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黑研‖酒吧·假戏真做
ABO预警*
黑尾铁朗A
孤爪研磨O
一些无聊时的产物,是坏坏的猫猫~
“感到愧疚的话,就用一辈子来补偿我吧。”
——
黑尾铁朗忙于排球工作,以至于大学四年都没谈过对象,同学无论如何都要给他介绍对象,不得已他只能寻求青梅竹马的孤爪研磨帮忙。
“研磨!我……”
“我拒绝”孤爪研磨手捧游戏机懒懒地抬起眼皮。
“哎呀,难道你要看着你亲爱的铁朗哥哥被一群Omega围着吗?”黑尾铁郎弯腰朝正在打游戏的发小挑挑眉。
“这不是好事吗,小黑。”孤爪研磨说。
“话虽如此,可是我的工作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根本顾不上谈恋爱诶。”黑尾铁朗回答...
ABO预警*
黑尾铁朗A
孤爪研磨O
一些无聊时的产物,是坏坏的猫猫~
“感到愧疚的话,就用一辈子来补偿我吧。”
——
黑尾铁朗忙于排球工作,以至于大学四年都没谈过对象,同学无论如何都要给他介绍对象,不得已他只能寻求青梅竹马的孤爪研磨帮忙。
“研磨!我……”
“我拒绝”孤爪研磨手捧游戏机懒懒地抬起眼皮。
“哎呀,难道你要看着你亲爱的铁朗哥哥被一群Omega围着吗?”黑尾铁郎弯腰朝正在打游戏的发小挑挑眉。
“这不是好事吗,小黑。”孤爪研磨说。
“话虽如此,可是我的工作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根本顾不上谈恋爱诶。”黑尾铁朗回答。
“一台新款游戏机。”黑尾铁朗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孤爪研磨放下显示着 game over 的游戏机,抬头望着一脸痞笑的邻居哥哥,半晌伸出手将黑尾铁朗的手指又掰出一根。
“要两台哦,小黑。”
酒吧一间包厢内,黑尾铁朗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孤爪研磨坐在旁边。
“黑尾君,这位是谁啊?”
“我男朋友,孤爪研磨。”黑尾铁朗说着还象征性的摸了摸孤爪研磨的头,见身边的人快恼了时才堪堪收手。
“什么嘛原来有对象了啊”刚才说话的女生一脸失望。
黑尾铁朗的同学拿手肘怼了怼他:“哎你不是说没谈对象吗。”
黑尾铁朗说:“这不现在谈了吗。”
意料之中,接下来的游戏的箭头几乎全指向了孤瓜研磨。
而孤爪研磨又是个抗拒社交的人,所以只能被动地选择真心话了。
“孤瓜同学是Omega吗?”
“嗯。”
“跟黑尾君是怎么认识的啊?”
“十几年的邻居。”
“哇哦,原来是青梅竹马呀!好甜呢。”
孤瓜研磨坐在软座上,手捧着一杯果酒,边喝边答,肉粉色的舌尖若隐若现,像极不谙世事的乖学生。
然而只有黑尾铁朗知道,眼前这个乖学生表面上看起来十分平静,内心里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研磨你昨晚又趁我睡觉的时候玩游戏了吧。”黑尾铁朗说。
是的,自从孤爪研磨高中毕业后就上了黑尾铁朗所在的大学,因为孤爪研磨是omage还是那种打不打抑制剂都一样的特殊体质,所以为了方便,两人在校外租了一间房。
孤爪研磨靠在他身上轻轻放下酒杯,开口道:“没有哦,我只是起早了而已。”当然他绝对不是为了打游戏才起早的。
黑尾铁朗没说话,伸手将靠在他身上的人的眼睛捂住。
“先睡一会儿吧研磨。”
“知道了,小黑好烦。”
……
“嘿嘿让我看看这一局的倒霉蛋是谁呢,哦!黑尾君!”
空酒瓶转向黑尾铁朗,他耸耸肩:“大冒险吧,刺激点。”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黑尾桑。”提问题的是坐黑尾铁朗另一侧的男同学,“she吻包间内的一位30秒钟。记住是she吻哦~”
孤爪研磨被周围突然升高的喧闹声吵醒,抬头看向身后的人,下一秒嘴唇上传来了温润的触感
!!!
