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藕饼】藕饼娃穿到封神世界发现原本恩爱的爸妈竟然是死敌(中)
1.
小满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正化作原形被人温养在三昧真火变成的宝莲中央。熟悉而又温暖的灵力不断冲刷着筋脉,巩固着灵魂。迷迷糊糊间,他不由自主地从喉咙间发出了一声低吟。
真舒服啊……
几步远外传来一声不明意味的轻笑。
小满陡然惊醒,一抬眸,对上了横榻上那“抛妻弃子”的“负心汉”、“薄情人”。身上还留存的几分乖顺瞬间消失殆尽,小满怒目圆视,瞪着哪吒龇了龇牙。
敖丙就坐在一边守着小满,见对方清醒过来先是一喜,下一秒看到他的反应后脸上表情又全部化作了慌张。敖丙伸手按出小满的身体安抚着对方,同时轻声劝慰道:“没事的小满,别怕,现在……”
话未说...
1.
小满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正化作原形被人温养在三昧真火变成的宝莲中央。熟悉而又温暖的灵力不断冲刷着筋脉,巩固着灵魂。迷迷糊糊间,他不由自主地从喉咙间发出了一声低吟。
真舒服啊……
几步远外传来一声不明意味的轻笑。
小满陡然惊醒,一抬眸,对上了横榻上那“抛妻弃子”的“负心汉”、“薄情人”。身上还留存的几分乖顺瞬间消失殆尽,小满怒目圆视,瞪着哪吒龇了龇牙。
敖丙就坐在一边守着小满,见对方清醒过来先是一喜,下一秒看到他的反应后脸上表情又全部化作了慌张。敖丙伸手按出小满的身体安抚着对方,同时轻声劝慰道:“没事的小满,别怕,现在……”
话未说完,全部堵在了喉间。
敖丙的身体僵住了。
只见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肤色白皙,骨节分明,带着灼热而又烫人的温度。明明没用多少力气,但就是让敖丙寸步不移,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失去了。
哪吒逼近敖丙,站在他身后俯视着二人。从他的角度望去,正好看到了敖丙水蓝的长发,似绸似缎。如白玉般纤细的脖颈隐没在发丝间,将露不露,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紧张,敖丙的喉结甚至还上下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哪吒歪头,略微扬了扬眉。
他的手顺着敖丙的神袍逐渐往上探索,终于摸到了柔顺的发丝。哪吒的两指捻了捻,再伸手时,触碰到了对方脖颈上微凉的皮肤。
光滑,细腻,像深埋在东海之下的珍珠。
敖丙被哪吒的体温烫得一抖,忍不住出声轻呵道:“中坛元帅!”
哪吒嗤笑,缓缓俯下身凑到敖丙耳边,挖苦道:“华盖星君哄起儿子来倒是好耐心,如今换做自己,怎么又害怕了呢?”
敖丙:“……”
敖丙敛眉不语。
站在一边的小满再也看不下去,从三昧真火中飞出来朝着哪吒直直地冲了过去:“啊啊啊啊啊啊李哪吒,我要让你好看!”
哪吒轻车熟路地把小满的原形握在了掌心中,垂眸看着他,没什么情绪地评价道:“没大没小忘恩负义的小鬼头。”
小满气急,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哪吒坦然道:“我不是你父亲吗,这就是你和父亲说话的态度?”
小满反驳:“你才不是!!!”
听到这句话,哪吒对着敖丙扬颌示意了一下,随后转向小满:“你既然不认我,那又为什么要叫他爹爹?”
小满哼声道:“你管我?”
哪吒:“好一个逆子……”
“够了!”敖丙出声,打断了哪吒和小满之间的争执。
哪吒松手,双臂环抱,不语。小满则是瘪了瘪嘴,委屈地缩到敖丙身边用头蹭了蹭他的手指。
敖丙闭眼缓了缓神,再睁眼时,恢复了往日的淡然。他先是用手抚摸了几下小满脊背上的鳞片,无声安抚了他,随后转向哪吒,正色道:“事关中坛元帅清誉,小仙之前的提议,还望你慎重考虑。”
“清誉?”哪吒不屑道,“在这三界中,我居然是有那种东西的吗?”
敖丙:“……”
望着敖丙难看的脸色,哪吒将目光转向了不服输的小满。
东海龙族善布云施雨,小满的龙身却通体赤红,还能口喷烈焰,遗传者是谁,不言而喻。
哪吒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直看得小满浑身发毛,就要忍不住开口骂他时,忽然出声,道:“可以。”
小满不解:“可以什么可以?”
敖丙却瞬间听懂了哪吒的言下之意,惊喜抬头,确认道:“当真?”
哪吒回望着敖丙:“我会即可派人传信去玉虚宫,大约三日内会收到师父的回信。”
听到这句话,敖丙松了口气,僵硬的身躯下意识放松了些。
下一秒,他听到眼前名吓天界的煞神再一次开口了。
哪吒懒散地提醒道:“所以,华盖星君之前答应的报酬,也可以准备起来了。”
敖丙顿了顿,缓缓看向哪吒。
顾忌着小满在场,哪吒没有直说。他看着敖丙的脸牵起唇角,张了张嘴无声轻吐出三个字——
“龙鳞甲。”
2.
敖丙当初递拜帖送往昆仑山,直至此刻都没有收到任何回信。可传信的人一旦变成哪吒,不消一天就得到了答复。
哪吒信手一挥,玉虚宫寄回的玉简瞬间化作无数金光消散在了空中。他撑着座椅起身,掌心从扶手上刻着的狻猊兽头上抚过。敖丙见状立刻抱着小满迎了过去,着急询问道:“太乙真人在信中说了什么?”
敖丙以往对哪吒向来退避三舍,但凡有机会遇到他,恨不得整条龙都缩回到东海深处的蚌壳里。见对方主动靠近自己,哪吒赤色的瞳孔中闪过一抹惊异的神色。目光无意间一瞟,在看到他怀里的稚子后,又全部化作了带着点轻蔑的了然。
哪吒道:“太行山上有一名为灵光归墟的残阵,或许能找到归溯时空的法门。”
敖丙蹙眉,犹豫道:“可按照小满之前所言,我觉得他来到这个世界应该是因为误触了太乙真人身上的一件法宝……”
没等敖丙把话说完,哪吒打断了他,回头面无表情地询问:“去不去?”
敖丙:“……”
怀中的小满抬头看了敖丙一眼,察觉到哪吒话里隐隐带着的威胁意味,他扭过身去立刻开始龇牙咧嘴地示威。
敖丙摸着小满的头把人摁了回去,深呼吸一口气,回道:
“去。”
3.
“这就是……灵光归墟阵?”
太行山是三界之中一座灵气充沛的仙山,山间古木参天,灵泉潺潺。峰顶终年积雪,有云雾缭绕,山谷深处,仙鹤翩跹,灵兽隐现,仿佛天地灵气都汇聚在了此地。
一处峭壁之上,敖丙俯视着深谷,犹豫地开了口。
只见群山之中,隐匿着一泉小小的寒潭,敖丙确实能从中感受到灵力的剧烈波动,可他不通阵法,于是只能向哪吒询问。
哪吒抱臂站在一边,身上混天绫在呼啸的寒风中猎猎作响,望着眼前的场景,他冷淡地应了一声。
得到这个回答,也就意味着真正的分别就在此刻。敖丙把一直藏在自己怀里的小满捧在掌心里,勉强扬起一个与寻常无异的笑容,他道:“小满,我们到了。”
小满静静地看着他。
敖丙继续道:“回家吧。”
小满用头蹭了蹭敖丙冰凉的手指,问:“爹爹会忘了我吗?”
敖丙回答:“不会。”
“我也是,”小满道,“我不会忘了你的,爹爹。”
说完,小满从敖丙的手心里飞走,最后回眸依依不舍地看了他一眼,冲进了寒潭里残存着的阵法中。
太行山山巅的风更猛烈了些,敖丙身后冰蓝色的长发在空中卷云似的翻涌,衣袂飞扬间,仿佛即可便要化作一片雪花消散在这偌大的天地之间。
他在看小满,哪吒在看他。
敖丙眼中尽是别离的愁绪,哪吒看了一会儿,忽然道:“既然舍不得,那又为什么要让我帮他离开。”
敖丙不答,只是摇了摇头。
说话间,另一边的小满已经步入了阵眼,哪吒见状又朝敖丙泼了盆冷水,道:“你这几天对他掏心掏肺,他却这么果断了抛下了你,可见也是个忘恩负义之辈。”
听到这句话,敖丙终于扭头直视向哪吒。
哪吒以为他默认了自己的说法,还要再开口说些让人想死的话,敖丙出声了:“小满若是留下了,才是忘恩负义。”
“我这几天的付出和他双亲多年的养育恩情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敖丙道,“小满应该回去,因为有人在等他。”
哪吒:“……”
“蠢……”一个字刚说出口,哪吒顿了顿,随后改口道,“傻子。”
敖丙不理他。
太行山山谷间寒潭中央的阵法爆发出了一道激烈迅猛的白光,敖丙下意识眯了眯眼睛,再睁眼时,他看到了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幕——
小满没有消失。
他变成了人形,立在寒潭中央,浑身湿透,整个人冷到寒颤不止。
敖丙以为阵法出了问题,正愣怔间,耳边突然响起了一声轻笑。
哪吒起先还憋着,后来实在忍不下去,笑声逐渐放肆起来。
敖丙:“……”
敖丙瞬间明白过来了一切,怒气冲冲地转向哪吒,气道:“把小满放出来!”
“何必如此气急?”哪吒无所谓道,“我难道会害他吗?这寒潭中的灵气总不是假的,修炼之道,有谁是不受苦的?”
是,太行山的寒潭中的确蕴含充足灵气,有利无害。可小满天生火相,于他人而言刺骨的寒凉对他来说会更加难耐。
什么灵光归墟阵法,什么归溯时空的法门,不过是哪吒的恶劣玩笑。
思及此处,敖丙忍不住质问:“你到底有没有传信给玉虚宫?!”
“当然。”哪吒耸了耸肩,“可惜很不巧,我师父最近闭关了。”
敖丙:“就算小满对你有过恶语,你也不该这样作弄他。”
“我作弄的岂止是他,还有你呢华盖星君。”哪吒道,“顽劣小童,我暂代父职管教一番,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敖丙高声道:“你是他父亲吗?”
哪吒反问:“难道你是?”
敖丙一噎。
峭壁之上,哪吒逼近敖丙身侧,黑靴踏雪而过,扬起一片朦胧。瞬息间,二人的肩膀抵在了一起,哪吒抬起手臂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敖丙的小腹,道:“这孩子是你生的吗,敖丙?要是让旁人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恐怕当真会以为小满是我们的血脉至亲。华盖星君,你的温情要是多的没地方放,不如……”
“不如给你吗?”
哪吒的眼珠转了转,缓缓放在敖丙脸上,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面容,道:“什么?”
“我的确多情,”敖丙道,“中坛元帅不愿让我对小满付出,难道是因为觊觎?还是想要……独占?”
哪吒:“……”
哪吒的目光紧紧盯着敖丙不放,嗤笑道:“你在说什么……”
趁着对方这一秒钟的失神,敖丙迅速出手,空中水汽化作寒冰利刃,抵在了哪吒的颈间。
敖丙眉宇间常带的淡然换做了冷厉,他寒声道:“解阵,放人。”
4.
敖丙抱着小满离开了。
天地辽阔,孕育万千生灵;草木扶疏,一人形单影只。
哪吒的神识遍布整座太行山,等确认此间只剩下自己之后,他微微抬手,乾坤圈自腕间飞出,飘到了寒潭上方。
霎时,泉水轰炸,飞溅成瀑。四周雪地颤抖,隐隐有崩塌之势。
发泄了一通不知从哪里来的脾气,哪吒闹尽性了,这才收手。就在他也准备打道回府时,突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哪吒皱了皱眉,又过了几秒,熟悉的气息逼近。
蹙起的眉头松开,哪吒眼睫颤了颤,口中说出的话却是和神态完全不符的挖苦,他一边回身一边开口:“你和小满的事不是都不用我管吗?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还要回……”
哪吒愣住了。
眼前人一身白衣,面容比雪色更加凛冽通透。四周天色渐暗,他瞳孔清澈,仿佛能映照出山月。样貌明明没有变化,可他嘴角带笑,眉目舒展,整个人都带着隐隐的意气。
见到哪吒,来人也顿了顿,他拂袖挥去面前的水雾,试探道:“哪吒?”
哪吒久久不语。
半晌后,他轻轻应了一声,回应道:“敖丙。”
看着这个模样的哪吒,敖丙眼神中是显而易见的好奇。但眼下他有更着急的事要去,于是迈步靠近对方,直言询问:“小满呢?”
哪吒回答:“在天界。”
敖丙松了口气,庆幸道:“在你那里?这就好。”
哪吒沉默了一会儿,确认道:“他在我这里,你放心?”
似乎是觉得哪吒说的话有些莫名其妙,敖丙奇怪道:“对你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哪吒:“……”
敖丙继续道:“不过我和他很久没见了,可以带我先去看他吗?”
哪吒深深地看了敖丙一眼:“跟我来吧。”
敖丙没有任何防备的跟上了哪吒的背影,就在双方靠近的同时,混天绫出!
敖丙反应极快,飞身而起脚尖点地,展臂后退开长长一段距离。不等他喘息,乾坤圈和火尖枪迎面攻了过来。几方逼势下,敖丙终于拿出了盘龙冰锤。重兵相触,发出了一下脆响,敖丙抬眸看着哪吒的脸,略带点震惊的询问道:“‘我’和你有仇?”
哪吒自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二人交手了几百回,仍辨不出胜负。哪吒纵横三界,如今棋逢对手,这一场打得可以说是酣畅淋漓。时间越久,哪吒眸中光芒越盛,最后一击,他手中的火尖枪被敖丙踩在了脚底下,于此同时,殷红的混天绫死死缠住了对方的腰际。
敖丙踏着火尖枪的靴子在雪地上示威般碾了碾,傲然问:“还打吗?”
哪吒收回了自己的神兵,轻笑道:“不愧是灵珠。”
5.
回到星君殿时,小满在太行山寒潭阵中失去了精气神已经回来了大半,他愤愤不平地咬住了敖丙的衣角,小声嘟囔道:“怎么到了这里还得来这么一遭……”
敖丙敏锐道:“小满,你之前也用寒冰淬过体?”
小满把头深埋进敖丙的脖颈里,模糊地应了一声。
敖丙猜测道:“是你父亲的意思?”
小满闷闷道:“不是……”
敖丙不解道:“那会是谁?”
小满:“……是爹爹。”
敖丙:“……”
小满补充道:“不过爹爹帮我淬体都是循序渐进着来的,哪有像今天这样!这分明就是乱来,我不管,我讨厌他!”
小满一天要对哪吒说三百次“讨厌”,敖丙早已习以为常,安抚道:“好好好,讨厌他。”
小满用小手揪住了敖丙的衣角,理直气壮道:“爹爹你和我一起讨厌他!”
敖丙莞尔,应和道:“好。”
说话间,殿外忽然嘈杂起来。敖丙的星君殿向来门客冷落,就在他牵着小满一起出门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仙侍惶恐不安的声音:
“拜见中坛元帅!”
敖丙的身形凝滞了片刻。
小满怒不可遏道:“他还敢来?!这次我要把爹爹的仇和自己的仇一起报了!”说完,气势汹汹地走了出去。
还没等敖丙安抚住对方,小满自己停下了脚步,他愣愣地看着前方的人,嘴巴大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敖丙疑惑道:“小满?”
小满愣愣道:“父亲……?”
敖丙:“……”
敖丙抬头,看到了疾步朝自己奔跑过来的男人。
明明容貌相同、装束相似,但对方和闻名三界的中坛元帅给人的感觉却丝毫不同。哪吒手段狠辣,为人阴冷,眼前人眉宇间虽然也带着点魔气,可神态中展露在人前更多的事不羁与桀骜。
哪吒冲到二人跟前,一把抱起小满紧紧地护在了怀里。确认对方没受什么伤后,他先是松了口气,随后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小满的脑袋,骂道:“死小鬼,吓死我们了。”
小满平日里对着敖丙吐槽哪吒再多的不好,可真见到对方,目光中却没有丝毫的不满,只剩下眷恋。他抬起手臂用力环住哪吒的脖颈,哽咽到泣不成声。
哪吒就算曾经真的有气,看到小满现在这个样子也消散了大半。他一边熟练地拍抚着小满的后背,一边看向敖丙,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敖丙礼貌一笑,思考片刻后颔首示意道:“三太子。”
哪吒:“敖丙?”
敖丙点了点头。
哪吒担忧地看着他,问:“你怎么了?”
敖丙愣怔住了。
他知道小满是眼前人与另一个世界里自己的孩子,他预想过二人相见双方或许会尴尬,却没料到哪吒一开口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你怎么了?
敖丙摸了摸自己的脸,忽然有些好奇,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或许不算无灾无祸,但在那样转危为安、有惊无险的人生下,对方究竟是被爱意浇灌成了什么样子,才让这个哪吒与自己见面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皮囊下的衰败。
敖丙不嫉妒,只有……实在忍不住不羡慕。
就在敖丙沉默的时候,小满已经等不及开始告状了:“父亲,这个世界的你好坏!‘你’抽了爹爹的筋,还要把他身上的鳞片全部扒下来……”
敖丙出声打断:“小满……”
哪吒惊呼道:“什么??!!”
6.
哪吒半点没有遮拦的意思,带着敖丙极其招摇地回了天界。
看到他们二人走在一起的其他人面上皆是惊惧,还带着点对敖丙微妙的同情和可怜。这一路走来,敖丙接收到了无数莫名其妙的眼神,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哪吒,小满呢?”
“急什么?”哪吒道,“你要是再陪我打几场,说不定就见到儿子了。”
敖丙平静叙述道:“你打不赢我的。”
他这么直白地把这个事实说了出来,哪吒却并不生气:“难道你就能胜过我吗?”
敖丙:“既然抉择不出胜负,那就先让我见人吧。”
哪吒脚步不停地在前方引路,带着敖丙到了华盖星君的宫殿,同时继续开口询问道:“以你的战力,过去遇到的敌手多吗?”
敖丙道:“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哪吒沉默。
敖丙却自己想明白了,回答:“敌手不多,只有一个。”
哪吒:“谁?”
敖丙回答:“哪吒三太子。”
哪吒笑了笑,和敖丙一起迈进星君殿,又问:“既然你和我们都交手过,那在你看来我和他若是打起来,谁胜谁负呢?”
哪吒没听到敖丙的回答,等到的却是逼近自己心口的熟悉的利刃。
他抬头,看到了一副过往只能在镜子里看到了面容。对方阴沉着一张脸,眉宇间杀气凛冽,他道:
“想知道?那就试一试吧。”
【熙楠】可可西里的海
*2.4W
*感谢阅读
陈少熙是在凌晨一点落地这座临海的小镇。
夏日燥热的晚风将他的衣角吹得翻飞,海潮的湿意尽数融化在风里,连空气都变得黏腻,让习惯了干冷的西北人无所适从。
“你是哪儿的啊?”网约车司机是个大E人,开口毫不见生疏。
“甘肃。”陈少熙隔着口罩回答道。
“甘肃好啊,莫高窟嘛,我也去过,还有那个啥,那个那个——”
陈少熙好心提醒:“月牙泉。”
“对对对,老漂亮了,真想再去一次呀!”
陈少熙应和地应了一声,打算结束这段对话。他从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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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少熙是在凌晨一点落地这座临海的小镇。
夏日燥热的晚风将他的衣角吹得翻飞,海潮的湿意尽数融化在风里,连空气都变得黏腻,让习惯了干冷的西北人无所适从。
“你是哪儿的啊?”网约车司机是个大E人,开口毫不见生疏。
“甘肃。”陈少熙隔着口罩回答道。
“甘肃好啊,莫高窟嘛,我也去过,还有那个啥,那个那个——”
陈少熙好心提醒:“月牙泉。”
“对对对,老漂亮了,真想再去一次呀!”
陈少熙应和地应了一声,打算结束这段对话。他从口袋里掏出蓝牙耳机戴上,舒缓的钢琴声悠悠传进耳朵,疲惫的神经刚得到了一秒钟的放松。
“崽种!敢超老子的车!”
司机师傅忽然一声怒吼一脚油门,车子如同离弦的箭般窜出去,在凌晨没几辆车的车道里幻化成一道残影,没有顾及丝毫乘客的死活。
陈少熙差点跟副驾椅背来了个亲密接触,双脚几近离地的飘忽让心脏都快被提起来,劝阻的话在司机接连不断的输出中咽回了肚子里,陈少熙默默揪紧了安全带,在心里默默祝祷自己平安。
车子一个拐弯驶上一座宽敞笔直的大桥,路灯照耀下陈少熙看到了沉寂在夜色中的海,是一片广阔无垠的昏暗。
H市凌晨的五巷仍然热闹喧嚣,四通八达的小巷里挤挤攘攘了大小不一新旧交错的店面,烧烤摊霸道地占了半边路,通行不畅的小电车骂骂咧咧横冲直撞,摊子上的顾客踩着廉价啤酒吃着烤串,夏夜微凉的晚风一吹,似乎能将白天一切不如意都吹散。
“老板,来包烟。”喝醉了的小姑娘摇摇晃晃走进便利店,啪地一下撑在玻璃柜台上。
何浩楠的目光从电脑屏幕里移开,扫了一眼女生:“不卖。”
“何浩楠!怎么我每次来你这里买烟你都不卖?有钱不赚你是傻子吗?”女生气得想伸手打他。
何浩楠躲都没躲:“抽烟伤身。”
女生的手落在他后背,变成了柔若无骨地推搡:“烦死了你。”
“回去上课就不用被我烦了。”何浩楠手指飞快地操作,界面里的角色一枪一个小朋友。
“你个高中肄业的也好意思劝学哦?”
“劝学,人人有责。”何浩楠手起刀落终结游戏,屏幕里出现结算界面:“你赶紧回家,不然我要给赵一博打电话了。”
“你每次都来这招烦不烦?”女生翻了个白眼。
“但有效。”何浩楠拿起手机。
“我靠,我走还不行吗?”女生歪歪扭扭又要走出去。
“给你叫了车,车尾号9988。”何浩楠对着她的背影喊道。
女生头也不回,给他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
何浩楠摇着头笑了一下,踹了一包不卖给人的烟走到了店外。打火机倏然燃起火苗,摇晃的光影落在何浩楠的眉眼,烟雾之下墨色的瞳孔倒映整条街的灯光,明亮又沉静。
微信里闪动着鹭卓的头像,不用点开就是喊人去吃宵夜的刷屏消息,何浩楠装看不见,他便变本加厉地打了电话过来。
“哥,我真不喝了。”何浩楠自从上回跟他们喝酒喝到断片后郑重宣布退出酒坛。
“谁让你喝了,这不吃宵夜吗?”鹭卓那边摇骰子的声音都快掀翻何浩楠的手机膜了,还在这骗人呢。
“蒋哥都来了你不来?不够意思了啊!”
何浩楠笑骂道:“你别拿大哥来压我。”
“大哥,小何说你开口他才愿意来,你快跟他说一声。”鹭卓大喊道:“哎,人何总排面就是大,得三顾茅庐……”
何浩楠笑得烟灰窣窣往下落:“在哪儿呢?”
“老地方!”
高速运转的车轮在热闹喧哗的小巷里寸步难行,好容易才窜出了巷口在路边停下,陈少熙推开车门走下来,一下子就被这人声鼎沸的场面震惊了:“哇,这里是市中心吗?”
司机师傅帮他把行李拿下来,语气平淡:“这里是红灯区。”
“啊?”
“红灯区不知道啥意思?”
“……没有,我懂我懂。”
何浩楠被这段对话逗笑了,将烟摁灭扔进垃圾桶,掏出手机懒洋洋地给鹭卓发微信语音:“鹭卓给我点个炒粉,我关了店门就过去。”
无名便利店开关店的时间全凭老板心情,陈少熙正想走过去,店面就啪一下暗了。
“……算了点外卖吧。”陈少熙收回脚步。
“帅哥,你要什么?”店刷一下又亮了起来,何浩楠冲门口喊道。
陈少熙眼睛一亮,拖着行李走过去:“来桶番茄牛肉面。”
何浩楠从货架上拿了桶泡面递给他。
“纸币收吗老板?”陈少熙掏出100块钱。
何浩楠瞅了一眼:“找不开,算我请你的,不用了。”
“啊?不行不行。”陈少熙狂摇头。
何浩楠干脆利落地熄了灯:“别不行了,都多少点了,你快找地方落脚吧。”
陈少熙抱着泡面有些尴尬地道谢:“这里热闹得不像凌晨两点半。”
“这才哪到哪。”何浩楠将店门锁上。
“老板,58号从哪儿走呀?”
何浩楠抬手一指,随意的像在开玩笑:“那。”
陈少熙顺着他的手指扭头看了一眼,再回头老板已经骑着小黄车远走高飞,只留下潇洒不羁的背影。
“年轻真好。”陈少熙感叹道。
从海面上吹来的风穿过烟火市井,也吹散了陈少熙从内陆城市带来的暑热干燥。早已租好的小公寓属于这块地儿最规整的建筑,门口还有正儿八经的保安执勤。
电梯上到九楼,出门便是一个公告栏,明明白白写着值日名单,一周一个房号,陈少熙初来乍到还没能上榜。
门锁有些老旧,拧动钥匙时有啪嗒的开锁声,30平的小开间一览无余,唯一的装饰物是床头一副花开富贵水墨画。也许是担心陈少熙没准备床单被套,房东贴心地帮套好了一次性床上用品,卡通蜜蜂图案与花开富贵交相辉映,打响了可爱风与复古风融合发展的第一枪。
陈少熙掏出手机拍照片发给秦舒欣:“请看陈某人的新居。”
千里之外的人还没睡,消息回得飞快:“看起来不错。”
“不是,哪儿不错了?”陈少熙哭笑不得:“你咋还没睡?”
“怕你第一次出远门就遭遇险情,等着随时帮你报警呢。”秦舒欣的声音已经透出了些困意。
“好着呢兄弟,睡吧。”陈少熙声音柔和了些。
“行,有事给我打电话。”秦舒欣顿了一会儿:“调整好状态,等你回来。”
陈少熙把手机随手一扔,用房间的烧水壶给自己泡了泡面。酸辣的香味袅袅升起,他深深吸了口气,虔诚地说:“感谢心软的便利店之神。”
何浩楠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哎哟我去,谁在小狗的面里加辣椒了?”李耕耘一边给何浩楠抽纸巾一边帮他指控。
“不是我哦,我点的不加辣。”鹭卓先跳出来澄清。
何浩楠揉揉鼻子:“那就是谁在骂我,肯定是鹭卓没跑了。”
“你就讹上我了是吧?”
“必须的。”
“不就是上次没喝过我吗?这么记仇呢?”
卓沅撞了他一下:“别废话了,到你喊了。”
“啊?李昊你刚喊的什么?——12个6?开!”
何浩楠笑着摇了摇头,玻璃杯壁的气泡一个一个炸开,酒精麻痹大脑将理智忘却,好像那一瞬间轻而易举得到了所谓的自由。
清晨的宁静被楼下街市卖卖声打破,陈少熙睁开眼睛时还困得找不到东南西北,在被窝里缓了半小时才将困意打败。临海小岛的天亮得早,太阳兢兢业业散发光芒,还未出门便已经觉得燥热。
陈少熙叉着腰在阳台站了五分钟,将今天出门的计划取消,采买生活用品的任务全数转移网购。
“网购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陈少熙苦买两个小时后,给秦舒欣发了这句感叹。
【秦舒欣】:你多少出门走走。
【陈少熙】:你想热死我然后继承我的小狼?
秦舒欣发了个视频,陈少熙点开看到了熟悉的一片狼藉和好兄弟平静的声音:“你回来我们再好好算一下精神损失费。”
【陈少熙】:你知道的,小狗的精力需要一个释放的空间......
【秦舒欣】:像你一样
【陈少熙】:滚
秦舒欣那边“正在输入中”闪了几次,好半天才过来一句:“今天她过来找你了。”
陈少熙没回复。
“虽然你不想再追究这件事,但公司的建议还是打官司,毕竟扣上这个帽子对你之后的作品影响很大。”
没有一位创作者会愿意背上抄袭他人的污名。
可陈少熙这个污名是最亲近的人亲手给他盖上的。
【陈少熙】:明天天气好的话我就出门。
秦舒欣看着手机屏幕里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话,叹了口气。
坐在对面的朋友投来询问的目光。
“没用。”秦舒欣说。
交往了五年的女朋友,哪能说告就告。
“交往了五年的男朋友,她还不是说背刺就背刺了。”朋友愤愤不平。
秦舒欣没答话,玻璃窗外不知什么时候飘来了一团乌云,沉郁着酝酿雨水。这个季节的天气就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若是跑不快,可是要浑身湿透的。
陈少熙觉得自己可能是遭遇了本命年的诅咒,不然怎么能这么倒霉?
早上吃包子咬到舌头,中午点外卖汤洒了,下午打游戏掉了三颗星,到了晚上出门拿个快递还没两分钟,暴雨劈头盖脸就下了起来,雨滴洋洋洒洒没个尽头。
“老天爷,你不如直接下刀子,砍死我得了!”陈少熙哀嚎一声。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陈少熙一扭头才发现菜鸟驿站的旁边就是那家无名便利店,好心的老板正站在门口看雨,正巧听到了陈少熙的发疯语录。
“老板,有伞卖吗?”陈少熙燃起了一丝希望。
何浩楠遗憾地说:“没有。”
“完了。”陈少熙垂头丧气。
“年纪轻轻的完啥完啊?哥借你一把伞。”何浩楠挑了挑眉,又做了一回心软的神。
陈少熙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可以吗?”
“可以呀,你等着啊。”何浩楠扭头走进店里,没一会儿就拿了把伞出来:“放挺久了,勉强能用。”
陈少熙接过伞:“谢谢哥,哥怎么称呼?”
“何浩楠。”
“好咧楠哥,我是陈少熙。”陈少熙将几个快递揽在怀里,毅然决然踏入雨中:“哥我明天来还伞嗷!”
何浩楠不甚在意地摆摆手。
收银台的电脑后探出个小卷毛:“你把伞给他了你咋回去?”
“说得雨不会停似的。”何浩楠走进店里,“不行我在这将就一晚。”
王一珩说:“你可别了,在这睡一晚准得感冒。”
“感冒倒不要紧,但是我昨天好像看到了老鼠,老大了。”何浩楠嘶了一声,想起来要网购一些捕鼠神器。
“我靠真的假的?”王一珩左看右看:“你说得我心里毛毛的。”
“你蛇都不怕怕老鼠?”
“蛇能跟老鼠比?”
“......?”
雨停的时候已经将近11点,何浩楠送走了王一珩才慢悠悠地溜达回家。
五巷对面是春临河,河上跨着一座春邻桥,这片是旧城区,对比市中心的繁华靓丽,这里更多是平头老百姓生活的痕迹,前两年传来要拆迁的消息,个个都提起劲了,眼巴巴等着那传说中的几百万打到自己账户上。
何浩楠轻车熟路的踏进春临小区的大门,保安大爷从安保室里探头看了一眼:“楠楠回来啦?”
“吴叔今晚值班呢?”
“是啊。”
“吴叔辛苦。”
“辛苦啥,都是工作,快回家吧,这么晚了你奶奶该担心了。”
“好,吴叔再见。”
眼见着何浩楠走远了,屋里坐着的陈大爷才拿蒲扇打了吴叔一下:“你真是老糊涂了,你不记得老何那家子回来了吗?”
“啊?”
“啧,前段时间不是小何他奶病了,医院说是老年痴呆,老何那家就着急忙慌跑回来了,生怕房子落在小何手里呢。”陈大爷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叹气:“老何家那位可是出了名的不好相处,这不刚回来两个月,把小何赶出去了,现在一老一少见一面都难。”
吴叔瞪大了眼睛:“这什么道理?老何这么多年把自己亲妈扔在这里不闻不问,现在一回来就防着人抢遗产,是亲儿子能干的事吗?”
“谁说不是呢,人一口咬定小何是捡来的,不是他们家的人,这能有什么办法。”
“小楠命苦啊。”
小楠命苦。
这句话何浩楠也听过好多次,心疼的、感叹的、调侃的,各种各样的人顶着各种各样的表情对他说,好像这世界是什么RPG游戏,各位玩家一碰到何浩楠就会自动触发相应台词,听得何浩楠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他心宽,不爱想没头没尾的事,只要每天回家能吃上奶奶做的饭,谁还管他命不命苦的,他只知道饭是香的,心是定的。
奶奶说他像只小土狗,好养得很,一口好吃的就能骗走。
何浩楠贴着奶奶撒娇说:“才不会,我一辈子都不离开您。”
老小区没有电梯,何浩楠一级一级往上走,最后在熟悉的门前停住脚步。屋里还亮着灯,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隔着薄薄的门板格外清晰。
“老婆子睡了吗?”一个女声问道。
“睡了睡了,终于睡下了。”男声透露着疲惫:“一直要出门,都不知道她要去哪。”
“呵,还能去哪?去找她那捡来的孙子!”女声变得刻薄起来。
“明明小聪才是她的亲孙子啊。”
“你看,早跟你说赶早把人轰出去是对的吧?就你妈这样,哪天一个糊涂把房本给外人了,你哭都没处哭。”
“我妈不会的,我才是她亲儿子。”
“你妈不会,难道那个不装歪心思,哄着你妈给他。”
“他才几岁,你也别做得太绝了,该让人回来看看老人家就看吧。”
“哟,现在我是坏人了?你不守着这套房子等拆迁款你那几十万的欠款怎么还?我真是瞎了眼了......”后续是一连串的脏话。
何浩楠垂着眼眸,月光也照不亮他身上的暗淡。
前天的暴雨似乎是台风登陆的先行曲,后面几天都在下大雨,陈少熙没法出门还伞,又担心何浩楠误会他携伞潜逃,良心难安之下冒雨出了门,走到便利店门口时裤腿都被打湿了。
何浩楠惊讶地说:“你这有点太拼了吧?”
陈少熙说:“那天不是说了隔天还你嘛。”
“这有啥,你就用吧。”何浩楠笑着摇了摇头:“坐会儿?雨太大了。”
陈少熙拿着自己的新伞犹豫了一下,走进收银台里坐下:“好神奇,我人生第一次坐在这个位置上。”
“啊?”何浩楠从桌底下拿了一罐雪碧:“喝雪碧?或者你自己去冰箱拿。”
陈少熙接过雪碧:“就是这种感觉,当便利店老板,过爽吃爽喝的人生。”
何浩楠被他逗笑了,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你是老师吗?说话怎么一套一套的。”
“我哪有这资格去误人子弟呀。”陈少熙乐了。
“那你做什么工作?”
陈少熙喝了口雪碧,含糊道:“自由职业。”
何浩楠了然地点点头,善解人意地换了个话题:“你是来旅游的吗?”
“差不多吧,来旅居半年。”
“这几天去哪儿玩啦?”
“哎你别说,纯在家躺了,这不刚还在捣鼓新买的洗衣机,折腾半天也没搞懂。”陈少熙一想到他那个洗衣机就来气。
“洗衣机不是安上水管就能用了吗?”何浩楠疑惑。
陈少熙说:“就是水管接水龙头那块儿没搞明白,死活接不上。”
“洗衣机管道口有个装置,你得这么按下去才能接上。”何浩楠虚空中给他模拟了一下,看向陈少熙似懂非懂的眼神:“......算了,你加我微信,回家之后拍一下水管给我。”
“哥!你是我的神!”
陈少熙在“神”的帮助下终于驯服了机器,小公寓文明前进一大步,实现了解放双手的战略目标。台风肆虐之后也终于在这两天露出了原有的好天气,天空蓝得好像用颜料涂抹过,均匀又漂亮。
陈少熙终于打定主意去了一趟海边,勤勤恳恳向秦舒欣传递自己活得挺好的信息。
秦舒欣当哥又当爹,还操心孩子的人际关系:“你不是说有个哥很照顾你吗?记得给人买点特产。”
陈少熙应了一声,然后质疑:“我给本地人送本地特产?”
秦舒欣难得哽了一下:“我给你寄点西北特产?”
“行,寄点酿皮子甜醅子人参果兰州牛肉面。”陈少熙开始报菜名。
“行。”秦舒欣想了想,觉得不对劲:“这些你都能网购啊,你为啥不自己买?”
“你寄我不用花钱啊。”陈少熙理直气壮。
来自秦舒欣地空投是将近一周后才降落的,陈少熙直接整个纸箱搬到收银台上,正正好将人整个挡住。
“你又买啥不会使的东西了?”何浩楠仰头问陈少熙。
自从何浩楠帮陈少熙解决了洗衣机接管、浴室换灯泡之后,两人神与信徒的关系愈发明确,何浩楠都快习惯陈少熙不时给他整些稀奇古怪的小问题了。
“这是给你的。”陈少熙拍了拍纸箱:“我家的特产。”
“啊?”何浩楠愣了一下:“这么多?”
“必须的。”陈少熙把封口的胶带撕开,对何浩楠做了个请的手势。
何浩楠很是捧场地扒开纸箱看:“这啥?XL码男士全棉一次性......”
