从没有哪次像今天一样把整个院子都……”
旗木卡卡西凝视着他们眼前的树底下那片被浇灌的过分湿润的土壤,稍微组织了一下委婉些的措辞,“浇了一下。”
“我可以认为带土是因为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在专门等我回来,而故意这样在院子里消磨时间的吗?”
“……我没有。”
不自觉地收紧了五指紧攥住洒水壶把手的白发男人沉默了片刻,转头就把笑容快从脸上溢出来的六代目火影扔在了身后。
“是我回来的太晚了,路上在甘栗甘附近碰见了鸣人他们从店里出来,我就顺便去买了些三色丸子。”眉眼都含着笑的六代目火影连忙追上自家的伴侣,语调都变得过度温柔起来,“让带土等的太久了,抱歉。”
“说了没有。”
随手就把洒水壶扔回院边竹编的篮子里的宇智波带土踏上纯木质的缘侧,按着门框边就进了屋,意图凭借加快的步伐把某个家伙抛在身后。
“是是,耳朵又红了呢,带土。”被贴上了白毛混蛋标签的家伙含着笑紧跟着自家伴侣的步伐,弯着眸接上一句,“现在傲娇已经退环境了喔?”
“闭嘴!”
【恭喜您完成新手任务:搭讪。】
【任务评价:优秀。】
【任务评语:高端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破绽百出的陷阱是引鱼上钩的饵食,你无需开口,他自会自投罗网,完美的以退为进,完美的引诱,你从来都知道该如何让月亮奔你而来。】
【任务奖励:六道阳属性查克拉(七日,仅用于延续宿主生命)。】
【您的剩余生命时长:约一百二十九日。】
因被点破了心思而变得羞恼的情绪在被拨撩的如翻涌的火焰般腾升起的刹那熄灭,宇智波带土的脚步毫无征兆地顿在原地,让匆匆追着他步伐的旗木卡卡西差点撞上他,但这位满心都是伴侣的火影很快就顺势自背后贴去揽住了宇智波带土,语调柔软地去叫他的名字。
宇智波带土没有回答,只是眼神晦涩地转过头,定定地凝视了旗木卡卡西半响。
“如果……”
他刚这么开了个话头,就又意兴阑珊地把后续的问句咽回了肚子,让本饱含情绪的声调变得寡淡,如薄雾般消散在空气里。
宇智波带土拍开旗木卡卡西的手,忽略他的追问,只兀自往厨房走。
系统出现的太突兀,他都忘了提前准备好晚饭,只能说幸好上午就备好了晚餐用的食材,也不需要太久就能做好。
只要旗木卡卡西别太缠着他就好。
这念头一划过去就叫宇智波带土默然了一瞬。
他未能问完的话,是如果他死了——
旗木卡卡西能够接受他第三次死亡,在宇智波带土或主动或被动的硬生生嵌入他的生活后,又再把宇智波带土从他的生活里整个刨除出去吗。
如果要宇智波带土给出一个答案的话,他会说旗木卡卡西能够忍受。
但也只是能够忍受罢了。
就像他知道倘若他想走,旗木卡卡西从不会强迫他留下一样。
这个白痴就算半夜难受到打碎了牙混着眼泪和血一起往肚子里吞,也只会在他同他说要走后在半响的沉默里微笑着与他道别。
毕竟自那以后的旗木卡卡西,就是这副让他看了都生烦的样子了。
宇智波带土又有些烦躁了。
但他只能冷眼注视着自己胸腹里又腾升起的愤怒,命令它沉下去,沉到他这一路行来所招致的绝望与痛苦下面,在一切的失败里将这火焰淬炼成沉默的灰烬。
卡卡西承受不起他再来一次惊世骇俗的“叛逆”,他自己也经受不起了。
“带土。”把纯白色的御神袍挂在衣架上就赶进了厨房的六代目火影连歇都没歇,径直追到他的伴侣身侧,十分娴熟地穿上围裙就凑去问宇智波带土要活干,“需要我做什么。”
宇智波带土很习以为常的把手里正在切的菜让给他。
他曾经以旗木卡卡西已经为火影的工作繁忙了一整天为由要他去一边歇着去,但那时旗木卡卡西没有在厨房外矜持几分钟就又挤了进来,不是凑过来抱他就是在盯着他看了半响后没由来的突然亲他一下。
宇智波带土在受够了旗木卡卡西为了黏在他身边而捣的乱以后只能捏着鼻子允许他来厨房帮忙。
反正累的不是他,这个混蛋爱干就让他干吧。
“带土……”切完了菜就去揽住伴侣的腰向他讨要奖励的旗木卡卡西把脸埋进宇智波带土的颈窝里,用变得闷闷的声音含糊地说,“想吃茄子。”
柔软的肌肤贴合进颈窝的凹陷里,而后是侧颈被蹭过的触感,翘起的碎发偶尔擦过皮肤掀起些痒意,但又被旗木卡卡西呼出的,扑洒在他颈窝间的温热鼻息所压下。
这人若无其事地拉下了脸上的面罩,用唇亲了亲他颊侧。
宇智波带土觉得旗木卡卡西想吃的怕不是豆腐。
但他到底也没说什么,甚至连瞥都没瞥旗木卡卡西一眼,只吝啬着字句语调相当平淡地回了句,“在冰箱里,自己拿。”
“味增汁茄子?”曾惹恼过伴侣而被撵去生啃秋刀鱼的六代目火影期期艾艾地问了句,虽然那次宇智波带土还是给他切了生鱼片,调了料汁。
“嗯。”宇智波带土声调四平八稳地回答他。
即便他脑子里还像塞了五六只苍蝇似的嗡嗡地响着系统喋喋不休的声音。
【已检测到任务目标:六代目火影旗木卡卡西。】
【请尽快完成您的初级任务。】
【初级任务:约会。】
【任务描述:在人的一生里可能会与数亿人擦肩而过,而与某个人坠入爱河概率却不足万分之一,你该如何成为他芸芸众生里独一无二的奇迹,而不是被日理万机的火影抛之脑后的区区过客?让他与你再度相遇,让他答应你的邀约,让他成为你的。】
【任务目标:与六代目火影旗木卡卡西进行一场为期半小时以上的约会。】
【再次重复,请宿主不要消极怠工。】
他实在不明白这个自称系统的东西是不是哪里缺了根弦,卡卡西明明都快把自己黏在他身上了,这个东西为什么还能孜孜不倦地叫他去攻略旗木卡卡西。
它难道看不出旗木卡卡西简直像是无药可救似的爱着——
宇智波带土说不下去了。
即便这只是在他心里自言自语般满是恼意地吐出的话。
他又审视了一遍自己颜色迥异的双手,无法抑制地回想起指腹触碰自己脸上和唇上的瘢痕时崎岖而怪异的触感。
旗木卡卡西怎么能爱着他这样的人呢。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对自己发问。
再往前追溯些时间,到第四次忍界大战的结尾,六道仙人将所有人——连同他这个罪人一起——复活的时候,宇智波带土还能坦然地面对旗木卡卡西,面对其余所有人。
他那时,用其他人的评价来说,简直温柔、包容,而且好说话到不像那个一手挑起第四次忍界大战的狂徒。
他坦然的道歉,坦然的接受一切指责,坦然的期盼着旗木卡卡西和漩涡鸣人他们可能带来的他所希冀的和平。
他又轻贱的把自己的性命当做筹码,因着本不愿活,而随时都准备着为了什么而烧尽残余的生命。
是的,残余的。
宇智波带土早就该在十尾被从他身体里抽离的时候死去,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生命力让他苟延残喘到了后面,漩涡鸣人为他补充的六道查克拉无法长久地延续一个本将死之人的生命,六道仙人在复活他时也并未刻意为他补充。
他早早的就意识到了自己剩余的时间不会太长。
但他没能意识到那甚至不足一载的光阴。
明明他若是仍旧只以一个曾犯了大错的朋友的身份待在旗木卡卡西的身边的话,这些时间就够用了的。
那一天的变故是有预兆的,也是无比突兀的。
旗木卡卡西的告白对他来说无异于一锤子砸烂了他拼命塑造出的贴着宇智波带土这个名字的存在的保护壳,让蜷缩在里面的那个活了十八年却没有名字的怪物冒了头。
他又一下子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
他好像否定了年幼时的宇智波带土才能踏上那昏暗又衰败,蔓延着铁锈腥味的十八年,又全盘推翻了过往的那大半生才能囫囵拼出如今这个貌似是宇智波带土的存在的模样。
但旗木卡卡西说没关系。
新上任的六代目火影把纯白色的御神袍盖在怀里攥着他的衣服哭泣着的罪人身上,温声软语地向他描绘着称不上多么美好,却存在着所谓的希望的未来,握着他的手向他许诺一个孤独之人不敢奢求的陪伴与爱。
于是宇智波带土逃了。
逃的干脆利落,把旗木卡卡西都气笑了。
刚哄着暗恋对象和自己交往,第二天一觉醒来就发现男朋友连夜跑路了的六代目火影一大早就直冲去发了通缉令,通缉令中午刚颁布出去,晚上人就被抓回来了。
自投罗网的宇智波带土那时候有点后悔。
他后悔自己逃了,让旗木卡卡西弄出这么大阵仗,给他又添了一堆麻烦。
又后悔自己逃的不够彻底,因为他被抓回来后没进木叶的审讯室或监狱,直接被押进了旗木卡卡西的卧室。
宇智波带土在当晚认了命,第二天被动地和旗木卡卡西领了证。
从此旗木卡卡西就发现自己的男友与坦率这两个字又再度告别了。
“带土,冰箱里只剩两根茄子了,我都拿过来了。”
清点着冰箱里所剩食材的旗木卡卡西琢磨了一下,边捧着茄子往宇智波带土身边凑,边说着,“肉还剩不少,但水果和菜都不多了,明天我买些回来,甜点也已经没有了,我听说明天甘栗甘要上新品,带土要尝尝看吗。”
“……不。”被旗木卡卡西这话一提醒才想起先前的事的宇智波带土停顿了一下,语气平淡地陈述道,“客厅的地板需要修缮一下。”
“嗯?好,是哪里坏了吗。”正要打开水龙头洗茄子的旗木卡卡西怔了一下,偏头去看宇智波带土。
宇智波带土没抬头,只垂着眸盯着锅里那层金黄色的油,刚开始加热的油从外观上瞧不出什么变化,浅浅的反映着厨房顶那盏也有些老旧的白炽灯泛出的光,“有些旧了,大概和宇智波族地的那些老宅情况差不多。”
“好,我之后找人来修。”旗木卡卡西应下来,仍望着宇智波带土的侧脸,白炽灯的光映在那只半垂着的眸子里,像弯月盛着半船闪碎的星光,他便不由得鬼使神差地重复起那半句没得到回应的话,“我听说甘栗甘的新品明天就……”
“不要。”宇智波带土把切好的肉片下进锅里,噼啪的油星迸溅声一瞬盖过旗木卡卡西的声音,让他短暂的沉默了一会。
“带土不想吃吗?”旗木卡卡西问。
“嗯。”宇智波带土仍旧没抬头,他把剩下切好的菜也一股脑地下进锅里,锅铲按压在肉片上时发出一阵滋滋的声音,在蒸腾而起的热气里蔓延出肉香,扑了他满脸。
“……”宇智波带土盯着锅里的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重复道,“不想吃。”
“……带土不高兴吗?”
旗木卡卡西慢慢地贴去宇智波带土身后,先试探着用双臂环绕住他的腰,在宇智波带土没有拒绝后才把胸口贴在他的背脊上,用一个足够温暖而富有安全感的拥抱包裹他之后,这才把下颚垫在他的肩头,语调很温和而舒缓地问,“带土今天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你在哄三岁小孩吗,白痴。”
明显感觉自己被当闹脾气的幼稚小孩哄了的三十二岁成年大人连眉头都跳了一下,低哑的嗓音便以绝称不上友好的语气从那双烙着瘢痕的唇间泄出。
但这习惯性和旗木卡卡西拌嘴的话一落出去宇智波带土就立刻偏开了脑袋,五指下意识地蜷缩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去躲避旗木卡卡西的视线,半是窘迫地低垂下眉眼,迟钝了片刻的感到了害臊以及后悔。
因为想要保持卡卡西曾说过喜欢的身材所以想要节食,但又因此拒绝了卡卡西想为他买的新式甜品而感到不高兴什么的……
好像也没有成熟到哪里去。
不,这明明就是在相当幼稚的闹脾气吧。
下意识地像恃宠而骄的猫咪似的朝人哈气却又在把自己的情绪剖析开的刹那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的宇智波带土微动了动唇,半天也愣是没能再挤出个字来,最后干脆又闷头苦大仇深地炒起菜来,紧抿着唇在心里痛斥自己怎么可以仗着旗木卡卡西的纵容就真的乱发脾气。
不,他乱发脾气的情况貌似很频繁。
宇智波带土反思了一下。
毕竟他也没给卡卡西看过几次好脸色,说不上几句就会开始冷嘲热讽。
抱着宇智波带土的旗木卡卡西摸不着头脑地开始哄他不知道为什么刚闹了脾气就又莫名其妙的变得低落起来的伴侣。
不论是我喜欢你还是想要你喜欢我这种话都说不出口。
坦率的说,宇智波带土始终觉得他是旗木卡卡西身边的一个错误。
一旦真的把喜欢一类的话说出口的话,就好像彻底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不论是他也好,卡卡西也好,都会没法再回头了。
虽说现在卡卡西也不太像是能回头说我们还是做朋友吧的样子。
宇智波带土缄默了一下,把炒好的菜盛进盘子里,又在清洗了锅后去把旗木卡卡西在他炒菜时已经用盐腌制好的茄子放进锅里炸。
在拼命地维系着这段关系的人一直都是卡卡西。
不论是改善他的处境,照顾他的心情,帮他维系和其他人的关系,甚至容忍他的冷言冷语和脾气,卡卡西都做得好过了头。
只有他一直在消耗卡卡西的感情,却连丝毫回应都给不出。
偶尔卡卡西甚至会给他一种他只是好好的活着站在他面前,有在呼吸着就已经让卡卡西很高兴了的感觉。
油星噼里啪啦地往外跳,金黄明澄的油浸在锅底,缭绕的烟雾往上弥漫,烟火气浓重到让他都有些恍惚,宇智波带土守着锅里的茄子,听见旗木卡卡西在油星迸溅声下模糊了音节的话语。
“味增汁好像不多了,我记得昨天买了新的,是放在冰箱里了?”
宇智波带土没说话,只垂着眸注视着自己蜷起的手指,纯白色的柔软指腹压在金属制的锅铲上,倒映出显得格外怪异的肤色。
旗木卡卡西拿着味增汁转头去看宇智波带土时,瞧到他的唇似乎动了一下,他听不分明的话就飘到空气里,被锅铲和迸溅的油星齐奏的嘈杂乐曲盖过去,藏进溢着香味的蒸腾雾气里。
“带土?”旗木卡卡西微偏了下头,有些诧异地问他,“刚刚说了什么吗?”
