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怕老鼠的女孩
点点是个非常害怕老鼠的女孩子。
我也是后来才发现这件事情的。
这事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在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点点就显得非常勇猛。
娇弱地窝在我的臂弯里的时候,她最喜欢的玩具是奥特曼的模型,最爱看的动画片是铁臂阿童木。
等到她能爬了,她敢于向所有她认为稀奇的东西爬过去,时刻展现着自己连滚带爬的勇气。
等学会了走路,在街上啪嗒啪嗒走路的她便仿佛拥有了无穷无尽的乐趣,时常眼睛一亮,拔腿就向目标冲过去。
我们都觉得这姑娘的胆子大极了,大抵会长成沈从文先生口里打老虎猎豹子的女子,天不怕地不怕。
直到有一天,街头冲刺选手点点冲到了一只在街头横死的老鼠面前。
她的哭声宛如山...
点点是个非常害怕老鼠的女孩子。
我也是后来才发现这件事情的。
这事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在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点点就显得非常勇猛。
娇弱地窝在我的臂弯里的时候,她最喜欢的玩具是奥特曼的模型,最爱看的动画片是铁臂阿童木。
等到她能爬了,她敢于向所有她认为稀奇的东西爬过去,时刻展现着自己连滚带爬的勇气。
等学会了走路,在街上啪嗒啪嗒走路的她便仿佛拥有了无穷无尽的乐趣,时常眼睛一亮,拔腿就向目标冲过去。
我们都觉得这姑娘的胆子大极了,大抵会长成沈从文先生口里打老虎猎豹子的女子,天不怕地不怕。
直到有一天,街头冲刺选手点点冲到了一只在街头横死的老鼠面前。
她的哭声宛如山崩海啸,黏住了所有过路人探究的目光。
她就是从那天开始害怕老鼠的。
点点平日里像个小霸王,但是“老鼠”这一利器总是轻而易举地让她缴械投降。
那天点点和她爸爸大吵一架,气冲冲地迈着小短腿踏上了去往幼儿园的路,硬是不肯和爸爸走在一块儿,连小书包也不肯让爸爸背。爸爸只好隔着一段距离暗中跟在点点的后面。
突然前方的路上惊现纵身而过的老鼠!
点点大叫一声向后逃窜,跳进了爸爸的怀里。
于是他们握手言和。
凡是和老鼠相关的事物,点点都很害怕。
那段时间幼儿园的小孩儿中间刮起了养仓鼠的风潮,一向与时俱进的时尚博主点点却掉头就开始饲养蚕宝宝。
为此她和她那酷爱养仓鼠的小男友分道扬镳。
更夸张的是,她甚至害怕米老鼠。
我们第一次带她去迪士尼,走到门口时,她和拿着气球的米老鼠打了个照面。米老鼠慈眉善目地对她挥挥手,还想送她一个气球,可她扒着门绝不肯进乐园,脸上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绝,像极了当年第一次去幼儿园的盛况。
“比坐过山车还可怕。”没有坐过过山车的点点严肃地皱着眉头,如是说道。
原本我们都觉得,在怕老鼠这条道路上,点点会贯彻到底严格执行,可点点却干出了惊天的大事。
这年点点她姥爷生日的时候,收到了一张歪歪扭扭的米老鼠画像。
大家都奇怪极了,不知道这礼物是谁人所赠。
当时愣是没有人怀疑到点点的头上,因为她怕老鼠这事,在家族中声名远扬。
所以这幅画成了生日宴上的疑案。
回家的路上,拉着我的手,踢着路边小石子的点点突然要我抱。
我抱起她,她蹭蹭我的脸颊,凑近我的耳朵,然后小声地说:“妈妈,画是我送给姥爷的。”
我看着她,她圆圆的眼睛干净得像初夏的天空。
“点点,你怎么给姥爷画了一只老鼠呢?”
她的小脸皱成一团,翘着嘴巴哼哼唧唧地说:“因为姥爷他属鼠呀。”
“你不是很怕很怕老鼠吗?”
“可是,我更喜欢姥爷啊。”
她咧嘴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_重檐淡月浑如水。浸寒香、一片小窗里。双鱼冻合,似曾伴,个人无寐。横眸处,索笑而今己矣。与谁更拥灯前髻。
——容若·《海棠月》
_我有时候躺着无聊,爱看看纳兰词。因他的遣词造句,处处是体肤暗香,很适合洗过澡后懒洋洋的读。一句虚对一句实,正面今对背面昔,读起来不吃力,就有典故一时解不来,字面也漂亮,看得下去。这个很像义山,但容若比义山易读。
他的词里有诸多诸多的回忆,很多意象重组成一个虚焦的事件,如真似梦,又很贴切。如他写上元花灯,比之“靺鞨余红,琉璃剩碧”,单看字面,就觉得琳琅闪烁,这使他的贴切里也带一种无可名状的迷幻和巫魅——自然了,没有长吉那么迷幻巫魅,写到长吉那个地步...
