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归巢·上
豪药。星月有,接鬼途结局
开篇有八卦雁出场,雁默暗示。
鸩罂粟弹指,将一截细细金线搭在雁王伸出的手腕上。未几便撤回金线,不卑不亢道:“王上神功大成,脉象从容流利更甚常人,于医理上治无可治。所谓寝食难安等症状,若王上坚持,我也只能开出些安神药方。”
上官鸿信对他言辞中的顶撞与拒绝恍若未闻。
“我早已不是羽国之主。”他以一种与面象极不相符的细长声线柔声回答。但他眼神倨傲深邃,言谈贵气逼人,通身仍是上位者强硬气势:“虽对药神一脉的构陷已然平反,先生既不在意,今日便只是两位故人异乡重聚而已。”
神农有...
豪药。星月有,接鬼途结局
开篇有八卦雁出场,雁默暗示。
鸩罂粟弹指,将一截细细金线搭在雁王伸出的手腕上。未几便撤回金线,不卑不亢道:“王上神功大成,脉象从容流利更甚常人,于医理上治无可治。所谓寝食难安等症状,若王上坚持,我也只能开出些安神药方。”
上官鸿信对他言辞中的顶撞与拒绝恍若未闻。
“我早已不是羽国之主。”他以一种与面象极不相符的细长声线柔声回答。但他眼神倨傲深邃,言谈贵气逼人,通身仍是上位者强硬气势:“虽对药神一脉的构陷已然平反,先生既不在意,今日便只是两位故人异乡重聚而已。”
神农有巢闻名天下,能寻到的却不多。鸩罂粟这些年带领万济医会奔走,为阎王鬼途一事殚精竭虑,不想还能被人突袭居所,神色更加难看:“不过初次见面,雁王若想叙旧,未免找错了人。”
“莫非是我看错,”雁王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先生之病症,明明已是沉疴,与我不可同日而语。”
他身形忽然变化,华服坠地,一只双目赤红翼展惊人的白颈禽鸟从中飞出,口吐人言:“十七年来,先生也当拣尽寒枝,可曾落地休眠?”
鸩罂粟心口剧痛,正欲出言反驳却只发出一声凄厉长啸,双翅忽然失去气力,径直坠入黑暗。
“……小鸩,小鸩!”鸩罂粟头痛欲裂地从噩梦中醒来,尚不能辨别人声,便有人掀开厚重门帘,裹挟一身霜风冷雪快步走到床边。
岳灵休神采飞扬,不觉有异,只献宝似的将摊开的双掌递到他眼前:
“小鸩你看,下雪了!”
岁末的西子湖畔终于迎来了第一场雪。月前鸩罂粟接到遥星旻月信件,信中二人声称好景遍历,将从塞外折返。知音书难递,故邀请友人腊月二十相聚杭州故地,再一同折返埋霜小楼过年。他与岳灵休说了,倒是引得对方另一层的兴趣:虽不记得好友,这是印象中第一次将见到江南雪景,他自然兴奋难当,日日早起,只盼得一夜过后能有暴雪骤临。
记忆完全缺失,多年来的反射与习惯却仍隐隐存在。经过两年调理,岳灵休非但能自由跑跳,短时间内自理自保倒也无虞——或者自身安全过头,若不加以照看只会累得旁人遭殃。只是仍旧是稚童心性,黏起人时鸩罂粟都要忍不住口头斥责,真正错眼找不着了,却更叫人心惊胆战。对此种进展鸩罂粟已经足够感怀,等到中原安定,岳灵休能简单对话、不会随时惹人侧目或无故失踪,他便一如应允那般,时常带着对方故地重游。
叫醒他以后岳灵休又迫不及待地奔出房门。鸩罂粟一边收拾,一边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当年与雁王的初见。不同于梦中,雁王装病被拆穿后单刀直入,以天下第一豪之隐退胁问当年实情。此人非是来寻仇,又算对先人有恩,更毫不掩饰自己的武力与智谋,鸩罂粟无法,将幽冥君曾于阎王鬼途卧底与羽国入口乃是自己告知之事和盘托出。雁王听后便起身告辞,只在最后意味深长地问道,“羽国素有传闻,国人返祖,家或物或人,往往一心一意此世不渝。多年来,先生也当遍历天下拣尽寒枝,不知是否有此同感?”