小黑在…吻/他
孤爪研磨漂亮的猫眼中满是震惊。
他想往后退,脑袋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掌锢着,被迫抬起头来。他双手附在身前人的胸膛上,酒精的缘故使他用不上劲,只能仰着头接受这个热烈的带着点疯狂的/吻。
“唔……小……”声音被尽数吞尽,黑尾铁朗低眸,舌尖撬开贝齿直入牙冠。
所有属于男人炙热的鼻息通通打在上面,怀中的人嘴巴连闭紧都做不到,只能张着,任人tian/弄,甚至是吮/吸。
舌根酸麻。
直到孤爪研磨喘不上气来这个疯狂的吻才按下了暂停键 。
“喔~好s/情的吻呢~”
“孤爪君缩在黑尾君的怀里像小猫咪呢,好可爱!”
“咦,我为什么要看臭情侣撒狗粮…”
周边再次吵闹起来,孤爪研磨似乎是被刚才的亲吻弄疼了,眼底泛着水光。
受黑尾铁朗的影响信息素不受控制的外泄,闻到熟悉的味道,黑尾铁朗内心咯噔一下。
孤爪研磨的发q期提前了。
完蛋,玩脱了。
“哎?黑尾君不继续了吗,现在还很早呢。”
“不了,明天还有工作要忙,我先带人走了。”
黑屋铁朗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孤爪研磨头上,拉着自家发小就往外走。
“咦?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香味,像是淡淡的柠檬汽水加上奶油的味道。”
“可能是包间自带的香气吧。”
“好了好了接着玩吧!”
……
这家酒吧离他们租的房子很近,打车几分钟就到了。
孤爪研磨闻着外套上的薄荷香,安心的靠在黑尾铁朗肩上,幸亏司机是个Bate,不然肯定会将这俩沾满信息素的人扔下车的。
——
“抱歉。”到家后黑尾铁朗将孤爪研磨放在床上说。
“为什么要道歉?我知道小黑也是为了让我认识更多朋友而已。”孤爪研磨歪头看着黑尾铁朗,眼中流露出一丝狡黠,在信息素的作崇下双臂不自觉的环上那人的脖颈,诱导似的开口。
“既然感到愧疚的话,就那帮我渡过发/q期吧,小黑。”
—此处省略—
事后,孤爪研磨趴在枕头上,抬起眼皮懒懒地看向厨房里正在准备午餐的某人,无声的说了一句。
“那就用一辈子来补偿我吧,小黑。”
【知妙】艾尔海森你怎么偷卡维的衣服啊
摸一些小情侣的……日常(?),有私设
卡维作为建筑师,工作时间其实是比较灵活的,有时候能连着在家呆一个月,有时候又是一出差就十天半个月,闲能闲得慌,忙也能忙死。
如此的时间安排影响到的也不仅仅是卡维本人,还有和他住在同一屋檐下的艾尔海森。
以前虚空系统还在运作的时候,即便他们一个在须弥城中,一个身处雨林,也能够每天晚上用虚空相互联系,看不见人,至少还能收到一句来自对方的“晚安”或者“想你了”,可自从小吉祥草王将虚空系统关闭之后,卡维一旦外出工作,就没办法即时和艾尔海森联系了。
卡维为此头疼了一段时间,后来还是艾尔海森不知从哪里带回了两只信鸽,专供他俩联系,这个问题才算缓和了......