_重檐淡月浑如水。浸寒香、一片小窗里。双鱼冻合,似曾伴,个人无寐。横眸处,索笑而今己矣。与谁更拥灯前髻。
——容若·《海棠月》
_我有时候躺着无聊,爱看看纳兰词。因他的遣词造句,处处是体肤暗香,很适合洗过澡后懒洋洋的读。一句虚对一句实,正面今对背面昔,读起来不吃力,就有典故一时解不来,字面也漂亮,看得下去。这个很像义山,但容若比义山易读。
他的词里有诸多诸多的回忆,很多意象重组成一个虚焦的事件,如真似梦,又很贴切。如他写上元花灯,比之“靺鞨余红,琉璃剩碧”,单看字面,就觉得琳琅闪烁,这使他的贴切里也带一种无可名状的迷幻和巫魅——自然了,没有长吉那么迷幻巫魅,写到长吉那个地步,就又生隔。文学艺术动人之处常在共鸣,一有隔,共鸣就弱。
像这首《海棠月》,字面看是淡的,淡的香,淡的月华,照地寒浸浸得微蓝。这个有点寂静的空间里,失眠的作者本人,脑海里全是从前的拥抱与笑声。
我有一壶酒
我有一壶酒,可以慰风尘
江湖痴饮马,酒肆问故人
珠帘垂红袍,琵琶隐金针
蹙眉恐相认,独酌入夜深
空杯难再续,冷茶湃一生
初见她时,她一身青衣,卷起袖子利落地舀酒,皓腕凝雪,耳旁碎发垂落几缕,笑时眼睛像月牙一样好看。
让他风尘仆仆的脚步都不自觉地在这小酒肆停驻。
“姑娘,来壶酒。”
“好咧。”那弯唇一笑端的是齿如瓠犀。
酒勺扬起,金黄的一线划出亮眼的弧度,酒香四溢,芬芳扑鼻,满满当当装了一壶。
如是他每日必来。
一日他呷了口酒,凝视着姑娘,突然开口道:
“你……愿意为我酿壶酒么?”
“我想要一壶毒酒。”
“其实,也不过是想及早喝杯断头酒...
我有一壶酒,可以慰风尘
江湖痴饮马,酒肆问故人
珠帘垂红袍,琵琶隐金针
蹙眉恐相认,独酌入夜深
空杯难再续,冷茶湃一生
初见她时,她一身青衣,卷起袖子利落地舀酒,皓腕凝雪,耳旁碎发垂落几缕,笑时眼睛像月牙一样好看。
让他风尘仆仆的脚步都不自觉地在这小酒肆停驻。
“姑娘,来壶酒。”
“好咧。”那弯唇一笑端的是齿如瓠犀。
酒勺扬起,金黄的一线划出亮眼的弧度,酒香四溢,芬芳扑鼻,满满当当装了一壶。
如是他每日必来。
一日他呷了口酒,凝视着姑娘,突然开口道:
“你……愿意为我酿壶酒么?”