陈少熙眼疾手快直接伸进去捂住包装袋上的字:“不是不是不是。”
何浩楠快笑死了:“我还以为是你家本土品牌的一次性内裤呢。”
陈少熙尴尬地想抠地:“我走之前买了一堆没等到收快递,我朋友就一起帮我寄过来了。”
何浩楠还是笑得停不下来,陈少熙强装镇定地拿出其他特产:“这是两个口味的兰州牛肉面,这是甜醅子,这个巨好吃我跟你说......你能不能别笑了?”
何浩楠歪在凳子上,看面前的男生耳朵红得快滴血了,睫毛因为慌张扑闪得飞快,很是可爱。他清了清嗓,乖乖学生似的举手:“好的,请问陈少熙同学,这个怎么食用?”
“可以直接兑水,也可以放在牛奶酸奶里面,特别好吃。”
何浩楠从冰箱里拿了两瓶元气森林:“来试试。”
两人捣鼓了半天,拿甜醅子和牛肉干给自己整了个下午茶,饱得根本吃不下晚饭。
何浩楠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说:“下次带你去吃本地下午茶。”
“不会是咖啡甜品这种吧?”
“不是,其实跟G市的早茶差不多。”
陈少熙没去过G市,但对于早茶文化还是有所耳闻:“行,下次一起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陈少熙就溜回家睡觉去了,直到屋子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点才起来。
房间里只有空调运转的声音,冷气降低了被窝的温度,陈少熙蜷在床上发呆。这个午睡没睡明白,梦境杂乱无章,一会儿是七嘴八舌质问他为什么新书的内容与另一位作者的如此相似,一会儿是营销号铺天盖地的当红作家陈然之野抄袭网文作者橒的博文,一会儿是前女友哭着跟他道歉说原本以为自己只是一个冷门网文作者不会有那么多人关注,又一直没有灵感才不小心挪用了他的大纲......
陈少熙已经不记得自己得知这么荒唐的事实时的心情,只记得忽然面前容貌姣好的女生变得格外陌生,好像那五年的时间里陪伴陈少熙的是另外一个人。
“你发澄清声明吧。”陈少熙最后只是这么说。
“可是、可是我发了声明,我就坐实了抄袭,少熙,我这本书数据很好,已经在谈影视化了,而且我粉丝涨了一万......看在这么多年感情的份上,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她声泪俱下,哽咽着说对不起,可在她让陈少熙看在多年感情的份上的时候,又把陈少熙排在了哪里呢?
陈少熙平静地提了分手,体面地收拾行李离开,停了所有社交媒体将自己尘封。
秦舒欣找上门时他已经将近一个月没出门了,新家没收拾,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乱糟糟的,特别是陈少熙。
“好消息和坏消息,听哪个?”
陈少熙迟钝地转了一下眼瞳:“坏消息吧。”
“各个出版社如果以违约的名义索赔,数额还挺大。”
“哦,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幸好你新书的构想在两年前的一次签售会上说过,还写了一篇短篇在杂志上刊登,你的粉丝也从你这一年的微博和采访中梳理了时间线,反击了回去。”秦舒欣说:“我咨询了律师,走法律程序的成功率很高。”
陈少熙抿了抿唇,没说话,日落的最后一缕霞光折射在他的眼眸,好久之后他才开口:“我再想想。”
逃离北回归线是秦舒欣给他安排的旅行,人受了伤理所应当要找个地方舔舐伤口,吹吹海风是不错的选择。
陈少熙同意离开的原因也很简单,他发现自己写不出东西了。惨白的文档一直到熄屏也没落下一行字,黑色的界面倒映着陈少熙空洞的眼眸——为什么写不出了呢?
陈少熙打开手机备忘录,白光刺激眼瞳落下一滴生理性泪水。
下一秒手机振动,熟悉的头像发来消息。
【何浩楠】:在干嘛呢?吃宵夜不?
陈少熙抹了把眼睛,问:“吃啥?”
何浩楠直接打了个语音电话:“吃烧烤、小龙虾还有小麦果汁。”
“行,正好饿了,在哪儿呢?”
“下楼,我开车接你。”
陈少熙立马爬起来换了套得体的衣服跑下楼,一出门就看到了何浩楠的背影。这人又高又瘦,几十块的衣服穿出了大几百潮牌感,偏生又长了张漂亮脸蛋,直接帅得没边。
陈少熙快步走过去:“走吧。”
“嗯,上车吧。”何浩楠从兜里掏出钥匙。
陈少熙茫然了一瞬:“车在哪?”
何浩楠看着他,摁了一下解锁键,街边一辆黑色的小电驴发出响亮的声音。
“......”
三分钟后陈少熙坐在小电驴四面通风的VIP坐席上跟随何浩楠风驰电掣,两顶头盔顶上竖着狗耳朵,陈少熙每次不经意地看到后视镜都要被自己恶心一下。
“何浩楠你开慢点。”陈少熙抓了一下他的衣摆。
何浩楠松了车把手:“放心吧,我可是车神。”
速度与激情的梦被陈少熙扼杀,何浩楠老老实实开着25迈的时速带着人迟到10分钟,到烧烤店时一桌人已经齐了。
“我靠何浩楠,这么多人呢?”陈少熙社恐犯了。
何浩楠不明所以,直接把他推到身前:“新哥们,陈少熙。”
陈少熙自我防御的E型人格上线,强装镇定:“大家好,我叫陈少熙。”
李昊站起来:“快坐快坐,空的位置就是你俩的啊,迟到先喝三杯。”
“好的好的。”陈少熙拿起一听酒就要灌,被何浩楠拦下:“不用喝。”
“啊?”
何浩楠拿了菜单递给他:“不想喝就不喝,不用管他们,先看吃什么。”
“何浩楠,这就护上了?”李昊揶揄道。
何浩楠将拦下的那听啤酒占为己有:“我带来的肯定护着啊。”
“哟,当初你带一珩来的时候怎么不拦着?”卓沅搂着王一珩的肩膀,假模假式地帮弟弟维权。
“弟弟内蒙人,我都喝不过,还怕你们?”何浩楠冲王一珩抬了抬下巴:“是吧一珩。”
王一珩摇头晃脑:“哎,没事的哥哥,但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何浩楠直接翻了个白眼不再搭理他们,转头跟陈少熙解释:“别介意,他们就这样。”
陈少熙嘴角勾着笑:“没事,挺有意思的。”
何浩楠朋友多,一桌子满满登登都坐了10个人,陈少熙喝了三轮酒才把人认全。
他喝酒上脸,脸颊通红,何浩楠给他倒了杯水,他迷迷瞪瞪地凑近何浩楠:“怎么开始喝白的了?”
“哎我天,看你们把孩子喝成什么样了。”何浩楠把陈少熙面前的酒撤了:“别再让他喝了啊。”
鹭卓嘿嘿笑,看起来晕的程度跟陈少熙不相上下:“少熙,你醉啦?”
陈少熙眉尾一扬:“怎么可能?我微醺。”
散场后微醺的陈少熙乖乖跟着何浩楠回家,走到小电驴边上时还很担忧地问:“咱俩这算违反交规不?”
“算。”何浩楠帮他戴上头盔。
“那咋办?”陈少熙乖乖仰头让他帮自己系好卡扣。
“祈祷吧。”何浩楠也戴上帽子,跨上小电驴:“来,上车。”
“好咧哥哥。”陈少熙乖乖做好,然后双手抱住何浩楠的腰:“我准备好了。”
何浩楠笑了起来:“你喝醉还挺乖。”
陈少熙下巴抵着他的肩膀,没听清似的:“嗯?”
“没事,我们回家啦。”
凉爽的风吹拂到脸上格外舒服,陈少熙微微眯起眼睛,将全身的重量压在了何浩楠身上,任由过量的酒精占据自己的脑子。
第二天起来陈少熙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头痛欲裂,第一反应是打开手机用干哑的嗓音跟何浩楠告状:“昨晚那个老板是不是给我们喝假酒了,我头怎么那么疼呢?”
“你昨晚喝太多了,泡点蜂蜜水喝。”何浩楠回得很快,甚至声音听不出任何一点异样。
“我没有蜂蜜。”陈少熙把头蒙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
“知道了大哥,我一会儿给你送上去。”何浩楠声音带着点儿很浅的笑意,听得陈少熙耳朵麻麻的。
何浩楠敲响陈少熙房门的时候人还在洗漱,顶着一口泡沫打开门,明亮的光连同何浩楠一起出现在眼前。
“蜂蜜。”何浩楠举起手中的小罐子。
陈少熙让开地方给人进屋,回浴室清了口才开玩笑说道:“我以为你给我泡好端上来呢。”
“想得美。”何浩楠不见外地在他电脑桌前坐下,目光一下子就被花开富贵吸引:“这画不错。”
“是吧。”
“我奶奶肯定喜欢。”
“奶奶眼光真不错,自由逐风,花开富贵。”陈少熙一边嘴里跑着火车,一边拿起蜂蜜研究:“要用冷水泡还是热水泡?”
“温水泡。”
“噢。”陈少熙了然:“放多少?”
何浩楠想了想,说:“适量。”
陈少熙回头看了他一眼,何浩楠立马就笑了,走过去:“我来。”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陈少熙果断让出舞台。
蜂蜜搅拌均匀后将水染上微微的黄色,入口甜滋滋的。
“怎么样?”何浩楠等着他的反馈。
陈少熙竖起大拇指:“下次可以放甜醅子。”
“行,下次试试。”
“你吃饭没?咱一起吃个午饭?”陈少熙问。
“出去吃?”
这屋子的厨房唯一物品——烧水壶。
“谁说的,你打开橱柜看看。”陈少熙不服:“满满登登都是从你店里进货的泡面和零食。”
“我天啊,”何浩楠捧场地鼓掌:“我就说这个月营业额怎么高了那么多,原来是陈总在替我负重前行啊!”
“去你的。”陈少熙笑着推了他一下。
夏季昼长,日落时分燥热散去,脆蓝的天空上缀着几朵被夕阳染成粉色的云,何浩楠载着陈少熙在环海公路上追逐日落,任由海风把的两人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
最后一丝光芒沉入海底,两人停在了一座废弃的灯塔下,海岸边林立的小酒馆灯火通明,唱着民谣的微哑女声宛转悠扬。
“何浩楠,我想赶海。”陈少熙盘腿坐在地上,手里还捧着何浩楠在路边给他买的椰子。
何浩楠双手插着兜站着,闻言呼噜了一把他的头毛:“别想一出是一出。”
陈少熙咬着吸管笑:“我看人家的视频能捡到老多东西了。”
“下次吧。”何浩楠说:“找弟弟拿点装备。”
“行。”
海浪拍打礁石发出破碎的呼啸,四溅的浪花落在陈少熙身上,连同椰子也没能逃离这出惨案。
何浩楠非常没有同情心地发出爆笑,被恼羞成怒的陈少熙一骨碌爬起来架住脖子:“不准笑。”
“这么霸道?”
“对,我要灭口了。”
“这可是哥的主场哦。”
两人吵吵嚷嚷往夜市走去,路过一个卖花的小摊位时何浩楠停了下来,摊主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脆生生地问道:“大哥哥,你们要买一束花吗?”
何浩楠蹲下来:“多少钱一束呀?”
“19.9。”
何浩楠扫了码,拿起一束小雏菊递给陈少熙。
陈少熙愣了一下:“送我吗?”
“嗯,你不是花开富贵本贵嘛。”
小雏菊绽放得饱满可爱,被陈少熙拿在手里有种别样的可爱。
“在我家那边也有一种花,叫苦水玫瑰,以后有机会带你去看。”陈少熙说。
何浩楠想了想,说:“好啊。”
陈少熙忽然就来了兴致,开始规划起来旅游路线,说得有头有尾的,比公司领导还要会画饼。陈少熙被自己这个对比逗笑了,扭头去想去看何浩楠的表情,却一下子撞进了一双认真温和的眼眸中。
何浩楠长了双很干净的眼睛,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很难不沉溺其中。
“怎么了?”何浩楠眨了眨眼睛,平静的海面泛起波澜。
陈少熙移开视线:“没什么。”
陈少熙这天晚上做了个梦,梦里是一望无际的深蓝海洋,鱼群如同奇幻瑰丽的漩涡,鳞片的光影婆娑化成海底银河,他随着悠长低沉的鲸鸣穿越深海,海面上高悬一轮血红圆月,高耸险峻的悬崖边坐着一位少年,澄澈的眼眸与陈少熙遥遥相望,似乎隐藏着千言万语。
“何浩楠。”
陈少熙从睡梦中转醒,入眼便是明晃晃的日光从敞开的玻璃门倾泻而入,清凉的风吹起白色的纱织窗帘,底下的流苏像热闹的风铃来回晃动。阳台的欧式栏杆上倚靠着一个身影,白色的背心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漏出两条白得几乎反光的胳膊,阳台外是一片碧蓝的天。
“醒了?”何浩楠听见声音回头,一缕烟雾从他唇间被吹散。
陈少熙顶着七仰八叉的头毛坐起来:“一大早抽啥烟呢?”
“一大早?”何浩楠将电子烟收好,走进房间:“你看看几点了哥哥。”
陈少熙从床头扒拉出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明晃晃的13:45:“......还行,也不是很离谱。”
“你的酒量就别跟人拼酒了。”何浩楠不轻不重地呼噜了一把他的头:“才没喝两杯呢突然倒下了也挺吓人的。”
陈少熙笑倒在床上:“我靠,真的吗?我没印象了。”
“你这酒量怎么还带后退的?”
“上次啤酒这次鸡尾酒,不一样。”陈少熙狡辩。
何浩楠点点头:“嗯,你也就嘴最硬。”
“欸欸欸,你可别乱说啊。”
何浩楠反应了一下后才笑骂了一句:“你有病啊?”
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到一个同频的人实在难得,陈少熙本着千里友谊一线牵,必须要珍惜这段缘的理念,把何浩楠的店发展成了第二据点,每天大大咧咧地往老板椅上一坐,喝着小雪碧指示店主:“小何啊,你这店做个招牌吧,显眼点儿。”
“我开始也想做,但实在不知道叫什么名。”何老板正在盘货,暂时没空教训陈少熙这反倒天罡的行为。
“陈哥便利店。”陈少熙说。
何浩楠直接把一包辣条扔他身上。
“我不爱吃这个,你给我扔个麻辣王子。”这人还挑上了。
“你手长我口袋里了?”何浩楠挑起眉梢。
“嗯?”陈少熙乐了:“去哪儿学了新词?”
“你管我呢。”
“飘了呀何浩楠。”
两人瞎扯的闲聊被手机铃声打断,陈少熙冲何浩楠打了个招呼,走到路边的大树下接起电话:“咋啦?”
秦舒欣沉默了两秒:“你看热搜没?”
“没看。”陈少熙已经很久没打开微博了。
“她发声明了,承认自己抄袭。”
陈少熙感觉一阵风吹过自己耳畔:“哦。”
“不是哥们你挺淡定啊?这种时候不该普天同庆吗?”秦舒欣自己看到消息的时候都忍不住在家打了一套军体拳。
陈少熙笑了一声:“比起这个,我更在乎新作品的构思。”
“陈少熙你要开始写新书了吗!”秦舒欣声音高了八个分贝。
“我耳朵聋了!”
“赶紧交稿!”
“信号不好886。”
陈少熙毫不留恋地点了挂断,一回头却见何浩楠不知道什么时候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吃雪糕。
“怎么偷吃呀?”陈少熙大声举报。
何浩楠指了指旁边的小板凳:“别烦,你的在这儿。”
“哎呀,谢谢哥哥。”
海岛的秋天与夏天没有区别,陈少熙已经在温度的教育和何浩楠的潜移默化下开始穿起了老头衫大裤衩,头发好久没剪了,洗过之后蓬松得好像一团毛球。
何浩楠揉着他的脑袋左右晃动:“陈少熙,这个地方没有你在乎的人了吗?再这样下去鹭卓的影响市容罪要颁发给你了。”
“噢,嫌弃我了呀。”陈少熙用吸管搅拌着杯子里的凉虾,语调阴阳怪气的。
何浩楠笑得眉眼弯弯:“我给你剪。”
“婉拒了哈。”
陈少熙做了个告辞的手势,抬腿要溜,被何浩楠拦着脖子圈了回来:“我带你去剪头发吧。”
“手艺咋样?”
“嘎嘎好。”
陈少熙将信将疑地被何浩楠带到了一个老城区里,居民楼底下一溜风格八十年代的店铺,非常有复古感。
“珍珍理发店?”陈少熙一字一顿地把店名念出来,眯成一道缝的眼睛里写满了怀疑。
何浩楠推着他的肩膀走进去:“五年老店,值得信赖。”
珍珍理发店看着破旧,店内却非常干净整洁,一位躺着时髦小卷发的阿姨热情地迎上来:“楠楠来啦。”
“阿姨好,我带朋友来剪头发呢。”何浩楠乖巧问好,然后拉着陈少熙道:“他是少熙。”
“哎哟,这帅小伙,等阿姨给你剪完头发就更帅了啊!”阿姨笑眯眯地说:“楠楠你的还不用剪,过段时间再来。”
何浩楠也不用人招呼,自己拿了杯子倒水喝,递给陈少熙的时候被人拉住手腕扯了扯,他弯下腰凑近:“咋啦?”
陈少熙压低声音:“你不会是托吧?我现在有点慌啊兄弟。”
“我能坑你吗?”
“你还真能。”
何浩楠佯做惊讶:“你还真了解我呀。”
“滚吧。”
何浩楠笑了一下,走到沙发上坐下:“阿姨,珍珍在家吗?”
“在呢,楼上。”
陈少熙从镜子里看到何浩楠走上楼,问道:“阿姨,珍珍几岁啦?”
“差不多四岁啦。”
“幼儿园了吧?”
“啊?”阿姨愣了一下:“珍珍不上学。”
“为什么珍珍不上学?”秦舒欣疑惑地问。
“好问题。”陈少熙咔嚓咔嚓咬着薯片:“你猜呢?”
“珍珍病了?”
陈少熙一拍大腿,大喊:“珍珍是一只小狗!”
何浩楠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还在告状呢?”
秦舒欣闻声眨了眨眼睛问道:“谁啊?好人哥吗?”
“好人哥?”何浩楠挑眉。
“我可没这么叫过你嗷!”陈少熙第一时间先撇清关系:“我说的是一位人美心善的大帅哥。”
何浩楠信不了他嘴里的话,手指隔空点了点他:“你完了,陈少熙。”
陈少熙抱着手机跑过去,对秦舒欣说:“你赶紧给解释解释,哥们在楠哥家里等着吃饭呢。”
秦舒欣嘴角勾着一个同病相怜的弧度,目光垂怜地看着何浩楠:“辛苦了兄弟。”
“哎,可不呢,老烦人了。”何浩楠附和着,故意逗陈少熙。
“没办法,他年纪小,让让他吧。”
“行吧,这是当哥的应该的嘛。”
两人有来有回,逗得人炸了毛才算够。
临近冬天时陈少熙的新书已经连载过半,随着热度的上升,陈少熙在秦舒欣那儿的地位又从弟弟上升回了祖宗,恨不得将这尊财神爷供起来。
便利店里的老鼠也越来越猖獗,在尝试了所有捕鼠神器都失败了之后,何浩楠终于还是抱了一只小猫回来。
“真不错,它还自带制服上岗呢。”陈少熙一见到小猫就乐了,蹲在地上换着各种角度拍照。
何浩楠正在研究猫粮,闻言支起脑袋疑惑地看着陈少熙:“啊?”
陈少熙指了指奶牛猫:“黑猫警长。”
黑猫警长外表唬人,一双圆眼睛看起来凶悍得能跳起来给人两拳,但实际外强中干,遇见老鼠窜逃得比谁都快。
何浩楠和陈少熙看着一道黑白残影消失在角落里,沉默震耳欲聋。
“这是猫?”
“是。”
“猫怕老鼠?”
“你要允许物种的多样性。”
陈少熙站着说话不腰疼,强行把小猫从角落里扒拉出来抱在怀里:“没关系,就算你没有用,爸爸也爱你。”
何浩楠举手发问:“你是它爸那我是?”
陈少熙:“......它妈?”
何浩楠举起的手毫无疑问落在了陈少熙身上。
“小学生呢?你多大了?幼稚不?”陈少熙怀里的猫喵呜一声跳走,腾出地双手抓住何浩楠细瘦的手腕。
何浩楠幼稚起来没边,学着小学生的模样跟陈少熙推推搡搡,偏偏吃了骨架小的亏,被人反手摁在怀里动弹不得。
陈少熙捏了捏他的腕骨:“叫声哥我就放了你。”
“不叫。”何浩楠打不过,但嘴硬。
陈少熙手一提按倒在收银台柜面上,玻璃冰得何浩楠一个激灵:“陈少熙,你赶紧放开我!”
“叫熙哥。”陈少熙慢悠悠地说。
何浩楠动弹不得,咬着牙喊了声熙哥。
陈少熙松了手,得了便宜还卖乖:“何浩楠你得多练练。”
何浩楠身高其实没比陈少熙矮多少,体格却差了快两倍,每次打闹都被压制得死死的,毫无还手之力。
“有本事你跟李耕耘打去。”何浩楠皮肤白,一圈指印很显眼。
陈少熙拉过他的手揉了揉:“我跟他打什么。”
“那你跟我打什么?”何浩楠皱了皱鼻子,像只出去打架没打赢的委屈小狗。
“因为——”陈少熙笑得狡黠,像高中时候故意惹小姑娘生气的小混蛋:“好玩儿。”
秋末的第一场暴雨来得突然,何浩楠被雷声吵醒,拉开窗帘往外瞧,整座小城都被笼罩在雨幕中。凌晨三点的街道已经归于安静,只有路灯仍在矗立,橙色的光晕开成朦胧的云雾。
静音的手机忽地亮起,陈少熙发了消息来。
:下雨了。
何浩楠走到厨房倒了杯水,回复道:“记得把窗关上。”
:关了。
:怎么醒了?
温水入喉解了干渴,何浩楠的睡意全然褪去:“你怎么还没睡?”
“年轻人不需要睡眠。”陈少熙敲出这句话的同时,把最新一章的稿子发给了秦舒欣。
何浩楠很轻地笑了一声,直接拨了视频通话,没几秒钟陈少熙就顶着一头抓乱的发丝出现在屏幕里。
“在干啥呢?”
何浩楠举起玻璃杯给他看:“喝水。”
厨房没开灯,仅有的光亮是从客厅透进来的,何浩楠穿着卡通图案的睡衣,说话地声音很轻。
陈少熙窝在椅子上看了他一会儿:“何浩楠,你脸怎么那么红?”
“红?”何浩楠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确定地说:“刚睡觉压着了吧。”
“谁睡觉能压得那么均匀啊。”陈少熙皱起眉:“你是不是发烧了?”
“不可能,我健康得很。”
“你找温度计出来我看看。”
何浩楠真觉得自己没有哪里不舒服,但是拗不过陈少熙,还是乖乖量了体温:“等着,一会儿拿出来一个36度打你脸。”
陈少熙难得不跟他嘴贫:“行,这次允许你打我脸。”
何浩楠自信满满地拿出温度计,那根细细的水银线稳稳停在38.5,。
“多少度?”陈少熙问。
“刚没放好,我重新量一下。”何浩楠面无表情地狂甩温度计。
“......家里有退烧药吗?”陈少熙的镜头开始晃动,两秒后人不见了,只剩何浩楠与白花花的墙壁面面相觑。
何浩楠家里不备药,根本不用找:“没有,我睡一觉就好了。”
“我给你送。”白墙外传来陈少熙的声音。
“不用,下这么大雨呢,待家里别乱跑。”何浩楠走回房间:“你真别来,听到没有。”
“你真没事?”陈少熙的声音有些迟疑。
“真没事,我明天肯定能退烧。”何浩楠笃定地说。
再次躺进被窝时雨声已经小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发烧的缘故,何浩楠睡得很快,但不踏实,梦境像一幅斑驳破碎的油画,东拼西凑组成一幕幕光怪陆离的走马灯。
空旷的教室和单独的桌椅,周围是如同潮水蔓延的漆黑,黑暗中无数张嘴发出尖利刺耳的嘲笑铺天盖地将何浩楠席卷其中,下一刻杂音通通消失,比视觉更快苏醒的是嗅觉,老房子特有的潮湿和厨房熬煮鸡汤的香味交杂萦绕在鼻尖,何浩楠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朦胧的视线中看到熟悉的老太太坐在床边,温暖的掌心抚摸他的脸颊:“小楠乖,吃了药就好啦。”
“奶奶......”何浩楠眷恋地蹭了蹭那只宽厚的手掌。
“何浩楠。”
一个低沉好听的声音穿透梦境将何浩楠唤醒,太过熟悉的嗓音让他瞬间从虚幻中回归了现实,陈少熙坐在床边,略带担忧地看着他。
何浩楠声音干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你怎么来了?”
陈少熙把床头的温水递到他嘴边,看着他喝了小半杯才说:“这话说的,我能让你一个病号自己在家吗。”
何浩楠还带着一些刚睡醒的迷茫,窗外还在下雨,屋里开着灯,陈少熙不知道在厨房煮着什么,传来一股清香。
“冬瓜排骨汤。”陈少熙说:“去刷牙,吃饭吃药。”
何浩楠摸了摸自己额头,摸到一块冰冰凉凉的膏药贴:“这什么?”
“退烧贴。”
“你什么时候来的?”何浩楠坐到床沿,看着陈少熙帮他把拖鞋拿过来。
陈少熙想了想:“四点左右。”
“挂了电话你就过来了?”何浩楠像小孩子一样被他拉进浴室洗手台前,手里被塞进挤好牙膏的牙刷。
陈少熙侧倚着门框看他:“嗯。”
“那么大雨……”何浩楠的眉眼间浮现些许无奈。
“不大,”陈少熙揉揉他的脑袋:“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何浩楠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陈少熙就已经走开。洗漱完走到客厅,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排骨汤和瘦肉粥,陈少熙拿着温水和药走过来:“坐下吃饭。”
“你的呢?”何浩楠乖乖坐下。
陈少熙说:“你先吃。”
“一起吃。”
“没煮多少,我怕你吃不饱。”
“我吃的不多,能吃饱。”
“好吧我点了炸鸡。”陈少熙无辜地跟何浩楠对视。
何浩楠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你是人吗!?”
陈少熙哈哈大笑。
十分钟后门口传来敲门声,何浩楠哼了一声:“你炸鸡来了。”
陈少熙打开门接过一个白色大袋子,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什么,何浩楠伸着脑袋看:“什么炸鸡用这么大个袋子?”
陈少熙没搭理他,直接拿进了厨房,何浩楠欸了一声,揣着那摁不灭的好奇心就跟了进去:“你小子还藏着吃,怕我抢......”
话还没说完,抬眼便见陈少熙在往他冰箱里面塞东西,蔬菜水果饮料零食摆放得满满当当。
“抢什么?”陈少熙回头瞅他一眼。
何浩楠没说话了,静静看着他收拾,目光从骨节分明的双手缓缓上移,落在俊朗的侧脸上。陈少熙长得很好看,一双细长的凤眼干净漂亮,睫毛像振翅的蝶翼。何浩楠看得很认真,似乎要用视线将这一幕描画封存。
“何浩楠,我后背快要被你盯穿了。”陈少熙没回头,嘴角勾着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
何浩楠不慌不忙地收回目光:“自恋,谁看你了。”
陈少熙也不恼,合上冰箱门往何浩楠面前一站:“来,大方看。”
两人只隔着半步的距离,陈少熙微垂眼眸,眼睛里含着柔和笑意,非常犯规,何浩楠觉得自己一定是发烧烧得不太正常,心跳的速度节奏异常紊乱,像八百只小狗在心脏里面拆家。
“哎我操。”何浩楠实在顶不住,先偏头笑了。
陈少熙不依不饶抓他的手:“白给看这老半天我就得一句骂呀?”
“别闹了,我病号呢。”何浩楠讨饶。
陈少熙挑眉:“现在知道自己病号了?”
“我一直都知道嘛。”何浩楠理亏,语气软和了不少,话尾带着些含糊的尾音。
陈少熙指节抬了一下他的下巴:“少撒娇何浩楠。”
“谁他妈撒娇了!?”
“过来吃饭。”
“……来了。”
饭后吃了药,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回到房间午睡。屋外雨声已经停了,阴云的缝隙间透出些许光亮,楼下开始传来小孩嬉闹的声音。何浩楠放下手机转身想跟陈少熙说些什么,一翻身就见着那人已经抱着被子睡着了。
陈少熙被珍珍妈剪了个男高中生的发型,额发细碎盖住眉毛,发丝是天然卷的蓬松,不经意间还会流露出几分稚气。
何浩楠伸出手指抚摸了一下他的睫毛,然后又捻起一缕发丝把玩,好像陈少熙是他的私有娃娃,这里碰一碰那里动一动,直到陈少熙烦不胜烦伸手将他圈住才消停。
这场暴雨的余韵绵延了三天,第四日的清晨才落下晴天的第一缕光晖。
何浩楠打着哈欠拉开店门,猫咪也从窝里慢悠悠走出来,爪子搭在门槛处伸了个懒腰,何浩楠伸手摸了它一把,结果这小毛球扑通一下就倒在地上。
“碰瓷呢宝贝儿?”何浩楠一下乐清醒了,蹲下捏捏小猫胖乎乎的腮帮子。
黑猫警长到现在也没有个正经名字,跟便利店一样是个黑户。别人问起来何浩楠总是解释说没有想到合适的,后来有一次陈少熙贱兮兮地拆他的台:“你就是害怕起了名字就有了牵绊吧。”
何浩楠破天荒没回怼他,小动物和人一样,只要有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和属于自己的名字,就会认定那里是自己的归处。可没有人能一辈子当谁的避风港,流浪的人最终的归宿是大海。
这座城市最宜人的季节是冬天,陈少熙紧赶慢赶在十月下旬完成了新书出版工作,空出手来便催命似的让秦舒欣在11月6日之前必须把第一本样刊送到他手上。
秦舒欣大学期末周都没那么迫在眉睫过,一气之下也给自己买了张逃离北回归线的机票,抱着那宝贝新书闪现到了陈少熙面前。
陈少熙感动地一把抱住新书:“秦舒欣你是我一辈子的好朋友!”
“你说这句话时但凡看我一眼呢?”
陈少熙嘿嘿一笑,小心翼翼地把书放好:“谢了兄弟。”
秦舒欣在他的电竞椅上兀自晃悠了两圈,想起什么似的:“你楠哥呢?一起吃个饭呗。”
“那肯定,都安排好了。”陈少熙想了想,警告道:“你可别在他面前乱说啊。”
秦舒欣一脸无语:“放心吧,我能乱说啥。”
还真能。
秦舒欣小半杯红酒下肚,开始搂着何浩楠称兄道弟,趁着陈少熙上个厕所的功夫已经将他大学时候的事吐露了个干净。
“哥我跟你说,陈少熙这小子就喜欢黑长直的女生,大学的时候......”
陈少熙一个滑铲扑过去捂住他的嘴,对何浩楠说:“他在胡说八道危言耸听。”
何浩楠眉梢一扬,酒精带得眼角微红:“黑长直?”
陈少熙睁眼说瞎话:“不,我喜欢白色短发的,像五条悟那种。”
秦舒欣挣脱他的束缚,发出真诚地疑惑:“你现在喜欢男的?”
陈少熙微微一笑:“我现在喜欢死的,你想试一试吗?”
秦舒欣低头,沉默。
何浩楠好歹算个东道主,尽职尽责将两个外地人送回了家,秦舒欣一粘上床就睡着了,陈少熙抖搂了一下被子帮他盖上。
“那我走咯?”何浩楠看了一下没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便准备回家。
陈少熙开玩笑道:“没法收留你了这次。”
何浩楠笑着摇了摇头,正准备开门,忽然陈少熙补了句:“要不你收留我吧。”
从陈少熙的小窝到何浩楠的家算不上远,这片街区一年四季热闹喧嚣,微凉的海风拂动发丝,两人沉默的走在回家的马路上,只有衣衫在不经意间触碰和分开。
“何浩楠,你上一次谈恋爱是什么时候呀?”陈少熙打破安静。
何浩楠扭头看他一眼,反问道:“你要给我介绍黑长直吗?”
“哎,这茬还能不能翻篇了?”陈少熙侧身轻撞了他一下:“现在是问你呢。”
何浩楠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才稳住身,看着远处绵延的灯光想了想:“我没有。”
“啊?”陈少熙一愣。
何浩楠耳朵有些红,佯凶道:“啊什么啊?”
“你没谈过恋爱?为啥啊?不应该啊。”陈少熙的眉毛都快拧出个问号了。
何浩楠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小声说:“没找到合适的。”
陈少熙问:“怎么才算合适的?”
“不知道。”何浩楠诚实得很敷衍:“那你呢?”
“我?”陈少熙垂着眼睛,视线里他紧跟着何浩楠一步一步往前走:“不是说了,我喜欢白色短发的。”
何浩楠推了他一下:“自己起的话题能不能认真点聊?”
陈少熙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走了几步,然后转身回头,与他面对面站着:“我很认真啊。”
何浩楠被迫停了下来,抬头与他对视,月光落在陈少熙的眼睛里碎成波光粼粼的海水,让他不由得定了几秒。
陈少熙伸手拨弄了一下他的头发,认真地说:“何浩楠,你要不要染个白发?”
找到定心人,共度且余生。陈少熙年少不懂事的时候曾经写下的酸话,在某一段时光他也曾以为自己真的找到了,后来命运扭着小腰给他挖了个惊天巨坑。
这坑深不见底,陈少熙蹲在里面想了很久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与一片哥虚无姐三脸相对,愁绪漫天。
在某天,一只小狗不知怎么找到了这个坑,趴在坑沿往下瞅见个倒霉孩子,于是吊了根绳下来,绳头绑着的番茄牛肉面砸中了陈少熙脑袋,陈少熙怒而抬头,一不留神撞入一双清亮的圆眼睛中,噼里啪啦的炮仗哑了声,声响全然变成杂乱的心跳。
砰砰、砰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陈少熙猛然从睡梦中清醒,沉闷的敲打声隔着墙板传来,像是楼上邻居在装修。
“我靠!”陈少熙难得的生出些起床气。
“大早上的生什么气呀。”何浩楠从浴室里走出来,像是刚洗漱完。
陈少熙钻进被窝里蛄蛹了一下:“我还没睡够。”
何浩楠随口哄道:“睡睡睡,没人让你起床嗷。”
陈少熙探出双眼睛跟着他移动的轨迹转来转去,等人要走出房间时立马坐了起来:“何浩楠我衣服呢?”
一句话又把小狗召唤了回来:“你衣服不在床尾吗?”
“不在呀,你昨晚放哪里?”
何浩楠打开衣柜翻了一下,忽然咂摸出点什么意思:“你这话说得……”
“啥?”
陈少熙借着衣柜与床之间的过道不甚宽敞,直接手一伸便把人拖回了床上。
何浩楠哎呀了一声,想生气又想笑,还来不及做反应已经被人手脚并用地捆绑住了。
“再睡会儿。”陈少熙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何浩楠动弹不得,好笑道:“陈少熙你哪来那么多坏心眼?”
“听不见。”
“快放开我,我不想睡了。”
“听不见。”
“我生气啦。”
“别生气嘛。”陈少熙用脑袋蹭了蹭他的侧脸。
“……少撒娇啦。”
陈少熙的房子随着秦舒欣的离去彻底空置,这个人仗着有人惯着大摇大摆占了何浩楠半个床位和衣柜。本来略显空旷的一居室开始变得拥挤,洗手台上的电动牙刷变成两支,洗脸巾一黑一白肩挨肩地挂在一处,透露着亲昵的意味。
陈少熙晚上熬夜熬得凶,早上又想跟着何浩楠去店里,所以每天起床都显得尤为痛苦。何浩楠看他如同用了10年的老电脑被强制开机,在床上扑腾了半天都没能爬起来,不忍心地把被子给他盖了回去:“算了你继续睡吧,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陈少熙一下坐了起来,可惜眼睛没跟上,勉强睁开了一条缝:“我起来了!”
何浩楠跟着他梦游似的脚步走进浴室刷牙,电动牙刷嗡嗡震动,陈少熙的小卷毛也没睡醒,乱糟糟地蓬成一团,还有些可爱。
“笑什么?”陈少熙用白色洗脸巾囫囵擦了两把,耳尖地听见何浩楠的笑声。
何浩楠眼角的笑意未消,声音都带着些上扬的调:“没笑什么呀。”
陈少熙很喜欢听何浩楠说话时带的含糊鼻音,逗弄似的学着他说话,这种纯找打行为何浩楠也不手软,皱皱鼻子给了他一拳。
何浩楠的便利店虽然小,但是胜在位置好,每天的收入也还算可观。陈少熙趴在桌上看何浩楠在本子上写写画画,问道:“何浩楠,你为什么想开便利店啊?”
何浩楠的笔尖停顿了一下:“因为这个铺面是赵一博的。”
“啊?”