摸一些小情侣的……日常(?),有私设
卡维作为建筑师,工作时间其实是比较灵活的,有时候能连着在家呆一个月,有时候又是一出差就十天半个月,闲能闲得慌,忙也能忙死。
如此的时间安排影响到的也不仅仅是卡维本人,还有和他住在同一屋檐下的艾尔海森。
以前虚空系统还在运作的时候,即便他们一个在须弥城中,一个身处雨林,也能够每天晚上用虚空相互联系,看不见人,至少还能收到一句来自对方的“晚安”或者“想你了”,可自从小吉祥草王将虚空系统关闭之后,卡维一旦外出工作,就没办法即时和艾尔海森联系了。
卡维为此头疼了一段时间,后来还是艾尔海森不知从哪里带回了两只信鸽,专供他俩联系,这个问题才算缓和了些。
但信鸽的速度终归十分有限,卡维今天写下的“想你”,往往要第二天、第三天才能收到艾尔海森写下的“念你,速归”,时间的错位还是让他们不甚满意。
但自从卡维在森林中意外结识了兰提斯,并成为好朋友之后,这个问题就有了转机。
兰提斯虽然身体小小,但“脚程”很快,自称是兰那罗中的“脚程冠军”。知道了那菈卡维的烦恼之后,兰提斯表示愿意帮忙。
当晚,卡维十分开心地给艾尔海森写了信,向他表达思念,并告诉了他兰提斯的事情,随后,他将信交给了兰提斯,并送给兰提斯一朵刚摘下的劫波莲作为感谢。
兰提斯把劫波莲顶在头上,抱着那菈卡维的信出发了。
兰那罗界的脚程冠军果然名不虚传,当晚睡觉前,兰提斯就回来了,但没有带回艾尔海森的回信。
卡维问兰提斯这是怎么回事。
兰提斯晃晃脑袋,摸着头顶的劫波莲回忆了一下,回答道:“绿色的那菈,看不见兰提斯。兰提斯把纸片放在屋子里,绿色的那菈在红色的堆堆里,在用力呼吸。兰提斯等到月亮跑了好远,绿色的那菈也没有停。兰提斯怕那菈卡维担心,就回来了。”
卡维听得一头雾水,艾尔海森看不见兰提斯,这点他确实疏忽了,可以理解,但什么叫艾尔海森在红色的堆堆里用力呼吸?
红色……用力呼吸……
艾尔海森受伤流血了?发烧了?
卡维想跟兰提斯问清楚,但兰那罗的语言实在过于奇妙,卡维还是没怎么听明白,在担忧之下,卡维决定保险起见,尽快回一趟须弥城。
回到须弥城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晚上了,卡维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家,一进门,艾尔海森并不在客厅,他刚准备去书房看看,就听到了艾尔海森的声音。
是从卧室传来的。
这声音……
卡维下意识放轻了脚步,来到了卧室门口。房门没有关紧,留着一条门缝,卡维便从门缝中探去目光。
他们两个的床正对着房门,卡维看到艾尔海森正靠在床头,床上堆了好多他的衣服,艾尔海森就在他的衣服堆中……自我抚%慰。
听着艾尔海森断断续续的低%喘,以及不时从艾尔海森口中蹦出来的他的名字,卡维一下子感到血气都冲上了脑袋。
红色的堆堆……用力呼吸……原来指的是这个吗??!!
“看够了吗?卡维。”
“啊、啊?”
艾尔海森突然抬头,声音把卡维吓了一跳。
“你你你知道我回来了?!那你还、还……”卡维一下子推开门,指着艾尔海森,明明感觉自己是占理的那个,却紧张得说话都结巴了,“你居然偷我的衣服做、做这个……”
“大建筑师一离开就是大半个月,作为一名正常的成年男性,我的身体有着正常的需求,我不认为拿伴侣的衣服作为情%欲纾解的辅助工具有什么不对。”艾尔海森回答得无比坦然。
但这时,卡维突然想起了兰提斯。
让一个单纯的兰那罗看到这种事情,真是罪过啊罪过……
艾尔海森却打断了他的脑回路:“不打算过来么?还是你希望我当着你的面,继续用你的衣服?”
卡维涨红了脸:“你——!”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不保证你的这些衣服待会不需要再次清洗。”艾尔海森向卡维晃了晃手中卡维的红色披风。
最后艾尔海森放过了床上那些衣服,但卡维身上的那一身,却是在劫难逃了。
end.
兰提斯:兰那罗们,谁懂啊.gif(bushi)
【知妙】套中人
•灵感来自两次炸tag。
•事先声明,我对乙梦向没有意见,主要是想恶搞一下炸tag。炸得跟瑶瑶的白玉萝卜似的,不仅没有攻击力,甚至还会给人回血……
“艾尔海森!你的追求者又给我写信了!”卡维噔噔噔地冲进书房,啪,把一只信封拍在桌上,“本月第十二封了,你管不管?!”
“她威胁你什么了?”艾尔海森头都不抬,甚至翻了页书。
“威胁?”卡维冷笑,“哈,真不愧是你,第一反应就这么阴暗——别看书了,跟你说正事儿呢!”说罢,他劈手抽走了艾尔海森的书,转而将手里的信件往前一推。
艾尔海森挑一挑眉,倒也依着他拿起了那只粉色的信封。信件已经拆开了,里面是码放整齐的...