“我想要一壶毒酒。”
“其实,也不过是想及早喝杯断头酒。”他自嘲地笑笑。
他对姑娘说,他伤了人,要在这三年内,寻到这世上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好药酒来医,否则便要拿命来偿。他说,这天底下,是不会有这种酒的。既如此,不如早点逍遥地来坛毒酒,就当自己送自己上路。
他说,我大概与这酒孽缘难断,不如拿它了断。
“为什么要你酿,或许是,我相信你的手艺吧。”
他的眼睛那样透彻,藏不住那浓墨重彩的喜欢。
“好,我送你一壶酒。”
姑娘干脆利落地收了牌子,关了店门落了锁。
她淡淡地笑,对他说:“今日起我来酿送你的那份酒,我来送你离开。”
她说这酒要酿足一百日。
他便一日一日地候着。
酒肆不再开门,也没了酒香,空气中多少散发着冷清到极致的滋味,但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日子比他在外头流浪的日子要好过,大概是因为,有她吧。
他们没有问过彼此的姓名。她在前堂成日地酿酒,他成日地打扫着屋后的小庭院。空的时候两个人就坐在小院的阶上细碎地聊着,他对她说自己的父亲不看重自己,和兄弟之间也多有龃龉,她说从前她师父待她很严苛,常登山涉海地寻材料。聊着聊着竟成了倒苦水,两人便多少有些尴尬,微红了脸岔开话题,下一次还是会不自觉地倒苦水。
大抵是因为,再苦的事情,再难以启齿的悲哀,都在和对方说的那一刻土崩瓦解。
堪堪便到了她答允的,第一百天。
那一天,亦是她失踪的那天。
她连同答允的酒一起没了踪影。
他曾找过她,路过千万条河流,在水边饮马,来到过千万个酒肆,询问是否有人见过她。
他没有想到再见时她已是安阳王身边的红人。
那日他千方百计见了她一面。
珠帘一隔,只遥遥望见一身妖冶的红袍的佳人抱着玉琵琶,纤指拨弄出雨打芭蕉的乐声。
一曲终了,抬头间眼神交汇,竟只余冰冷的陌生。
他终究把那些话都咽进肚子里,只是平静地对她一字一句地说:“你还,欠我一壶酒。”
她眉目冷淡,微微蹙眉,只是吩咐身边的丫鬟:“环佩,送客。”
低首再拨弄,这曲调成了《十面埋伏》。
再之后,京城出了一桩大事,说是安阳王被他喜欢的乐姬给刺杀了,用的就是藏在琵琶里的含毒金针。
再后来有人以安平王的名义为圣上献了一壶可活死人肉白骨的酒,圣上的沉疴终于有了起色。因了安阳王暴毙,安平王又立此大功,储君之位终成定音。
风平浪静。
这日,储君私服去了一家废弃的小酒肆。他目含珍惜地抚过件件物事,却没有发现那架上放了一坛酒,上面带着陈年的泥土痕迹。红色酒封的颜色也渐渐褪去。
这是……
女儿红。
他只知道,那个姑娘该死地聪明,只是听着琐碎的往事和破碎的谎言,便知道他是圣上不得宠的小儿子,而且傻气地帮他事事做全。
他不知道,这姑娘走的那天,为他挖出了埋在院子里的女儿红。
明明只欠了他一壶酒,她却赔了她的一生。
那空杯难再续的一生。
大梦红楼
【无关世事原本的沧桑,无关曹翁原来的意图,我只是想在自己的故事里,还宝黛爱情一个完美的模样。还自己所向往的爱,一个交代。】
话说宝玉自丢玉后,疯魔怔忡,携着黛玉犹疑迸发,二人皆是不得安生。服侍的丫头老妈们去贾母跟前报了两轮,都被斥着回来。
这日膳后贾母越发懒懒的,脸上颇含了些不耐之色,令凤姐儿也不敢尽拣些逗趣儿的话胡闹,只和王夫人在一旁陪着。贾母略抬眼时瞥见那宝鼎香炉中的香燃得七七八八,撂着烟灰一派萧索,不由自肺腑中叹出一口气来:“许是福薄,宝玉打胎里来的玉没个着落,两个玉儿又偏都病了,再几年,怕我也不中用了。”说得凤姐忙强笑着岔开:“老祖宗说笑呢,赶明儿我活过一千岁归了西,老...
