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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七年九月，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日影投在乾清宫的地板砖上，教人眼花目眩。皇帝亲口陈述废太子的诏书，念一段儿，哭一会儿，情到浓时自扇耳光。

“……胤礽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惟肆恶暴戾淫乱，难出诸口，朕包容二十年矣。乃其恶愈张，戮辱在廷诸王、贝勒、大臣、官员，窥伺朕躬起居动作。”

底下跪了满地的人，皆垂着脑袋，只能看见官帽上的顶戴花翎。玄烨眯了眯眼，眨掉浊泪数滴，忽然不能很快分辨这群人——唯有他最疼爱最痛恨的保成，戴罪之身素服拴锁跪在殿中间，目光空洞地聆听诛心之语。

“——必致败壤我国家，戕贼我万民而后已！若以此不孝不仁之人为君，其如祖业何谕？”

皇帝扑地痛哭，废太子重重叩首。诸大臣等好歹将玄烨扶至御座上坐着，没人理胤礽，他就一直维持那个俯身的姿势。

诸臣肃穆地山呼万岁，玄烨冰冷的眼神从他们脸上挨个儿剐过去。直郡王品性英豪，浑然不觉，朗声问道：“皇父预备如何安置罪人二阿哥？”

下一句话就该是：预备立谁为太子？

“你们都不用急，还有第二份旨。”玄烨道。

梁九功展开明黄卷轴，殿内的人又跪下去，胤礽则抬起身来。

梁九功用尽毕生素养，声音尽可能平稳：“……咨尔二阿哥胤礽，元后正嫡，颖慧明秀；天姿粹美，素得爱重。懿德昭被四海，令名显布九州。乃仰承皇太后慈谕，可立为皇后，以正位中宫，稍慰朕心。钦哉。”

是时，殿中满蒙大臣疑心自己从未学过汉语，汉人则奇怪这是皇上开发的什么新语种，发音和汉文竟然极为相似！

“都听清楚了？”玄烨道，“胤礽毕竟是男子，不可以与妃嫔混居六宫，即日着迁于坤宁宫居住。礼部去置册宝，工部重缮坤宁宫。内阁拟诏吧，朕九月十四去告祭天地太庙社稷。”

众臣呆若木鸡，不敢讲话。大学士揣摩上意，听那意思是要先废太子再封皇后，不禁懊恼自己为什么先前狠不下心乞骸骨致仕回家，惹上这出惨烈的事故。礼部、翰林院和宗人府三处彼此对视。他妈的，赵宋有濮议，前明有大礼议，怎么我皇皇大清也来整这个呢——人家怎么说也是掰扯先父，咱们现在旷古绝今，得研究继后若为元后之子那该行什么礼。好荒谬。

“前胤礽为皇太子时、一切礼仪皆索额图所定。服用仪仗等物、逾越礼制。竟与朕所用相等。因此心性改移、行事悖乱，皆索额图导之也。”玄烨缓缓说道，言至“索额图”几个字时，尤为咬牙切齿，“但如今既立为皇后，中宫仪仗与朕相当这原也是应该的。往后你们见了胤礽，还是要行二跪六叩礼。”

众臣心想，反正以前也是。

“散朝。”

好多大臣走路左脚踩右脚，御前失仪前仆后仰，摔完了步履蹒跚去办公处，彼此对视时绝望的双眼透露出同样的共识：活儿先干着，今天听到的事情绝对得烂在肚子里。不然谁知道哪天皇上神智清醒过来，滚滚人头就该烂在菜市口了。

众阿哥们都留在乾清宫，都还是瞠目结舌的傻样子。玄烨宣完了旨，心情似乎变得还不错。他让儿子们都站起来，又道：“有什么要问的，今日一并说清。”

胤禔也不敢再一马当先地言语，和弟弟们面面相觑。

胤礽已经懒得管礼不礼敬的事了，又觉得玄烨不像开玩笑：“皇父，臣是‘暴戾淫乱’的儿子，不管怎么说，当皇后不合适吧。”

“你身份贵重，即使被废去太子之位，那又怎么能当个光头阿哥？作朕的皇后，也不算辱没了你。”

底下一群几十年的光头阿哥们终于绷不住了。

“汗阿玛！”直郡王英朗的面庞因崆峒之情而扭曲，“保成，不是，二阿哥他可是男子啊！这这这……”胤禔闭上眼睛，试图把胤礽穿着凤袍侍寝的画面赶出脑中。

玄烨嗤道：“朕对保成拳拳之爱，岂是你们肮脏头脑所能玷污的？”

胤祉胸中经史万卷，搜章检句也找不着任何一处典故凭据：“皇父……此前并无典例，贸然行此事，只恐——”

“没有典例又如何？朕擒鳌拜、平三藩，亲征噶尔丹，如此功绩，前代又有多少君王比得过？难道朕一定要踩在前人的脚印上头？秦皇之前，并无封禅；文景其先，安有盛世！”玄烨一挥手，又显现意气风发的帝王之相，“自古得天下之正莫如我朝，朕承继大统四十有七，如今已是知天命之年。胤礽专擅威权，鸠聚党羽，不得不废以安天下。然朕夜读经史，戾园恒山，触目惊心。因此立其为皇后，惟愿朕之万民子孙，皆尊奉善待于他。”

“皇父怎么读了史书还忘了现放着的流程呢？”胤礽睁着双目冷笑，“您先宣布我要为您出家祈福因此辞去太子之位，再给我安排个法名比如叫‘太假’一类的，最后封妃立后爱怎么样怎么样吧。反正年龄也相当。”