•灵感来自两次炸tag。
•事先声明,我对乙梦向没有意见,主要是想恶搞一下炸tag。炸得跟瑶瑶的白玉萝卜似的,不仅没有攻击力,甚至还会给人回血……
“艾尔海森!你的追求者又给我写信了!”卡维噔噔噔地冲进书房,啪,把一只信封拍在桌上,“本月第十二封了,你管不管?!”
“她威胁你什么了?”艾尔海森头都不抬,甚至翻了页书。
“威胁?”卡维冷笑,“哈,真不愧是你,第一反应就这么阴暗——别看书了,跟你说正事儿呢!”说罢,他劈手抽走了艾尔海森的书,转而将手里的信件往前一推。
艾尔海森挑一挑眉,倒也依着他拿起了那只粉色的信封。信件已经拆开了,里面是码放整齐的六张画片。艾尔海森抽出来,只见六张画片的主角都是自己和同一位陌生少女,两人举止亲密,耳鬓厮磨;画片的笔触各不相同,大概是从不同的画师那里约来的。
“画挺好。”艾尔海森点评道。
“我也觉——不对!我没让你评价这个!”卡维扬了扬下巴颏,“把你右手边那张翻过来——不是这个,是你俩接吻的那张——对对对,翻过来。”
艾尔海森照做,只见背面用娟秀的笔迹落着几行小字:
书记官先生:
如果不想再让卡维收到此类信件,请于明天下午六点,到普斯帕咖啡馆最东边的卡座等我。一个人来。
没有落款。
“我没看懂。”卡维承认得很干脆。
“确实很难懂。”但艾尔海森显然更为干脆,干脆地放弃了思考,“我不去。”
“哎哎哎哎!”眼见着艾尔海森又想拿书,卡维抢先一步按住了书的封面。艾尔海森抬头,只见金发的建筑师一脸愤懑,仿佛他刚刚放任一颗珍珠滚进了灰堆里,还上去踩了两脚。
“做什么?”艾尔海森问。
“艾尔海森,”卡维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画片,“你知不知道约稿很贵的?这种完成度,一张起码要五万摩拉!”
“又没花我的钱。”艾尔海森说。
“她的钱不是钱吗?!”卡维气得咚咚咚敲桌子,“而且更重要的是什么?是时间!是青春!你对人家没兴趣,就应该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别耽误人家小姑娘,明白吗?”
艾尔海森面无表情地瞧着他,脸上写满了事不关己。
……就不该指望他共情。卡维烦躁地撸了把刘海,率先退了一步:“好吧,我问你。”卡维说,“要是我好言相劝,你会不会就愿意去了?”
“不会。”艾尔海森毫不犹豫。
“那要是我逼你呢?”
“你试试。”
“……”卡维嘴角一抽,仿佛想起了什么灾难性的后果,态度直转一百八十度,“我真诚地请求你,去一趟好不好?”
“好。”艾尔海森说。
“好个屁。”卡维说,“你会撂下句'再见'就直接走人。”
“怎么会呢?”艾尔海森说,“我连'再见'都不会说。”
“好了你闭嘴。”卡维把书推还给他,“这事儿交给我了,我来解决。”
卡维收走了桌上的画片,艾尔海森也就如他所说的没有再管。他听见卡维吹着口哨出了门;过了约莫一个小时,又窸窸窣窣地回来了,似乎还拎了很大一袋东西。
艾尔海森拉开房门,正赶上卡维往里进,神神秘秘地推着他挤到了书桌旁边,这才大喇喇地把纸袋一敞——里头五花八门的全是妆造用品,假发、粉底、腮红、眼影,等等等等,堪称一应俱全。
“妮露小姐真是太仗义了,二话不说就借了我一整套!”卡维兴冲冲地一样样往外拿,很快就铺了一书桌,“你看,这是遮瑕,这是定妆粉,这是那什么——哦对,妆前乳……啊!还有这个,修容粉!用起来跟变魔术似的,我待会儿给你演示一下……诶?还有支眉笔呢?”
“你要扮成我。”艾尔海森陈述道。
“对啊。”卡维理直气壮,从纸袋的压边里抠出了那支眉笔,“反正你也没跟她说过话——应该没有吧?”