旗木卡卡西瞧见宇智波带土刚刚微掀开的唇又合拢起来,抿了一下,烙在下唇的那道瘢痕便藏了进去,白发的男人鬓侧的发丝随着他低下头去的动作遮掩住他的脸颊,宇智波带土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像躲着他的视线似的转了下脑袋,没说话。
他被拢在纯白色的和服下,又被围裙所包裹着的胸腔幅度很小的起伏了一下,像在用浅浅的呼吸调整不定的心绪,而后那双唇便又悄悄掀开了一道缝,没有声音,只是一道若有似无的吐息,紧跟着咬住下唇的动作。
这个程序旗木卡卡西很熟悉,他见过很多次。
宇智波带土紧张的时候,或者在忍耐的时候都会有这种小动作。
有时那用来调整的过于清浅的呼吸会有些发颤,连着吐息也会带上颤抖的气音,而后止于他咬住下唇时泄露出的闷哼或呜咽,他胸口的起伏往往也时急时缓,带动起身体的颤抖,又或紧绷时隐忍着仰起头,向他暴露出过分脆弱的颈项。
他的伴侣羞赧到连声喘息都不愿发出,只是很轻微的触碰都会让他从眉眼,脸颊到耳廓的肌肤染上大片绯红,忍耐到极限后就算开始断断续续的掉眼泪也要咬着下唇不发出声音来,似乎这种屈从生理上的欲望而流露出的情态会让他格外的感到窘迫和羞耻。
旗木卡卡西是在观察了一周多之后才意识到宇智波带土习惯摒弃自己生理上的欲望,不论那是食欲、贪欲,或爱欲。
不止于欲望,他的伴侣甚至更擅长摒弃自己的感情。
但即便如此,宇智波带土也从不拒绝他,就算那意味着他隔三差五就要蜷在旗木卡卡西怀里因为羞耻感而一声不吭的掉眼泪,像是把脑袋栽进沙子里来逃避危险的鸵鸟一样窝在旗木卡卡西怀里逃避现实。
宇智波带土像用一座钢铁壁垒拦截河流一样粗暴地截断了自己的感情,从旗木卡卡西破开的那道缝隙里潺潺流出的他的一切情感和欲望的小溪若是决堤哪怕一毫升,都会让他有种满溢出的暴露感和失衡感。
好像年幼时在床上醒来后在身下摸到泛着潮湿的被褥般,从懵懂到恍悟后如浪潮似的向他袭来,又一瞬将他淹没的羞愧。
旗木卡卡西那时说他还像小时候似的,像个爱哭鬼,他不说话,只是眼眶泛着红的窝在旗木卡卡西怀里,垂着眼帘,好像这样就能掩盖刚刚发生了什么。旗木卡卡西就去吻他睫毛上沾的泪珠,像哄小孩子似的温着声哄他,抚平被截断了十八年后一朝上涌而开始泛滥的河流。
那是他的感情,他的欲望,他的爱。
旗木卡卡西都在缄默里悄悄地容纳起来。
他开始向宇智波带土诉说爱,连同他不坦率的无法说出口的那份一起,向他诉说爱。
旗木卡卡西为此做好了准备,即便他的伴侣到死亡那一刻也不愿对他说出一句我爱你。
旗木卡卡西凝视着宇智波带土掀开唇,吐气,而后咬住下唇的小动作,像是游鱼在深海里吐出一串断续的气泡,让人分不清它是在呼吸还是在溺毙。
一个短促的气音,旗木卡卡西没法判断那是不是构成某个词汇的音节,残余的声音被盖在炸开的油星声后面。
宇智波带土的声音太轻了。
“什么?”旗木卡卡西再次问。
又是一阵沉默。
旗木卡卡西瞧见宇智波带土用牙尖碾了下唇面,柔软的舌舔舐过唇上凹陷的瘢痕,将唇侧干燥泛白的部分濡湿,而后胸腔明显的起伏了一下,睫毛在轻微的颤抖后决然地合拢。
旗木卡卡西随即意识到宇智波带土是要说些什么。
他瞧见那双被他吻过很多次的唇掀开,在口型的变化间启启合合,念出句话来。
“……和我…约会。”
宇智波带土说,仍旧垂着头。
“……?”
旗木卡卡西在短暂的沉默里怔愣了片刻,而后开始解衣领的扣子,语调四平八稳地问,“现在吗?在这里?”
“什么?”宇智波带土还在忐忑不安里等待着,闻言怔了一下,转头去看旗木卡卡西,瞳孔不由得为他的举动震了震,连忙去按住他的手,“你在干什么?!”
“喔……”旗木卡卡西放下自己急促中带着颤抖的双手,垂眸看着宇智波带土为他系扣子,“我以为你说的和你约会是指要我和你做——”
“闭嘴,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是满脑子黄色废料的变态吗。”
浸透恼意的沙哑音调像是恶狠狠地咬着音节吐出来一样,宣告着主人的恼火,旗木卡卡西低着头看宇智波带土为他系扣子,白发的男人半弯着腰身,露出的一圈白色的发旋显得有些乖,从旗木卡卡西的角度望过去,能瞥见他染着红的耳廓和发丝掩映间显得有些红的脸颊。
感觉害羞和生气各占一半。
“滋——”
噼啪迸溅的油星跃出咕嘟咕嘟地翻涌着无数密密麻麻小泡的油面,氤氲着油香的浅淡雾气弥漫着温烫的热量,七彩的辉光在白炽灯反映下于油泡剔透的表面如波光般流动,衬托着泛出金黄色泽的茄子。
俯着腰身为他系着扣子的白发男人这才像是被这声音猝然惊醒了一般,匆匆忙忙地推开了他,把他和他还敞开着的领口都搁置一旁,仓促地去把炸得过久的茄子从锅里捞出来,沥去过多的油分。
旗木卡卡西低下头,望见孤零零地挂在自己领口边,被线牵连着而没有坠落下去的扣子。
他方才用了比他以为的更大的力气,因为激动的情绪而失去控制的双手比起解开,更像是在直接扯断它,以至于崩断了缝着扣子的线。他完全没有自己的语气和表情表现出的那么镇定。
而在阻止了他的动作后为他系扣子的人,手颤了半天才对准了衣领侧面的那道缝隙,极为笨拙地为他系上了一颗扣子,剩下那颗被线连接着坠在一边的,摇晃着映入他浮着朦胧雾霭的眼眸。
旗木卡卡西侧着头望过去,在浸着浓郁烟火气的蒸腾薄雾里和白炽灯光的映照下,瞧见了低垂着头的白发男人泛着红的耳廓。
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在旗木卡卡西望去时刻意地偏了下头,躲避他的目光。
“带土。”
旗木卡卡西念他的名字,浸着沙哑笑意的柔和而富有磁性的嗓音便坠进空气里,像石子落进湖泊,他走近他,用手覆盖住白发男人的手腕,在宇智波带土无意识的轻颤里将之紧紧环绕,而后贴在他耳鬓边极为亲昵地私语,“和我约会吧。”
柔软的唇面贴触在被火燎烧过般滚烫起来的耳廓边,而后话语洒落间随之倾泻的浸着气音的炙热吐息便扑进耳蜗,让痒意如电流般直蔓延过心脏,宇智波带土无措地蜷起手,连呼吸都停了一瞬。
慌乱的从不止旗木卡卡西一个。
当宇智波带土的指尖落在他领口柔软的布料上时,旗木卡卡西的不镇定就在那颗崩断了的扣子轻微的摇晃间落入了他的眼眸,他的情绪如潮汐般流淌向他,在他的肌肤间唤起于无数个夜晚里留下的触碰所烙印的记忆。
于瞬息间将他淹没,随浪潮卷回每个黑夜下自爱意里流淌而出的欲望。
滚烫的热量像隔着空气般从宇智波带土那里传递向旗木卡卡西,那半烙着瘢痕的脸都因红到像在滴血而显得可爱。旗木卡卡西微侧着头眉眼弯弯地看过去,宇智波带土的睫毛颤了一下,眸里的波光如涟漪扩散,如石子坠入湖泊后溅起的一圈圈波纹。
“……嗯。”
旗木卡卡西听见宇智波带土的回应。很轻微,像从喉间挤出来的,模糊艰涩却又极端坚定。
宇智波带土总是这样的。
旗木卡卡西不由得想起他们刚结婚时的那天。
他们之间的气氛那时很僵。
即便宇智波带土在逃跑当天就自己回来自投罗网了,但他逃走的事仍然引起了争议,旗木卡卡西始终说不清自己那时到底在想什么,他那天只以那是他们之间“情侣吵架”导致的意外情况为这件事快速定了性,并在第二天与宇智波带土光速闪婚。
没有邀请任何人,甚至没有一个装模作样的小型婚礼。他以旗木卡卡西的名誉作注,把宇智波带土与他绑定,表明宇智波带土绝不会再叛离木叶。
而宇智波带土对此没有发表任何看法,那时还身着宇智波族服的白发男人只是平静地站在披着火影袍的六代目火影身后,在登记处看着办公人员手里的印章抬起,又落下,在白纸黑字上烙印下鲜红的印记。
凭一张薄纸将本该再无纠葛的英雄与罪人再度绑定,让死亡也无法将他们分割。
就算是到了地下,他们墓碑上也会并排刻着彼此的姓名。
回旗木宅的路上,他们一句交流也没有,宇智波带土用沉默维持了最低限度的体面,没有让宣布他们有情侣关系的旗木卡卡西在当天就因为诸如“六代目火影与伴侣关系不合,当众发生争吵”,或“六代目火影与伴侣新婚当日就分居两地”一类的新闻下不来台。
“抱歉。”
这是在他们有法定意义的婚姻关系后,旗木卡卡西和宇智波带土说的第一句话,在他们进入旗木大宅的卧室,再感觉不到任何窥探的视线时。
“……你只想得到这种办法吗。”宇智波带土那时倚靠在床边,垂着眼用情绪寡淡的语调这么问旗木卡卡西。
他们都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旗木卡卡西绝不可能只想得出这种愚笨到一定程度的办法,来平息这次宇智波带土出逃引起的事端。
披着火影袍的六代目火影只能在短暂的缄默后再重复一遍,“抱歉。”
宇智波带土在那时抬起眼,那只曾在旗木卡卡西眼眶里镶嵌了十八年的左眼便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轮廓,好像同他曾凭借那只写轮眼将敌人的动作与心理一同洞察时那样,那只曾与他血肉相连的眼睛也在此刻将他洞悉无遗。
旗木卡卡西便说不出话了。
不论是“对不起,我因为想留下你而擅自做了这种事”,还是“在此之后如果你想要离开的话,我会帮你”,都说不出口。
宇智波带土在那时低下头,蜷着五指抱着自己的手臂,垂落的睫毛轻微地颤抖了一下,而后模糊沙哑的话语声便从唇缝里泄露出来,艰涩得宛如是从喉咙里生挤出来的。
“你……想要我?”
他问。
“……嗯。”
旗木卡卡西回答。
纯白色的手指犹疑着落在深色的柔软床铺间,踌躇着将它攥住,那双如水潭般清澈又深邃的黑眸在薄雾里映出他隐隐绰绰的轮廓,在睫毛的轻颤间溅起一圈圈波纹。
“带土会后悔吗?”
旗木卡卡西问。
咸涩的泪水顺着宇智波带土的眼尾淌进旗木卡卡西落下的吻里,自舌尖蔓延向舌苔上遍布的味蕾,在温热里翻涌出绵密的苦涩。
宇智波带土没回答。
“别突然像个白痴似的傻站在这里。”
苍白柔软的手掌抵按在正走神着的旗木卡卡西脸上,将他从飘走的思绪里唤醒,推离宇智波带土的鬓侧。
他脸颊的肌肤都浮着淡红色的白发恋人正处于炸毛的前夕,虚装声势地用状似硬气的恶劣态度驱赶他,以掩盖自己快满溢而出的羞耻感和扭捏不安。
这时候如果不想被炸毛了的猫咬的话,最好顺势离开,给他留下缓解情绪的私人空间。
很有经验的旗木卡卡西从善如流地在伴侣的脸颊上落下一个亲吻,像品尝一颗熟透的苹果,而后退步,弯着眉眼向他表示,“我去准备餐具。”便在熟透的苹果进化成喷发的火山之前逃之夭夭。
“……”
宇智波带土从门口旗木卡卡西离开的位置慢慢地收回视线,用屈起的指背抵在脸颊还残余着亲吻所留下的柔软触感的地方,滚烫的温度从他那里的肌肤直蔓延向心脏,让他无意识地蜷了下手,垂敛下浮着波光的眼眸。
记忆,是能让人同时感到痛苦和幸福的东西。
每当人越不想回忆些什么时,那些记忆就越是会止不住的涌现在脑海里。
宇智波带土微颤了颤的肉色左手紧紧地攥住纯白色的右臂手腕,在脸颊越发烫灼的温度里低下头,用手臂半遮挡住脸。
有、有点糟糕。
他完全、一点也不想回忆,卡卡西之前的那些晚上都对他做了什么,又碰了哪里,亲吻了什么地方,让他感觉到了什么样的情绪。
他真的完全不想变成卡卡西那样满脑子黄色废料的肮脏大人啊!
啊、对了,茄子。
慌慌忙忙的旗木家的白发宇智波为等了他半响的茄子们淋上味增汁,而后再将它们送进烤箱,设定好时间和温度。
……所以约会要怎么做。
恋爱经验为零但已步入婚姻殿堂的宇智波带土捂着还有些烫的脸颊,漆黑的眸子里倒影出烤箱计时上滴答滴答走着的数字。
其实很高兴。
白色的指腹微微蜷缩起来,触及烙印在唇面上的凹陷,宇智波带土慢慢垂下轻颤了下的睫毛,用指尖无意识地描摹过下颌上短短的那道瘢痕。
卡卡西每一次细致又认真地亲吻他身上的疤痕时,他其实……都感到很高兴。
即便在为被爱着而哭泣。
所以约会应该怎么做。
有关于恋爱的知识全部来自于亲热天堂的六代目火影抱着脑袋在餐桌旁来回踱步。
现在再去买花什么的明显已经来不及了吧?难道说要约带土在饭后去看电影吗?不不不,这个也完全行不通吧,先不说带土愿不愿意去,这个时间已经没有电影在放映了。
啊、那要不然干脆直接求婚——
不不不,他们不是早就已经结婚了吗。
但这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甚至还是带土主动提出的——
他和带土结婚这么久,居然没有提过和带土约会的事……不,这个应该叫度蜜月吧?
旗木卡卡西攥着领口上摇摇欲坠的扣子,思索着用指腹摩挲了几下扣子圆润的边缘,决定干脆先解下围裙,再换套衣服——比方说先把附有面罩的紧身衣换掉。
第一次约会给带土留下的印象绝对不能是刚下班不久的六代目火影蒙着面罩还满是疲惫的脸。
“嘀嘀。”
完成任务的烤箱在提示音结束后停止了运作,宇智波带土取出完成烤制的味增汁茄子,在打开烤箱的那刻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热量。
卖相看来还可以,希望他之前的延误没有影响它的口感。
宇智波带土呼出口气,摘下身上穿着的围裙,把菜从厨房端出去。
但他刚跨过门槛,一抬眼瞧到旗木卡卡西时就不由得顿了顿,眼前的银发男人已经褪去了方才穿着的围裙和那件崩断了扣子的里衬,换上了款式和他相似的和服。
“……晚上有祭典一类的?”宇智波带土在停顿半响后这么问了句,在他记忆里旗木卡卡西从没有哪天下班后还会这么隆重正式地专门换套衣服。
“什么?”旗木卡卡西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才弯着唇摇摇头,“没有,只是这是和带土第一次约会,我希望能给带土留下些好印象。”
被他的笑容晃了眼的宇智波带土移开视线,远离竭尽全力地试图散发魅力以勾引伴侣的中年男人。
颜色鲜艳诱人的菜肴和旗木卡卡西下班时买回来的小菜被宇智波带土一同摆上餐桌,不算很多,但对于两个人而言已经足够丰盛。
宇智波带土在双手合十,和旗木卡卡西一同说“我开动了”时,抬眸瞥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
18:47。
任务要求的约会时长,在半小时以上。
想到这时,他才意识到系统已经很久没有催促过他去完成任务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宇智波带土的目光飘落到眉眼弯弯地含着笑看他,一边吃晚餐一边把视线黏在他身上的旗木卡卡西脸上,又被他此刻过分灿烂的笑容晃了眼。
宇智波带土若无其事地低下头,慢条斯理地开始进食。
大概……是从他产生不论如何也不能就这么留下卡卡西自己的念头的时候吧?