几年后岳灵休从失觉症中醒来,鸩罂粟亦从晚辈口中听说过此人在中原作为。往事不可追,感慨过两句便罢了,偏偏在这时又莫名其妙地想起。眼下岳灵休状况稳定,旧友特意传信相邀,他心中既隐隐有所期盼,又有些说不明的恐惧与犹疑。平日里医书不缀,尚要看顾岳灵休,心迹无人分说也就暗自压下了;如今个中不安自己尚未察觉,便被一个荒诞怪梦径自揭露,让他未免不安。
心中有所挂碍,手上便慢了一些。等到鸩罂粟收拾停当,门前一排遒劲古树上的絮絮白雪已经快被岳灵休尽数打落完。观地上残枝,岳灵休初时莽撞,将这老松打下许多枝叶;然而越到后来形状越完整,当是又无师自通,只靠内力便将积雪震下,倒是免得主人一腔心血尽流。这处小院本是鸩罂粟曾经某位病患所有,自作赏景用,清净雅致。得恩人上门相询租赁一事,租金尽免,三日着人打扫一回。此时鸩罂粟看得心生感慨,岳灵休却终于发现了他,炫耀一般扬起笑容,双手喇叭状放在唇边,遥遥地朝他大喊:“小——鸩——来——玩——!”
如今接近年关,又逢大雪,此地僻静,鸟雀难觅,人迹难寻。雪晴天地一冰壶,万籁俱静之中,只有岳灵休转头招呼的声音清越嘹亮,直上九天似的,第无数次将鸩罂粟动容又不安的思绪拉了回来。
按照岳灵休计划,下午应当泛舟西湖。鸩罂粟本已应允,却没想到天气恶劣,船家淳朴,见鸩罂粟重金相请仍好意解释:风雪来得太急,湖中已经开始结冰,情况不明之下,便是一般武林人士,只怕也不敢贸然下湖。若是两位有意,不如再等两日,湖面冻硬,又别有一番意趣——听得要等,岳灵休老大不高兴,抢白道:“小鸩可不是一般人!只管把船借来便是!”先前因遥星好意,鸩罂粟确实收下过一本基础武学秘籍,用以自保或引导岳灵休重新入门;只是天资所限,此物于自己,仍旧远不如各类药草方便,心中积压事情繁多,终究放下了。倒是这半年依葫芦画瓢地讲给还识字不多的岳灵休听,对方参详甚速一日千里。岳灵休失忆后不辩他根基修为,只是万事皆由小鸩操烦了,便觉得他无所不能似的,鸩罂粟心下明了,胸口闷痛,只能好言先谢过了旁人,再拉走岳灵休温声相劝。
岳灵休闷闷道:“将船借来就好——若是小鸩害怕,我也可以保护你的。”
自从岳灵休学会说话,零零总总的诛心词句鸩罂粟已听过千百回,不论心中所想,面上已经很难体现。只是十七年失觉症前岳灵休那一掌在先,又有梦魇重提,此番忍住叹息,还是忍不住周身微微一震。
岳灵休察觉到身侧衣衫震动,转头见小鸩垂首不语,惨白剔透的面容上那两滴泪痣好像要从眼角滚落下来,反而先慌了神,急急拉了他的手出言安慰:“其实我也不是很想坐船的。”
天下第一豪,原本兴之所至,便是冰封千里了,又何惧一掌拍出滔天水路来?如今全然失忆,身手豪情本犹在,却因着自己的缘故,每每先行退让。这样的岳灵休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自己又到底有没有这个资格?鸩罂粟闭上双眼,连心头也几乎被掌中传来的阵阵暖热烫伤。他又想起对方刚从绝命司意识里剥离,万事不知,却仍旧下意识伸手,替他拭去压抑不住的眼泪。
卓然尘外执天刑,遥星总结得太好,不论失忆与否,坦荡磊落的总是岳灵休,而他躲躲藏藏奔波不停,何其可悲的,确实只因拣尽寒枝不肯栖。
鸩罂粟抽了手,转移话题道:“遥星也爱这个——不如等他二人到了,大家泛舟同游。”
岳灵休心思变化终是稚嫩,只从这话中察觉到小鸩松口,便又执拗地将他一只手牵起,一边点头如捣蒜,欣然应允。
鸩罂粟又道:“先前便同你说过几次;遥星旻月你还记不记得?遥星的刀,旻月的剑,你说过这是你最信赖的几件事。遥星公子爱吹笛,如今手上那一只青笛,还是你数十年前亲手雕刻赠与。”
岳灵休先抢白道:“那小鸩我也信的!小鸩的药天下第一!”鸩罂粟这次听他亲口说出,心中熨帖难言,却故意说到:“也不知是谁,前两年在神农有巢糟蹋了我一干珍稀药草。”岳灵休回想起出门前才踩碎打翻的各种杂草,只能傻笑。只是忽而又眼珠一转,问到:“那我送了你什么东西?”