“如果你是指画片上的那位小姐,”艾尔海森说,“没有。毫无印象。”
“对嘛,所以她听不出来。完美。”他说着,将所有碎发拢到脑后,开始捣腾起自己那张脸。艾尔海森抱着胳膊冷眼旁观,看着另一个自己在粉扑下渐渐诞生。工于绘画的艺术家对化妆本就触类旁通,经过妮露的指点,妆面居然还颇像那么回事:卡维的骨相偏温柔,并没有太多棱角,为了模仿艾尔海森的脸型,他给颧骨打了高光,又往两颊扫了些阴影,再转头时,就真的有点儿艾尔海森的模样了。
“像吧?”艺术家无比骄傲地扭了扭脖子,“这才到一半呢!”
他说完就接着捣鼓下去,描眉、画眼、戴美瞳,然后把支楞八翘的金发塞进发网,戴上了那顶灰色的假发。自此,头部施工完成,相似度直逼99%。
之所以不是100%,是因为假发没有呆毛。但这难不住我们精益求精的大建筑师,只见他分出三撮头发,缠绕在卷发棒上烫了二十秒,松开夹子,就得到了三根……弹簧。
卡维还不信邪,试图把它们烫回来,结果屡战屡败,被迫宣布抢救无效。艾尔海森在一旁冷嘲热讽,说他把呆毛卷成了猪尾巴,卡维则笑容可掬地表示说得太好了,你的脸就是猪屁股。俩人吵吵闹闹地换好衣服,艾尔海森端详着穿衣镜里的两人,他自己打着赤膊,下身穿一条宽松的家居裤,身边则是全副武装的“艾尔海森”,努力板着张脸,眼睛倒是笑的。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第二天下午六点,“艾尔海森”循着东风推开了普斯帕咖啡馆的大门,头顶三根随风摇曳的猪尾巴。
“呃……”认识他的服务员说。
“呃……”打牌的赛诺说。
“呃……”对面的提纳里说。
如果在场的是作为“卡维”的卡维,他现在一准已经抠出了三室一厅。但,今天的卡维不同以往;今天的卡维是艾尔海森。
问:艾尔海森会怎么办?
答:不办!
于是他目不斜视,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过去,身后传来提纳里压低了嗓音的询问:“那是……?”
“有耳洞。”赛诺一针见血,“是卡维。”
写信人已经在等他了。她裹着件黑色的大外套,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面容清秀,然而有些畏缩,一点都看不出是会威胁别人的类型。
……呃,如果那叫威胁的话。
“您好,艾尔海森先生。”女生鼓起勇气,微笑着向他打了个招呼,灰发的男人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兀自在她对面坐定,气定神闲地掏出了一本书。
“不愧是艾尔海森先生,真的很喜欢读书——”
“言归正传。”艾尔海森淡淡地说,“叫我出来干什么?”
女生似乎被他的气场镇住了,愣了两秒才重新堆起笑容:“啊,实在抱歉,我知道您对社交不感兴趣。但我保证,这次见面绝不会让您失望。请您给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似乎在担心艾尔海森不让她说下去,女生稍稍加快了语速:“您是个看中理性和证据的人,所以,我会先摆出一个证据,证明我有多么了解您。”
艾尔海森抬起头来,正撞上女生坚决的目光:“那就是,我知道您对卡维先生真正的态度。”
灰发的男人眉头一皱:那家伙不会背着我在哪儿出柜了吧——
“厌恶。”
柜门安然闭合。
“虽然很多人都说,您和卡维先生关系匪浅。”女生说着,语气逐渐生硬起来,“但我知道那不可能。绝无可能。”
柜门铿然落锁。
“卡维先生是个有名的建筑师,但他绝对不是一位优秀的伴侣,尤其是对您来说。”女生说得笃定,仿佛已有了十成把握,“艺术家大都昼夜颠倒,跟您规律的作息背道而驰;艺术家总是追求感官的刺激,跟您平静的生活也并不搭边。跟他住在一起,您肯定深受其扰,恨不能立刻与他割席吧。”
前面说的倒是都没错,就是最后一句有待查证。卡维在心里暗自咂舌,面儿上却苦大仇深地皱起眉毛,俨然是被人戳中了痛处。
“您看,我说对了吧。”女生双手一摊,不无爱怜道,“其实还有一个事实导向这个结论,那就是您经常错拿卡维先生的钥匙。”
“……哦?”艾尔海森似乎有些咬牙切齿。
“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不小心,隔三差五那还是不小心么?”女生循循善诱,“肯定不是!您就是为了把他逼走!如果不是出于这个原因,您又何苦在不同的场合拿出钥匙反复观看,并一遍遍露出讥讽的笑容呢?如果不是出于这个原因,您那远离人群、与书为伍的人设又如何自洽呢?!”