不……
坦率的说,应该是——
“……你是饿死鬼投胎吗。”宇智波带土眼见着旗木卡卡西面前的饭菜在短短几分钟内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消失了一大半,不由得猝然攥紧了筷子,咬着牙挤出这么句话。
按这样的速度,就是他把自己的那份塞给旗木卡卡西让他吃,也拖不够半小时啊。
应该提议一起去吃烤肉的,至少能用烤制的时间拖住他。
宇智波带土半捂住脸,向忍者日积月累培养出的进食速度认输。
因为不需要进食,他也因此通常都不会专门去吃饭的缘故,在这点上完全败北了。
又莫名其妙挨了伴侣骂的旗木卡卡西眨了下眼,露出了分外无辜的表情。
他只是想快点吃完晚餐,然后和带土一起约会而已。
虽然没法一起看电影,但一起看电视还是可以的。
旗木卡卡西耸拉着脑袋颇有点委屈地放慢了进食速度。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带土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
18:56。
宇智波带土一言不发地把自己的那份也推给了旗木卡卡西,撑着下巴用漆黑的双眸平静地看着他。
旗木卡卡西欲言又止了一会,在宇智波带土的注视下分外乖觉地继续进食。
虽然已经饱了,但带土让他吃,那就吃吧。
19:13。
宇智波带土撑着手臂从旗木卡卡西对面挪到了他旁边,在旗木卡卡西困惑又迟疑的目光下侧坐着沉默了半响,而后慢慢地偏过头,枕在旗木卡卡西肩膀上,把手搭在他臂弯里。
“可以再慢一点吗,卡卡西。”宇智波带土用沙哑的嗓音轻声贴在他耳边低语,“再陪我一会,好不好。”
旗木卡卡西僵坐在原地,机械性地伸出筷子,顿了顿,精准地夹起一粒米,“好。”
19:17。
靠在旗木卡卡西肩头的宇智波带土听到了精准到来的机械音。
【恭喜您完成初级任务:约会。】
【任务评价:优秀。】
【任务评语:求助、报告、采访……在短暂的初遇后能占据他半小时的时间就是胜利,没人指望你真能让一袭洁白御神袍的火影将目光长久地投注在你身上,从云端走下,与你进行一场约会……什么?你做到了?】
【任务奖励:六道阳属性查克拉(三十日,仅用于延续宿主生命)。】
【您的剩余生命时长:约一百五十九日。】
【现向您发布下一阶段任务。】
【中级任务:牵手。】
【任务描述:人类的每一根手指都有一条与心脏相连的血管,当你的手与他的手相贴,你可否听得到从心脏延着脉搏而来的爱语?你该怎么牵上他的手呢,也许夏季来临时的木叶运动会将是一个好选择,当然,如果你的耐心不够,也许一管胶可以成为你的救星,足够温柔的六代目火影不会怪罪你的愚行。】
【任务目标:与六代目火影旗木卡卡西进行为期三分钟及以上的牵手。】
“带土?”
温和熟悉的话语声落在耳畔,唤回宇智波带土的思绪,他转过头,旗木卡卡西正表情犹疑地看着他,手上还攥着那双筷子。
“我吃完了。”旗木卡卡西说,又顿了一下,抿了抿唇,表情里浮现出一种坚毅,“如果带土还希望我再吃一会的话,我……我还可以继续。”
“所以一会儿,就是晚饭后,那个……”难得的也感到了些羞赫的旗木卡卡西抓了抓自己银色的发丝,温润的眸子里倒映出宇智波带土的模样,“之前说的约会……”
“就是……晚饭后,可以和我约会吗?”
“啊,虽然只是一起看电视什么的,因为这个时候也没什么电影可以看,也来不及专门准备些什么,但是——”
“嗯。”枕在他肩头的宇智波带土环抱住他的手臂,轻轻地应下声。
“但是我希望带土能和我约会……”还没反应过来的六代目火影呆呆傻傻地把后半没说完的话喃喃地念完。
“嗯。”他白发的伴侣弯着唇角应下声,靠着他的身体又向他这边倾斜了几分,宇智波带土把头贴在他鬓角旁,柔软的脸颊蹭过他没再被面罩覆盖过的脸,而后沙哑又柔软得不可思议的话语就从他掀开的唇间落出,“和你约会。”
翘起的尾调拉得很长,和着绵密的气息洒落进旗木卡卡西耳窝里,促使他停止运作的大脑驱动他的双臂本能地抬起,把自己的恋人整个抱进怀里,像看到可爱的小动物时就把它整个揣进口袋。
“唔。”被六代目火影闷进怀里的白发宇智波小幅度地挣扎了一下,但他随即就被震响在耳畔的砰砰声吸引走了注意力,几乎震耳欲聋的心跳声隔着和服单薄柔软的布料从旗木卡卡西的胸腔里传递出来,让宇智波带土逐渐放弃了挣扎,顺从地枕在旗木卡卡西胸口上,轻轻地回抱住他。
“带土……”旗木卡卡西低声软语地念他的名字,把下颚垫在怀里的恋人发顶上,收紧环绕着他的双臂,“我真的好高兴。”
好像在飘渺的云雾里一下子踩到了实处。
那些从他指缝里不断如水如砂般流走的,有关于宇智波带土的一切好像切实的留在了他掌心里。
连同他的生命一起,不会再于他眼前悄无声息地流逝殆尽。
“洗完碗后我们就一起约会吧。”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了的六代目火影兴高采烈地站起来,一手抱着他的恋人,一手端着碗盘,就要往厨房走,“七点半有好看的节目。”
突然就腾空了的某个宇智波:?
“等、等等。”完全过了可以被整个抱起来的年龄段的白发宇智波捂住自己因为羞耻感而变红的脸,颇为难为情地趴在旗木卡卡西的肩头,用攥成拳的手敲了下他的后背,“放我下去,卡卡西。”
“不要。”难得膨胀起来的六代目火影心情愉悦地摇摇头,极为少见地选择了拒绝恋人向他提出的请求,“我今天想一直抱着带土。”
但是这样太奇怪了。
攥紧了旗木卡卡西包裹着肩部的和服布料的宇智波带土收拢起揽着旗木卡卡西颈项的双臂,把温度变得滚烫的脸颊彻底埋进自己的臂弯里。
上一次被卡卡西用这种姿势抱着,趴在他肩上,还是上个周末的晚上……
晚上……
旗木卡卡西掂了掂怀里莫名其妙地就开始害羞到仿佛脑袋上都要冒出蒸汽的恋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有做什么让带土感到害羞的事吗?
旗木大宅里的电视是旗木卡卡西搬回来不久后新购入的。
原本的那台因为闲置太久,机型也太老旧的缘故而没法使用了,新的这台是旗木卡卡西精挑细选了很久后敲定下来的,他比较担心宇智波带土一个人待在家里时会太过无聊。
虽然旗木卡卡西那时的说法是——“我偶尔会以火影的身份出现在新闻里,参加访谈或者发布公告之类的,所以如果带土在家里太想念我的时候,可以看电视喔!”
宇智波带土那天听旗木卡卡西说这话时,只慢吞吞地抬着眼皮扫了他一眼,而后便垂下了眸,语调沙哑又冷淡地说,“先管好你自己的工作吧,卡卡西。”
“嘛,我会努力的。”本以为会被骂白痴或自恋狂的六代目火影轻松地把这话当成在为他加油鼓劲,第二天精神十足地去了火影办公室。
旗木卡卡西那天下班回家时,瞧到白发的宇智波抱着臂坐在电视正对面的沙发上,盯着屏幕上弯着眉眼微笑着的六代目火影看。
旗木卡卡西完全没敢打扰他,只在晚上用餐时状似不经意地提及了他最近敲定的一些新政策,宇智波带土很平静地接上了他的话头,还为他提供了一些非常具有价值的意见。
不过……真是一期有他出现的节目都没落下啊,带土。
没敢把这话说出来的旗木卡卡西那时只在宇智波带土奇怪的眼神下兀自笑得很开心。
但现在的旗木卡卡西就不太开心了。
“我也可以讲给你听的啊,带土!”
为了约会而精心地换上了与伴侣款式相似的和服,连常年戴着的面罩都一同摘了下去,只等着散发属于中年男人特有的成熟魅力而赢得伴侣恋慕的眼神,却在约会时被电视上的自己夺走了伴侣全部注意力的六代目火影发出了哀嚎,“我讲得比他详细多了,而且怎么看都明显是我更好看些吧!”
犹疑着将目光从重播的电视节目上移走的白发宇智波迟疑了几秒,在嫉妒心空前膨胀的中年恋人面前还是选择了安慰显然已经醋意大发的恋人,“嗯,卡卡西更好看。”
像为了佐证话语的可靠性似的,宇智波带土在犹豫着蜷了蜷手后,慢慢地贴去亲了亲旗木卡卡西唇边的痣。
醋意大爆发的六代目火影安静了,他收紧揽着伴侣腰肢的手臂,把他整个人都圈进怀里,贴在他耳畔用调情般温柔低哑的语调叙述比节目里的自己所说的更为详细的内容,即便那些东西实际上应该处在机密的分类里。
话语落下间温热的吐息便随之钻进耳蜗,在暧昧的痒意里让宇智波带土一度怀疑旗木卡卡西嘴里说着的并非那些严谨专业的有关于木叶未来计划的内容,而是在念什么刊登在低俗杂志上的色情读物。
宇智波带土抬起眉眼望过去,瞧到旗木卡卡西弯起的眉眼。
……果然是故意的,这家伙。
懒得拆穿变得格外幼稚的中年伴侣的白发宇智波垂下睫毛,纵容自己安静地靠在伴侣的怀里,听他说话的声音。
仅仅只是这样就足够让这个笨蛋感到高兴了。
毕竟他都发展到会和屏幕里的自己争风吃醋的地步了。
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顺着相贴的皮肤传递向他,宇智波带土蜷起自己搭在旗木卡卡西肩上的手,有些微颤抖的目光看着它抬起,犹疑着悬停在半空,而后慢慢地伸向旗木卡卡西的手。
先是指尖隐约感触到的温度,而后是指腹抵贴上手腕的柔软触感,宇智波带土颤了下指尖,在旗木卡卡西的默许下顺着他掌心的弧度将自己的手嵌入进去,在两个人共同的注视下,静悄悄地握住旗木卡卡西的手。
仍旧连语调都没变的温柔嗓音在宇智波带土耳畔低语着,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却擅自伸展开五指,像把玩似的摆弄起他的手来。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五指在宇智波带土的视线下屈起,分开他蜷起的五指,而后伸入指间的缝隙,从相握转变成十指交扣的姿势。
【恭喜您完成中级任务:牵手。】
【任务评价:优秀。】
【任务评语:嘘,闭上眼,听……那是他心跳的声音。】
【任务奖励:六道阳属性查克拉(九十日,仅用于延续宿主生命)。】
【您的剩余生命时长:约二百四十九日。】
【现向您发布新任务。】
【中级任务:吻。】
【任务目标:你知道的。】
他知道的。
宇智波带土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目光顺着旗木卡卡西下颚的弧度向上延溯,落在旗木卡卡西微弯着的唇上。
唇面细微的褶皱,唇线的弧度,柔软的触感和温暖的体温,他几乎不需要回想就能在一瞬间忆起这些。
旗木卡卡西吻过他很多次。
青涩的、哀伤的,到熟练的、绵长的,流淌着过于厚重的爱意的。
宇智波带土的目光颤抖了一下,几乎被映进视界里的,旗木卡卡西唇边的痣所烫伤。
他躲避的目光被旗木卡卡西覆上他脸颊的手所纠正,而后那双唇在他的视线下掀开,含着笑意的低哑话语就从中落出。
“带土。”他叫他的名字,目光里都掺着笑意,“在想什么坏事吗。”
宇智波带土迷茫地睁着眼去望他。
“啊。”旗木卡卡西又笑了一下,覆在他脸上的手往下抚摸,而后屈起的拇指指腹动作轻柔地摩挲过他的脸颊,“因为带土的脸都红透了呢。”
宇智波带土猝然攥紧了被旗木卡卡西交握着十指的手,迟钝地发觉到自己脸上滚烫的温度,他游移的视线向下飘落,睫毛轻微地颤抖了一下,遮住烫灼到要溢出薄雾的眼眸,“我,我想……”
“和你接吻……”
未能完全落出的字音如雪消融在空气里。
宇智波带土在旗木卡卡西含着笑意的眸里望见自己的倒影。
什么嘛……
像个笨蛋一样在为此感到高兴的人。
原来还有他自己啊。
宇智波带土阖上眼,纵容自己的感情在这个吻里沉溺着上涌,于瞬息将他淹没。
系统机械式的播报声在他耳边变得模糊,只剩下新的任务目标愈发清晰地盘绕在他心头,白发的宇智波顶着愈发绯红的脸颊,攥着六代目火影的手向他宣布——
“和我交往。”
“嗯……嗯?”完全无法拒绝眼神熠熠发光的恋人的六代目火影摸不着头脑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迟疑着问,“我们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喜欢你。”白发的宇智波略过他的提问,只是握住六代目火影的手,把脸颊贴近恋人的掌心里,而后语调柔软地说,“和我结婚。”
“结。”脑袋里的神经在恋人的表情下崩断的六代目火影斩钉截铁地说,“现在就结。”
“我们明天就办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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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记处。
卡:结婚登记。
办公人员:?
卡:请尽快。
办公人员:不,这个重婚了吧?
卡(视线转向带土):……
土(小声):系统说不结婚晚上不能一起睡,不然扣任务奖励。
卡(转回视线):登记。
办公人员:?
卡:……登记斯坎儿和阿飞。
[希奥]奥奇坎王朝秘闻录
希巴拉克在奥奇坎统治末期复活,发现最信任的小迷弟变成暴君怎么办??
原神史同,考据不精,有杜撰成分。
观前请看奥奇坎金曲 BV1mX6dYjEqW
留给我们的唯有一条路,那就是希巴拉克的道路。——奥奇坎
0.
重新踏上这片养育自己的大地,风带来草木的清香,和煦的日光将后背烤得暖洋洋的,活着的实感从逐渐温热的躯体传遍四肢。
红发的少年站在高耸的岩石上握了握拳,确认手心传来的力量后,畅快地向着城池的方向大笑。自上向下眺望,已经能看到错落的城墙,规模相比他在任的时候扩张不少。
没错,拥有火焰般发色的少年正是去世多年的初代火神希巴拉克,对外的...
希巴拉克在奥奇坎统治末期复活,发现最信任的小迷弟变成暴君怎么办??
原神史同,考据不精,有杜撰成分。
观前请看奥奇坎金曲 BV1mX6dYjEqW
留给我们的唯有一条路,那就是希巴拉克的道路。——奥奇坎
0.
