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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夏龙雀

【天泉×三更天】杀死汝爱

面对卧病在床的爱人,三更天挣扎要不要渡他。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某年春天,天泉约三更天于清河丹崖一会。

三更天如期而至。

可他等啊等,从清晨到黄昏,他靠着丹崖的祈福树抱臂而立,听过往的脚步声,无一人是对的人。远方出现个模糊的蓝色人影,却是一位气喘吁吁的陌生天泉弟子。面对肃杀的修罗,少年欲言又止,语无伦次,终于吐出句有信息量的话。

“师兄病啦,让你先别等他了。”

于是片刻后,便有一名心事重重的三更天,轻车熟路地擅闯民宅。等月上中天,屋内晃动的人影散去,人声归于寂静,烛光也黯淡时,他鬼魅般翻窗而入。

霎时,像系绳被割断,厚重的帷幕骤然落下,血腥气混着草药味袭来,与浓...

面对卧病在床的爱人,三更天挣扎要不要渡他。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某年春天,天泉约三更天于清河丹崖一会。

三更天如期而至。

可他等啊等,从清晨到黄昏,他靠着丹崖的祈福树抱臂而立,听过往的脚步声,无一人是对的人。远方出现个模糊的蓝色人影,却是一位气喘吁吁的陌生天泉弟子。面对肃杀的修罗,少年欲言又止,语无伦次,终于吐出句有信息量的话。

“师兄病啦,让你先别等他了。”

于是片刻后,便有一名心事重重的三更天,轻车熟路地擅闯民宅。等月上中天,屋内晃动的人影散去,人声归于寂静,烛光也黯淡时,他鬼魅般翻窗而入。

霎时,像系绳被割断,厚重的帷幕骤然落下,血腥气混着草药味袭来,与浓稠的黑暗融为一体,严丝合缝裹住躯体。那是他无比熟悉的,死亡的声音,死亡的气息。

而在三更天刚落地掩上窗户时,天泉就知道是他家那位不爱走寻常路的杀手来了。落地时轻巧得像只猫,只有细微的哒哒声。

他咬紧牙关,一边试图撑起身来,一边作出轻松调笑的语气:“其实你可以走正门的,他们认识你。”

窗户掩上后屋里很是昏暗,天泉想起三更天有夜盲,继而让三更天别急,他先点灯。

说起来,当天泉第一次察觉到三更天夜盲时,二人心底都是一惊。天泉惊的是这人夜不能视为何选择、怎么习惯昼伏夜出,得摔多少跟斗吃多少苦。三更天惊的是竟然被天泉发觉自己的弱点,开始反思修行懈怠。幸而两颗迥异的心终究靠在一处。几番问询,在挨揍的边缘反复试探后,天泉换左手执花灯,另一只手牵住三更天的手,像个傻子一样热络地说:“那让我为你掌灯。”或许是冬日太冷,而天泉的手很暖和,三更天没有抽出手。

“别动。”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三更天看不见也想得出重伤的人怎么挣扎着动作,便冷声制止。天泉在外撒钱十分豪横,住所却狭小而简陋,没什么家具摆设,摸黑也不至于撞哪,实没有点灯的必要。

“没事,有火折子。”天泉宽慰道。

火光一点,刹那间,一抹橘黄的光晕在黑暗中绽开。

天泉的面容在跳跃的烛光后浮现。

似乎撑起身来用了不少力气,他靠在床头,喘息声粗重。厚重的被褥压住他的腰腹,胸膛和肩臂都被布条层层裹紧,隐约能从缠绕的布条间看到干涸的血渍。而露出的颈部上,零星的焦痕和红肿触目惊心。他还绞光了头发,半个头颅都裹着纱布,只露出一只眼和下半张脸。

是幻是梦?思念的人儿,为何瞒着自己变成了这般模样?

“不帅了吧?”天泉侧过脸不给三更天看,夸张地叹气,却不小心牵动伤处闷哼一声。

三更天没有回答,在床沿坐下,拿起旁边架子上晾着的手帕。烛泪滴在几案边缘时,他的手正悬在天泉耳后。那里有片指甲盖大的烧伤,焦痂边缘翻卷着,渗出金黄的脓液。他改用手帕未沾水的角落轻点,却听见布料纤维勾连皮肉的细微脆响。

这片肌肤他曾靠得更近。正月时这里还温热光滑,让他情不自禁咬下去。

这便是无常,当他看见花开就该想到花落,当他享受这具鲜活的肉体就该想到枯骨,当他动心就该想到苦痛……

他不愿再想。

“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吗?”三更天淡淡地问。

这是生气了吗?

“对不住,不是故意瞒你。”天泉像做错事的小狗般垂首,“我本想病好再来看你,我不想失约!”

可这身体太不争气了,他可能再也不能赴约了。

他伸出尚能活动的左手,试探性地触碰三更天另一只垂着的手,见三更天没有抗拒便轻轻牵住。

三更天的这只手只有四指,戴手套时食指部分会瘪下去,所以尽管和其他同门一样从脚到下巴都裹得严严实实,却没戴手套。

还是那么冰,像块埋在雪地里的寒玉。天泉的拇指无意间擦过三更天残缺的食指。那截断骨处的疤痕很明显,像老树根瘤卡在白玉棋盘中央。

他想起二人的初遇。

还待在东北时,有次冬天轮到天泉负责巡山。

他一直觉得巡山很无聊,每走一步,毡靴就踩出一寸深的雪坑,目之所及的山峦都被白雪覆盖。亘古沉默中,回应他脚步声的唯有狂风低声呼啸。但那天不一样。那天,他突然嗅到一股沉甸甸的铁锈味,低头,只见雪面有丝丝缕缕的血痕蜿蜒而来。循着血液编织的红线而去,三枚铁蒺藜,裂开的椴树,粘着冻肉的断刀,曾有人在此激烈地厮杀。

天泉拢紧毛领抵御阴冷,扒开积雪,在沟尽头找到了半块裂开的绛红色令签,还有一截泡在血泊里的手指。他正准备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调查,身后突然传来低沉的人声。

“你拿着我的手指。”

回头,只见一个手持双刀的男人,沿刀身淌下的热血在雪地烙出星星点点的红花,脊柱却像插入冻土的铁枪般坚硬。

如那天的伤在他们后来的人生中还有过,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可做见证。但今时今日是天泉第一次被无力淹没。距离死里逃生已经过了十四天,最后会怎样,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为何伤成这样?何人所伤?何时所伤?大夫怎么说?三更天一一问了。

"一伙穷途末路的流寇,”天泉后槽牙碾碎半声呻吟,“他们连妇孺都不放过。"

早些时候,天泉途径一萧条村庄,打听到有一伙流寇游荡至此,财物、粮食、牲畜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妇孺也要劫掠。报官了,官府却拖着没个音讯,都猜前方战役告急,怕是根本没官兵能调来管这些流寇。流寇要求村庄今晚前筹齐一笔不菲的物资,不然等着被洗劫。

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没有吃天泉给他们的干粮,而是抱着他的腿求他快救救大家。

这时候天泉就知道自己不会选择其他路了。

"可惜他们有火药,点燃引线时…...”他试图屈起双臂示范,肘关节却发出脆响,"我正踩着酒坛割那厮喉咙。"干裂的唇咧开,"血溅进酒里,你猜怎么着?”

能如何猜呢,一切都在眼前了,满目血,满目伤。最主要的是爆破烧伤,几乎半身都有。最重的则在双腿,大夫往溃烂处撒金疮药粉时,能瞧见白骨森森刺出腐肉。还有些大大小小的刀斧创口,把第一个发现他的小师弟吓得够呛。

这十几天来,天泉在反复的高热与昏迷中度过,有时候醒来在凉水桶里,有时候在床板上,扔了很多张擦拭的毛巾,倒掉了许多废掉的药汤,才有现在暂无性命之忧的模样。

从兄弟们和大夫的含糊其辞中,凭常识,他猜自己应该是好不了了。还能活多久呢?不知道。就算能活,也再举不动陌刀。想到这的时候他被自己整笑了:这辈子能不能下床都不一定,还举刀。

他的猫,嘴很笨,安慰人只会说三个字没关系,但他偏偏很吃这套,只要看到三更天露出柔软的那一面,心就如春风化冻,忘了疼痛。

"死不了。"他的目光抹过对方紧锁的眉间,眨着完好的左眼,笑,"阎王爷怕我掀他胡子。"

“别愁眉苦脸的啦,不如和我说说,你前些日子的游历怎么样了?”

断断续续地聊着,温存着。月上中天,天泉好似真忘记了病痛,困了,被三更天塞进被褥里,服服帖帖地捏好被角,呼吸渐渐沉入药味的褶皱里。

见人真的快睡着了,酝酿半晌,三更天将最后一个问题说出口:“你现在……还受得了吗?疼就喊。”

“这算什么,”天泉摇头,“你当年肋骨断了都没吭一声……”

三更天不语,掐灭蜡烛,心里闷闷的难受。

其实多年信仰和经验催促着他,一定要问天泉的问题是:如果最后只剩狼狈到放弃尊严的活法,你还想活着吗。甚至问询已是一种软弱无能,双刀应该自作判断。很奇怪,就算自认为是完全正确的,话到嘴边,还是拐了个弯。是什么堵住了喉咙,叫他无法说出口。

他就这么守着,一直想这个问题。

后半夜,感觉鼻尖萦绕着一股清新的香气,天泉迷迷糊糊醒过一次,看到三更天枕着手趴在枕边,一些铺洒的发丝绕到了呼吸咫尺间。他伸出手揉揉三更天头:“回去吧。”

三更天把他不安分的爪子从自己脑袋强制拿下,塞回去,在被褥里相握。等鸡鸣撕裂晨雾,掌心肌理仍然相贴,于是答案在体温里烧成灰。

血流不止的伤口被时间和陪伴缝上,日子奇迹般地过下去。今天的阳光,也如此灿烂。

当天泉靠在床上配合大夫拆换裹伤的葛布时,看见三更天终于走了次正门,拎着只被抹脖子的鸡,和师弟同行。他忍俊不禁,差点控制不住抖动,挨大夫眼刀。

“刚才笑什么?”三更天不解。

“没啥没啥。”汗珠顺着天泉颈侧蚯蚓似的疤痕滚进领口,“你走正门太难得了哈哈哈。”

三更天绕到他身侧扶住双肩给予支撑,天泉因痛而仰头,咬紧牙关,盯着那双淡漠的眼睛,暗暗想:真的,只是阳光照在你身上的模样很好看,想和你在这样好的阳光里走到老。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说的就是天泉这类人。这类人朋友不仅多,而且遍布四海八荒。但可怜的自尊心作祟,加上不想让朋友担心,天泉并没有特别告知这些远方朋友他的处境。

“本来此生就不一定再见了。”天泉自有他的一套道理,“就让他们想起小爷我的时候一直觉得:那小子肯定还到处潇洒、到处行侠仗义呢。不挺好的吗?”

“随便你。”三更天表面不置可否,转过头小声嘀咕,“大骗子。”

不过依旧有人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千里迢迢而来,紧紧相拥,大哭一场,大笑一场,留下许多东西,匆匆离去。

江湖儿女就是这样。

“别看了。”人走了,天泉还盯着空荡荡的门口。

“好好好。真羡慕他们,来去如风。”天泉把头埋在三更天肩上,“不过我有家可依,也不错吧?”

不请自来的还有天泉早已分家的哥哥,带着九岁的儿子来探望他。曾经一起生活的家人,说起来上次见面还是六年前。

天泉诡异地紧张,甚至想要换上天泉制服,坐到椅子上正式地接待哥哥一家。

他尽力和蔼地笑,拿出以前当孩子王的本事逗小孩。但侄子躲在哥哥身后,紧闭着眼睛,身子发抖,说什么也不敢看他一眼,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鬼……叔叔变成了鬼。”

哥哥则恨铁不成钢地说:“为什么当年不听娘的话,偏要去闯江湖,现在好了吧。”

守在门口的三更天闻言将刀鞘磕在门框上发出声响,提醒屋内人这尊杀神的存在。

“你好自为之吧。”

哥哥抱起大哭的侄子,叹气走了。

目送二人离去,天泉心里酸酸麻麻的,像有针在扎。“完蛋啦,某人恶鬼的名号要被我抢了。”

就这些日子的观察而言,三更天觉得天泉的同门更像他的家人,轮流承担起了许多照顾伤患的工作,最重要的是,还出钱。据传,一时之间天泉家成了门派内著名撒币点。

“咱们兄弟姐妹,当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三更天表示看不懂这样的同门情。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伤病慢慢熬成生活,天泉家中,不论属于哪一方,人都渐渐少了。世界要继续转下去,大家有更重要的事得去做。只有三更天,天泉总能看到他,从一开始的别扭到渐渐习惯去依赖他。

这中间发生了许多尴尬事,譬如天泉想溺溲,不好意思叫人,一直憋着,自己挣扎着想下床却跌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三更天听到响声过来时他已经溺在了身上。那一刻他真的很想死。

也是到后来才明白,自己失去的东西中,尊严只是最基础的。

终于,一个可喜的日子,天泉的纱布被摘下,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凹凸不平的暗红色瘢痕,触之像被烫皱的皮革。

双腿自大腿根以下开始部分萎缩,膝盖无法完全伸直,无法站立。一个墨山道的朋友贴心地送来了竹编轮椅,不过从床上移动到轮椅还是需要三更天抱。三更天掂量着怀中人的重量,想不通曾经壮的像堵墙的人何时轻若无物,像抱着一堆衣服。

右手瘢痕挛缩致手指如鸡爪蜷曲,无法握筷握笔,更别提握刀,老伙计陌刀被藏进了平日里看不到的地方。幸而左手还能用,只是失去了力气。天泉倔强地坚持自己吃饭,一开始每餐吃到最后饭都凉了,身侧过午不食的三更天默默看着,并不在意这些,只要天泉还能进食他就高兴。

至于面部,除去瘢痕和右眼——右眼睑外翻,无法完全闭合,眼球因暴露发炎呈浑浊的灰白色,其余还好。头发也在渐渐变长。他有一个皮制面罩,出门的时候戴,街上擦肩而过,没人知道轮椅上的怪人是曾经的天泉少侠。

只有春水阁的小厮,在看到成群结队的天泉弟子中少一眼熟的人时,会停下手中活计,疑惑:那位出手最阔绰的少侠去哪了呢?

少侠烧成炭,现在是炭火里爬出来的鬼了。

可这已经是最好的治疗结果。

三更天绑了清溪圣手来治过,清溪说:“就算你把刀架我脖子上也是一命一价。”

三更天撤回一把刀:“你要多少?我没有很多钱。你有想杀的人吗?我可以帮你杀人。”

“凭什么他的活能用别人的死来换呢?”清溪笑道,“他的命要贵一点吗?”

三更天想过这个问题,没有把心底的答案宣之于口:因为自私。天泉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承轮回重业,渡众生极乐”,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挥刀,坚定地结束他人生命,只因怀有名为“仁慈”的不忍。为什么不渡天泉,他对天泉就没有不忍吗?是不舍,或许还有不甘,超过了不忍……他很自私,想把天泉留在世间。

清溪的折扇一扬,指着三更天:“我现在最想要的,就是刚才用刀指着我的那家伙的命。”

“好。”三更天干脆利落地奉上双刀,“治好他,我任您处置。”

“啧。”清溪索然无味,“带我去看病人。”

清溪是个专业的好医师,情绪不会影响他的判断,他后来收的价并不贵,因为天泉的病最终逃不开四个字:无力回天。

到这关头,清溪圣手能做的也微乎其微。

来看望的人少了之后,三更天觉得他们不仅需要药姑,还需要另外雇佣照顾天泉生活起居的家仆。天泉说什么也不同意,二人一度剑拔弩张。

“乖,先喝药。”

“不要这样和我说话,我不是小孩。”

三更天放下药碗,再提起家仆的事。

“我不能一直看着你。”

“我不需要你一直看着我。”

话音刚落,天泉就意识到说错话,抬起手想给自己一巴掌,被三更天迅速攥住手腕。

暴起青筋的手背似铁水浇铸的刑枷。

十分荒唐,这时天泉最大的感受竟是两相比较中自己手腕的无力。他顷刻卸力,不再做任何抵抗,自嘲笑笑,片刻后出声道歉:“对不起,我只是觉得再雇佣一个家仆太贵。”但你一定很累了吧。

三更天松开手,百思不得其解。天泉怎么可能缺钱,就不提以前不把钱当钱的撒币行为,现在不也还有很多朋友接济。

“别这样看着我。”天泉强颜欢笑,“人随势变。现在我已经赚不了钱,还多了那么多花钱的地方,这不得省着点。”

“不用,还有我。”

“又去接悬赏吗?不要,我不想你也受伤。”

“以前也这样。不会死。”三更天歪头,“这就是我呀?”悬赏、止戈、觉障林,在血海浮沉,一直如此。

又是“以前”,天泉讨厌这个词。遭逢巨变,他不再是“以前”完整的人,一切“以前”稀疏平常的事都变得万分艰辛,他再也没办法拥有“以前”的目光。

“总之,要雇就雇个便宜点的吧。”

还有个考量:如果他走了,剩下的钱都留给三更天,多留点。

白天没事做,晚上睡不着,他就想后事。他的斗争对象已是多余的时间。日出到日落原来这么长,要怎么消磨尽呢。

三更天便寻来了许多传奇话本给他看。

以前没发觉,现在才感到奇怪,那些英雄儿女,要么功成名就,要么悲壮牺牲。那些伤残的,他们后来怎样了,为什么没人说呢?

那要不要试着自己写故事?

桌面多了许多皱成一团又展开的纸,上面是一些扭捏的字符和泼洒的墨点。左手写字不堪入目,下笔烦躁更甚。

某天,看到檐上幼燕从巢中摔下来,在地上拼命扑腾不肯放弃,天泉特别想哭。一边觉得自己这样活下去拖累了三更天,一边觉得大家,特别是三更天付出了这么多让自己活下去,自己却放弃,也不像话。

小燕子,你知道自己将来要面对什么吗?

春天终于熬过去,多雨的初夏来临。瓦楞间的陈年苔藓突然疯长,一夜漫过屋脊兽的蹄爪。灶间盐罐凝了水汽,家仆舀米时总要骂两句“潮虫爬过的霉味儿”,却不知是梁上燕巢渗下的雨水,混着雏鸟绒毛落在陶瓮里。

天泉格外难受,阴雨天疤痕刺痒难忍,抓挠则会撕开薄皮,又疼又难看。入夜更是难熬,潮气顺着腿骨缝往髓里钻,他用全部意志捂住自己嘴别发出呻吟,怕被三更天听见,叫他伤心。

他还总觉得自己身上蔓延着一股腐朽的味道,尽管三更天仔细嗅闻后再三表明并没有这回事,他也寻了个艾草香囊戴上。

受不了屋里恹恹的气氛,他们出门散步。黏云压着瓦檐,青石板沁出三伏天头一茬暑气。透透气,一切都会变好的。

正好好地走在街上呢,胭脂铺前挑银丝纱的妇人们忽地炸开尖叫——灰影如脱弦之箭掠过,怀里死死勒着靛蓝包袱,那布角还勾着根鹅黄丝绦,在风里扑棱得像断翅的菜粉蝶。

“抓贼啊——”穿鲜艳襦裙的姑娘大喊着,踉跄追了出来。

天泉在长街对面目睹这一事件发生,他手一撑,下意识想从轮椅上站起来去追贼,却颤颤巍巍,失力跌了回去。

他对身后接住他的人说:“去帮她。”

三更天摇头:“我要先照顾好你。”

天泉低吼:“别管我,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吗!”

说时迟,那时快。茶寮里飞出个玄色身影。

“姑娘莫急,我来助你!”

一位少年蹬着酒旗跃起,步履矫健,和盗贼上演追逐战,席卷走混乱,消失在巷尾。

是了,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河埠头的捣衣声在返程时变得格外悠长。棒槌砸下去,水面浮起一层柳絮尸体。

二人沉默回到家中。

安顿好天泉,三更天出去杀人,擦刀时,蜻蜓聚集,麻雀低飞,是要下雨的征兆,想到家里还有人等着,便急着回去。

门轴吱呀转开,他愣在门槛外。  

天泉正扶着木柜试图站起,日光笼着他单薄的脊背,恍惚间竟像多年前练武时的挺拔模样——身着校服,没有残疾,昂首沐浴在光芒下,意气风发。

他左手指节因用力泛白,却冲着门口扬起少年气的笑:"看!我站起来了!"一边说着,一边急着向前迈步,膝盖却猛地打颤。

三更天冲过去时,他已骤然倾倒,扫翻了木柜上的药碗。

"别急。"三更天托着他后腰低声说。  

沉默片刻后,天泉攥着他衣袖的手微微发抖:“我想了很久,有话想对你说……”

“我在。”三更天先把天泉抱上床,再转身去收拾一地碎屑。

“如果我撑不下去了,你怎么办?”天泉翻身对着墙,不去看三更天。墙面被近日的连绵阴雨浸透,洇出深浅不一的斑块。他伸出手触碰,一股阴湿的凉意。

三更天的动作顿了下,恍若未闻,继续麻木地摆放归位摔倒的器具。

别问,别说,别看,求你……

“我好像坚持不下去了……”天泉没有听见他的心声。

“对不起,无理取闹也好,没有办法不去想,为什么没有在合适的时候就死去。”

“其实大家只要记住英雄壮烈死去,并不需要知道他的苟延残喘,对吧?”