【无关世事原本的沧桑,无关曹翁原来的意图,我只是想在自己的故事里,还宝黛爱情一个完美的模样。还自己所向往的爱,一个交代。】
话说宝玉自丢玉后,疯魔怔忡,携着黛玉犹疑迸发,二人皆是不得安生。服侍的丫头老妈们去贾母跟前报了两轮,都被斥着回来。
这日膳后贾母越发懒懒的,脸上颇含了些不耐之色,令凤姐儿也不敢尽拣些逗趣儿的话胡闹,只和王夫人在一旁陪着。贾母略抬眼时瞥见那宝鼎香炉中的香燃得七七八八,撂着烟灰一派萧索,不由自肺腑中叹出一口气来:“许是福薄,宝玉打胎里来的玉没个着落,两个玉儿又偏都病了,再几年,怕我也不中用了。”说得凤姐忙强笑着岔开:“老祖宗说笑呢,赶明儿我活过一千岁归了西,老祖宗可仍健健旺旺。”贾母只是不语,捻着佛珠看着眼圈泛红的王夫人,道:“政儿在外,里头的事也多亏你,我有件事压在心里,却想说与你。”王夫人揩揩眼,起身回道:“媳妇但凭老太太做主,老太太只管说便是。”贾母微合了眼,抿嘴道:“我想把林丫头配了宝玉,不知你肯不肯。”王夫人一惊,一时心乱如麻,硬着头皮道:“老太太的主意岂有不好的,只林丫头七灾八难的,宝玉……”凤姐仔细着这话变了味,忙笑嘻嘻地抢白道:“这一为着冲喜,二为着亲上加亲,还省得老祖宗替他俩一取一嫁的银钱,我瞧着倒好。咱们冷清了好一段,合该大闹一场。”王夫人陪在一旁把话咽了,攥着帕子只是应了。贾母看她一眼,只和人说去与贾政商量。贾政听母做主,又念起早逝的幺妹,岂有不应的,一时园中便也传开。
黛玉昨夜听了半宿的淋漓的雨声,早来也无心打扮,歪在榻上打量霞影纱上的竹影,见今日难得一个晴日,心中松快不少。见紫鹃打外头掀了帘子进来,满脸的喜气。他心里头不免动疑,却只是吩咐:“你将我那题诗的旧帕子寻来。”紫鹃“嗯”了一声,兴兴头头地去拾掇,时不时偏头瞅着黛玉,眉眼皆是喜色。黛玉奇道:“你这丫头今儿倒毛躁,没得高兴成这样,别人见了却说我教导不好呢。”紫鹃兀自笑着,握着帕子抿嘴道:“我替姑娘高兴,姑娘反倒说我,如今园里谁不知道么,姑娘许给宝二爷了!”黛玉一听,登时胸中五味杂陈,平日的心事齐齐翻涌上来,一时又惊又喜,握着胸口只是咳个不停。紫鹃自觉自话说得太急,心下悔了,忙要帮他捶着。黛玉却摆手,叫他扶自己起来,摆正笔砚,在旧帕子又题诗一首,写罢揽镜自照,只见双靥绯红,自慕压倒桃花。原来他听闻此事,实觉逢上天下第一桩好事,平日仿娥皇效女英悲苦,竟都化作云烟散去,素来的心病,也为这个好了不少。他觉的心中甜丝丝的,只一时难用言语形容。
怡红院得着消息更早,宝玉念了即将迎黛玉为妻,脑中一忽儿清爽,一叠声儿叫人送他去瞧林妹妹,道:“总归我俩要一块儿的,不如放同一间房里,一同医治,医好了好成亲,这医不好呢一同歪着也好。”手舞足蹈,状如孩童。袭人知他欢喜疯了,好言好语地摁着不让他动身,只道:“总归成亲,一起的日子不少么?二爷自己将养好了才是正经道理呢。不光林姑娘看了高兴,老太太们也欢喜。”说着成亲等话,言语里不免分了亲疏,自己心一酸眼泪便滚下来,只背身不叫宝玉见着。宝玉自以碰上天上地下独有的大喜事,连打小的玉不见也不顾了,却哪里理会得这事。袭人自己一面伤心一面寻思:“太太常说宝姑娘好,不知为何却配了林姑娘了,他素日多心,日后我做了小,免不了对付不去。”看见宝玉欣喜,痴症竟好了不少,不由得心里也高兴。
恰宝钗湘云等回园小住,听得消息,忙和群芳到黛玉房中贺他一贺。先个史湘云是直来直去的性子,掌不住道:“林姐姐二哥哥成亲,我不日也要出阁了,到时候咱们热闹非凡,岂不快活么!”探香羞他一羞,朝黛玉笑道:“史丫头日前有句倒是对了,颦儿碰上个饶舌的林姐夫,时时要‘爱哥哥 ’‘二哥哥’地来闹你呢。”宝钗见黛玉脸上绯红,沁出胭脂色,绞着手指不言语,知他害羞,忙推了湘云道:“说话没遮拦,还是要当家的呢,也不怕颦儿臊了。”湘云不服,嚷道:“我只祝宝姐姐也寻了金玉良缘,大家都当家,是一样的人。”说得大伙不住笑,哪知“金玉”一说动了黛玉的心事。宝钗听了神色也是一怔,笑里含了些怅然。黛玉见他模样明白了八九分,心里略动了气,挽了宝钗道:“宝姐姐如金似玉的将来必会寻个好婆家,哪比我们草木之人。哪日出阁,是哪家的福气,谁不平日里拿宝姐姐当个家人呢。”众人只当他说笑,赞宝钗端淑贤惠,只道:“嘴上还总不饶人的,快打了他去。”怎料得语中夹棒带枪?宝钗面上亦是一般地含笑,心中却计较着,碍着场面,自己吞声压下。他告辞出去,见外头正是阳春,飞红缀枝,莺歌燕啼是个好时节。