鸩罂粟愣怔。
岳灵休以为他没听清,复问道:“你说我是失忆,这两年也只有你总是与我一起,想来关系比那什么星星月亮更好。我既然送了他笛子,送过你什么?”
二十年前,上一代鬼途十部众绝地反扑,你送过我一条命。鸩罂粟在心中颤声道,因我武功不济、医术不精,连累你十七载失觉不醒;而后天刑道者复出,第一次动手便是为我解围,我却未尽友人职责,害你又失去所有记忆。只是这些话太过沉重,鸩罂粟一字也不能出口,最终只哄他道:“你爱雕刻那些小东西,塞给过我许多——我也不太记得了。”
连这也记不住,岳灵休忍不住生气,小孩脾气甩开了他的手。心中却又想到:我得做个新的,这次总不能让小鸩再忘了。
暮色时分又落起漫天杨花雪。鸩罂粟怕岳灵休乱跑,向来只与他共撑一伞。如今二人从白堤走回,漫步断桥,岳灵休不知其中典故,鸩罂粟却忍不住看向身侧胡思乱想。岳灵休今日看得够了,此时安静下来,与常人也别无二致。习武之人感觉灵敏,他又察觉到鸩罂粟目光,转过头对着小鸩露出一个坦诚热切的微笑。
鸩罂粟被他瞧得耳背都灼烧起来,头脑轰然一热,险些伞也拿不稳。岳灵休正要笑着来夺他的伞,忽然听到一阵清越悠扬的笛声。
鸩罂粟瞬间从暧昧中清醒:“……是遥星,遥星到了!”岳灵休看他举动很是吃味,像个宝贝玩具被抢的小孩,鸩罂粟追问半晌,又对别小楼的夜不能视的症状一通解释,他才一路踢踢踏踏,不情不愿地带领小鸩朝着声源走去。
尚未完全黯淡的夜色中,岳灵休比他看得更清楚。鸩罂粟还在辨别远处亭中身影,岳灵休已经疑惑道:“小鸩,吹笛子的是星星,穿裙子的是月亮——还有个矮矮的白头发,那又是谁?”
鸩罂粟不答,双脚被钉在原地,一颗心狂跳不止。
……信中不曾提过,此番夫妻俩却专程去慕容府接过修儒,难道真是岳灵休的失忆症状已有眉目?
写两年是因为我觉得修儒还得赶战血档期
弦只提过羽国有返祖设定,雏鸟情结是作者瞎说的
人生何处不留恨
微量王相前提,相杀不相爱意味的默欲
二十来岁还有点混蛋的师相
欲星移出海境那一天,北冥封宇和蜃虹蜺都来送行。统帅之子面子上做不出十里相送的事,三杯苦茶后一抹嘴角,故作潇洒地先行告辞;倒是太子殿下难得出宫,又经历过挚爱薨逝,对自幼不离的挚友依依惜别,态度虽然洒脱,言语却也极尽不舍。
欲星移心中动容难得压过礼制,到底不敢显得僭越,引得北冥宣眼线的注意。临别前北冥封宇笑容殷殷:“但祝此行心想事成,得偿所愿。”多年相处,他虽不甚明晰,倒也察觉出欲星移似有心事难以言说。
因着身份,他的也确实是欲星移最难坦诚心事之人。太子伴读、一步相位,旁人眼里,欲星移的天资总是足...