一旦开启这个闸口就收不住,天泉的眼泪不受控地涌出,尾音碎在抽噎里。

“对不起,你照顾我这么久,我却突然这么说,可我不想看到你再受伤,不想你被我拖累,不想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

“对不起,我现在是个废物,我自己都看不下去,好痛,每晚都好痛……”

终于到这一天,一开始想问的话竟被天泉以这种方式回答。避无可避。三更天脑中一片轰鸣,心却是针锥般痛,五味杂陈。

不论如何,请你不要那样说自己……

三更天蹑手蹑脚地上床,以毕生温柔从天泉背后拥住他,等天泉哭完,再轻轻地开口。

“没关系,你想怎么样都没关系,我只会成全你。”他用指腹抹掉天泉的眼泪,“还记得三更天的教义吗?”

“我最讨厌的那条吗?”天泉闷闷地问。

他们曾经吵过:所谓以杀渡人,挥刀向弱者有多少成分是恃强凌弱,又如何判断对方是弱者,将滋生多少滥杀。

三更天说:他们寻死,自杀是大恶,我承其罪业,助他们如轮回,仅此而已。

天泉觉得夺无辜之人的性命还说得大义凛然,实属傲慢,有能力的人要做的应该是挺身而出,改变让人寻死的原因,譬如恶人,譬如战争。

可你说的我们都做不到啊。彼时,三更天捻散手中的佛珠串。

“一直没提,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院中老杏树传来簌簌闷响,是雨打花枝。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窗棂被风吹得哒哒作响。

听到天泉这样说,三更天忍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决堤,眼泪再也收不住。他将头埋进天泉的肩颈,渐渐收拢双臂,抱紧天泉,像抱住所有爱恨的源头,信仰的锚点。

“怎么会忘呢……”

从来不会忘,只是当我看到你,就只想替你承受这些伤,只要你一息尚存我就不愿放弃,我想不到承其罪业,满脑子都是割肉饲鹰。食我肉吧,喝我血吧,只要你能复生……

而如果你想离开……

天泉感受到后背贴上来的急促的心跳,沉重的呼吸换气声。

“自杀者不可入极乐,如果你必须要离开,让我为你掌灯。我必须让你知道,我爱你,从始至终,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的英雄,是我生命里最美好的部分。”

檐角雨珠坠地的清响中,有人将额头抵着颤抖的脊背,把哽咽化作温热的气息。

“现在,睡吧。屋外在下雨,我去把晾着的衣服收了。”

等等,如果就任他这样起身离开,一直不去面对,一定等到喝孟婆汤都还会后悔。

天泉翻过身,牵住三更天即将抽离的手:“我也爱你,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我永远不会忘记。”

“我想起来了为什么没有在合适的时间死去。刚受伤的时候,没有人发现我,醒了后发现自己就要死了,于是爬了一段路……因为还没再见到你,不甘心。”

“还有。”天泉郑重地叫了一声三更天的名字,“现在我承认你的教义。”

乌柏木炭混入干橘皮与皂角刺,在炭盆里静静燃烧,伯子仁碾碎,置于熏笼慢燃。或许是哭累了,天泉这一觉睡得很安稳。梦见了十年前在中渡桥牺牲的师父,还有更早之前就作古的母亲,他们竟然认识,在桥对岸的茶棚中喝茶,等他过去。

可他脚下盘着一只慵懒的黑猫,尾巴缠着他不让离去。于是他说:“再等等,这有一只伤心的小猫,让我先哄好它呢。”

上苍啊,让我再看他一眼,让我再看他一眼,我别无所求。

天泉睁开眼,只见——

恋人的眼泪是世上最美的珍宝,恋人的双刀是世上最快的刀。


end.

扶风

【苻王/王苻】铜驼悲

李贺《铜驼悲》:

落魄三月罢,寻花去东家。谁作送春曲,洛岸悲铜驼。桥南多马客,北山饶古人。客饮杯中酒,驼悲千万春。生世莫徒劳,风吹盘上烛。厌见桃株笑,铜驼夜来哭。



建元十九年十二月,长安无雪,反倒是接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雨,把整个城市都包裹在凄风冷雨的萧瑟和潮湿里。大雨没有停息,越来越高的积水漫溢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肮脏、浑浊,漂浮着草根木叶,涌动成苦涩阴恻的淡红色的河。


城里最近在屠杀鲜卑人。据说是宫里下来的命令,先诛杀叛国的慕容肃、慕容暐和他们的亲族,然后,那些全副武装的甲士从高耸、华丽的宫城一股脑地涌出来,涌到长安城的各个角落,搜寻出每一个可能参与了谋逆的白虏,...

李贺《铜驼悲》:

落魄三月罢,寻花去东家。谁作送春曲,洛岸悲铜驼。桥南多马客,北山饶古人。客饮杯中酒,驼悲千万春。生世莫徒劳,风吹盘上烛。厌见桃株笑,铜驼夜来哭。



建元十九年十二月,长安无雪,反倒是接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雨,把整个城市都包裹在凄风冷雨的萧瑟和潮湿里。大雨没有停息,越来越高的积水漫溢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肮脏、浑浊,漂浮着草根木叶,涌动成苦涩阴恻的淡红色的河。


城里最近在屠杀鲜卑人。据说是宫里下来的命令,先诛杀叛国的慕容肃、慕容暐和他们的亲族,然后,那些全副武装的甲士从高耸、华丽的宫城一股脑地涌出来,涌到长安城的各个角落,搜寻出每一个可能参与了谋逆的白虏,不论男女老少,是官是民。城门已经关闭了,没有谁能够逃出这个炼狱,慕容肃和慕容暐的头颅被高高悬挂在城门上,被迫目睹他们的同胞经历这一场盛大的屠戮。


长安充斥着鲜卑人的哀嚎和哭泣,面临着死亡,他们抛下了好不容易学会的汉语,重新使用起他们古老的语言,发出哀怨的怒吼。城里的氐族已经不多了,好像就显得鲜卑人格外得多,这些慕容部的鲜卑曾经从遥远的关东被迁徙到此,原以为就会在这里度过余生——或许也不只是他们,死去的还有鲜卑与氐人、汉人的混血,还有一些长得颇像鲜卑人,但无人愿意去详细辨识的羌人或者羯人——他们纷纷死去了,长安城好像一下子空旷了一倍。有人指天画地地痛骂着叛徒,也有人只能瑟缩着沉默,不知道是否有一天乱世的厄运也会扼住自己的咽喉。没有人为他们收尸,雨势稍小的时候,成群的乌鸦在城头噪鸣,好像在预告着下一个末世的到来。


淫雨冲淡了血色,也把血腥的气味借着水汽传到了未央宫。苻坚无比厌恶这种气味,拧起眉头的时候却又发现自己浑身都在下意识地兴奋战栗。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到头来是一贯最厌恶的杀戮才能给他快感。他红了眼睛,感觉自己像是一把被烧得通红的剑,不管不顾地朝着人的血肉之躯砍去,可是整个世界都背叛他,又让他如何自处呢?


死亡是很快的事情,城中的哭喊很快就微弱下去了,慕容暐的头颅在寒冷的天气里也开始有了腐烂的痕迹。报复过后,苻坚觉得自己应该开心些,放轻松些,可是他忍不住一次一次想,这些鲜卑人的血,能抵得上淮水里秦军的血吗?那天的淮水是浅浅的红色。慕容暐和慕容肃的两颗人头,能抵得上尸骨无存的苻融吗?他救人,杀人,驱使人,谁又来计算他的罪孽,他的功过?


夜色掩袭而来的时候他只身离开了寝殿,趟着冰凉的夜色和雨色,一直走到南宫门。雨天本就稀薄的天光已经彻底昏暗下去,宫门两侧,有数对庞然大物夹临着大道,它们的轮廓在昏沉的雨里模糊,好像是蹲踞在道边正准备一搏食人的怪兽。苻坚当然知道它们是什么,它们是恢弘而沉重的铜器,被浇铸成浑圆而有棱角的铜马、铜驼和飞廉。汉与魏的帝王怀抱着关于一统的伟大理想铸造它们,让它们守护在宫殿外的直道上,看过了太多纷杂的风风雨雨。


一年以前,当苻融和慕容垂在朝堂上毫不客气地为是否伐晋的问题争执不休时,坐在上位的苻坚忽然发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他却说,立即遣人把邺城的那些铜器都迁到长安来。


短暂的沉默之后,慕容垂最先反应过来,他立刻离开自己的位置,在大殿正中跪了下来,虔诚地再三叩首:“陛下承应天命,不日将扫荡江南,混一六合。邺城鄙陋,何堪居此神器,宣告天地,迁于长安,正其宜也。”那时苻坚只顾着听着天命二字暗爽,如今回想起来,真不知慕容垂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的“邺城鄙陋”。


邺城鄙陋吗?年幼时的苻坚并不这么觉得,他正是在这座城市度过了一段堪称优游卒岁的童年时光。街头巷尾,父亲曾告诉他,这些铜器象征着帝王的权威和天命,在曾经的洛阳,那条天街就被称为铜驼大街,一直通向帝王所居的宫殿。而没过多久,他们一家便随着伯父仓促西迁,伯父说我们回关中去,关中是氐人的故乡。苻坚不知道关中是什么样的地方,彼时的他也料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会以征服者的身份再与这些庞然大物重逢。


攻克邺城是在夜里,那也是一个冬天,却不像这般湿寒难耐,所有他珍视的人和东西都还在他身边。进燕宫之前,苻坚先看到了御道上成对的铜马、铜驼、飞廉、翁仲。他好像忽然来了兴致,驱马过去,宽厚燥热的手掌覆上冰凉的铜器,熟悉而亲切,好像是抚摸着某一位老朋友的脸颊。王猛领军在外的时候把谨重严毅的性格发挥到了极致,绝无一点多余的言笑,而苻坚见状则有点担心王猛还在因为自己昼夜奔赴安阳的事心怀耿耿。但解释的话已经讲过了,又不好意思再挑明了说,于是他几天来总是不停地挑起话题,试图缓和二人之间的气氛。比如现在,他眨着眼睛对着王猛明知故问道:“景略可知这是什么?”


王猛怎么会不知道苻坚的心思,只不过见招拆招,并不戳穿罢了。“这是铜驼。”他说,“往昔索靖悲叹终会埋没于荆棘之中的,正是此物。而后晋室播越,石虎将它们迁来此处。”


苻坚颇显神采飞扬地笑了一下:“可它毕竟没有沉沦于蓬蒿,纵然神州陆沉,它却还立在这里。晋真的有天命吗?朝廷流播,偏居江左,连几件铜器都保护不了。石虎纵然千里迢迢把它们迁来邺城,又有什么用呢?天命并不眷顾他。”


他低下头沉吟片刻,王猛只瞧见他眉心动了动,然后听到他说:“景略,我想叫人把它们运回长安去。”


王猛素来不动如磐石的脸上流露出一丝饶有兴味的困惑,面对年轻的天王时,他经常不自知地露出这种神情,旁人看了忍不住要浑身激灵,苻坚却满心里只觉得平日一贯强硬的王公竟也有这样通人情的时候。他偷偷欣赏了一会儿,知道再不做解释景略要不高兴了,才说道:“这也算是朕的天命所在,受命之征。”


于是他讲起八岁那年与伙伴在驰道上玩耍,互相追逐的时候他便借着巨大的铜驼藏身。这条大道本就车马如流,而徐统偏偏就在此时停下了车驾,交谈了两三句,便称赞其他骨相不凡,日后必当大贵云云,如今倒是应验了。


故事本来简单,苻坚讲述的时候却不免添油加醋。王猛听了,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苻坚一见如此,方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王猛这才忍不住笑了:“徐统一生品评人物不下千数,我本当他惯捡些好听的说,不过照陛下这样讲,徐统还真是有知人之明。”


苻坚听出来他是话里有话,连忙追问,一把抓住了王猛坐骑的缰绳,不许他再往前走了。王猛只好说,那些年他四方流离,也曾只身到过邺城,徐统也称赞他的才能,还想留下他做功曹,只是他冷眼瞧着邺城必乱,故而不愿久居。


苻坚愣了半晌,他仿佛瞥见王猛年轻的身影从那双铜驼前一闪而过,他白衣负手,清高又孤寂,把邺宫的富丽堂皇抛之脑后,不屑一顾。而十几年以后,他便转而立在秦宫的阶陛之上,身着天王御赐的最精良的甲胄,准备着将兵锋指向邺城的心脏。苻坚心里忽而暖洋洋的,他喃喃:“原来那时,你也在邺城啊。”转念又有些恼了:“可恨可恨,苍天为什么不教我那时便与景略相识?偏要绕这么多圈子,从邺城兜兜转转到长安,中间但凡出了什么差错,便要遗恨千古了!”


王猛见苻坚说得认真,又笑:“也是,如果那一年在邺下相识,臣说不定便有幸做了太祖家的西宾。”苻坚小时候向祖父求就家学一事,在大秦境内向来传为美谈,特别是在太学里格外流行,用以勉励学子。苻坚被王猛拿这事打趣,好像才反应过来自己当年还是个半大娃娃,即便是见了王景略,又有什么王霸大略、风云际会可谈呢?


苻天王所不知道的是,王猛此时表面上八风不动,心里却在偷偷活泛地思量:天王小时候是什么模样?不知道和他的几个儿子是否相像。他可爱吗?聪明吗?听话还是顽皮?他住在邺城哪里?平日爱读什么书,爱去哪里玩,爱吃什么东西?他喜欢和哪些小伙伴交往相处,又害怕族中的哪些长辈?


这些奇怪的问题迅速在脑海里生长了一遍后,王猛忽然也觉得,很遗憾没能在邺城便识得年少的苻坚。这种遗憾并无关于王霸大略、风云际会。如果说世界是不断流动的海洋而苻坚真是一尾鱼,他搏击过巨浪,漫游过遥远的距离,他的鳞片闪闪发光,最终化作天下瞩目的巨龙腾跃九霄;而这庞大的铜驼便是沧海横流中的定海神针,世殊时异后还矗立在这里,也许还会继续矗立许多年,路过它的人们便会想起,它曾目睹过那巨龙还是小鱼时的模样。


而他想起浮萍般无根底的那些年,擦肩但又巧妙错过的那些年。


于是王猛也学着苻坚的样子去抚摸那铜驼,两人的手掌并排挨着,冰冷的金属也渐渐有了手心的温度。苻坚与王猛相处的时候不喜欢别人跟得太近,因此侍从和军士只是远远地缀在君臣二人之后,他们执着火把,将半个邺城照映得如同白昼。年轻的天王稍稍侧过脸,火光就落进他眼眸,深紫色的眸子被烧灼得滚烫,精光闪烁。


苻坚道:“如何?我明日就叫人动工搬迁,也该让关中父老得知我顺应正朔,受命于天。”


王猛方才的思路被故事中的童年苻坚牵着走,这时候苻坚回归主题,他才又想起苻坚那想一出是一出的石破天惊的主意。然后苻坚眼见着王猛面色一变,原有的那一抹温和笑意瞬间消散不见,苻坚心下凛然,知道是自己又要被批评了。


果真,王猛沉沉开口,语气不算严厉,但说的话很不客气:“世上岂有天命?国之盛衰兴废系乎人,与天道又有何干?为君者修德以服远人,万众归心,卒成大业,何须铜马铜驼?敌国新破,邺下百废待兴,陛下不思靖抚,反要役使百姓,劳民伤财,只为一虚无的天命,与石虎又有什么两样?请以陛下之矛攻陛下之盾,魏、晋至于赵,未见因铜驼而久祚者。”


好吧,劳民伤财这一点无可反驳,《左传》里也讲了“在德不在鼎”,苻坚本也是得了邺城高兴,加上头脑一热说出迁铜驼于长安的提议,不是什么深思熟虑,于是决定就此作罢。只是有一点他觉得有必要辩论一番:怎么能说世上没有天命呢?


苻坚说,他小时候就汉人儒士求学,天命所钟,帝王挺生,顺天应人,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么?正因有天命预定万事,才有符命谶纬预示天机。“景略,你知道的,我生来背上便有胎记。”如果不是在外面还当着大军的面,苻坚真想解衣裸背,让王猛再看看那赤色的胎记,虽然歪歪扭扭但依稀像是艸付二字。“祖父说这就是天意,所以我们一族便改姓为苻,后来伯父称帝,我如今为天王,不正是应验天命吗?”


“这话不通,太祖提剑而起,高祖浴血亲征,方有关中基业。若是依谶改姓就能应天命,做皇帝未免也太容易了。”王猛直接不客气地否认:“所谓的符命谶纬,或是牵强附会,虚与委蛇,或是旁门左道,妖言惑众,所以图谶之学该绝于民间,不可令士人习读。”王猛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恐怕大秦境内只有他一人敢公然将苻氏起家的谶语斥为邪道。眼看着苻坚还有些犹疑困惑,王猛决定再加一把火,干脆把这个道理说个明白:


“陛下若以为万事皆有先定,天意降谶于人间,那么请问陛下,陛下得臣于华阴,自谓千载一时,臣为陛下驱驰十余年,终成平燕之业。陛下既熟习图谶,请问陛下,臣又应在图谶中的哪一条呢?”


苻坚绝未想到王猛会以自己来质问他,谶记里确实没有这一条,难道他得此贤臣不是天意所钟吗?苻坚被王猛直戳着漏洞,下意识就想要避开,然而王猛直直地盯着他,冷静沉稳的眼里的意思是叫他承认他们的相遇相知本就是人力所为,而并非什么天道预演好的剧本。是了,这才是王景略,他的爱与恨是从来不顾忌着苍天与后土的,他有最锐利的眼睛,看得透一切幽昧的世道人心,所以也无需理会一切天道隐微的暗示。就像此次出兵前太史奏称犯岁,星象不利,不宜出动大军,但王猛不予理睬,只要王猛坚持,苻坚便自觉也有了对抗天道的勇气,于是才有此刻,他们在燕宫之前并驾而立。


王猛太理智、太冷静了,他永远不被动摇、不被诱惑,永远一身傲骨、横眉冷对。而王猛越是理智、冷静,苻坚就越是疯狂、痴妄,他无法抑制地被王猛身上与自己截然不同又水乳交融的一面吸引着,即便有时,他爱着王猛所痛恨的。但是王猛毕竟还站在他身边,这件事毋庸置疑,王猛会永远坚定地选择他,只此一点就够了,天命究竟眷顾谁都不要紧,他不相信有王景略在,四海六合还有什么做不到的事。


于是苻坚也不再去看那铜驼,他们的理想写在广袤的土地上,写在无数人们的心里,而不是在一堆冰冷的铜器上。他朝着王猛靠近,天王的裘袍贴上车骑大将军的铁衣。他说,景略,你说得对,我无需这一对铜驼,就让它们留在此处吧,或许也能警醒后人。等回到长安,我要下严令禁绝图谶。景略,你亲犯风霜矢石攻克了燕都,我已决定了要将相印授予你——不仅是酬功,也无关天意。但当下,我想暂屈你留在邺城为我安定关东,检选俊才,偃武修文,教导风俗。我思来想去,除了你没人能担此重任,将军解甲,亦莫辞辛劳。


苻坚说一句,王猛便低低地应一声,没有丝毫的惶恐、推托、骄矜。最后他们把铜驼扔在脑后,一同向燕宫走去,王猛毅然说,陛下,您无需这一对铜驼,您会拥有更伟大、更辉煌的东西。


苻坚仍记得王猛的金甲在火光中熠熠生辉,把他衬托得宛如神灵。然而多年以后的苻坚再想到这个夜晚,好像忽然明白了要怎样答复王猛的质问——上天从未慷慨赐予他得贤相而成霸业的谶记作为预言,因为他注定了要失去这一切。而王景略说的从来都不会错,他耗费了大气力将这些铜器迁往长安,因为运送艰难,铜驼未至长安他便领兵南下了。他在征伐途中得报,铜驼已到长安,一如在洛阳和邺城安置在御道两侧,苻坚那时候还想着此次俘获了晋室君臣,北归便可以对他们讲这些乃是中州故物。


然而当苻坚再次回到长安,再次见到那对铜驼时,他已经一无所有了,他的胸腔已经空空荡荡,只剩半颗残余的、伤痕累累的心脏。铜驼无情,在寒冷的夜幕里沉默,洛阳、邺城以至于今日的长安,本没有什么区别,它们是见惯了沦亡与倾覆的。苻坚再一次将手掌覆盖上去,铜器冰凉,是无论如何也捂不热的。


那天晚上苻坚又见到了王猛,再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时他不禁怔然,浑身就像是掉进了冰窟,冰冷刺骨,却四肢无措,竟不能调动半分。这个人,他本是再也见不到了的,天上人间,碧落黄泉,王景略就像一阵来去匆忙的风,消散后什么都不曾留下。他用了颇为漫长的一段时间,才终于辛苦地逼迫自己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把自己的半颗心都随着王景略冰冷的躯体掩埋进长安郊外厚重而沉默的黄土,从此不敢再多想半分。


日子久了,他才发现自己不再提起王猛,身边的人察言观色,也不敢再向他提起。一开始他还打着丞相的名义发号施令,一见了王猛留在宫中的奏疏便哭,到后来,不知多少年空疏的岁月里,王猛这个炽热又苍白的名字,竟像是彻彻底底死去了一般。苻坚怎么会不知道他在逃避什么,他从小有的是一往无前的脾气,唯独在这件事上,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战胜死生之隔,所以除了逃避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唯一一次例外就是伐晋之前,只有苻融一人被他单独留下来议事。苻融前面说了什么他已经恍惚了,只记得他那一向听话而温和有礼的弟弟跪在地上,前所未有地拔高了声调,几乎是带着愤愤和哀求地朝他道:“陛下独不记王景略临终之言乎!”