胤祉听他拿唐明皇比今上，急得冷汗涔涔。玄烨的火倒似都在行宫发完了，也不计较他忤逆犯上满口不称臣。

“你这小畜生，”他很柔和地道，“你不孝不悌，谁会信你要为朕祈福？”

胤礽还没找到更合适的反驳，现在讲那种“臣从来依恋膝下”的酸话觉得很违心，便又无语了。

胤禛自觉不能再当隔岸观火的低调闲人，总得在青史上留点清醒的印记，便开口提醒：“皇父，上有皇天下有后土，太祖太宗太皇太后若……”

“不用和朕提祖宗家法！”玄烨打断他，“他日朕躬崩逝，也是太庙里的祖宗！”

胤祺的汉语本来就不利索，听诏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学艺不精丢人现眼，听着皇帝和阿哥们争执到现在，总算明白事好像真是这么个事。“太后慈谕”是宫中册封后妃的官话，惠宜德荣等等的诏书上都是这样的。只是胤祺养在宁寿宫中，这类宫务总不清楚，只道：“呃，太后慈谕……”

玄烨说：“朕昨天已经亲自禀告太后，太后和煦而笑，连连称善。”

胤祐心想，太后六十七了，一直性恪温软，本来就耳背，又不通满语汉语——您满一遍汉一遍，不跟太后讲蒙古语，她老人家还以为您跟她彩衣娱亲背诗玩儿呢，除了“好好好”还能说什么？

玄烨目光定到胤禩身上：“八贤王，你什么意见？”

胤禩不由得一激灵，从听旨到现在心思百转千回，开始是想这太子位可算是空出来了……但皇父显然对二哥余情未了甚至做出如此逆天的安排。既然被点了名，也只能顺着万岁的意思添砖加瓦。

“皇父隆恩，别出心裁，儿臣等俱拜服。前些日子行猎巨变，皇父痛哭，亦使儿臣惴惴难安。如今要立二阿哥为后，皆见皇父容光焕发，此实是大好事也，儿臣诚心喜悦。”昧着良心说的话开了个头就越来越流畅，“从前臣等佐侍太子，未敢半分不敬；往后亦将恭恪自持，以幸逮圣朝故也……”

胤禟和胤䄉本来早想叫唤了，刚刚是被胤禩瞪了回去。现在听着八哥说话，顺着话中意思往下想，想到个极其严峻的问题。

“皇父三思！”胤䄉磕了个头惨呼，“二哥是男子，不能诞育龙种，将来……将来难道要封母后皇太后？”

胤礽扑过去要踹他，内侍七手八脚地拦了下来。

“不会说话就闭嘴！”胤礽气急败坏地吼他，想起来玄烨近日极其讨厌他对兄弟态度恶劣，压了压火开始冠冕堂皇：“皇父春秋康健，用不着你在这里晦气！”

玄烨摇了摇头，示意二人都安静。胤礽极其气恼地喘了两口气，咬着下唇。在玄烨眼中，这个行为忽然又变得十分可爱，因为两岁的保成生气时就这样，没有其他发泄渠道，不能打人不会骂人，很单纯地发脾气。就应该是这样才对。

胤禟也嘣咚叩首，语气悲愤：“皇父说储君乃是国本，为什么要在立太子前先封后？以后的太子得是皇帝的子嗣还是皇后的子嗣？今早皇父说让大家推选太子，若是二阿哥作了皇后，是不是弘晳——”

胤禩赶紧把他拉了回来。心里念了满天神佛，才保佑老九没把后边的一串话咕噜咕噜全吐出来。在那份极其超前的废太子立后诏念出来之前，胤禩都觉得若是推举新太子，自己很有胜算。然而事竟如此……真是谁都看不明白这混乱局势了。

胤祥小心翼翼地询问：“皇父，民间有大不敬的流言，说您真龙天子有克妻之命。二哥自幼多病，身子不算一等一的强健。您是否先将……封作皇贵，皇贵妃，再作其他考虑？”

玄烨面无表情，也不说话。他盯着胤礽，想看他怎么反应。

胤礽心想，好个老十三，这话幸亏你敢说！世祖皇帝二十四岁崩，孝康章皇后二十三岁崩；孝昭皇后十九岁，孝懿皇后二十六七。我额涅二十一岁去世，是我“生而克母”还是被谁给克了这真说不定……胤祹你怎么不吱声？琢磨着怎么给我办葬礼呢？

然而玄烨还等着他回话呢。胤礽说：“十三弟，说得真好。改明儿我死了，就让我的棺材挨着我额涅的放。”

他抬头看向玄烨：“希望额涅不要怪我克了她。”

玄烨愣了片刻，伸手去解他颈上锁链。

然而锁链沉重，压着领口，手伸过去的那个角度在他人看来实在上不得大雅之堂。胤祯高声叫道：“汗阿玛！诸位兄弟都还在这乾清宫，难道您当真要在众目睽睽下行敦伦之事？恕儿臣直言，您封亲儿子为皇后，实在有违天理、悖反人伦！”

玄烨说：“哦？依你的意见，胤礽不能当皇后——那封皇太子？”

胤祯流汗黄豆：“难说。”

（博主写这篇发癫文时正坐在乾清宫和毓庆宫中间的夹道里，没有被祥瑞，说明二位不反对。）

（彩蛋是嫡庶神教世界的if线。如果各位喜欢的话留个评论博主写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