艾尔海森频频点头,深以为然。
“这世上没有人理解您,您也总是讥诮这个世界——但即便是遗世独立如您一般,也难免会被孤独的潮水淹没。所以您一定想要一个知心的、能够无条件支持您的一切、热爱您的一切的恋人!”慷慨的陈词得到了回应,女生的语调便愈发激昂起来,“而我——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敢说,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您:不仅是您的个性,更是您所有举动背后、每一处微不可察又精妙绝伦的逻辑!我就是您最好的伴侣和注解啊!”
“你……”艾尔海森的呼吸微微颤抖,“你竟如此了解我吗!”
“是啊!是啊!”女生一把抓住了他的双手,“我懂你啊艾尔海森!从您的眼里我能看出,您也是懂我的!先生,如果说我曾经看您如同雾里看花,那么现在,就是我第一次拨开迷雾、看清了您的花瓣与花蕊!您就是我命中注定的爱人啊!”
“哦?”却只见灰发男人一改方才的激动,狡黠地挑了下眉,“真的吗?”
如果那姑娘能稍微冷静下来,花个两秒钟想上一想,或许就能意识到“艾尔海森”人设崩塌的问题了。但在那样的情况下,“理智”显然成为了一种奢望——
“当然是真的!”她大声回答道,几乎喜极而泣,“难道我不够爱您,不够了解您,不够契合您吗!”
“不够吧。”灰发的男人嗤笑道。在女生、客人、乃至于服务员惊恐的注视中,他一把抓住头顶,扯下了那头假发——
“毕竟,我叫卡维。”
【一个小小的后日谈】
在须弥城飒爽的晚风里,卡维顶着头乱糟糟的金毛回了家。艾尔海森正在沙发上读书,见他回来,便将书本扣在了膝盖上。
“欧亨利?”艾尔海森瞥他一眼,问道。
“欧亨利。”卡维点了点头,贴着他坐了下来。金发的艺术家看起来并不如何高兴,而是若有所思地在神游,艾尔海森便也没有出声打扰。
“……我问你啊。”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卡维转了过来,“如果她觉得我们没在交往,那又为什么要把信寄到'我'这里来,然后借此威胁'你'呢?”
艾尔海森偏一偏头:“我们的大哲学家有何高见?”
“'唉,如果你不相信上帝存在,那就不可能厌恶祂'。”卡维顿挫着学起了先贤的口吻,慢悠悠拉长了调,“爱情也一样——如果你不相信爱情存在,那就不可能厌恶它。”
艾尔海森微微牵起了嘴角:“还有吗?”
“……有啊。”先贤欲言又止,缓缓漏光了气,“我原来那么吵吗。”
【影日】会读心后,发现暗恋对象是个闷骚怪
日向翔阳最近才知道影山飞雄是个闷骚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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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骚影山×纯情小狗日向
5000+纯爱小甜饼
By薯条
#影日除夕夜·影随朝日远#联文
祝妈咪食用愉快,新年快乐!
“叮咚”屋外门铃响了
“来啦!哥哥我去开门!”小夏自告奋勇一举拿下了给客人开门的任务。
“谁啊,小夏!”日向嘴里咀嚼着食物探出脑袋朝着门口大喊。
“哥哥,是飞雄!飞雄来啦~”
“欸!!!”日向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个新年将至之际到来的人竟然是影山,他急急忙忙地起身向门口奔去。
“快进来飞雄,哥哥正在吃早饭哦~飞雄要一起吃?”
“额……好。那打扰了。”影山飞雄手上提着...
日向翔阳最近才知道影山飞雄是个闷骚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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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骚影山×纯情小狗日向
5000+纯爱小甜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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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日除夕夜·影随朝日远#联文
祝妈咪食用愉快,新年快乐!
“叮咚”屋外门铃响了
“来啦!哥哥我去开门!”小夏自告奋勇一举拿下了给客人开门的任务。
“谁啊,小夏!”日向嘴里咀嚼着食物探出脑袋朝着门口大喊。
“哥哥,是飞雄!飞雄来啦~”
“欸!!!”日向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个新年将至之际到来的人竟然是影山,他急急忙忙地起身向门口奔去。
“快进来飞雄,哥哥正在吃早饭哦~飞雄要一起吃?”