微量王相前提,相杀不相爱意味的默欲
二十来岁还有点混蛋的师相
欲星移出海境那一天,北冥封宇和蜃虹蜺都来送行。统帅之子面子上做不出十里相送的事,三杯苦茶后一抹嘴角,故作潇洒地先行告辞;倒是太子殿下难得出宫,又经历过挚爱薨逝,对自幼不离的挚友依依惜别,态度虽然洒脱,言语却也极尽不舍。
欲星移心中动容难得压过礼制,到底不敢显得僭越,引得北冥宣眼线的注意。临别前北冥封宇笑容殷殷:“但祝此行心想事成,得偿所愿。”多年相处,他虽不甚明晰,倒也察觉出欲星移似有心事难以言说。
因着身份,他的也确实是欲星移最难坦诚心事之人。太子伴读、一步相位,旁人眼里,欲星移的天资总是足够富余来担起这一身的特权。鲛人一脉为这殊荣欢欣鼓舞,却无人知晓他年复一年地登高望远,内心被从关外吹进城墙的风逐渐侵蚀出怎样的空洞。
不知是否承了天子吉言,出得海境不久,欲星移被先代九算相中,进入墨家。
在先前廿二年的岁月中,欲星移尚未有过这样强烈而持久的求知欲:墨家隐没千年的积淀,正如烧融的顶级锻材,欲星移尚且只是管中窥豹,“兼爱非攻”四字已先迫不及待地落入心口,将他心中一点空隙填得严丝合缝。至于与之伴随的诛魔职责与隐学之说——早在先代九算领着欲星移回宫时,敏锐的弟子就已经察觉到尚贤宫内奔腾的暗流。
那时的钜子便是还不叫默苍离的默苍离了。欲星移来得晚,错过了先代钜子之争,只是在后来凭借年岁领到了老三的称谓。不以真实名姓与真面目示人到了他们这时候已是默认成规,九算与钜子离心局面早有端倪,空荡荡的钜子椅背后九扇屏风沉默地面面相觑,是最为心照不宣的防卫与戒备。墨家十杰,九界中选得万人,万人里成就十个,哪个不是人中龙凤。然而墨家十杰,又有一枝独秀。十名天才之中还须得脱颖而出一人,新钜子年岁尚不及而立,却已逼得资历更深的老大遁走、老二按兵不动,欲星移自问做不到力压群雄。
只是这并不是那时的他最关心的事情:钜子总管九界,欲星移却只想变革一界;钜子要对天下一视同仁,欲星移所思所梦,自始至终不过一隅的海晏河清。
因此入主墨家九算后月余后,欲星移开始日日夜探藏书阁。
他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在藏书阁观书。书海浩瀚,欲星移废寝忘食,回过神来才发现天色已晚,随侍的墨者或是不敢打扰,只远远地候着,点了两盏烛火保持光亮。
——两盏残烛,配合墨鲁两家机巧,利用放置烛台的支架关节内嵌的棱镜折射,便将这方寸间照得一片亮堂。墨学推行节用,他短短几日内所见,无一处比得上鳞族宫殿精美奢华,却无一细节不妥帖至极、物尽其用。见微知著,墨家千年所藏到底如何详尽周到,足以让每个有心之人只恨不能化身饕餮,将这千年盛宴瞬间鲸吞海吸,纳为己有。
为防止珍本外泄,如《墨武战韬》等重要书籍均有严格参阅限制与制度,先前枷锁般的相位现在成了实现野心的必要云梯,海境还在等待他游历归去,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于是直到正式接替上任九算,欲星移又是魂牵梦萦、小心谨慎了月余,粗浅试探出同修各怀心思、事不关己的秉性,终于日以继夜地扑入墨学的研习,从法案政策到教化民间,苦苦思索起最适宜海境改革的种种策略。
直到某夜,一把疏离淡漠的沉郁音色,碎玉跳珠似的,冷不丁砸碎他这一方世界。
“你该歇息了。”
这音色确实过于特殊。欲星移心中骤然狂跳,几个呼吸后才放下手中紫毫,起身时不动声色地将稿纸都往书下压了压,站定后方才恭敬行礼道:“参见钜子。”
夜明珠冷白的光芒下,默苍离负手而立,沉默不语,肃肃如月下霜。
藏书阁,丑时三刻,遣散墨者奋笔疾书的九算,按照情报本该远在中原或者苗疆的钜子,这场景甚至不用思考,就能得出比事实更加触目惊心的结论。
若是易地而处,以欲星移的手段心性,对方十有八九再走不出这藏书阁。无数选择从脑中略过,欲星移故作镇静地凝视着对方深井般幽冷莫测的面容,手已不动声色地背至身后。
熟料默苍离突兀发问:“今吾有叛军三万,欲兵犯边城。敢问海境戍边者几何,地利如何?”