到宝钗回到家中,回想种种,不免又急又气,自己哭了一回。薛姨妈见状亦明白了几分,悲宝钗端庄懂事,宽他几句:“原是好的,但林丫头毕竟体弱,我瞧着竟有些悬呢。”又焦心薛蟠:“你哥哥在外头不见了好几日,这时日外面流寇众多,听说那出了家的柳湘莲也混成了头子,不知你哥哥过得是什么光景。”说着滴下泪来,宝钗忙去劝慰不提。
贾府好些日子不见热闹,这一回倒操办得尽心。各家的喜礼也纷纷送至,独缺了甄家的一份。贾母奇道:“怎么江南甄家素与我们好的此番却没个动静。”贾政回道:“甄家日前被抄了家,又遭流寇,偌大的家业竟是败了。”众人听得一阵唏嘘,便也不再过问。
到了择定的好日子,一时八宝彩轿打门外进来,家中吹弹奏唱齐全,袅袅细乐迎将出去,十二队锦绣宫灯排着进来,倒也新鲜雅致。傧相请了新人出轿,宝玉见新人蒙着红绸盖头,喜娘扶着,便已心头乱撞,见了下首扶新人的紫鹃,竟如见了黛玉一般欢喜。而后登堂,傧相赞礼,拜天地。请出贾母受了四拜,后又请贾政夫妇坐堂礼毕,送入洞房,坐床撒帐,皆同金陵惯例。原新人坐床便得揭下盖头,可宝玉却不忙,只恐唐突了黛玉又招他生气,只持着挑子痴在那里。黛玉不晓事端,坐在一旁,一身打扮比平日又添了万分娇怯美艳,直如嫦娥下凡:项下戴着明珠九转金丝链,裙边系着大红宫绦鸳鸯对,披着刻丝泥金银如意凤纹裳,下着百鸟朝凤穿花刺金长裙,喜服灼灼,明艳如火,通身皆新,惟系着一条旧帕。宝玉注意,忙想:“今日林妹妹是新娘子,怎地还有人拿旧东西糊弄,我必要弄个清楚,不让人欺负他。”定睛一看,原是那题诗的旧帕,一时且喜且悲,眼中不住地滚下泪来。底下人见宝玉呆在那里,恐他痴症又犯,忙出声:“二爷?”宝玉登时才反应过来,寻思今日是大喜,切不能哭了叫林妹妹难受,拿那挑子轻轻一挑,只见黛玉粉面如霞,星眸含光,宛若天人。又见他两眼微红,粉光融滑,便知也是哭过,忙道:“是我不好,手脚慢了,又惹你哭呢。”黛玉见他喜服着身,越发眉目如画,英气含情却急得冒汗,破涕道:“哪回不是你惹的,合该我此生便是还你泪来了,苦着呢。”宝玉忙捂住他嘴,怪道:“什么还不还的,只是那旧帕, 我便心里都懂了。”说着小心取下,摊在灯下,只见上前又题了首诗,端的是黛玉的簪花小楷。
霞影自将茜纱对,沁芳可解黄土卑。
空门自许岂无挂,落花荷锄待君归。
读罢宝玉拉着黛玉的手,赌咒道:“以前总叫妹妹伤心,以后断不会了,这一生只要我在,便再不会让你受苦。若是这般有假,我做和尚去。”黛玉羞他,又气又笑地晃着指头:“这可做了三个和尚了,没得说什么,叫人笑话。”
此时外头突发动荡,噼啪乱响,人声嘈杂,只听有人高喊:“不好了!流寇冲进来了!”“那带头的莫不是薛大爷!”
此间两人俱是一惊,宝玉只觉身边的黛玉轻颤不已,他忙就着洞房龙凤烛的柔光,把他的手稳稳握住。
【一切不会那么美满,贾府注定要败,流寇们会卷土重来,但是起码宝黛,他们可以牵着手,一起去面对。】
西北有高楼
顾飞白是京中有名的丹青手,韩九青是京中有名的浪荡子。
最初的时候,顾飞白是不曾把韩九青放在眼里的。
他放荡又轻佻,不羁又狂骄,时常醉醺醺地拔足出户,把他那破烂的酒葫芦往腰间一系,就晃荡到烟花柳巷去。
人人说他尽写些糜烂艳俗之词,兴之所至甚至披发裸足而舞,泼酒以乐,当真如痴如狂。
“听闻在那些风月地,砸了好些酒坛子呢。”他们悄悄地嘀咕,“怕是个疯子,惹不起。”
这些消息像初春的好柳絮,纷纷扬扬处处留情,也飞进了顾飞白的耳朵里。
顾飞白听闻之时,心里只是鄙夷和轻蔑。
简直污了我朝诗词的清名。
他端端正正地为自己研墨,是上好的漆烟墨,托人从江南带来,墨色嫣然,墨香馥郁。
这...