宫内空旷,就显得苻融声音更大。苻坚也一瞬间被点燃了,苻融是他最亲密的弟弟,是朝中他最信任的人,但他依然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更没有资格用那人临终的遗言刺痛他。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冲苻融发了火,狠狠地与他争吵起来,或许还动手打了他,苻坚都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兄弟二人跌坐在冰凉的地上,相对着流起泪来。苻融不再劝谏,只是低低地哑着嗓子说,哥,要是丞相还在就好了。


苻坚平日里也经常哭,但都没有那一次哭得凶。泪水好像是来自汹涌无边的长江或者淮水,源源不断地从他那深邃的眼眶里涌出来。然而,当他真的又见了王猛,那条河流好像又忽然枯竭了,他一滴泪也没有。


王猛和平日没什么区别,他着了一袭常穿的深色衣衫,鬓发高高拢起,夹杂着几缕斑白。他的眼睛像一汪秋水,沉静地注视着苻坚。苻坚想,他会说什么呢?“陛下执意伐晋,实在大谬”;“陛下,你为什么没有听从臣的劝告”或者是“陛下宠育鲜卑,终于酿成了大祸”吧。苻坚意识到,自己其实很怕再见到王猛。


但是王猛没有。王猛看了他很久很久,眼里神色从严肃认真转向了悲悯哀怜,即便苻坚自觉已经靡顿至极、无药可救了,王猛看他的眼神依然像是在看一件爱惜了多年的绝世珍宝。王猛一直是这样珍视他的,当他还是一尾弱小的小鱼时,王猛就坚定地相信他能化作蛟龙。


王猛没有说话。


苻坚一下子就明白了,王猛不说话,是因为王猛比他想像的更爱他。他犯下荒唐的大错,王景略怎么会不生气、不失望呢?王猛只是不忍心,连天命都不屑的人,此生已经把所有的不忍和恻隐都给了他。他已经许多年没见过王景略,一时痴了,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景略你看,我也有白发了。”


他虽年轻,白发却早生,从王猛弃世那年开始,白发就如同思念的草木一般疯长。别后数年,今日想来,唯有这白发可以提起,其余的事,再怎么说也只是无尽也无益的伤心。王猛哀怜的神色便又加重了几分,和以前一样,只要苻坚流露出软弱,他就再也无话可说。他唯有靠近了些,在苻坚身边坐了下来,细细安抚道:“陛下年富力强,何必哀叹白发呢?还是要振奋精神,收拾山河。”


苻坚的眼里空荡了:“景略,一别数年,难道你以为我还是当年的我吗?我做错了,再也无法挽救了,天命已经背我而去,人心也离散了。景略,天不祐我,我终究还是做不成华夏的主人,我再也看不到混一六合的那天了——我本想着要替你看一看的。”


王猛像是惋惜,像是劝告,像是质疑,也像是责备,他说:“陛下不该孜孜以天命为言。天命如何可信?天命何尝眷顾过谁呢?”


苻坚好像突然来了火气,竟也顾不上和王猛谈什么离情了,他大声抗议:“如果终有人能平定四海,那为什么不能是我呢?晋武帝可以,为什么偏偏我不行?你说天命不可信,犯岁亦能克燕,我南征却一败涂地,我究竟该相信什么,怀疑什么?”


他短暂地顿了一顿,又道:“还是说我根本就配不上你,我辜负你的苦心,从始至终,什么大鱼化龙,什么草苻臣又土王咸阳,都是自欺欺人,天子之位根本就不该落到我一届蛮夷的头上?我没有听你的,我伐晋,还把铜驼从邺城迁来长安,我想证明我可以承继华夏的正统,可以成就大同之业,我以为这纷纭百年应该有一个出口了,你难道不是这样想吗?可是为什么我做不到,岂不是天命背弃、天要亡我吗?”


苻坚从来没有对王猛发过脾气 ,然而此刻借着这股无名之火,他那些说不出的话、流不出的泪竟然都奔涌而出了。眼泪流多了他便觉得气塞,哽咽着再说不出话来,只是眼睛还直勾勾盯着王猛,仿佛想要攫取他的回答。


王猛还是那样,一见到苻坚的泪水,坚硬平静的面色上便泛起涟漪,听着苻坚说这样自怨自艾、自暴自弃的话,他觉得心里难受极了。他哀哀地叹了口气,和以前不一样,他不再与苻坚辩驳,而是伸出手指擦了擦苻坚的眼泪:“没有这回事,臣不相信天命,但臣始终相信陛下。”结果苻坚哭得更凶了,他干脆一把抱住了王猛,扑在他肩头恸哭,他甚至想说,你本不必这样爱我。


王猛猝不及防被紧紧抱住,几乎要上不来气,只好也以怀抱回应,一下一下抚着天王的脊背安慰他。说来也奇怪,苻坚感到在自己的泪水和王猛的安抚中,他连日来积攒的暴戾、乖张、凶暴竟全数被冲洗去了,连他手上沾过的鲜血好像都被洗濯干净,他又可以无负担地付出他的爱了。可这时他又听到王猛在他的耳畔说:


“天命本就不眷顾任何人,否则,就不该叫我早早离开陛下身边。”


苻坚好像一下子想到了什么特别可怕的事情,激烈地颤抖了一下,好像又看到了王猛临终时那憔悴的病容。是啊,他那时怎么不曾醒悟,他求遍了周天神祇、山岳英灵,他大赦境内、减膳撤乐,能做的都做了,也留不住他的景略,天之薄幸,又怎么会爱人呢?他凑在王猛脸颊边,肝胆俱裂地说:“景略,天命可以抛弃我,我也不要管什么天道幽昧了,可你不该抛下我,你不知道,你走了我也死了一半了,我的心都只剩下半颗了。你不知道,靠着半颗心活着有多难、多累。”


他拉着王猛的手朝自己胸口探去,好像是要证实一下此话非虚似的,王猛的手却只摸到了一道愈合的箭创。苻坚有些昏沉,但还在含糊痴迷地念叨着:“不过幸好你还给我留下了半颗心,叫我不至于立即死去,这半颗心是我们的理想和你的期望,我是怀抱着这个念头活着的,我想我一定要做成大事,荡平宇内,也好告慰你的魂灵……只是现在,这半颗心怕是也保不住了,景略,我的心好痛。”王猛的手用力压了压,感受着天王的心跳,也落下一滴凝结的泪,他说,陛下的痛,臣恨不能以身代之。


那道箭伤是晋军的流矢留下的,虽在心口但入肉不深,也已经不再疼痛了。苻坚自己从未把这一道疮疤当回事,但一听到王猛说恨不得以身代之,他眼前仿佛浮现出一幅画面:王猛没有死,他的丞相好好地与他一起南征,依然穿着他赐予的金甲,容光焕发。然而他还是败了,仓促撤军时丞相跟在他后面,他骑在马上却突然听见不祥的风声擦过耳畔,扭过头来就看见一支羽箭不偏不倚正中王猛的胸口,鲜血立即涌出来。王猛下意识伸手护住伤口,又一时痛得失神,竟失了平衡,从马背上直直跌落下去。


“景略!”苻坚突然大叫着惊醒,出了一身冷汗,睁眼看见床榻上的层层帷帐,方觉是梦。他喘了几口粗气,摸摸身上的疤痕,才终于确定了当日中箭落马的实际上是他自己,幸好被亲随救起。他怎么能让丞相以身代之呢,当胸一箭,他的身体哪里承受得住?更何况丞相平生未尝一败,向来所向披靡,一败涂地的是他。于是苻坚心里又堵塞起来,他知道,他这一败比起那心口的羽箭更让王猛疼痛不堪。


他努力定定心神,只觉得心里有一万条蛇在爬,侧耳听时,又听见一股细微琐碎的声音,像潮水一样一层一层地涌来,直往他耳朵里钻。苻坚一贯耳聪目明,细细分辨着,认出来那是戚戚的哭声。


是谁在这深夜的宫禁中哭泣?苻坚稍微弄出些响动,就有宫人执烛赶来。苻坚问了一圈,人人都说并没听见哭声。苻坚扶了扶头,挥手叫他们去查查,是谁在哭。宫人们知道苻坚变了脾性,最近暴躁得了不得,片刻不敢耽搁地去了。


待到宫人回来的时候,苻坚正呆呆地坐在榻上,脊背挺得很直。宫人们都不敢触苻坚的霉头,于是推出他素来宠爱的赵整,赵整小心翼翼伏在地上,汇报道:“那声音……好像,好像是宫门外那铜驼处发出来的……”赵整努力斟酌着语词,这事情不管怎么看都太过于吊诡了,铜驼怎么会哭呢?就算是哭了,那点细微的声音又怎么能穿越这么长的距离,被他王听到呢?


苻坚没搭理赵整,他的目光空洞而滞涩,好像投向了虚空中的某一处。殿门大开着,淅沥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冷飕飕的风卷着帘角,外面又下雨了。


赵整小心地请示着苻坚的意思:“您是否要亲自去看看?”苻坚听见他又说话,这才把目光收回,好像是才活过来一般,缓慢地理解着赵整的意思。他的脊背终于垮下来,迟钝地挥了挥手:“不去看了。那些铜像没有什么用了,熔掉,拿去铸钱吧。”


苻坚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问心有愧。黑暗的眼帘中,他忽然见到一丛熊熊烈火,明亮的火舌跃动着好似挑衅。他看见那一对庞大的铜驼,即便在火焰的映照下依然显得黯淡无光,它们身上好像还带着湿漉漉的水珠,不知是雨还是泪。王猛的身影忽然出现,只是不论苻坚怎么叫他也没有回头,苻坚眼瞧着王猛朝那铜驼走去,似乎渐渐要和铜驼融为一体。最后他看见自己的身影,紧追着王猛,最终也消弭在铜驼巨大的轮廓里,化作火光忽的一闪。


这曾经是他们共同的梦。


然后火焰越烧越烈,那暗金色的铜驼在大火中瘫软、崩塌,直到彻底熔化。苻坚很明白那铜驼究竟是在为了什么哭泣,死生如隔云泥,繁华复归丘墟,他们的国度沦为四分五裂的残破躯体,整个北方又一次陷入五十年前的混沌,仿佛他们从未来过一般,梦境终究只是梦境。那一刻,苻坚知道,自己血泪中剩余的半颗心也已经彻底死去了。







读通鉴读到天王在南征前迁回铜驼,回到长安后最终又把它们熔掉铸钱,好难过。感觉小鱼淝水之战后就情绪不稳定+时不时开始摆烂,身死国灭不是一瞬间的事,他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死亡。




二编:有朋友指出苻坚所诛的是参与慕容肃等人反叛的慕容部而非所有鲜卑,确实。因为史料原文多以“鲜卑”指称慕容部,最初写的时候就下意识用“鲜卑”代指了,已做部分修改。

须滞结

一些不知道啥时候做给朋友们的小零食了内含大量本人私设注意。。好多现在看都觉得好丑但是发吧 

  P1正好是中元节画的【】P5苌兴(亲情向)

  好久没发社交网络整个人都觉得好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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遐之
纵使相逢应不识 一只太平广记里...

纵使相逢应不识



一只太平广记里的黄衣鬼垂幻视(吗)还在人间游荡路过的鬼天王

纵使相逢应不识



一只太平广记里的黄衣鬼垂幻视(吗)还在人间游荡路过的鬼天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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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寅锦江筵玄亮玄新春24h—...

【壬寅锦江筵玄亮玄新春24h——02:00】


新年快乐!


【壬寅锦江筵玄亮玄新春24h——02:00】


新年快乐!


于可远的谷山笔

【同人】撷兰(胡宗宪/赵贞吉,史向1566衍生)

史向剧向混合设定,孟静偏剧向,部堂偏史向,双黑化预警。微阶静,宪渭。


“汝贞,你要为自己,留条退路。”赵贞吉想了想,还是劝了一句。

“孟静,你认为我没有留退路吗?”胡宗宪笑了笑,“说有,其实也没什么,我的退路就是公忠体国。你借我粮,上对得起天子下对得起灾民,便是我的退路。”

“不仅如此吧。”赵贞吉看着碗中茶水,轻轻吹了口气,“既是调军粮,名正言顺,你要多少,我都借你。”

“多谢孟静。”胡宗宪笑意不减,不过多了两分自嘲,“你说得对,生死荣辱,说到底决断都在圣上。我的退路,不可能押在徐阁老这边。”

“我什么时候勉强过你,汝贞。”赵贞吉面上略带不悦,“我对你从不说暗话,浙江...

史向剧向混合设定,孟静偏剧向,部堂偏史向,双黑化预警。微阶静,宪渭。

 

“汝贞,你要为自己,留条退路。”赵贞吉想了想,还是劝了一句。

“孟静,你认为我没有留退路吗?”胡宗宪笑了笑,“说有,其实也没什么,我的退路就是公忠体国。你借我粮,上对得起天子下对得起灾民,便是我的退路。”

“不仅如此吧。”赵贞吉看着碗中茶水,轻轻吹了口气,“既是调军粮,名正言顺,你要多少,我都借你。”

“多谢孟静。”胡宗宪笑意不减,不过多了两分自嘲,“你说得对,生死荣辱,说到底决断都在圣上。我的退路,不可能押在徐阁老这边。”

“我什么时候勉强过你,汝贞。”赵贞吉面上略带不悦,“我对你从不说暗话,浙江这旋涡,还是早日退出来的好。”

“我还当着浙直总督的一天,便退不出来。这路是我选的,孟静。”胡宗宪看着面前一身绯红官服的应天巡抚赵贞吉,映着明黄的灯火,衬出任岁月侵袭犹然清贵儒雅的好颜色。十年了,当年翰林院中清傲的芝兰历霜雪复生于朝堂,曾经的锋芒都融化在柔润的声音中:

“汝贞,你不后悔便好。”

 

其实他胡宗宪也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这么多年汲汲营营,东南经手的钱已经是一笔糊涂账。流到严府和其他严党朝中要员的金玉玩好就没断过,而另外的宝直接押到嘉靖身上——送给这位喜怒无常的君父的东西,可要费心多了。

打仗的间隙徐文长没少帮他折腾这些东西,祥瑞,贺表,还有那些嘉靖会感兴趣的那些方术。徐渭学问庞杂,可他向来不羁的性格总不喜这些应承之作,按他的话说,耽误他画画写曲的时间。终于有一天他对胡宗宪说,部堂,你找那谁,就是你喝醉酒时候提过的那个赵孟静,他不是翰林院出来的么,写这些还不是闭着眼写。他现在南京闲着吧,让他一次给你写个十篇备着。

“好吧,文长,难得休战,也不耽误你休息,我给他写信。”胡宗宪说着,便放了徐渭几天假。全浙直总督府都知道胡总督待这位师爷最好,好到近乎放纵。作战的时候两人不眠不休地关注战局定计决胜,休战的时候又一起喝酒喝到醉得昏睡,甚至容他在总督府来来去去如入无人之地。有人旁敲侧击对胡宗宪说起,胡宗宪淡然笑道:“难得性情,难得自在。”

胡宗宪说起这句话的时候,脑子里想起的便是赵孟静。那年在京城,他还是个新登科的进士,在刑部观政,偶然结识了翰林院编修赵贞吉。人言翰林储相清贵,而那时候的赵贞吉在翰林院整日与文书打交道,熬着资历,不停写着,也看着别人写的论政文章,既知天下处处顽疾,却不过有心无力。而胡宗宪观政,也不限于刑部之事,处处留心,也琢磨出不少治事的门道。两人一见如故,青年热血,谈得最多的却是大明的边患,纵然书生,也有戎马安天下之心。

青年气性,总少不得饮酒纵论天下。赵贞吉学问大,也跟他谈儒道释,阳明心学,胡宗宪学得没这么杂,按他的话说,他懂的儒学刚够中进士。在赵贞吉府上,胡宗宪喝着酒,听得迷迷糊糊,赵贞吉的声音很好听,讲得入情入理,他也听不厌倦。只是那时候他想着自己忙于公务,一心用事,大概不会像翰林院闲人那样有时间纠结,要靠着道释心学之类的自解。没想到后来主政东南,他也会把心学名家请来当幕僚,只是听着听着,终究不是当年那番感受——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赵贞吉也一边聊一边喝酒,水谷悍气把他的面容晕得绯红。本就生得一副儒雅相貌,加上胸中清朗之气,便是翰林院中卓尔不群的芝兰。如今兰芳中染了酒气,倒容易亲近不少。

两人都醉了,靠在榻上,呼吸声间,原始的情欲在夏夜温暖而潮湿的空气间流动。胡宗宪的身子靠上来的时候,赵贞吉的神智还存着几分清明,轻声道:“男子之间,又不比男女那番责任牵绊,既情动,顺其自然。”

那便再无顾忌,胡宗宪顺着他的锁骨亲吻,那是浴汤中的佩兰留存的香气。帷帐外的水沉青烟袅袅,香气馥郁,那样淡雅的兰香要贴得如此近,才能以气息采撷。

 

二十年后再见,胡宗宪已不是当年要借着酒才靠近他的新科进士,而赵贞吉亦再非翰林芝兰,尽管他依然保留着用佩兰汤沐浴的习惯。现在赵贞吉想要回房休息,却被站起身的胡宗宪按住了。

胡宗宪这些年在东南就是说一不二的王,权柄超越了大明任何一位总督。他本相貌严肃,又数年积威,赵贞吉立刻感受到不容拒绝的重量压在肩上。

“汝贞……”赵贞吉明白胡宗宪想要做什么,话虽出口,却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答谢你替我写的贺表啊。”胡宗宪微微弯腰,近乎贴着赵贞吉的耳边说。那年胡宗宪给赵贞吉去信请他写贺表,附带两幅徐渭的画,还有银票。那时赵贞吉还在南京当着光禄寺卿的闲职,不过暗中已没少跟日得圣眷的徐阶通信。赵贞吉看着胡宗宪的信和礼物,莫名大笑。

数日之后胡宗宪收到了回信,信中大赞徐文长的画如何高明,还有一套赵贞吉用心创作的模板式贺表,囊括了本朝所有常见祥瑞,下雨下雪出太阳,白鹿白鹤白乌龟,不管什么祥瑞,也就是稍微改改都能用。徐渭瞄了一眼赵贞吉的大作,撇了撇嘴,翰林也就干这种事还行。

当然,银票被赵贞吉原封不动退了回来。

 

耳畔的热流让赵贞吉瞬间面泛红云,而让他脸更红的是胡宗宪接下来的话:“除了祥瑞贺表,我还给圣上献过奇术。为防下面人不靠谱惹上欺君之罪……我都试过,验后方可上呈。”

不过赵贞吉的心绪很快就稳住了,他反按住胡宗宪的手,“自是恭敬不如从命。”

胡宗宪觉得赵贞吉对这套东西熟悉又生涩,想来大概是只有理论没有实践,赵贞吉清高的性格还是藏在骨子里。胡宗宪有心施展,等攀得巫山几重,倾落云雨数阵,两人同榻而卧,赵贞吉说权贵之人谁人不欲此术,管他是清流还是严党,谁不想长生与欢愉两全。然而世事哪那么容易两全其美。

“孟静也研究得不少?”