欲星移心神俱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默苍离微微侧头,似有不耐地细细“嗯?”了一声。
……海境避世千年,纵使在墨家记载里也不过只言片语,这人何等狂妄,竟是真欲同自己下这一出兵法盲棋!
默苍离继续道:“胜,手稿全部交予吾处理;若不胜,今日吾便是孤身来到藏书阁。”
欲星移心念电转。
若真应下此局,即便开场有意隐瞒误导,一旦进入胶着局势应顾不暇,虽对方当下未可知,自己却可能泄漏海境真实布防格局,落下一个不知以后是否会被利用的破绽。如若落败,更是诛心——这是自己面临的最坏结局。可是钜子虽浸淫墨学更深不假,但终究不过虚长自己几岁。人力总有穷尽,自己亦早有藏拙,钜子真能手腕通天,赢得此等逆风之局?
何况另一个声音也同时在心中响起。要是方才默苍离执意讨要书稿,自己更会陷入两难情境。钜子武力未知,门外是否有随侍墨者亦未知,即便他侥幸销毁手迹,只要有心清算,届时百口莫辩,亦难逃背叛与被肃清结局。此人并未当场处置自己,言谈留有好大余地,能有何种目的?……是试探?示好?还是别的什么?
——若是此人亦对墨家隐世规则有异心;二十岁的欲星移尚且好胜而慕强,他被这个想象几乎冲昏头脑,努力使得自己更加平静地对视那人波澜不兴的目光。
——有此等助力,莫说海境,整个九界的格局都能焕然一新。
他随后为这错误的判断付出了毕生难忘的代价。
数次午夜梦回,欲星移手持如意,如幽魂般站立在二人中间,望向过分天真的自己和钜子。默苍离形如玉山剔透澄净,内里却实是一汪沉沉弱水,夜明珠都照不进此人眼里幽幽寒潭,自己一届初生牛犊,偏偏自诩占尽便宜,妄想凭一腔沸腾心火将人点亮。
而默苍离的话语比神色更冷三分。
应对策略由不假思索变成间或长考,钜子的攻势却迅疾完美如故。欲星移看见自己神情渐渐不安,已然完全陷入对方沉默的攻心连环局之中。
“胜负已定。”在第二次揭穿自己布防错谬时,默苍离终于淡漠宣布到。
火被浇熄了。
明明华服暖玉覆身,年轻的鲛人却如被赤身捉上砧板、按住要害刮鳞剔骨一般,周身一震,冷汗湿透重衫。梦里的欲星移喟叹一声,闭上双眼,最后的画面与声音仍旧不依不饶,每每穿透时光而来。
“今日之事就此了之,”默苍离背过身,再次负手而立,“不管你曾计划什么,只需要记住一点——”
他的话恰和远处水运仪象台的报时声一同响起,暮鼓晨钟般重重敲打在欲星移的心上。
“——败你,吾只需一刻钟。”
此后欲星移逐渐知道自己天真得有多离谱。自视甚高、年轻冲动、情报稀缺、防范低劣、不识以退为进、不擅识局拆局……依照那人习性,所列过错不胜枚举。他对钜子的赌局犹疑过久,海境子民的特征不容作伪,纵然境外之人不辨鲛人及其地位,对方已经足以得出至少三个结论:掩人耳目,自己所谋必定有违墨家训诫;对赌注有所反应,目标是墨家或是钜子位的可能性骤减;察觉到条件对自己有相当优势而心动,又可见足有能力获取海境局势情报。默苍离看似退让示好,实则在这位年轻的老三没有第一时间声明“虽是海境子民,在下对海境布防几无所知,不如换个题面”之时,胜负已经底定。欲星移心中一套真实的海境兵防,嘴上还要编一套假的,虚耗心神患得患失,对方又确是百密而无一疏的不世奇才,自然一败涂地。
这一次彻头彻尾的失败,让他换取了其他九算同样以身试之的关键情报。
——无论是何原因,默苍离绝无意背叛墨家先训。他应付九算的方式足够单一有效:凡有迷途不知返者,钜子便亲身上阵,用更高一等的观察与算计,将对方的智计与谋略碾压得粉碎。
这位过于优秀的钜子把心思浮动的九算也磋磨得越发精明,只是每每魔高一尺,道便高十丈,默苍离压在各人心中,乃是沉甸甸一座五指山,天生地养的灵物也翻不出去,终究无人得见其高与广。