顾飞白是京中有名的丹青手,韩九青是京中有名的浪荡子。
最初的时候,顾飞白是不曾把韩九青放在眼里的。
他放荡又轻佻,不羁又狂骄,时常醉醺醺地拔足出户,把他那破烂的酒葫芦往腰间一系,就晃荡到烟花柳巷去。
人人说他尽写些糜烂艳俗之词,兴之所至甚至披发裸足而舞,泼酒以乐,当真如痴如狂。
“听闻在那些风月地,砸了好些酒坛子呢。”他们悄悄地嘀咕,“怕是个疯子,惹不起。”
这些消息像初春的好柳絮,纷纷扬扬处处留情,也飞进了顾飞白的耳朵里。
顾飞白听闻之时,心里只是鄙夷和轻蔑。
简直污了我朝诗词的清名。
他端端正正地为自己研墨,是上好的漆烟墨,托人从江南带来,墨色嫣然,墨香馥郁。
这才配得上自己的天赐丹青手。
将成之时,忽听得有人大力拍门。一个陌生的声音狂呼着“顾飞白”“顾飞白”。
他素来是独居,此处宅邸又清幽,怎会有人不明不白地造访?
他稳稳放下那一方好墨,疾步往门关走去,欲看个究竟。谁知大门一开,倒跌进一个醉鬼来。门口还围着一群虎视眈眈张牙舞爪的莽汉。
那醉鬼凌乱不堪,磕倒在门槛上,口中却仍高呼着他的名字。
他盯着他腰间的破酒葫芦,心里当即有了计较。
韩、九、青。
这时门口的莽汉之首亦开了口:“这韩公子在我们店中快活了一夜,却是分毫不给,我等要拿他见官之时他又不肯,说有位相熟的顾先生会替他付账,却不想是顾先生您,您看这……”
顾飞白看那群莽汉个个凶相毕露,当事人又烂醉如泥,少不得摸出银子来将他们打发了。
只是不想让这些东西污了家门前的地。
送走了那帮狮子大开口的莽汉,他开始头疼如何处置这醉鬼。
不料门槛上那仰着的人慢慢直起身来,一摸腰间的酒葫芦,眼神里一派清明,甚至笑得狡黠。
“你是装醉?”顾飞白冷了脸色。
“世间人人似醉非醉,我若不多多效法,岂不突兀?”韩九青大笑。
“你又是何时与我相熟?”顾飞白的脸色冷了又冷。
“天下谁人不识君啊!”韩九青狂笑。
“恕顾某有事,不奉陪了。既然公子事了,那便慢走不送。”顾飞白本也不欲和这样疯癫的人掰扯,三言两语便闭了门。
却听得门外又是一阵笑:“顾兄之恩,来日定将上门叩谢。”
顾飞白几不可闻地冷哼一声,自顾地作画去了。
第二次相见是在亲王府的诗画会上。
顾飞白在一炷香的时间里挥笔成了一幅极好的墨竹,被亲王吩咐着好生供在桌上。众人亦交口称赞,轮番着向他敬酒。
“顾先生这手笔不愧是京中第一啊!”
“不止王爷爱极了,这京中的贵人们,又有哪个不爱呢!”
却是不料韩九青亦在此列。
他收拾齐整,面容严肃,正正经经地向他行了个礼,瞧来竟也风雅,全不像当日的醉鬼。
顾飞白疑惑之间抬手还礼,却瞥见那人瞬间满眼促狭的笑意,炫耀似地将腰间那熟悉的破酒葫芦向他示意示意。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韩公子今日怎么得空前来?”
“从前在一处有幸赏过顾先生的画,心向往之。”
他淡淡看一眼桌上的墨竹,拱手告退,眼里仍是含笑,却奇怪地渗出一丝悲悯。
“然,图中味,是非比从前了。”
顾飞白一怔,心里一时如坠千斤,竟连手中执着的酒杯也差点倾倒。还未来得及抓住韩九青问个明白,就见他轻轻摇头,而后将自个儿的发髻一抓,披头散发地大笑出门,狂歌着“不如归去”,当真潇洒至极。
亲王见此,气得连胡子都抖将起来。
第二日传言便甚嚣尘上,说这韩九青疯病更重,竟敢在亲王的诗画会上放肆,被官府抓住,随便落了个罪名关进牢里了。
顾飞白前去牢中的时候,听见他高歌之声。
“旧舞墨兮何皎皎,观时节兮岁滔滔,猝然逢兮忧减色,劝君归兮莫复来!”