重新踏上这片养育自己的大地,风带来草木的清香,和煦的日光将后背烤得暖洋洋的,活着的实感从逐渐温热的躯体传遍四肢。
红发的少年站在高耸的岩石上握了握拳,确认手心传来的力量后,畅快地向着城池的方向大笑。自上向下眺望,已经能看到错落的城墙,规模相比他在任的时候扩张不少。
没错,拥有火焰般发色的少年正是去世多年的初代火神希巴拉克,对外的说法是初代火神希巴拉克回归圣火,在纳塔,这个说法等同于死亡。
兴许撞上了死神眨眼的疏忽,一缕残魂便莫名重新回到了生者的世界,因为灵魂不全,降临此处的身躯变得过分年轻,不过,这不影响初代火神一蹬脚就飞跃了一道山头,城池与人烟离他越来越近,近在眼前,隔着墙头,能听到嘈杂的人声。
回家了。
希巴拉克眼神发亮,站在城门前搓了搓手,四处打量,看什么都新鲜,进城以后,是先问好吃的好玩的,还是去找只小龙逗一逗,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到人与龙和平共处的世界。
哦对,还要问清楚现在是谁当权,他的继任者是奥奇坎,拥有悠长寿命的半龙族,没准还在统治纳塔,那样的话,径直去找熟人也是不错的选择。
“哥们,问点事情行不?”红发少年颇为自来熟地拍上路人的肩膀,一贯如此,通常不会有人介意。
路人却十分嫌恶地拍开希巴拉克的手,大叫:“别碰我。”
怎么这么大反应?
希巴拉克一愣,路人裹紧身上的兜帽匆匆离开。
远处的嘈杂声越来越清晰,一队人马忙碌地经过希巴拉克,当中,是一辆辆盖着麻布的板车,围着的人身上能窥见些许溃烂的皮肤,麻布下是什么不言而喻。
板车队列的最前方,两只龙身上绑着粗粝的绳索,拖着沉重的步子前行——它们负担着这一整列车队的重量。
希巴拉克这才注意到,被他刻意忽略的气味——草木香气中夹杂着的,是血的味道,是他最熟悉的战争的味道。
他听到,远处的人慌乱地喊:“深渊又打过来了,快去禀告圣王奥奇坎大人。”
有人捂住领头人的嘴,哀求:“别去,我不想上前线……”混乱的声音越来越远。
这样啊,当权者是奥奇坎。
过程与希巴拉克想象的不同,却得到了料想之中的结果。
红发少年怔怔地望着高处矗立的王宫,逆着混乱不堪、形色匆忙的人流向王宫走去。
他想起曾经一同痛饮,畅谈即将建立的伟大国度时候的事。
奥奇坎是半龙半人之身,存在本身便象征了人与龙的和平,希巴拉克从未怀疑过奥奇坎会背叛他,不,用这个词来形容出生入死的兄弟不合适,应该说,在所有人中,奥奇坎是最理解他希巴拉克的理想的那个,因他曾经亲身向奥奇坎诉说自己的遗志。
当亲眼看到受压迫的龙族,亲耳听到人民对统治者的怀疑。
那他也非要亲自去王宫,听奥奇坎亲口告诉他真相。
希巴拉克迫切想从奥奇坎口中得知这片国土上处于进行时的灾厄,压抑住心底隐隐的不安,换上旧友重逢应当有的喜悦。
奥奇坎也许不记得他现在这副少年模样,仅在初遇的时候见过,那段时期的奥奇坎自顾不暇,因为龙人的外貌遭到排斥,夹在人与龙之间痛苦不堪。他更熟悉的奥奇坎是共同讨伐赤龙王时期的青年,因为那确实是一段漫长的、难以忘怀的征途,奥奇坎、尤潘基、伊葵……几名意气风发的部落之子集结,为了人类的未来讨伐不可思议的巨龙。奥奇坎是他最可靠的侧翼,操兵纵戈时总带着一股狠劲,奥奇坎印象最深的应该也是那时候的自己。
但是奥奇坎应该能认出少年的自己,毕竟他在自己一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并肩作战了那么多年,有变化也该认得出。奥奇坎见到自己,说不定会眼巴巴拉着自己的腕带:“希巴拉克大人,你怎么饿小了?”或者“希巴拉克大人,你回来多久,还走不走?”青壮年男性缩成一团拉着纤瘦的少年,那场面想必好笑极了。
不怪希巴拉克的想象如此怪异,上述行为奥奇坎确实做过,在希巴拉克回归圣火前亦步亦趋跟了他好几天,一言不发,眼神分明写着挽留的话。
既然圣火让他得以重返世间,这份恩赐不知将何时收回,就让他用这短暂的时间听奥奇坎说完没来得及说的话,还有伊葵他们,也应该见一见,叙叙旧。
就告诉奥奇坎“圣火很温暖,我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很好”。
然后呢,也要帮奥奇坎解决当前的灾厄,保护他、也是他们共同的子民,要好好感谢自己呢,奥奇坎,自己可是从冥土爬回来帮忙了。
希巴拉克揣着手走进圣王的宫殿,所有关于久别重逢的设想在进入的瞬间被打得粉碎。
华贵御座之间,是一具形容枯槁、双目混浊的身躯。
希巴拉克几乎不敢认,龙族是极为强韧的种族,他从未设想过奥奇坎会有如此衰弱的一天。
御座之上,圣王奥奇坎向他微微颔首:“人类的孩子,为何闯入吾之行宫?”
1.
希巴拉克想过,自己的理想会有破灭的一天,建立的国度会有崩落的一天。
但是,怎么出生入死的好兄弟都不记得他??
希巴拉克感觉自己的膝盖中了一箭……他这辈子混得太失败了吧。
“你不记得我了?”殿前的少年没有丝毫行礼的意思,近卫想要上前呵斥,却在看清少年长相的时却步。
奥奇坎挥了挥手阻止近卫,赦免了人类少年的僭越,对着少年的方向定了定眼神,问:“你是何人?”
希巴拉克眉头抽了一下,确认不是玩笑,一股无名火从脚底窜出来,简直想当场跳起来,指着鼻子告诉奥奇坎他大爷的身份。
深呼吸,宽容的初代火神决定原谅长生种的健忘。
希巴拉克没好气地回道:“帮你的人。我来的路上遇到了气息不妙的存在,很多人皮肤溃烂在街上走,疫病吗?还有深渊,是你的敌人?”
圣王眯起眼睛观察人类少年,似乎在衡量少年的话是否可信。
“忘记我也就算了,毕竟我死了有些年份,伊葵他们怎么样了?灾厄有没有波及他们?”
“等处理完你这里的问题,我们去找他们来聚一聚吧?好久没一起开庆祝会了。”
希巴拉克絮叨着把打好腹稿的话倒豆子一样倒出来,复生以来的所有事都超过了他的预期,他的不安同这些问题一起落到台面上,等待接住它们的人。
奥奇坎没有回答任何一个问题。
空旷的大殿中响起轻微的鼾声——圣王睡着了。
在掉根针都听得到的寂静中,近卫听到希巴拉克发出一声与个性不符的冷笑。
“喂,你,”近卫能明显感到希巴拉克言语间的咬牙切齿:“你对我的长相有反应,认识我吧?回答我的问题。”
近卫低头,说道:“您没见到伊葵大人吗?”
希巴拉克疑惑地歪了歪头:“什么?她住在王宫吗?”
“不,”近卫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向红发少年单膝跪地伏身道:“奥奇坎大人精神不济,搁置政务已久,请您代为统御我等,前代火神希巴拉克大人。”
希巴拉克察觉出近卫的态度有问题,然而,深渊的进攻迫在眉睫,以奥奇坎秒睡的身体状况,暂时无法处理政务也是事实。
“好吧,只能一小会,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回归圣火,”希巴拉克严肃地嘱咐:“记住,你们的主君是奥奇坎。”
近卫躬身,整个人埋了下去。
.
与深渊的战斗自然凯旋而归。
希巴拉克打先锋,战士们或许不认识这位面善的勇猛小将,只要看到他无所畏惧地冲在前方,就难以抑制追随他的心情。
圣王奥奇坎大多数时候在睡觉,偶尔苏醒时看到希巴拉克,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既不会说把这个莫名其妙的孩子赶出去,也不会突然激动地抱过来,他就雷打不动坐在御座上,像一桩会呼吸的木头。
部族中有些老人会患这种病,随着年老体衰,神智不再清楚。
可是奥奇坎既不年老,也不体衰。以龙族的年龄来说,奥奇坎还年轻着呢,至于体衰,希巴拉克担心的时候偷偷凑近听过圣王的心跳,像深藏地底的岩浆一样充满生命力,他的躯壳更像是被衰弱的精神困住了,呈现出突兀的不协调感。
希巴拉克没有公开宣扬自己前代火神的身份,王宫里突然跑出来向希巴拉克宣誓效忠的人却多起来,有王宫的近卫,还有一些新结识的战友,其中有一位赤瞳少年,矫健的身手让希巴拉克想起年轻的自己。
这些人被希巴拉克拒绝后,仍然会在他眼前晃,着实让曾经部落联盟的酋长体验了一把集权君主的感觉。希巴拉克真的想跑了,他是战士出身,弯弯绕绕懂得不多,饶是如此,他也明白集权统治有两个君主会出大问题的。
希巴拉克忧心忡忡,他可不想成为破坏纳塔稳定的根源。
近卫向前代火神进言:“若您不打算接手王位,还是不要读王宫内的文件为好。”
为了避嫌,希巴拉克没有阅读王宫内的文件,仅在深渊入侵到地表时随军出征,入侵的魔物多到无穷无尽,好像永远无法根绝。更糟糕的是,许多人会在抵抗深渊的战胜结束后感染疫病,暴病身亡,有人说,那是深渊的侵蚀。
他也看到了更多、根本无法忽视的证据,被用作一次性作战道具的龙族,从事繁重苦役的人类。
即使不阅读文件,他也明白奥奇坎不仅忘了希巴拉克,也忘了希巴拉克的理想。
希巴拉克尝试向王宫的近卫们探听奥奇坎病症的事,他们大多从前就认识希巴拉克,够格在王宫做近卫的家系,长辈很多是希巴拉克的战友,或多或少从长辈处了解过更多关于前代火神的事,十分尊重希巴拉克,王宫的近卫更肯定了希巴拉克的猜测,至少从三年前开始,圣王就不再提希巴拉克了。
他本就没有立场要求下任火神延续上一代的策略,人类的统治本就如此,因为寿命有限代际更迭,统治方针会不断地反复,只是在回想起曾经用纯粹的眼神看着自己、发誓绝对不负所托的朋友时,忍不住发出叹息。
奥奇坎欠他一句解释,也欠纳塔子民一个交代。
无论如何,必须尽快治好奥奇坎的病。
“来一下。”赤瞳少年在王宫的回廊外朝他招手,这是向他表示过忠诚的少年,不了解他的真实身份,原话十分尖锐,就差明言让他取代奥奇坎了。
希巴拉克踱步过去,做好准备左耳进右耳出。
赤瞳少年说的是另一件事:“王宫的近卫们在骗你,如果想知道真相……”他比了个向下的手势。
“王宫的禁地。”
灾厄伊始之地。
2.
圣王清醒的时候,会传唤不同的人进殿布置事务。可惜他清醒的时候太少,布施的命令也因为神智混沌,零散而矛盾。
今天,圣王突然传唤了希巴拉克。
希巴拉克有些困惑,还以为奥奇坎早就忘记王宫里有自己这号人了。
御座之上的人出言:“人类的孩子,吾听说你战功赫赫,为抵挡深渊的进攻效犬马之劳。”
圣王沉重地咳嗽两声,继续说道:“人类需要你这样忠实的战士,因此,吾决定嘉奖你。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原来是为这点小事。
希巴·忠实的战士·拉克汗颜,他能说自己正打算夜探王宫禁地,唯一希望的嘉奖就是奥奇坎不要追究自己的罪责吗?
不过,希巴拉克明白,立下功劳的人必须得到嘉奖,这对建立一个强大而稳定的国度来说是必要的。
“谢啦,你看着赏点吧。”
希巴拉克无可无不可地随便应承下来,无论如何,他今晚都要触犯圣王定下的禁忌——
前往深渊污秽的起始之地,王宫地底。
.
深渊的入侵从地底而来,王宫禁地周围始终留了充足的兵力用于布防,并安排了能力突出的近卫定期巡逻。
即使是希巴拉克,也难以做到在完全不惊动守卫的情况下潜入禁地。
循着夜色,红发少年瞅准守卫换班的间隙,一个闪身遁入地穴的入口。他披了一件用于掩盖尸体的麻布,王城内的人大多极为害怕深渊的侵蚀,对感染深渊疫病而死的人避之不及。
没错,伟大的初代火神大人想到的潜入办法是,装死。
多亏这件破烂的麻布,希巴拉克觉得他已经是具完美的尸体了。
随着禁地的深入,深渊的污浊气息越来越浓,希巴拉克的神情越来越严肃。
他现在明白,为何奥奇坎会将地穴设为王宫禁地。普通人哪怕沾染外界的深渊污秽,身体便会遭到不可逆的转化。身体强壮的战士,深入到一定程度也无法抵抗深渊的侵蚀。这条看不到尽头的地道,漆黑的终点会是怎样的真相?
“到此为止了。”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希巴拉克沿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暗淡明灭的火把照亮了一个熟悉的轮廓,他穿着一套皮质的软甲,头盔遮住了脸,看不真切。
“继续深入的话,即使是希巴拉克大人也无法抵御侵蚀,您毕竟已经不是火神了。”
希巴拉克思考着,他究竟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他似乎被希巴拉克思考的神情逗笑了,笑了两声,声音在地穴里回荡着,显得分外恐怖。
“是我啊。”他单膝跪下来,将头低得不能再低,样子恭敬到了极点。
希巴拉克想起来,这是那个最初试图效忠于他的近卫。
随着近卫跪下的动作,有窸窸窣窣、类似纸类摩擦的声音从皮甲中传来。
希巴拉克警惕地看着近卫,近卫将东西从皮甲中掏出来,火光照亮了他手中的东西——上面赫然盖着王宫的印章,正是之前近卫建议他不去看的文件。
近卫平淡地将文件抖开,靠近火把,作势要烧,说道:“被发现了。”
希巴拉克急忙阻止,他有预感,他想知道的所有问题的答案,全在这些文件里。
守卫反手抓住希巴拉克试图阻止他焚烧的手,将文件递了过去。
“开玩笑的,前代火神大人想看,自然是可以看的。只是在看之前,请您想清楚,真的要看吗?”
他的说法,好像这些文件只是个陷阱。
希巴拉克不得不犹豫了,近卫反而开始强硬地往他手里塞起文件。
近卫的动作愈发粗暴,皮甲因为他的动作绑带脱落下来,露出皮甲下的皮肤。
希巴拉克清楚地看到,近卫的皮肤已然开始溃烂,和那些被深渊高度侵蚀的人一样。
“您不看吗?那我要说了。”近卫盯着希巴拉克的眼神诡异地放光。
“您出现在这里,我就输了;我来这里,我也死定了。既然如此,就让我来告诉你……”
近卫提起一件希巴拉克初次谒见圣王时的事:“希巴拉克大人,您还记得曾问过伊葵大人的下落吗?我说过,您应该见过她。”
“伊葵大人,她当然不住在王宫!”近卫露出一个扭曲的笑,不断挠暴露在外的皮肤,他的身体变得像外面疑似感染疫病的人一样,他一面大笑,一面说出残酷的事实:“伊葵大人早就死了,是被我们的圣王活活逼死的!希巴拉克大人,您若是当真滔过圣火,从冥土归来,就该听伊葵大人讲过,我们伟大而光辉的圣王奥奇坎,是个罄竹难书的暴君啊!”