“他不收我租金。”
陈少熙恍然道:“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一名普通的人民教师,没想到家里还有这等产业,失敬。”
何浩楠笑着用笔尖戳了戳他的脑袋:“别失敬了,把抽屉里的单子拿出来。”
陈少熙乖乖拉开抽屉:“何浩楠,你就没想过要去别的地方吗?”
“去哪?”何浩楠头也不抬。
陈少熙凑过去,眼睛亮亮:“去哪都可以呀,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
何浩楠睫毛轻扇了两下,抬眼时有些迷茫:“我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片海域,也没有向往过陌生的地方,在遇见陈少熙之前他的人生是一眼看得见尽头的沉闷和无聊。
陈少熙没想太多,接着他的话道:“我们可以先去旅游,从南到北走,云南重庆内蒙古哈尔滨杭州......”
“你这些城市跨度是不是太大了点?”何浩楠一听他跑火车就想笑。
“这都不是事,”小陈总主打一个随心而动:“你只要跟我走就完事了。”
何浩楠生日的那天还是跟鹭卓他们出去聚了一下,半桌子的酒都进了何浩楠肚子里,结束时脸颊通红,歪在陈少熙身上走不动道。
陈少熙把人从网约车上哄下来,又将两个手机好好揣进兜里才背对着何浩楠半蹲下来:“上来。”
何浩楠揉揉眼睛:“上哪?”
“上我背上。”
“为啥?”
“我背你回家呀。”陈少熙难得地有耐心。
何浩楠礼貌婉拒:“不用了谢谢。”
陈少熙被他逗笑了,学他的话:“为啥?”
“我自己可以的。”何浩楠站得笔直笔直。
“你可以啥,你都走不动了。”陈少熙抓着他的手腕往背上带:“乖啊,咱赶紧回家。”
“好吧。”何浩楠麻溜地趴了上去。
陈少熙后背宽厚,像一艘平稳的小船:“不是,你刚那一套是在演我呢?”
何浩楠搂着他的脖子偷笑。
“是不是演我呢?其实你根本没醉吧?”陈少熙走得很慢很稳,每一步走得很仔细。
何浩楠软着声说:“醉啦。”
“醉了就收不到礼物了。”
“那没醉。”何浩楠下巴抵着他的肩膀,凑到他耳旁问:“礼物是什么?”
“不告诉你。”
“快说!”
两人吵吵嚷嚷,好不容易才回到家,何浩楠被哄着洗了澡换上干净的睡衣团进被窝里,不死心地向陈少熙伸手:“啥礼物呀?”
陈少熙握住他的手:“先睡觉,明天给你。”
“可是我想知道是什么。”
陈少熙服了小狗的好奇心了,笑着捏了捏他的手心:“一本书。”
“嗯?”
“书名叫《可可西里的海》。”陈少熙弯了弯眼睛,很温柔地说:“这是属于你的故事。”
在陈少熙生日前夕,旅居的出租屋到期,秦舒欣也开始打电话来催他回去打工。
“签售会、访谈、还有1000本亲签都在等着你,赶紧滚回来。”秦舒欣越到年底越暴躁,大有与工作同归于尽的气势。
陈少熙犹犹豫豫:“我再考虑一下。”
“你考虑什么你考虑,你还想一辈子待在那里了?”
“那倒也没......”
“赶紧买机票!!!”
陈少熙皱着眉把手机拿远了些,再想说什么时秦舒欣已经咔一下把电话挂了,不给他一点讨价还价的机会。
“何浩楠,秦舒欣骂我。”陈少熙一头撞到何浩楠背上。
何浩楠正在打游戏,操作的小人原地来了段傣族舞:“我揍你哦。”
“......你和秦舒欣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建群了?排挤我呢?”
“两个人不用建群宝贝儿。”
“......”
何浩楠百忙之中抽空敷衍问道:“那他骂你什么了呀?”
“他让我回去。”
“回呗。”
陈少熙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后脑勺:“你让我走?”
何浩楠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过年不回家吗?”
“也可以不回。”陈少熙满脸写着不高兴。
何浩楠啊了一声,说:“我还想着去兰州玩呢。”
陈少熙愣了一下。
“我想去兰州,少熙。”何浩楠退出游戏,笑眯眯地看着陈少熙。
陈少熙眼睛里的欣喜瞬间就满溢了出来,像一株唰一下挺立的小树苗:“真的吗?”
“嗯。”何浩楠说。
陈少熙掏出手机:“那我现在看机票,我们先去B市,工作结束就回兰州,可以吗?”
“好。”
分别的焦虑变成了同行的喜悦,陈少熙的嘴角一天都没下来过,笑得连来买酱油的阿姨都忍不住一步三回头的瞧。
何浩楠看看阿姨,又看看陈少熙。
陈少熙轻咳一声,收了笑容。
没过三秒又笑起来。
何浩楠无奈地移开视线,在陈少熙看不见的角度,嘴角也慢慢扬起。
打烊后两人照例散步回家,趁陈少熙洗澡的功夫,何浩楠跟赵一博通了个电话。
“确定不开便利店了?”赵一博问。
何浩楠撑在阳台的栏杆上看着远处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牌:“嗯,不开了。”
“你早该出去走走了。”赵一博跟何浩楠一个院里长大,对他家里的事一清二楚:“当年你不想让何奶奶为难放弃读大学,本来以为他们就不会再说什么谁知道——”
“算了一博。”何浩楠下意识想去摸烟却摸了个空,恍然才想起自己自从认识了陈少熙后便很少再抽烟了。
赵一博叹了口气:“你想去哪里?还有钱吗?你每个月赚的那些大部分都转给了他们,多少也给自己留点呀。”
“有,这你就别担心了。”何浩楠笑了笑:“我去可可西里看海去。”
赵一博那头沉默了一下,半晌后犹犹豫豫地说:“小何,你是不是被什么旅行团骗了呀......你要不还是别出去了?”
何浩楠哈哈大笑。
秦舒欣那头催得急,陈少熙把机票定在了一周后,小猫寄养在了赵一博家,便利店打上歇业通知,两位“失业人士”专心致志做着出行准备。
“不对劲何浩楠,我来的时候肯定没带那么多东西,怎么塞不下了呢?”陈少熙的皮箱咧着个大口,宽度不大不小,正正好在卡不上口的边缘。
何浩楠把自己的衣服扒拉出来两件:“你放点儿过来。”
两分钟后,两个皮箱都合不上了。
陈少熙气笑了:“什么行李还要我亲自扛?”
何浩楠一拍大腿:“寄快递呀笨蛋!”
“那不是又得重新收拾?”陈少熙一脸惊恐,倒在床上:“要不当我死了吧。”
“当不了一点儿,快动起来。”
满满当当的东西收拾完已经傍晚,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出去吃火锅。陈少熙担任了小电驴的司机,油门拧到底往前冲,何浩楠刘海被风掀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等红绿灯的间隙,陈少熙说:“我刚来到这的第一天晚上,约到了一个路怒症的师傅,那一脚油门踩得,感觉好像坐上了太空电梯。”
“你咋不叫他开慢点?”何浩楠笑道。
“我社恐,”陈少熙回忆了一下:“拿你泡面的时候我老尴尬了。”
“嗯,那时候生涩又拘谨,现在——”何浩楠停顿了一下,装模作样叹道:“怀念。”
红灯进入倒计时,在绿灯亮起的那一刻陈少熙载着何浩楠冲入车流之中:“不准怀念。”
“?”
“不过那会儿你对我可真好。”陈少熙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何浩楠:“好得我都快怀疑你是搞诈骗的了。”
何浩楠拍了他一巴掌:“你见过这么帅的帅哥搞诈骗吗?”
“这不先天优势?这我得第一个被骗。”
“你这话怎么一套一套的?”
“我学的。”陈少熙停在火锅店门口,接过何浩楠的头盔放好。
何浩楠站在一旁等他:“你学这个干嘛。”
“哄你啊。”陈少熙跟他对视一眼,然后两人开始狂笑,被路过的行人看了好几眼。
何浩楠抓他胳膊:“你吃了什么过期辣条吗?”
“你就说好不好使吧?”
这个点吃火锅的人不多,两人找了个角落坐下开始点菜。
“你这张脸就够好使了,别学怪东西噢。”
海岛的火锅主打一个酸辣,刚开始陈少熙很不习惯,后来跟着何浩楠吃了几次倒觉得有点意思起来。
“你一开始对我这么好不会是因为脸吧?”
这店上菜的速度很快,热气腾腾的锅底被端上来,蒸腾的热气向四处八方飘散,何浩楠把碗筷拆封递给他:“那不然呢?”
陈少熙举着筷子想了想,没找到作妖的点,便妥协地点点头:“好吧,那也行,喜欢脸也行。”
何浩楠快笑死了。
火锅店的玻璃窗外是川流不息的车辆,形形色色的人路过、停驻,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港口。
何浩楠隔着缭绕的烟火气看向陈少熙,忽然说:“陈少熙,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的眼睛在下雨。”
陈少熙动作一滞。
“我在想,我的天,谁会舍得让他这么难过呢。”何浩楠的眼睛变得柔和,眸光因为回忆而变得朦胧。
面前的火锅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陈少熙看着何浩楠,说:“何浩楠,我喜欢你。”
何浩楠眼睛飞快眨了两下,有些慌张地左右看,脸比锅底还红:“不是兄弟,你这有点突然了。”
“不是兄弟,你这接得也有点突兀了,给我整不会了。”陈少熙被他带得也有点慌:“你要吃什么,我下点菜吧。”
何浩楠战术喝水:“我刚想叫你下个肥牛来着。”
“好的兄弟。”
何浩楠憋不住笑:“你别叫兄弟了。”
“那我叫啥?不行我俩今天就在这桃园两结义吧,我大哥你二弟。”
“陈少熙你还写什么小说啊,你说相声得了。”
“好咧二弟。”
“滚。”
临飞的前一晚,何浩楠难得的有些失眠,在翻了第八次身后想要起床抽根烟,又被陈少熙抓了回来。
“怎么睡不着?”陈少熙半梦半醒,声音暗哑。
何浩楠猜道:“下午喝咖啡了。”
“拉倒吧,你之前一天喝三杯也没事。”陈少熙睁开眼睛,跟他面对面躺着:“咋啦?”
昏暗的房间里看不清对方的脸,何浩楠垂下眼眸:“就是觉得有点不真实。”
“怎么不真实?”
“少熙,我从小到大都特别倒霉,想要的总是得不到。”何浩楠绞尽脑汁地去表达:“我害怕这一次也......”
“别怕。”陈少熙将他搂入怀中:“以后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得到。”
被赵一博的电话吵醒时,何浩楠腾空的感觉才落到了实处。
“......奶奶摔了一跤,现在昏迷不醒,何叔拿不出钱来做手术。”赵一博在医院门口接到何浩楠和陈少熙,快速把情况跟人说了一遍。
何浩楠走到ICU巨大的玻璃船前,那位从小疼他的老太太躺在病床上,环绕在她瘦弱的身体边上的是冰冷的仪器。
男人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颓废又狼狈。
何浩楠从口袋里拿出银行卡递给男人:“给奶奶做手术。”
“不用,我现在在筹钱了,再等两天......”
何浩楠冷冷打断他:“没人等得起。”
男人勉强撑起的面子被无形的拳头打散,肩膀耷拉了下来:“我会还给你的。”
“不用。”何浩楠看向老太太:“是我该还的。”
陈少熙和赵一博没有掺和何家的事,站得远远的看两人办手续。
“小何是被何奶奶在临春河边捡到的,那会儿他才出生没几个月,”赵一博忽然开口:“何爷爷走得早,何叔又年少离家,这么多年都是祖孙俩相依为命长大。”
“你别看小何没上大学,其实他以前成绩特别好,正经高考的话B市那两所大学也不是不能冲一冲。”
陈少熙沉默地听着,目光一直遥遥落在何浩楠身上。
手术需要好几个小时,赵一博去给几人买点吃的,陈少熙便走到了何浩楠身边。
“聊什么呢?”何浩楠声音与平时没什么不同。
陈少熙也没瞒他:“聊你呢。”
“嗯?”
“说你以前老爱招猫逗狗,带着赵一博干坏事。”
何浩楠弯了弯眼睛:“他骗你呢。”
“嗯,你是乖小狗。”
何浩楠睫毛颤了一下:“机票......”
“我改签。”陈少熙说。
何浩楠看了他一会儿,说:“你的别改了。”
“少熙,我走不了了。”
陈少熙这次签售会跑了十八个城市,几乎是连轴转的形成让秦舒欣都有些顶不住。
“你要不要休息两天?”
两人在赶往一个电台访谈的录制现场,陈少熙一边敷着面膜一边熟悉流程,闻声抬眼道:“好难得,你居然主动让我休息,感动了。”
“拉磨的驴也是要实现可持续发展的。”秦舒欣说。
“啧,骂谁驴呢?”
“咱俩。”秦舒欣翻了个白眼:“谁还不是打工的了。”
陈少熙这才偃旗息鼓,继续看台本。
“诶,你上次不是说要带浩楠去兰州?什么时候啊,我给你俩订机票。”
“不去了。”陈少熙说。
“为啥不去了?”
陈少熙淡淡地说:“去不了了。”
明媚的阳光洒落在草地上,微风吹拂着花坛里一株株开得热烈灿烂的三角梅,玫红色的花瓣落了一地。何浩楠推着老太太下来散步,路过花坛时捡了一朵完好的花放进她手里。
“呀,真漂亮呢。”老太太像小朋友一样拍起手。
何浩楠问:“喜不喜欢呀?”
“喜欢。”老太太把花放在兜里,拉住何浩楠的手:“你是谁家的小孩呀?你长得可真好看。”
“谢谢奶奶。”何浩楠任她抚摸着自己的脸庞。
“有女朋友没有呀?”
“有啦。”
“那可真好,”老太太满意了:“哪里的人啊?漂不漂亮?”
“兰州人,可漂亮了。”何浩楠说。
老太太有些疑惑:“兰州在哪里呀?”
“在很远的地方呢。”
“那她怎么来这里啦?”
“他——”何浩楠顿了一下:“刚好路过。”
下午赵一博有空,便约了何浩楠一起吃饭,天南地北聊了半天扯到了陈少熙身上。
“你可真行,说分开就分开,一点不带犹豫的。”赵一博说:“怎么样,想通了没?”
何浩楠不想聊:“有什么想通不想通的。”
赵一博恨铁不成钢:“人不是摆明了会等你处理完所有事再一起走吗。”
“那然后呢,老太太不管啦?”何浩楠知道赵一博是为他好,但有些事情不是快刀斩乱麻就能处理清楚:“我什么都没有,我两手空空的跟他离开,跟累赘有什么区别。”
老太太出院后回到了家里,何浩楠的便利店重新开张,少了一个人的小店显得格外空旷,黑猫警长窝在收银台上,睡得不谙世事。
何浩楠有点庆幸那时候收拾东西收得彻底,家里一件属于陈少熙的物品都没有了,让他可以减少很多狼狈瞬间。
开春时何浩楠去了一趟珍珍理发店,珍珍好久没见他,热情地一直往人腿上扑。
“楠楠准备剪个什么发型呀?”
何浩楠想了想,说:“我想染个白色。”
短暂的梦境结束总要留下些什么。
这一顿又漂又染,一直从中午忙活到了深夜。
珍珍妈手艺了得,染出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这白毛,幸好你长得帅。”珍珍阿姨客观点评。
何浩楠对着镜子抓了抓自己的新头毛,满意地点点头。
海岛的春天已经开始染上炎热,五巷的宵夜摊也开始提供冰啤酒,一桌刚散场的大哥来买烟,顺带塞了一听酒给何浩楠,盛情难却之下何浩楠只能跟他们提了一杯。
“老板,怎么上班喝酒啊?”
何浩楠握着易拉罐的手一紧,差点洒在衣服上。
大哥们热情地帮何浩楠招呼:“兄弟,你要来一听不?”
“谢谢大哥,我俩喝一听就好了。”陈少熙指了指何浩楠,笑眯眯地跟人道谢。
大哥们付了钱呼啦啦涌出店外,留下两人面对面站着。
“咋了?”陈少熙目光落在何浩楠白色头发上:“宁愿偷偷染头发也不愿意给我发个消息呗。”
“你忙嘛。”何浩楠气息有些不稳:“忙点好啊。”
陈少熙乐了:“你给我讲相声呢?”
“你怎么回来了?”
陈少熙挺起胸膛:“我不仅回来了,我还准备在这安家了。”
何浩楠没明白他的意思,眨着眼睛等待他的下文。
陈少熙从包里掏出个房本:“我陈某人,是这片土地的新晋业主。”
何浩楠没忍住靠了一声:“你是不是被房产中介骗了?”
“?”
“你在这买什么房呀?”何浩楠被那个本子的红亮得两眼一黑。
“东北人能买西北人不能买?”
“求你别讲相声了。”
陈少熙摊了摊手:“好嘛,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咯。”
海风吹拂无人的马路,鼎沸的声色被隔绝在巷子深处。
“回家了,何浩楠。”
【闲泽】李承泽作死,范闲暴怒
昨个儿夜里,范闲许诺李承泽说第二天亲手给他做澹州有名的焖鸡
李承泽晨起乐呵呵去上了朝,午间儿却是被抬着回来的。
三十廷杖,杖杖见血,范闲怕李承泽伤到了骨头不敢动他,趁着御医上药时看了一眼——触目惊心。
他唤来谢必安问话
谢必安言简意赅道
“今日朝上共议南方防洪固堤之事,二殿下同太子呛了起来。
最后太子气急,扬言说:二哥如此有能耐,为庆国百年社稷着想,我这太子之位不如让贤!
此话一出,陛下震怒,斥太子否定他当时立储的眼光,又疑二殿下有争权夺位之心。
两人都罚了,只不过执杖的是太子那边的人,二殿下就伤的要比太子重上些许。但终究是皇子,他们手下还是留了...
昨个儿夜里,范闲许诺李承泽说第二天亲手给他做澹州有名的焖鸡
李承泽晨起乐呵呵去上了朝,午间儿却是被抬着回来的。
三十廷杖,杖杖见血,范闲怕李承泽伤到了骨头不敢动他,趁着御医上药时看了一眼——触目惊心。
他唤来谢必安问话
谢必安言简意赅道
“今日朝上共议南方防洪固堤之事,二殿下同太子呛了起来。
最后太子气急,扬言说:二哥如此有能耐,为庆国百年社稷着想,我这太子之位不如让贤!
此话一出,陛下震怒,斥太子否定他当时立储的眼光,又疑二殿下有争权夺位之心。
两人都罚了,只不过执杖的是太子那边的人,二殿下就伤的要比太子重上些许。但终究是皇子,他们手下还是留了情的。”
范闲静默了一瞬,说了句知道了,谢必安朝帐内看了一眼,抱剑退下。
李承泽疼的脸色苍白,意识都有些抽离,此刻整个人趴覆在榻上,眼见着范闲坐了过来,竞还揪着他的衣袖提醒道“焖……焖鸡。”
范闲冷哼一声,抽回袖子,仔细瞧着,脸色竟比李承泽还要难看几分
“焖鸡?我现在都想焖了你!”
李承泽费力半撑起身子,不满的看向范闲“被打的是我,你还冲我生气!”
“皇后的母家就在南方,那里本来就是太子的势力所在。你明明清楚还去和太子硬碰硬,李承泽,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的,现在看来,真是蠢透了!”
自打认识范闲,范闲一直都称呼李承泽为二殿下,偶尔直呼其名讳也是在榻上得趣之时失口而喊,但像今天这般怒气横声的还是头一遭,明显是气大发了。
李承泽从小到大只被庆帝厉声训斥过,这冷不丁的让第二个人给呵斥了一顿,非但不闹,反而觉得万分新奇。
李承泽眨了眨眼,用手臂匍匐着向范闲身前凑近了几分“你刚才是骂我蠢了吗?再骂一声我听听,我觉得你一骂,我身上都轻快不少。”
范闲对李承泽时好时坏的疯劲已经习惯了, 没应他的要求,只缓缓转头看向李承泽,眼中愠色渐浓“今日朝堂之上为何要争那一时口舌之快?”
李承泽见范闲不再骂他,侧了侧身,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了无生趣道“使使绊子,只是不想让他舒心罢了。”
“只是不想让他舒心,所以你就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范闲眸底没什么温度,语气也无甚波澜,看着同往常说话别无二意,但李承泽知道,这已然是他盛怒的模样。
范闲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从榻上起身,下颌线紧紧绷着,腮帮似有微动
屋内一时静了下来,谁都没再说话。李承泽在范闲阴沉视线的注视下身体下意识的向后移动了毫厘,以为范闲要将自己厉行打骂一通才能泄愤时,范闲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甩袖离去。
屋门阖上时,李承泽耳畔还回荡着范闲背影彻底消失前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李承泽,你哪里是在糟蹋太子,你糟蹋的,分明是我的心。"
——
李承泽没哄过人。
而范闲一直以来都进退有度,极少动怒,那日摔门而去,却让李承泽陡然觉出几分无措。
闭府修养了半个月,范闲未曾探望过他一次。不过倒是托谢必安送来了焖鸡。
李承泽独自蹲在案椅上撕扯着鸡腿,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大门的方向,将鸡肉放在嘴里木然的咀嚼着。
鸡被他吃下了大半个,可屋门一动不动,丝毫不像是有人要来的迹象。
李承泽面无表情的将手中的鸡骨头放下,扯着自己的袖子擦了擦嘴,嘟囔道
“还说是什么澹州名菜……难吃死了。”
——
入夜,谢必安奉命来请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客卧的范闲。
范闲在烛火下看书,闻言掀眸看他,明知故问“奉命?奉谁的命?”
谢必安这几日夹在他们二人中间实在受不了了,催促道“你还是去一趟瞧瞧吧,白日里吃你做的鸡吃多了,这会儿正闹肚子呢,还不愿请太医。”
“那就让他受着。”范闲气定神闲,书翻过一页“三十廷杖都受的住,这区区肠疾,二殿下又哪里会放在眼里。”
“疼的不行,”谢必安按照李承泽教他的话一字不落的复述道“疼的在床上打滚,说定是你在鸡中给他下了毒。你今日要是不去说个明白,赶明儿他疼死了,你就是谋杀皇子罪,要关大牢砍脑袋的!”
范闲依旧坐的纹丝不动“死就死了。当日成亲时就说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现如今因他而死,也算是全了我当初的诺言。”
谢必安阖了阖眸子,其实二殿下还交代给他最后一句话……可这句话太难以启齿,不到万不得已,他是实在不想说出来的。
但看如今范闲这雷打不动的架势,不来个狠的他定是不会跟自己走。
谢必安深呼吸了一口气,动了动嘴唇,盯着范闲,艰难的吐出那最后一句——
“二殿下他……他都疼哭了,整日以泪洗面,说你那句'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就是为他而写。
美人病骨,周郎不顾。范郎,你……你好狠的心呐!”
范闲翻阅纸张的指尖顿了下,身体前倾,挑眉问道“真哭了?”
谢必安见有戏,急忙夸张的补充道“泪如雨下,肝肠寸断!”
“也好,”范闲身体复又坐了回去,向椅背上一靠,开口讥讽道“让他再多哭一阵儿吧,正好借此机会,空一空他脑子里的水!”
“……”
谢必安苦口婆心,还想再劝,身后的门却蓦地被人砰的一下踹开!
李承泽揣着手夺门而入,直挺挺的站在范闲面前,张口就斥“范闲,你好狠的心!就纵我夜夜独守空房!”
范闲冷冷的睨了他一眼,淡漠的开口道“我纵你的何止这一件。若不是事事依你,也不会将你惯的为了一时之气连自己身体都不顾了,简直无法无天!”
李承泽刘海一甩,视线心亏的错开,不敢再看范闲,自圆自话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范闲冷他几日是想让他反省,谁知今天来看反倒是越发不知轻重,他啪地一下将手中的书砸到书案上,随即拍案而起,厉声问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可知这话是什么意思?”
“知道,”李承泽嘟囔道“身份尊贵的人应该懂得保护自己,避免不必要的伤害。”
范闲闻声冷笑“你还知道啊,我还以为,殿下整日自诩爱读书,可读的那些圣贤论,皆进到了狗肚子里!”
李承泽启声争执“伤我又不伤你,我同太子对质,这么多年来从来都是孤注一掷。最后拼的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范闲你自己也常以身入局,如今又何必大动肝火来跟我较劲?”
“因为我说过要护你一世安宁!
我心力费尽,严防死守,替你抵挡了一切外来侵害,可千谋百算,最后却没算到你自己在背后给我作死!”范闲仰头阖了阖眼,掩去眸中那一抹猩红,原来耸然的肩膀突然颓落了下来,再开口,嗓音已泛起了喑哑“李承泽,你知道一心呵护的东西被打碎了,是个什么样的滋味吗?”
“我……”
李承泽就是这样,阴谋算计里长大的皇子,遇上危险,反倒稳定自持。可若是遇到一个人对他刨开心扉,他却踌躇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他心下也焦灼着,只是面上不显,范闲看在眼里,还当他死不认理。
郁气翻涌,范闲转身又要离去“罢了,二殿下一贯养尊处优,哪里能听进去我说的话。今日是晚了,明日早起你我就去和离,省的我整日聒噪唠叨,惹得殿下心烦。”
李承泽震惊的瞪目,上前追了两步拉住范闲的衣摆,不可置信道“你要同我和离?”
“是啊,”范闲侧眸,自上而下的觑着李承泽“从此之后,你我一别两宽,各自欣欢。殿下就是再折腾自己,我看不见了,自然就不会生气。我若要是看见了,你我二人也没了关系,我熟视无睹,也不会阻挠殿下谋策。如此,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不行!我不允许!”李承泽从小要风地风要雨得雨,他从不缺东西,可那都是些冰冷的物什儿,唯有范闲,是他能唯一拥有的一颗炙热的真心。
“范闲,我……”眼见着范闲又向前迈了一步,李承泽慌忙去阻拦,动作幅度一大,一下牵扯到后背,还未痊愈的伤疤条条撕裂,李承泽猛抽了一口气,身体支撑不住,一下子跪覆在地上
他眼前昏黑一片,却仍拼写最后一丝意识,将手用力的向范闲的方向伸去,气音呢喃道
“范闲……我……我疼。”
【角徵】当丞磊成为宫尚角
宫二✖宫三
正文:丞磊拍戏时穿到了和上官浅共浴剧情
彩蛋:论修勾们对哥哥爆棚的占有欲
——正文分割线——
丞磊看见卢昱晓慢慢靠近自己时,心里想着导演应该要喊卡了。可令他意外的是,他的搭档竟然自顾自地继续剧情开始脱外衫了。
丞磊急忙伸手按住那双要脱外衫的手,同时闭上眼睛:“妹妹,不用继续了。”
丞磊心里想的是这傻妹妹也太敬业了,拍摄灯都关了,她还傻乎乎的继续呢。他站起身要爬出汤池时,还绅士地对身后的女孩说:“快点出来吧,水里冷。”
上官浅看着宫尚角背过身拒绝自己的动作,以为他是害羞,于是鼓起勇气从背后抱住了丞磊的腰:“角公子,你就如此嫌弃我么?”...
宫二✖宫三
正文:丞磊拍戏时穿到了和上官浅共浴剧情
彩蛋:论修勾们对哥哥爆棚的占有欲
——正文分割线——
丞磊看见卢昱晓慢慢靠近自己时,心里想着导演应该要喊卡了。可令他意外的是,他的搭档竟然自顾自地继续剧情开始脱外衫了。
丞磊急忙伸手按住那双要脱外衫的手,同时闭上眼睛:“妹妹,不用继续了。”
丞磊心里想的是这傻妹妹也太敬业了,拍摄灯都关了,她还傻乎乎的继续呢。他站起身要爬出汤池时,还绅士地对身后的女孩说:“快点出来吧,水里冷。”
上官浅看着宫尚角背过身拒绝自己的动作,以为他是害羞,于是鼓起勇气从背后抱住了丞磊的腰:“角公子,你就如此嫌弃我么?”
丞磊愣住了,下意识抬头去找导演的身影,想问什么时候又加戏了。可环视一周,却发现整个屋子里除了他俩,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天啊!不是吧,田嘉瑞前段时间说的胡话竟然是真的!怎么办?怎么办?救救他,谁来救救他!
“你有在听吗?”田嘉瑞的声音突然在他脑海中响起。
紧接着响起的是他的回答“有啊”。有个屁啊!嘉瑞,哥错了,哥当初不应该溜号的!哥为什么没有仔细问问该怎么使用轻功逃跑!
上官浅感受着宫尚角的僵硬,刚想再进一步时,就听见宫尚角说:“你很了解我么?”
“公子,这是何意?”上官浅也傻了,不是吧,难不成宫尚角真的嫌弃他?她可是魅啊。
“穿好你的衣服,上来。”丞磊强装镇定,还好现在屋内昏暗,上官浅看不到他要烧熟的脸和发软的腿。
上官浅只好作罢。丞磊坐在桌子前,一副沉思的模样,倒是同宫尚角别无二致。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正在疯狂捋时间线。
他的嘴皮子因平日和田嘉瑞疯狂对台词而形成了肌肉记忆。他一心二用地同上官浅一问一答。按照他平时的语速,应该很快就说完了,奈何上官浅说的很慢,他有强迫症,只好也慢慢的回。他时不时的抬头看向上官浅,心里暗自得意,什么叫演技派!无锋之前面不改色,对答如流!
可当宫远徵的哨声求救传来时,他傻眼了!光顾着脸热烙饼了,怎么把远徵忘了!这傻孩子不会又要咬舌头了吧!不行,他要去阻止他!
靠!救命!他不会轻功!啊啊啊啊啊啊啊!丞磊面不改色,心中狂喊!急忙披上外套拿起佩刀,朝外面冲出去,一路狂奔。
死去的校园体测回忆攻击了丞磊。当他看到羽宫的屋檐时,放慢了速度,努力调整呼吸。丞磊,加油,终点就在前面,但是你不可以跑,要保住宫尚角的人设,他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
推开羽宫大门时,他已经累的要跪了,可他只能硬撑着。好在,别人看不到他涨红的脸色
“郭导,谢谢如此爱拍夜戏的你。”
丞磊三十年的人生里从没有如此狼狈过,也从未如此庆幸过。
“让开!”
丞磊神色自若,等着侍卫跪下。很好,大家都是严格按照剧本走戏的敬业群演。宫子羽说的什么外面侍卫哀嚎一片,纯粹是瞎说,他根本就没出手好不好。丞磊先是开心,接着又害怕起来,打侍卫是假的,可打男女主是真的,他该怎么办?远徵应该能保护他吧?
嘉瑞,哥错了,哥当初真的应该听你多说说。丞磊不合时宜地再次想起自己那个暴躁修勾弟弟。
走进屋门前,丞磊还在思考要不要想一个更妥帖的方法。可弟弟还是要救的,不然不符合宫尚角这个弟控的人设啊!
“远徵人呢?”
“角公子真是说笑,远徵弟弟怎么会在羽宫。”
丞磊眼睛微微向上一翻,一副宫紫商所说的死鱼脸。他走向柜子边,打开柜子。
嗯?人呢?丞磊再一次傻眼。怎么回事?怎么不按剧情走了?丞磊细细想了想,都怪他,跑太慢了,给了他们时间将宫远徵藏到更隐秘的地方了。
丞磊转头,一双鹰眼果然抓到了宫子羽又庆幸,又忐忑的神情。呵呵,小趴菜,跟哥哥玩脑子是吧。
丞磊沉吟片刻:“我对血的气味敏感,你们应该是知道的。若是远徵在房间里,听到我的话自然会咬伤自己。你现在把人交出来和我自己找到人所产生的后果是不一样的。宫子羽,不要节外生枝了。”
宫子羽慌了,他慌了!丞磊内心戏十足,果然远徵还在羽宫里。
“我就在子羽弟弟房间等,如若三个数以内,远徵不能出现在我面前,我保证,今日的羽宫不会再有一块完整的砖瓦!”
“三!”
屋内一片寂静。
“二!”
很好,月公子虚了。
待他刚要喊一时,月公子朝房梁指了指。丞磊挑眉,真是服了,增加难度是吧,他哪会上梁啊!
“把人给我带下来!”丞磊真的生气了,额角青筋暴起。一晚上了,整整折腾他一晚上了!泥人也有三分脾气的!
宫子羽犹豫后,还是选择让金繁把人带了下来。丞磊仔细瞧了下宫远徵,放下心来,还好没咬伤自己。
宫远徵正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丞磊。丞磊知道这小孩儿又因为哥哥偏心而开心了。这傻孩子,但凡和田嘉瑞一样强势娇蛮一点,早就拿下哥哥了。丞磊暗恼自己又想到了田嘉瑞。
“云为衫,解穴!”丞磊看向云为衫,“这里面的人,除了你之外,其余的有几下子我都一清二楚。”
笑话,我可是手握剧本的男人!丞磊骄傲!
点到为止的话却十分有效,果然下一刻,云为衫上前给宫远徵解了穴。
“哥哥!云为衫是无锋,月长老和他勾结,被我发现了。”宫远徵一站起来,就对着哥哥告状。
丞磊习惯了夸奖田嘉瑞,自然而然道:“弟弟,做得好。”
等他反应过来时,便看到了宫远徵的星星眼。丞磊伸手摸了摸宫远徵的头发,心里感慨,要是那个祖宗也这么好哄就好了。宫尚角,有这样的乖弟弟偷着乐去吧!
丞磊选择避开剧情,因为他在宫远徵被藏到房梁上时,恍然大悟了。同时暗道自己笨了,以田嘉瑞的跳脱性子,怎么可能一直装成病娇弟弟,他根本装不了一点。
丞磊不顾宫远徵眼中的激动和兴奋,一盆冷水浇了下去:“远徵,同我回去。”
宫远徵原本不想听,可见哥哥离开,还是急忙跟上了哥哥。
宫尚角匆忙出门,没有留下交代,上官浅自然不会离开,于是耐心的在宫尚角房间等。可她等来的却是一句话:“你先回去,今夜我和远徵睡。”
丞磊自然看见了震惊的上官浅和开心的宫远徵,可他不打算端水了,他好累。留下远徵,既可以保护柔弱无力的他,又不会被霸王硬上弓,何乐而不为?他其实一直不担心自己回去的问题,因为田嘉瑞来过这里也回去了。
——正文分割线——
我也开始沙雕了……毒哑我?
彩蛋:弟弟们的占有欲
【渊旺】一拜天地
一拜天地
邪祟村此刻人声鼎沸,几乎家家户户都跑出来看接亲。只见远远几个红纸人抬着一个白轿子——
“不对,”诸葛渊说,“是红轿子,李兄是与我成亲,又不是跟死人冥婚,怎么会是白轿子?”
“随你。”三清手一挥,皮影的轿子便被染成了红色,“红的,还是白的,有什么...
一拜天地
邪祟村此刻人声鼎沸,几乎家家户户都跑出来看接亲。只见远远几个红纸人抬着一个白轿子——
“不对,”诸葛渊说,“是红轿子,李兄是与我成亲,又不是跟死人冥婚,怎么会是白轿子?”
“随你。”三清手一挥,皮影的轿子便被染成了红色,“红的,还是白的,有什么要紧?”
“很要紧。”诸葛渊说,“李兄与我拜堂成亲,这种大事,怎么能出纰漏?”
“那就红的吧。”
远远见纸人抬着红轿子走了过来,那猫脸老太难得穿了一身新衣裳,守在屋子跟前,笑眯眯的迎着轿子来,夫子站在一旁,伸着脖子朝大院内喊了一声:“你们别再逗他了!胡闹!这可是辰墨娶亲的大日子!快些放开他!裕华!茗柯!”他又向外看看,“辰墨!轿子来了!还不出来?!再闹下去要错过吉时了!”
只见那一身双头的人微微闪开,伴随着其他各种模样的邪祟的嬉笑声,从那一团团红绸子里吐出个人来,面容清俊,精心梳好的发髻有些散开,耳朵红得像是喝醉了般,那人面上带着笑朝外跑:“来了!”
村里没有那么多规矩,轿子放下,猫脸老太从怀里摸出一张写着两人生辰八字的红纸,手一抖那纸就燃起金色的火焰,不多时,空中弥散一阵带着玉兰花香的金雾,一个同样穿红衣的人掀开帘子,从轿子上走下来,四周的邪祟想搀他,但那人走得旁若无人、大步流星,一路径直走到那新郎官面前。被那双头人塞到手里的红绸带,一端还在新郎官手里,两端都被手心里的汗水浸得更红了些。那夫子獠牙一露,对大家做了个手势,四周便安静下来。
“小生诸葛渊无父无母,全靠村里乡里乡亲才能活到今日。此等恩情,小生无以为报。”新郎官朝着围满院子的邪祟深深作揖,“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今日夫子便是我的父亲,三太奶便是我的母亲,各位就是我的兄弟姐妹。”他说完,又是一作揖。
“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猫脸老太笑眯眯地踱步过去,“掉书袋可以省省啦,赶紧的,别错过了吉时。知道你人好,等你轮番感谢完,菜都要凉了!”四周一片笑声,诸葛渊红了红脸,红绸子那头被拽了拽,诸葛渊顺着力道看去,盖头晃动间露出对方扬起的嘴角。诸葛渊一时心头发热,直道自己不该,却偏偏理解了烽火戏诸侯的心情。
众人簇拥着,两人一同跨门槛,一同迈入堂内,给牌位进了香又叩了首,一同走到夫子和猫脸老太面前。
双头人立在一旁,两个脑袋同时仰起脖颈,高喊:“一拜天地!”