他听得歌中意,却还是硬着头皮走到韩九青的牢间。
这家伙潇洒高卧,一如既往地落拓,见了他,只是笑。
“那日说好上门叩谢先生,谁料先生竟自来寒舍,当真是好缘分。”
他把监牢说成是自己的寒舍。
顾飞白略施一礼,诚恳道:“顾某此次前来,是想请教,公子那日所说的画中意,所指为何?”
韩九青的眸子瞬间暗下去。
他敛了眉眼,端正了身子,拍拍腰间的破烂酒葫芦,轻声道:“先生自己心中明白,何苦要我来告诉?”
是啊,他自己心中,一直是明白的。
所以那日听了他所说的画中意后,才会如此失态。
当初作画,由心而行,洒脱自在。而今作画,无非是为献宠邀媚,搏贵人青眼。
犹记那日诗画会上画墨竹,实则是那亲王要求的。搜刮民脂民膏的王爷笑出一脸的油腻,和他絮语道,画幅墨竹,我来挂于斗室,以示清廉高洁之意。
这样的鬼话,他便也听取,便也作画,只因对方是有权有势的王爷,只因对方絮语之时还往他怀里塞了百两黄金。
丹青手不再是从前的丹青手了。
画中意自然也非当年的画中意。
他惭愧至极。
“先生不知,”韩九青轻轻一笑,大有追忆过往之意,“我初次见先生的画,是在一家小粥棚。”
“先生的观音像,真是肃穆慈悲。”
那家粥棚是一个老婆婆支起来的,老婆婆孤苦伶仃,以此维持生计,原不会有多少人光顾,连官府的也时常来欺负,总说有天要拆了它去。后来顾飞白经过时目睹此状,连夜赶了一幅观音像,赠与老婆婆挂在棚中。
那时他已极负盛名,画的又是福荫众生的观音像,不少人来喝粥,只为目睹他的真迹一眼或是拜拜那观音像。自此这粥棚的生意竟越做越好,也没人敢再为难那老婆婆。
这实在是很久远的往事,久远到顾飞白自己也渐渐地忘却了。
他那时,原来会做这样的事啊。
“若说为何我知道此事,是因为那时的粥棚,亦是我力保下来,为此,碍了一些人的眼,也失了自己的前程。”韩九青又轻轻道,“先生大抵也不记得当年那个在粥棚前埋头写诗的小官吏了。”
顾飞白忽然就忆起那个在粥棚前遇见,嚷嚷着说自己要为这粥棚赋诗一首的小学士。
原来是他。
他说要天下像这粥棚一样安稳顺遂。
眼睛是那样明亮。
可这世道让他失望了。
于是佯醉嚣张,做个不怀期待的庸碌狂徒。
那年的韩九青,也是那样有志的少年郎。
和自己一样。
顾飞白沉默。
他整理衣冠,面对着牢中席地而坐的韩九青,庄重无比地拜了三拜。
韩九青直呼折煞,奈何隔着牢门无法去扶,结果却是生生受了三拜。
三拜完,顾飞白笑了一笑。
“第一拜,是拜公子救顾某于歧路。”
“第二拜,是拜公子犹记当年。”
“第三拜,顾某,拜知音。”
韩九青笑得苦涩,只将腰间的酒葫芦一解,隔着牢门递了出去,塞进顾飞白手中。
他的眼神诚恳又庄重:“世人皆醉,我谢顾兄愿意替我做那个清醒的人。”
是顾兄,不是佯醉高呼的顾飞白,也不是礼貌矜持的顾先生。
你亦是我的知音。
京中臭名昭著的浪荡子韩九青据说病死在了牢里,人人都说这便是得罪了亲王的下场。
京中声名远扬的丹青手顾飞白从此不再作画,哪怕京中贵人重金来求。
人人犹疑,他都只是答非所问地说,他最喜古诗十九首当中的《西北有高楼》。
里头有一句,“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当真是好句。
每说到这里,他都会看着书房显眼位置摆放的一个破烂酒葫芦,生生笑出泪来。
【顾飞白和韩九青只是知音关系,仅此而已,请不要过度解读,名字来由:国画笔法飞白锋,下平韵里有九青。是国风文学活动的最后一篇。】
欢喜
我无谓他有多好,只是我喜欢他对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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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眉眼清隽,像半吸饱了墨的狼毫在宣纸上不经意地一抹,冷清又干净。
他皱眉的时候,好像松枝上的雪沉沉地压下去。
他叹气的时候,仿佛整个长安城都卷起了秋风。
他笑的时候……
我想不起来他笑的样子了。”...