“说不上研究,恩师信中说严阁老也好此道,我自然得帮他找。”赵贞吉淡淡回答。

然后两人就睡着了,帷帐中佩兰的香味被体热熏蒸而浓烈,又被更浓烈的情欲气味盖过。重逢同榻不通梦,要说还共同念着什么,除了大明的江山社稷这种对他们这样的重臣来说还是很实在的词汇,就剩理智上不知为何还留着,但这么多年一直珍藏着的情分。

这些年胡宗宪一直关注着赵贞吉,除了情分,也有把赵贞吉视作党争风向的意思。赵贞吉在翰林院的时候拜在徐阶门下求学过,颇得徐阶赏识,而严党恨他恨到几乎要了他的命。如今赵贞吉在在闲职上待了几年后,终于升到实权职位,除了赵贞吉日益圆融,也说明徐阶在皇上面前分量日重,严徐的势力,此消彼长,他胡宗宪心知肚明。

书信来来往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赵贞吉还是那样关心他。看着他奔波劳累生病,说是只要开出药方,天上飞的地上走的,只要有他都设法去找。重重纷争之下,还保留着这样的情分,他胡宗宪,实在也奢望不了更多。

赵贞吉也是如此——胡宗宪心中是功业和海疆,这么多年黑黑白白,唯一如初的,是当年那份英雄气,也是他情之所始。

 

后来浙江官场事发,赵贞吉被调到浙江巡抚的任上处理,胡宗宪终于可以完全投入抗倭大业——也到了最关键的决战时候,赵贞吉则负责后方的军需供应。

赵贞吉把这次并肩而战的机会看作是多年上天对他们多年情分的回应,哪怕看到得大战之后的结局——这是胡宗宪的心愿,他赵贞吉又还有何顾虑呢?他全力筹办军需,胡宗宪拼死一战,两人都心照不宣地不管不顾了,哪怕相隔数百里不见面。至于浙江的案子,他小心翼翼维持着平衡,不管怎么样,胡宗宪不能出事——至少现在,他要保住他,哪怕张居正的来信就放在书桌上。

他按下了张居正的信,回头在给徐阶的密信中写到,严嵩一厢情愿将胡宗宪视作严党,皇上未必这么认为。何况鸟尽弓藏无日,何必急于此时?

那封信之后,清流倒是未再动作。两浙倭患渐平,胡宗宪却未再来看过他,战事结束就直接告病。赵贞吉只是叹息一声。

 

严党倒了,弹劾胡宗宪的奏疏如期而至,被嘉靖压了下来。但赵贞吉清楚胡宗宪与恩师徐阶的积怨,绝不会就此而止。果然胡宗宪自拟圣旨的手书被查抄出来,嘉靖一怒便下令将胡宗宪下诏狱。

胡宗宪心中是明了的,就算他真的写过,罗龙文又如何笨到会留下此物。若不是嘉靖已经放弃了他,又怎会轻易相信,将他下狱。

此时的赵贞吉已经以户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入了内阁,他向首辅徐阶汇报本部事务之时,徐阶有意无意提及胡宗宪的案子,赵贞吉说,现在他的案子有锦衣卫,将来有三法司,非我所能过问。

徐阶笑了笑,笑容一如既往地温和,我知道,你们交好。

赵贞吉说,师相明察,此事师相让弟子置身事外,已是顾念。

徐阶说,孟静,你是明白人。

 

赵贞吉还是去诏狱看了胡宗宪。

没人比赵贞吉明白诏狱是怎样的地方,十多年前他来过这个地狱,严党要他所为是徐阶指使的口供,他坚决否认。熬过了讯问,又拖着伤躯扛了四十廷杖,一身血肉模糊。好在那个时候他还年轻,也还有足够的心气与气力爬出地狱,在烟瘴之地挣扎着复生。

旧地重回他有些恍惚,倘若不曾站出来反对城下之盟,不曾下狱被贬,或许徐阶会把他指给裕王作讲师,他只需要熬着资历与时间,等待着裕王继位就可以入阁拜相,如同现在的高拱张居正这般,而不会走这么坎坷的路。然而他不曾后悔过,如果那个时候没有站出来,他又如何对得起良知,如何对得起一直倾慕的英雄气?

但是胡宗宪现在,已经没有心气,也没有办法走出这里了。

胡宗宪病得很重,除了狱中严酷的讯问,多年对倭寇的战争也早已透支了他的精力。门外的身影再熟悉不过了,胡宗宪甚至没有起身,依然躺在阴影里,“孟静,你现在的身份,不适合来这里。”

“你不用为我担心。”赵贞吉淡然道。他心中太清楚,严党倒了,现在高拱隐约有和徐阶翻脸的迹象,而张居正态度暧昧,所以徐阶才拉他入阁,援为助力。但如果不是他懂得如何曲意迎合嘉靖,获得嘉靖青睐,他连被拉的资格都没有。他已经不需要全然顺从徐阶的意思,换取一展才能的机会。

他依然顾念着恩师,只是世事漫漫,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想再顺从自己的心意一次。“我救不了你,但我想来看看你。”赵贞吉直言道。

“既然你来了,也救不了我,不知能否设法保住我的几个幕僚?”胡宗宪问道,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衰微,“很多计谋是他们出的,我没那么大能耐,他们有功于社稷。”

“这我尽量去办。我记得那个徐文长,他的画很好。”赵贞吉说:“我一直都留着。”

“拜托了,孟静。你曾说我不后悔就好,我并不后悔,但有愧。”胡宗宪说着,微微挪动了身体,他的眼睛终于暴露在一丝光亮中,泪光浑浊。

“彼此彼此。”赵贞吉长叹一声,“再会,汝贞。”

于可远的谷山笔

【大明王朝1566】人物评(1)-赵贞吉.何枝可栖

先写赵贞吉是因为看完之后他最后几集的戏份太过山车...

赵贞吉贡献了笔者非常喜欢的两场戏,一场爬树,一场是海瑞上书后,他与暴怒中的嘉靖的奏对。分析赵贞吉之前,先理一下本剧的主要线索,抛开党争错综复杂的关系以及抗倭等历史大事件,本剧的核心其实是财政,说白了就是钱从哪来,用在哪。围绕这一点,几派有不同的立场。首先从钱的出口看:

嘉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钱也不是他想要多少就能拿多少。嘉靖主要有两个诉求,第一大局不能乱,抗倭的钱要够,百姓也不能叛乱;第二就是他自己要修宫观,要钱。

严党:要尽可能保证满足嘉靖的欲望,所以第一集严世蕃给嘉靖修宫观不惜血本,然后自己成员要分成(比例很高),当然国家基...

先写赵贞吉是因为看完之后他最后几集的戏份太过山车...

赵贞吉贡献了笔者非常喜欢的两场戏,一场爬树,一场是海瑞上书后,他与暴怒中的嘉靖的奏对。分析赵贞吉之前,先理一下本剧的主要线索,抛开党争错综复杂的关系以及抗倭等历史大事件,本剧的核心其实是财政,说白了就是钱从哪来,用在哪。围绕这一点,几派有不同的立场。首先从钱的出口看:

嘉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钱也不是他想要多少就能拿多少。嘉靖主要有两个诉求,第一大局不能乱,抗倭的钱要够,百姓也不能叛乱;第二就是他自己要修宫观,要钱。

严党:要尽可能保证满足嘉靖的欲望,所以第一集严世蕃给嘉靖修宫观不惜血本,然后自己成员要分成(比例很高),当然国家基本开支还是要满足的,所以老百姓苦就苦吧压着别造反。

清流:要控制总开支,国家基本开支,比如军费,官员俸禄要尽量保证,而且并不想分给皇上太多钱(参见徐阶对抄严家家产第一次的分配计划,虽然迫于皇上压力改了)。对老百姓其实也比较暧昧,有人考虑多一点,有人也是别造反就完事。至于自己的利益,不在本剧明面上,这一派有清官,也有人也很能赚比如大地主徐阶。

宦官:皇上利益必须保证,自己也要捞够。

钱的入口看:剧里说了官绅藩王田地不纳税,税主要来自小农,以及商人。本剧中钱一个重要的来源是织造局官商贸易丝绸所得。但是上交的钱并不是都入户部,皇帝-宦官希望钱更多进入自己的小金库,所以织造局就起了皇帝小金库的作用,沈一石大量的财物直接送往宫中。

赵贞吉这个人物关键的矛盾点,就在于他出身清流(徐阶学生),和严党的胡宗宪(虽然胡宗宪是社稷之臣,但朝中还是把他视为严党)交好而且到浙江之后,他俩某种程度上说是利益共体,必须要保证抗倭胜利。而他能被提拔成为户部堂官以及入阁,是因为尽可能照顾嘉靖的利益。

所以赵贞吉角色之眼,就是他在上树那场戏里念的短歌行——何枝可依--无枝可栖。

赵贞吉刚出来的剧情给人偏于自保和冷漠之感,不愿意给借给胡宗宪粮,因为当时朝局,清流和严党都不想他借,清流想要浙江乱起来,严党想借机压低田价兼并土地捞一把。胡宗宪可以说是全剧最难的一个角色,当然他一定要借到粮稳住浙江,所以以浙直总督的身份,以调军粮的名义向江苏巡抚赵贞吉调。作为二十年的朋友赵贞吉对胡宗宪的健康颇为关心,但立场有别,看剧的时候觉得胡部堂对他真心以待,他还是有些防备。不过微妙的地方也在,赵贞吉是跟胡宗宪交底的,这点也是对真朋友才能做到。胡宗宪给了他一个过得去的理由,就是调军粮,他犹豫了下也就做了。

赵贞吉的戏份精彩起来是在调任浙江巡抚之后。除了尽全力保证军需助胡宗宪赢得大战,他在任上做的几件事也奠定了他未来之路,他的成功,以及最后的落寞。前任郑泌昌在被抓前找了安徽商人卖掉沈一石财产,这与圣旨上抄家入库相违背,但在得到杨金水,也就是宦官一派明确示意之后(出示吕芳书信),赵贞吉选择了违背明面的圣旨,让织造局继续充当皇帝小金库,而嘉靖后来让他兼了织造局的差使,既是在培养他,也是逼他开始和清流背离。而赵贞吉卖掉沈一石财产,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尽快帮胡宗宪筹集军需。赵贞吉大局观还是很清晰,抗倭是头等大事耽搁不得,海瑞想直接卖了沈一石家产办了严党贪官就有钱归国库,但远水不解近渴,是走这个程序下来抗倭早就凉了,徽商的钱可以应急。

当然杨金水一定要他卖给胡宗宪的老乡徽商,这点是因为宦官集团已经摸准了皇帝迟早要严党下台的心思,于是抛弃了严党,想把胡宗宪往水里拖,因为胡宗宪不倒严党不倒,刀子先埋了再说。杨金水提醒赵贞吉注意自己的身份是徐阶的学生,不要牵扯进严党,而赵贞吉最终违背了对胡宗宪的承诺,没有让他的安徽老乡脱身。赵贞吉这个朋友确实当得塑料了点,不过说实话,徽商这件事也就是在胡宗宪倒台时给他增加一条莫须有的罪名,并非决定胡宗宪存亡的关键。而且如果把徽商放回去,有徽商的前车之鉴,考虑到古代交通和通信,能不能快速找到下一波商人来接手凑军需也是个问题。赵权衡之后选择了卖给这些徽商,也有无奈的成分。

而且让书办给胡报了信,胡宗宪也是无可奈何。另一方面,赵贞吉在浙江巡抚任上查郑泌昌何茂才的案子,试图把毁堤淹田这件事压下来,即使海瑞上了供词他也不签字,并成功拖住了清流派来的谭纶和他一起压这件事,也是因为这事势必牵涉到胡宗宪和抗倭大局。而且因为毁堤淹田过于严重,在倭寇危急国库空虚的时间点,胡宗宪为了不兴大狱压了下来,而现在翻出来,胡宗宪绝不是失察之过就能过关,势必卷入党争旋涡,抗倭功败垂成,自己的性命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至于赵贞吉和宦官集团关系的处理,前期是顺从,后来表面上是他坑了杨金水,其实是他对海瑞的能力失算了。如海瑞所言,他让海瑞去审只是个试探,却没想到海瑞能把案情详细审出来,我觉得赵贞吉的预计是海瑞能审出来沈一石的钱财很多进到宫里,但毁堤淹田直接牵涉到胡宗宪和抗倭。这导致赵贞吉处于两难之中,因为毁堤淹田必须压,皇帝声誉必须保。杨金水在得知海瑞审出来之后要求赵贞吉终止审问,或者把郑何送到京城,但这对于赵贞吉也来说绝对不可能,因为有负圣旨,推锅等于让皇帝认为他缺乏能力。杨金水用装疯保住了宫里的老祖宗和皇帝的声名,赵贞吉只能选择让锦衣卫先去探皇帝的意思。赵贞吉本意上,也不希望和宦官集团对立,但他确实也不喜欢上来就把胡宗宪往下拽的杨金水,毕竟这件事让他失信于胡。赵贞吉在各派势力的夹缝中尽力平衡,没有完全遵从清流的意思,所以张居正说他首鼠两端,高拱骂他无耻。

赵贞吉显然意识到局面中的机与危,才会念着短歌行爬到树上,把拆掉的乌鸦巢的树枝装回去。这剧里的张居正也很有意思,他非常善于把人推上风口浪尖,不过他自己很安全,如果不是他最后抛出改制这一点,立住了整体人设,几乎就是个黑boss。而高拱也很有意思,他看起来随时出头怼人,实际上也很安全,反正前面有人顶着严党的炮火。

赵贞吉的选择是顺从嘉靖,因为他想仕途更进。他在浙江所做所为的结果,是得罪清流(但没有得罪徐阶,徐其实有点被高张往前顶得太厉害,如果赵在浙江掀翻了严党,他就要接下烂摊子,胡宗宪布局多年而他在浙江缺乏根基,倭寇他未必搞得定),稳住大局,嘉靖满意。胡宗宪赞他是宰辅之才,因为赵贞吉确实有调和,所谓燮理阴阳的能力。但是明眼人看得出来,徐高张是嘉靖留给裕王的未来boss,他不在核心干部梯队中。朝中还有那么多老资格,正常情况下,他离入阁还有点远。这条路很窄,但他选择走,享受了荣光,也承担了代价。

要说剧中这个角色最缺的,是仁心。他要顺从的君父不仁,几乎把百姓压在生存线。君父的愿望不能无限制地放纵,必须要出来谏止,然而君主生杀予夺的绝对权力又造就了很多悲剧,这是所有清醒的臣子面临的两难。赵偏于顺从,就只能想法设法堵漏平息,但无法解决百姓苦难的根源。但在处理民事方面,他也不会走极端,不然也不会五十万匹丝绸最终一半都没织出来。我吐槽过这剧老是让赵贞吉去说一些很招黑的话,而且是公开场合,比如那个再苦一苦百姓,即使对于剧中的官场太极手人设也不太符合——他惜名,而且人设是理学上很有名声,这样的话一旦传出去,他理学的声名瞬间尽毁。

海瑞的做法是坚决谏止。这剧里和海瑞真正极端对立的,不是嘉靖,嘉靖是海瑞的君父,海瑞终究是要拜倒于他;不是严党,严党某种程度上说是法律之外的;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真正对立的是海瑞与赵贞吉的为臣之道。海瑞无党无朋,坦坦荡荡,无所畏惧,可以直言谏上,惩办贪污无所顾忌。而赵贞吉想着借力而上,避开嫌隙危险,还要考虑大局,如履薄冰。海瑞说赵贞吉贪名,甚至比郑泌昌之流更糟;有趣的是赵贞吉也说海瑞是搏直名,两人在剧里真是冤家。双方不能理解对方,海瑞真心希望朝纲振奋,君明臣清,而赵贞吉也有顾虑大局的一面,至少也是个能臣。两人核心矛盾在于,海瑞希望嘉靖舍弃私欲,做一个贤君,而赵贞吉是要满足嘉靖的利益往上走,水火不容。第一次大矛盾就是赵贞吉为了赶50万匹丝绸,强令受灾的淳安也缴纳生丝,海瑞直接撕了巡抚衙门的公文。海瑞自然不怕,因为当年沈一石说是奉旨赈灾,嘉靖不会丢了面子。海瑞也辞官了,光脚不怕穿鞋,赵贞吉也没办法,参一本完事。这件事嘉靖的评价是海瑞要做好官,花他的钱。剧里的嘉靖尽管权术顶级,确实是个非常糟糕的君主,心态就不对,以天下为自己谋私。不过嘉靖应该很欣赏赵贞吉的努力,所以后面才在严党倒台之后,提拔他执掌户部,即使五十万匹丝绸任务没完成,但他认为赵尽力了。

关键点就在,是严党倒台之后。

严党倒台了,内阁里就没有为嘉靖争取钱的人了,严党虽然贪,收钱还是能收上来,并且以前至少还是让嘉靖满意。严党的作用是给嘉靖遮风挡雨,这点严嵩吃透了。从钱的角度上,严党是嘉靖的存钱罐,国家钱不够了就砸了吧,砸了还能挽回一波人心,这样的多能存钱罐,嘉靖自然不介意养。因为清流中的官绅也有错综复杂的经济利益,他们未必能收上来这么多钱,也未必能给嘉靖这么多钱,还特别难对付。陈洪试图与徐阶合作,被徐阶拒绝了。嘉靖让赵贞吉执掌户部,自然是让赵贞吉多考虑皇帝的利益了。赵贞吉也明白,甚至未雨绸缪,在分严党家产时候,户部省出六十万给嘉靖,是他提前给富裕省份打招呼让他们赈济受灾省份,这样户部就不再给受灾省份多发钱了。嘉靖自然满意,于是提拔赵贞吉入阁。

嘉靖在严党倒台后,知道不可能培育出第二个严党了,他的手段就是让清流自己人掣肘徐阶,保证皇帝利益。第一个是徐阶儿子徐璠,要他出任工部侍郎负责修宫观,徐阶总不能不管儿子的前途甚至死活。第二个就是徐阶的学生赵贞吉。赵贞吉出任户部堂官,商量严家抄家财产怎么分的第一场戏,一开始称呼徐阶为“师相”,但是徐阶对徐璠说内阁没有儿子,他后来也改口称阁老。徐阶对徐璠的话,何尝不是说给赵贞吉听的呢?赵贞吉自己也清楚,走到这一步,他已经不完全是清流立场了,不是徐阶的嫡系了。而嘉靖对他,又远不可能相对严嵩那样保,所以应了他那句,无枝可栖,唯有如履薄冰之路。不过徐阶依然是他重要的政治资源,而且他对徐阶也有价值——因为徐阶明显感觉到高拱的敌意。后面有好几处赵贞吉站出来帮徐阶说话,这剧跟史向徐高张最大差异在于徐阶比史向跟裕王更亲近,赵有明显的示好徐阶的意味,徐阶那么精明的人,自然知道赵的意思。徐赵师生线的处理和二贞线一样,都是情意和利益关系并存。

后来赵贞吉给直属手下户部主事海瑞派了一堆难做的活,比如给最穷的官发少得可怜的过年钱,还有大过年去赈灾,除了有私人怨恨的成分,也是客观来说,这活还真只能一尘不染的海瑞做好。还因为六必居事件,罚了海瑞半年的俸禄。当然虽然他说用他自己俸禄补,但海瑞似乎没收到。赵贞吉虽然不是什么心胸开阔之人,也向来不容不听话的手下,但是他对嘉靖说的话不至于不履行,两种可能,一是那段时间没钱他本来也没领俸禄,所以负责发钱的也没转账,第二,海瑞不屑于要他钱,拒绝了。

当然这些事激起了海瑞内心最深的愿望——他要上疏直谏皇帝,问题的根源在皇帝,在君道臣道不明,海瑞不屑于跟赵贞吉这样的人交手,他针对的是他认定的问题根源,当然出于历史局限性,他还不至于去反抗整个制度。于是有了天下第一疏,在最敏感的时间点——嘉靖搬新家的大喜之日,在他本来之前对群臣有不满之时,在他身体被丹药摧残越发敏感多疑之时。嘉靖当场暴怒,而且怀疑是群臣逼宫内外勾结,直接逼问指使者。这时候嘉靖已有些丧失理智,而陈洪又狠,还有一点,陈洪和徐阶有私怨。这是笔者感觉全剧情势最危急的时刻,更胜正月十六严党与清流决战之时。嘉靖连平时最宠信的宦官黄锦都不信任了,所有内阁成员六部堂官九卿跪在外面,如果此刻由陈洪兴起大狱,就算嘉靖醒过来不追究裕王,徐阶怕也是很危险。