这便是诸葛渊娶亲的经过,他娶亲的事情在十里八乡传开了。很多未出阁的姑娘在家中哭得梨花带雨,谁都知道那村里有个才貌双全的书生,哪知道对方不但年纪轻轻就娶了亲,娶得还是个男子。大齐好男风,虽然不足为奇,但也足以让姑娘们把心肝都哭碎,帕子洗了又晒,几条都不够用。那两日手帕的价格甚至水涨船高,被传为一段轶事。
但这个故事的主角,也就是诸葛渊本人对此全然不知,他只顾围着自己新进门的道侣打转,那晚他借着红烛的光,挑开红盖头看着那人的眼睛,才觉原来自己这前半生——搞不好也要加个上辈子,全都是白活。只是看人一眼,自己的心都要蹦到对方手中了。
诸葛渊娶的这人不是什么公子少爷,亦不是什么乡绅才子。这人是他去幽都时在路边遇着的,那天雨下得又大又急,这人穿着一袭红衣,被雨淋得透湿,蜷缩在一棵老树下瑟瑟发抖。诸葛渊看到顿起恻隐之心,便将马车停在那人跟前。
“阁下是要上哪里去?”诸葛渊问,“这雨看来一时半会是不会停了,小生载你一段吧。”
那人起先像聋子一样毫无反应。就在诸葛渊打算重复一遍的时候,他缓缓抬起头,隔着雨幕看着诸葛渊的脸。
“我没有要去的地方,”那人说,“你载我到何处,我就去何处。”
“那阁下家在哪?”
“不记得了。”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不答话,把手伸过去,朝他摊开,透过雨幕,诸葛渊看见对方潮湿的手心里写着两个字,后者被雨水洗得看不清,前者依稀可以分辨出一个“李”字。
“那李兄还是先上来吧,”诸葛渊拉开帘子,“小生诸葛渊,正打算前往幽都拜会旧友,李兄先随小生上路,从这里到幽都还需好些天,在路上李兄若是想起来要去哪,小生再将你送去,如何?”
那人点了点头,向前走了两步又顿住。他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又看看诸葛渊的车,定在原地不动了。他抬起眼睛看着诸葛渊,就仿佛是因这身衣服被拦在了车外。他立在雨里,不回树下,也不进车内。诸葛渊看着,不由得心念一动。
“无妨,”诸葛渊抽出毛笔在他身上点了点,被雨水浸透的红衣立马干透,“车内有炭火,李兄还是赶快上来躲雨吧!”
如果不是因为起先对方说过话,诸葛渊会疑心对方是哑巴。那红衣人裹着薄被蜷缩在马车的角落里,成日不是睡觉便是盯着窗外的雨幕发怔,诸葛渊同他说话,他只是回过头眨眨眼睛,示意自己在听。天光从他的鼻梁滑落到鼻尖,他却无知无觉。天黑天亮,他似乎都是一副模样,不喜不悲,若有所思。
好在诸葛渊见过的怪人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他摇着扇子,自顾自的说各种天南海北的事情。那人偶尔听了会笑一笑,或问些问题。一日诸葛渊晚上睡觉染了风寒,嗓子不适,上午没有说话。那人坐立不安了半天,朝着诸葛渊发问。
“你今天怎么不说话了?”他说,“平日我在听的。”
“不是小生不想说,”诸葛渊咳嗽两声,“是说不出。”那人睁大眼睛听着他咳嗽,流露出没有见过人生病那般惊愕的神色。
“抱歉。”那人低声说。
“不是李兄的错,”诸葛渊摆摆手,声音沙哑,“小生家贫,没有多的盘缠住客栈,只能委屈李兄跟我一起睡马车了。”随后又是一阵咳嗽。
那人想了想,抓住了诸葛渊的袖子:“我来帮你。”
诸葛渊想问帮什么,却看见那人紧闭眼睛,口中喃喃。只是一瞬间,喉咙的剧痛便消失了,就仿佛从未染病那般。诸葛渊看着对方神色如常的松开手,又蜷缩回角落里,不由得暗暗惊讶。
“李兄这用得是什么功法?好生神奇。”诸葛渊说,“如果不便回答也无妨,多谢李兄妙手回春了。”
“修真。”对方回答也很简短,“我是心素。”
诸葛渊活了这么大,还从未见过活着的心素,更未见过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心素。那人没有理会他吃惊的神情,似乎这件事压根不值得惊讶,将心素的身份暴露在诸葛渊面前也压根不是什么值得警惕的大事。也就是说,他笃定诸葛渊不会害他。
“李兄是心素的事情,日后还是不要随便告知他人。”诸葛渊说,“心素的身体可是天灵地宝,怕歹人将李兄捉去炼做法器——”
那人听到这话,不知道为何居然笑了笑,随后又点了点头。诸葛渊捧起一卷书,心下疑惑,此人为何要笑?难道对自己的处境当真是一无所知?还是说已经神功大成,其他人压根不放在眼里?
诸葛渊对上述问题并非不关心,而是他后来完全把这些都抛掷脑后。比如此刻,他吹熄红蜡烛的时候,对于盖头下是什么人,掌握了什么功法混不关心,只知道自己爱得心口发紧。那人的眼睛亮亮的,透过一层月光看着他,对他也是一笑,像是期待又像是困惑。十分朦胧,诸葛渊脑海里那些情诗被月光洗得一句也看不清了。那人拉住他的袖子,他就往前走。
“忘了告诉你我的名字,”那人说,“我记起来了,我叫李火旺。”
“他不叫李火旺,”三清说,“他叫季灾。”
“他现在叫李火旺。”诸葛渊坚持。
“你难道分不清?”三清说,“同你拜堂那个不是法身,是他的化身。”
“阁下才是分不清的那个,”诸葛渊说,“季灾这名字也是小生起的,什么时候起的这名,小生自己难道还不知道吗?”
“大司命无往亦无前,”三清说,“迷惘天道中只有因果,没有时间。你什么时候起的名,根本不重要,你赐名给祂,祂便从诞生的那一刻就叫做季灾。”
“我夫君亲口告诉我他叫李火旺,那他就叫李火旺。”诸葛渊把头一抬,“难道还有新婚之夜骗自己夫君的道理?”
李火旺同他说,他的名字就是在那架马车上想起来的。想起来的时候他正在听诸葛渊讲历史,正好说到大齐曾经有位暴君,不理朝政,又偏求所谓的成仙之法。听信了一个道士的谗言,竟然不允许城内所有人生火,宵禁时若发现屋内有光,屋内所有人都要被斩首示众。每到夜晚,城中伸手不见五指,就这样过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
直到一个隆冬,因为皇帝的禁令,城内许多人人冻饿致死。就在这时,有位义士竟然将灯油浇在身上,在城中狂奔,他脚步所及之地皆燃起烈火,那火焰见风就长,浇水却烧得更旺。城内霎时间冰雪消融,人们不但不害怕那火,反而赞美它、亲近它。而那舍身为人,引火自焚的勇士也成为了人们心中的英雄。
那时候李火旺说,那人是发疯了,他做这件事的时候没有想过什么苍生百姓,他就是单纯不想活了。
“李兄是如何得知的?”诸葛渊问。
“因为我以前就是疯子。”他停顿了一下,“我现在不是了。”
李火旺还同他说,自己当时没有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是因为名字只是一个符号。诸葛渊既然已经认识他了,知不知道名字其实并不要紧。他说他曾经有很多名字,之后也会有很多,诸葛渊不可能每个都知道。
“现在告诉你,是因为我们已经成亲了。”李火旺说,“别人问你我叫什么名字,你说不出来,这也太奇怪了。”
诸葛渊把那名字在舌尖滚过一圈,还未给出评价。这个工夫李火旺已经心急的去解他腰间捆着的红绸带了,证明了三太奶说得有道理,想要掉书袋,就会错过吉时。诸葛渊把满腹经纶重新收回肚子里去,洞房花烛夜还是少说些为妙,不然榻上坐着的心上人快要把那绸子打上死结了。
虽说是男子与男子结亲,但是李火旺却是戴着红盖头的那个,身上的首饰也按照礼数穿戴着,此刻他一着急,耳饰颈饰摇得叮当作响。诸葛渊摸了摸对方的耳垂,上面挂着一串银耳珰。李火旺被摸了一下耳朵,就如被施了定身那样不动了,诸葛渊垂着眼,把那沉重的耳饰取下来,左边,再是右边。
“出血了。”诸葛渊说,“谁给你扎的耳洞,不是说这些披挂都可以省了吗?”
“不知道,不认识,”李火旺说,“不疼,别管这个了。”他终于揭开了诸葛渊的袍子,冰凉的手像蛇一样贴上诸葛渊的胸口。诸葛渊把他的衣服也解了,两人赤条条搂在一处,诸葛渊才发觉李火旺不单是手发冷,身上也是凉的,就仿佛在大雪天走了九天九夜,才回到诸葛渊身边那么冷。诸葛渊借着月光看向李火旺,对方却显得无知无觉,只是催促般把两条腿缠在诸葛渊的腰上,伸手从诸葛渊腋下穿过,捧着他的脊背。
“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诸葛渊抬起扇子,拨乱了灯箱上交缠的两个皮影,“不必再说了。”
“不说,便会成为秘密。”三清伸手,又将皮影拨回原位,“你不是爱说书吗?怎么到这时候要你说,你反而藏着掖着了。”他看着诸葛渊,两人仿佛镜像,却又截然不同。良久,诸葛渊放下了折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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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些话是万万不能对外人说的。更何况诸葛渊还觉得很值得,李火旺的身体就算在盛夏摸起来也是温凉的,冬天在马车里生了炭火,睡许久也不见他暖和起来。每次李火旺伏在他胸口喘气,赤裸的脊背蒸着汗水,冒着热气。诸葛渊就抓紧时间拿热水来给他擦了身子塞进被子里,露在外面的半张脸上还有未退的红晕,此刻李火旺才显得有些人气儿。
诸葛渊也躺进去,李火旺立马热乎乎地贴着他,从额头到脚趾地靠在一起,堪称严丝合缝。诸葛渊伸手摸摸李火旺的发丝,对方就把头抬起来,迷迷糊糊的看着自己,神情朦胧而满足。每每此时诸葛渊觉得要他再忍过下半夜,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他忍了这么久,才将对方领过了门,此刻别说要他忍一夜,要他忍一世,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只是不知道他的兄弟答应还是不答应。
论一个忍字,诸葛渊颇有话说。两人还在马车上的时候,诸葛渊才拜会完友人回来,往马车里一箱箱的搬书,弄得车内几乎没有落脚之处。那时候李火旺还是没有想起自己究竟该去何处,就稀里糊涂的跟着诸葛渊走。眼见着诸葛渊的盘缠要用光了,一日他突然跟诸葛渊说,要出去一趟,两日后回。
“我去监天司,”他从马车上跃下,“看有没有什么差事可领。”
还未等诸葛渊说话,那人就自顾自的往城内走去。留下诸葛渊愣在原地,眼下对方手无寸铁就要去领差事,实在说不过去。但眼下诸葛渊也不方便出手阻拦,他搬完最后一箱子书,正坐在马车里歇息,一只带血的手就把帘子撩开,红衣人就这么钻了进来。
他先是在车里四下看看,发现地上全放着书,又退出去。隔着帘子同诸葛渊说自己赚到了盘缠。说着,听见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一只勉强擦干净血污的手就伸进来,手里放着三块金子。
“这——”诸葛渊说,“未免太多了,小生一路上亏待李兄,实在是受不起这么多钱。”
“你就拿着,”那人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不是这个意思吗?你在路上同我说想去的书肆在哪?不是有想买的书吗?这下不必选了,都买下来吧。”
“为何李兄对我如此之好?”诸葛渊问,“小生与李兄萍水相逢——”
“我还要问你呢,”那人截下话头,“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是心素,你不杀我,反而与我一道同行,给我吃的,任我占了半个马车睡觉。你也不想要钱,也不图法器,我问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有什么为什么的,小生凡是只讲求问心无愧,”诸葛渊回答,“李兄与我有缘,我自然想做便就这样做了。”
“我也一样。”那人说,“拿着吧。”
诸葛渊他当真是差不多搬空了书肆。一匹马拉不动,又买了一匹新的。两人挤在书之间,只能并排紧挨在一起。书不能在路上久放,如此潮湿很快就会变脆,诸葛渊决定日夜赶路回到村子。他把这个想法同那人说,对方也表示赞成。
“我无处可去,”他还是那句话,“你载我去哪,我就去哪,反正都是一样的。”
诸葛渊后来说,那晚有一轮满月挂在天空,他借着那轮满月的光看清了那人的模样,刹那间仿佛是从险峻奇峰之上坠落,又仿佛前半生都在做梦,此刻才如梦方醒。那人面朝自己睡着,手虚握成拳放在脸颊边,手上还有灰尘和没擦干净的血迹。
他轻轻将那只手挪到自己的面前,细细用指腹摩挲过对方的手心,那人的手心里有很厚的茧,还有不少疤痕。他摸了又摸,鬼使神差的,他将对方的手引到面前,轻轻托着,吻了吻那人的手心。也就是在这一瞬间,诸葛渊醍醐灌顶,他甚至开始相信有来生,也许前一世自己就握住了对方的手,直到这一世才真正还上一吻。按理来说,诸葛渊应当再忍到回村,最起码忍到天亮,再去问对方的生辰八字,家住何方,好请媒婆过去说媒。六礼即成,才能同对方表白心迹。
所谓是君子发乎情只乎礼,于是诸葛渊登时当机立断做出了决定——不做君子了。
那红衣人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书生轻轻摇醒。他倒是不生气,只是猛地探出头去看窗外是否有来敌,发现四周一切正常后他又重新缩回被子里,眼神蒙着雾似的看着诸葛渊,无声询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敢问李兄的生辰八字?”诸葛渊准备好的说辞全没了用处,喉舌不受控制,开口便是这样一句唐突的话。这说明诸葛渊其实不太能忍,他很年轻,不过就算他再活一世,发现自己一生所爱与自己在这方寸之地,从隆冬一直到初春相处了好几月,他还是会将问生辰八字的傻话脱口而出。
“你太冲动了。”三清拨弄着皮影箱上挂着的、当作月亮的圆形皮影,“得亏这癫子对你一片痴情,而且他还够傻,不然任谁也不会就这样应了你。”
“别说得像是安排好的一样。”
“这本来就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非也,”诸葛渊说,“阁下所做的事情,不过是把人物放进戏台中间,但他们选什么,怎么选,为什么这么选,阁下是没法控制的。李兄对我一片痴情,难道我对他就是算计了?”
“我对他是算计。”三清说,“你是我的心蟠,你就是我的过去,你对他还能有什么真情不成?”
“倘若没有真情,”诸葛渊说,“你我便不可能坐在这里,只是阁下抽了我的十情八苦在此,恐怕是对大司命还有其他图谋吧?”
“为什么这么问?”那人打了个哈欠,“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怎么还会记得自己的生辰八字?”
诸葛渊一愣,便知道自己疏忽了,眼下这个人若是还记得哪怕一星半点,也不会同意于自己回村。方才燃起的热情又迅速冷却,他羞愧难当,正欲道歉赔罪之时,却听见那人又说:“我不记得,就用你的吧,我跟你一样就好。你拿了生辰八字要做什么用?”
“自然是——”诸葛渊喉头一哽,“李兄,你当真愿意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
“为什么不愿?”那人翻了个身又打了个哈欠,“这八字你用得,我就用不得?”
“那自然不是,”诸葛渊说,“只是——”
“那就行了。”那人说完话,不多时绵长的呼吸声便响了起来。留诸葛渊自顾自琢磨了大半夜。李火旺说他当时什么也没想,只是对方要,他就给了。人世间对心上人不都是这样吗?给得了的东西就给,给不了的变出来也要给。
“他改了自己的命格生辰,”三清说,“你倒是也敢用。”他手心一翻,成亲时猫脸老太手中那张烧过的红纸便捏在手中,上面写着两人的八字,“伏吟煞,反吟伏吟泪淋淋,说你信命,你逆天而行;说你不信,你又觉得这姻缘是天注定。”他手一挥,那红纸就落进皮影箱里,变作一轮夕阳。
“有什么不敢用的。”诸葛渊说,“他给的,我就要。人世间对心上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诸葛渊说完,对着皮影箱点了点扇子,那皮影箱里光影变幻,竟然从四周开始生发出竹林和杏树的影子。三清嗤笑一声,只是摇了摇头,却不置一词。
诸葛渊对嘲笑置若罔闻,他只是看向三清,面色严肃:“那我就继续说,后面的事情你也该知道:一切都是从我和李兄来到杏岛之后开始的。”
那日诸葛渊同李火旺搬到杏岛,一来是离幽都更近,方便诸葛渊上幽都去讲学教书;二来是离大齐最好的医馆更近,方便李火旺调气血、看癔症。李火旺被抓着中药一碗接着一碗的喝,加上诸葛渊变着法的做各种美食。李火旺颧骨下的阴影逐渐消失,晚上借着昏暗的烛光去看,吸气的时候肋骨也不再明显,腹部有了些肉,诸葛渊的拇指摁在腰侧,甚至能微微陷下去。
“我要出去一趟,”李火旺放下筷子,“过三日回。”
“可需要小生陪同?”诸葛渊心下讶异,李火旺与自己成亲两年,从未说过自己有事要出门,他说自己不记得,那就是彻底的、完全的不记得,就像过去的记忆是上辈子的事情,不值一提那样。大夫问他的问题,他一问三不知,只是摇头,也没有想要探求的欲望。他摇头的时候抓着诸葛渊的袖子,似乎除了诸葛渊这个人,他别无所求。
李火旺摇摇头:“不必,只是一些琐事。”
“李兄可是想起什么来了?”诸葛渊心里突的一跳,莫不是想起自己的老家还有妻眷,要一去不回?
“没有,”李火旺想了想,伸手过桌子,握着诸葛渊的手,“只是来的路上有些事情还没处理,只去三天,很快就会回来。”
“何时启程?”
“今晚。”
“小生去把借给陈叔的马要回来。”诸葛渊正欲起身,李火旺却说不必,要去的地方不用骑马就能到。
诸葛渊不疑有他。三太奶曾经叮嘱过他,婚姻之事最忌讳的就是彼此猜疑。李兄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坦诚相待,有什么说什么。他说去办点事,三日就回。那定然不会有假。诸葛渊把跟包袱皮缠斗的李火旺拨到一边,给他细细理好了东西。
“早些回来。”诸葛渊立在门口,李火旺靠在他怀里的脑袋上下动了动,意思是好。随后诸葛渊便看着那红衣消失在竹林间的小径上。他立在原地又看了一会,直到什么连那抹红影子都再看不见,这才回过头去,准备整理自己明日讲学说书要用的教案。
“就在这时,”诸葛渊说,“我回过头去,发现身后没有什么竹楼,只有一些荒坟。”
皮影箱里的书生先是回过头,而后快速转身,朝着竹林外跑去。
“我向外跑,发现之前认识的人,也全都不再认识我了,”诸葛渊说,“我一路寻找李兄,却一无所获,直到进了幽都城,那里的人告诉我,此处不是幽都,是上京。”
那书生模样的皮影最后跪坐在了地上,仰头向天,又垂下头去。很快它又站起来,开始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将手拢在脸前,做呼喊状,它在寻找着什么。最终它停下来,坐在竹林中那片荒坟旁,愣愣的盯着天上的月亮。
“我已经无家可归,那三日我四处寻找旧友的踪迹,有着相似模样的人,却完全不认识我;我跑遍了周围的村镇,都没有找到李兄。那时候我对眼下的异常感到恐慌,但更担心李兄的安危。”
“你现在已经知道那三日是怎么回事了,”三清说,“季灾他骗了你。”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诸葛渊盯着皮影箱,书生皮影因为奔跑,白袍子都被污得脏兮兮的。它终于在竹林的那头看见了红衣道人的影子,便不管不顾地朝他奔去。
“李兄!”诸葛渊跑到李火旺面前,却突然停下,“李兄可还认识小生?”
见李火旺点头,诸葛渊才猛地抓住李火旺的手,又把他抱在怀里看了看,确定没有受伤:“小生可能无意中招惹了某些高人,路上遇见的每个人都说此地是大梁,说大齐很早之前就已经灭国了。小生在其中三日三夜,想方设法都没能破局,也从未见过这种幻术。还好李兄没事······”
他说着,一边是故国莫名消失的困惑和痛苦,另一边是爱人平安归来的安心。两者相冲,竟然令他气血上涌,喉头都哽起来。李火旺先是皱着眉看着他痛苦不堪的神色,而后伸手摸了摸诸葛渊的眉心。
“你做噩梦了,”诸葛渊听见李火旺说,“这里是大齐,没有什么大梁。你只是做了一个噩梦,先回家休息片刻,我带你去医馆找大夫。”
诸葛渊想说自己已经去找过大夫,那人完全不认识自己,还说自己得了疯病。但李火旺的语气平静而镇定,仿佛胸有成竹。
“可是竹楼已经——”诸葛渊回过头去,那竹楼竟然好好立在原地,连门口放着的、李火旺忘带的伞都还倚在门边,他登时张口结舌,两眼一黑,竟然就这么昏了过去。
“其实那时候我就知道,那不是做梦。”诸葛渊看着皮影箱,皮影书生被扶着进了竹楼,而在竹楼外,竹林、杏树,早已全都化为焦土,“因为之后我才真正做了一个梦,梦里大概是上一世的我,坐在河岸边,为救一只落水的鸟,自己差点溺死,幸好有人相助,才捡回一条命来。”
诸葛渊站在岸边,却没能看见救他的人究竟是谁。只得朗声道:“感谢阁下救命之恩!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日后若有机会,小生定来拜会!”
他没等到人的回答,却听见身后的河流哗哗作响:“我乃司命化身。拜会就不必了,今后你若需要帮助,只需念我的名讳,我便前来相助。”
“救命之恩,小生没齿难忘。”诸葛渊说,“怎敢再要求司命相助?召唤司命现世的代价太大,小生只是一介凡人······”
“没有什么代价,”面前的树荫浓绿,叶片发出梭梭的细响,“不要你的阳寿,也不要你的皮肉骨,只需要呼唤我的名字便可。”
“可我并不知道阁下的名字。”
“不需要知道,”那只被他捧在手中的鸟发出啼鸣,“你唤我做什么,我便是什么。你唤我做飞禽走兽,我便是你周身的鱼和鸟;你唤我为风雨雷电,我便是你头顶的暴雨惊雷。”
“若是我唤你为人呢?”诸葛渊问,“阁下也会变成人吗?”
“千万不可,”那声音又融入风中,“你若是唤我做人,我就会失了神通,当真成了一个凡人。别说助你,我自己性命也会堪忧了。”
诸葛渊说完上述的话,便陷入沉思之中。三清将指腹在桌上轻点了两下,皮影箱中突然出现一个拿着匕首的小人,它悄无声息跳入了竹楼旁茂密的竹林里。诸葛渊没能发现它。
“如果我说,这两者都不是梦呢?”做完这一切,三清才缓缓开口,“司命救你是真,李火旺骗你也是真,他们说的话也都是真的。”
“既然骗了我,又怎么还能说是真?”诸葛渊困惑的摇头。
“李火旺是心素,你可是忘了?”三清指向那座竹楼旁的焦土,“他会修真。”
诸葛渊的病不药而愈,但李火旺却好似病了般日益消瘦下去。喝药还是食疗都不再起效,他的肤色又变回了初见时那般的苍白,每日只是蜷缩在被子里睡觉。诸葛渊带他去看大夫,都说内人没有生病,只是不知为何太过虚弱。
百思不得其解的诸葛渊只得由着李火旺一睡一整日,他在院内置了一张竹床,天气好时让李火旺到竹床上去睡,晒晒太阳。又是一年暖春,杏花早早开了。诸葛渊将李火旺抱到竹榻上,对方对于大部分自己说的话只会含糊的答应,只有自己叫他的名字时才会睁开眼仰起头,过一会却又很快把眼睛闭上了。诸葛渊亲亲他的额头,杏花纷纷扬扬飘落,洒在李火旺的发间和脸颊上,李火旺只是含糊的哼了一声,眼睛睁开一条缝,伸手抓住诸葛渊的手指,又睡了过去。
诸葛渊愣愣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知为何竟落下一滴泪来。他被那滴泪水惊得站起身来,直道自己不该:李兄没得什么病,怎么就敢想到对方若是死了该怎么办?实在是不吉利。他摇摇头,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起先他以为是幻听,而后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更加严厉——他转过身,便看见夫子立在不远处的竹林里,。
“诸葛辰墨,”夫子说,“你要酿成大祸了!”
“他不是我夫子,”诸葛渊停顿了一下,“他是吗?”
“你觉得呢?”三清笑了笑,面前的茶盏里飘着杏花瓣,“如果他是,你会好受些吗?”
“什么意思?”
“对你来说,他是不是你夫子根本没有区别,”三清说,“你在听到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选择,是谁说的还重要吗?我说过:我就是你。我对这人无情,你又怎么会对他有情?”
“不是这样的!”诸葛渊说着,皮影箱里的小人朝着那兽面的夫子跪了下来,“夫子,辰墨能把自己的命给您,但绝不能亲手取李兄的命啊!李兄也不一定是您说的司命,他与我成亲这么久,如果是司命,我怎么会不知?他分明是人啊!”
“你当真是糊涂了!”夫子摇摇头,“司命有法身报身和化身,此人便是司命的化身!他想要看起来像什么,便会像什么!他说自己是龙,他就可以变成一条龙!他说自己是人,可不就成了人?”
“不对,”诸葛渊突然想到了什么,“若是他自愿的,又为何要放弃神通,只甘心做人?难道只是为了与我成亲?”
“当然不是,司命的目的我们这些人又从何得知?”夫子说,“只是司命在白玉京争夺天道,哪里管凡人的死活,大齐便是被他们生生抹去了!”
“您方才说的完全是空口无凭,”诸葛渊也心头火起,李火旺此刻怪疾缠身,夫子却还前来说这些话,“我们此刻站的地方难道不就是大齐的国土?”他一边说着,却想起一年前那三日的噩梦,登时脊背发凉,却依旧说,“如果真是那样,我与李兄在此地生活,怎么丝毫不知?”
“此地是,”夫子说,“你若是不信,就随我走出竹林看看。这司命在登白玉京之前是个心素,便有心素修真的能力,这方圆数百里都是大齐,你走出这竹林再往北走,就知道我说的是真还是假了。”见诸葛渊沉默,夫子走上前去将对方扶起来,“方才我同你说过的话,你该记住了。若不是到万不得已,又怎么会让你置身这种境地?”
“可是夫子,我——”诸葛渊说话的功夫,对方从袖间将一样东西塞进诸葛渊的怀里,他一愣,低头一看,竟是一把泛着紫光的匕首。
“他虽然看上去是凡人,但本质还是司命化身,一般刀剑伤不到他,”夫子说,“这把神兵只要插入那化身的心脏,便能让他神形俱灭,只有这样大齐才能回来!”
“你已经知道这件事了,”诸葛渊对三清说,“一条时间里容不下两重历史,大齐和大梁不能共存。”
“若是季灾不修出整个大齐,也许还不会如此,”三清默认了诸葛渊所说,“祂偏要修真一整段历史,即使是大司命,也有灯尽油枯的一日。大齐消失本就是天道因果,自己执掌天道,却非要逆天而行,简直是笑话。两重历史都是真的,势必要相撞,这两重历史中的人也一个都别想活。诸葛渊,你曾经还说要以天下为己任,杀了他可是为天下苍生做的大好事。你又在犹豫什么呢?”
诸葛渊却没有听三清在说什么,他看着皮影箱里那个小小的红衣人。将它从其中拿出来,捧在了手中。
那皮影在他手中却立了起来,好似有看不见的丝线在上头拉着它。它环抱住诸葛渊的一个指头,轻飘飘的身体倚靠在他的手心里。
“李兄逆天道而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是为我,”诸葛渊说,“而今却要我亲手杀他,这也是你所谓的天道吗?”
“那是自然,”三清回答,“是你种下的因,那也自然是你的果。”
诸葛渊没有答话,他一只手在膝上攥成拳头,直至从指缝里滴出血来。那红衣小人看见了,原本依偎在他的手心里,却直直从他手心中跳下来,飘落在诸葛渊的膝头,竟想用自己去覆那伤口。
“自古只看书上说两难全,想不到有一日真要我来选,”诸葛渊带血的手捧着那纸人,“小生···实在是做不到啊·····”
三清只是摇头嗤笑,就在这片刻工夫。诸葛渊借着对方低头添茶的空当,手伸进皮影箱后一提,那把小小的紫色匕首被抽了出来掩进了袖子里。他又手一翻,只把一根银针塞进了书生小人的手中。
“接着说吧,”三清说,“要救这天下,还是跟这癫子一起拉这天下陪葬,难道还需要犹豫不成?”
诸葛渊心事重重了几日,连李火旺也察觉到些许异样。诸葛渊在临帖,他边打哈欠边走过来,坐在诸葛渊身旁:“发生什么事了吗?”
诸葛渊手一抖,“灾”下面的火字就歪了一笔:“没什么事。”
“你别骗我,”李火旺说,“你心里有事,就喜欢写字帖。我跟你同吃同住快三年了,你这点习惯我还是知道的。”
“李兄,”诸葛渊放下字帖,“若是有人要你杀我,你会怎么做?”
“谁活腻味了?”李火旺倚着诸葛渊又打了个哈欠,“我把他剁碎了喂院子里的锦鲤。”院子里的荷塘是两个月前新挖的,诸葛渊拽着李火旺上集市,买了好几尾锦鲤来,天光从竹林的缝隙间洒在鱼鳞上,犹如碎金闪烁。李火旺很是喜欢那些鱼,清醒的时候盯着它们发呆,一看就是半日。
但诸葛渊却并不是开玩笑,他只能努力显出轻松的样子:“若是非做不可呢?”
“有什么非做不可的理由吗?”李火旺问。
“自古大义灭亲,不都是非做不可吗?”诸葛渊说,“如果我酿成大错,为祸苍生,有人要你杀了我呢?”
李火旺沉思片刻:“你希望我杀了你吗?”
“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你想听我说不愿意杀你,让我在天下和你之间选你。”李火旺说,“我们成亲这么多年,洞房那夜都没听你说过这样的话。所以你是想让我杀你,你为什么想让我杀你呢?”
诸葛渊被李火旺的一席话弄得张口结舌,他正想解释,却见对方摆摆手:“我也不想知道为什么,如果你想让我杀了你,那我就杀。如果你要是犯了大错,肯定由你自己的理由,你想让我杀你,也肯定有你的原因。我杀了你,然后陪你一起死,来生咱们还能在一起。”他说完,拉着诸葛渊的白袍将他往下拽,托着他的脸亲了亲,“我什么也不记得,谁也不认识,不跟你走,我还能上哪去?”
那吻登时让诸葛渊五脏六腑都着了火,几乎痛得要站不住了。他抱着李火旺,那把匕首被诸葛渊放在贴身的内袋里,此刻也犹如烧红了一般烫着他的心口。他想说话,眼泪却先流了下来,滴在了李火旺的红袍上。
他透过泪眼向竹窗外望去,前一日他当真策马跑出几十里地,去验证夫子的说法。在马蹄跨过某条界限的一瞬,他便借着惨白的月光,看见了遍地的尸骸和荒芜的焦土。大齐早就被战火分裂,各路势力厮杀抢夺,民不聊生。
马匹受惊又向后退了一步,四周再度变回原先竹林那枝繁叶茂的模样。诸葛渊抬起头看向天上的月亮,他曾经借这月光看清了爱人的面容,看清了自己的心意。此刻眼前的景象,他却宁愿永远看不见。月亮还是同一个月亮,只不过李火旺不是李火旺,而是司命的化身。
“说要下辈子在一起。那么多人,你怎么找到我?”诸葛渊暗中擦去眼泪,“等下辈子我再驾马车去捡你吗?”
李火旺歪头想了想,突然伸出手去:“那你做个记号吧,你留个记号在我身上,到时候就能认出我了。”
诸葛渊托起他的手,拿着毛笔就要往上写。李火旺原本以为他会写上自己的名字,却看他写的是“李火”二字。
“这是要写什么?”李火旺说,“我的旺字呢?”
“名与命谐音,改名自然就是改了命,”诸葛渊说,“既然说要到下辈子还能一起,自然要给李兄改个名字。李兄遇到我之前想必是吃了不少苦,下辈子可要平安顺遂。”他的笔尖一撇一点,“这旺字我就自己留着,到时候我拿着这个,就能与你相认了。”
“好办法啊,”李火旺看看自己的手心,“季灾,季灾,真是好名字。”
“谐音忌灾,挡灾化煞,”诸葛渊说,“还愿李兄无病无苦,百岁无忧。”
“还有这个意思在,真好,”李火旺说,“诸葛兄送的名字,怎么样都好。”
“他现在叫季灾了,”三清说,“你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李火旺就是季灾,季灾就是大司命,这个名字还是你亲手给他的。他也真该谢谢你,没你他也是成不了司命的。”
“李兄成了司命是他自己之前的造化,跟我又有什么关系?”诸葛渊说。
“司命的化身,你唤他作什么,他便是什么。祂叫季灾,又司迷惘,其中肯定有你的因果。”三清挥挥手,从四周水墨般流动的背景里飞出两只水墨的仙鹤,“大司命无往亦无前,颠倒因果也并非不可能之事。”祂再一挥手,仙鹤变成两尾红鲤,跃入水墨画中不见了。
“颠倒因果,”诸葛渊想起了什么,“李兄与我相遇那天,手上的字——”
此刻皮影箱里传来一声巨响,诸葛渊和三清双双回过头去,只见从灯箱中间裂开一道缝隙,白衣和红衣小人立在缝隙两端,伸手企图抓住彼此。眼看红衣小人就要落入缝隙中,诸葛渊眼疾手快,将它向上一托,让它与白衣小人落在一边。
“建议你别管那些了,”三清说,“到你选的时候了,天下,还是季灾,你只能选一个。”
“你没事吧!”李火旺把诸葛渊拉起来,“快跑,我们离开这里!”
诸葛渊却立在了原地,事到如今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李兄,你是不是骗了我?大齐其实已经在司命争夺天道的时候消失了,对吗?”
李火旺还想说什么,诸葛渊却再次说话了:“你不必再装成凡人了,我已经知道你是司命。你下凡是为何我并不知道,你又为何与我成亲,我也不明白。难道也是与司命抢夺天道因果有关?”
“不是的,”李火旺慌忙上前几步,“不是的,我不是成心骗你,我——”
“司命眼中,凡人的性命不过草芥,”诸葛渊说,“但还请李兄停止修真,大齐已经消失,不能再让大梁百姓也受苦啊!”天空裂开的缝隙越来越大,或者说,相撞的地方越来越大,而接触面不断变成一片黑色的虚无,那黑色之中什么也没有。
“诸葛渊!”李火旺大喊,“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是司命如何,是凡人又如何?难道我是司命,就不是你的夫君了?!你怎么突然说话这么生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搞错了重点,“我如果能阻止,还会等到现在?我修真,修出来的便是真的。”
“癫子,”三清说,“他敢给,你还真敢收。你再不动手,所有人都要死了。”
诸葛渊怀中的刀登时仿佛有千斤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抬起头,看向不断撕裂开的天空,惨叫声从远方不断传来,他又低头看向李火旺,对方拉住自己的袖子:“我有办法的,你不要急,等我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我一定把大梁救回来。”
“就算是大司命也无法阻止历史的相撞,”三清说,“他在骗你,快动手!他不是第一次骗你了,生辰,身份,大齐的事情,就没有说过一句真话!等到天下所有人都死光了,再给你修真一个假象骗你罢了!”
“诸葛兄!”李火旺拽着他向前走去,“你别这时候发愣,快跟我来啊!”
“没时间了!诸葛渊!”三清说,“你真的要把天下苍生都押在一个癫子身上吗?!”
诸葛渊眼睛睁大,干涸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映出李火旺的模样,以及那把匕首的寒光。李火旺见了,反而一扫方才紧张的神色,他笑了。
“哈···哈哈····”他后退了两步,边笑边摇头,“我早知道···你问我那个问题,原来就是为了此刻,你果然是选了天下······”
未等诸葛渊开口,只见李火旺向前一扑,朝刀尖上撞去。诸葛渊向后猛退,却已经来不及了。他松开手,刀已经没入李火旺心口几寸,血色洇湿了红袍,染出近乎墨色的血花来。
李火旺倒地,诸葛渊却怔愣着看着自己满手的血。他抬头看着三清,对方却露出一个笑容:“早知道他会自己送上来,就不必废那么多口舌了。看来只要是你给的,这癫子也什么都要。你们还真是疯一块去了。对了,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一阵狂笑让诸葛渊回过神来,从一旁的草丛里跳出自己的夫子,那夫子手往脸上一抹,露出一个麻将牌的白板来:“哈哈哈哈哈!我只说这样能救天下,没说别的法子不行啊!原本只要让他的化身完全失了神通,没了先天一炁就行。现在你拿神兵捅了他,他可要神形俱灭咯!我可是耍到杀了司命!这骰子该轮到我来当了!”他说着,又往远处跑去。
诸葛渊却没有追上前,他抬起头,目眦尽裂,盯着三清的双眼几乎流出血来:“你设计骗我?!”