理念不合、欲望难平、梦想背离……同是拔尖的墨徒,横亘在现实与目标之间的“最小牺牲”已经再明显不过地展现在他们面前,九算心照不宣。
钜子椅上,该换人了。
只是他们至今仍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方出了差错。先前被迫逃亡的老大都重回战局,九算虽仍各自防备,但也无不底牌尽出。此番钜子与墨家等同决裂,身份仍在地位无存,然而即便现下逃出生天,也分不清究竟是哪方惨胜。逃出尚贤宫的九算有五,重伤者二,后路选择因地理有迹可循,重伤者若是与钜子狭路相逢,败走华容道几乎板上钉钉。因此当默苍离出现在自己面前那一刻,形势几乎已成死局。
欲星移踉跄了一下,沧海珍珑直插入地,好不狼狈地避免了直挺挺跪倒在默苍离面前的凄凉境地。今夜这心意相通的不世神兵首次在非海境之人面前出鞘,刚刚的杀局之中就已救他一命,眼下却通身浴血,剑尖入土,剑锋嗡鸣,跟眼前之人手中沉稳如故的墨狂对映,差距几如天堑鸿沟。
——经年后,这仍是他与钜子的差距。
欲星移心血翻涌,蓦地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愿、愿赌服输。”失血的眩晕感和失败的挫折感终于压弯了年轻不驯的鲛人的脊背。欲星移半跪下来,目光沉沉,心中唯有奢求一个对方放松戒备走近的微弱可能性。
然而跟先前无数次一样,寡言的钜子长身玉立,遥遥的零星火光与对手的认输声都雨打荷叶似的,只在表面无声淌过了,半点都落不到他的眼里——苍生草木,优势劣势,但凡他所见到的,终究只是一视同仁四字。
默苍离果然不会露出任何破绽。
“吾说过了,”他淡漠道,“败你,只需一刻钟。”
欲星移呼吸陡然变重。
“虽、虽然做人失败……我倒、倒是不记得,”他眼前阵阵发黑,绝死之境反而忍不住调侃起来,“师兄你、还有寒暄的爱好。”
这仅此一声的师兄,默苍离依然无动于衷。
九算和他之间,如今已真正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这亲昵的称呼实在只是一个拙劣的自嘲。
可是无论如何,默苍离不可能冒着被其他人发现追杀的危险,只为给自己送上最后的嘲讽。欲星移又一次摸不清对方的想法,此番却连出口的力气也懒得,干脆破罐子破摔地示弱,心中喃喃道,你要是再沉默下去,只怕我便再也听不到了。
默苍离如有所闻,翻掌间收了墨狂,忽然出手。
欲星移身上华光大作,随之胸中剧痛。未几淤血呕出,神识却清明了三分——老大猜测不错,这人隐匿躲藏身法惊人,果然是通晓术法!
“重伤至此也能承受强化术法的反噬,”剧烈的疼痛让他耳中的声音有些失真,只听得默苍离似乎叹道,“天意如此……”
欲星移再也忍不住,今夜里手第一次从沧海珍珑上滑落,周身蜷曲战栗,连额头都要触到地上。
气力恢复的时间里,每个呼吸都格外漫长。有什么东西忽然被塞进自己手心,随后肩膀被不太温柔地扶起,默苍离淡漠如常的声音伴随着自己压抑的喘息,骤然从耳边炸开:
“八百年前,有一纵横家姓氏北冥。”
“你的注意力太集中,竟不觉有人浑水摸鱼……去神农有巢,有人能治你,还有或许你感兴趣的情报。”
“逐虎驱狼或是放虎归山……只要记得一年前和今日的失败,相信你会有正确的答案。”
他沉默了一会,终究抬起右手抚过对方双眼,把什么沾血的扁平莹白物事摊平给他看。欲星移头晕目眩,良久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眼泪。这场景果然比一年前更加羞耻,痛觉明明正在消去,他的头脑却依旧轰然作响,几乎听不清接下来的话。
然而他们靠得如此之近,默苍离轻且细的平静音色还是准确灌进他的耳朵:“不沾红尘,泪不成珠。若你真正明白舍与不舍……”