当然赵贞吉是最直接最危险,毕竟上疏是他从海瑞亲手拿来的,为了赶时间跑得气喘吁吁都没时间看一眼。海瑞是他的直接下属,如果照这样发展下去,海瑞被抓,估计第二个去诏狱的就是他。为了自己,为了所有人,他也得站出来,站到嘉靖面前完成死亡奏对。

这是全剧赵贞吉最高光的一场戏。赵贞吉起身的时候,徐阶叫了他一声孟静,赵贞吉转身缓缓向他的老师鞠了一躬。这一拜,可能是死别,徐阶的眼神中,有怜惜和紧张。因为赵贞吉是他在内阁的盟友,如果赵贞吉被认定有罪,他作为老师也必然被牵连,他不一定会死,但高拱就是首辅了。政治死亡对于好不容易打倒严嵩的徐老师,也是毁灭性的。

然后赵贞吉高喊着启奏皇上,走到嘉靖面前,一撩袍子下摆跪下来,这个镜头实在太帅了。看剧时候吐槽赵贞吉这名字取得对嘉靖胃口,所以很得嘉靖青睐。贞者,吉也,神叨叨的老板嘉靖很喜欢念。四德亨利元,内阁不可缺一贞,嘉靖为自己提拔赵贞吉又找了个“完美”的理由。

然后赵贞吉开始奏对。首先他请求看海瑞写的“贺表”,表明他自己没有看过,然后才改口叫“东西”,坚决摘除嫌疑。嘉靖自然没有信,然后开始层层逼问背后主使,要问出主使,他是不会止于赵贞吉的。海瑞是赵贞吉下属大家都知道,奏疏是赵贞吉亲手拿来的,也没问题,然后嘉靖问出了致命问题:“谁让你拿来的。”

直接意义上是徐阶,因为贺表没齐,徐阶让他亲自去催,在场官员都知道。但要回答徐阶就完了,这个时候,给了徐阶帽子垂下来的琉璃一个晃动的特写。一向沉稳持重的徐阶,也是紧张到了极点。

然后赵贞吉略微思考,给出答案:“是徐阁老让臣去拿贺表的。”听到这句徐阶差点倒了,然后赵贞吉给出下一句:“大殿之外当着众人叫臣去拿贺表的。”赵贞吉始终咬死是贺表,徐阶是公开的,不存在私下阴谋,这样等于把徐阶摘出去。

陈洪开始威胁他是英雄好汉就要敢做敢认,然后他坚决把陈洪的话怼了回去,说他大逆不道。陈洪也暴怒准备向嘉靖请旨拷问赵贞吉,还好嘉靖清醒了一点,而赵贞吉在生死一线敏锐抓住了陈洪的漏洞,完成了绝地反击。首先赵贞吉承认了台面上不可推卸的责任,即直接上司和直接递送,这两点就算不是指使,也逃不掉罪责,于是先认了死罪。然后开始攻击陈洪的漏洞,即海瑞犯上陈洪何以称他为英雄,海瑞既不是,他也不是,先要堵住陈洪的嘴,才能避免局势直接恶化到不可挽回。

结果陈洪倒是住嘴了,他知道自己说不过赵贞吉。嘉靖却气在头上扯了一通,干脆把海瑞和赵贞吉直接认成英雄好汉,然后说他赵贞吉的恩师,靠山,同党都是,他都喜欢,要这些人都站出来,嘉靖依然没有放过的意思。外面的徐阶直接倒高拱身上了,恩师,第一个就是他徐阶。

赵贞吉没有思考时间,他选择了唯一的生路,就是自呈他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天子门生,恩师是皇上,他每一步都是皇上提拔的,靠山是皇上,要说同党,他也只是陛下的臣党。最后一句君不密则失臣,方才皇上所言非君论臣之道,恳请嘉靖收回。这段话终于稳住了狂暴的嘉靖的情绪,让嘉靖感觉这事情不是众臣逼宫,外面的徐阶,也缓了一口气。陈洪依然在火上浇油不肯放过,要求抓海瑞和赵贞吉,赵贞吉回答倒是很干脆,只剩去诏狱报道。

嘉靖此时虽然情绪上还是很狂暴,但是内心已经清明了,才会让赵贞吉去查海瑞,名义上是什么英雄查英雄,其实是清楚,让赵贞吉去查,绝对不会牵连到内阁大臣,以及裕王。也就搞搞海瑞,出口气吧。看1566的时候经常能感觉对白之间暗藏的凶险,而这一场戏最甚,刀子完全亮出来了。看剧脑子有时也会跟一跟换我怎么回答,结论是我在剧里大概活不过片头曲.....

这里更微妙的是,虽然赵贞吉这段是眼前情势之下唯一能活命的回答,但也让他择了枝——嘉靖,没有回转余地了,他只能代表嘉靖的利益,也注定了他最后的落寞,因为嘉靖后来虽然脑子里明白,但是面子上不可能放下来。提审海瑞时候赵贞吉处处针对海瑞,想动刑,固然有私怨在,毕竟海瑞差点把他自己和老师都搞死了,但是既然让赵贞吉审,内阁就已经安全上岸了,此时代表嘉靖利益的赵贞吉,又站在了清流的对立面。就算他赵贞吉跟海瑞没仇,也必须在内阁给嘉靖颜面。而陈洪也在场,如果内阁都对海瑞客气,嘉靖和司礼监面子都过不去。高拱自然不虚,他背后是裕王,反正内阁和裕王上岸了,他抓着赵贞吉怼就是了,而且也占理。高拱也很有意思,严世蕃点透过他的心思,赵贞吉可是他将来称霸内阁的政敌,抓住这个机会可以彻底摧毁赵贞吉在清流中的人望。

海瑞自然也把赵贞吉怼得无话可说。徐阶选择吃瓜,无奈地劝劝学生,别计较。他知道赵贞吉既怒,又无可奈何。说到底还是赵贞吉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作为嘉靖定的主审,他不给海瑞定罪,嘉靖和陈洪这边他都过不去。假如他不定罪海瑞,那后果可能更糟糕,嘉靖可能认为文官全部串通,交给陈洪主审,那他自己肯定也要陷进去,还可能牵进去更多人。说到底是他想牺牲掉海瑞完结掉这件事,但王用汲刚好顶在枪口;而高拱准备牺牲掉赵贞吉除去这一政敌,这一点徐阶也调和不下来。

赵贞吉选的这条路到现在,已经狭窄如斯。纵然他有宰辅之才,也没有助力能让他发挥了。最后陈洪逼着他把王用汲定性为海瑞的朋党,纵然是徐阶先说的王用汲目无君臣,但是清流众人显然把这锅安在赵贞吉头上了,冷冷地走了,留他一个人在大堂,神情萧索。而徐阶最后看他的眼神,几分无奈的叹息。徐阶知道赵贞吉那番话救了他,救了内阁和裕王,可是这个学生最终失掉了人望。徐阶彻底放弃了让他作接班人的可能,但赵贞吉依然会留在内阁作为他的同盟,针对高拱。接下来如果要继续演,应该是徐阶争取张居正,但本剧的张居正此时已经站在了徐阶的对立面。海瑞上书的后果,微妙地破坏了徐阶的政治前景。

赵贞吉的戏份就此差不多终止,后面只有打酱油了。顺了一遍他的剧情,对赵贞吉这个角色还是蛮多感慨,而他的立场和作为也几乎串起整部剧的主线。剧中赵贞吉这个角色的魅力,除了能力不俗,也是在追求前途之外,还有很多顾念,比如大局和情谊。之前看剧评有人说嘉靖不死赵贞吉就是第二个严嵩,其实根本不可能,严嵩靠利益结党,而赵贞吉还算有底线,不贪,到他入阁这个时候就已经无党了,根本不可能有制衡清流的力量,只是被嘉靖利用来争取一些经济利益。而且他也当不了枪,严党原来当枪的任务被嘉靖派给了陈洪。

笔者也是看完剧才去了解历史,很有意思的是,历史向的赵贞吉的性格几乎就是剧向的反面,清傲刚直,勇于任事,胆识和学问一流。历史上赵贞吉嘉靖十四年就中进士入翰林院,庚戌之变因为出头反对城下之盟得罪主和的严党,被陷害廷杖,跟他的心学祖师王阳明一样贬到西南偏远山区做典史,失去了作为翰林官的大好前程。回迁过程中因为写信给严嵩反对修殿劳民,再次得罪严嵩,等升任户部侍郎,又因为拒绝和严嵩合作罢官回家,一直到隆庆登基才起复,隆庆三年才入阁拜相。到老年的赵贞吉依然刚强,最后输给又刚而且又有隆庆做后台的高拱,退休回家。他若有电视剧一半的心思为自己谋前程,也不会仕途波折如此。不过刘大大借了这样一个人名,也捏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角色。剧向跟史向最相通的一点,大概就是同样逻辑强悍,剧中死亡奏对里赵贞吉用的思路,和他在历史上抗辩高拱一派弹劾的思路一样逻辑鬼才,是个学霸。


牛骨

大明嫡庶1566:统统发卖!


  偈云:世人都晓发卖好,唯有嫡庶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庶出一堆草没了。

  

  话说天下大势,久疯必静,久静必疯。咔嚓一声,惊雷劈下,嫡庶神教一夜之间感染了整个大明。

  “小宗大宗是个关系国本的大问题!”帝君坚毅大喊,脑袋上方飘浮一条蓝色圆柱,这在大明被称为嫡庶条,嫡值多少是身份的昭示。为响应帝君,大明上下掀起了“检验嫡庶标准问题”大讨论,史称:“大礼议运动”。

  现下皇位传到了帝君的儿子朱元土手里,即位诏书曰:“朱为赤,乃五色之正色。元为首,乃一国之初本。土为实,乃五行之中心。新皇乃嫡中嫡中嫡,我大明得此明君,天下无敌——”

  君既一马当先,臣自然不可落后,上上下下...


  偈云:世人都晓发卖好,唯有嫡庶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庶出一堆草没了。

  

  话说天下大势,久疯必静,久静必疯。咔嚓一声,惊雷劈下,嫡庶神教一夜之间感染了整个大明。

  “小宗大宗是个关系国本的大问题!”帝君坚毅大喊,脑袋上方飘浮一条蓝色圆柱,这在大明被称为嫡庶条,嫡值多少是身份的昭示。为响应帝君,大明上下掀起了“检验嫡庶标准问题”大讨论,史称:“大礼议运动”。

  现下皇位传到了帝君的儿子朱元土手里,即位诏书曰:“朱为赤,乃五色之正色。元为首,乃一国之初本。土为实,乃五行之中心。新皇乃嫡中嫡中嫡,我大明得此明君,天下无敌——”

  君既一马当先,臣自然不可落后,上上下下要安排得明明白白。秀才为庶,举人为嫡;举人为庶,进士为嫡;普通进士为庶,庶吉士为嫡;外放为庶,京官为嫡;科道言官为庶,翰林清贵为嫡;六部为庶,内阁为嫡;内阁首辅作为清贵中的清贵,精品中的精品,自然最为嫡嫡嫡嫡嫡道道。

  

  然而此时,一人之庶、万人之嫡的内阁首辅李春芳,却正在值房对着同事们哭哭啼啼,头上代表嫡庶程度的蓝条越来越短,渐渐滑向危险的红色:

  “诸…诸位”,春芳揪着小手绢啜泣:“为…为我评评理:嫡庶相轻,自古而然。就君臣而论,君为父,臣为子;君为夫,臣为妻;首辅为正妻,次辅自然是侧室。这…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

  众人围拢在他身边,纷纷点头道:“不错。”“是这个正理。”

  春芳得了鼓励,仿佛鼓起勇气,连头上的嫡庶条也渐渐回蓝,攥起拳头放大了声音:“现而今,却出了这么一桩宠妾灭妻的怪事。在下忝为首辅,侍奉君夫不说温柔和顺,也颇似桂如兰。君夫本来对我颇为尊重,可是那妾……那次辅一来,君夫对他却是百般依赖、千般宠信,再不把我这个首辅放在眼里。那次辅是炮仗的脾气风雷的性,成日家兴师动众不是新政就是改革,半分也无有为臣妻的本本分分、iPhone手机。他好似那薛家的夏金桂,《故乡》的杨二嫂,好一个逗引君夫、欺压良妻的泼……泼臣……”说着委屈不已,气恨交加,竟埋在手绢里呜呜哭开了。

  “什么?”“这还得了!”众声哗然,议论纷纷。

  赵孟静啪的一声重重拍上桌子:“以庶废嫡,岂有此理!石麓兄,这恼人的呆子还有甚么得罪了你的地方,一发说出来罢!”

  “呜呜……且不说在君夫面前争宠,单说我们内阁之中。诸位也知道,次辅作为妾室,要为首辅侍执巾栉、暖床温席,每晚都需虔诚熏香沐浴、早早扫榻相迎。严分宜对夏贵溪,徐师相对严分宜,我对徐师相,哪个不是如此?可是那次辅对我却,他却……”

  殷士儋托的跳起来,瞪圆了眼睛直愣愣盯着春芳:“上任当夜我就听到你在值房哭泣,莫不是受了什么委屈……次辅他,他竟不肯与你同房么?”

  “不,不!比那还过分,他说绝不屈居人下,竟要……”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嫡庶条忽红忽紫剧烈波动,扑到赵孟静怀里呜哇大哭。

  

  哐当一声,门被推开,大摇大摆走进来一条长大汉子,头上飘着的嫡庶条是满满的健康蓝。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语话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气。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不是别人,正是当朝次辅高肃卿。

  只见他走到桌边,拉开当中一条椅子,一屁股坐下:“首辅背后说人,不算好汉!”

  “你!”春芳涨红了脸,忙用袖子拭干泪,与他理论:“你既称我一声首辅,便知我是嫡,你为庶,嫡庶分分明明的。”

  “哼!”高肃卿一声冷笑:“话不是这样讲。在下是嘉靖二十年进士,先当庶吉士;阁下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后来翰林院。既有先来后到,早就定下我嫡你庶。”

  赵孟静抬手止住哽咽的春芳,抢先道:“石麓兄是状元及第,一甲第一名,嫡进士无疑。你个呆子是二甲,进士出身而已,只能算是庶出。”

  “说得好听,那你也是庶出!”

  “我和你大哥是同年,名次又高,虽是二甲自然也比你嫡得多。”

  “内个……”透明人陈以勤默默探头,头上的嫡庶蓝条只有可怜短短一小段。

  高赵一齐吼道:“三甲叉出去!”

  

  一直默不作声后排看戏的张江陵见状,忙分开众人挤到前面来,右手推开赵孟静衣袖,左手拉住高肃卿衣襟娇声细语:“玄翁莫要动气伤了身子,且听我与他们分辨。”

  赵孟静哗啦一收折扇,鼻子出气冷哼:“妖精!庶妖精!”

  张江陵听了倒也不恼,反而乘势贴在高肃卿身上笑吟吟开口:“别人说得一个’庶’字,唯有孟静说不得。前朝宰相起于州部,我朝却是非翰林不得入阁,血统之正无过在京者,而孟静却左迁为荔波典史,一去数年……唉,庶吉士其庶极矣!”

  赵孟静咬牙切齿撸胳膊挽袖子,脑袋上空飞着的嫡庶蓝条却急速缩短,越来越红,气喘吁吁:“我那是一心为民!那是被严嵩老贼坑害!我为大明立过功!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眼看蓝条即将跳0,陈以勤见势不妙,拖着他的袖子冲出门送往太医院李时针处急救。

  李春芳没想到张江陵攻击力这么强,一时惊呆了,泪眼盈盈似受惊的小鹿。张江陵踱步过来挑起他下巴:“石麓兄虽然是状元,入阁的门路却是先皇特简,非由廷推,说一句庶臣也不为过,怎能当得首辅之任?不如有点自知之明,大家存些体面。”

  只见张江陵笑容温良,背后却隐隐透露出一股黑气,把他吓得呆了,一时竟没想到张江陵本人也是圣上特简入阁,谁也不比谁嫡到哪里去。只得咬着手绢,憋住眼泪往门外走去:“我认庶,我认庶,首辅之位让与高阁老罢。”

  高肃卿搂过江陵的细腰哈哈大笑。说时迟那时快,斜刺里呼的飞来醋钵大一个拳头。高肃卿轻舒猿臂,款扭狼腰,把张江陵款款摘离一边,自己回身双掌一分,硬接了这一拳。

  见自己偷袭得手,殷士儋大喜过望,正待再补一拳结果了这个呆子,却见高肃卿无甚大恙拍拍双手,站起身来。

  张江陵冷笑一声,走回高肃卿身边护持:“依在下之见,殷拳王的七伤拳还没练得到家。以这七伤拳和人对掌,倘若对方嫡庶胜过自己,掌力回激反冲,发掌者不免自受大祸。”

  殷士儋听闻,果然觉得虎口大震,一阵剧痛传至心口,噗的吐出一口鲜血来。嫡庶条飘在上空,咔嚓裂开一道缝隙,蓝嫡急速流失。他捂住胸口跌跌撞撞奔向太医院,用尽最后力气回头大喊:“你庶走了李春芳,庶走了赵孟静,现在又来庶我了!看你能嫡到几时……”

  

  随着回声渐渐消逝,值房内恢复寂静,只剩下高张二人执手相看泪眼。高肃卿拉住张江陵的手贴在脸颊上摩挲:“太岳,相期相业二十年,我们终于成功了!从今后我为首辅你为次辅,两人一体,虽有嫡庶之分,并无贵贱之隔......”

  “咔嚓!”

  高肃卿话音未落,一柄长剑已透胸而过!他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伸手去摸自己滴血的伤口:“发……发卖剑!你……会震伤自己的……”

  他胸口不断涌出蓝色嫡血,从剑尖一点一滴,源源不断吸入张江陵的身体里。

  “震伤我?”先前温柔可人百依百顺的张江陵摇身一变黑风单煞,眼中闪烁着疯狂:“这发卖剑唯有庶对上嫡才会反激,玄翁,你睁眼看看,我的嫡值可比你高多了。”

  高肃卿瘫在地上捂着伤口,缓缓摇头不愿睁眼,只觉心头更比胸口痛:“荆人……怎么会呢?我为嫡编修,你为庶翰林;我为嫡祭酒,你为庶司业;我为嫡总校,你为庶分校……”

  张江陵怜爱地蹲下身来,摸摸他几乎被榨干的嫡庶条:“玄翁你忘了,你曾被徐师相踢回老家,虽然东山再起,毕竟是曾流落在外的庶长子。我虽年幼学浅,却是地地道道文渊阁长起来的嫡幼子,自然可以尽情发卖你。”

  他站起身来,猛力拔剑,高肃卿大叫一声晕了过去。张江陵弯腰在他空空如也的嫡庶条上吻了一吻,轻声道:“况且……我也想尝尝这万人之嫡的滋味。”

  

  “张阁老!张……”高肃卿刚被太医院的人抬走,没给他留下伤春悲秋的时间,门外哐地撞进来一浓眉大眼虎背熊腰的将军,看着他膨胀到要炸裂的嫡庶条惊得合不拢嘴:“啊不……张次辅,啊不!张首辅!”

  张首辅踏着满地狼藉,淡定走向首辅宝座坐下,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过来。

  将军摇着不存在的尾巴,扑到他腿边,把下颌搁在他膝盖上撒娇:“首辅大人~元敬还是不是你最亲最爱最嫡的将军了。”

  江陵摸着他的脑袋顺毛:“当然是!你我将相和合,有谁能比?”

  “什么!”门外细长人影嗖的飞进来,左手提弗朗基铳,右手推红衣大炮,火铳对准江陵,炮口直指小戚:“再说一遍?”

  “是子理啊,啊哈,哈哈。”戚张齐声尬笑。

  “好啊,元敬是你的嫡,谁是你的庶?”

  张江陵脑筋急转,拉他在自己另一条腿上坐下:“元敬是世袭武将,自然是正统的将军。子理是进士出身,更是嫡出的气派。你嫡我嫡,大家都嫡!”说完左拥右抱,构成稳定三角形,三个人的嫡庶条一起闪闪发光。

  

  “好啊,好啊!”只见一人抚掌大笑,潇洒捋髯:“真是令人欣慰的画面。”

  戚元敬谭子理扭头一看,双双蹦起身来:“胡总督!您怎么在这里?!”