“是奥奇坎!他破坏了人与龙的友谊,强征部落的男丁充作劳役,打破了夜神大人的禁忌!所以才招致深渊的诅咒!我们都被他害死了!”
仅此而已。
原来近卫拼命隐瞒的,竟然是这种一眼就明白,没有任何隐瞒意义的事。
他们认知中的前代火神希巴拉克,竟是如此颠倒黑白、偏听偏信之辈。他本来就不会为了延续朋友的政令,成为下一个奥奇坎。
近卫的质疑并未让前代火神感到莫大的侮辱,希巴拉克只是叹了口气说:“我知道。”
他为近卫的死感到不值。
近卫不以为意,神色变得愈发疯狂:“您不知道!”
伊葵,莉安歌,奥奇坎还谋害了哪些他们共同的友人?不难推算,希巴拉克如此了解自己同伴的性格,仔细想想,就能猜出谁会和奥奇坎闹到无法收场的局面。
近卫说的却是另一套说辞:“我一直在观察您,王宫中的记录,您从未翻看过,你要是看了,就会明白奥奇坎如此暴虐的理由。”
他不管不顾,从胸腔迸发出憎恨的言语:“这一切都是为了您,为了贯彻希巴拉克大人的遗志!去往您指引的那条道路,通往绝望与死亡、没有一丝一毫光亮的路!”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奥奇坎从未忘记过希巴拉克。
是他的理想沾了现实的毒,美妙的外衣下是血淋淋的真相。
王宫里的每一个人都知晓奥奇坎对他的执念,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提醒奥奇坎他的真实身份,因为他们是如此地恨着、恐惧着奥奇坎与那条继承来的道路。
“我本以为,你们是一丘之貉。但不是,您的确像长辈们说过的那样,是位伟大而仁慈的王者,奥奇坎不配做您的继任者。”
“于是我想到了对奥奇坎绝佳的报复,倘若他被自己追随的王者厌弃……所以我将王宫的文件藏进了没人会来的禁地,不让您有任何对奥奇坎心软的机会,等着您慢慢被奥奇坎留下的烂摊子折磨烦,一想到您会和我们一样厌恶奥奇坎,我的家人这些年经历的痛苦就……”
希巴拉克总算将古龙奥奇坎离奇衰弱的身体同失败的统治、离心的子民联系起来。
那根本不是病。
前代火神悲哀地看着垂死的近卫:“你对主君下了毒,对不对?”
近卫吃吃地笑着:“不是我,但是我很高兴。我啊,很快要死了,只要想到王宫中仍然有个能对奥奇坎下毒的人活着,好极了!好极!”
这个普通的纳塔人吐了口血,最后畅快地骂了几句,便死去了。
希巴拉克为他盖上麻布,遮住因深渊侵蚀变得全身溃烂的皮肤。
.
希巴拉克从王宫逃走了。
他心里发堵,偷了一壶后厨特供圣王的烈酒,心中想念故乡的族人酿造的粗酒,未经过反复蒸馏的果酒喝起来甜丝丝的,大家在战胜后的庆祝会上围着篝火,喝到微醺,笑着跳着闹着。
可现在,唯有去高处月下,迎着风灌上几大口烈酒,才好平复他闷得要停跳的心脏。
呼啸的风吹得人清醒了不少,希巴拉克飞身上去,继续前往高处,直到腐臭的宫墙被远远抛在身下,一轮孤月大的像车轮,悬挂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常人无法上来的地方,盘踞着非常的人。
是圣王奥奇坎。
逃离了王宫,却无法逃离这片故人所在的土地。
希巴拉克叹了口气,索性不想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在奥奇坎旁边坐下。
圣王看了一眼人类,没有对此提出异议,他没有戴平时用以示人的面具,凛冽的风同样吹展了他紧皱的眉头,似乎比平时的精神要好一些。
希巴拉克开始一口接一口地灌酒。
曾经,就是在这里,他们宣布了纳塔的创立,他们彼此拥抱,意气风发,人民将他们簇拥,为之欢呼,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希望。
闭上眼睛,却是曾经的朋友反目成仇,彼此攻讦,互相诅咒,人民对奥奇坎的憎恨写在脸上,将他们建立的国度置于足下践踏,很多人、很多龙倒在血泊中,很多身影十分熟悉,那其中没有奥奇坎的。
唯独没有奥奇坎。
由血肉铸就的加冕之路,路的尽头,孤独的圣王奥奇坎向他发问:你是谁?
希巴拉克如鲠在喉,什么都说不出,责备吗?王朝兴衰本是世间常理,治世也绝非一段年少者间的狂言所能道尽,无人敢承诺自己所行之路不偏不倚。他回归圣火后,奥奇坎独木难支,奥奇坎已竭尽所能走到了希巴拉克期许的尽头,他尽力了啊。
可是要他向奥奇坎露出毫无芥蒂的笑,同样没那么容易。犹豫着犹豫着,王座上的奥奇坎口中涌出大朵黑色的血,圣王也倒下了。
这条路的尽头,根本空无一物。
希巴拉克突然发觉脸庞的异样,伸手碰了碰,沾了满手的泪水。
啊,他哭了啊。
红发少年抽了抽鼻子,很快发展为孩子似的嚎啕。
圣王显然十分诧异,不明白旁边一言不发坐下喝闷酒的少年为什么突然放声哭泣,但这不妨碍他为子民解忧。
圣王用威严的声音说着,言辞却如此温柔,他说:“别哭,人类的孩子。”
他用枯槁的手抚摸孩子的发顶,动作笨拙而轻柔:“为何哭泣?吾会为你主持正义。”
干枯的手臂几乎无法让人联想到那位传言中的暴君。
希巴拉克看着这位衰弱的王者,按捺不住地抱住圣王的头,他把脸埋在奥奇坎的脖颈,哭得更大声。
烈酒的辣、眼泪的咸、温热的身躯、脉搏的跳动全部混杂在一起。
希巴拉克想,他一定把圣王的袍服搞得一片狼藉。
奥奇坎只是一遍又一遍抚摸着他的发顶,平缓地,沉稳地。像母亲哄孩子一样,另一只手轻拍着他的后背。
月亮曾见证他们建立纳塔的誓言,而今依然沉默地见证着所有背叛、罪行与情义。
他无法代替纳塔人原谅圣王,但是作为希巴拉克,他无法责怪为了自己的理想献出一生的奥奇坎。
至少在奥奇坎生命的最后,告诉他“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到了”。
回想起我吧,奥奇坎。
“我回来了,奥奇坎。”
他趴在圣王的耳边一字一顿,咬字清晰地说道:“我是希巴拉克。”
流散的月光刹那间凝聚成星,点亮了那空茫眼神中的焦距。那一瞬间,圣王回到了往日征途中无数个与他唯一的神度过的夜晚。
他想向着神伸出手碰拳,共同庆祝无数场胜利中的一次,却看到自己早已干枯、无比丑陋的手指,夜风卷着战火的气息自下而来,肩膀传来被泪水浸透的凉意。快速起伏的胸膛压抑了太多该说的、想说的话,最终,奥奇坎只是生涩地调用脸部的肌理,竭力露出一个尽量干净的、好看的笑,说道:“您回来了。”
3.
最初,想要掀起叛乱的只是少数人。
奥奇坎是暴君,却不是昏君。损害部分子民的利益,也让许多子民受益,因此有相当多的人是愿意拥护他的,即便圣王的手段令人恐惧,圣王的思想令人困惑,厌恶龙的人,从中得利的人,相信奥奇坎的人,恐惧圣王的人,合群的人,只要屠刀不是对准自己,他们愿意朝拜光辉的圣王奥奇坎。即便后来奥奇坎为了人类看不见的遥远未来开始大肆征用民力,用恐惧和狂热的崇拜填满人心,只要一直拿得出像样的成果,被统治的人依然会为圣王透支民力建成的奇迹欢呼,为成为参与的一份子而骄傲,直到,圣王算错了一次。
抽调大量人力挖掘的水道,没有带来任何福祉,反而成为灾厄的根源。无数深渊的怪物涌出伤人,深渊泛滥带来的疫病迅速蔓延,人民将最后的希望寄予无所不能的圣王奥奇坎,圣王对此的回应是愈加残暴的统治,有传言说,圣王已经疯了,浑浑噩噩,不理政事。事实也确实如此,圣王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本就躁动的人群彻底失去了对圣王的信任,王朝统治的根基崩塌,对圣王奥奇坎的憎恨前所未有的爆发出来,王城内人人自危,没人想继续搭载这座注定会沉的船。
征求奥奇坎的同意后,希巴拉克大范围公开了自己的身份。
此一时彼一时,王朝已经混乱到这种地步,比起前代英明贤君的出现可能造成的混乱,这说不定是唯一能挽回一点人民对奥奇坎王朝信任的办法了。
奥奇坎完全没有表示反对的意思,就差摇着尾巴把王位送给希巴拉克了。
希巴拉克狠狠拒绝,收着劲拍了拍圣王的脸:“你清醒一点,我只是一个偶然重归于世的灵魂,不知何时就会再次回归圣火。”
圣王奥奇坎的眼神立刻变得委屈巴巴,好像这些年为王的经历打了水漂。
希巴拉克的太阳穴跳了一下,如果奥奇坎的身体和以前一样皮实,他可要拉着这位老友好好操练一番,现在,希巴拉克只能耐下性子,和奥奇坎解释自己的计划:“不会立刻消失的,至少要先帮你找到解毒的办法。我的名字或许可以帮你挽回一些支持,我走以后,这条路还要你自己走下去,振作起来,重新建立我们梦想中的那个国度吧。”
希巴拉克顿了顿,继续说道:“以纳塔现在混乱的情况,出现对主君下毒的人并不奇怪。特别的是,这毒竟能让你衰弱至此,你是盗火贤者之子,前大陆的统治族群,能对你起作用的究竟是什么毒?我想,应该先找出下毒的人,只有他才有可能有解毒的办法。”
奥奇坎安静地聆听,听到自己被形容为“前大陆的统治族群”时,克制不住地皱起了眉,属于龙的那部分血统,他一生都难以释怀,也正因此,采取了对龙族赶尽杀绝的极端策略,他太明白龙与人是两个维度的存在,只要有龙的存在,希巴拉克梦想中让人类自由行走在大地上的国度就不可能延续。
然而此刻,他决定用一生侍奉的人近在眼前,说着想要保护他的话。
“好啊。请帮我治毒,请帮我……重新执掌国政。”无论希巴拉克对奥奇坎怀有怎样的期待,奥奇坎会用自己的一切予以保证。
见奥奇坎乖巧地点头,希巴拉克满意地给凑上来的家伙顺了顺毛,说道:“因此,我想引荐一个人。”
希巴拉克挥了挥手,自殿外走进一名少年,他有着火焰般明亮的双目,走入正殿,向着希巴拉克的方向简单地行礼。
是赤瞳少年。
.
尽管初代火神希巴拉克归来的消息已经广为人知,事实上,愿意相信的人没有预想中的多。圣王以希巴拉克之名推行政令已久,到王朝穷途末路的时候,粉饰一位无名少年做初代火神的替身,以此来为败落的王朝续命,此欺世之骗局,不外如是。
人心分崩离析的当下,希巴拉克需要重新聚集一些可以信赖的同伴。
这其中,曾向他通报过近卫的背叛,已经交过投名状的赤瞳少年,便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圣王只是抬眼看了看走入的赤瞳少年,并未提出反对。
希巴拉克拜托赤瞳少年帮忙一起寻找王宫中可能对奥奇坎下毒的人。
赤瞳少年不置可否,视线在希巴拉克和圣王之间徘徊,最终停在希巴拉克身上,点头说道:“可以。我来这里,更是来说明深渊近期的动向……”
据赤瞳少年所说,深渊进攻地表的频率在显著地增加,如果王城失守,很快漆黑的深渊便会流淌到大陆上,届时纳塔和整片大陆都会被深渊吞没。
希巴拉克拟定了包抄的策略,和圣王讲过后,便跟着赤瞳少年去了前线。结果自然是胜了。
那之后,三个人常在一起推演对抗深渊的计策。
在前殿的长桌上铺一张王城的地图,用木头削的棋子模拟战局,大致战略由希巴拉克来拟,战术则视具体情况而定,赤瞳少年虽然年轻,在这方面却极有建树,可以看出是身经百战的战士。
作战讨论结束后,便由希巴拉克和赤瞳少年分别带队作战,少年有自己的一队人马,两组阵列变化组合,若不看大面上不断加深的深渊污染,战场上的消息始终捷报连连。
圣王偶尔清醒的时候遇上作战讨论,也会提出自己的建议,奥奇坎的想法往往极具实战价值。赤瞳少年便会露出一副惊异万分的表情。
每当这时候,希巴拉克就会笑得眯起眼睛,正是如此,他的侧翼奥奇坎就是如此优秀的人物,既有群狼的力量,又有狐狸的狡诈,身手最灵活的尤潘基也不是奥奇坎的对手,击败古龙建立纳塔的征途上,没有奥奇坎是绝对不行的。
与深渊的战争在稳步推进,寻找对奥奇坎下毒的人却毫无进展。
圣王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他说过很多次宽慰希巴拉克不必担忧的话,但那怎么可能呢?想到昨天与自己共商战策的好友可能明天醒不过来,希巴拉克内心凭空多了几分焦急。
.
今天,是深渊的动向最为活跃的一次。
例行的作战讨论结束后,希巴拉克收拾着桌子上的地图,考虑到将要到来的激战,他决定询问一下调查中毒事件的进展:“关于下毒者的事……”
赤瞳少年撂笔,抬眸看了一眼希巴拉克:“今天的战况并不乐观。”
显然是在指责希巴拉克不分轻重缓急了。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问,”希巴拉克点头,看向沉睡的圣王,神色柔和:“不能让他醒来后一无所有。”
假如自己出事,至少要留下下毒者的线索。
“差不多够了吧。”赤瞳少年猛地站起来,棋子被他碰倒散落一地,他烦躁地挠着头发。
“我并不是你的同伴。”
希巴拉克卷地图的动作顿住了。
赤瞳少年缓步走到希巴拉克的正对面,直视他,眼神锋利:“你太过轻信了,希巴拉克。近卫,奥奇坎,我,都可以骗你。你要不要问问奥奇坎,他知不知道我是谁?明知我的身份,放任我在王宫厮混,看你对我知无不言的样子,很好笑吧?”