我无谓他有多好,只是我喜欢他对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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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眉眼清隽,像半吸饱了墨的狼毫在宣纸上不经意地一抹,冷清又干净。
他皱眉的时候,好像松枝上的雪沉沉地压下去。
他叹气的时候,仿佛整个长安城都卷起了秋风。
他笑的时候……
我想不起来他笑的样子了。”
——题记
掌柜的撑脸看着桌边粉雕玉琢的苦恼娃娃,挑眉淡笑一声。
这声笑让小娃娃更急,满面沁出了胭脂色,但仍咬紧嘴唇,绞着手指拼力地回忆着,连翘着的小脚儿都加快了摆动的速度。掌柜的终于看不下去,轻轻一捏那丫头的脸蛋,笑吟吟道:“丫头,你说,你欢喜他,是因为他极好看,皱眉的时候好看,叹气的时候好看,对吗?那么我想,他笑起来,也是极好看的,可是如此?”
小人听得一句,眼睛便亮了一分,听得最后一句,简直要拍掌欢呼。她糯糯的嗓音有几分甜而不腻的味道,像被咬破的麻心汤圆,在店中倾泻开来。她晃着双髻,得意地将方才的话又大声重复一遍:“我欢喜他,因为他生得真是好看,皱眉的时候还有叹气的时候都极好看,虽然我记不得他笑起来是什么模样,但,但那必也是最最好看的!”
掌柜的推开窗,三月的暖阳漫不经心地扬手一撒,便有千万缕明晃晃的光线扑面而来,摇晃着小脚的丫头被勾出毛茸茸的金黄轮廓,明明才是早春,这一切却温暖得不像话。
“掌柜呀,我欢喜他,是因为他骑马时候一骑绝尘,诵经时候冠绝众人。繁华三千,我只被他迷了眼。”少女眼波脉脉,清隽如水,淡绿的罗裳和外头青翠欲滴的夏荷相映生辉。
她笑生两颊,姣好的面容在明媚的光线里格外生动,掌柜的奉上一壶龙井,含笑问:“只这些?”
少女猛地转身,环佩叮叮当当,眉眼之间突然笼上温柔,轻轻道:“不止,还喜他纵马给我带来稀罕的小玩意儿,喜他用好看的字一笔一划写我的名字。是了,其实我无谓他有多好,只是我喜欢他对我好。”
掌柜的看她皓腕凝雪自斟自饮,将一壶茶喝出一坛酒的清欢也掩不了粉面上一抹飞霞,挑眉玩味道:“我只是问姑娘,只龙井便好么,还需其他么?”
“不需要了。”少女遮遮掩掩,“繁华三千我只取一瓢。”
经年,又是一年秋风生渭水。天色晦暗,掌柜的把灯听着凉薄的雨丝一点点密集。敲门声乍起,她打开门,见到了她的故人。那已是发髻繁丽,裹在绫罗里的妇人。
掌柜的欠身,轻轻道:“夫人。”
看她举步向店中踏去,步步雍容华贵,却不是当年的模样。“还是上龙井么?”掌柜的盈盈行礼,款款相问。
“不了,我要铁观音。”她的眼睛里映着烛火,平静而淡漠,“这场欢喜……终于是到头了。”
她一直待到茶冷,没有再说一句话。
只是向掌柜的要了一把银剪,绞了绞烛芯。
再后来,雪盖了满城。佳人当年韶华,也白了头发。掌柜的淡淡看着店外阵仗十足,想起那年早春盛夏,龙井氤氲,还有一支独自剪的西窗烛。
她独自缓缓走来。
她为她沏茶。
龙井。
她笑了,轻声说:
“我欢喜他。是因为,他的眉眼清隽,像半吸饱了墨的狼毫在宣纸上不经意地一抹,冷清又干净。
他皱眉的时候,好像松枝上的雪沉沉地压下去。
他叹气的时候,仿佛整个长安城都卷起了秋风。
他笑的时候……
我想不起来他笑的样子了。”
她颤巍巍地侧过身子,品了一品龙井,忍不住笑出声来:
“可是啊,我还是欢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