  “哦,我刚去太医院看了看赵孟静,他的嫡庶条被你气漏了。”

  “不是,”张江陵讶然:“您不是早已被先皇……”

  “没死成。”胡汝贞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好奇地上手戳戳张江陵蓝莹莹的嫡庶条:“先皇本想像发卖严世蕃一样发卖我,哪知严党被定性为庶党,我又是严党的庶子,庶庶得嫡,竟卖不出去。当时又有海刚峰上本,先皇气不过驾崩了,把我和海刚峰忘在诏狱里,我只好天天挖地道,挖到上个月才跑出来。”

  

  正说着,李时针铁青着脸把赵孟静、陈以勤、李春芳、殷士儋、高肃卿一串人等押回内阁:“从今后不许负气吵架,你们知道缝补嫡庶条有多费工夫吗?”

  赵孟静挣开时针,流着眼泪一把抱住胡汝贞的肩膀:“汝贞!汝贞!”

  高肃卿却对甜腻现场嫌弃地直皱鼻子,越过赵孟静头顶问胡汝贞:“刚刚说先帝把你和海刚峰忘在诏狱里,你跑出来了,海刚峰人呢?”

  “他不肯跑。他说自己虽骂先帝,一颗心却是忠的,不肯违背先帝的旨意。”

  “咳!”被人堆挤在最里面的张江陵轻咳一声,用碧蓝闪耀的嫡庶条不动声色吸引住全场视线,摆出现任首辅的架势:“当今圣上最为慈悲心肠,快快把海刚峰放出来!”

  不多时人已带到,虽是瘦骨嶙峋、蓬头乱发,却仍骨鲠不屈、眼神灼灼。他头上漂浮的嫡庶条虽然老旧破败,但竟然还是惊人的蓝色满溢,唯有张江陵的可以一比。

  赵孟静惊疑交加:“你只不过是一介举人,更兼无父无君,你是谁的嫡子?”

  海刚峰朗声答道:“我忠于人民群众,自然是人民的嫡子!”

  全场惊叹不已,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李时针向他拱了拱手:“听闻当年刚峰兄一封治安疏横空出世,让先皇气……让先皇念念不忘,此等奇文能否也让我们读一读?”

  海刚峰从破破烂烂的袖口抽出一封简陋奏疏,珍而重之铺在桌上。众人定睛一看,上书八个大字:老朱老朱,全家都庶。

  朱姓是皇家,上天的嫡子,“全家都庶”该当何解?在场众位进士纷纷皱眉沉思,沉吟不语。

  胡汝贞在诏狱走了一圈,灵性更为超脱:“此话看似大逆不道,细想却不无道理。就说当今圣上,生母只为嫔妃,况又是先帝第三子。既非嫡,又非长,说一句庶子也未为不可。”

  高肃卿拍案而起,像炸毛的老母鸡护崽子:“胡说!海刚峰骂的是先帝,你为什么扯上当今圣上?圣上神文圣武,继承大统,应天合人......”

  “先帝也并非神圣不可侵犯,明明是小宗入继。”李春芳若有所思:“当初大礼议轰轰烈烈,不就是为了此事吗?”

  众人恍然大悟,七嘴八舌:

  “武庙虽是嫡长子,孝宗却是宫人所生。”

  “堡宗与代宗出身也甚难说。”

  “太宗......不,成祖本来也是藩王入京,说得轻是小宗入继,说得重不就是谋反?”

  “就连太祖,在小明王面前也是庶出而已!”

  值房内外充斥着快活的气息,沉默的张江陵突然开言:“诸位,我们都是堂堂正正的嫡臣子,为何不能把庶皇帝发卖了?”

  

  

  

  公元1572年,大明爆发发卖革命,推翻封建帝制,走向共和。




  

月下对酌

【翻译】[逆转裁判][成御成]Project: Matchmakers-08

*原文地址:13674342

*原文分级:Teen And Up Audiences,文本部分纯清水,有不分上下的拉灯暗示。

*原文作者:WingSongHalo

*本篇翻译传送门   01   02  03a   03b+04    05     06      07    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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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13674342

*原文分级:Teen And Up Audiences,文本部分纯清水,有不分上下的拉灯暗示。

*原文作者:WingSongHa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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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太太怎么一章……比……一章……长……(吐魂)

本章特别感谢 @桑椹 老师帮忙翻译(虽然一直都是老师帮忙翻译啦),但这章那些吃的喝的真的把我搞崩溃了=。=



第八章:赌约和斗牛犬

  王泥喜有很多种方式可以打发周五的晚上。看电影,或者洗个长长的热水澡,或者给那由他打个电话都行。

  然而他现在却被迫和一群女孩混在一起,被他前老板的女儿拖着,和其他“项目”成员一起出现在一家餐馆里。

  大多数时候,他都很擅长逃避类似的要求。通常,每当美贯试图提起“项目”时,他会恰巧接到一个电话,或者突然觉得很困,需要回家小睡一会儿。每个星期五的晚上,那些爱说闲话的女孩都会聚集在事务所里讨论她们的邪恶阴谋,他都会假装自己特别忙碌。但本周,由于御剑检察官需要使用成步堂先生的办公室工作,女孩们就无法在事务所里“开会”了。美贯建议把真宵最喜欢的汉堡店作为临时会议时,而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同意了。

  他真的很想摆脱这一切。请把我踢出你们的短信群组吧,伙计们,他发短信说。我一开始就说过,我不想参与这个阴谋,我是一个有自己的生活要操心的成年人。

  王泥喜君,你从来没有参加过一次会议!!!美贯回复道。

  没错,而且我打算继续保持。

  小气鬼……你会后悔的。

  真是个不祥的回答。

  几分钟后,他收到了另一个人的短信。

  嗨,王泥喜君!美贯真的很沮丧,因为她不能利用事务所办公室来进行她的魔术彩排——哈!她对你的说法也是这样的吗?!总之,我想知道你是否愿意帮我带她去和朋友们聚会。我们正在处理的连环绑架案有点棘手,我想御剑一定非常希望有一个安静的工作空间。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回家呢,王泥喜想。他知道得太多了。他可不是个迟钝的人。不,恰恰相反,他有一双相当敏锐的眼睛。

  她不能坐公共汽车去聚会吗?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通常来说我会允许她这样做,但是……这可是周五的晚上,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家长,我正在帮忙处理的这些有关孩童绑架的文书让我有点神经过敏。

  王泥喜叹了口气,转了转眼珠。那么,你不能陪她去吗?

  她坚持认为我会让她紧张。她说她正在实验的魔术是最高机密,在它们准备好之前绝对不许我看。:(

  呃。一个成年男子居然也会用这种皱眉颜文字。可悲的是,即使是这种可笑的文字表情也让王泥喜的心紧缩起来。好吧,至少他不是因为想和御剑检察官在一起就把美贯扔给他不管。

  好吧,但如果她在练习过程中再次弄坏我的领带,我会把账单寄给你的。

  他终于回复道。

  没问题!谢谢你,王泥喜君!

  所以他来了。坐在这个愚蠢餐厅里的愚蠢桌边,无聊地环视着色彩斑斓的隔间墙壁。他叹了口气,盯着他的沙拉。美贯坐在他旁边等着其他的小队成员到来,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他们为其他人点了三杯水,杯壁上冷凝的水珠流下来,滚得满桌都是。

  心音是第一个出现的人。她溜进了美贯对面的红黑相间的椅子。“嘿,伙计们!我来早了吗,还是……?”

  “不,其他人都迟到了!”美贯咯咯地笑着,把一盘马苏里拉芝士条推向心音,“我点了小点心!”

  “我喜欢这个!”年轻的律师叫了起来,抓起一块芝士条,蘸了点番茄酱。她把它塞进嘴里,然后发出被烫到的呜呜声,稍微张开嘴,用手给舌头扇风。“嘶哈!”她发出了抱怨。

  “哦,好吧……它们还挺烫的,”美贯说,“我还没吃呢,这些都是新鲜出炉的。”

  心音一定是饿了,因为她勇敢地把芝士条吞了下去,然后又咬了一口。“那么,我们还在等真宵和春美吗?”她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地说。即使是融化的马苏里拉奶酪或滚烫的番茄酱都无法阻挡希月心音和她的喋喋不休。

  “是的,”美贯点点头,继续审视着桌上的菜单,“我们得等等她们,因为本周发生了太多事情。”

  “哦,是的,御剑检察官整个星期都在使用成步堂先生的办公室,”王泥喜的前同事说,“我敢肯定,你为我们挖到了不少独家新闻。”

  美贯深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淘气的光芒,她的嘴向一边翘了起来。她的表情和她准备从自己的魔法内裤里拿出看似不可能的东西时一模一样。这个表情似乎总是在说:等着瞧吧,你会看到这个。“也许吧。”她假装天真无邪地说。

  “我们来了!”餐厅入口处传来了真宵的声音,坐在桌边的三个人转过身来,看着绫里真宵和绫里春美走向他们的桌子。春美在美贯旁边坐下来,心音为真宵在自己身边让出另一个位置。“伙计们,我好久没来过这儿了!”年长的灵媒师一边说,一边抓起菜单急切地看着。

  “嗯,实际上……我们两个星期前还来过,真宵殿下。”春美礼貌地提醒她。

  “没错!”真宵点点头。“就像我说的那样!好久没来了!”她的手指停在某个可能是她想要点的汉堡上,同时用她深灰色的眼睛盯着王泥喜,“说到我们好久没见过的东西……”

  “我不是什么东西,”王泥喜抗议道,“而且感恩节的时候你还见过我。”

  “你不喜欢找乐子,对吧,王泥喜君?”真宵嘲弄地挑了挑眉毛。

  “什么……不,我是!”王泥喜生气地说,“也许你和我对‘乐子’的定义不同!”

  真宵咯咯地笑了起来。“你的反应几乎和成步堂君过去的反应一样,那时候我常常告诉他,他简直是个古板的老头。”

  “这——这种事经常发生吗?……”王泥喜轻声问道。

  “哦,是的,确实如此,”春美点点头,确认道,“现在也是。”

  可怜的成步堂先生,王泥喜想。二十多岁的时候就被指控为老人,三十多岁的时候也是。

  “不管怎样,”美贯抓起一根马苏里拉芝士条说,“既然大家都到齐了,我提议我们开始这次会议。”她蘸了点番茄酱。“同意的说‘赞成’。”

  “赞成。”另外三个人说。然后他们都看着最后剩下的那个人,瞪起了眼睛。

  王泥喜情绪低落地叹了口气。“赞成。”他不情愿地咕哝着。

  “你们都知道,”美贯边吃边说,“御剑检察官几乎整个星期都在事务所里,从清晨到晚上六点左右。因为我在学校,而心音在帮事务所招揽人才……”她瞥了王泥喜一眼,眼睛里流露出几乎是在指责的神情,“……而且王泥喜君从来不帮我们解决问题,所以恐怕我没办法知道他们在白天都在干什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如果不是彼此有意,他们不会花那么多时间在一起!”她向后靠在位子里,交叉双臂,看起来对自己的结论很满意。

  王泥喜指出:“如果某个人的办公室被拆了,他们也可能会这么做。”他捅了捅沙拉里的生菜。服务员到哪里去了?他想吃东西。

  美贯摇了摇头,咧嘴笑了。“如果御剑检察官愿意的话,他完全可以回家工作。事实上,当我问爸爸为什么他不在家工作时,爸爸脸红了,说‘我不知道,你可以直接问他。’”

  “哦,听起来有戏。”当女服招待终于出现的时候,心音说。

  “各位准备点餐了吗?”那个女孩说,她还非常年轻,戴着厚厚的紫色眼镜,粗糙的头发草草扎成一束,看上去有点笨拙,但是她那布满雀斑的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这是王泥喜见过的成年人身上稀缺的特质。哇,也许他确实正在变成一个老人,连感慨都变得如此沧桑。

  “当然!”令人尊敬的仓院流灵媒道家主大喊道,“我要巨无霸,可以多加点培根吗?”

  “当然!”他们的女招待——梅兹,她的名牌上写着——叽叽喳喳地叫着。她潦草地写了下来,然后转向心音,“你要什么,小姐?”

  “呃……”心音长长地拖了个音,翻阅着手里的菜单。王泥喜怀疑她是不是吃了太多的芝士条。然后她的蓝眼睛停留在某处。“啊哈!我想我要一份经典可颂,”她说着,果断地合上了菜单。

  “好的……”女孩快速地记录着,“先生,您要什么?”她把注意力转向了王泥喜。

  “嗯……”他忘记自己刚刚想点什么了,不得不快速浏览了一下菜单,“我要加州鸡肉汉堡。”

  梅兹把他的点单也记了下来。“好吧!你呢,礼帽小姐?”她问美贯。

  “请给我来一份照烧鸡肉!”美贯马上回答,因为自己获得的新绰号而咯咯地笑着。

  “好的,你呢,小姐?”女招待问道,用一种人们用来和小学生对话的明快语气询问春美。

  春美的小脸缩了缩,但没有说什么。“嗯……我想尝尝……炸北极鳕鱼薯条……?”她的声音听起来犹豫不决。

  “你确定吗?我们有儿童菜单!”梅兹告诉她。

  “我很肯定,谢谢你,小姐。”春美受伤地咕哝着,盯着桌子。

  “那好吧!”梅兹说着,伸出手来接过美贯手里的菜单,“要点饮料吗,还是水就可以了?”她指着众人杯子里的冰水问道。

  “水就可以。”桌上五分之四的人说。“来一杯超酷的紫色柠檬水!”剩下的五分之一喊道。所有人都看着真宵。“怎么了?”她说,有点尴尬,“她问要不要饮料……”

  梅兹没有受到影响。她草草记下最后一点信息,给了所有人一个友好的微笑。“没问题!我马上给你拿柠檬水来,你们的点单做完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们的!”

  “谢谢你,梅兹小姐。”春美礼貌地说。

  女服务员眨了眨眼睛,看上去很惊讶,但随后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名牌,意识到这就是答案。“不客气!”她回答道,笑得更灿烂了,然后转身去了厨房。

  “啊,看到年轻人这样努力工作……真是令人欣慰。”心音对着她的背影露出了一个慈爱的微笑。

  “现在你才是那个听起来像个老头的人,”真宵笑着说,然后转向美贯,“不管怎样,这位成步堂小姐刚刚告诉了我们一些有趣的信息。你爸爸让你直接去问御剑检察官为什么不在家工作,对吗?”

  美贯拍了拍手,笑容明亮,“哦,是的!就是这样。”

  “你问了吗?”心音提示着,把杯子里的冰块弄得哗啦响。她可能在找柠檬片,她喜欢从冰水中捞出柠檬片,然后吃掉。像王泥喜生命中遇到的大多数人一样,希月心音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怪人。

  “当然!”魔术师几乎是在唱歌了,“我星期三的时候问了他。我说,‘你送我上学之后直接回家不是更方便吗?’他说,‘好吧,我不能让你父亲一直在事务所里等着我回去,如果我不说再见就回家了,他会焦虑的。’”

  春美叹了口气,双手捧着脸颊,仿佛在聆听一首动人的情诗,而不是……管它是什么呢。“他不想不和成步堂君告别就回家……!”她简直要晕过去了。王泥喜转了转眼珠,用叉子戳起一片菠菜。

  美贯激动地点着头。“是的,然后我问,‘为什么你不把工作带回家做呢,御剑检察官’,他很平静地说,‘你不至于也这样吧。’”

  “‘你不至于也这样吧。’” 真宵重复着,把手放在下巴上,陷入沉思,“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他的意思是爸爸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美贯回答说。

  “所以真正的问题是,如果成步堂先生也问过这个问题的话,他是怎么回答的?”心音想着,用她思考时的惯用动作轻轻敲着耳环。

  “他可能说了一些非常动听的话,比如‘我来这里是因为我想见你’,或者‘我想和你在一起,而不是独自呆在家里’!”春美神情恍惚地说,双手托着泛红的脸颊,凝视着远方。她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

  在场的众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大笑起来。就连王泥喜也忍不住用手捂着嘴发出了笑声。春美环顾四周,表情非常受伤。“怎么了?”她说,“我说什么了,这么好笑?”

  “春美,春美,春美,”真宵摇着头,头顶的发髻跟着随之摆动,“这个想法很可爱,但是让我们现实一点:我们正在讨论的是御剑检察官,冷脸之王。”

  “这是有可能的!”春美坚持道,纤细的双手在桌子上握成了拳。她或许很弱小,但是她看上去有勇气和任何挑战她浪漫幻想的人战斗。

  “当然,当然,”心音说,“然后裁判长就会开始学芭蕾舞。矢张政志将会得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和一个稳定的女朋友。”

  “你对春美太残忍了。”王泥喜皱着眉头说。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心音列举的这些事情看起来确实是同样的难以实现。

  “我敢肯定御剑检察官只是有点害羞,”春美撅起了嘴,“当他和他爱的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的行为模式可能会有很大的不同……”她转开了目光,那种梦幻般的表情又浮现在她的脸上。

  “嗯,我想我们永远不会知道这是不是真的,除非我们在这个项目上取得一些进展。”真宵说。

  “进展?”心音重复道。

  “嗯,是的!我们不就是来讨论这个问题的吗?”真宵回答道,接过梅兹递给她的饮料。它被装在一个奇怪的形状不对称的杯子里,但它看起来确实很好喝。“哦,谢谢你,梅兹!”

  “不客气!”女招待又咧嘴笑了一下,“你们的点单大约15分钟后做好。如果你们还需要什么,就告诉我!”她大声说,然后又跑开了,辫子在身后一荡一荡的。

  “无论如何,”真宵继续说,“他们自己永远不会取得进展。他们需要我们的推动。”她淘气地眨了眨眼睛,王泥喜有了一种可怕的感觉,当初美贯邀请他担任“电锯活人”魔术助手的时候他也有同样的感觉。

  “那么……我们该怎么做呢?”春美问了王泥喜不敢问的问题。

  “嗯,几个星期后就是圣诞节了,”真宵继续说。她一口气喝掉了大约三分之一的饮料,“而且,我们都知道,这是一年中最浪漫的时刻。”就个人而言,王泥喜会用“寒冷”这个词,但他认为“浪漫”也不能算是错误的。

  “这倒是真的,”春美同意道,“收音机里有很多好听的歌都是关于和你的特别的人一起过圣诞节的。我喜欢堆雪人和坐在壁炉旁的那首。”

  “是的,但是我在想一些比浪漫的圣诞歌曲更容易搞出来的东西,”真宵戏剧性地说,双手握拳,就像她的表妹刚才所做的那样,“一些我们可以一起努力的东西!根植于几个世纪的传统的东西!这是他们无法避免的!”她看起来如此兴奋,以至于王泥喜以为她的发髻会突然像蜡烛的火焰一样燃烧起来。

  “请说重点。”他交叉着双臂说。

  真宵对他皱起了眉头。“好——吧,”她叹了口气,向后靠在座位上,声音听起来有些泄气,“我说的是槲寄生。”

  “呼机……声?”春美咬着大拇指,一脸茫然。虽然这个小小的灵媒师对外面的世界的知识正在日益增长,但偶尔人们还是会因为她的知识盲区感到惊讶。她可以理解网站或者百货商店的概念,但是万圣节或者槲寄生之类的东西仍然在她的认知之外。

  “这是一种与圣诞节有关的植物,”美贯温和地解释。她总是会耐心地向朋友解释那些她不理解的事务,“根据传统,当两个人在槲寄生下碰面的时候,他们就应该接吻。”

  “哦!”春美叫道,一只手捂着嘴,脸涨得通红,“我——我想这会很有效的!”

  “这就是为什么你最近经常过来装饰的原因!”美贯突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真宵。事实上,灵媒师几乎每天都来,为他们的办公室增添更多的“节日欢乐”。王泥喜此前完全不知道她的意图如此……险恶。

  “但是他们真的会因为我们用槲寄生伏击他们就接吻吗?”心音疑惑地说着,又轻轻地敲了敲耳环,目光放空地陷入了沉思,“我是说,我们又不能强迫他们……”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挂尽可能多的槲寄生的原因,最终他们只能放弃挣扎,接受自己的命运!”真宵得意洋洋地说。她搅拌着饮料,让漂浮在上面的紫色糖浆扩散开来。

  “放弃挣扎和听天由命对我来说不是很浪漫。”王泥喜插嘴说。

  “你有更好的主意吗,王泥喜君?”真宵双臂交叉,挑衅地问。

  “是的,”王泥喜耸耸肩说,“我们别管他们了,让他们自己搞定。”

  “王泥喜君,我喜欢爸爸和御剑检察官,但是他们在面对这种事情的时候,实在是太迟钝了!”美贯瞪着眼睛提醒他,“如果我们让他们自己处理这种事,等他们真的在一起的时候,我们都已经长皱纹啦!”

  “你这么信任他们真是太好了。”王泥喜讽刺地回应道。

  就在这时,梅兹推着一车食物走过来。“我来了,各位!”她开心地说着,开始递盘子,“紫衣女士的巨无霸,黄衣女士的经典可颂,这位先生的加州鸡肉汉堡,年轻魔术师的照烧鸡肉,小小的粉衣女士要炸北极鳕鱼和薯条!”