“贱民,你懂什么?”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御座间的圣王苏醒了,他似乎极为愤怒,如果不是精神被困在沉重的身体内,大概已经冲上去动手了:“希巴拉克大人当然早就看透了你们的小心思,他只是足够仁慈,仁慈到愿意原谅你们的僭越……”
“让他说下去吧,奥奇坎。”希巴拉克看起来并未生气,啪地一声收起卷好的地图,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赤瞳少年盘起一条腿,靠坐在桌子上:“我是叛军的首领,蛇王奥奇坎的讨伐者。”
“蛇王奥奇坎倒反天罡,施行暴政,寿数已尽。我承天命,领兵一路攻至王城,在王城脚下,竟听说前代火神希巴拉克疑似复生的消息。”
“我本以为是蛇王为了收买人心散布的假消息,转念一想,如果要挽回人心,为什么不大张旗鼓宣传,而是讳莫如深,作"疑似"传言?何况以我对蛇王奥奇坎的了解,他是绝不会玩弄希巴拉克之名的。”
“所以我决定自己作为斥候,率先混入王城,就近观察是不是真的初代火神复归。我在对抗深渊的战场第一次见到了您,确实同部落的传说一样,强大,睿智,令人不自觉心生臣服。您的仁慈也和传说中一样,明知我曾向您谏言取代奥奇坎,依然愿意重用我对敌。”
赤瞳少年摇着头,发出叹息般的声音:“对故友的情谊迷惑了你的眼睛,为什么执着于救蛇王奥奇坎?你若是前代火神希巴拉克,就该放下执着,与我们共同御敌。”
“由你来做纳塔的王,我愿意带我的同伴回去,听您号令,共同抵御深渊的侵蚀。”
他说完就沉默下来,似乎在等一个结果。
奥奇坎一言不发,不做任何辩解,像是又睡去了。希巴拉克知道他没有,圣王又是以怎样的心情放任叛军的首领在王宫内担任要职,同自己一起为对抗深渊奔波呢?如果自己重用立场不同的少年是一种仁慈,奥奇坎又何尝不是呢?
希巴拉克长叹一口气,答道:“我相信奥奇坎的理由,和相信你,相信近卫,相信我的每一个朋友的理由是一样的。”
赤瞳少年从桌子上跳下来,他已明白希巴拉克的选择。
“等等。”希巴拉克叫住失望离去的赤瞳少年,“至少告诉我,对奥奇坎下毒的人,是你吗?”
“不是我。”
赤瞳少年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希巴拉克,转身逃走了。
“你早就知道这样的结果吗?”希巴拉克问奥奇坎。
圣王闭上眼睛,默认。他胸口起伏,呼出一口气,答道:“我知道他是叛军的首领,守军被打得节节败退,也许在我意识不清的时候,他早就兵临城下。”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可以换个办法、换个人,总会还有能帮你的办法吧……”希巴拉克觉得鼻子发酸。
事实如此,王宫里早就没有任何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了。
奥奇坎沉默着错开视线,不敢与希巴拉克对视。
“别放弃希望啊,还记得吗?这不是我们面对过的最艰难局面……”他们曾与死神和风雨相伴,一同远征至山与海的尽头,讨伐巍峨的巨龙。那是他一生中最纯粹、最坚定、最快乐的时光。
与现在不同,没有这么多人心叵测、世事无常。
人心难道要比山海更难跨越,比巨龙更加凶猛吗?
“我回来了,我们一起努力,总会有办法的……”
是啊,名为希巴拉克之人从来不会绝望。
然后,仿佛是在告诉希巴拉克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似的,衰弱的圣王终于再无力操纵自己的身体,轰然向后倒去。
“奥奇坎!”
眼前陡然一黑,意识再次陷入混沌前,奥奇坎感受到那个熟悉的体温从背后传来,还是和以前一样,同太阳一般,仁慈而温暖。
.
身体泡在温水里。
无法操控……
像回到出生之前的胚胎……
四肢在融化……
唯有意识留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奥奇坎。”有人在呼唤他。
很熟悉的声音。
“奥奇坎!”那个声音似乎很着急。
必须回去。
他睁开眼睛。
原来是……
他一生都不会忘记的那个人,少年模样的人打开了漆黑的囚笼,从此,他的世界里有了光。
慢了半晌,奥奇坎才想起现在身处何地,向用力握紧他的少年解释:“我梦到你救我离开囚牢的事了。”
希巴拉克见奥奇坎醒来,总算松了口气,笑道:“那么早的事情你还记得啊。”
奥奇坎用手撑着周围的物品借力,缓缓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在主殿的御座上:“发生了什么,吾为什么在这里?”
希巴拉克避重就轻:“有一些敌人……深渊打到王宫了。我会处理。”
“叛军呢?”
“……也来了。”
圣王望向宫殿高耸的穹顶,勾起嘴角,说道:“希巴拉克大人,不用再关心我了。我的意识就快消散了。”
消散?那不就是……“很难受吗?”希巴拉克咬了咬唇,“你再坚持一下。”
“我不会死的,只是意识的消散……”奥奇坎用虚弱的声音解释。
希巴拉克无心去听。
他在御座前来回踱步,突然跳上主殿的天台,眼睛一眨不眨,在向中心包围王宫的叛军中快速地搜索。
“不会是他。”“也不是他。”他喃喃低语。
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为什么找不到?
究竟是谁给圣王下了毒,谁有挽救奥奇坎的办法?!
人群拥挤看不清楚,找到的希望微乎其微。希巴拉克索性想要跳下去,到叛军的包围圈中心去找,打一架也好,只要能用这渺茫的可能性找到能救奥奇坎的人,他一定要把人立刻带来。
手腕忽然传来微不足道的力量。
希巴拉克回过头,看到奥奇坎拉住他的腕带,近乎哀求地说道:“请别走,请让我多看您一会。”
别要求这种做不到的事啊。
希巴拉克设想过奥奇坎会抓着自己的腕带,不让他走。
那种情境下,快要死掉的人本该是自己才对,怎么会变成奥奇坎呢?
怎么可以是他?
衰弱的圣王力量很小,希巴拉克只要稍微挣脱,奥奇坎就留不住他,所以,他只敢慢慢地、轻轻地转身,生怕一个不小心踩灭了奥奇坎最后的生机。
“我很快回来,我会带回救你的办法。”希巴拉克说得斩钉截铁。
“不必去。”奥奇坎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没有下毒的人。”
他用手按住心脏的位置,眼神同当年向希巴拉克宣誓接手王权时一样坚定而虔诚。
他说:“让我变得衰弱的人是我自己。”
[我发誓必将为您建立人类的国度。]
[为此不计代价,不惜生命。]
[绝不让流过的血付之东流。]
[绝不背弃誓言。]
[绝不背叛您。]
4.
“没有人对我下毒,对不起,让您做了无用功。”是他贪恋那位大人愿意保护自己的温柔。
“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人类的未来。”是他愧对那位大人。
“对不起,是我……辜负了您的嘱托。”奥奇坎不断地道着歉。
奥奇坎将自己真正的计划一一道来,他告诉希巴拉克,深渊的侵蚀无药可解,从纳塔地底涌出的黑暗,终将吞噬整片大陆,人类的历史会就此终结。
“唯一能为人类保留希望的办法,就是分离我的神魂,用它来统御龙族的古老机关抵抗深渊的侵蚀,将深渊封锁在王城内,以此延缓深渊吞没整片大陆的时间。”
希巴拉克此刻总算明白了全部的真相。
是了,除了奥奇坎自己,谁有能力让传承古老血脉的古龙衰弱至此?
让奥奇坎衰弱的是奥奇坎自己,是圣王为了给人类留下希望的火种做出的选择。
分离神魂并不同倒出壶中的美酒那般容易,像一刀一刀割下自己的肉,在漫长的分离中忍受着头痛欲裂的痛苦,神智逐渐变得混沌。
“所以你才不记得我了吗?”
奥奇坎轻轻地点头:“我很抱歉。”
明明如此想念那位大人。
“分离完成之后,只要我的肉体存活,意识将永远作为抵御深渊侵蚀的屏障……”
明明想和那位大人同归于圣火。
“这是我最后的意识了……”
明明想加倍珍惜这短暂的重聚。
希巴拉克无言地看着眼神逐渐混浊的圣王,好一会才干涩地问:“失去神魂以后的肉体会怎样?”
奥奇坎点头:“龙性暴虐,这副躯壳没了精神的牵累,会化作无神智的古龙吧。不必忧心,我会将此等凶兽将放逐,永世囚禁在封锁的王都。”
他已安排好一切。
他发过誓,要为人类的国度保留希望的火种。
“那么你呢?”
什么?
希巴拉克追问:“囚困于此的你要怎么办?死亡是万物的终点,为何只有你要受这永世的折磨?”
“我……无所谓的,”奥奇坎顿了一下:“我是活该受刑的恶王,命中注定我该如此。”
希巴拉克嘴唇颤抖,话在唇边打转,忽然靠近捂住奥奇坎的眼睛:“至少要感到害怕啊,你的意识要永远封存在这样的黑暗中,我记得,你明明是个怕黑的孩子,这会让你想起曾经被部族囚禁的日子,你害怕黑暗,害怕封闭,害怕锁链,你却要将自己囚禁起来……跟我说实话吧,不要再骗我了……”
奥奇坎绷着脸,从口中挤出两个字:“不行。”
“那就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希巴拉克放开遮挡奥奇坎双目的手,火焰般灼烫的视线对上奥奇坎。
像正午的烈日,也像温和的朝阳。
“我……”不会害怕。
他做得到。奥奇坎深吸一口气,上齿向下移动,却在咬字时转了弯:“我能不能请您夸我一下?”开了头,便难以停止。
“您夸我一下,我就不怕了。若未来我将面临无尽的黑暗,只要有您的话,我就能一直忍耐下去。”别再说下去了。
“因为我真的,很喜欢您。您离开后的每一天,我都在回想那些过去,从初见到别离,每时每刻,咀嚼到没有味道……”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所以我想着,能创造新的回忆就好了……”
“拜托您了……”
他明明不想这么任性的。
像和之前送别希巴拉克大人回归圣火时一样忍住就好了,不要说任何会让希巴拉克大人为难的话,就这样默默地,默默地,看着圣火吞没他的身体,尘烟散尽后再无痕迹,灵魂去往无法触及之处,痛苦也好,思念也好,孤独也好,都是只属于自己的事。
他说完了,不敢再直视希巴拉克的眼睛,也不敢停留等希巴拉克的回答,挣扎着逃离希巴拉克,他还有使命需要履行。
遥远的地方,能听到叛军兵临王宫的声音。距离神魂分离结束还有一段时间,他不能让计划的最终阶段出现问题。
足够了。他已经将曾经没能告诉希巴拉克的话告诉了他。
衰弱的王再次用双腿支撑身体,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上天台。
“别担心,我并不脆弱。”
他居高临下,审视着叛军。
“只是我要再次为伤害纳塔的子民向您道歉,在神魂分离成功前,吾不能允许任何差错。”
希巴拉克不怀疑,若叛军打上主殿,奥奇坎会挤出最后的力量避免叛军干扰神魂分离的最终阶段。
但是,奥奇坎忽略了一件事——
如果这些人中没有下毒的人,那么他们是为什么而来?
顶着深渊的侵蚀,义无反顾,在最危险的时候靠近王宫。
若不是出于疯狂的报复,而是理智的选择,此刻选择靠近王宫,叛军会被夹在奥奇坎和深渊之间,正是兵法中最危险的包夹之势。
希巴拉克心底已有了答案。
前代火神笑了一下:“别再道歉了,我们打一个赌吧,嗯……和以前一样,输的人负责守夜,一整晚都不许睡。”
这些人也许不是来造反的。
奥奇坎背对着希巴拉克,摇了摇头,他赌不起。
“相信我,他们会保护你的。”希巴拉克说:“你可是伟大的圣王奥奇坎。”
奥奇坎如遭雷击,静默片刻转过身,看到希巴拉克对着他笑弯了眼睛:“我夸你了。”
随着希巴拉克的话,远处一声嘹亮的口哨,源头正是赤瞳少年,依他的指令,叛军列出一致对外的阵型。他们果然选择在这场最艰难的战役中保卫王宫。
圣王见此,像被抽去所有力气般向后倒去。希巴拉克扶着圣王的头,枕到自己的腿上,抚了抚奥奇坎的发梢。
他望着月亮,圣火的呼唤即将带他脱离生者的世界,他会陪奥奇坎走完最后一程。
良久,希巴拉克走出空留圣王躯壳的主殿,他的身体已经开始虚化,走入生与死的夹缝,他向着为首的战士,拥有火焰般瞳孔的少年说道:
“汝,若相信火神、相信希巴拉克之名,便去讨伐失去神智的恶龙奥奇坎吧。”
“圣王已经离开了。”
然后,心怀期许吧,在时间尽头,他们终将于圣火重逢。
end.
根据纳塔武器突破材料文本记载,赤瞳少年会在之后讨伐失智的奥奇坎,不过真正解放奥奇卡纳塔要等到千年之后旅行者来到纳塔。
最后,感谢奥奇坎金曲带来的灵感!
被朋友说偷懒不写希奥相认后奥奇坎的反应,加了一小段。——2025.1.11留
改错字。——2025.1.16留
研黑 男朋友
Summary:认识黑尾的都知道,她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男朋友。
Warning:孤爪研磨x黑尾铁朗。但是右位性转,注意避雷注意避雷注意避雷
省略了一点片段,但是不影响阅读。完整版➡️置顶
01
比赛结束,等待大巴开过来的时候,穿着音驹校服的少年拦住了黑尾。
黑尾肩膀上还搭着一条毛巾。她停下用毛巾擦汗的动作,转头看把她喊住的少年。对方看起来比她小一点儿,面颊泛红,不敢正眼看她,局促地把手里的电解质水递给黑尾。
“那个,这次比赛,黑尾前辈也辛苦了……请收下这个。”
“谢谢,”虽然这么客气地说着,但黑尾的手没从毛巾上放下来,“你是……?”
少年才恍然...
Summary:认识黑尾的都知道,她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男朋友。
Warning:孤爪研磨x黑尾铁朗。但是右位性转,注意避雷注意避雷注意避雷
省略了一点片段,但是不影响阅读。完整版➡️置顶
01
比赛结束,等待大巴开过来的时候,穿着音驹校服的少年拦住了黑尾。
黑尾肩膀上还搭着一条毛巾。她停下用毛巾擦汗的动作,转头看把她喊住的少年。对方看起来比她小一点儿,面颊泛红,不敢正眼看她,局促地把手里的电解质水递给黑尾。
“那个,这次比赛,黑尾前辈也辛苦了……请收下这个。”
“谢谢,”虽然这么客气地说着,但黑尾的手没从毛巾上放下来,“你是……?”
少年才恍然大悟,慌张地说:“我是!一年级的……之前看过一次前辈的比赛,印象非常深刻。所以这次也来了。……”
“谢谢。”
“不……全是我要这么做的,看到前辈,我就——我的意思是……”
黑尾依旧保持着那份礼节性的微笑,她目光专注,像在认真倾听着后辈的表述。一个人在这时候走过来了,抽过她脖子上潮湿的毛巾,换上另一条干燥而清爽的,说:“大巴到了。”
黑尾顺势转头和少年说:“抱歉。我得回去了。”她说着,自然地从来者的运动挎包里找出水壶,仰头喝下一口。少年盯着她和来者之间紧密的距离,目光从那瓶明显不属于她的水壶滑到来者身上。对方同样穿着运动服,发根没补色,黑色发根滑稽地和金色发丝交织在一起。
来者和他对视了一眼,别过头,盯着黑尾,轻轻皱了一下眉。接着,黑尾拉着对方和少年道别,两个人离开了。少年傻站在原地,他的朋友才走过来,拍拍他肩膀,叹气道:“说了黑尾前辈名花有主的吧?你就是不听劝。”
“就是那个人吗?”少年回忆着对方的模样。模样尚可,可是站在精神的黑尾前辈旁边,就显得有点气质蔫蔫的,还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更何况,他看起来也没比黑尾前辈高出多少。她怎么会选择这样一个人作为男朋友呢?