欲星移痛苦的呼吸声已经渐渐轻了。默苍离察觉,人已退出三丈,等到欲星移捏紧路观图,摇摇晃晃地倚剑起身,林中已不见钜子身影。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神农有巢,天下闻名的药神居所。只是近几年鸩罂粟尤其行踪不定,以欲星移之自知自信,以及在尚贤宫的眼线势力,并未把神医相助列入自己的后备计划当中。自己如何棋差一著,此时又见分晓。他来到小屋时伤势全面爆发,鸩罂粟以鲛人心头血为诊金,为他抢回一条性命。疗伤后欲星移以言语试探,发现对方不识得墨家钜子,也不认识默苍离的各个已知化名,或许连药神真实身份本身,也是默苍离暂未解开便丢给他的难题。但经历过钜子洗练,从鸩罂粟身上获取情报的难度不可同日而语。欲星移伤势未愈,便已悄然得到阎王鬼途入境的消息,想起默苍离对海境有纵横家的暗示,更是归心似箭。
但他伤得实在太重,莫说再不能完全痊愈,便是此时的状态也不敢轻举妄动。欲星移前两日还能遣墨者入境,思索排布可能的情形,而后墨者未归,情报不足,百无聊赖之际,不由得一遍遍回忆起钜子最后一句话。
以九算背后插刀的感情,他们唯一真切聊过的共同话题,便是如何被钜子奚落嘲讽。听得多了,可见默苍离虽日常毒舌,但也算有些区别对待,如老七这般心直口快反讽众生的,被骂得也更犀利一些。欲星移昔日情报错误早早被捉包,一半也归功于同袍们过于热情的欢迎仪式与趁机试探。想来那人也心知肚明,处理得足够一视同仁,语气说辞都并不算太偏激。可此回却恰恰相反:默苍离以鲛珠喻鲛人,竟断言自己陷入尘世因果必然迎来身死结局。但他的语气又奇异地算得上温和,欲星移直怀疑当时头脑被刺激得太不清醒,以至回忆起来,总觉得其中有某种程度的劝诫与相惜。
这词和默苍离亲近的姿态每每同时回放脑海,让他的思路次次无疾而终。
直到半个月后,欲星移基本痊愈,归来的墨者带回了三王之乱的消息。
后来的北冥封宇总爱提及师相回归海境那日的风采。
欲星移却实在不太想听:彼时三王之乱虽盛,在未珊瑚与蜃虹蜺的扶植下,太子势力尚且保存相当完整。他背着一身无人知晓的伤势归来,坐镇书房连召将领文官七人,布防线、分兵力、问民生、探敌情……整整一夜灯火未灭。这并不比被钜子考校同等时长的兵法更辛苦,海境局面并不算复杂,从不可言说的对比中隐隐找回自负,欲星移焦躁的心情反而淡了,回过神来面对同样一夜未眠、也一夜只在关键时刻插话补充的北冥封宇,心头真正一松,不由露出一个势在必行的微笑:
“殿下天命所归,自当安心。”
他用实力替自己找回了自命不凡的傲气。虽不无波折,阎王鬼途一事的幕后主使也未能确定,三王之乱终究圆满平息。新任鳞王仁德重情更甚往昔,在欲星移刻意显露的锋芒下,甚至重设师相虚位以待。
而后未珊瑚干政被禁、蜃虹蜺挂冠求去、墨者逐渐渗透军中、堂弟梦虬孙被正名……欲星移冷眼看着局势向自己的计划一步步走去,忆及钜子曾经所言,比起不舍或动摇,倒是更生出一种凌驾全局的超然与快感,只是无人倾诉,每每不过付诸一笑。
这以后又几年,尚贤宫那边也断断续续传来了那人消息:羽国之乱、九龙天书之局、中原魔乱……铸心说法与止戈剑印传承方式首度被九算知悉,墨者往来交换的书信,正如尚贤宫再次亮起的灯火。欲星移当夜入梦,暌违多年终于又见故人。
梦中的尚贤宫仍是旧式,默苍离无声端坐钜子椅,身前一方黑白残局,身后无边玄色深渊,黑暗如潮水如蛇信,每每席卷那人衣角,又若有敬畏般无声退去。
这或许是自己潜意识里对方最适合的模样。
多年来默苍离接下天意一盘又一盘的各式初局或残局,再迎来一场又一场的胜利,只是其中牺牲之多少、布局之精妙、胜利之荣光,总是转瞬便隐没于黑暗了,下一局棋到来,恍如一切从未发生。
真有人能孤身逆命?真有人甘于如此寂寞?真有人……能看待众生完全如棋子,一点偏心也从不代入?