  “谢谢你,梅兹!它们看起来都很好吃!”真宵兴奋地说着,拿起她的汉堡。

  “不客气!如果你们还需要什么就告诉我,伙计们。”她说完就匆忙离开了。

  “她人很好,”美贯说,然后抬头看着王泥喜,露出无辜的笑容,“多给她点小费,王泥喜君!”

  “美贯,”他平静地回答,“如果你认为我会为你们所有人付钱,那你真是疯了。”

  美贯撅起嘴,“我只是说小费,而不是整个账单……”

  王泥喜对她挑了挑眉毛。“你想让我为每个人买单。你骗不了我。”他咬了一口鸡肉汉堡。确实很美味,尽管他并不想要那么多蛋黄酱。

  魔术师泄气地瘫进座位里。“小气鬼。”她嘟囔着。王泥喜哼了一声。好像他会为这些贵得离谱的汉堡买单似的!

  “这就是你让我回美国的原因,”他以戏剧性的口吻叹了口气,“让我给你们付饭钱。”

  “当然不是,王泥喜先生!”春美认真地说。“我们想念你!你对我们很重要!”她看起来非常地震惊和沮丧。

  “没关系,春美,王泥喜君只是在开玩笑。”美贯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背。

  “是的,不用担心,春美。”王泥喜表示同意,但春美的话已经让他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偶尔听到这样的话感觉真好……

  “那么,”真宵狼吞虎咽地嚼着她的汉堡。王泥喜真诚地希望她没有把用来固定面包片的牙签一起吃下去,“除了槲寄生的恶作剧任务,圣诞节期间我们还能做什么?”

  “也许我们可以让他们在壁炉边放松一下!”春美建议道。

  “我敢肯定,御剑检察官唯一关心火的时候,就是他负责一宗纵火案的时候,”美贯做了个鬼脸,“而且我想我从没见过他真正放松时的样子。”

  “嗯……”春美失望地哼了一声,表示同意。

  “我们可以安排一次神秘圣诞老人礼物交换,”心音插嘴说,“确保他们互相抽到对方的名字。”

  “你的意思是要做点手脚?”美贯说。她似乎对这个想法相当感兴趣。

  “我想……”心音说,听起来有点不习惯美贯的措辞。

  “我喜欢!”真宵点点头。她又喝了一小口柠檬水,结果发现杯子里只剩下冰块了。她皱起眉头,把杯子放在一边。

  “对不起,但为什么圣诞老人是神秘的?”春美怯生生地问。

  “神秘圣诞老人是指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名字放进帽子——或其他什么容器里,然后抽出一个名字。抽到了谁的名字,就会得到谁的匿名礼物。”心音解释说,“通常,神秘圣诞老人也会留下关于他们是谁的线索,在交换的最后一天,他们会向收到礼物的人透露自己的身份。”

  “这就像一个解谜游戏!”春美说,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奇,“这对他们来说太完美了!我肯定他们会给对方留下超级有趣的便条……”她微笑着说。王泥喜可不这么认为。成步堂先生可能只会收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成步堂:这是一张高级定制成衣的礼品卡,请拿着它去挑选一条适合你的领带。向你致以问候,你的秘密圣诞老人。”并以此找出是谁送给他的礼物。尽管如此,他一边嚼着汉堡里的腌菜一边想,这还是比那个槲寄生计划要好得多。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也要互相送礼物,才能配合神秘圣诞老人的活动呢?”他问道。

  “当然,”美贯说,“如果神秘圣诞老人活动只在两个人之间办的话,那就太傻了!”

  “我的意思是,”王泥喜一边啜着水,一边澄清道,“如果我们要对抽签做手脚,我们只会写成步堂先生和御剑检察官的名字,对吧?”大家都点了点头。“但如果我们也参与,那我们也得参与抽签。难道我们不应该事先把其他人的抽签分配好吗?”

  每个人都盯着他。

  “怎么了?”他用防御性的口吻说,“我可能不太喜欢PM这整件事,但我必须指出计划中的缺陷,伙计们!”

  “王泥喜君说得对!”美贯拍板,“好吧,那么,各位,撕一块你们的汉堡包装纸!我们现在就来做签!”她把帽子从头上摘下来,从里面拿出几支铅笔。王泥喜没问她是怎么做到的,他几年前就不再问了。她分发铅笔,每个人在纸上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折叠起来。

  “那个,”春美说,“我可以在签上加上别人的名字吗?她也是俱乐部的会员,但我还没有机会把她介绍给这里的每一个人……”她焦急地咬着嘴唇,灰色的大眼睛闪烁着明显的希冀之色。

  “没问题,一定要把美云也加进去!”美贯鼓励她,“虽然她今晚人不在这里,但她的精神与我们同在!”

  心音很感兴趣地探过身来,“美云?这就是你那位神秘朋友的名字吗,春美?”

  “是的!”春美兴奋地点了点头。她用刀叉切下一小块鱼肉,优雅地把它放进嘴里。当然,她一直到咀嚼完毕才继续说话,“她起初可能看起来有点奇怪,但她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人,而且她非常关心御剑检察官!”

  “我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心音愉快地说,露出她传统的咧到耳根的笑容。

  “但是,等等,美云要怎么抽签呢?”王泥喜问。

  “我多抽一张,以后带给她。”春美建议道。

  “可以。”真宵点点头。

  “大家都写完自己的名字了吗?”美贯摘下了她的帽子(王泥喜注意到,没有铅笔掉出来……他再次提醒自己,他已经放弃了试图理解美贯的魔法),把帽子倒立在桌子中间。每个人都把抽签纸扔了进去。

  “好了,我们开始吧~”美贯唱道。她把帽子抛向空中,让它沿着手臂向下滚动,直到指尖,然后抓着帽沿把它翻过来。她摇了几下帽子,给他们看了帽子的内部,什么都没有。“嗒——哒!它们消失了!”

  王泥喜用手捂住眼睛呻吟着。“美贯,我们还得抽签,这不是你的魔术时间。”

  “哦。是的,”美贯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她把帽子抛向空中,帽子在空中旋转,她最终接住了它,把它递给每个人让他们抽取自己的签,不知怎么,那些纸现在又在帽子里了。不要思考,不要理解。王泥喜一边把手伸进帽子里,一边自言自语。

  他打开自己抽到的签,上面写着:美贯。好的,他可以为她挑一份礼物,这完全没问题。

  “耶,我抽到了小春美!”真宵惊叫道。

  “我的是美云!”春美惊讶地说。

  “王泥喜?”心音失望地盯着她的签,“啊,我想抽到美贯。”

  “啊啊,你运气不好,”美贯说,俯身看着王泥喜的那张纸,“我被王泥喜君抽到了。”

  王泥喜盯着他们看了很长时间,一言不发。“……你们是认真的吗?”他终于大叫起来,“你们管这叫做神秘圣诞老人!哪儿来的神秘?!”

  “哎呀,”真宵耸了耸肩,“好吧,这只是为了进行我们真正的任务搞出来的由头而已。”

  “那么,美云抽到了谁?”心音问道。

  “哦!”春美打开“美云的”抽签。“是心音!”她说,灿烂地笑着。

  王泥喜又捂住了他的脸。“我简直不敢相信……”他呻吟道。

  “哦,别像个孩子似的,王泥喜君,”美贯责备他,轻轻地推了他的肩膀一下,“这样一来,我们就不必花费大量时间去弄清楚我们都想要什么。我们可以互相问问。”她面对着真宵,“嘿,真宵,你想要什么圣诞礼物?”

  “我想让成步堂君和御剑检察官在槲寄生下接吻。”真宵立刻回答。

  “嘿,真宵,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的圣诞礼物?”美贯修改了问题。

  真宵撅着嘴说,“你至少可以试试……”

  “对不起,我只是觉得这不会那么容易。”美贯略带遗憾地说。

  “我不管,我可以和你们任何一个人打赌,他们会在圣诞节的时候成为一对情侣!”真宵说着,环顾四周,挑衅地看着他们。

  “我们赌多少?”王泥喜反击了。真宵总是说这样的话,但她似乎从来没有真的赌过点什么。

  真宵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子上,紧紧地握着拳。“两、百、美、元。”她慢慢地说,眯起眼睛。

  王泥喜后退了一下,撞到了椅背上。“你是认真的吗?!”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对待过一件事情……也许除了大将军/鸟将军联动特辑的想法。”她回答道,口气坚定。

  “这可真是个大赌注。”美贯带着敬畏的神情低声说。

  王泥喜迅速地思索了一下。他在这里还有4个半星期的假期,而圣诞节3个星期后就会来了,他还有一些额外的零花钱……这将是他赚过的最容易的200美元!

  他把伸出了手,说,“赌了。”

  真宵的目光像她沉迷的大将军一样冷酷无情。“你完蛋了,王泥喜法介。”她一边说,一边也伸出手来。

  “你难道不知道吗,正义永远站在我这边。”他冷笑着回答道,在放开她的手之前紧紧地握了握。

  “但是……如果成步堂君和御剑先生在一起了,但是没有告诉任何人呢”春美忧心忡忡地皱着眉头问,“我们怎么知道谁赢了?”

  美贯嗤之以鼻。“春美,拜托,我可是个专业人士。如果爸爸和御剑检察官在一起,我会是第一个知道的。”

  

   

  

  如果御剑曾经认为成步堂是一个粘人的朋友,那么现在他就是个更粘人的……随便什么吧。

  御剑坚决拒绝使用“男朋友”这个词,它太过幼稚、不够得体,而且根本不能说明他与成步堂龙一之间的联系。成步堂既不是“男孩”,也不仅仅是“朋友”。但是御剑不知道现在应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情人”这个词背后的含义目前并不完全适用于他们,而“追求者”或“情郎”等过时的语言几乎是荒谬的,毕竟看起来他们中的任何一方都不是什么正在被追逐的南国佳人。

  他们两人都没有提到现在应该如何定义两人关系的话题。他们不需要一个专门的字眼来形容,真的,他不停地告诉自己,这只是他们以前所拥有的关系的自然延续,不是吗?

  但是如果他必须用一个词语来定义成步堂的话……他想他会使用一个他多年来一直用来指代成步堂的词:“伙伴”。在叶樱院里的案件发生时,他甚至当着他的面这么叫过他。当时,他只是想表示他会尽最大努力去支持辩护律师,他们是平等的伙伴关系。他确实恰巧也深深地爱着他,但那不是当时的重点。直到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现在,他正处于一种相当不同寻常的状态之中。由于他的办公室正在装修,他发现自己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和成步堂——一个本不必和他呆在一起,但却总是会提供帮助(有时并不是帮助,而是对他工作的不必要的评论)的人——在一起。显然,御剑很享受这样的安排,但是在他身边的成步堂也让他很难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律师经常坐在那里盯着那些文件,他可笑的眉毛紧紧地皱着,用自己海蓝色的眼睛扫视着纸页,下巴绷出雕塑一般彰显着坚定意志的线条。他常常会留着衬衫最上面的几个扣子不系,这让他显得更加的潇洒英俊(御剑认为这很不公平,真的)。如果御剑观察他太久,成步堂就会不可避免地抬起头来,给他灿烂的笑容,这笑容总是让御剑强烈地渴望着抓住他,用力地吻他,就像个陷入爱情的傻瓜。然而,他没有这样做,而是咕哝着“成步堂,你在笑什么?”然后把他脆弱的注意力转回他的文书工作上。

  在这种时候,成步堂总会对着他露出傻乎乎的令人气恼的笑容,说:“你知道,你不必隐藏你在看我的事实。我不介意。”御剑甚至不敢对上他的视线,他知道那双眼睛里的善意的嘲弄神情会使他无法集中注意力。

  “好吧,我知道,”御剑反驳道,“别这么让人分心。”

  “我只是坐在这里。”

  “是的,没错,”御剑的声音从喉咙里压抑着发出来,他粗暴地翻过一页,“穿着一团糟的衣服坐在那里,而且——而且姿势糟糕透顶。”

  “怎么,你想帮我纠正吗?”成步堂发出咕噜咕噜的喉音,当御剑抬头瞥他的时候,他竟然厚颜无耻地挑起眉毛,看着他。检察局长御剑怜侍。

  该死,他真的很想。但他只是在喃喃自语,“成步堂,你有很多地方需要改正。”

  成步堂一本正经地注视着检察官,他知道这是对付御剑的有力武器。“这可太糟糕了……”

  “我并不是一个足够好的人。”

  “你是。”

  “你是唯一一个这么想的人。”

  “那么其他人都瞎了。”成步堂果断地说。当御剑抬头看着他的时候,他看起来对这一点如此笃定,以至于御剑因为内心突如其来的温软而感到困窘。他配不上这个男人,甚至连接近都做不到。他把目光移开,继续在案卷上做笔记。

  “我熟悉你这种表情。”成步堂语含警告地说。

  “那是什么样的‘表情’?”御剑茫然地回答。

  “就是‘我对自己特别苛刻’的表情,”另一个男人严肃地交叉双臂,“打住。”

  好了,够了。他再次抬起头,决定把成步堂星期二早上的话还给他。“你不妨想想办法让我停下来。”

  “我还以为你不会说呢。”成步堂松了口气,立刻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向他伸出了手。

  事实上,他发现要继续思考那些关于自我厌恶的问题变得非常困难。好吧,其实他发现自己很难继续思考。

  

  

  周一早上,御剑怜侍(第一次)不愿意回到他的办公室。他和成步堂之间的……关系依然脆弱而新鲜,有那么多时间让它发展下去……真是太好了。他很高兴,这对他来说是一种陌生的感觉。但是御剑并不是恋爱方面的专家,所以他不确定在没有工作作为借口的时候要如何安排时间和成步堂在一起。当然,一直和成步堂在一起让御剑很难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好吧,或许现在这样才是最好的,他终于可以安心工作了,他一边想,一边转动办公室的门把手。他打开灯。

  他的办公室空空如也,冷冷清清,很像检察局长本人曾经的样子。它没有成步堂万能事务所所具有的热情和友好。但他不是来这里感受热情和友好的,他是来这里工作的。他走到书桌前,把公文包放在上面,然后绕到另一边,坐到他平时坐的位子上。

  这些天他一直在关注的案子是大约一个月前开始的连环绑架案。直到最近,警方仍在试图弄清楚这到底是一起连环绑架案,还是仅仅是一连串不同人员作案的绑架案。但御剑认为肯定是前者,因为这些事件发生的时间太过接近,不可能只是巧合,而且目击者的描述也很相似。每周大约有一个女孩失踪。到目前为止,被绑架者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她们都是十七岁。

  他翻阅着文件,寻找归纳在一起的目击者证词。所有目击者都声称他们看到了一辆橘黄色的小卡车,这本身应该很容易被找到,但遗憾的是没有人看到了车牌号码。也许罪犯根本没有挂车牌?不,御剑想,这肯定会使他更加引人注目。关于罪犯穿着的描述每次都不一样:第一次他被发现穿着红色法兰绒衬衫和牛仔裤;第二次他穿着黑色的商务西装;第三次他穿着厚重的外套和冬天的帽子。看起来,如果这确实是一个人的所作所为,那他确实非常小心,以免给任何偶然存在的旁观者留下深刻印象。正因为如此,那辆不同寻常的橙色卡车通常是目击者唯一记得很清楚的信息。

  他翻到了受害者的档案。

  考特妮•汉普顿,花匠和民事律师的女儿。最后一次出现是在3个半星期前的星期五。她有一双淡褐色的眼睛,瓜子脸,高高的颧骨,浓密的黑发向上长成了近乎矩形的形状。她的微笑顽皮而甜美。这让御剑痛苦地想起了绫里真宵经常露出的笑容。

  佩里·普莱克斯,律师助理和玩具店老板的女儿。最后一次出现是两星期前的星期二。佩里是一个圆脸的女孩,留着亮蓝色的短波波头。她在学籍照片上灿烂地笑着。想到这样一个看起来很讨人喜欢的女孩被绑架,陷入如此不幸的境地,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蒂亚•欧拉是下一个孩子,由一名曾是法学教授、目前在学校董事会任职的单身父亲带大。她一个星期前才失踪。她有着精致的五官,棕色的大眼睛在厚厚的眼镜后面看起来更大了。

  御剑再次眯起眼睛看了看这三个女孩的背景资料,立刻发现了他之前没有发现的联系。愚蠢,御剑责备自己,为什么我以前没看出来?!

  他们的父母都在从事与法律有关的工作。这当然意义重大。这是否意味着罪犯是出于对法律从业者的憎恨才这么做的呢?他是否曾被诬告,或者对某个案件的结果不满?……

  他正打算打个电话告诉别人他的怀疑时,电话铃响了。“这里是检察局长御剑怜侍。”他按下通话按钮,对着手机说。

  “御剑检察官,先生!”糸锯刑警激动的声音传来,“又发生了一起绑架案!这次有很多目击者!”

  御剑坐直了身子,“谁?在哪儿?”

  “那个女孩的名字叫梅兹•康罗。她是第六大道汉堡店的女招待。昨晚11点,有人看见她被一个穿着风衣的可疑家伙带走了。”

  风衣?这实在太寻常了,御剑想。“橙色皮卡?”他提示道。

  “哈哈,你猜对了!”糸锯大声说,“这一次,有个目击者记住了部分车牌号!”

  “终于,”御剑嘟囔着,“好吧,我想你已经到现场了吧?”

  “是的,我到了。”

  “很好。我很快就过去。”他挂断了电话,站起身来。他稍微有点恼怒,毕竟他才到办公室不到一个小时,这或许就是他的文书工作不断增加的原因。但他同时也不易察觉地松了一口气——坐在办公桌前审阅文件是他在自己的工作中最不喜欢的部分。他更喜欢亲自调查,但作为检察局长,通常调查部分总被他的下属们包办,而他只能坐在办公桌前或在因为一个又一个的会议飞来飞去。

  他穿上外套,正要关灯,一个念头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还有另一个人这些日子以来都没什么机会进行现场调查……而这个人一直在帮助他分析这个案子。我可以就此事与他联系吗?从职业角度来说,他站在检察官们的对立面上。但是,他的参与会给案子带来很大的帮助,而且这会让他有事情可以做(天啊,那个人真的应该有事情可以做)……

  他下定决心,又拿出了手机。在拨号键上敲打几下后,他听到拨号音响了起来,一个兴致高昂的声音向他打着招呼。“嘿,我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接到电话!怎么了,已经开始想我了?”御剑发誓,他几乎能听到他挑着眉毛对他咧嘴大笑的声音。

  “成步堂,系列绑架案又发生了。”他无视了成步堂的语气,“就在第六大道的汉堡店。你能来吗?这次我们有目击者了。”

  “当然。我马上就到。”成步堂立刻说,然后挂断了电话。啊,在愚蠢的调情者和令人尊敬的专业人士之间进行无缝切换的非凡能力。这是成步堂龙一对他……好吧,很重要的原因之一。

  但是他没有时间沉浸在这样的想法中。他摇摇头,走出办公室,关上身后的门。

  

  

  当御剑到达现场时,他有点吃惊地发现,除了心音和王泥喜外,成步堂还带了美贯。他谨慎地走近,不知道该如何和他们打招呼。

  他没必要打招呼。就在御剑离他们不到10英尺的时候,成步堂转了过来,好像他能感觉到他似的。他向御剑发射了一个灿烂的微笑,那微笑几乎……令人眼花耳热。他不由自主地回以微笑。

  “你在犯罪现场看起来很高兴,伙计。”糸锯指出,展示了他的非凡才能,既说明了显而易见的事实,又破坏了气氛。

  “是的,嗯……是时候在这个案子上取得一些进展了。也许我只是松了一口气,因为你终于能做点事了。”御剑回击道,眯起眼睛看着刑警。糸锯的眉毛卷了起来,露出他擅长的那种小狗般的表情,御剑立刻觉得有点负疚。

  “好吧,我明白了,先生……”他沮丧地咕哝着,宽大的肩膀耷拉着。

  “那么……能告诉我为什么你把整个事务所都带来了吗,成步堂?”御剑挑了挑眉毛问道。

  成步堂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他尴尬地搓着后颈。“我……我自己也不确定,”他承认,疑惑地瞥了一眼他的女儿,“但当我说有人在第六大道的汉堡店被绑架时,他们都坚持要和我一起来。”

  美贯终于开口了。“他们带走了梅兹!”她叫道,眼睛里充满了悲伤和愤怒,“等我找到是谁干的……我会让他们消失!”她用力跺着脚。

  希月心音看起来也很不安。她的模拟太显示出忧郁的蓝色。“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们星期五晚上才见过她。”她抱着自己的手臂,情绪低落,这种姿势和御剑每次感到脆弱时的表现没什么两样。

  “不过为什么会有人想绑架她呢?”王泥喜大声说道,交叉着双臂,皱着眉头,“她看起来很……普通。”

  美贯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不要这么说,王泥喜君!”