“李火旺不是也骗你?”三清说,“而且我也不算骗,只是告诉你了其中一种办法而已。”
诸葛渊再顾不得那么多,他扑过去将李火旺揽进怀里,手忙脚乱地捂对方的伤口:“我带你去找大夫,没事的,没事的,你别害怕——”
“我不···不怕······”李火旺嘴角溢出一道血线来,他抬起手,摸了摸诸葛渊的脸,“不怪你···不疼···我是司命啊,我不会疼的···”他像是怕冷般,又往诸葛渊怀里倚了倚,“你说过的,下辈子······”随后他如平日要午睡那般,闭上了眼睛。
诸葛渊的眼泪这才如迟雨般落下。
“为什么?!”诸葛渊,“我明明换了那把刀!为什么还是死了?他不是司命吗?!”
“不是告诉过你,他为你改了生辰命格,又修真将近耗尽了先天一炁。”三清嘲笑道,“他这是自废堕,当真为了你把一切都抛下了,彻底成了凡人,凡人会疼,他就会疼,凡人会死,他也会死。别说拿什么神兵,你就算那把菜刀去杀,他也会死。”
诸葛渊紧抱着李火旺的尸体,他张开嘴,却发不出声来。司命死了,周遭也逐渐恢复原样。只有诸葛渊,和他怀中的李火旺,还如刚才般没有变化。
他低下头,轻轻用鼻尖蹭了蹭李火旺的额角,珍而重之的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吻。随后,他手往腰间一提,抽出一柄软剑就要往脖子上抹去!
“等等!”三清猛地拉住白衣小人的提线,硬生生止住他的动作,“你要做什么?你难道真为了这个癫子要去死不成?”
“我跟李兄说好了下辈子还要在一起,要说话算数,”诸葛渊神情平静,“既然他已经去了,那我得快些才是。”他顿了顿,“只是我死了,你就没心蟠了,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旺字确实在我这里,如果我死了,你也拿不到了。”
三清盯着诸葛渊看了许久,最终叹息一声:“他没死,你换了兵器,他虽然化身成了凡人,报身为了修真也耗尽濒死,但法身还在。只需在再渡过一次之前所有的磨难,便可以归位了。”
“若是渡不过呢?”
“那就真死了。”三清说,“怎么?你还想救他?这你可做不到,在这里看着还是可以的。”三清一摆手,那皮影箱里场景变化,只见一个捣药童模样的人在山洞里,看着其他人被石臼碾成肉泥;他学了那损肢体的功法,苍蜣登阶去换巴虺的力量;他剥皮抽筋去御敌降妖,遍体鳞伤却无人关怀。三清再一挥手,那画面又变回最初山洞里,捣药童模样的小人正要对着三清像叩首。
诸葛渊终于是忍不住了,他流着眼泪扑上前去,要抢那系在三清手里的线。
“李兄!”他大喊,“不能拜啊!李兄——”
他的动作打翻了茶杯,撞翻了棋盘。他把那个小人护在手中,丝线割破了他的手,深深勒紧手心里,他却浑不在意,只把那小人往自己心口藏:“不当司命了,做个凡人也挺好的,我带你回去,带你回去,天下已经得救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荒唐可笑,”三清说,“你俩倒真是天生一对!前世如此,今生也如此,你们就一道受苦去吧!”他伸手往诸葛渊背上一探,那几根勒紧对方手心里的线带着旺字,居然真的硬生生从诸葛渊身上抽了出来。
诸葛渊被他的动作一惊,脚下失去平衡,竟撞翻了皮影箱,连人带箱子摔成一团。皮影箱里的各种东西全部散落其中,诸葛渊撑起身,发现自己还穿着成亲那日穿着的红衣服,他抬头看向李火旺,却看见对方穿着一件模样古怪的蓝白条纹衣,正要向戏台上一个书生模样的白玉石像叩首。
“李兄!”诸葛渊伸手想去拉他,他从红绸子里艰难挣扎前进,却被绊住再次摔在地上。与李火旺两人一同伏在了那戏台前。
李火旺却像是什么也没有听到那样,继续低头叩首,他身上的衣服几经变化,又变成了初次见面是穿着的那件破烂道袍。戏台上的戏子绕着书生像跳舞,他们有人从老人变成孩子,又从孩子变成牲畜;有的则是截然反过来。四周万物扭曲生长,没有方向。
诸葛渊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切,他迷惘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就在此时,一个疯疯癫癫的老戏子从门外晃荡进来,看见眼前的景象,他傻乐两声,高高把头仰起,用凄凉的戏腔高喊一声——
“一拜天地!”
【永砚】喂,你回头
吃醋梗
蒲一永X曹光砚
“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喜欢你?”
求求评论和红心
01
曹光砚大学里的同学蒲一永倒是认识几个。
因为林永川,首先认识的是曹光砚的学长,蒲一永无所谓,一个平时爱叫曹光砚帮忙的男的,仅此而已。
曹光砚身边有很多男男女女,蒲一永很早就发现了这一点。没有人不喜欢曹光砚,尽管这个人毒舌傲娇还不礼貌。
蒲一永和曹光砚蹲在路边的时候。路过的阿媽都会送曹光砚水果,教育他跟小混混保持距离。
蒲一永叼着棒冰,问曹光砚:“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喜欢你?”
曹光砚蹲着身子,往路边的树荫里躲,一点一点挪“你过来一点啊,很晒...
吃醋梗
蒲一永X曹光砚
“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喜欢你?”
求求评论和红心
01
曹光砚大学里的同学蒲一永倒是认识几个。
因为林永川,首先认识的是曹光砚的学长,蒲一永无所谓,一个平时爱叫曹光砚帮忙的男的,仅此而已。
曹光砚身边有很多男男女女,蒲一永很早就发现了这一点。没有人不喜欢曹光砚,尽管这个人毒舌傲娇还不礼貌。
蒲一永和曹光砚蹲在路边的时候。路过的阿媽都会送曹光砚水果,教育他跟小混混保持距离。
蒲一永叼着棒冰,问曹光砚:“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喜欢你?”
曹光砚蹲着身子,往路边的树荫里躲,一点一点挪“你过来一点啊,很晒的啊。”
蒲一永站起身,把阳光挡住。
“真的很晒,你过来一点啊。”曹光砚整个人全部进到荫蔽里面。
蒲一永哎呀一声,继续站着,“你一会去干嘛?是不是有约?”
“对啊,社团要聚会。”
“喔。”蒲一永开始剔路边的小石子。一脚,射门,进入草丛。
“蒲一永,你刚刚问我什么?你能不能低一点啊,我这样要仰着头看你耶。”
蒲一永继续踢路边的小石子,“没事。就这样。”
石头射门,树干反弹,树底下下棋的大爷瞪向蒲一永。
曹光砚马上起身拉着蒲一永鞠躬,“不好意思。”
“学长,你在跟老爷爷道谢吗?”曹光砚的学妹眼睛很大,忽闪忽闪。看见她第一眼,蒲一永就这么想,是那种曹光砚会觉得可爱的类型。
曹光砚放开拉着蒲一永的手,“不是啦,不重要啦。”曹光砚对着蒲一永做个call的手势,要蒲一永有事的话打电话找他,“蒲一永,我先走啰。”
蒲一永不耐烦地挥挥手。
“他这个人就这样啦,没礼貌。”曹光砚微笑着对学妹讲,“我们先去社团教室。”
蒲一永在曹光砚身后拳头都举起来了,碎碎念得很小声但是咬牙切齿,“曹光砚,明明是你更没礼貌。有本事你回头我们干一架。”
曹光砚回头也朝蒲一永举了一下拳头。
02
“光砚学长,你来啦,光砚学长。”蒲一永给陈楮英模仿学妹和曹光砚见面。
曹光砚上前用手堵住蒲一永的嘴巴,“楮英姐,你别理他,他神经质。”
蒲一永张扬舞爪未果,直接在曹光砚腕骨咬了一口,红色的圈痕。
“你是狗啊?”曹光砚开始追着蒲一永跑。
陈楮英摇摇头,“两个幼稚鬼。”
蒲一永在家门口被逮住,蒲一永往房间跑,蒲妈给曹光砚开了门。
曹光砚一进门就咬了蒲一永一口,咬在小手臂。蒲一永端详了一下,“曹光砚,你的牙很整齐耶。”
曹光砚摸摸自己的额头又摸摸蒲一永的额头,“没发烧啊。”
蒲一永把曹光砚的手从自己额头上拿下来:“曹光砚,你叫我为什么总是连名带姓啊。”
“你想想,我叫你一永,一永,这不是很肉麻吗?”
蒲一永停顿了一下,“我不觉得啊,光砚。”
不知道是不是把曹光砚彻底肉麻到了,曹光砚听见蒲一永叫光砚之后,匆匆说要回去吃曹爸的冰沙。
蒲一永没有提醒他,曹爸的冰沙店早就倒闭了。
蒲一永站在窗前,看曹光砚冲进屋里,甚至忘记换鞋。
“光砚。”
曹光砚没有出来,只回了一声,“蒲一永,你没事不要喊我!”
03
陈楮英吃着肉酱披萨,咬了一大口,“蒲一永你不觉得你关注点很不对吗?怎么讲的曹光砚很像负心汉。”
蒲一永理直气壮:“是曹光砚见色忘友。”
陈楮英把那一口咽下去,“可是你上一次讲过了啊,你为什么老讲这个事情,很奇怪啊,又不是什么大事。”陈楮英看了蒲一永一眼,悄悄拿走最后一块比萨,“拜托你清醒一点,那是他为数不多的大学活动了好吗?有曹光砚的地方几乎都有你了,好吗。”
有一种怪异在弥漫,蒲一永理解不了的怪异。
希望曹光砚时时刻刻和自己在一起,身边不要有其他人。
曹光砚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男人,叫他名字他就会受不了。自从叫过他名字之后,曹光砚就变得很忙。
蒲一永跟他打招呼,曹光砚只回复一句早,再匆忙跑开。
蒲一永翻窗,睡在曹光砚床上。曹光砚的床好窄,明明曹光砚不在。蒲一永只是随便翻滚,却从床上裹着被子掉下来,很痛。
“一永,你再磨下去,那个钻可能要磨掉了喔。”曹爸歪头看蒲一永。
蒲一永从发呆中抽出来,把发卡放下,“曹爸,你说为什么会想一个人只跟自己在一起。”
曹爸的脸色一下子很精彩,最后扯出了笑容,“这是占有欲,一永,你爱上他了喔。”讲完之后,曹爸释然地望向蒲一永。
“曹爸,你的变脸很精彩耶。”
蒲一永在这个夏天有了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和曹光砚有关。
04
蒲一永在路口等待。曹光砚没有经过,直到曹光砚房间的灯在屋内亮起来。
蒲一永在楼下喊曹光砚的名字。蒲妈先出门,“蒲一永大晚上的,你闭嘴啊,小心曾江奶奶一会告你扰民。”
蒲一永继续喊,曹光砚打开窗户,“蒲一永,我现在真的很忙,明天再说啦。”
窗户关上了。
蒲一永在原地做起跑步的姿态,原地快跑了三分钟。
跑到大汗淋漓,然后边跑边喊,“曹光砚,喂,你回头。你下来。”
“我不要。”
“你下来嘛。”
蒲一永猜想曹光砚肯定又哼了一声。
曹光砚气呼呼地出现,下阶梯,走到蒲一永面前,“你干嘛?你最好是有正事,我要考试耶。”
蒲一永很真诚的表情:“为什么大家都喜欢你?”
“蒲一永,你是不是有病。你就说这个?”
“我好像也包括这个大家里。”
“啊?”
蒲一永清清嗓子,呐喊出来“我说我也包括在这个大家里面。”
“靠北。”
“曹光砚你说脏话。我要录下来”蒲一永摸遍全身上下的口袋,垂头丧气“我忘带手机了。”
曹光砚笑出来,笑的很可爱,“蒲一永,你好笨,如果是你叫我,我会回头。每次都会。”
蒲一永很喜欢曹光砚笑起来,所以蒲一永也笑起来。
“好喔。曹光砚”
我们不刻意彰显亲昵,我们习惯连名带姓。
你呼唤我,我就回头。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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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隋】做只猫做只狗
*全文1.7w字、含双穿、一些乱七八糟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写的时候其中一首BGM:阳光男孩·狂想曲 - toe
*虽然傅隋是越纯越动人的类型 但是纯爱和爆炒 两者并不冲突 且和谐统一
——小狗给小狗很多很多的爱,不求回报的、不计后果的。那本该是很好很好的爱,可为什么,被爱的小狗只能坚定地站在雨中呢?
等会儿吃完饺子,赶紧睡一觉,好得快。
傅卫军坐在病床边,故意不去看隋东脸上的伤,他从惨白的泛着消毒水味儿的被单上捡起一根头发,捏在手里搓着玩。...
*全文1.7w字、含双穿、一些乱七八糟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写的时候其中一首BGM:阳光男孩·狂想曲 - toe
*虽然傅隋是越纯越动人的类型 但是纯爱和爆炒 两者并不冲突 且和谐统一
——小狗给小狗很多很多的爱,不求回报的、不计后果的。那本该是很好很好的爱,可为什么,被爱的小狗只能坚定地站在雨中呢?
等会儿吃完饺子,赶紧睡一觉,好得快。
傅卫军坐在病床边,故意不去看隋东脸上的伤,他从惨白的泛着消毒水味儿的被单上捡起一根头发,捏在手里搓着玩。
干被单被桦林的秋风吹得很硬,手里的头发很长,应该是隋东的,直到今天他也没来得及带隋东去剪头发。傅卫军把那根头发对折了再对折,紧紧地捏在掌心。
隋东脸疼得几乎说不出话,一张嘴伤口就往外渗血,他艰难开口:“怎、怎、么了?军哥,你在、在生气吗?”
傅卫军抬起头注视着他的眼睛,隋东还不知道医院外面现在乱成什么样了。当然了,傅卫军也不打算让隋东知道。
“你、你一、生气,就这样,不说话。”
一句话而已,傅卫军差点在这种危难关头被隋东逗乐。他本来就是个哑巴,能说什么话?而且他生起气来什么模样,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也就隋东这个小东西,总是跟在傅卫军旁边,一天结结巴巴的,讲起话来倒是很能往人心里钻。
乖乖的。傅卫军伸手拍了拍隋东的头顶,对方脸上包着厚厚的纱布,他没敢碰。
隋东的视线追着傅卫军的眼神跑,傅卫军心里一紧,沉默地叹了口气,两只手缓慢地给隋东比划。
别惹事儿,听见没?乖乖的。
隋东点点头,傅卫军随即站起身,身影挡住了病房的窗户,因为背光,隋东几乎要看不清他的脸了,慌忙叫道:“哥,等我,出院,你来、来接我吗?”
傅卫军低下头,两只眼睛依旧亮晶晶的,他轻轻地挥了挥手,告诉隋东,走了。
“隋东,隋东,醒醒,你哥来接你了。”
隋东迷迷糊糊地被人推醒,眼前的一切既陌生又熟悉,书本、同学、教室,还有眼前这个人,为了赶时髦去剪了最近流行狼尾头的王阳。
“怎么,睡迷糊了你,选修课也不能这么睡吧,精神点儿小伙子,要不然你就得像我一样,大二了还得重修。”
窗外的阳光突然照射过来,隋东的眼睛被刺痛,闭了好一会儿才又睁开,大脑终于开始运转,回魂了似的。
“我、我刚刚,好像,做了一个,梦。”
“是吗?”因为沈墨的关系,王阳一直把这个小结巴当弟弟,看他还懵着,顺手帮他收拾起了书包,随意问道,“噩梦美梦啊?”
“不知、不知道,”隋东有些头疼,可能昨天为了赶作业睡得太晚了,“我梦到,我、我住、住院了。”
这话该怎么接啊?王阳一时词穷,他把书包递给隋东,站起来说了一句:“没事儿,梦都是相反的。走吧,军儿在教室门口等很久了。”
隋东顺着阶梯教室门口的方向望,傅卫军背着纯黑色的单肩包站在那里,高高的个子,凌厉的短发,穿了一件卡其色的夹克,里面是同色系的卫衣,左耳戴着白色助听器,路过的女孩们全都窃窃私语地往他身上瞟。
和隋东梦里的那个傅卫军好像。
好像,又有些不一样。
傅卫军与他视线相交,露出一个浅笑,冲他招了招手,逗狗似的小动作,隋东见状急忙站起身,抱着书包就往门口跑,像是后面有坏人追,像是生命在倒计时,像是生怕错过就再也来不及一样。
一口气撞进傅卫军怀里,把浑身都是结实肌肉的男人都撞退了半步,傅卫军单臂搂住隋东的腰,腾出另外一只手问他,怎么了?
隋东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被一个梦吓着了,只好把脸埋在傅卫军肩上,瓮声瓮气地说:“选修课,不在一起、一起上,我想、想你了。”
王阳跟在隋东身后,瞧见他俩这个腻乎劲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讪笑道:“军儿,你姐呢?”
傅卫军依然抱着隋东不撒手,五只细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灵活地比划手语,稍显敷衍地回答王阳,我姐先去食堂了,给咱们占座。
校园里熙熙攘攘,到处都是结伴同行的年轻面孔,青春、热烈、朝气蓬勃。王阳走在傅卫军和隋东后面,距离起码有一米远,他实在不想参合到腻腻歪歪的小情侣中间,何况还是俩男的。
王阳对于同性恋这个新鲜的少数群体并不排斥,他跟着曲波在维多利亚也见过不少世面,明白这个世界上的人有千百种模样,各不相同,喜欢男人或者女人并不会改变命运任何。再说他俩又是沈墨的弟弟,连沈墨都默许了,他一个未来姐夫还能说些什么呢。
第一次发现傅卫军和隋东的关系,是一个意外。那天王阳本来要去学校诗社找沈墨,谁知道大三的实验课延时了,沈墨参加不了社团活动,王阳嫌一个人没劲儿,只能恹恹地走回宿舍。
一打开宿舍门,一切仿佛过去的日日夜夜,并没有什么不同,王阳愣在门口,定睛一看——阳台上,傅卫军正从背后把隋东按在他们宿舍唯一一面老旧发黄的全身镜上操,隋东站不住了往下缩,傅卫军直接单手抓着他的腰给他提起来。
王阳被吓得静止十秒,反应过来立马转身跑走,宿舍木门“嘭”的一声再次被关上。
那天连跟沈墨在一起吃晚饭,王阳都提不起精神来,他把那震撼的十秒钟归咎于一场意外,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傅卫军右手按住隋东的后颈,将对方整个人压在了镜子上,对比自己粗糙的手背,隋东的后颈更白,很适合在上面留下一些引人遐想的暧昧痕迹。
一些那个。。差不多有一万字。麻烦多点几下(看不清的字的要点查看原图
砰砰。砰砰。
隋东坐在那里,心脏紧张得难受,快要呼吸不过来一般,舞台上的傅卫军离他简直太近了,连他眼底小心翼翼的雀跃都那么明显。
第一幕开启,整个音乐厅内部的尖叫声此起彼伏,隋东仿佛能听见身旁女孩的心跳声,和自己的一样,里面藏着三分苦涩、四分激动、五分不可置信,总共十二分的爱意,它们真的全都能从活生生的身体里满溢出来。
下一秒,隋东猜自己大概是失聪了,再或许是有人把这个世界的声音关掉了。灯光璀璨的舞台,他看见傅卫军站在上面,张着嘴在唱些什么,但他通通听不到。
时光流逝的间隙中,隋东和傅卫军默契地对视一眼,然后两个人同时笑了。
忽然之间,天地旋转,隋东眼睁睁地看着傅卫军倒了下去。
不对,是因为舞台倒了下去,所以站在舞台上的那个傅卫军才倒了下去。
不对,是因为整个世界倒了下去,所以立于千千万万个世界中的千千万万个傅卫军,才倒了下去。
光影转换,隋东睁开双眼,他仍然处在傅卫军的大学宿舍,仍然面对面趴在傅卫军精瘦的身体上,伸着舌头,与傅卫军黏黏糊糊地接吻。
傅卫军沉醉地吻着隋东湿漉漉的睫毛和脸颊,后来干脆变成小狗一样舔,隋东不好意思地抿着嘴问:“我刚刚,是不是,睡着了?”
见傅卫军没反应,隋东又说:“我做了,一个、一个梦……应该,算、算是,美梦吧。”
傅卫军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隋东,突然抱着人一起坐起身,阳台的窗外一片漆黑,只有天边最尽头隐约散着点微乎其微的柔和光亮。
居然快天亮了,傅卫军的思绪渐渐回笼,他转回头,跟隋东比手语。
我也做了一个梦。
是噩梦。
梦里,你死了。
啪嗒。啪嗒。
傅卫军暗自想着,自己落泪的样子应该真是不怎么好看,要不然隋东也不会慌乱无措地举起手来擦他的眼泪。
没关系的,没关系,傅卫军将隋东牢牢抱进怀里,皮肉贴着皮肉,骨骼熨着骨骼,心脏融着心脏。
没关系的,没关系,是他自己选错了梦。
新学期到来,临床医学和护理学两个专业的同学组织联谊会,最后定了去小凉河旁边搞烧烤。
其中当属王阳最兴奋,因为这回鲜少的沈墨也会参加集体活动。迎着春风,阳光温暖平均地照在每个人身上,王阳往河边奔跑、站定、大喊:“总有人间一两风!填我十万八千梦!”
不知什么时候,沈墨也跟在他身后,她抬眼望着王阳被风吹的东倒西歪的头发,平静地问他:“喜欢风吗?”
“喜欢啊,”王阳侧过身体,注视着自己心仪的女孩,深深叹出一口气,“风多自由,无拘无束的,比永不停歇的河流还要自由。”
沈墨往前一步,微笑着说:“喜欢这种感情也会影响到你自己,到时候,生或死,全都不由自己掌控,你就不能那么自由了。”
王阳的眼神里满是殷切的期待,他有些情不自禁地哽咽:“我希望,我喜欢的人也可以喜欢我,我自己不那么自由也没关系。我希望,她能喜欢我,我希望,她能自由。”
“你还是没听懂我的意思,王阳,”沈墨的眼中泛着水光,“如果你希望别人喜欢你,就要做好负责任的心理准备,就要随时随地开始承担两个人的共同影响。一个人怎么可能又被爱又不用负责呢?这个天底下,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的。”
沈墨一步一步走回帐篷边,安静地坐到护理系的好朋友殷红身旁。
殷红悄悄对着沈墨耳语:“你拒绝他了吗?王阳好像哭了诶。”
沈墨抬起头,望向站在小凉河边的王阳,他的肩膀颤抖得很厉害。
“他哭就哭呗。”沈墨语气低沉,尽量装出不在意的表情,伸出食指在潮湿的草地上画圈,自言自语似的,“王阳还没有长大,可我已经要向前走了,他不在今天流眼泪,也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流眼泪,我干嘛要把这个责任归咎到自己身上呢?他早晚都会哭的。”
殷红一向打心底佩服沈墨的成熟果决,换作她自己,是百分之百做不到的。
“诶,沈墨,你弟长得挺帅的。”殷红用手肘推了沈墨一下,为了气氛不再消沉而转移话题。
不远处,傅卫军正拿了一瓶桔子汽水递给隋东。隋东从小最爱喝的,充满了廉价糖精的味道,一点也不精致,一点也不美妙,但他就是喜欢,简直爱到要死了。
“我有两个弟弟,”沈墨转头问道,“你说的是哪个?”
“当然是那个不会说话的啦。”很多时候殷红真要怀疑沈墨的审美水平,“他有女朋友吗?要不把他介绍给我吧。”
对于傅卫军和隋东的关系,沈墨思索再久也是一筹莫展,总不能未来某一天告诉爸爸妈妈,收养回家的小孩是这样旺自己弟弟命格的吧。
可能让弟弟喜欢上殷红,也是个不错的解决方案,沈墨暗自下定决心:“好啊,你跟他试试吧,看看这个姐弟恋,能不能成。”
“老板,来碗馄饨。”周末殷红冒着小雨跑到馄饨摊前,身后维多利亚的招牌霓虹灯五光十色,映衬得脚下积水波光粼粼,仿佛可以轻易踩碎天边的彩虹与辽远的星辰。
“没有了,”老板将馄饨扔下锅,动作娴熟,“最后四碗,全让他包圆了。”
殷红侧头看向穿了一整套运动服的男人,是傅卫军,嚣张到不近人情的一张脸,顿时心想,算了,这个姐弟恋,应该是成不了了。
转身走远几步,殷红忽然听见后面传来摩托车的喇叭声,回头去看,傅卫军正递着一碗馄饨给她。
“谢谢啊。”殷红走回馄饨摊前,一只手接过塑料袋,另一只手用手语再次比了“谢谢”。
傅卫军神色冷漠,伸手又敲了敲摩托车的后座——我骑车带你一起回学校吧,顺便你帮忙把这碗馄饨给我姐。
“好啊。”殷红笑着点头,侧脸光滑细腻的皮肤比霓虹灯光还要耀眼。
吃完傅卫军带回宿舍的夜宵,王阳早早睡下了。傅卫军躺在下铺,不断回想起殷红用手语跟他说谢谢的模样,皱起鼻尖笑得好傻,他对着空气比了一个“不客气”。
身旁熟睡的隋东忽然动了动,现在即便王阳没出门,隋东也干脆时常留宿在傅卫军这里,他们俩习惯在一起睡觉了,分开总是失眠。
“哥……你、你干嘛呢?”隋东眼睛都没睁开,囫囵地问,“笑、笑什么呢?”
傅卫军单臂一把将睡得迷糊的小猫抱进怀里,富有节奏地拍着隋东的后背,哄他睡觉。
殷红是傅卫军对于男女之爱的启蒙,是他对于浪漫的最初幻想。可是那时谁都不知道,包括傅卫军自己,在很久很久以前,傅卫军已经拥有隋东了。
“傅卫军!……傅卫军!”
公共课下课后,殷红从出教室追了傅卫军一路,终于在学校广场追上了这个长腿男人。
“傅卫军,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傅卫军出神盯着殷红因奔跑而散落在耳边的长发,单手比划问她,什么忙?
殷红不好意思地凑近两步,小声道:“维多利亚有个港商在追我,可我一点也不喜欢他,傅卫军,你能不能,假装是我的男朋友?”
当晚八点,殷红准时出现在维多利亚门口,傅卫军早已等在那里了,他穿着黑色西装,还有正式的皮鞋,肩宽腿长,在这种声色场所出入,十分惹眼。
殷红穿着半身裙,小跑过去,笑容灿烂:“我还担心你不会来了呢。”
答应你的事,肯定要做到。傅卫军伸出手臂,下一秒殷红会意,极其自然地挽了上去,一对俊男靓女,大步走入维多利亚。
“你的男朋友,就是这个人?”卢文仲操着一口浓重的港普,疑惑问道。
“对啊,他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殷红紧紧挽着傅卫军的胳膊,“卢总,请您以后就把我当作是普通朋友对待吧。”
卢文仲瞟了两眼傅卫军耳朵上戴的助听器,语气不屑:“跟我抢喜欢的女孩子,也要看看自己配不配。”
傅卫军冷笑一声,不以为然地走近,谁知卢文仲随手拿起桌上的威士忌酒瓶,回身就想往傅卫军脑袋上砸。
“小心!”殷红尖叫道,本能害怕地紧紧闭上眼,腿软地蹲了下去。
“砰!”酒瓶撞击在傅卫军身后的墙壁上破碎,金色的酒液四溅,玻璃渣到处乱飞,雨滴一样落在傅卫军的肩膀。
傅卫军站在原地,眼睛眨都没眨一下,眸子里依然是凛冽的冷色,脊背挺得笔直。
旁边的殷红吓得脸都白了,她睁开眼看见傅卫军没事,立马松了口气,瑟缩着躲到他身后去。
“可以啊小伙子,还有点胆魄。”卢文仲与傅卫军对视数秒,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说道,“你们走吧。”
傅卫军与殷红并排走在灯火通明的走廊里,他随手拍了拍被弄脏的黑色西服,恰好侧身看见殷红头发上的黑白棋盘格发夹,便跟她比手语。
你把头发这样扎起来,挺好看的。
殷红被吓得不轻,此时还有点失魂落魄的模样,喃喃道:“我早就把头发扎起来了……”
什么?傅卫军低头凑近殷红,刚才被威士忌打湿的肩膀正好落在殷红眼前。
“没什么……你这样,挺好的。虽然干什么都慢半拍,听话慢半拍,交流慢半拍,打架慢半拍,爱人也……”殷红顿了顿,讲话带了点鼻音,“你这样后知后觉挺好的,总比坐牢死掉要好,是不是?”
傅卫军没太听懂她的话,殷红朝着他抬起脸,泪光把她的眼眸折射成漂亮的琥珀颜色:“傅卫军,你挺好看的,你这样,就挺好的。”
我……傅卫军指了指自己,却被殷红伸手打断了接下来的话:“谁都知道你身边有个隋东,他才是你的第一顺位,傅卫军,我不要做第二。”
傅卫军的双手垂落下去,他清楚的,殷红向来都是这么骄傲的女孩,傅卫军喜欢她的骄傲,同时也害怕她的骄傲,他害怕殷红的欲望会在未来某一天让他们所有人万劫不复。
殷红大踏步地离开了,傅卫军失落地站在原地,他望着女孩决绝的背影,骤然间有一股遥远的悲伤像是霹雳闪电一般击中了他。
傅卫军不得不承认,他对殷红,确实是纯粹的心动了,或许再过分一点,他真的喜欢上殷红了。
但是,还有隋东,隋东……他的世界有无数个声音,每时每刻都在告诉傅卫军,他还有隋东。
无论世事如何变幻,他还有隋东,对于傅卫军来说,隋东是不可替代的,隋东是独一无二的。
隋东什么都不用做,傅卫军的爱就那么神奇地凭空诞生了。
这样的爱,当然很好。
因为这样的爱,是很艰难的。
无数个世界中的无数个声音告诉傅卫军,他还有隋东,他还有隋东的爱。
“傅卫军!你弟跟卢总的人打起来了!”曲波气喘吁吁地追到走廊来通风报信,幸好傅卫军还没走远。
傅卫军听过,半刻不停,抬脚就往卢文仲的包厢跑。
只见包厢门大敞着,里边已经乱成了一团,隋东一个人单枪匹马和卢文仲的几个小弟扭打在一起,不出意外地落了下风。
傅卫军刚要上前帮忙,卢文仲身后的一个保镖突然冲了出来,拿着一根铁棍直接打向隋东的后脑。
隋东猝不及防地被这么一棍子打得踉跄着摔倒在地板上,霎时傅卫军什么都听不见了,耳边响起的是火车的鸣笛、是电流的波涛,他两步过去一脚踢翻了保镖,侧身抢过其他人手里的刀,再顺势挥过来,刀刃从保镖的胸口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鲜红的血液喷洒了一地。
以隋东为圆心,傅卫军和在场的所有人厮打起来,他用手里锋利的刀子刺向对方,腥红的鲜血溅了他一脸,但他仍然是那副淡漠的表情。
隋东擦了擦流到眼角的血,动了动发麻的四肢,慢慢爬起来,跪坐在地上,抬眼望向动作愈发狠厉的傅卫军,果然,傅卫军打架真的很厉害。
适时维多利亚的保镖赶到,分开了众人,葛老板出面与卢文仲交涉,身后还跟着学校辅导员和姐姐沈墨。
沈墨让傅卫军带隋东先去医院,余下的事交给她来处理。傅卫军抱住还想上去打架的隋东的腰,将人拖出了已经被砸得稀巴烂的包厢。
出了维多利亚后门,傅卫军站定在小路上,怀里圈着依然在骂骂咧咧的小东西,隋东脑袋上流出的血快把傅卫军的黑色西装染成暗红色了。
“傅卫军儿,你他妈的,到底,想怎么样?”隋东拼命挣动着,双眼血红,发丝凌乱,跟一条只会打架斗狠的疯狗似的,他竟然破天荒地敢用这种语气跟傅卫军讲话。
怎么样?隋东莫名其妙地跟人打架,居然还有资格主动问他,想怎么样?傅卫军咬了咬后槽牙,松开受伤的隋东,高傲地扬起下巴,露出漫不经心的笑容,单手比手语的姿态轻蔑又危险。
我跟她谈恋爱,跟你偷情怎么样?以后我跟她结婚生子,你来做我的情人,怎么样?
意料之中的,隋东的拳头没能砸下去,拳风将将停在了傅卫军耳边。
隋东抬手摸了摸傅卫军戴着助听器的那只耳朵,柔软的,温暖的,无用的。
“你真帅,真好看,比我记忆中长得还要好看,真是……”隋东近似苦笑,“长了这么一张脸,长了这么一张我爱的脸,怎么下得去手啊?”
忽然之间,隋东像换了一个人,眼睛里满是眼泪,他开口,却不再叫傅卫军“哥”了。
“傅卫军儿,其实我们根本不顺路,真的,我走的那条路上根本没有你的,只是……”隋东真的完全变了一个人,他一点也不结巴了,“我只是有无数个瞬间,太想跟你一起走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隋东的眼泪也滴落下来,划过脸庞,像一条透明的银河,距离此刻的傅卫军几千万光年之外,星辰点点,却是太阳喷射出的高速粒子在冲撞地球磁场,大气里的原子与分子相互撞击,从而产生罕见的、可以持续十数个小时的辉光。
那些遥远星系的绚烂花色,这一秒钟就在傅卫军眼前。
这里是宇宙影像的切片。
长这么大,活这么久,傅卫军第一次知道,原来悲伤也是一种很漂亮的东西。
傅卫军歪着头摘掉助听器,缓慢地比着手语,那你要永远跟我一起走下去吗?
隋东清楚的,哪怕他知道自己和现在的傅卫军是两条路上的人,他们永远无法拥抱彼此,永远无法坦诚去爱,但只要他回过头看见自己这一路是怎么来的,隋东就没办法不爱傅卫军。
只要他回过头,看见无数个傅卫军在录像厅里下跪磕头。
只要他回过头,看见无数个傅卫军满脸鲜血在流。
只要他回过头,看见无数个傅卫军在帮他从小卖部顺桔子汽水,动作一气呵成的熟透。
只要他回过头,隋东就没办法不爱傅卫军,隋东就没办法停止去爱傅卫军。
“要的,永远永远,一直一直,隋东都要跟着傅卫军儿一起走下去。”
隋东也不知道傅卫军听不听得见自己讲话,但他不在乎了,几步走上前去,脚下踩着傅卫军崭新光亮的皮鞋,仰头去亲傅卫军的嘴。
温热的鲜血从隋东的头顶流到脸侧,再顺着流到嘴边,被傅卫军坚定地吃进肚子里。
“醒了吗?”
隋东的思绪还是糊里糊涂的,突然听见有人说话,他慌张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靠在傅卫军的肩膀上,他们此时正坐在出租车的后座。
傅卫军见他清醒了,伸手在他面前比划,仿佛方才的问话只是隋东的幻境臆想。
头痛不痛?我们现在去医院,你可能会有脑震荡。
隋东觉得自己的头好重,费了半天力也没抬起来,只能继续靠着傅卫军,虚弱地回答:“不痛……想着,没、没打到,你头上,真好……我、更、更不痛了。”
傅卫军眼眶发热,望向窗外,桦林的夜景随着车流快速倒退着。他的眼泪后知后觉,爱也后知后觉,然而这并不妨碍他爱上隋东,因为无论如何,隋东一直都在,永远永远。
你觉不觉得,我是一个后知后觉的人?
“后知……后觉?”隋东下意识认为自己应该不懂这个成语是什么意思,但是一瞬间这四个字的含义已经出现在他脑海里了。对了,他如今是个大学生了,怎么会不知道后知后觉的意思呢?