“听说他们是青梅竹马啦。”朋友推着他离开这片伤心之地,“之前也不少人找黑尾前辈表白吧?他都会突然出现——然后一言不发地站在她身边……后面才知道他是黑尾前辈的竹马。不知道谈了多久了。和你说了,你就是不死心。”
少年看着发动的大巴,喃喃说:“可是,我感觉他们之间——气氛很奇怪。”
“败者也要有败者的体面哦?走啦。”朋友嘘他。
大巴上,两个人并肩坐着。部员们都知道他们的关系,心照不宣地给他们留出后排的空位。黑尾笑嘻嘻地拉研磨走过去坐下,一路不忘和朋友们寒暄。研磨倒是低着头,直到坐定,才开口说话。
他从挎包里拿出贴着黑猫贴纸的、属于黑尾的水壶,说:“这个……”黑尾接过来,掂了掂,说:“打得好满,谢谢。”
研磨看了一眼自己的水壶,没有说话。他刚刚帮黑尾打水,是以迟来一步。黑尾打开挎包时,他确信她早就看到了放在最上面的那瓶——但她面不改色地绕了弯,抽出他的水壶,并且自然地喝下去。
“诶呀,抱歉。研磨也看到刚刚那个后辈了吧?得让他知难而退才行啊。”黑尾说,“还是觉得,不够卫生?回头帮研磨洗干净好了吧。”
研磨摇摇头。黑尾说:“不是这个原因?”她感到那点喝下去的水晕出一口气,从胃部慢慢地往上升,堵住嗓子眼,“那是……?”
“水冷了。运动完喝冷水不好。”研磨说。
那口气慢慢破开一个口子,一丝丝散去了。黑尾微笑说:“我不介意。”
她又听到研磨说:“小黑,可以了吧?”
“什么?”
“可以结束了吧,”研磨说,“扮演你的男朋友这件事。”
黑尾盯着他的侧脸看,没看出多余的表情,于是低下头,扭开自己的水壶,喝下一大口。非常适宜的温度,既不会太冷,也不会太烫。她的喉咙上下滚动,甘美的清水流过喉咙,她却感觉那股哽在喉咙里的气愈发地大,直至充盈整个胸腔。
02
研磨升上高二不久,就被黑尾拜托,伪装成自己的恋人。
“很麻烦呀,”黑尾和他一边等候着电车,一边叹气说,“高三,学习的事情变得更多了。但是部门那边的活动,也没办法割舍。光顾着处理这些就让人很头疼了,更不要说恋情方面的事。”
研磨回忆着黑尾鞋柜里一大叠情书,说:“嗯。”
“所以啊,研磨,来帮帮我吧?”黑尾说,“研磨有喜欢的人吗?”
研磨说:“不知道。”
“哦?有情况!”她愣了愣,嘻嘻哈哈地戳研磨肩膀,坏笑着问,“是谁?今天在排球馆门口等你的那个女孩子?不过,研磨要拒绝她了吧。那会是谁呢。男排没有女经理吧,还是我们队的?还是同班的?……”她凑得太近了,熟悉的气息扑在研磨脸上。研磨不太适应地往后退,拉开一点距离。
“小黑好吵。”
“总之,来帮帮我吧。”黑尾说。她对研磨会接受什么、拒绝什么有点儿把握,于是,她成功地看到研磨对她慢慢点点头。
黑尾微笑起来,牵过研磨的手。研磨却有点吃惊地看她。黑尾压低声音说:“嘘,站台上有我们班的同学在哦。”研磨于是没有和往常一样玩手机,而是反手握住黑尾的手。研磨指腹的茧蹭在黑尾的手心,黑尾心情很好地晃了晃胳膊。直到上车,他们都没放开。
“好久没这么做了。”黑尾说,“上次,还是小学的时候吧。”
电车里有点闷热,两个人的手心都出了一点汗。研磨不知道黑尾口中的同学有没有上这节车厢。按理来说,他们可以放手了。但黑尾抓得有点紧,再加上她看起来一副解决了麻烦、心情很好的样子,研磨没有提出这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黑尾兴致似乎更高了,她滔滔不绝地和研磨聊起今天在学校的趣事。
听着听着,研磨想:小黑话可真多。
研磨第一次见到的黑尾,却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她刚从其他地方搬来东京,躲在大人身后,有点儿警惕地看着研磨。研磨硬着头皮,邀请她一起玩游戏。她也没什么兴趣的样子。黑尾既不喜欢玩娃娃、对游戏也兴致缺缺,却成日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和研磨缩在房间里,打着游戏。
他实在没办法忍耐黑尾的沉默,有一次问她:你想玩什么?黑尾眼睛亮起来,跑出去,过了一会儿,抱着一个排球,出现在卧室门口。那天,他们在天桥下的草地上打了一下午排球。研磨发现黑尾比他还高一些,笑起来的声音也很清亮,脸颊虽然很脏,但是红通通的,让研磨想到漫画杂志里用网格点涂上红晕的女孩子。
回去的时候,黑尾和他聊着排球的话题。她本来笑得很高兴,离家越近,她的兴致却越低落了,直到他们站在分别的地方,她依旧抱着那颗脏兮兮的排球,站在那里不说话了。
研磨说:“明天见。”黑尾说:“明天见。”
她盯着研磨泛着淤青的小臂看了看,扭过头,没走几步,突然听见研磨在身后说:“记得把排球洗干净。”
黑尾回过头看研磨。他不太自在地别过头,说:“明天还要用吧?上面都是泥巴。”她愣了一下,笑起来说:“知道了。”声音还是那么清亮。
研磨和黑尾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排球。他们那个小学,一群孩子混在一起玩,还是很常见的事情。上了国中,就要分成男队和女队。进入新队伍的那个晚上,黑尾坐在研磨床上,抓着他的手,仔细端详着那双为她托过无数次球的手。研磨急着玩游戏,想把手抽出来,听到黑尾说:“以后研磨就要给别人当二传了。”
她语气有点低落,研磨于是不动了,说:“……周末还能一起打嘛。”黑尾的心里有点乱糟糟的。她今天和新队员磨合得不算差,可她总感觉差了点什么。她玩了一下研磨的手指,又笑嘻嘻地捏研磨的脸,说:“研磨做个女孩子就好了。”研磨口齿不清地挣扎,看着研磨脸被捏起来的样子,黑尾心情又愉悦起来,哈哈大笑,抱住玩具熊似的,把研磨抱进怀里。
女孩身上有股淡淡的幽芳。她上了国中,身体也跟着发///育起来,胸前也有了一点儿曲线。研磨的耳朵听着黑尾的心跳声,他的脸颊感受到黑尾短袖下还有另一层柔软的布料,笼罩着她的身体。研磨突然有点儿别扭。好在黑尾很快松开他,拉着他一起玩游戏了。
后面研磨才慢慢理解这种别扭感。他们刚认识的时候还太小了,小得什么都不知道,对性别的概念也分外模糊。长大了一点后,他才反刍出其中过于贴近的不当。好在那个时候,他们之间已经学会保持应有的分寸了。黑尾总会拎着包在校门口等待研磨,那时候的孩子是最喜欢传绯闻的年纪,很快有人偷偷问研磨:你是不是和黑尾……?
他们分明还不太懂那些意思,只因为觉得好玩,就像模像样地起哄。很快传到了黑尾耳里。研磨看着她皱眉,说:“真是的!”不知道黑尾怎么做到的,很快他们不再传播之类的话了,而黑尾也不会在别人面前做出那种搂过研磨、掐着他脸颊之类的举止。
那天黑尾在研磨家吃晚饭,之后留下来和研磨写作业。她和以前一样,写到一半,习惯性地往研磨身上靠,这次却被躲开了。她讶然地扭过头,研磨说:“靠得太近了。”
“可是——”黑尾想了想,说,“没有人会看到呀。”她观察研磨的表情,恍然大悟说:“研磨长大了。”发出促狭的笑声。研磨低下头写作业,低声说:“小黑好吵。”黑尾不在意地哼着歌,自然地把腿放到研磨的旁边。研磨一年四季都喜欢穿着长裤,黑尾喜欢运动,到了夏天,就露出有力光洁的双腿。她的小腿蹭在研磨腿边,研磨挪了一下,那双腿又靠过来。他忍无可忍,愠怒地瞪黑尾,后者满不在乎地把头凑过来,说:“生气了?”或许是因为夏天的缘故,她的脸颊泛着热腾腾的红晕。
研磨突然推开站起来,走出房间,留下黑尾愣在原地。她盯着研磨在床上坐下的印子和研磨落在床上的笔发呆。过了一会儿,研磨又走进来,一盒冰镇的苹果汁丢到她面前。研磨坐到另一边,给自己手里的苹果汁插上吸管。黑尾把那盒饮料贴在脸上,慢慢笑出来,说:“抱歉抱歉,开个玩笑。”
研磨很快发现黑尾总是不注意开玩笑的分寸。她好像经常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肆无忌惮地玩耍了。她还是比他高一点儿,这时候的女孩长得都比男孩快。但很快研磨就慢慢和她持平,不用几年,就能反超她的身高。研磨的力气也慢慢比黑尾大了,黑尾依旧喜欢捏着他的手,就像小时候那样,有一天她发现,研磨的骨节比她宽出不少。研磨另一手翻着漫画,她坐在那儿,挡住了研磨,研磨于是让黑尾放开自己。说了好几遍,黑尾还很好奇地研究着研磨的手,研磨只好捉住她的手指。这一下来得太突然,黑尾的手指被一种她无法摆脱的力度牵住,让她愣了一下。很快研磨就放开了,她的手指上却依旧保留着那样的热度。
那之后她没有说话。研磨看完漫画,时间不算早了,把黑尾送回家。只是几步路而已,黑尾觉得无所谓,研磨却坚持要陪她走完这段路,直到黑尾进到屋子里。黑尾站在门口,扭过身对研磨说:
“研磨不是很怕麻烦吗?”
“嗯……”
“那干嘛每次都送我到门口。”黑尾说,“从你的卧室,也能看到这里吧?”
研磨有点儿疑惑,但还是说:“不算长的路程。”
“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
黑尾说:“好吧。谢谢研磨,明天见。”
研磨说:“明天见。”看着黑尾关上门。
研磨不太明白,她为什么今天突然问这件事,或者说,为什么现在才问这件事。他已经持续这么做了很久,久到他记不清来源,也形成了习惯。
甚至黑尾本身对研磨来说,也属于生活中习惯的一部分。他习惯了每天早上打着哈欠出门,和黑尾打招呼,两个人一起去上学,也习惯了排球训练休息的时候,她路过时往自己肩上冷不丁拍一下。他甚至知道黑尾那头乱糟糟的长发怎么扎起来最快,因为他曾一次次帮她这么做过。有什么问为什么的必要呢?这些对他来说,就像用筷子吃饭、或者要穿鞋子出门一样正常而自然。
更何况,黑尾也帮了他不少的忙。研磨不太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而心思活络、善解人意的黑尾总能第一时间发现他不适应,接着巧妙地帮他周旋,化解压力。黑尾做什么也会第一时间想到他,实际上,除了两人刚见面那段时间,都是黑尾照顾他比较多。
黑尾从来不抱怨什么,所以研磨认为自己做这些事也理所应当。研磨会坚决地推掉他不喜欢的事情,但黑尾要求,即使麻烦,他也会皱着眉去尝试一下,因为他知道,黑尾从不会让他为难。即使语气促狭,但她提的要求始终有分寸,永远不会提出让研磨反感的要求。当一个人提出的条件不难满足,那对她百依百顺,也不算一桩奇事。
所以研磨答应了黑尾提出假扮恋人的请求。
这不算困难,只需要在黑尾抱住他的手臂的时候,揽住她的肩膀,或者在她和自己讲些亲近的话语的时候点头。很快大家都知道他们交往了。先前还有些女生找过研磨,后面也销声匿迹。排球队的朋友们也说:“你们一看就知道是一对嘛!毕竟青梅竹马什么的……”
研磨听了,却感到一点奇怪。只因为比别人多认识几年,所以在一起就理所应当吗?他诚然比很多人都了解黑尾,黑尾也比很多人都了解他——但是,这些能够意味着什么呢?又不是游戏……攒够经验,就能升级。升够一定阶级,还能转职,竹马转男朋友?青梅转女朋友?他习惯用玩游戏的视角看待这个世界,可黑尾毕竟不是什么游戏里的角色或者npc。她是那个拿着排球站在卧室门口看着研磨,把研磨拉到草地上,玩了一下午排球的黑尾。
但研磨发现,他对黑尾似乎越来越陌生了。某次他们假装约会。黑尾吃完了芭菲,他还不紧不慢地咬着苹果派。黑尾托腮看着研磨,冷不丁说:“研磨,有没有接过吻?”
研磨迷茫地抬起头看黑尾,吞下派,说:“当然没有。小黑不明白吗?”黑尾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研磨注意到,她今天披下了长发,也换了一件新衣服。他意识到一些变化,但他暂时说不清那是什么,只觉得古怪。
黑尾说:“那要不要和我试试看?”
那种古怪的感觉变强了。研磨皱起眉,说:“不需要。”
黑尾说:“咦?试试看嘛。就当是累积经验……”研磨被她有点儿轻浮的语气冒犯到了,加重语气说:“小黑。”黑尾听出他淡淡的不满,笑容僵了一下,没说下去。她很快找到别的话题,两个人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比赛的前阵子,队里加大训练力度,两个人那阵子很少说话。在吃饭前,研磨躺在自己的床上,想休息一会儿。他刚闭上眼没多久,就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
研磨把灯提前关了,室内一片昏黑,他听见黑尾压低声音说:“研磨?”他非常困倦,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黑尾走进来的声音。接着,他身边的床一陷,黑尾坐到他身边。
黑尾又轻轻地喊了他一声。研磨这次也没有说话。太奇怪了,他应该睁开眼睛的。或许是因为他太困了,所以研磨一动不动。
他听着黑尾的声音慢慢变轻了。接着,嗅到一股熟悉的清香,他的脸颊也被一道温热的气息吹拂着,闭上的眼睑本来还能感受到一些光线,现在全部变黑了。研磨的耳边被柔软的东西扫过。他没办法睁开眼睛了,除非他想和黑尾无限近地对视。
黑尾的呼吸有点颤抖。她的鼻息打在研磨的眼睑、脸颊和嘴唇上,最后研磨的脖颈一暖,一颗毛茸茸的头靠在他肩膀上。她在他身边躺下了,纤细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搭在研磨身上,轻轻的,就像怕惊醒研磨一样。一点潮湿的东西滴在研磨脖子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尾才站起来,接着,房间灯亮了,黑尾精神的声音响起来:“研磨,吃饭啦!”研磨才慢慢睁开眼,看到黑尾神采奕奕地站在门口,笑嘻嘻地说:“今天训练太累了?明天还有比赛,吃了饭再继续休息吧。”
研磨说:“好。”站起来。
比赛结束,回去的大巴上,研磨说:“可以结束了吧?”黑尾没有回复他,微笑着仰头,饮下一大口水。她又喝下一口,这次呛到了,她大声咳嗽,面色涨红,温水从口中溢出来,把她的下巴弄得湿淋淋的。研磨掏出纸递给她。黑尾接过,说谢谢,擦拭起来。接着又自己抽出一张纸,扭过头,没有看研磨,把纸覆在脸上,轻轻擦了一下,纸巾上出现了一点痕迹。
03
都说女孩子比男孩子早熟。在黑尾眼里,研磨却是更早一步明白这些事情的家伙。她还想把研磨当成玩具熊抱在怀里的时候,就被研磨一本正经地推开了。她起初还觉得研磨小题大做,后面长开了,开始思考起这方面的事情了,忍不住惊觉:这家伙意外地敏锐呀!黑尾那个时候还觉得很有趣,忍不住笑起来,后面慢慢笑不出来了。
这种敏锐放在避嫌上,就显得格外的尖锐。他们不再随时靠在一起了,他们仍旧分享很多秘密,但是当她想把嘴凑到研磨耳边的时候,他会轻轻推开她。研磨把她当做需要尊重的女性来看待,他从不用那种奇怪而下流的目光看着黑尾——但这也意味着,他对她一点儿那种意思也没有。他们一起上下学,只是因为以前就这么做了。研磨会和黑尾一起出去买东西,只是因为小时候他们一起玩惯了。黑尾有的时候想,自己对研磨来说,或许就和床上的枕头、用来喝水的杯子或者每天被按掉的闹铃差不多。她存在于研磨的生活里,但是也只是这样。
但是黑尾没办法只做研磨的朋友。在第一次玩笑似的搂住研磨、又被他皱着眉推开的时候,她无数次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但黑尾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接受研磨身边有另外一位女性的事实。她相信甚至肯定,即使研磨有了恋人,也不会减少陪伴自己的时间……但如此一来,为什么这不能全部属于她?