  “噢,什么?这是一种恭维!”王泥喜抗议道,揉着被美贯打中的手臂。

  “那么……你们都认识受害者?”御剑环顾四周。

  美贯看上去有些含糊其辞。“嗯……算是吧。”她耸耸肩说。

  “美贯,如果你想帮助她,请告诉我们你是怎么认识她的。”成步堂温和地说,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美贯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好吧。星期五晚上,真宵、春美、王泥喜君、心音和我在这里吃晚饭,谈论……”她的话语戛然而止,但御剑并没有错过她的目光从自己的父亲那里飞快地转向御剑的瞬间。检察官扬起眉毛,但没有发表评论。他还得从她这里打听更多的消息。

  “谈论什么?”成步堂鼓励地说。御剑几乎可以肯定成步堂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但也许他想给女儿一个机会,让她自己解释。

  “谈……谈谈我的新表演。”美贯结结巴巴地说,勇敢地看着成步堂的眼睛。

  御剑看到成步堂的目光环绕着美贯周围的空气移动,一段旧时的记忆闪现在他的脑海里——带有超自然力量的铁链和红金相间的锁突然出现在隐瞒事实的人周围、一座白雪皑皑的寺庙、还有一段短暂的辩护律师生涯。

  他看上去一定像是突然犯了癔症,御剑想,有时候很难相信这样的事情不仅仅是他曾经做过的一个奇怪的梦。

  成步堂看起来有点失望。“好吧,”他说,“梅兹是你的服务生?”

  “是的,”心音尖声说道,向前走了一步。她似乎急于说些什么——也许是为了弥补美贯不愿坦白的不足?“梅兹是我们的服务员。她人真的很好,在我看来,她不是那种会有危险的熟人的人。她很真诚,我没有听到任何心灵上的杂音。”她抓着自己的胳膊,别过头去,“我无法想象为什么会有人绑架她或者想伤害她……”

  “犯人可能是对法律界人士怀恨在心,”御剑告诉他们,转向成步堂,“当我查看其他受害者的背景资料时,我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们的父母中至少有一位从事与法律相关的工作。”

  成步堂摇了摇头,“为什么成为律师在这个世界上看起来这么危险?”

  御剑几乎是笑了出来。“成为律师并不危险,”他说,“只是会让犯罪分子变成敌人。你和我都有足够多的经验来应对那些憎恨法律制度的人。”

  “当然。见鬼,我自己也挺讨厌法律制度的。”辩护律师耸耸肩,把手伸进牛仔裤口袋里说。

  “我也是。”心音小声说。

  御剑认为他本人也应该对法庭感到不满——他曾被指控犯有自己未犯下的罪行,并且由于自己与法律的联系而陷入了无数棘手的境地。但是他总是认为这些事情的发生并非由于他是个检察官,而只是因为……他是他自己。不管御剑怜侍有多么功成名就,厄运似乎永远都会缠着他不放。

  “无论如何,”他继续说道,试图让所有人从对法律制度的不满中挣脱出来,“目击者在哪里?”

  王泥喜、成步堂、美贯和心音都露出了代表不适的表情,有的做鬼脸,有的皱眉,还有的转开目光。御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责任迫使他再问一遍:“有人能告诉我吗?在哪里?”

  成步堂喷了口气。他走过去,把一只手放在御剑的肩膀上,检察官竭力不让自己联想到最近成步堂接触他之后发生的那些事情。他们现在在公共场合,检察局长御剑怜侍不能因为他儿时的朋友不经意地碰了他的肩膀就像小学生那样脸红。“御剑……你不会喜欢这个的。”成步堂说。

  “我很少这么觉得。”御剑回答,调整着他的眼镜,给自己一个借口,不去注视成步堂那令人惊叹的蓝色眼睛。

  成步堂的嘴向一边撇了撇。“是的,但是这次你真的不会喜欢的。保持冷静,好吗?糸锯刑警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御剑感到恐惧在他的胃里生根发芽。“这不是……那个很久以前的可怕的大婶,对吧?”他的呼吸因为恐惧而变得艰难。即使是现在,他仍然在情人节收到大量的鲜花、明信片和大将军的纪念品,他之所以还保留着它们是因为这是为人处世的基本礼貌。该死的。他不知道她是怎么设法坚持下来的——她现在一定是个老古董了,不是吗?但是御剑确信她会比他们活得都长。对于像她这样永恒的、毁灭性的自然力量来说,这是唯一有意义的事情。

  听到他这么说,成步堂真的笑了。“哦,伙计。那可真是好时光。”他说着,柔和地按了御剑一下,领着他绕过人群和警车。

  检察官不得不花了一些时间来处理那些映入他眼帘的景象。毕竟,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穿着黑色弹力紧身衣的胖老太太被至少十二只小狗围着。就在他盯着她看的时候,坐在长椅上的女人咬了一口腊肠三明治,靠在她的三只扭动的狗身上,开始像恶心的母鸟一样吐出咀嚼过的食物。那些狗摇着尾巴,急切地接受喂食。其中一只舔着老妇人的嘴角,而她没有把狗推开。

  “成步堂,”他轻声说,努力让自己能发出声音,“这是什么?”

  “这就是我们的目击证人。”成步堂说,“来见见希波丽塔•库恩和贝拉、斯特拉、埃拉、还有……啊,原谅我,但我不记得其他十四个的名字了。”

  御剑把目光从面前的恐怖场面上移开,热切地盯着成步堂的脸,希望有任何迹象表明这只是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

  成步堂只是叹了口气,再次拍了拍御剑的肩膀,然后放开了他。“对不起,御剑。这不是一场噩梦或者一个玩笑。这就是我们目前在这个案子上的最大线索。”

  “我不应该离开办公室,”御剑喃喃自语,“不,不对,我今天早上不应该离开我的床。”

  成步堂给了他一个微小而迷人的微笑,当他偷偷摸摸地伸出手来握住御剑的手时,检察官只是挣动了一下。“如果我能询问一只鹦鹉,你就能和这只鹰身女妖交谈。”他温柔地说。成步堂温暖的手环绕着他的,御剑几乎相信了。

  御剑呼出一口气,挺起双肩,握了握成步堂的手,然后大步走向他面前的这个噩梦般的奇观。

  老太太对他的靠近毫无反应。她活生生地提醒着人们,为什么四十岁以上的人都不应该扎小辫。她那蓬松的白发在头两侧梳成蓬松的发辫,御剑确信她选择这个发型是为了和自己的狗狗们相匹配。她的口红比成步堂的旧西装更廉价,比御剑在法庭上穿的第一套西装更花哨。她的睫毛膏太厚重了,以至于他惊讶地发现她眨眼的时候根本没办法闭紧眼睛。

  十七只毛茸茸的小家伙爬过来靠近御剑,发出尖叫和咆哮。御剑皱起了鼻子。这些狗一点也不像他亲爱的金毛寻回犬Pess那样优雅而富有尊严。在Pess温暖的棕色眼睛里,他常常看到在人类眼中也算是罕见的智慧和同情。然而此刻,在这些生物圆溜溜的眼睛里,他只能看到猜疑、愤怒,很可能还有饥饿。

  “库恩太太……是吗?”他强迫自己说,不确定是否要伸出手。然后他注意到她的长指甲像她的同伴们一样涂成了黑色,于是很快决定还是把双手放在口袋里。

  “你又是谁?”老妇人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

  “请原谅我没有自我介绍,”他平静地回答,鞠了一躬,“我是检察局长御剑怜侍,目前负责此案的调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听你讲讲昨晚发生的事情。”

  她眯起蓝色的眼睛看着他,然后瞥了一眼他身边的辩护律师。“这和我有关系吗?”她问道,好像御剑不在那里一样。

  “他是,呃,问问你看到了什么。女孩被带走了什么的。”成步堂一边解释,一边尴尬地摸着后颈。

  希波丽塔对成步堂笑了起来,但这种笑容更像是一只斗牛犬在龇牙咧嘴,而不是一种用来表达友好的表情。“那么,好吧。如果你这么想知道的话,”她在长凳上调整了一下姿势,稍稍转过身来,更好地面对他们两个,“我带孩子们出去锻炼——”

  “请原谅我必须打断你,”御剑插嘴道,“但是……‘孩子们’?还有其他目击者吗?”

  老太太用眼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的狗,你这个白痴!”

  御剑真希望他什么都没说。“啊……是的……当然。”他有气无力地咕哝着。成步堂站在他身边,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响声,可能是一阵抑制不住的笑声。

  希波丽塔抱着她松弛的胳膊继续说道。“夜深了,但我亲爱的们坚持要出去散步,我就答应了。”她向旁边望去,若有所思,“我刚好在路对面,就在那里……我们通常会绕着街区转一圈,看到了吧,但是佩珀突然朝这个方向跑了,所以其他孩子当然也跟着跑了。既然我抓着了绳子,我就被拉着走了。”

  御剑惊讶地抬起眉毛,“你是说这些狗都被拴着?”

  “当然是的!如果我让自己的孩子在一个繁忙的城市里跑来跑去,却没有拴上狗链,那我算哪门子的负责的家长?!”她喊道,稍稍坐起来,好让他看到她的腰部,那里系着一条奇怪的带子,上面连着许多条皮带,连接着每只狗的项圈。皮带很细,他之前没有注意到。御剑仍然不太明白这些小动物是如何把这个女人拉来拉去的,但他明智地决定保留意见。

  他清了清嗓子。“还有……导致狗跑掉的骚乱是……?”

  “嗯,我想那是打斗的声音吧?我不知道,我的听力没有他们的好。”老妇人嘟囔着。

  “任何细节都会有所帮助,”成步堂指出。他的语气很温和,像是在诱哄,“当你到达现场时,你看到了什么?”

  老妇人盯着成步堂那张认真的脸看了一会儿,她的嘴唇拉成一条扁平的、粉红色的线条。“最明显的就是那辆丑陋的橙色卡车,”她最后厌恶地回答,“它就停在餐馆后面。”御剑几乎不认为这个女人有资格判断什么是丑陋的,但是他又一次把自己的想法藏在心里。

  “你在餐馆散步?”御剑问。

  “你没在听吗?”她皱着眉头说,“我说我在餐馆后面看到了它,所以是的,我最后到了餐馆后面!”她上下打量着御剑,皱着眉头,“怎么,你的耳朵里也塞了装饰品还是怎么的?”啊,没错,经典的“侮辱一个人的领巾”战术。这是御剑最不喜欢的证人之一。

  “你介意告诉我们当你到达那里时发生了什么吗?”成步堂提示道,有点想笑地瞥了检察官一眼。

  “一个男人从拐角处走过来,把那个小女招待扛在肩上,”她回答道,想了想,抿着嘴唇,“一开始他背对着我们,但是迪克西开始叫,所以他转过身来。”

  御剑问道:“你有没有看到任何明显的特征?”

  “当时很黑,但就像我告诉警察的那样,我认为他穿着一件风衣,”她说。其中一只狗用后腿站立着,把白色的小爪子放在她的膝盖上,她心不在焉地拍着它的小圆脑袋,“不过,我没有看到他的脸,从我站着的地方看过去,他的脸在阴影里,不过我确实看到了那个女孩的脸。她的头发是金色的,戴着一副很大的方形眼镜,梳着辫子。她睡得很熟。”

  她没有机会看到绑匪的脸,真不走运。“你说天很黑,”御剑说,“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是怎么看到这些的?”

  “那边有一盏安全灯,”她咕哝着说,“但是灯光很暗的。他一看到我们,就打开卡车的门,把那个女孩塞进车里,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跑了。”

  “我明白了……”御剑双臂交叉,若有所思,“真是令人遗憾。”

  “我好像听到你提到了车牌号,”成步堂提醒道,“能说说吗?”

  希波丽塔盯着成步堂看了一会儿。然后她瞥了御剑一眼,用拇指指了指成步堂的方向。“你知道,这个人问起问题来比你要礼貌得多。”

  御剑向后缩了一下。“唔呣。”

  “总之,我只看到‘JB09’。”老太太继续说道。

  “暂时就这样吧。谢谢你的帮助,”御剑再次鞠躬,然后走开了,然而有两只狗扒住了他的裤腿。它们咆哮着,发出尖锐的声音,露出锋利的、像针一样的牙齿。御剑摇了摇腿,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大喊:“不!我又得把衣服送去干洗了!”但他觉得那样很不体面。

  “贝拉!斯特拉!住手!” 希波丽塔训斥着她的宠物。两只博美犬退后了,怯生生地呜咽着。

  “谢谢。”成步堂对老妇人说,对她报以感激的微笑,因为她把她那些小小的地狱怪物叫走了。然后辩护律师又把注意力转回到御剑身上。“你还好吗?”他一边问,一边示意其他人所在的方向。

  “还……还好,真的。”御剑得以脱身,但仍然由于刚才的遭遇而感到烦躁。他认为成步堂是想让他在衣柜受到进一步伤害之前离开这儿,并对此深表感激。他稍稍挪动了一下,让成步堂把他引到远离那个可怕的女人和她那些可怕的东西的地方。

  “你觉得希波会有把伞(umbrella)吗?”在他们回归人群的途中,成步堂凑近检察官的耳边,低声问出这个问题。

  “希——希波?” 御剑回应着,试图忽略成步堂凑得过近使得他的脊椎都在颤栗。当他花了一点时间去分析对方的话语,而非仅仅沉溺于对方的接近所引起的感觉时,他终于意识到成步堂指的是谁。希波丽塔,刚刚的那个老女人,她所有的狗的命名似乎都以[lə]结尾,umbrella确实也符合这个命名法则,一个冷笑话。“啊,”他说,但已有点迟了,“那会很奇怪的。”

  “或者Hella,”成步堂坚持要继续讲他的冷笑话,显然没有在意御剑的犹豫。辩护律师窃笑起来,“这样,当她责骂它的时候,她就会说‘太坏了!’”(Hella, bad!)(hella,加州北部俚语,意为:很、非常)

  “你可真是太幽默了。”御剑说,但他完全无法抑制自己的笑意。成步堂也回以微笑。

  当他们重新聚齐时,王泥喜问道:“有什么好消息吗?”

  “车牌上有‘JB09’的字样,但只有这么多了,”检察官双臂交叉着说。他瞪了糸锯刑警一眼,“当你告诉我有‘很多目击者’时,我没想到你说的是一个人和十七团绒球!”

  糸锯畏缩了一下,好像御剑的眼神是一把真正的匕首。“我,我很抱歉,先生……我会继续在这里调查的,”他说着,抓了抓后脑勺,“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有用的信息。”

  “走着瞧吧。”御剑嘟囔着,糸锯马上冲出去继续查看现场。御剑本来可以用减薪来威胁糸锯,但是这样做也会惩罚真子和他们的孩子,所以他决定只是口头气恼一下就算了。

  检察官凝视着地面,陷入沉思。两个字母,两个数字……他得开始搜索数据库。他甚至不确定这些字母和数字是在车牌的开头还是结尾……或者两者都不是。这将是一项漫长而艰巨的任务。他叹了口气,已经开始畏难了。

  “想去事务所一起做牌照搜索吗?”成步堂问道,展示了他不可思议的预测能力。御剑抬起头,惊讶地看着辩护律师。

  “你介意吗?”他问道,“我很需要有人帮忙……”

  “就像我之前说的,事务所永远欢迎你。”成步堂的眼睛温暖而诱人,殷切的邀请就明明白白地写在其中。

  “没错,御剑叔叔,一起来吧!”美贯抓住了他的手,“我们必须尽快找到梅兹!”

  “我们都会尽力提供帮助的,”心音说,眼睛里闪烁着决心。王泥喜点头表示同意她的说法。

  “嗯……”御剑环顾四周,“那么,我们最好现在就开始。我会回办公室拿些必要的材料,然后马上过去。”

  “我能和你一起去吗?”美贯急切地问,仍然抓着他的袖子。

  他和成步堂交换了一下眼神,成步堂耸了耸肩,好像在说你来决定。

  “我想这并不是你第一次在不必要的时候非要跟着我。”御剑平静地说,把目光转回到美贯身上。

  美贯眉开眼笑,挥舞着拳头。“太棒了!我们走!”她开始拖着他走。作为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她的力气也有点太大了。

  “对他温柔点,美贯!不许在检察官办公室里变魔术!”成步堂在他们后面喊道。

  他们刚系好安全带——这次美贯坐在副驾驶座上——美贯就用锐利的蓝眼睛盯着他。御剑觉得自己开始出汗了。她的视线仿佛凝成了实质……

  “我看见爸爸握着你的手。”她直奔主题,交叉双臂,等待着解释。

  御剑转开了视线。这不是他想要的处理这种事的场合,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他应该怎么和她说?成步堂和他还没有讨论过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进展是否要通知任何人。他对这样的讨论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你会把你的西装弄皱的。”美贯的身体倾斜过来,指着御剑用手抓住的西装外套。他一直抓着自己的手臂。

  “你……你看到的是成步堂递给我一份他写的备忘录。”他匆忙编造了这个故事。

  “哦,是吗?”美贯挑了挑眉毛。她向后靠在座位上,又把双臂交叉起来,“让我看看。”

  “我已经把它扔了。”检察官回应道。

  美贯叹了口气。“好吧,好吧,随便你,御剑检察官。”她嘟囔着,嘟起了嘴。御剑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这样做的,但是看到她失望的脸,他的心就像是被紧攥了一把。

  “好吧,是的,他确实握住了我的手。”他脱口而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越界了。成步堂会愿意让美贯从自己这里知道这件事吗?他是想让御剑来说,还是在寻找机会亲自告诉她?御剑怎么可能向她解释这种事呢?如果成步堂已经告诉了她,而御剑无缘无故地隐瞒了一些事情,又会怎样?或者,更糟糕的是,如果成步堂从来没有打算告诉任何人这件事……不管它实际上是什么事,怎么办?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很快变得疯狂起来,御剑选择了回到让自己最舒适的状态:否认自身的感受。“我……我差点绊倒,”他解释说,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紧张,“他只是在帮我保持平衡。”他发动车子,检查了后视镜,准备倒车,“有什么问题吗?”他在内心暗暗责备自己没有认真地考虑这件事:迟或者早,他必须在其他人面前承认他和成步堂之间的关系。这种关系不可能简单到只是双手相握,又或者在隐蔽的地方接吻,假如他们都想要让它……继续发展下去的话。

  御剑非常希望它能继续发展下去。

  但是成步堂会怎么想呢?也许他会想要把他们之间的关系隐藏起来……他会因为和另一个男人有浪漫的纠葛而感到羞耻吗?御剑陷入思索。几乎立刻,他就反驳了这个想法。成步堂是那个首先迈出这一步的人(如果不算他自己醉醺醺的语音信箱的话),不到一个小时前,他刚刚在公共场合牵起自己的手来表示对他的支持。成步堂绝不是那种半途而废的人。那么……如果御剑才是那个畏首畏尾、想要保持秘密关系的人呢?如果成步堂误以为御剑以这段关系为耻呢?不,事情决不能变成这样……

  在御剑驱车前往检察局大楼的路上,美贯一直在研究他。御剑让自己的目光专注在道路上,漫无边际地陷入沉思,但是他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几乎是在灼烧着他。“如果你们俩发生了什么事……你会告诉我的……对吧?”她终于很小声地问了出来。

  御剑沉默了一会儿,认真思索之后才作出回答。不管他多么想把一切都说清楚,在没有事先和成步堂商量的情况下透露任何信息都是不对的。“如果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发生了变化,我们中的一个肯定会通知你的。”他向她保证。这并不完全是谎言。事情并没有发生很大的变化,他们的关系依然和以前十分相似,只是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好吧,超出必要限度的(实际上,甚至是超出他所渴望的)身体接触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她朝他微笑,而他觉得有点内疚。他决定在下一次与成步堂碰面的时候探讨一下关于将来的问题,关于他们的关系,关于“我们以后会怎样”,关于那些他一直逃避的、艰难的、难以回答的、令人不安的议题。

  “我很高兴你们又和好了,”美贯向他承认,“在感恩节前的一段时间里,爸爸非常伤心。而且……你看起来也很悲伤。”

  他感到更内疚了。“你父亲是我有生以来最重要的朋友,”他真诚地说,轻推转向灯,“我意识到……很难把他从我的生活中抹去。不,不是很难,那甚至是不可能的。”

  “没错,你被我们困住了!”美贯微笑着说。

  他回以一个微笑。“这是我的幸运。”他打趣道。她不需要知道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半点儿讽刺的意味都没有。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