我不想再做这样的人了。傅卫军的左手牵上隋东的右手,十指紧扣,于是他只用右手比手语。
“哪样的人,”隋东用脸颊蹭了蹭傅卫军宽阔的肩膀,“你都,都是,傅卫军儿。”
小狗没有人类陪伴,也会很快乐。
小狗不用爱人,也是最好的小狗。
小狗才不是为了跟人类握手诞生的。
小狗才不是为了爱人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
傅卫军哭得鼻腔酸涩,为了不让隋东听见响动,拼命喘着粗气。他真想掰开隋东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在想些什么,是不是那一棍子真给他打傻了,又或许隋东本来就是这么傻的一只小狗——无论怎样被主人施暴,依然热烈地爱着人类,虔诚地爱着他的主人,一点也不懂得反抗,真是好傻好傻的一只小狗。
“傅、傅卫军儿,我喜、我喜欢……”隋东深深呼吸,一定要一次性把这句话说完整一样的坚持,“傅卫军儿,我喜欢你,我爱你。”
你看,这只小狗还在跟他的主人告白,傅卫军痛苦不堪,流下泪来。他是多么喜欢人类的一只小狗啊。
办理好住院手续,傅卫军眼眶红通通的,隋东懂事地不去问他是不是哭过了,等伤口包扎完,手背上打着点滴,安心等待沈墨来医院给他们送饺子。
王阳帮忙去住院部楼下等沈墨,傅卫军坐在病床前,手掌盖在惨白的泛着消毒水味儿的被单上。
隋东说得对,他是哪样的人,一点都不重要,没有什么后知后觉,更没有什么正如所料。
——我是我,我是傅卫军,就只是千千万万世界中的一个傅卫军而已,我们不能为了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从而忘记真正的自己,那样也太不值得了。
傅卫军左耳戴着白色的助听器,低下头与隋东默契对视,抬手比划,等你出院,我来接你。
“好。”隋东的脑袋被包的像个木乃伊,方才王阳焦急赶来的时候见到,差点没憋住笑。
隋东乖乖点头,又应了一声:“好,我等、等你。”
除了乖乖点头,隋东觉得自己也做不了别的什么事,实际上也不用他去做别的什么,因为傅卫军说话就是会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没有理由,就是忠诚地相信他能做到。
傅卫军一定会说话算话吧。
傅卫军怎么会骗人呢?
傅卫军怎么会骗隋东呢?
傅卫军怎么会骗他从小养大的小狗呢?
就像温柔的人在哪都能造出一个盎然的春天,当他呆在傅卫军身边,隋东总觉得自己可以随时随地去过最炙热的盛夏。
天空挂着耀眼的太阳,指缝间吹过热烈的狂风,秒针走向下一格,他们可以纷纷跳进碧蓝的游泳池里玩水,水很干净,一点脏东西都没有,根本不用担心玩到几点天黑了回不了学校怎么办。
怎么回家,怎么坐车,反正有傅卫军在,一切都会很安全。
隋东安心地闭上眼睛,周围空气的流通速度很慢很慢,他的心却跳得很快很快。
游泳池的水流漫过身体,隋东渐渐下沉,终于,他像婴儿回归母亲的羊水,安静地沉到了真空的池底。
下一次,他们要换这个隋东和这个傅卫军有结局。
“隋东,隋东,醒醒,该到我们了。”
隋东半梦半醒地从等待处的铁椅子上直起身,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要去做什么。
他要去接他哥回家了——傅卫军上个月病死在了监狱,今天是隋东和沈墨来凤山殡仪馆领骨灰的日子。
即使隋东一百万一千万个不相信,但警察打给沈墨的电话里是这么说的,傅卫军病死了,一个哑巴,孤零零地死在监狱里了。
隋东走出殡仪馆,仿佛还没回过神,今天的一切进程都太稀疏平常了,一点意外都没发生,他几乎都要不适应这样的平静时光了。
一级一级走下楼梯,隋东的头发依旧很长,稍微遮住了脸颊两侧可怖的伤疤,身上的老旧运动服被他洗的很干净,软烂的布料沾满了桦林秋风的味道。
“姐姐。”隋东抱着傅卫军的骨灰盒,流浪猫撒娇往人身上蹭一样跟在沈墨旁边。
“怎么了?”沈墨轻声问他。
“我以后,以后……”隋东舔了舔因为秋季气候而无比干燥的嘴唇,“就叫、叫你姐姐,行不行?你就是,我姐、姐姐。”
沈墨抬眼看了他一会儿,视线又落到隋东抱着的轻飘飘的骨灰盒上,里面装着的是他真正的亲生弟弟的骨灰,此时此刻,被隋东当个宝贝似的紧紧搂在怀里。
“可以啊,以后你就和傅卫军一样,把我当亲姐姐吧。”
听到肯定的答复,隋东愈加抱紧了傅卫军的骨灰盒,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不停地点头。
他想,这辈子,隋东只能这么爱傅卫军了。
做只猫做只狗 完.
*阳墨的爱是傅隋的爱相反面,就像殷红是沈墨的相反面、隋东是傅卫军的相反面一样。
*这个故事其实写的是“做只猫做只狗”的下一句,如梦似幻,谁又知道哪个世界才是真实存在的呢?永远像期待下一句歌词一样期待他们的故事吧。
《漫长的季节》不是一个句号,而在12集之后,也不是完结,录像厅的二十一点后加片放映,正要开始呢。
在千千万万个平行世界里,傅卫军和隋东,可以活生生地去爱、去恨、去约会、去许愿,那些感情如同郁郁葱葱的桦林,如同奔涌不息的河流,如同新到货的桔子汽水,崭新的、绵绵不绝的、春风吹又生的,他们总会在一起的。
很高兴与大家在傅隋的世界里相遇,陪伴他们走过这么一段路,谢谢。
魂断吉普岛
•2w+预警,一发完;ooc预警
•个人觉得很治愈
•在尝试写一种新东西。
•其实想叫《吉普岛最后的打靶归来》,一看就是很新的东西对吧。但是太长了就毙了。我还是想让它短暂地出现一下。
•我有点喜欢叫回来这种高级的喜剧技巧(doge),所以带《鞍山》玩啦,埋了一些小彩蛋
•注释:
*肉:黑话,指毒品
一.
故事的主人公叫刘波。由此可得,故事发生在中国……40404公里外的吉普岛。
别问,问就是涉及黄赌毒不让过。大环境嘛,大家都懂。
再就是,建国以后不许成精。
刘波往坟前摆了束小白花,端端正正行了个军礼。
王利发在边儿上说:“你这都翘了,...
•2w+预警,一发完;ooc预警
•个人觉得很治愈
•在尝试写一种新东西。
•其实想叫《吉普岛最后的打靶归来》,一看就是很新的东西对吧。但是太长了就毙了。我还是想让它短暂地出现一下。
•我有点喜欢叫回来这种高级的喜剧技巧(doge),所以带《鞍山》玩啦,埋了一些小彩蛋
•注释:
*肉:黑话,指毒品
一.
故事的主人公叫刘波。由此可得,故事发生在中国……40404公里外的吉普岛。
别问,问就是涉及黄赌毒不让过。大环境嘛,大家都懂。
再就是,建国以后不许成精。
刘波往坟前摆了束小白花,端端正正行了个军礼。
王利发在边儿上说:“你这都翘了,还有食指得碰太阳穴,味儿不对。”
刘波“唰”地把手严丝合缝地放到裤缝儿上,整个礼有始有终。板正不过三秒,整个身子泄了气,顿时矮了半截儿:“你懂?”
王利发就悠悠燃了根烟,说我好歹做过一年警察。
刘波抢过烟甩地上还踩两脚:“他不喜欢烟味儿。”
“操。”王利发拿了第二根烟叼嘴里,含混不清地说:“他自个儿身上就一股子烟味儿,你闻不出来啊。”
刘波王嘴夺烟:“那是人娘胎自带的,改不了。”
“还有体香,优雅,真是优雅。”
王利发在刘波的攻势下狼狈地保住了第二根烟,安全将其送回烟盒。他整了整衣服,开口道:“波儿啊,真不来跟着我干?”
“咱这片儿的警察,做着卖白菜的事儿操着卖白粉儿的心。你看看你回来才多久,头发掉成什么样儿了。”
“别碰。”刘波拍开王利发的手,“我今儿扑了发际线粉。”
“讲究。”王利发嫌弃地双手拍了沾上的粉,又说:“你再看看我,我现在挣的能包下十个警局!你来,我直接给你整个空降。”
刘波看看白花儿,再看看王利发脖子上的大金链子,点点头:“世昌啊,那你给我空降个警察署长当当。”
“老子改名儿了!”王利发怒道,“说了之前那名字赚不了钱,你不愿意直说呗,断人财路啊还。”
“咋这么叛逆。”
刘波就勾了人的背,把人转正了对着墓碑:“您对着前警署署长的墓挖他墙角,不叛逆?”
“波儿啊,我记得他是你师弟吧。升这么快?”
“是。所以天妒英才,这不就给他弄走了吗。”
王利发就势鞠了一躬。他在警察队伍里头呆过,后来实在是受不住脑袋别裤腰上的日子,辞了职下了海,摇身一变成了王老板;但总还有些警队的消息。比如现在躺底下这位,王利发如雷贯耳。
龙傲天,吉普岛警署最年轻的署长。文能发表千字讲话自个儿写稿,武能单挑道上百号人马安然无恙。据说以前是底下扫黄大队的,前两年揪了毒蛇帮埋警署里多年的卧底,一战成名;再后头势如破竹端了毒蛇帮,威名更显。
一个人,生生活成了道上的“阎王爷”,手底下人的东南亚版“美国队长”;兼盘靓条顺,顺带成了警校招生办活招牌,吉普岛警署附近十条街的春闺梦里人。
“到底不是真阎王。”王利发叹口气,把一旁的酒洒了,说:“波儿他师弟啊,敬你。”
刘波拿过墓前另外一杯酒,自己喝了。
天上下了雨,头顶的发际粉花了,糊了半片脑门儿,顺着水流进刘波眼睛里。他伸手去揉,又痛又痒,就流了泪。
王利发说:“波儿啊,我可不想有一天为你哭啊。”
刘波说:“眼睛痛的事儿能叫哭吗。”
“你跟我干,安全。”王利发锲而不舍。
“我安全够啦。”刘波持之以恒。
“这玩意儿谁嫌多。”王利发再度出招。
“你听听他怎么死的。”刘波翻了王炸。
王利发就闭了嘴,洗耳恭听。
毒蛇帮树大根深余党未清,出其不意声东击西,伊斯兰教的自杀袭击风气跨过阿拉法特山、越过印度洋,污染了毒蛇帮一干帮众;数百号人直愣愣往警署冲,值班的龙傲天和刘波撞了正着。
刘波卧底十年,没见过这么热血沸腾的毒蛇帮。西边儿来的东西就是他妈的歪风邪气,迷得一窝老鼠都能转头从猫身上撕肉。带头的阿坤在一堆人里头左躲右闪,拿了人当盾牌藏后头放冷枪。里头的俩人打一枪换地方地找掩体,无师自通地在P大个警署打起了游击。
龙傲天问,师哥你描述的有事儿真跑咋还变成没事儿找事儿了。
刘波回,一朝离帮,规矩茫茫。可能是扛把子变了加上这社会人人都想死导致的。
龙傲天问,师哥你想死吗。
刘波回,老子好不容易活的,有事就跑履行了十年,你说呢。
龙傲天就说,那就好。
两个人从营业厅转战办公室。
龙傲天问,师哥你归队之后有啥想法吗。
刘波说,师弟人生哲学咱之后可以和你聊通宵,现下咱先狙人。
龙傲天动作帅气地换了弹匣,藏在西边儿承重柱后头一阵比划。
刘波走到东边的窗口,探了头开始唱打靶归来。
龙傲天吼,你回来!
刘波没听。
龙傲天说,你不是不想死吗!
刘波的曲儿短暂地停了一下,他说,当警察的嘛。
龙傲天就扑过去摁着人脖颈把人掼着蹲下了。
刘波说,我教的,我记得。
龙傲天吼他,你记得啥!你连刚说过的话都不记!
刘波说,我还记得你那手势呢。你年纪轻轻的,冲什么冲。
外头警笛声“乌拉乌拉”地响。
“来人了。”刘波说。
“都不用死了。”龙傲天松了口气。
“你惜点儿命吧。”刘波说。
“师兄你说和我聊通宵……”龙傲天话说了一半。
不知道诸位还记不记得那个带头的放冷枪的阿坤。他的冷枪射中了收发室的报纸、营业厅的电话、办公室的吊扇,终于射向了龙傲天;伴随着他要给老大报仇的泰普,正正好好。
刘波身子下意识地躲脑子叫嚣着让他上,后者伴随被突然唤醒的警校中的肌肉记忆占了上风,千钧一发之际他扭了身子要调位置。
龙傲天比他更快地迎了子弹。
阿坤被同僚姗姗来迟的子弹击穿手掌,再握不住枪。他就躺在地上,束手就擒。
龙傲天说,师兄,你惜点儿命吧。
刘波揽着他,说傲天,你挺住。
龙傲天说,我终于比你快啦。
他气息见虚,还疑惑道,奇怪,我怎么说终于。
刘波说摁着他伤口,说傲天,你挺住,咱还要聊通宵呢。
龙傲天说,挺不住啦师兄,好想有下辈子,至少陪你个三十年的。
刘波吼,我他妈要这辈子。
龙傲天闭了眼,不知道听没听见。
以上的波澜壮阔在刘波心里过了一遭,他说:“给我挡枪死的。”
“那你更得好好活下去。”王利发再接再厉。
“你说得对。我要活成他心里那个师兄。”
“你就是你,手脚全乎无病无灾就是你。”
“我是警察刘波。”
“你是活成你心里想的他心里的你。你不是他,怎么知道他心里的你。”
“你说得对。我想活成他心里那个师兄。”
“你想的话,那没人能阻止啦。”王利发说,“再说我就是不识好歹,强人所难,生意人这样是赚不到钱的。”
“你是个好商人。”刘波夸。
王利发就递了烟过去。
刘波摆摆手说:“你抽吧。我不行的。”
王利发不客气地自个儿点上了,问:“你师弟还管你抽烟?”
刘波说:“他不管。但你知道,沾了毒再戒的人,一点碰不得烟叶子。”
王利发就把烟灭了。鞋在地上碾过三圈,开不了口。
刘波伸手接了捧雨水,糊弄在脸上,把乌漆嘛黑的发际线粉块儿擦了。
“有点狼狈。”他说。
“没事儿兄弟,我这金链子也掉色儿了。”王利发说。
“你咋还弄假链子,还假得这么廉价。”
“我是个好商人,又不是冤大头。假作真时真亦假,我有钱,我这玩意儿就是金的。”
“可它就是假的。”
“你之前不也没怀疑嘛。”
“也是。”刘波点了点头,“那你下次换个不掉色儿的。”
“对。”王利发附和,“换个单纯能浮的。毕竟我也不可能落水,这很难露馅儿。”
雨还在下,两个人也没躲没闪,在墓碑前伫着。王利发站了半天,问:“波儿,我这辞了职的警察,能敬礼吗?”
“下雨你那肩膀不是该痛了,能举吗?”刘波反问。
王利发用行动做出了肯定的回答。动作牵动肌肉,他似乎感受到那一小块子弹残片的拉扯。
“你这礼,标准。当年你们队长赶你走真是浪费。”刘波说。
“前线哪有端不动枪的警察。”王利发回
“挺好。”刘波伸手去摸墓碑上的字,“安全。”
“利发啊,你说我味儿不对,我知道。”
“那不是他还没给我掰过来嘛。”
刘波看了碑上的照片,龙傲天对他行了军礼。
他就直了身子,照着一点点做了。王利发拍拍他的肩膀,夸:“这次标准。”
“他还是给你教回来了。”
二.
继墓园之后,王利发开着新买的大G把人民警察刘波同志送到了看守所。
“你先别走。”刘波说,“一会儿还得去领狗呢。”
“逮我一个人当司机是吧。”王利发忿忿道。
狗是龙傲天养的德式杜宾,长得又帅又飒拽得二五八万。龙傲天两年前进出一趟局里的心理咨询室,回头就谨遵医嘱地养了狗。这狗旺主,养完龙傲天屡建奇功,狗窝跟着龙署长的办公室逐渐变大。
但流水的窝铁打的牌儿,龙傲天最开始亲手刻了“花衬衫”的木牌挂狗窝上,再没变过。
“那你快点儿出来。和个死人有啥好墨迹的。”王利发把椅子放倒了,躺着说。
“遗愿是见我一面,你知道,咱警署很讲求人道主义,不见不行。”刘波下了车,往看守所里走。
王利发叫住他:“他激你你可别动手。犯不着。”
刘波没回头:“我知道。我是警察嘛。”
刘波做好了心理准备,打算完成上头任务见一面即刻就走,句话不聊。
他怕忍不住。
阿坤坐在见面室,手被拷住,掌心还缠着纱布。他说:“丧波,好久不见啊。”
刘波转头对一边儿的协警说人看了我走了。
协警就关了门站边上,说哥你再做做样子,别敷衍得这么明显。
阿坤说:“丧波,你不想我吗?我可想死你了。”
“对,我他妈可想你死了。”刘波面对着被关上的门咬牙切齿。
门边儿的协警背后一凉。
阿坤就笑,很神经质地,几乎背过了气:“丧波儿啊,死的人是不是你小情儿啊。”
“关你屁事。”
“还矫情。”阿坤弯下腰,从鞋底儿开了条缝取了张照片,“谁把不相干的人的照片带身上。”
“你会吗?!”阿坤转了脸冲协警喊。后者被突如其来的音量震得抖了三抖。
刘波就站过去挡在两人中间:“哪儿来的?”
“你自个儿掉的,可不怪我。”
刘波想起来了。
那时候毒蛇帮刚被剿,警署不可能有个吸毒的警察。他带了一身瘾和这张照片东躲西藏,防着毒蛇帮余党和龙傲天找上门来。
死又不想死,活也不能活。人鬼不沾了大半年,毒瘾快发作就把自己捆起来硬熬过去,练就一身作茧自缚的好手法。弄坏十八张凳子、塌了四张床,磨破绳子若干,才堪堪戒了毒。
然后他就原地不动,等了龙傲天找上门,领了那句“师哥”。
他辗转过太多犄角旮旯,没在一个地方安稳呆过半个月的,属实不知道照片丢哪儿了。刚找不到那会儿刘波以为是自个儿毒瘾犯了把照片丢了,他那几个月第一次白天出门,看着人也不避,就顺着街一寸寸找过去。
顶着晨雾出门,披着夜雨回屋。刘波回去把水龙头开了最大,头伸过去张开嘴,水压直冲嗓子眼儿,咳得撕心裂肺暂时压了钻心蚀骨的痒;又轻车熟路地要把自己绑起来。
外头的简易机关动了。
有人来。
刘波就带了半身毒瘾从后窗跑了。
这次再没能带上什么照片。
“你小子老鼠似的可会藏,那次太高调啦。”阿坤笑吟吟地说。“照片在床头缝儿里翻到的。”
“还我。”
“嘿,兄弟们当时想找点儿肉来当个夜宵,他妈的就一张破照片。”阿坤拿了照片翻来覆去地看,“啧啧啧,还是双人合照。”
“还我!”
“这背景是警校啊?丧波儿别说,你那时候真神气。”
“你他妈还我!”
“波儿啊,我告诉你个秘密。你过来我就给你。”
刘波就走过去。
阿坤撕了照片,天女散花似的一洒。落了两人一身。
“关心则乱,不稳重。人都死了,在乎这干嘛呀。”阿坤摇了摇头。
刘波捏了拳头,阿坤就问:“你要揍我?”
“我说告诉你个秘密是真的。我死不了。”被绑在椅子上的人露了个奇奇怪怪的笑,低声道。
刘波松了手,看傻子似的看对面儿的人。
吸毒果然坏脑子。他想。
“我不揍你,你自己往桌子上撞。”刘波说。
“你他妈当我脑子坏了?”阿坤咬牙切齿。
“我就是试试,万一成了呢。”刘波面带遗憾。
“我没疯!”阿坤嚷道。他竹筒倒豆子般说老大以前经常见一女巫,可神了,能让他借尸还魂。
“那你老大怎么没活?”刘波问。
“你怎么知道他没活?”阿坤继续神神叨叨。
“他活了能要你做老大?”
“这活过来的人不能说自个儿活了啊,是禁忌。只能别人猜。”
“严谨。”刘波点头表示知道了。
旁边儿的协警忍俊不禁。
刘波就看了过去:“你听到了什么?”
“兄弟,这人是不是……”协警指了指脑袋,“有点毛病。”
“他说了没有嘛。”刘波走过去拍了拍协警的肩:“你可别说要让上头给做精神鉴定的话。”
“这么个人弄死咱好多兄弟,为了个死刑犯不值得多此一举,对吧。”
协警愣愣地点点头。
阿坤在后头大笑不止,甚至笑出了泪:“波儿啊,你还是丧波儿啊。”
“你回不去啦!”
刘波两步上前踹了凳子,让人止了笑。
阿坤躺在地上,眼睛带了笑出的泪花花看他,扬了嘴角用唇语说:我死不掉的。
刘波就俯身下去,问:“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你就是死到临头了,发现自己怕死,怕得要死。”
“那借尸还魂可能存在,但你自个儿也不敢真信,是不是?”
阿坤的嘴巴就闭上了,不动了。
“你告诉我就为了给自己个底,对不对?”
“就像吃了伟哥到处宣扬自己金枪不倒一样。”
“实际上就是心里头虚。”
阿坤颤了嘴唇,终开口道:“那女的真的,邪得很……”
“药或许有用,但得分人啊。”刘波直了身,甚至还帮人把椅子扶起来弄正了。
“你他妈就五秒,不能再多了。”
阿坤瞪他。
刘波走到门口,回身说:“你们整自杀式袭击不会是觉得自己死不了吧。”
阿坤几乎被气红了眼。
刘波想,果然还是贪生怕死。
洋玩意儿传着传着就就变味儿了,洗脑式的自我牺牲变成反正死不了,南辕北辙,因地制宜。
牛逼。
到了门口,协警问:“哥,你真不揍他?”
“开什么玩笑。”刘波说,“咱又不是毒蛇帮。”
协警低头自我反省,或许刚刚看到的都是错觉。
“你把人带出去吧。”刘波说。
“哥你也得……”
“我把这儿收拾一下。”刘波示意那堆照片残骸。
协警就点了头,把人押出去了。
刘波看着人走远,才又关了门,往地上的碎纸片走。他蹲下来,拢了大概的,又一寸寸找过去,终于完完整整聚齐了一堆。他脱了刚在车上换的干外套,有内兜那面朝上,在地上铺开了,又拿手一抔抔捧了碎片,平直地滑进兜里。
最后以内兜为中心,把衣服叠成了个方正的包裹,抱在怀里往外头走。
“咋这么慢。”王利发见人出来,熄烟开窗散气一条龙,“我这第四根了。”
“你可少抽点儿吧。”刘波说,接着给他讲了和阿坤的对话。
“疯了。”王老板盖棺定论。
“你帮我找找这女巫呗。”刘波说。
“你疯了。”王利发一针见血。
“不是,我想着说这女的不经常和黑老大见面吗,万一有什么事还能挖出来。不是说我就信了阿坤说的,这么神神叨叨的我能信嘛,虽然他看上去是很清醒,但是……”
“你话特别多,知道吗。”王利发说,“速度明显加快。”
“诶你拒绝就拒绝呗,咋还说人撒谎。”刘波争辩,“我真这么想。”
王利发定定看了他半晌,说,你最好是。
刘波就点点头。
王利发说,行,我帮你查。
三.
有钱有权了总想着自己掌握命运,玄学在上层圈子总是流行的。王利发在身边儿的生意圈打听打听,还真给刘波找着了人。
他任劳任怨地开车上门,准备送佛到西。
刘波把他邀进屋子里,给他展示领回来的狗:“来,握个爪。”
王利发伸了手,杜宾没接。
刘波打圆场:“唉呀,可能不熟。这狗威风吧,傲天当军犬训的。”
王利发若无其事地把手插兜里了,说:“是,威风。”
刘波就很骄傲地蹲下来,摸了摸狗头。
“这可是烈犬。你这才养多久,养熟了?”王利发担心地问。
“嘿,你说怪不怪,这狗跟我天生亲。”刘波头也不回地撸狗,“一点儿沟通成本没有。”
“物似其主,不稀奇。”王利发吐槽。
王老板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他本不该这么提起故人。但刘波自个儿把狗弄回来放身边儿了,丁点儿不在乎睹物思人。王利发就琢磨着估计是以毒攻毒,也就顺坡下驴了。
刘波果然很开怀地笑。
狗原先还好端端坐着,昂首挺胸的;被摸了两下,喉咙里就发出舒服的咕噜声,头往刘波怀里窜,身子也慢慢往地上躺。
“这狗叫什么?”王利发也凑过去准备上手。
杜宾灵敏地往后头一躲,从刘波手底下退出来,跑远了。
王利发觉着自己就多余把手拿出来。太多余了。
“说来话长。”
“?”王老板疑惑,王老板全表现在脸上。
杜宾犬大名花衬衫,王利发看着刘波身上的花衬衫若有所思。
因为过于拗口,所以还有个小名儿,随前主人,叫啸天。
一个承担象征意义一个注重实用功能,虽然大小名毫无关系但是作用互补。
“傲天取的,怎么样?”
“大名独树一帜,小名旁征博引,不错。”王老板这辈子没撒过这么大的谎。
毕竟他做生意也向来用真心。
刘波又跑花衬衫边上说什么我去去就回,你乖啊,顺手摸了把狗头,才对王利发说:走吧。
王利发事后郑重发誓,世界上一定有母性的光辉这种东西,并且在那一刻降临在了刘波这个糙汉身上。
上了车刘波说,利发你别介意,啸天不喜欢烟味儿,你老烟民了。
王利发没说话。
因为他槽多无口。
一时话太多了堵心上,闷得人躁。王利发一脚油门下去,心头松快了大半,打算一个个问。
王利发:你咋知道它不喜欢烟味儿?
刘波:心有灵犀懂吧。而且你都说了,物似其主。
好荒谬,但由于过于荒谬而根本无法使用逻辑反驳。
王利发:狗不亲近人的理由千千万,怎么就因为我是烟民了?
刘波:说了啊啸天不喜欢烟味儿,你身上味儿太重了。
王利发拒绝这个循环论证,另寻突破。
王利发:龙傲天身上也有。
刘波:你俩不一样。
绝杀,王利发无言以对。
总结下来,刘波十分唯心完全不讲逻辑,但居然神奇地形成了逻辑自洽;王老板节节败退并认为再这样下去他俩必须疯一个。
他抓住了最后一个槽点,只求一击毙命。
王利发:为什么我一个大写的人要和只狗计较?我介意啥?
刘波:不知道哇,我又不是你。
刘波又说:我只是预判你的感受。
预判,一个带入他人角色、估计该角色对当前情境可能做出的反应,从而针对该反应采取措施的策略性举动。
刘波很明显代入得很失败。王利发想。反正我不会因为摸不到狗头就介意的。
他这么想,但他不能说“对不起我没预判你错位的预判。”
于是他说,哦。
刘波就接话,我替他给你赔不是。
王老板越发觉得他们讨论的不是一条狗,是刘波傍家儿一类的人物。
这句道歉他接了啼笑皆非,不接刘波好像又很认真。
王老板机智地选择了第三条路,靠边停了车说,到了。
有本事的玄门中人可能多是大隐隐于市的。王利发把车停在了一个很热闹的市集口,带着刘波七拐八拐,到了个小门前。
门外熙熙攘攘晴天朗日,门内静可闻针晨昏不辨;刘波的眼睛尚未看清什么,鼻子就嗅到股药味儿。
看上去是那么回事儿,刘波想。
下一秒,屋子里头就亮了灯,豪华水晶吊顶功率千瓦往上,每一片水晶都折射出不同凡响的光芒。
刘波的眼睛又瞎了一次。
“抱歉啊,这破地方采光不好。”正对二人的真皮沙发里陷了个打扮入时甚至有点超越时尚的高挑女人,大波浪红嘴唇,烟熏眼妆小吊裙儿;戴了黑绒丝的长手套,腕子以上是渔网的样式。
“但没办法嘛,租金便宜。”
王利发瞅着这吊灯眼熟,他想买没舍得,够盘下这整个屋的。他刚想开口说您谦虚了,刘波就大咧咧地寻了空位坐下:“挺好的,这不挺安静。”
他是真觉得好,但凡他东躲西藏那大半年寻个这住处,说不准能呆满一个月。
王老板没跟上节奏,这头两个人已经开门见山。
刘波:怎么称呼啊?
女人:我喜欢布鲁斯,江湖人称RnB,你可以叫我R老师。
刘波:行,这个布小姐啊,我是阿坤介绍来的。
女人:……我知道。
刘波:知道啊,知道就好。这个,借尸还魂什么说法?
女人就坐正了,不知道摁了哪儿,吊顶的光变得昏暗,堪堪罩住两个人。她的声音也变得缓慢而沙哑,像是600目的砂纸在磨贝壳上结满的藤壶疙瘩:
“你是想让什么人活?”
刘波掏出证件:我是警察。您这边涉及勾结黑恶势力,封建迷信,请配合调查。
对面传来一阵大笑,刘波简直要怀疑顶上的水晶会被震下来。他不能像踹阿坤的椅子那样打断施法,只能说:
“布小姐,请回答我的问题。”
女人没理他,兀自笑完了才从沙发垫下面抽出几页纸递过去。
第一张,吉普岛巫术协会荣誉会员。
第二张,宗教活动场所许可证。
第三张,巫术营业执照。
第四张,三好市民奖状复印件。
女人说:我是合法经营。
刘波想合理怀疑对方买假证,他再往后头翻。
第五张,吉普岛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研究生毕业证复印件。
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
刘波随口闲聊:你一名牌大学研究生搞这个?
女人就说:社科人文专业加现在就业形势,你懂的。
刘波:哦,知道,没工作嘛。
女人问:您倒底想知道什么。
第六张往后,客户登记信息。
刘波去找阿坤的名字,在第七张的头上看到三个字:
龙傲天。
四.
刘波翻页的手停了。他说:“世昌,要不你去外头等我?”
“说了我叫……”王老板话说一半突然觉得不对劲,“波儿,你要干嘛?”
他给屋主人赔了礼,把刘波拉到一边,悄声问:你不会真信了吧?
刘波没说话。
王利发就急了:你他妈接受的唯物教育都喂狗了?
刘波说:这布小姐还是马克思学院毕业的呢。
王利发说:我就说你怎么不吭声不喘气儿的,憋着大招发疯呢?
刘波说:我没疯。
王利发说:你和我说狗的事儿的时候我就觉着不对,你把狗当谁呢?
刘波就很严肃地说:我有爱心,喜欢狗,当儿子养,咋了。
王利发瞪了刘波半晌,问:好,退一万步,借尸还魂。你他妈借谁?龙傲天早被烧了就剩灰了!
刘波说:我没想借尸还魂。
王利发很怀疑地盯着他。
刘波说:真的。我没想。我没疯。你放心吧。
王利发不知道怎么办了。刘波看上去确实很正常,那些偶尔的怪异感他也抓住细细问了,但对方回答得很有条理,他说不上哪里不对。
波儿是卧底了十年的人。王利发想,心智早比我坚毅多了。
这么一番自我说服,他才终于说:行,我在外头等你。
刘波重新落座。
女人啧啧摇头:你那朋友做了两辈子老板,精明了两辈子,就被你们这真心拴住了。
刘波:两辈子?
女人就住了嘴,说天机不可泄露。
刘波说:你都和阎王抢人了,还怕天机?
女人说:人有钱有权了就不想放,想长寿很正常嘛。只是容易想疯咯。
刘波问:你骗人?
女人说:这话可不能说。我是诚信经营。
说完,她又从垫子里拿出一只录音笔,选了个文件开始放。
刘波听出来,这是毒蛇帮老大和女人的对话:
老大:
R老师啊,您说这真有起死回生的术法?
女声:
不可知啊。
老大:
这什么意思?
女声:
您没见过身边有这样的吧。
老大:
是啊,不然问你干嘛。
女声:
您听过“黑天鹅”的故事吗。
老大:
我小学没毕业。
女声:
哦,是这样,人凭借经验认识万物,但无法认知全貌。这是马克思哲学里面最原初的“不可知论”基本观点。
老大:
再说明白点儿,我咋听着想睡觉。
女声:
实践出真知。您得自己死一回才知道。
老大:
我明白了。
女声:
明白就好。
老大:
你他妈这是忽悠老子呢。来人!
女声:
不不不,您莫激动。我的意思是,您身边没有,并不代表这个事情一定不存在。
事实上,科学也是解释事物的一种体系罢了,它的证伪只能存在于自身运作体系内。简单来说,科学何尝不是一种迷信。
老大:
哦,你的意思就是是真的了。
女声:
我的意思是它不能被证明是假的。
老大:
好!太好了!咋这么好呢!
录音到这里就断了。
女人说:你看,我没骗他。
刘波觉得眼前这个女巫很神棍。但是他没有像毒蛇帮老大那样被洗脑,他脑子里只有第七页纸上龙飞凤舞的签名。
他一看就知道,是龙傲天自己写的。
刘波指着纸问:他来过?他做了什么?
女人就说这是客户隐私,不方便透露。
刘波脑子乱得想掏枪。
女人突然闭了眼睛。再睁开之后她说:你叫刘波。
刘波说是,我是他师哥。
女人就笑了,说:行,给你破例这一次,你问吧。
刘波就问:傲天什么时候来的?
女人说了个数。
刘波算了算,那是他卧底第七年,打入毒蛇帮内部第六年。
也是和龙傲天不告而别第七年。
刘波又问:他怎么来找你?
女人说:我在我们这行很牛的,首选人才,不稀奇。
刘波:他为什么来找你?
女人说:他来找我问了个问题。
刘波:什么问题?
女人说:他问我,他师哥在什么地方。
刘波就说:不可能,他根本不信这些。
女人就笑:你不也不信吗。
女人又说:他说他实在找不到了。
刘波的肩就塌了。
女人:还有问题吗?
刘波:你怎么说的?
女人:我说天机不可泄露。
刘波红了眼睛哑了嗓子:你他妈也不会别的了吧。
女人说:你怎么不问问他还问了什么。
刘波就说:他还问了什么?
女人说:好多呢。什么师哥之前说一直想当警察,怎么说退学就退学了,还问什么为什么师哥不联系自己,还有什么师哥如今过得怎么样啊,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之类的。
女人说:太琐碎了。
刘波使劲儿睁了眼,他怕一松劲儿就掉眼泪。这次再没什么“眼睛痛”的借口了。
龙傲天没给他说过这些。什么找人,什么等待,什么绝望到把这种虚无缥缈的玄学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只是笑得很灿烂、很阳光、很快活地说:师兄,欢迎归队。
刘波就真的以为,只是他一个人挣扎了十年。
这些问题龙傲天是憋了七年,无人可诉,才对着一个陌生人说了个畅快。
刘波知道,他是在问自己。
虽然渺茫,但刘波还是抱了希望。或许这个人能回答一二,无论真假,都足以给踽踽独行了太久的师弟一个慰藉。
不需要十足真实。人是很智能的生物,也很擅长欺骗;只要给他一个想要的答案,他能合理化所有过程。人能凭空建造海市蜃楼,也能重构理想乌托邦;现实是黄沙漫漫还是废墟残桓,都不重要。
只要他想要。
于是刘波问:你怎么说的?
你快说,说你师哥没有不联系你,说他过得很快活。说呀!刘波想。
女人回道:我说天机不可泄露。
刘波就低了头握紧了拳头,说:艹。
他抬头想露个笑,但没笑出来,就显得很狰狞:你这是假证吧。
女人说:24k纯。
刘波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女人说:我没有不知道。只是天机不可泄露。
刘波就很嗤之以鼻地哼笑一声。
女人说:我至少还是答了他一个问题的。
刘波忙问:什么问题?
女人就靠在真皮沙发上,翘了腿,说:他最后问我——
“我师兄还活着吗?”
活着。女人说,这是我当时的答案。
刘波说:谢谢。
女人说:我可不是蒙他。我说了,我都知道。
刘波说:是。我刚才冒犯了。
女人就说没关系,人之常情。
刘波:他还做了什么吗?
女人:没有。他说了声“谢谢”,就走了。
刘波点点头。
他接着问:那您能告诉我——
“我师弟还活着吗?”
女人就笑了。她说:你不是刚去送花了吗。
刘波又说:他还活着吗。
女人便回,说你那朋友刚不是让你别信这些吗。
刘波就说:他活着,我就信。
女人摇摇头:你魔怔了。
刘波笑:我不在乎。
女人叹了口气,道:我不能骗人的呀,我是诚信经营的。
刘波就问:那都说借尸还魂,人死了有魂魄的吧!那你让我见见他的魂成吗?
刘波说:当我求你了。
五.
女人一边念叨着自己心软,一边画了个阵。刘波在对面眼珠不错地盯着。
屋里凭空起了一道风,头上的水晶片儿相撞,发出叮呤咣啷的响。女人在响声中收了手。
她说:奇怪,没有。
刘波忙问:什么意思?
女人说:字面意思。下头没有他的魂。
刘波喜道:就是说他没死?
女人撇了他一眼,说:人都火化了,你说呢。
刘波就蔫儿下去:那是什么意思?
女人说:反正下头没有他的魂,别的就天机不可泄露了。
刘波若有所思。
女人说:你莫要想太多。死者不可追,你师弟若在,肯定希望你好好活着的。
刘波就想起那句“师哥你惜点儿命吧。”
他说:我知道。
女人又说:你们这缘分,早开始啦,长着呢。
刘波说:我知道。我和他警校的时候认识,到现在十几年了。
女人就笑:我说的不在这儿。
刘波就问:那在哪儿。
女人说:天机不可泄露。
刘波就也笑了,说:谢谢。
王利发在外头等得昏昏欲睡,刘波才从里面出来。他甫一上车,王利发就起了身盯着他:“你没干嘛吧?”