想到这里的时候,黑尾很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体内涌过一股狂躁的陌生的火焰。她被自己贪婪的想法吓到了,可那念头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里浮动着,搅得她不得安宁。但她找不到办法。研磨不会拒绝黑尾,因为她从不提出太过分的要求。她小时候和别人一起去玩,被研磨父亲喊住了,面对他提出来“带上研磨”的要求,她说:但是,我觉得研磨不喜欢这样。我不会勉强他的。可反过来说,被研磨拒绝的事情,那她也没办法开口。她被桎梏了。
好在研磨对恋情并不感冒。黑尾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到一点宽慰。就这么相处下去又如何呢?她还是会在研磨身边,研磨也会一如既往地听着她讲些有的没的,偶尔调侃回去。直到她在体育馆门口,看到等候研磨的女生。黑尾和研磨一起走出来,女生盯着他们看了几眼,把一封信塞给研磨,说:请务必收下……红着脸跑走了。
告白么,黑尾屡见不鲜,甚至有不少次研磨就站在她身边,听别的男性对她表白。但黑尾做不到像研磨那样无所谓。她保持着微笑,嘴上和以往一样开着研磨玩笑,直到他不耐烦地说自己吵。黑尾喋喋不休地说着,灵魂好像飘出来,在半空冷冷审视着自己和研磨。她的笑容有点夸张了,音调也比之前要尖锐一点,研磨却好像没反应过来一样,依旧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走在黑尾身边。
他们到达了电车站。黑尾看着他们的背影,怎么看都像默契无间的情侣。为什么不是这样呢?她忍不住怒气腾升,她想把这两个人一起推到轨道上,不如让电车把他们一起撞碎好了,不如彻底粉碎好了。她看着自己脸上轻松愉悦的表情,她看着研磨思考着什么的表情。她冲下来,极速靠近这两人,她看到自己的手慢慢抬起来。
自己还在笑着说:“研磨。你在想什么呀?”
研磨说:“我在想,怎么拒绝掉她比较好。”
黑尾捋了一下自己头发,说:“咦,为什么要拒绝?她长得很可爱哦。”
研磨说:“太麻烦了。”
黑尾盯着研磨,说:“麻烦?”她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她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她说:“对。确实很麻烦呀。高三,学业变多了……但是部门那边的活动,也没办法割舍。光顾着处理这些就让人很头疼了,更不要说恋情方面的事。”
研磨说:“嗯。”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微笑了一下。黑尾紧盯着他的嘴角。她感到一点恨意,一点痛苦,还有许多甜蜜。她不知道研磨正在想什么,她了解研磨,却没办法知道他每个念头。但她想出来了——一个——只要足够诚恳,那研磨一定不会拒绝自己的理由。
黑尾皱起眉头,用一种烦恼的语气说:“所以啊,研磨,来帮帮我吧?”
电车进站的时候,他们的手握在一起。
黑尾度过了相当长的、高兴的日子。只要她说:“恋人都是这么做的。”研磨虽然不明白,也会老实照做。虽然都是一些相当简单的肢体接触,但黑尾依旧感到快乐。他们好久没那么亲昵地拥抱了,上次这么做还是他们很小的时候,那时候,黑尾只觉得研磨很好玩,很有趣,是个不能再好的朋友,但现在黑尾把头靠在研磨的肩膀上,呼吸着研磨的气味,为了避免研磨发现她不正常的心跳声,黑尾不停地和研磨说话。研磨会说:小黑话好多。然后认认真真地回复她,偶尔被她气到了,就不吭声,听她发出快乐的笑声。
每个人都说他们是相当般配的一对。他们了解彼此,他们分享秘密,他们一起成长,他们……黑尾微笑听着,心里想:都是假的。她多么希望这些假话能够成真啊。黑尾能自欺欺人,可这些话没办法骗过研磨,于是成了使黑尾又甜蜜、又痛苦的诅咒。
研磨睡着的那个傍晚,黑尾本来要叫他去吃饭。可她看着他睡在那儿,声音就轻轻地吐出来了。黑尾没开灯,慢慢走过去。窗帘没拉上,暗淡的橘红的光线落在研磨脸上,这让她想起来,很久以前,他们第一次出去打排球的时候。回家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光景,就连夕阳温柔而不舍的光辉也是如出一辙的。黑尾被喊住了,她回过头,看到夕阳的余晖落在研磨的脸上,照着他脏兮兮的脸蛋。夕阳过了十几年,穿越了时间和空间,再度落在他脸上。可他们已经不再是小孩了。
黑尾坐在床上。她遮住了夕阳的光辉,把研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她脸颊的弧线在研磨的脸上投射成边际柔和的阴影,当黑尾低下头的时候,她几乎是欣喜地看见自己的影子一点点笼罩住研磨,她的眼眶也一点点酸起来。黑尾没有注意到研磨的睫毛在微微颤抖,她以为那是她紊乱的呼吸吹动的。黑尾仔细地凝视着研磨。她看了这张脸十几年,看着他怎么一点点长成这样,简直比照镜子还熟。黑尾低下头,她的嘴唇虚虚地贴他的脸,滑过眉峰、眼角、脸颊,最后停在研磨的唇边。她的呼吸发颤得越来越明显,最后,她轻轻地把头埋到他的肩膀上,因为再不这么做,她的泪水就要落到他的脸上了。黑尾等自己的脸恢复平静了,才直起身,把灯打开。
研磨在黑尾的声音中慢慢睁开眼。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下去了。研磨似乎睡迷糊了,看了黑尾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和黑尾一起去客厅吃饭。
04
研磨和黑尾没有再提起结束假扮恋人的事情。或者说,每当研磨想开口的时候,黑尾总能狡猾地找到别的急事去处理。比起黑尾明显逃避的态度,研磨更讨厌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没有说出口的力气。
研磨本以为答应黑尾,就像无数次一样,她提出问题,他帮忙解决,然后一切恢复正常。可这次出了岔子,他甚至没办法找到出现异样的源头。黑尾那之后倒是一如既往地对待研磨,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回家的时候,研磨喊住黑尾。黑尾说:“怎么了?”研磨犹豫了一下,说:“来我家写作业吧。”黑尾想了想说:“啊,正好有些问题要问研磨……”
他们自然而然地回到研磨的房间。黑尾坐下来,看看书包,又看看研磨。研磨真的掏出作业本,她反而有点吃惊的样子,不过也老老实实地掏出自己的课本看起来。
房间门开着。上了高中后,黑尾来研磨房间做客,研磨就没有关过门,光明正大。黑尾写了会儿字,歪着头说:“好热。”
研磨说:“我把窗打开。”黑尾说:“还是好热。”她很刻意地看着没打开的空调。研磨心知这作业写不下去,叹了口气,说:“我把空调打开。”黑尾说:“我去关窗子。”
门也要关的。研磨刚把门掩上,身后的黑尾突然撞过来,他不设防,两个人的体重把门压上,发出一声巨响。黑尾不等研磨反应过来,拽着他的胳膊,把研磨往床上拉去,反身跨////坐在研磨身上。
研磨被黑尾吓到了。……黑尾这一刻变得那么鲜活,研磨的眼睛看着黑尾的眼睛,鼻腔呼吸着她身上的香气,胸腔感受着她急促的心跳。黑尾没有像以前一样絮絮叨叨地说话,于是研磨清晰地听见她的心跳声。黑尾像一把锁,灵巧地锁住了研磨。
这样的黑尾,让研磨感到陌生。他长大后就极少和黑尾如此亲昵,即使是作秀的拥抱,也不会如此紧密而暧昧。黑尾也从来不会做这种事情。她会开玩笑,试探性地接近自己——在看到自己皱眉后,识趣地收回手。可黑尾现在看起来气势汹汹,她毫不客气地突破了那道防线,全面进攻到研磨的领地。
他对她的认知也一并打破了。他闻惯的黑尾的气味这一刻是那么浓郁,咄咄逼人,比起排球、烤秋刀鱼和调侃的笑话,研磨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她柔软的身体和起伏的胸//////口。他被这样的联想吓到了。
黑尾紧紧盯着研磨看,看到他面色绯红,她的大脑稍微冷静了一点。
“小黑,放开我。”研磨低声说。他甚至没办法正眼看着黑尾,怎么看她呢?她现在变得好陌生了,他没办法用以前的办法对付这个陌生的——女人——这个词让他打了个哆嗦。
黑尾依旧抓着研磨的手。她说:“研磨看看我。”
……
这一声让研磨的动作又停住了,他无可奈何地睁开眼。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低声说:“小黑,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研磨睁开眼就愣住了。黑尾正死死盯着他,她的眼眶蓄着泪水。
“看着我。”她又重复了一次,“研磨看看我。”
研磨的嘴张了张,又被黑尾的话堵住了。她说:“研磨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呢?邻居吗?一起打排球的好朋友吗?同一所学校的前辈吗?反正就算我这么问,研磨也是会说,‘小黑就是小黑而已。’
“但是小黑对研磨来说又是什么呢?如果只是普通朋友的话,我不想再做这个小黑了。我不想和研磨做假恋人,我不想只是说些试探的话,我不想研磨身边有别的恋人。”她飞快地说,“因为研磨不想和小黑做这些,研磨不想和小黑拥抱,也不想和小黑接吻。可是我想这么做。”
黑尾的泪水落在研磨脸上。她还想继续说,张开嘴,眼泪就源源不断地往下流。
研磨从来没有见过黑尾哭得那么凶的样子。就算是两个人刚开始认识的时候,她也总是很倔强地看着自己。后面更不要说了——黑尾是人人信赖的、可靠的队长……谁有问题都会下意识咨询她,而她也总是爽朗温柔地帮人解决烦恼。偶尔有些坏心眼,但总归无伤大雅。但他现在把她逼得一直哭。
研磨甚至没办法说他把黑尾逼得不像黑尾,或许他根本不了解黑尾。
可是比起那么多问题,比起黑尾到底是谁,研磨发现自己更在意黑尾正在哭这件事。她的泪水落在他的脸颊上,把研磨的脸都打湿了,他发现自己心里的某个角落也湿漉漉的,就像下起一场雨。
黑尾静静地等待着研磨的回答。研磨的声音慢慢在她耳边响起了。他说:“别哭了,小黑。”
黑尾抬起头,看到他有点儿迷茫的脸。研磨的眼睛像在看着她,又像隔着一层雾,凝视着很久之前的那个黑尾。
研磨抽出被黑尾压着的、空出来的手,有点儿麻,他把黑尾脸上的泪水擦去。黑尾一动不动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她鼻音很浓地说:“你到底要干嘛?”
研磨想把另一只手也收回来,轻轻扯了一下,发现黑尾抓得很紧,于是放弃了。
他想了想,说:“不要哭了。……别这样瞪我。小黑说得对,对我来说,小黑就是小黑而已。关于爱情的事情,我没有往小黑身上考虑过。……也不要突然掐我的手,好痛……我没办法把小黑想象成小黑以外的人。
“我也不知道小黑到底是谁。游戏里都有图鉴,点进去,就能看到什么是什么。名字啊,种族啊,属性啊,弱点啊,之类的……但小黑不是什么游戏里的怪物,我也没办法给小黑归类。”研磨说,“你总是那个让我生活变得很奇怪的例外。如果没有你,我这辈子或许也不会接触排球。如果没有你,我也不会给别人假扮男友……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研磨抚摸了一下黑尾的脖子,微微施力,黑尾的头低下来,他亲了一下黑尾的眼角,把剩下的眼泪舔掉了。他顺着泪痕,慢慢地吻到她苦涩的唇角。
研磨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可他发现他不反感这样做。那曾被他定下的距离被他打破,可这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像他被黑尾拉到草地上,就像他的小臂被排球砸得淤青一样……他总觉得很夸张,可真正去这么做的时候,却发现这些都不算重要了。
“我只知道,我现在不想看到你难过。不止现在,”研磨说,“以后也不。”
只要黑尾在那里,那研磨就会为她做出改变,为她体会到新的东西。而他居然要到现在才迟缓地反应过来这件事。
黑尾定定看着他。研磨吻了一下她的嘴唇。很柔软,潮/////热,因为沾上了泪水,又很苦涩。研磨第一次有了不满,他发现他认为亲吻应该是更加甜一点的滋味,至少不是沾着泪水的咸涩。
黑尾说:“研磨现在为什么要亲我?之前我和研磨说要这么做,研磨那么生气地拒绝我。”
“那样也太……浮气了。”研磨有点儿窘迫地说,“这种事情应该和喜欢的人来做,而不是什么积累经验吧。又不是打游戏……”
“喜欢的人。”她抓住关键词,重复说。研磨和黑尾对视了一会儿,他又在她的嘴唇上点了一下,说:“喜欢的人。”
她有点儿脸红了。研磨想到漫画里,用网格点贴上红晕的少女。少女漫画。
黑尾嘟哝了一下,想从他身上爬起来,突然顿了顿,看向研磨。研磨本来就通红的脸更红了,他瞪着黑尾,恼羞成怒地说:“还不快点下来……”
黑尾却若有所思地趴了回去,说:“研磨,其实我之前一直以为你……不能人//道……所以才一直无视我的暗示……”
“从我身上下去!”研磨拼命挣扎。
“那么熟了不要害羞嘛。”
“我要……写作业……”
05
黑尾翻书翻到一半,突然靠到研磨身上。研磨瞥了她一眼,没吭声,继续低头写作业。黑尾的腿靠在研磨腰边。研磨继续写字,手背爆出几根青筋。黑尾贴在研磨后背,盯着研磨红通通的耳垂看。研磨翻过一页,从这个角度,黑尾能看到研磨无语又拼命忍耐的表情。她忍不住窃笑一声,咬了一下研磨的耳垂。
研磨忍无可忍,把黑尾从自己身上撕下来,大步走出房间,气得在客厅转了好几圈,最后冷静下来,从冰箱里掏出两盒冰镇的苹果汁,硬邦邦走回房间里,丢一盒到黑尾面前。
研磨垮着脸插上手里的吸管,喝下一口。他没来得及咽下去,突然被人拉过肩膀,柔软的嘴唇覆到他的唇上。
做黑尾男朋友的第一天,研磨意识到两件事。第一,比起泪水,他更喜欢苹果汁的吻。不过其他味道甜一点的或许也不错;第二,小黑真的真的很烦人。
不过只烦他的话,倒也姑且可以原谅。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