二十二岁的欲星移若有机会,或许会如此发问。十六年后的欲星移却有了新的想法。
顺势而行,我不便是天意?大局在握,牺牲与益处计算分明,我既学得如此绝学,如何不能善加运用?我不比君,可君自一视同仁,不只落得踽踽独行、亲断友绝的下场?
他于是只淡然一笑,径自坐到了钜子对面。
“看起来,会是我先目睹你的死亡。”
梦境终究比不得现实,钜子听而不觉,专心落子。
也不知是自己潜意识里的敬畏作祟,还原此人刺激自己时故意显得傲慢疏离的性格,还是二人本就交集不多,相看两厌,仅有的回忆甚至支撑不起那人一张清晰的正脸。
十六年,足够欲星移积累更多的情报、长成更稳重练达的个性、看清很多往事、拥有更精妙的布局和更坚硬的心。欲星移心中那点不甘的傲气藏得太久,因此总想再见他一面——却更怕真见得他一面。
“虽然比起钜子算是做人失败,但……足够了。”
得知铸心之局后,默苍离的未竟之语倒是有了更明确的含义:说来可笑,钜子倒像是嫌他心太软,经不起一视同仁四字的磋磨。欲星移这十余年的计划,时时刻刻因入局之人的性格能力而细微调整,到目前为止确实有两人,出于种种考量而必先受其乱,才能换得自己坦白或是进一步利用。数十年知遇扶持,虽隐瞒良多,欲星移却仍敢赌鳞王谅解;对梦虬孙……总是有后着的。欲星移把某个不愿成器的弟子当做最后的保险手段,反而是对堂弟期待更多;至于他对自己的恨或不恨,在这一局里连牺牲也算不上,实在是太无关紧要的事情。
梦中思绪纷杂,原本炫耀或讽刺,欲星移还累积过太多轻嘲,此时却再无话可说,只最后静静看着默苍离下完那场不知所云的棋,权当做最后的遗憾与告别。
此时距海境获闻默苍离死讯,不足一年。
距离欲星移真正懂得那句谶语,第一次从金雷村无声遁走,尚有两年。
朋友反馈了下意见,但写得太明显好像会显得鱼比较啰嗦(),怪我太菜,事后啰嗦两句。文里默欲两次交锋,完全的上帝视角是这样的:
通宵看禁书被教导主任抓包本来没什么大不了,要命的是手上有证据,证据还会泄漏自家情报。擦本来都不该在尚贤宫,这下很明显是自己入套了。鱼不知道擦的武力值,所以原本最安全的销赃再抵赖反而投鼠忌器。事实上他真的做了擦才是没办法,所以擦不给他思考的机会,首先提出看似狂妄的赌局扰乱他思绪。扰乱成功,让擦发现这个鱼不是无懈可击的,所以原计划进行。要是鱼不上钩就会是另外的发展。
钜子舌是一如既往的凶,但造成鱼辗转难忘的主要原因还是自己回过头来看,觉得当时的自己一帆风顺惯了,太自负自大,现在做能好十倍。
斗九算,有死有伤四散奔逃——擦擦进入计划10,守一条退路暗中观察——来的是鱼,重伤——进入计划10.3.1,现身——观察试探,发现极品橙武,计划10.3.1.5——刷了个buff(大概就是负面状态一分钟+锁血半小时+时效后虚弱150%)发现鱼挺过来了——别人的眩晕就是我的无敌,近身发任务,事后从药神处回收进度。
要是来的老大有可能会直接死(?),无伤老二或许就会放过。
而鱼要是撑不住buff……那也是死鱼了。到底不了解海境具体情况,这鱼心思又恁重,为了避免他是像老七那样白手起家所以为私利无所不用其极的,擦擦会直接杀了离开。
还有一点应该比较明显:海境和墨家有所牵连,鱼为求谨慎,先前从不以沧海珍珑示人。擦跟鲁家关系密切,材料或工艺,总之确实当场结合推理看剧本知道了这把剑绝非凡品。
没脸打cptag……总之是想刻画出,鱼性格中更决绝和更动摇部分都曾有默苍离心上用力开一枪()的因果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