“我能干嘛。”刘波笑。
“我哪里知道。”王利发嘟囔着。
刘波就说,你要实在担心不过,这样,今晚陪我喝一场,咱就当这事儿过了。
不知道为什么,刘波不太愿意这时候回去。他想着家里的啸天,觉得这可能是近乡情怯。
他得把自己迷得晕晕乎乎,才敢回去。
刚把啸天接回来的时候他就莫名觉得亲切,结合着看守所里阿坤的那一通神神叨叨,他有了一个荒谬的猜想。
你看。刘波对自己说。哪有狗不吃狗粮,不睡窝,他说渴就叼瓶水过来的呢。
他根本没怎么挣扎,就陷入这种令人目眩的猜想里。
他的理智拉扯着告诉他说:这是假的、巧合,不要陷进去,不要疯。
但现在有人告诉他:下头没有傲天的魂。
魂有归处。
傲天那么好的人,总不可能人间不容,地府不收吧。
这猜想像瓶馥郁的酒,刘波只想喝下去,才不管是不是穿肠毒药。
他举了杯,理智最后一次负隅顽抗:那他为什么不告诉你?
刘波说:总有理由的。比如这种事不是谁都能接受的、比如有什么禁忌不能说、比如……
一条狗能活多长时间,他不想让我再伤心。
所以诸位看官,你看,我说过,人总是很擅长给想要的真相找借口。
然后轻而易举地接受它。
王利发接了邀请,和刘波到了一个宾馆对面的大排档。
他说:我今天舍命陪君子,你有什么想说的都说出来。今天记忆不过夜。
刘波就说:好。
他就真的说起来。
刘波是在卧底第八年遇到龙傲天的。他的师弟当时还不是警署的明日之星,没有揪出警署卧底也没有什么大的作为,相反还被分到了扫黄组。
刘波后来问龙傲天在警校的时候成绩优异,怎么毕业这么多年没步步高升。
龙傲天就说他惜命,没立下什么功。
刘波就诧异:你还惜命啊。
龙傲天就又挂上那副很活泼、很亲和的笑:是啊。没见着师兄,我不想死啊。
轻轻巧巧一句话,像个巨大的磨盘,从天而降地把刘波的心砸了个七零八落。
他就说,傲天,我回来了,你也得惜命。
龙傲天又说,那是。没看够呢。
回到第一次久别重逢。实在不是什么诗意盎然的场景。
那是个晚上,天上下大雨,雷声震天响。
刘波指着大排档对面的宾馆:看见了吗,就是那里头。就前两年,我们在那儿见了面。
王利发就点点头。
刘波继续说下去。
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地方。房间里的墙纸边上都生了霉斑,灯泡是那种廉价的白炽灯,用久了就黯了,照不清楚。灯罩上头还蒙了灰,边边角角挂了几条蛛丝。
是个标间,两张床上两对男女。地上散落着衣物和泛了黄的被罩。
刘波是被叫过来送套子的。宾馆的套被之前的住客用了,还没补上。他本想顺着门缝把套子塞进去,走进前了才看到宾馆的门根本就没关。
里头的人叫:“丧波儿,你进来吧。”
刘波就拿着塑料袋推门进去,他特意拿了个黑色不透明的袋子。
里头的人脱了光溜的,一个男的转过头说:“丧波儿,要不你一起?”
刘波摇摇头。
那男的就转过去冲着身下的女人笑:“嘿你看他,还害羞。”
女人也发出咯咯的笑声。
刘波说:“我先走了。”
男的就说,别走。又让旁边床的人停了动作,他说:“这样。”
“这么多年了,没见过丧波儿开过荤。你们俩今天谁能让他破了戒,老子价格翻倍给。”
刘波就笑,说哥啊,我哪有什么戒。
你这,不是让我白嫖嘛。你们一人一个正好,我不就不掺和了。
那男的就稀奇道:“让你白嫖还不肯啊。”
接着他又从床边的衣服里掏出钱,拍到女伴的胸脯上:“还不快去。”
两具赤条条的身体就从床上站起来,捡了地上的东西胡乱地披着,迎了上来。
刘波看着白花花的肉随了扭动的腰身在抖,他走也走不得,钉在原地,抬头望了灯。
那几条蛛丝在荡。
一女的娇声娇气地靠过来,叫好哥哥,一手拿了刘波的手往自己胸脯上贴。
刘波触了电般往回缩。
那女的被这力量一带,就往刘波怀里扑去。刘波忙侧了身,用肩膀顶住。那具滑腻的白肉就顺势缠上他的胳膊。
另一个女的就跪下去,手解了腰间的绳结。
妈的。刘波就想起上头让他做卧底。
前辈告诉他卧底没有清白。
没说连这清白都他妈保不住啊。刘波想。
要不说我不行吧。
宾馆门被突然踹开。一堆人涌了进来,大吼:“警察!”
“不要动,蹲下!”
床上的两个人慌慌张张钻到被单里,又被推搡着下了床穿了条裤子,举了手蹲在墙角。两个女的也急忙窜到床边遮了身子,捡了地上的衣服往身上套。
刘波一个人穿得整整齐齐,听着入门的声音腿一软,反射性地抱头蹲下了。他后边儿的警察踢了踢他的脚,让他往边上走点儿:
“挡道了。”
“咔嚓”。腕上套了个冰冷的铐。
刘波听见一个声音说:搜一下有没有违禁物。
更低、更沉,但还是熟悉。
刘波被惊得抬头,又赶忙佝偻了下去。他用胳膊挡了脸,悄悄转了头,斜了眼睛往后看。
他的师弟穿了一身板板正正的警服,站在人群中央。
屋里的白炽灯不亮眼。但刘波看着看着就被光线刺了眼睛,眨出点湿润来。
他想拿个面具口罩什么都好,罩在脸上。
但是各位,那还不是疫情时代,口罩这种东西着实不是随身携带的。
刘波就只能使劲低了脖子,拿两只胳膊尽量夹拢了,遮住脸。
警察把人往警车上带,还拍拍刘波的肩说:放松。
刘波瓮声瓮气地说:我长得丑,怕吓到你们。
警察就笑一声:那有什么。等会儿不也是要拍照的。
刘波生无可恋。只能寄希望于负责登记的警察不是龙傲天。
他该怎么解释,消失八年后,曾经说要当警察为民服务的人出现在扫黄现场,身上缠了两具赤条的身体,边上还有个装了套子的塑料袋。
他穿着衣服,但他觉得浑身赤裸。
老天爷满足了刘波的愿望但没有完全满足。
登记完了之后,警察押着其他几个人离开。龙傲天推门进来,把刘波抱头的胳膊从脑袋上放过去挪到身前,手搭上人的背,说:走吧。
刘波就低了头跟着往外走。
龙傲天的手放在身前人的肩上,导着方向。他一路把人送到卫生隔间,锁上门,说:师哥。
刘波低着头没应。
龙傲天就说:师哥,别以为留了胡子我就认不出你了。
刘波就抬了脸,挂上个笑:这位警官说什么呢。
龙傲天说:师哥!
刘波继续笑:诶你叫我师哥,那咱俩有缘。不如把我放了?
他抬抬自己的手,示意胳膊上的手铐。
金属反了光,刺眼得很。
龙傲天的眉眼就耷拉下来:您不认我。
他又说:没关系,你还活着就好。
师哥。龙傲天又叫,你还活着。
刘波其实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选做了卧底。他心肠软,本来不适合的。
他现在看着年轻人垂下去的头,防线塌了半截。再没忍住应了那声师哥,用带了镣铐的手牵了龙傲天的手放在心口,那里的心扑腾得厉害。
是。刘波说,你听,师哥活得好好的。
六.
王利发又叫了箱啤酒:“波儿,你现在挺能喝啊。”
“练出来的嘛这不是。”刘波就开了一瓶,灌了一大口。
“道上还讲求这个?”王利发问。
“什么生意不是先礼后兵?”刘波就笑。
王利发就沉默地也开了一瓶,兀自和刘波的一碰,说你继续。
刘波从兜里拿了张照片递过去:“你看。”
王利发接过来,是张合影。上头划拉着横七竖八的条儿,密密麻麻得像破碎的网。
他摸着不对劲儿,照片有些厚,背面像是糊了一层胶。
“我给重新弄好了。”刘波说,“但还是比不得以前。”
王利发就说,手挺巧,看不出来。
刘波就拿过来,用手指着给他认:这是咱警校以前那操场,还记得吧。
王利发说:记得。是不是你俩刚演习完那天。
刘波就说是。
王利发说:我那天没来。听说现场出情况了,炸弹提前爆了?
刘波就说:问题不大。我俩不还拍照嘛。
警校演练,安排在一栋烂尾楼里。玩角色扮演,学生分成劫匪与救援。
刘波和龙傲天是一队,烂尾楼六层,其他队友在前五层选择自我祭天,换他俩冲到最后。两人时间卡得正正好,要把人救出来。
结果炸弹提前炸了。威力不大但奈何前期安全措施不够,引了场小火灾。
刘波让龙傲天带着人先走,自个儿断后。
龙傲天说不,我走了你怎么办。
刘波说这时候就不用电视剧那一套了,你快走我还能抢救一下。
龙傲天说,你以后也这样吗。
刘波说,当警察的,早就准备好这一天了。
烟飘过来,龙傲天被熏得眼睛发酸。他没再说话,转头就走。
很利落。
刘波最后一个拉着绳子往楼下降,落地时绳子刚好被烧断。
那次演练虽然过程有些惊险,但是他们还是达成了无一伤亡并且成功爆破一栋烂尾楼的完美结局。
刘波后来回想起来,那只是场小火,根本算不得什么大场面。甚至根本不需要这么悲壮的你死我活。
但在那时的刘波和龙傲天看来,是他们第一次直面不确定、伤亡和命悬一线。
这对于安全保底的阁楼里的大学生来说,属实是一次大考验了。
刘波说:可惜啦。和傲天就这一张翻得出来的合照。都没来得及拍呢。
王利发说:这挺好看,挺好的。
好多年了。刘波又把照片放回去,说。
照片最初不在刘波这儿。他当了卧底,身无长物,没什么东西能暴露他过去是个什么人。
他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个最常见的小混混,见条子就跑,看女人就撩,衣服从来不好好穿着,嘴里永远是烟酒不离,脏话齐飚。
刘波偷偷回过几次家,正屋墙上还挂着他在警校门口报道的照片,脸光生儿的,不像他。
刘波也悄悄去过龙傲天的毕业典礼,没进得去,就在外头隔着栏杆看。
毕业典礼是室内。他看不见。只看见了空荡的操场。
他就支了耳朵去听场馆里的话筒声,隐隐听到请优秀学生代表龙傲天上台致辞。
刘波就在外头鼓起了掌。
再后头警校的围栏上头安了铁刺,栏杆缝隙被移栽的树挡住,再看不见了。
他再想起来在这里上过学,不觉得恍若隔世,只觉得荒唐:那是纯然的陌生。
你是刘波。他告诉自己。
但他想不起来刘波什么样了。
久别重逢后龙傲天在厕所隔间里拿了照片,很骄傲地给他看:我带身上的呢师哥。
是求夸的语气。
照片上的刘波脸光生儿的,咧着唇,笑得很清楚。
原来这是刘波啊。他想。
他就问龙傲天要了照片。龙傲天起初还不给。
刘波知道他师弟是个很敏锐的人,也很聪明,话不明说。但龙傲天问他:师哥你方便吗?
理论上是不方便的。丧波就该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但刘波有点怕这样下去,他就变不回刘波了,于是他说:方便。
龙傲天就把照片给他,又说:师哥,你得拿个东西跟我换。
龙傲天倒也不是在乎白嫖,就是这照片早成了他的念想,撑了他好多年。
刘波说:我这也没东西啊。
龙傲天就上下打量他,给他开了锁。
然后扒了他的花衬衫。
“你这师弟也挺变态。”王利发评论到。
“外套。”刘波说,“老子里头还有件背心儿呢。”
王利发就撇嘴点头,不评价了。
刘波又说:他甚至没问,直接认准了我是卧底。
刘波说:他怎么这么信我。
王利发没回。他也不知道。
这样的情谊他羡慕,但他不懂怎么会有。
王老板选的大排档很有档次,塑料椅子都是带靠背带扶手的。刘波躺了进去,望着天,说:“其实我当时没想着再回去了。”
王利发就疑惑问为什么。
刘波说:我以为我回不去了。
刘波是卧底第七年头儿的时候和上线断了联系的。他换了个接头的人,一次没碰上,帮内就开始清洗内鬼。
出问题了。刘波想。有人玩儿无间道呢。
龙傲天见了刘波之后申请了调队,一次前线任务中端了毒蛇帮的一分堂口,但后援的警队没来,他就落了人手。
龙傲天就明白过来,他们原计划都是送的。没成想真的捣了一个窝点。
也值。他想。他们一个小队拉一个分堂口垫背,不亏。
然后他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哟呵,哥几个都在啊。
他睁开眼看过去,师哥逆了光站在门口,一边手上提了几瓶酒,另一边儿抱了几桶方便面。
刘波说,兄弟们出去买点儿下酒菜,这小子翻不出什么水花,我看着就行。
其他人就说丧波儿真他妈贴心,然后四五个人吆五喝六地都走了。
龙傲天说,师哥,不对劲。
刘波泡了碗面走到龙傲天面前,蹲下了,用叉子给他绞了一卷喂到嘴边:别叫师哥。
龙傲天用嘴去接,还抬了眉很疑惑地看他。
刘波说:你先吃点东西。人还没走远,等会儿的。
卧底这么多年,别的没学会,谨慎早刻进了骨子里。
龙傲天说,今天本来该有后援的。还有,我查了你的档案。我没找到。
刘波就骂了声操,说,我早猜到了。署里头有老鼠吧。
龙傲天就点头,说我觉得应该是,还不低。
刘波就说,行,你一会儿赶紧走。回去之后悄没声儿的,别张扬。装傻,知道吗?
龙傲天就急了,问:那你怎么回去!
刘波说:我早没想着回去了。
龙傲天面也不吃了,很犟地盯着他。
刘波说,真的。这不有你在吗。你们到时候端堂口的时候,龙警官下手轻点儿,留我个活口就行。
龙傲天说,你说什么?
刘波就笑:实在不行,傲天你努努力,给我弄个什么污点证人,什么线人身份也成。
龙傲天说:不可能。
刘波就又舀了面递过去:我就知道有点困难。
龙傲天没接,说:师哥,你想回来吗。
刘波没说话,把那叉子面自己吃了。
龙傲天就说:我知道了。
刘波没问他知道什么,只是给他解了绳子,把自己的枪给了他,让他快走。
他又寻思这么个从小阳光到大的人可能接受不了这种冲击,于是刘波说:
“傲天,你别怀疑自己,也别怀疑警校学的东西。错的不是这些,是人。”
龙傲天就说:师哥,我看着你,我就没什么怀疑的。
刘波只觉得受之有愧。他拿了枪往自己腿上来了一子弹,说:
“你走吧。”
龙傲天回头看他:
“师哥,我一定把你带回来。”
鲜血有点灼眼,龙傲天没敢多看,走了。
看上去还是很利落。
王利发抓了个最无足轻重的问:“你档案呢?”
刘波说:“我最开始的上线是因公殉职,估计也是察觉了什么。提早把档案给毁了。”
王利发说:“那他不是害你嘛。”
刘波又仰头灌酒,一瓶见了底他才说:“哪里是害我,他人都没了。”
“档案不毁,卧底直接指名道姓,哪还能在清洗里头浑水摸鱼。”
王利发就点头,说是没办法。
这些东西太重了,他没办法再提。只能起了别的话头:“你师弟那花衬衫是那段时间养的吧?”
刘波说是。
他笑着说龙傲天嘴上说不怀疑,估计心里头也难受,整夜整夜睡不着。后头进了趟心理咨询室,医生让他养狗调节心理状态,别这么绷着。
什么睡不着,什么心理咨询,什么养狗都是龙傲天亲口说的,他也不是什么都瞒着刘波。偶尔也会泄露一两句,轻飘飘地卖个惨,让刘波自个儿掂量着惜命。
王利发就掰着指头算了算,说龙署长不就是那段时间屡建奇功,揪出卧底,一飞冲天的嘛。
刘波说是。
王利发就咂舌:“他说要把你带回来,还真就……”
话渐渐消音,王利发把后半截咽了回去。
不能再说啦。这不是给人心上撒盐嘛。
刘波说:“咱回吧,花衬衫还在家里呢。”
“谁跟你舍命陪君子,你一个人没牵没挂的,我家还有人等呢。”
真把狗当人养啊。王利发腹诽一句。他低头去摸车钥匙,手突然顿住了。
“怎么了?”刘波问。
“你等着我叫个代驾。”王利发说。
七.
刘波手里攥了个酒瓶子,里头还剩半瓶酒。
他刚在家门口前判断了一下,目前属于一个能走直线但脑子不知道走没走直线的状态。
然后他就掏钥匙开了门,一次成功。
“还不够醉。”刘波想。于是仰头就把剩下半瓶酒喝了,瓶子咣当一声落地上,裂成几块。
花衬衫从客厅里飞窜过来,眼瞅着就要往刘波身上扑。
“站住!”刘波喊。
花衬衫果然就站住了。
“有玻璃渣呢。”刘波就关了门,脱了鞋跨过地上的碎片,扑到客厅的沙发上。
花衬衫一路小踱步地跟着。刘波安全在沙发上着陆,它就在一边趴下了。
沙发腿矮,刘波的手耷拉下去,刚好可以顺到杜宾光滑油亮的毛。手底下的皮肉微微起伏,带了点儿温度。刘波摸上去,这才感觉到手冷。
屋里没拉窗帘儿,外头是个朗夜。刘波家在一楼,月光很潇洒地攀过客厅的落地窗漫进来,投了层叠的树影。
还有一张沙发,一条狗。
“天儿,你去开个灯。”刘波喃喃道。
手底下没动静。
刘波就睁了眼,说:“天儿,开灯。”
杜宾就站起来,走到墙边,立了身子,用爪子够了开关。
“啪”的一声,屋子里亮堂起来了。
太亮了。刘波扯了沙发上的靠枕,捂在脸上。
他觉得右腿隐隐的痛。
矫情,他想。之前没人注意你怎么不痛呢。
是王利发回来的时候在车上问了。他们在车上又聊了些有的没的,刘波说龙傲天不知道做了什么,自个儿的档案又回去了。
刘波说:我是光明正大回警署的。他甚至还想给我申个三等功。
王老板想:真就带滤镜呗。你那师弟两年成署长,你他妈十年卧底啥功没立还差点儿把自己搭进去,心里没点儿数吗。
你俩加起来八百个心眼子,你占个负二百五知道吗。
他转头看刘波:人已经有点儿醉了,俩双眼皮撑着迷迷糊糊看挡风玻璃。
王利发只觉得那大双褶皱里满是天真的单纯;那眼睛里透着清澈的愚蠢。
能怎么回去?原始文件都被销了,伪造呗。
想法刚涌上脑子,就被不多的清明拉扯回来。一是这是他王利发的妄自揣测,二则是……
把明明该存在的东西创造出来,算什么伪造。
龙傲天只是把欠刘波的东西,给他原封不动地讨回来了。
应该的。
代驾小哥支了耳朵听八卦,越听越怕,越怕越爽,越爽越热血沸腾。激情上脑到差点儿红灯路口一脚油门轰过去。
王利发就阴恻恻地说:好好开车,不然老子一枪崩了你。
小哥儿听了一段无间道,对此深信不疑。浑身热血化了冷汗,之后的车程鼻观眼眼观心,闭耳塞听噤若寒蝉,连车速都降到了最低限速。
本来能降到二十迈往下,王利发说车速不够拍了照被扣分用命填。
小哥儿看着仪表盘,仿佛看到自己的命上蹿下跳,随时都有丧失的风险。
他上一次在车上这么胆战心惊,还是在考手动挡科二陡坡起步的时候。
王利发从来不在刘波卧底这段日子的事儿上多口舌。不问,但说了他就听,听了就忘。
不知道王老板纠结了多久,到了小区门口他才开口问了一句:“波儿,你那腿还痛吗?”
刘波说:没你那肩膀痛。
王利发就笑:难兄难弟。
刘波说的是真话。他这腿自个儿下的手,精准、治疗及时,没什么后遗症。
龙傲天走了,他躺地上,等出去的人回来他就哎哟哎哟地哀嚎,说那警察有两下子,抢了他的枪,还打了他。
他在毒蛇帮贪生怕死没本事的形象塑造得极其成功,刘波可以骄傲地说,他卧底十年,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这些人就信了,顶多骂他两句废物。
刘波接了话谄媚地说,这种事儿果然还得各位兄弟们来,他就跑跑腿。
领头的人说:这人身上有伤,还没跑远,咱去追。
刘波就哭丧了脸说,各位兄弟,他早跑了。追不上了估计。
领头的人问:那你为什么不追。
刘波指指还在渗血的腿:我这……心有余力不足啊。
这事儿就往上参了一本。
后头帮内到处找内鬼,本来没盯着他这个不成气的小混混。奈何这件事被翻出来,上头顶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把人叫到了堂口。
刘波提前得了消息,在屋里头对着包白粉坐了一夜。
第二天疯疯癫癫上了堂口,面色青白眼下带黑,嚷嚷着说有什么屁话快放,别耽误老子飞叶子。
分堂口的老大说丧波有人告密你是卧底,私自放走了人质啊。
刘波就说哪个傻逼,叫他当面出来和老子对峙。
老大又说,没听人说过你也飞叶子啊。
刘波就说,这又不是什么挣面儿的事。
他突然头上就流了汗,抽搐着倒在地上。嘴里把在场所有人的家里人,上到老大下到门口看门儿的问了个遍,后头据在场的嫌犯说第一次发现丧波贯口说得不错。
但能做老大的人气度就是不一样,被人问候了家人还气定神闲地坐在上头,看着刘波在下面打滚。
刘波开始随便抱着周边站着人的腿开口,说求求了,给他。他满脸的汗泪混作一团,被碰的人嫌弃地躲了,刘波就换个人继续求。到第五个人,被纠缠的人甩不开,一脚踢了过去,堂上的老大说:够了。
又说:给他吧。
东西就丢到刘波面前,他捡起来,从口袋里哆嗦着取了张纸,娴熟地卷了圈儿,对着粉吸了。
艹。刘波想。这浓度。
还好昨晚真的吸了。不然直接嗨死。
他瘫软在地上。别人看他像团陷在泥地里的烂肉。
他在想:刚刚那段儿骂得真他妈爽。
他翻过身,支棱了身体,然后说:谢谢老大。
老大就说:你回去吧。之后买粉儿跟帮里兄弟说一声就是了,给你内部折扣价。
刘波就臊着脸问:免费给不成吗。
老大就看了他半晌,哈哈大笑:放心。只要是咱帮内人,就没有没肉的一天。
刘波就顺了势地表忠心。
结尾你好我好大家好,就他妈差个包饺子。
回忆到表忠心那段儿,可能酒劲儿翻上来了,刘波觉得想吐。他起了身往厕所走。杜宾把自个儿垫子叼来坐沙发边上,本来睡下了,又被刘波没轻没重的一脚踩醒。
它就跟着人去了厕所。
刘波吐了个昏天地暗,洗了把脸靠着马桶蹲下,浑身上下软成一滩,再不想动。
厕所的灯是刘波喜欢的暖光,昏黄的、雾蒙蒙的。刘波一贯不太爱那种刺眼的亮堂。
太锋利了。
杜宾就在厕所门口站着,看着他。
刘波低了头,抬手摸摸心口处的照片。又抬了头,看厕所门口的狗。
诸位,前面说刘波早就有了荒唐的猜测,龙傲天的魂借了狗的身体守着他。
您各位敞开了心地想,若有至亲至爱离世,这般猜想那就是琼浆玉液,诱着人一口下肚。
刘波不是什么看得清楚高歌红颜枯骨的圣人。
他理智再拉扯不住,抬头痛痛快快干了那杯早就想喝的馥郁美酒。
刘波说:傲天,过来。
杜宾被刘波盯得眼神胡乱飘,然后低了头升了前肢,是个臣服的姿势。
刘波说:过来。
它就跨进浴室,一步到了刘波身边。
刘波就搂了它的脖子,落了泪:傲天,你回来啦。
“你别担心,陪不了我三十年,十年也赚啊。”
八.
过了些时日,王利发秉承了“兄弟遇了丧事得多陪陪”的原则再去刘波家里,特意带了一大袋进口的狗粮。买的时候店员问他要什么牌子,王老板大手一挥:最贵的。
他上门的时候刘波还在值班,就给了他钥匙说要是不怕天儿就自己先去。
王利发问:怎么叫上天儿了。
刘波说:昵称。
这话说的。王老板能怕吗。他当即就又回宠物店扫了通货,什么点心肉干磨齿棒通通安排上,势必要用物质把这条给他冷脸的狗砸得晕头转向。
于是刘波回家的时候就看到王利发拿碗盛了狗粮,企图用糖衣炮弹腐化人民警察的狗。
刘波心头一悸,吼:你给他吃什么?
王利发很无辜地端了碗给他看:Primal。1500泰铢(大概300元)400克的狗粮,我吃了都心疼。
刘波无语凝噎。他叫:天儿,过来。
花衬衫就叼了根肉干溜达过来。刘波拿了肉干叫它松嘴,到手一看,已经没了一半。
王利发就很骄傲:店员说什么狗都抵抗不了这玩意儿,刚开始它还不愿吃呢,你师弟训狗训得是真好。陌生人的东西它真不要。
刘波想叫祖宗。
他师弟不是训狗训得好,这他妈就是他师弟。
他拍拍杜宾的头说:你真给面儿,委屈了啊。
王利发那头先委屈上了:它有什么好委屈的。
刘波就抬了眼沧桑地看他:你不懂。
王利发的确不懂他不懂什么。但他看得懂字儿,而且因为沉疴旧疾对医院的各种单子极为熟悉。
他蹲下身逗狗,视线堪堪和茶几下面镂空的板平行,里头堆了杂物,边上一张纸折着,折痕对着外面,王利发就扫到了内容。
他放下碗,拿过了纸来看。
是张注射记录。
他问刘波:“这是什么?”
刘波就拿过去叠了,漫不经心地放在身后桌子上:“就例行检查,打了次针。”
王利发沉了声音问:“营养剂呢?你哄鬼呢?”
刘波说:“真没事儿。”
王利发就掏出了手机自个儿查。他搜了针剂名,又找这是治什么的。查到最后他撂了手机问:“刘波,你他妈对狗过敏啊?!”
刘波就应了。
王利发:你之前不这样啊?咱在警校的时候你不还养警犬吗?
刘波:飞叶子把身体弄垮了,免疫力下降了。
王利发就说:操。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杜宾:这狗你不能养了。
刘波:我真没事儿,这药按时打,后头脱敏了就好了。
王利发:你当时是门门课第一,但老子也不差,脑子是有的。你忽悠谁呢?
刘波就说:真的。我再打几次就好了。
王利发:这可能会复发,我看到了。
刘波:可能嘛。又不是一定。
王利发就吼:严重过敏会引发休克!
刘波说:没这么严重,真的。
刘波又说:你再上网查查,我可以直接抬走入土了。
王利发攥了单子喘粗气:我看你就是奔着入土去的。
刘波一语点破:我没想着殉情,这太不现实了吧。
王利发说:你俩都疯,没现实过。自己还不觉得。
屋子里就沉默了。
王利发起身坐到沙发上,刘波也坐了。花衬衫就又把垫子叼来,自己趴下了。
王利发看着狗说:波儿,说来你可能不信。
“我和你师弟不怎么熟,但我梦到过他。”
刘波就问:你梦到什么了。
王利发说:我问他是不是要走了,他说是。让我看顾着你。
梦醒来后王利发只觉得什么都迷糊了,只记得自己答了句好。他嗤之以鼻地想这我兄弟,还用你打招呼?
但他还是记了那句好,记了人特意来给他托个梦。
他觉得玄乎,于是把这个归结于刘波天天三句话不离师弟给他造成的ptsd。
刘波听完就笑了:你唬我呢。用我师弟压我?
王利发说你爱信不信。反正这狗你不能养,不然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这声兄弟。
刘波说你带走他才算不上兄弟。
王利发就摇头:这狗必须走。
刘波说:他不能走。这事儿你别管。
王利发笑:这事儿我他妈管定了。
两人声音越来越高,空气里都仿佛起了火星子。趴一旁的杜宾就站起来,跑到刘波身边,冲王利发吼。
刘波听了声音就红了眼,挺直的背塌了、高昂的声音落了、咄咄逼人的气势变得低而悲伤。
王利发没见过这样的刘波。他只见过哭非得扯个理由说眼睛痛的刘波、轻描淡写说“天妒英才”的刘波、最多不过一句“有点狼狈”的刘波。
他这个同窗卧底了十年,练就了一身刀枪不入的盔甲,装疯卖傻技能点了个十成十,苦水都往肚子里咽,还能拿出来当个笑话讲给你听。
他听见这么个人说:
“我太苦了。你把他留下吧。”
王利发差点丢盔弃甲,不战而败。
刘波就听他拿了手机打了电话,问对狗过敏有法子治吗,又问了那个针剂。这药名字很长,王利发展开医药单对着一个字一个字念了,对面不知道答了什么,王利发回好。
最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吸过毒的人怎么个说法?
对面可能在问具体的情况,王利发就说人以前对狗不过敏。
对面又说了什么,王利发就挂了电话。
他转过头来,刘波很期盼地看着他。
王利发说:“你放心,我肯定给咱啸天找个好下家。”
“你先把身体养好了,之后咱也能去看看。”
“我给你找个知根知底儿的。贼好的那种。我都不配养它。”
刘波说:你不懂。
王利发就急:我有什么不懂的?你倒是说啊。
刘波就说:我说了你也不信。
“我就怕你不说。”王利发叫苦不迭。
“他是傲天。”刘波一鸣惊人。
王利发心里头纠着两个声音,一个“竟然这样”一个“果然如此”。
先前所有的不对劲都有了解释——
刘波疯了。
他都说不上来,刘波是具体什么时候疯的。
他想到自己说那句“假作真时真亦假”,只觉得满眼荒唐景,难解其中味。
一时戏言,一语成谶。
但王利发不能直说“你疯了”,他就问:你为什么这么想。
刘波回:你信了?
王利发就扯了个笑,说:我将信将疑,你给我说道说道。我来辩你。
刘波就说:行。
九.
刘波说,他刚领了狗那些天就在想啦,因为看守所听的东西。
王利发就在心里对阿坤进行了人身攻击,面上笑眯眯地问:怎么说。
刘波说:天儿刚来就和我亲啊。一点儿不带生的。
王利发想了想,问:会不会是它太熟悉你的声音了。
刘波说:我都没见过他几次啊之前。
王利发就给刘波讲了个他不知道的事儿。
刘波刚入校时做了优秀学生代表上台演讲。
龙傲天后来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渠道,找了完整的影像还他妈刻成了盘。
刘波悄无声息那七年,除了那张照片就是那张盘把人撑着。王利发因为和刘波的关系也和龙傲天见过几次面,只要是去人家里,十次有九次那都是背景音。
王利发都能全文大声并带有感情地背诵了,甚至可以挑战一下倒背如流。
“所以我说你俩都疯。”王利发盖棺定论。“五分钟不到的视频能看七年。”
“牛逼。”
刘波又说:哪有狗不吃狗粮的。
王利发就问:那你怎么知道它不吃狗粮。话一出口莫名熟悉,他突然想起自己问过“你怎么知道它不喜欢烟味儿。”
刘波当时怎么答的?哦,他好像说心有灵犀。
原来疯这么早,王利发想。
他抢了话说:你可别说心有灵犀。
刘波:因为他没吃过啊。
王利发指了指剩一半的肉干。
“那是你他妈逼着他吃。”刘波说。
“你给它吃过吗?”
“他不能吃我怎么能给他吃?”
又来了。王利发想。循环论证。
因为预设这狗是龙傲天,刘波觉得龙傲天不能吃狗粮,于是他不给狗吃狗粮。
他还赖狗头上,说人家不吃狗粮,所以这是龙傲天,不是狗。
没有逻辑全是感情,蒙了眼地硬要逻辑自洽,自说自话。
都说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但他今天必须把刘波叫醒了。
王利发就把装了狗粮的碗端过来,放到花衬衫边上:你喂它。
刘波说:我不能。
王利发就说:刘波你他妈当年考逻辑考审讯差点满分的,你比我懂。
“你扪心自问,你那东西有逻辑吗?”
刘波抓了一把狗粮在手上,握得都润了,他松了手,说:我不能。
狗粮一下子撒了满地。
花衬衫拱了鼻子去嗅,但还是很有规矩地没张口。
龙傲天你他妈把狗训得太好了。王利发恨恨地想。
刘波闭了眼,说:还有别的。
王利发:比如?
刘波就说:我说渴他给我拿水。
王利发说哦这个我知道,龙傲天训练的,可神了。诶你俩都喜欢把矿泉水箱子摆电视柜哈。
刘波:他能开灯。
王利发:这个没有拿水神。
刘波就想起那个晚上。他说“去开个灯呗”,花衬衫没动静。
他说了第二遍“开灯”,那是个命令的语气。
他说“过来”,也是命令词。
刘波说:我叫它傲天,它来的。
王利发说:你不是叫天儿吗。
“我有时候也叫傲天的。”
王利发就拿过手机搜了给他看:“波儿,你不是养过警犬吗?”
刘波接过来,上头是一行字:
“狗是通过发音的时长强弱来区分自己的名字的。”
王利发又说:“你还记得你警校那只狗不?”
“大名刘小丫,你们丫丫,丫妹儿一通乱叫,它不也能认出来。”
“啸天、傲天。”王利发翻来覆去倒腾着念了几遍。
“真像啊。”
刘波瘫在沙发上,望了天花板。上头的吊灯像吐了白焰的眼睛逼视着下方的他,他不堪其扰,就躲了视线。
他突然想起来,他在浴室里看着门口的狗。狗就低了头——“和狗眼神对视不能躲闪,否则无法立威。”
训狗的一本野路子的书上这么说。
他在警校时看过很多训狗的书。
他当时想的什么?哦,他想,傲天不看我。
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说傲天不想被他知道自己穿成了条狗。
情真意切,还很贴人设。
他当时还安慰:能陪十年就赚啦。
安慰的到底是谁。
诸位,你看,人真的就是很会自圆其说的生物。
选择性看见,选择性视而不见。
刘波觉得头顶的眼睛太亮了,他就起身去关了开关。
王利发站在沙发前看着他,等着辩他。
刘波说:我再说一句。那个女巫,你找的那个。
“她说下头没有傲天的魂。”
王利发说:龙傲天是个好人对不对?
刘波重重点头。
王利发就说:这样的人早该投胎去了,不受苦。大好事儿啊。
刘波站在开关前,他又觉得屋里太暗了。就开了灯。
吊灯五个灯罩,最左边儿的一个闪了闪,灭了。
火焰就灭了。
刘波说:假作真时真亦假,该我说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的啊。
王利发很冷酷地回:假的真不了。
刘波就说:你再带我去趟那市集吧。
王利发开着用了几个月的大G带着失了魂的人民警察刘波到了市集门口。
他靠边停了车,再领了人七拐八拐地绕进去。
还是那个隔音贼好采光贼差的小屋。
刘波敲了门,没人应。
“不赶巧了。”王利发说。
刘波轻轻推了门,开了。
“巧了。”王利发补充说。
按照正常套路来说,这个时候屋子正中坐了那个时髦的高挑女人,她应该手夹一支烟,不过肺地吐了,在云山雾罩中缓缓地说:
“我等你们很久了。”
顶上的水晶吊灯彰显她的低调奢华,靠着的真皮沙发体现她的内涵优雅,黑发红唇弥漫着神秘性感,垫子下头的五张证书执照说明她的知法守法。
但是诸位,这是篇主角疯了一半的文,是一股清流,是不走寻常路的。
所以刘波推门进去的时候,只看到了满室空荡。头顶上的吊灯也换了,换成了刘波在宾馆里见到的那种方形封闭的白色灯罩。
旁边还荡着几条蛛丝。
刘波就进去翻。没有什么写着“假作真时真亦假”、“你该醒了”、“龙傲天转世了”之类显得了若指掌的条子,没什么神棍的把戏。
当真是一场空。
无只言片语,却道谁痴儿。
“跑路了?”王利发问。
刘波想起这个R老师说他们的缘分很长,长到他不知道的地方。
他又想着傲天是个好人,转世了,是好事。
他还想着王利发说龙傲天给他托梦要他看顾好自己。
他就蹲下来,遮了脸:“我疯我的,你叫醒我做什么呢。”
呜呜咽咽的声儿传来。
王利发想,是穿堂风过吧。
十.
狗最终还是被送走了。合着王老板买的一堆精品用具。
前脚刚送走,后脚王利发就和刘波到医院做了次全身体检。
你最好没事。王利发说。
我能送走你。刘波回。
王利发就笑了,说,操。你他妈有本事别说话不算话。
过了仨月,刘波让王利发告诉他谁养了花衬衫。
王利发就开着新买的路虎带他到了个草坪前。
草坪后头是别墅群。
万恶的有钱人。刘波说。
我赞成。王利发回。
方向盘上的车标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
刘波就下车去,他一眼就看到草坪上的花衬衫。又帅又飒拽得二五八万的花衬衫身边站了个娇小玲珑的女孩儿。
刘波走过去:“您好,您这狗好威风。”
女孩儿嘴角弯得很灿烂:“是吗!谢谢!”
刘波伸了手去摸花衬衫的头,对方就扑过来,很高兴地要舔他的手。
女孩儿惊奇道:“Steven平时很不亲人的!陌生人根本就是不能近身,你很不一样诶!”
刘波说:一样。没有不一样。
女孩儿就笑说您说话怎么绕来绕去的。
刘波说:“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刘波,是天……”
“是Steven的前主人。”
“前主人!”女孩儿眼睛里蹦出一阵“看到活人了”的奇怪光芒,“您好,我叫李小豆。”
怎么有点熟悉,刘波想。
他没来得及再回应什么,女孩儿就夸开了:“我一直在想Steven的前主人是个什么样的神人呢!”
“您太会训狗了,Steven甚至会拿水给你喝!”
刘波就笑笑,说你太夸张啦。
女孩儿很热情地说,我家在后头,您要不要来看看Steven现在的生活环境呀。
刘波说好。
他们就一起走了十几米,停到一栋别墅前。
别墅有个前院儿,里头摆了一座很气派的狗屋,是木头的,原色没刷漆。
李小豆很骄傲地指:“这是我们自己做的!”
刘波就说,好看。
他仔仔细细看过去,木屋子上头挂了个牌儿,用漂亮的花体字写了“Steven”。还上了金属的镶边儿,太阳一照亮眼得很。
狗屋旁边有一个碗,边上放了一个袋子,刘波定睛看去,是一袋子狗粮。
刘波问:“天……Steven吃狗粮吗?”
李小豆很疑惑地反问:“啊它……不吃吗?”
刘波就没说话。
李小豆像是反应过来,说:“您是不是之前都给它吃自己做的东西?有没有什么推荐的?不好意思啊我第一次养狗,实在是不懂。”
“我不知道它不吃狗粮,就一直给它喂……”
“没事。”刘波打断了李小豆的自责。
“它吃的。”
“只是时不时可以加个餐,喂点儿肉。”
刘波就把自己在警校的时候给刘小丫的加餐食谱大致说了说,李小豆听到中途开了手机备忘录开始记。
说到后头有些口干舌燥,李小豆说“渴。”
Steven就窜进屋,飞快地叼了一瓶水出来。
刘波接过来喝了。
李小豆拿出盒烟,掸出一根送到刘波跟前儿,刘波摇摇头拒绝了。李小豆就自己拿出来,问:“您介意……”
刘波说不介意。
李小豆就点了烟。
Steven一直在两人脚边打转,李小豆把烟叼嘴里,蹲下来用刚夹了烟的手去摸它的脖颈。Steven就很舒服地趴下来,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音。
真好,刘波想。他就起身告了辞,回了王利发的车上。
外头阳光正正好好。暖得很。
刘波想着那句“假作真时真亦假”,这句假假真真的词儿也被阳光照了个没影儿,飘飘忽忽地散了。
刘波突然想起什么,问王利发:你那金链子呢。不是说换个做工精致的假货吗?
王利发就说,不带了。
刘波就问,怎么不带了?
王利发就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假的真不了。
“真的也假不了。”王利发接着说。
“比如我真的很有钱。”
“比如你真的很欠揍。”刘波说。
“想必我上辈子也是个有钱人。”
“那我呢?也是个警察?”
“你这辈子这样,上辈子肯定是个少爷命。”
“这样是哪样?”
“你自己知道。”
车里就静下来。
良久,刘波说:我不苦。
他想想,又补充道:至少甜了几年。
王利发就点头:甜了好几年。
刘波又问:那……傲天上辈子呢?
王利发说我哪儿知道。
刘波就说,你说错了。肯定傲天才是个少爷,我顶多能当个管家。
王利发说,你说得有道理。
刘波接着问:你说傲天转世了……他做个什么才好。
刘波就在一边点:不能再像这辈子这样命悬一线英年早逝了,要活得长长久久,无病无灾,没人伤得了他才好。也不能像这辈子这样亲缘浅薄,最好有能陪他的家人;还要有个好出身,想做什么都能随心意。
王利发就吐槽:吸血鬼伯爵怎么样。出身好死不了,财富自由还有堡。
刘波说:到了。
“我很忙的。”王利发说,“实在不行我给你配个司机。”
刘波说您破费。
王利发就把车停到墓园边上,说我就不进去啦,你俩好好唠唠。
刘波说,谢谢。
十一.
地点:龙傲天墓前
时间:王老板屈就当司机的某一天
天气:晴转太阳雨
人物:扑了发际线粉的人民警察刘波
道具:小白花、白酒若干
场景描述:
刘波坐下来,倒了两杯酒,一杯放到墓前,一杯自己拿了。他说:“傲天,我现在敬礼很标准啦。”
“听着警笛也不会跑了。”
“看着手铐也不会伸手了。”
“不再说条子改口叫兄弟了。”
“枪也用得很对,前几天有个兄弟说我打枪帅气,我说你教的。他说难怪。”
“前阵子余党攻击警署,咱两人顶住了。上头给你追了个二等奖。”刘波掏出盒子,把奖章打开对着墓碑,“这玩意儿烧不了,我回头就和你那光碟放一起。”
刘波又掏出个盒子:“你看,这是给我的三等功徽章。”
“你说要给我的,我都有啦。”
刘波顿了顿,说:
“还差一件,就都有啦。”
天空又洒了雨。刘波的发际线粉还是照样狼狈地晕开了。
刘波趁着酒还算干净,一口喝了。然后亮了嗓子唱打靶归来。
没谁来阻他,他就唱完了最后一句。
全文完
2022.11.24凌晨
余光中句子摘抄
1、
下次你路过
人间已无我
但我的国家依然是五岳向上
一切江河依然是滚滚向东
民族的意志永远向前
向着热腾腾的太阳
跟你一样。
——余光中《欢呼哈雷》
2、
月光还是少年的月光
九州一色还是李白的霜
——余光中《独白》
3、
说是人生无常
却也是人生之常
——余光中《记忆像铁轨一样长》
4、
雨天的屋瓦,浮漾湿湿的流光
昏而温柔
迎光则微明,背光则幽黯
对于视觉,是一种低沉的安慰
——余光中《听听那冷雨》
5、
从开元到天宝,从洛阳到咸阳
冠盖满途车骑的嚣闹
不及千年后你的一首
水晶绝句轻扣我额头
——余...
1、
下次你路过
人间已无我
但我的国家依然是五岳向上
一切江河依然是滚滚向东
民族的意志永远向前
向着热腾腾的太阳
跟你一样。
——余光中《欢呼哈雷》
2、
月光还是少年的月光
九州一色还是李白的霜
——余光中《独白》
3、
说是人生无常
却也是人生之常
——余光中《记忆像铁轨一样长》
4、
雨天的屋瓦,浮漾湿湿的流光
昏而温柔
迎光则微明,背光则幽黯
对于视觉,是一种低沉的安慰
——余光中《听听那冷雨》
5、
从开元到天宝,从洛阳到咸阳
冠盖满途车骑的嚣闹
不及千年后你的一首
水晶绝句轻扣我额头
——余光中《寻李白》
6、
In me the tiger sniff the Roes.
心有猛虎,轻嗅蔷薇。
——余光中 译
7、
一眨眼,算不算少年
一辈子算不算永远
——余光中《江湖上》
8、
知了越噪越显得宁静
此生倒数,该是第几个夏天
蝉声再长,也只像尾声了
与永恒拔河,还没有输定
向生命争辩,也未必稳赢
——余光中
9、
别后的三天是回忆的日子,
笼罩着上次离别的阴影;
但约前的三天是三朵白云,
渐渐染上了朝阳的红晕。
只有见面的日子是昙花,
开在时间荒漠的沙碛,
但转瞬被离别的手指摘下,
狀默地夹进日记本里。
——余光中
10、
说你在昨晚恍惚的梦里
和我同靠在一棵树下
前后的事,一翻身都忘了
只记得树荫密得好深
——余光中
【大宇治水】小神仙
【大宇治水】小神仙
-一个偏无差的小萌文,又名《日游神与夜游神》
-费劲巴拉位列仙班小夜游神宇x消极怠工日游神锁
-写的都是假的,但我cp是真的。
谈情能有多难,补好青天,我再试试看。
01.
“你是谁?”
“仙界第一hr。”hr常诚拿着大本本靠在一朵云彩里,嘴上叼着根稻草。他抬眼瞄了眼前站着的年轻人一眼,慢悠悠地把稻草摘下来。孙天宇看到那根稻草变成了一支笔,在大本本上唰唰唰地扫着。
“我看你骨骼清奇,今年应届仙面试大会上成绩第一。就让你自己选部门吧!”常诚说,“推荐去广寒宫扫地,嫦娥姐姐那儿活儿少清闲,平时还有兔子撸。”
孙天宇:?
“哦,...
【大宇治水】小神仙
-一个偏无差的小萌文,又名《日游神与夜游神》
-费劲巴拉位列仙班小夜游神宇x消极怠工日游神锁
-写的都是假的,但我cp是真的。
谈情能有多难,补好青天,我再试试看。
01.
“你是谁?”
“仙界第一hr。”hr常诚拿着大本本靠在一朵云彩里,嘴上叼着根稻草。他抬眼瞄了眼前站着的年轻人一眼,慢悠悠地把稻草摘下来。孙天宇看到那根稻草变成了一支笔,在大本本上唰唰唰地扫着。
“我看你骨骼清奇,今年应届仙面试大会上成绩第一。就让你自己选部门吧!”常诚说,“推荐去广寒宫扫地,嫦娥姐姐那儿活儿少清闲,平时还有兔子撸。”
孙天宇:?
“哦,要我介绍一下吗?”常诚这才想起来:“我们这儿部门也挺复杂,你们人一般都不太了解。”
“今年招人的部门有——”
“…游神。”
“你说什么?”常诚眉稍一挑,眼珠咕噜噜一转,“夜游神是吧?诶嘿你还挺了解,夜游神那边儿确实缺人。但那边儿活儿多还要轮值,我觉得你还是好好想想……”
“不……”孙天宇张了张嘴,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刚飞升成功的他脑子还没跟上,显然没有适应仙界的思维。眼前hr那嘴就跟筷子似的,噼里啪啦一顿说,成功给他说蒙了。
“这就给你填上给你填上……”常诚唠唠叨叨地拿着那根笔填上名字,填完之后笔又变回了稻草,重新塞进嘴里,“你去旁边等等,一会儿夜游神宫就来人带你办入职手续。”
“……哦。”孙天宇蒙着走到旁边的小亭子里,笔直的亭柱上分别刻着两行对联。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然后他看到第二根柱子下面用了淡一点的墨水做了小字批注,孙天宇蹲下身,看到上面狗爬一样写了四个字:一派胡言!
“……”孙天宇总觉得自己递错了升仙简历。
他摇了摇头,余光瞄到第三根柱子上用另一种字体连着刻了另一副对联:
得道升仙做官享长生不老,观花赏月摘星拥万里江山。——中央仙宫人事部宣
孙天宇往不远处半躺在云朵上的常诚那儿看了一眼。
他站起身,百无聊赖地走向第四根柱子那边,上面果然不负众望地刻着字。最上是一行一板一眼的“禁止仙道同僚乱涂乱画”,下面乱七八糟地堆满了。如“地府招收调剂”“做仙不如做鬼”“好人不入中央宫”“恭祝西王母娘娘寿辰”“线下撸兔门票加v”“吴刚砍树时竟发现了这个”等等废话,孙天宇顿时想不通自己这么些年兢兢业业修炼考仙界公务员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换个地方看小广告的吗?!
他皱着眉绕着柱子把这群老神仙写的话都看了一遍,在中间看到一条疑似自己某个未来同事写的话。
“正经人谁做游神啊。”
孙天宇有些恍惚,接着就被夜游神宫的接走了。来接他的是个笑起来非常慈祥的人,虽然是前辈看上去却有点儿卑微,回去的时候总是时不时就笑眯眯地弓一下腰。
“咱们这边实在缺人啊弟弟,真是太感谢了你没去日游神那边……”
“有什么不同吗?”孙天宇好奇。
“日游神名声不好。”前辈顿了一下说。
02.
孙天宇在入职第八次值班的时候理解了柱子上面那句“正经人谁做游神啊”的意思,这边实在是太忙了。
夜游神宫一共十六个人,人间入夜就要出门轮班巡逻,一次两个。虽然上班时间不长但总的来说也很折腾,毕竟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四舍五入他们一天要值班三百多次,就算轮班来除个八,也有四十多次。上一回他和太阳星君的棋盘刚摆上,下一秒就被同班的叫走去上班了。搞得太阳星君气呼呼的,孙天宇好长时间都没好意思再去找人家下棋。
他无聊地跟在同事身边巡逻,碰见罪大恶极的致人冤屈之事就记下来,等回去再上报给领导。忽略这点夜游神倒也没什么事做,更多时候是揣着手靠在一起聊天。
“你不懂,弟弟。”他的同事深沉地说,“我们是和日游神不一样的。”
“日游神是让人倒霉的,因此地府经常来找天帝要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日游神宫还是在咱们隔壁住着,天帝怎么着都没给。”
“…是吗。”孙天宇说,“不都是神吗?为什么日游神是让人倒霉的啊?”
他的同事看了他一眼,继续说:“你不懂,弟弟。”
“他们就爱做些惹人讨厌的事呗,早年我还总能看到供他们的庙,不过最近很少了。”
“…那他们做过什么吗?”
“你不懂,弟弟。”他的同事说:“我一直都是夜游神,我怎么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他瞥了孙天宇一眼,然后慢悠悠地继续向前走着。月光打在地上,照不清他们的影子。孙天宇抬头看了看月亮,权当是和嫦娥姐姐打了个招呼。
然后他快步追了上去,抱了个拳低了下头。
“谢谢土豆仙人。”
“嗯。”同事很满意地看了他一眼。
-
孙天宇学会了翘班。
实在是他觉得出去了也没什么事做,而且和他搭班的同事都能自得其乐,时间久了他在夜游神宫里也混熟了,常常在上班时间偷懒。
其实他也没什么事做,无非是找太阳星君下下棋,找嫦娥姐姐嘴贫几句聊聊天,还去天宫人事部帮他们办过入职手续。不过常诚想让他帮忙清理一下等待亭里柱子上的小广告,他拒绝了。
人间白天的时候他们夜游神宫刚下班都在休息,精力旺盛的孙天宇常常溜出来,有一次正好看到隔壁日游神宫交班,他看一个人眼熟,忍不住凑过去跟着走了一段。
日游神宫的人比他们少,但人事部说他们基本没有报过缺人。日游神名声不好,但贡品很多。孙天宇和他的同事们经常坐在自己这边的门槛上看着他们往宫里搬贡品,从瓜果蔬菜到烧鸡烤鸭,有一次甚至搬了一头用两片云彩托着的猪。孙天宇十分羡慕地咂咂嘴,说不如我们也干点儿坏事吧,这样能吃得好些。接着就因为思想觉悟不高被批了一顿,还差点弄到大领导小宗仙人那儿去。
但是孙天宇还是很羡慕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虽然成了仙已经不用吃东西了,但看到那些东西还是非常想要尝尝。可是就因为夜游神名声不错,虽然时不时也能收到贡品,但东西都不多,也都是那几样,一看就是交税一样交上来的,没有什么感情。
这次跟着人走就有点忘乎所以了,以至于跟到应该离开的时候他还是没有走。日游神们都很友好,发现他的时候一一和他打了招呼,再没有多的交流。他们一个一个的下去,那个他觉得眼熟的仙人是最后一个。那人低垂着眉眼,快排到自己了才挑起眼皮,像是才睡醒似的,转头看了孙天宇一眼。
孙天宇笑得十分傻白甜,一时尴尬不知说些什么好。
那人看了他一眼就转回身去,要迈下下凡的云朵台阶时又转过身来,从宽大的袖子里伸出手,上面放着不知什么时候藏进手里的烤鸡腿。
还泛着油光。
他扬了扬烤鸡腿,同时扬起来的还有眉毛。
“吃吗?”他问孙天宇。
03.
孙天宇不理解,像他锁子哥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是名声不大好的日游神。
他像个外交官,在日游神宫和夜游神宫之间建立起友谊的小桥梁。出乎他意料的是日游神们人都很好,对他也不错。上次给他吃鸡腿的是老摸鱼怪大锁仙人,之后上班前也经常会带点吃的投喂眼巴巴的他。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日游神们偶尔看到他也会招呼他来吃东西,甚至连带着夜游神宫的伙食也好了不少。
“你这个叫受贿。”土豆仙人吃得满嘴油光批判他:“我们是和那群倒霉蛋不一样的。”
“你不懂,前辈。”孙天宇随手扯了块云彩给他擦嘴。
-
大锁在天河边上靠着星星坐着,孙天宇捧着一盘水果从后面上来,犹豫了一下坐到他身边。
“你又没去上班。”大锁看了他一眼说道。
“今天不是我当值。”孙天宇摸了个草莓塞进嘴里,和他贴在一起,“锁子哥不觉得冷吗?”
“天河能看到人的梦。”大锁说,“我总来看看。”
孙天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看见什么了?”
“……很久没看见了。”大锁说,他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并不明晰的山脉,然后抽回视线,转向孙天宇。新来不久的小神仙把果盘往他的方向递了递,大锁摇了摇头。
“你这么爱吃和做人时候的遗憾有关系么?”他笑着问。
孙天宇又去摸水果的手顿了顿,道:“我不太记得了。应该是有关系吧。”
他又往大锁那边靠得近了点儿,大锁没有躲,他缩着肩膀把一颗荔枝塞进嘴里,说:“什么样的人可以做仙?”
“……极苦之人,极善之人,有福之人。”
孙天宇笃定地说:“锁子哥是有福之人。”
“有福之人会做日游神?”大锁乐了。
“嗯!”孙天宇肯定地点了下头,又说:“锁子哥是极善之人!”
大锁看他,心觉可笑,指着自己问道:“你才见我几面,就觉我是极善之人了?”
孙天宇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大锁觉得他是答不出来了,小孩儿乱说,也不当回事。
“日游神真让人倒霉么?”孙天宇问。
大锁不知道从哪儿掏了根烟,叼在嘴边:“自己倒霉就自己倒霉,乱怪别人就不对了。……我们的活儿跟你们差不多,就是容易被看见了点儿。自己正好倒霉就撞见我了,非要把锅甩给我们。”
“这就不对了。”大锁用手指点了火,慢慢吸了一口。
“这就不对了。”孙天宇说着。他一手撑在大锁身后的星星上,侧过脸问大锁:“大锁仙人做过好事么?”
大锁动作一顿,别开脸说:“没有。”
“我觉得你做过。”孙天宇冲他笑,“你不记得了。”
大锁叹了口气。
04.
孙天宇最近没看到锁子哥,他在不值班的时候都去夜游神宫门口坐着,等着对面日游神宫的人一出来就迫不及待地往里张望。就这么过了好几天,他又陆陆续续地上了两百多次班,终于忍不住去了日游神宫的宫门口。
“我找锁子哥。”孙天宇顶着一颗鸡窝头,好心的日游神姐姐贝贝仙人给他扶了扶帽子。
“谢谢姐姐。”孙天宇乖巧地半弯下腰。
“大锁在进去之后右转最里面那个殿里,他也好几天没跟我们出去了。”贝贝仙人摇摇头,和拉着孙天宇和门口守卫打了个招呼,让他们放孙天宇进去,然后就上班去了。
孙天宇蹦蹦跶跶地进了日游神宫,直接往最里面的宫殿走去。大锁仙人住的地方有点暗,外面只挂了几颗照明的星星。孙天宇试探着推宫门,有点重,但很容易就推开了。
“锁子哥?”
屋里气息清凉,没有人回应。
他往里面走了几步,在角落的小屋子里看到了大锁。
他的大锁仙人靠在角落的小床上半躺着,月白的袍子泛着灰。孙天宇打了个响指变了个小灯笼勉强照亮,看到大锁床边上落着几颗黯淡的星星,星星似乎已经发不了光了,只能借着孙天宇的灯笼稍微反出一点来。
“锁子哥?”孙天宇的声音不自觉低了些,大锁没有反应。孙天宇又喊了几声,小心翼翼坐到他旁边时他才回过神。他看到大锁有些迷茫地抹了把脸,然后才缓缓抬起头,这时候才注意到他。
“……你怎么进来了?”大锁长长地舒了口气,慢慢坐直了。
“我好几天都没看到你。”孙天宇嗫嚅着说,“我想来看看你。”
大锁嗤笑一声,“看我干吗?”
“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大锁把不停吸着小灯笼光的几颗星星扒开到一边。
“因为我喜欢你。”他说,“我喜欢锁子哥。”
-
贝贝仙人写了本《夜游神暗恋故事》,偷偷在日游神宫和夜游神宫里贩卖,价格是五个天河边上的小星星。
这笔不合法生意被正主大锁仙人发现之后依法取缔了,作为补偿,他给了贝贝一颗五彩的小星星。贝贝从没见过这样的小星星,于是很快就把他取缔自己同人本的事给忘了。
孙天宇拿着《夜游神暗恋故事》坐在天河边上看,手边放着新鲜的果篮和一整只烤鸡。
“唉。”孙天宇随手把书往旁边一放,拿起一个苹果擦了擦,食不知味地咬了一口。
“都是假的,哪有这么浪漫。”他不满地咕哝着。
自从被他锁子哥想也不想地拒绝之后他就躲起来了,每天不论是谁去人间值班他都死皮赖脸地跟着,唯恐碰到晚上不睡觉出来遛弯的大锁。
太尴尬了。他在广寒宫里一边撸兔子一边想,广寒宫的月亮太亮,照得他头疼。
“大锁以前是在创世神女娲娘娘身边做事的,后来因为有次补天的时候他走了神,给娘娘递错了补天的星星,才被贬谪来中央仙宫做日游神的。”
“补天怎么会递错星星呢?”孙天宇问。
“我也不知道。”嫦娥姐姐摇了摇头,“别说是日游神宫,整个仙宫和大锁仙人关系近的神仙都很少,你来之前他一向是独来独往的,因此了解这件事原因的人也很少。”
孙天宇去找人事部调神仙卷。
“这是好久之前的入职记录了。”常诚从高高的书架上面扔下一个大本来,然后顺着梯子滑下,“我记得是我上届hr给大锁仙人办的入职。你要这个干什么?”
孙天宇翻着神仙卷没说话,常诚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问:“最近仙宫里都在传你和大锁仙人表白失败了,是真的么兄弟?”
孙天宇说:“别这么八卦。”
他把神仙卷翻到大锁入仙宫那年,大锁那一页只记了两句话:女娲神殿调入中央仙宫,入职日游神宫,位列第三。
“为什么没有贬谪具体原因呢?”孙天宇问。
“具体的你得去问大锁自己,或者女娲娘娘。”常诚吐吐舌头,把神仙卷从他手里抽走。他随手一扔,神仙卷自己回到书架最上层,自觉地插到原来的位置。
孙天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去向天帝请示。”
常诚一愣:“你要干吗?”
“我想见女娲娘娘。”孙天宇说。
“你有毛病吧!”常诚跳起来阻拦,“你才是个小夜游神,十六个神仙排第十六,哪个大领导会见你!”
见他无动于衷,常诚叹了口气,追上来又问:“你干什么非要问大锁,不就是表白被拒么?下一个更乖啊弟弟——”
孙天宇抿了抿嘴,很失落地低声说:“没有下一个更乖。”
“你说什么?”
“他说会给我一个很好的礼物。”孙天宇说,“可是我没等来很好的礼物,我想自己要一个。”
05.
孙天宇因为冲撞了睡午觉的天帝被贬下凡反省,由于下了凡也没有住的地方,天帝挥挥手,让他回到了他还是凡人的时候住的深山小院里。天帝想了想,越想越生气,于是挥挥手,又给了他做人时的大半记忆,还让他的身体状态也回到了做人的时候。
这就相当于好一段时间不让他做神仙了,好在孙天宇也没什么不适应。
他是极苦之人,极苦之人又攒了些不知哪儿来的福气,魂儿里闪着功德的光,这才阴差阳错的位列仙班。这么一看倒没有什么自己修炼的原因了。
孙天宇靠在躺椅里,动一下身上都疼得很。他做凡人时是富人家的老爷和一个丫头生下来的,身份见不得光。他出生时身体就很差,几乎是在药罐子里泡大的,勉强长大了也没法正常生活,走两步就累得要死,又照不了太阳,因此身上总是带着病态的惨白。这个小院除了定时会有人来给他送吃的之外也不会有其他人来。孙天宇每日隔着一层帘子看着外面,等到了傍晚才会去院子里稍微转一圈,累了就伴着月亮坐在院子里。
直到某一天他透过薄薄的帘子看到院子里隐约坐了个人,那人一身月白袍坐在他的小石桌前,一只手拖着下巴,仰着脸向着太阳,闭着眼睛轻轻地惬意地打着鼾。
孙天宇吓了一跳,但没有出声音。他很久没有看到外人了,那人就那么凭空出现在那里,像个小神仙。
他想等着小神仙醒了再去打个招呼,或者晚上再去和他在月下交谈一番。但那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从椅子上站起来都要好半天。小神仙睡醒以后伸了个懒腰,眯了眯眼往屋里随意扫了一眼,隔着他们的帘子被风掀起一条缝,孙天宇才要慢吞吞地站起来,就看小神仙挥了挥手,再定睛一看,他已然不在那儿了。
孙天宇失落极了。
但是他很快发现,小神仙每天都会来他这儿坐坐,有时候会睡一会儿,有时候只是带一壶茶过来自顾自地饮着,饮完就走,毫不留恋。
孙天宇每次都来不及开口说些什么,于是在某天半夜,他哆哆嗦嗦地端着一盘糕点带出门,慢慢放到了小院的石桌上。盘子下面压着一张纸,端端正正地写着两个字:请用。
第二天小神仙又来了,他看到了那盘糕点,也看到那张纸。
孙天宇看到他戳了戳糕点,但没有吃。他还是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孙天宇等到太阳西下才出门,看到纸上龙飞凤舞地多了两个字。
“无法。”
孙天宇想了想,托人从家里带了个香炉摆在石桌上,在上面点了三根香,又放了一盘点心。
小神仙这次来又看到了他的糕点,点心已经不是很新鲜了,但他还是端了起来,很高兴的样子。这回他没有坐在石桌前,而是来到了孙天宇门口,撩开袍子,径直坐在了他门口的台阶上。
孙天宇忍不住直起身子,屏住呼吸。
然后他看着小神仙吧唧吧唧地把他不太新鲜的糕点吃得一干二净。
“你是神仙吗?”
孙天宇如愿以偿地和小神仙搭上了话。
06.
孙天宇没问过他是哪里的神仙,也没有向神仙求过什么。其实他那时候的身体已经非常差了,他很年轻,但说是强弩之末也不为过。
搭话开始他们总会时不时聊聊天,明明一个是凡人一个是神仙,却总能聊到一块儿去。他发现这个小神仙也挺爱说话的,正好他气短,听着的时候就多一些,时不时捧场笑一笑,带着略微扫兴的脆弱的咳嗽声。
“你能晚上也留下来吗?”孙天宇有一次问。
小神仙的背影一犹豫,孙天宇在他开口之前说:“没关系。”
“我和月亮也是朋友,晚上它也会陪我。”
小神仙的身体放松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说:“过段时间吧。”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解释道:“最近有点忙。”
孙天宇问:“忙着什么?”
“忙着补天。”
孙天宇笑出声,断断续续地说:“我很喜欢你。”
小神仙侧过脸,微微有些动容:“是吗?”
“……嗯。”孙天宇说,“没人和我说过这么多话。”
“我很喜欢你,比喜欢月亮和喜欢。”他说,“月亮只是陪我,从来不和我说话。”
小神仙理着袍子站起身,想了半天才说:“月亮也害羞,你总盯着它,它不肯主动开口。”
他又听到孙天宇的笑声。
“你喜欢月亮,抽空我便去广寒仙子那儿给你求颗星星。”小神仙难得笑了一声,“过段时间我忙完,再送你件礼物。”
孙天宇望着西斜的太阳觉得困倦得很,张了张嘴,说:“……那你可要记得。”
“我记得。”
“可不能忘啊。”
“不忘。”
07.
小神仙那时候在女娲娘娘身边做事,他是炼五色石的小工。女娲娘娘最近在给九天玄女惩罚恶人时不小心给天捅出来的窟窿打补丁,每天都忙得很。小神仙大锁每天白天溜出去陪院子里的小少爷说话,晚上再回去交班。
补天是个大事,不光补天的女娲娘娘能记大功德,帮忙递石头的小神仙也能记上一笔。大锁想用这笔功德给孙天宇换副好身体,再去广寒宫用自己剩下的五色石和广寒仙子换几颗最亮的星星。
为了记上一笔大点儿的功德,大锁最近没有去人间看孙天宇。每天都不分白天黑夜地跟在女娲娘娘身边,娘娘不需要他的时候他就去争分夺秒地炼五色石,然后从里面挑出一两块儿小的收在袖子里,去天宫找广寒仙子。
广寒仙子收了他漂亮的五色石,送给他好几颗小星星,还拨开天河给他看孙天宇的梦。
孙天宇最近很想他,每天都能梦到他。但是孙天宇的梦很短,呼吸几次的时间就没有了。大锁觉得这是因为他最近身体太差睡得不好的原因,于是又回到女娲娘娘身边勤勤恳恳地补天去了。
补天用了三七二十一天,最后一天时大锁心里总觉得很空,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失去了,可他却没办法阻拦。他失魂落魄地给女娲娘娘递上一块儿石头,女娲娘娘把石头接过去,又生气地把石头扔还给他。大锁莫名其妙地被旁边的几个同样炼五色石的小神仙推到后面,他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又看看自己手里。
他的手里捧着广寒仙子送给他的小星星,五色石在另一个袖子里没有拿出来。
事后,大锁被贬到中央仙宫做神仙。
Hr问他:“你想做哪里的神仙?”
大锁感谢女娲娘娘给了他选择的余地,他想到自己才到孙天宇的小院儿里偷懒时,孙天宇总是趁他没显型时拿着一本古籍在看,上面提到的是“日游神”,上面写着,那是传说中会给人带来霉运的神仙。
“我想做日游神。”大锁说。
“……什么?”hr瞪大了眼睛。
-
大锁成了日游神后被禁足了几天,仙宫和女娲娘娘那边的时间还不一样。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但女娲娘娘那边的时间是与人间差不多的。
他禁足了三日,便说明已经与孙天宇三年未见了。
最后他去求了日游神宫的领头大神仙,他又送出了两颗五色石,大神仙终于给他减了两天禁足。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下凡去找他的小少爷,但掌管下凡台阶那儿的神仙拦住他,说日游神只能白天出去,现在人间是晚上。大锁便坐在台阶旁边等着人间的晚上过去,天刚刚一亮,他就捧着广寒仙子那儿求来的小星星下了凡。
但是这次,他没看到隔着帘子与他聊天的孙天宇。
08.
他的小少爷孙天宇死了,昨天半夜一场大火,把小院烧得干干净净。
他冲进屋里去找孙天宇,却什么都没找到。连他平时看的书也只看到几页烧剩下的零星边角。
大锁捧着的星星缓缓亮了两下,终于没有一点光了。
-
他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外面零星有人路过。他听到他们窃窃私语的声音。
“快走快走快走,这是日游神!”
“日游神是什么?”
“啊呀这里原来住的人就是因为冲撞了日游神,才得了报应的!快走快走……”
-
大锁没有动,也没有出去解释,只是静静地坐着。
从天亮坐到天黑。
他回到了天上,在天河旁边拨开了许多人的梦。他看到有人梦见好大的火,那人睡得不安稳。大锁看了半天,第二次出门巡逻的时候在孙天宇本家放了把火,偌大的府邸愣是没人来救,最后烧得干干净净。
09.
孙天宇躺在躺椅上,有人走进院儿里。
那人坐在石桌前,和他一起等着天黑。
孙天宇不说话,那人回过头来,隔着帘子问他:“你在等谁?”
屋里传来孙天宇有气无力的声音:“……等我的小神仙。”
那人没说话。
过了几个时辰,孙天宇问:“你怎么还不走?”
那人张了张嘴,没有回答他,反而说:“你怎么还不休息,不累吗?”他站起身来,走到那个坐了很多次的台阶前,缓缓掀开帘子。
孙天宇难受地别过脸,躲开照进来的日光。
帘子很快就放下了,那个人好像很明白他不能晒太阳。
他在躺椅边上蹲下来,抬头看着孙天宇。
明明已经认识很久了,但还是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他的脸。
“…休息吧。”他轻声建议道。
孙天宇摇了摇头,抿着嘴没有出声。
他的声音很小,说上一句话就要喘一会儿,因此已经很不愿意说话了。
又过了两个时辰,天色完全压了下来。孙天宇动了动,扭过脸看向旁边的人,又把脸转回去。
“怎么了?”那人问他。
“…他很久没有来看我了。”孙天宇努力地吸了口气,接着说完第二句:“他肯定把我给忘了。”
“怎么会呢。”那人强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
“那他最近在干什么?”
那人抿了抿嘴,轻声说:“在补天。”
“……哦。”孙天宇了然状,“补天还是比我重要一些的。”他有些委屈地说。
旁边的人没有说话。
大锁很想哭,但没有眼泪。
过了很久,孙天宇又说道:“我好想见他啊。”
凡人能升仙的有三种人:极苦之人,极善之人,有福之人。
孙天宇是极苦之人,最后所求的不是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在阳光下,也不是回去做小少爷继承万贯家财,只是想和小神仙再见一面而已。
就只是这一点点愿望,最终都没能实现。
10.
天帝的起床气消了,日夜游神的人反复去他那儿闹,他提前把孙天宇叫了回来。
“你不懂,弟弟。”土豆仙人这么说,“以后不要去吵他睡觉就行了,他起床气超级大的。”
孙天宇冲他抱了个拳:“谢谢前辈。”
“不用客气。”土豆仙人拿上从隔壁送来的烧鸡,“隔壁日游神卖了我们一笔人情,我们打算把你送过去肉偿。”他说:“你记得一会儿去找大锁仙人,我听说他在天帝那里跪了很久,未免太兴师动众。”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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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贝又写了一本新书,叫《小少爷和小神仙》,这次在整个仙宫里都卖得很好,广寒仙子一个人买了好几份,哭得太伤心以至于连续好几天都忘了把月亮弄圆。
孙天宇找贝贝要了本来看,贝贝看着他哭得很伤心,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别人拉走了。
他拿着《小少爷和小神仙》(典藏版)去了天河,看到小少爷死的时候书被从后面抽走了。大锁把书随手扔在旁边的某朵云彩上,往他怀里塞了个巨大的果篮。
果篮之所以叫果篮只是因为装东西的是个篮子,里面的吃的未免太多了些,除了他爱吃的水果还有烧鸡烤鸭一类云云,上辈子没吃到的东西全被大锁找来了给他。
“写的什么东西……”大锁嘟囔着坐下来,紧紧贴着他。
“写得挺好的。”孙天宇笑嘻嘻地说。
大锁动了动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他觉得小孩儿实在太委屈,但事到如今好在结果是好的,他也好好的在自己身边,没有意外的话以后不会再离开他了。
但这也不耽误他心疼孤孤单单含着遗憾被亲爹找人烧死的小少爷,如果他没有太看重功德,说不定小少爷还能多活几年。功德慢慢攒,说不定也是能给小少爷求来个礼物的。
“我欠你个礼物,你想要什么?”大锁问。
他的小神仙吃累了就困,四仰八叉地躺在他膝盖上,看戏似的越过天河看着人间的梦。
“你有什么?”孙天宇往他胳膊上靠了靠。
“…我有小星星。”大锁说,“之前去和广寒仙子求的小星星已经不亮了,这次她又送了我几颗。”他从袖子里把闪亮亮的小星星拿出来捧在手里,珍惜地用袖口在上面擦了擦。
没想到孙天宇嫌弃地看了星星一眼,摇摇头:“小星星有很多颗,我不要小星星。”
他推开大锁的手,随意地把星星安到天河上。
星星一闪一闪地亮着,像在等人。
“那你要什么?”大锁无措地说,他在沉默的间歇忽然想起什么,在宽大的袖子里摸了半天,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然后他摸出了一颗不知道放了多久的五色石,大锁把五色石握在手里,忽然想起这就是当年本该递给女娲娘娘的那块儿。因为是补天用的所以成色很好,和他当初为了求人到处送的零星的几块儿碎片都不一样。
“嗯?”
孙天宇懒洋洋地张开眼,看到一块儿五色石。
“我还有五色石。”他把石头递给孙天宇。
孙天宇接过来,翻来覆去地摸着看。
“你给我留的?”孙天宇靠在他胳膊上抬起脸,没等他答话就说:“这块儿最好看。”
他往上靠了靠,说:“我要用它打一把锁。”
大锁一愣,低头看着他。
他依然笑嘻嘻的,大锁忍不住在他嘴上亲了一口。
“……把你锁起来。”孙天宇把话说完。
孙天宇要的不是小星星,他一直想要一把锁。
把他们都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