“额……好。那打扰了。”影山飞雄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袋,木讷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要不是小夏拉着他的衣角把他拽进家里,估计以他的个性会一直在门口站到天黑。
“影山,你怎么……啊!”急忙跑来的日向一时没刹住车,被肥大的拖鞋一绊,控制不住地往前摔去,刚好砸中了正在弯腰脱鞋的影山。
“砰!”这清脆的声响,一听就知道,影山这脑瓜不愧是排球头脑5的好脑瓜啊。相比较脑勺着地的影山,日向就幸运的多了,他的脑门刚刚好砸在影山的胸口,一点也不疼,疼的人还是影山飞雄。
“日向Boke!!!”影山狂躁地向日向大吼,本来就看上去阴沉沉的脸更加臭了。
“对不起嘛!粗鲁山!这么凶干什么,我又不是故意的。”日向揉了揉自己的脑门惨兮兮的向影山道歉,可一听到影山又骂自己呆子,火气腾的一下就上来了,马上和影山拌嘴了起来。
【也不知道,那呆子的脑袋有没有事,看起来还挺痛的。我的胸口也好痛啊,真是的走路也不会走,咋咋呼呼的】
“谁!谁在说话?”忽然一个声音在日向脑子里响起,可是他环顾四周根本没有人动嘴啊。他茫然地捂着脑袋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呆子,不会脑子摔傻了吧!不过没事你一直都很傻。”影山换好鞋看见日向傻里傻气地转着头嘴里不知道在嘟囔着什么,出声嘲讽。
“混蛋山!”日向立刻伸手想要和影山扭打在一起。可这时脑海中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头没摔伤吧,我看看,嗯……没事,那就好。不过话说日向的头发还真软,昨天刚洗的头?嗯?换洗发水了?橘子味的?比以前薄荷味的好闻】
这、这声音怎么和影山的一模一样,日向呆愣住了,可是他刚刚明明在和自己打架啊!嘴都没有动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啊啊!
“呆子!日向!日向翔阳!”
“啊?啊!我在!”
日向从沉思中惊醒,影山弯下腰与他的眼睛平视,他竟然可以在那双蓝色的眼眸里读出担忧与慌张。
【这个呆子,不会真的撞出事了吧,不行,我得带他去医院看看】
“不用,我没事,不用去医院!”日向连忙摆手,表示自己的脑袋一点事也没有。
“哦,好。”
【没事就好,不行我还是得盯着这呆子,他傻傻的什么也不知道,等会儿晕在路边没人知道就惨了,不过他是怎么知道我想带他去医院的?有怎么明显吗?】
影山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飞雄,我把碗筷拿出来啦!哥哥,快来吃早饭啊,饭都要凉了!”
“来了!”日向望着影山的背影出神,天哪,他不会可以听到影山的心声吧!这也太帅了吧!日向立刻接受了自己突然获得的特殊技能的设定,甚至感觉下一秒就要被超级英雄召唤去维护世界的和平了。
日向蹦蹦跳跳地走进餐厅,一入眼就是拘束地坐在餐桌前手足无措的影山。
【日向那个呆子怎么还不来啊!怎么办!我是不是要和小夏说几句话缓和一下气氛啊,那说什么呢?你和日向一样可爱呢,小夏。我天,怎么好像一个变态啊!算了算了我还是不说了】
影山慌张地接过小夏递来的碗抿了抿嘴似乎要说些什么,最后一切的言语脱口而出化作了“谢谢”二字。
日向见状,噗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Boke!!慢死了像个蜗牛一样!”
日向不满地撇了撇嘴,最后还是在影山身边坐下了。
今天的早饭刚刚好是日向最喜欢的生鸡蛋拌饭。
日向快速将仅剩几口的拌饭统统送入口中,腮帮子因为过多食物的堆积,随着咀嚼上下鼓动着。
【真可爱,想摸。简直和美羽姐姐小时候养过的仓鼠一模一样】
突然的声音在日向脑中炸开,吓得日向差点被生鸡蛋拌饭给噎死,他不由得偏过头去,耳垂滚烫得吓人,他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瞄着吃饭的影山。
好啊,这个混蛋山自己面无表情地吃饭却搞得我害羞死。
没错,日向翔阳喜欢影山飞雄一直是属于日向一个人的秘密。他还以为会这样一辈子暗恋下去呢,没想到影山这家伙竟然还对自己抱有不轨之心,还装作面不改色的样子真的很逊呢,影山君。
“话说,你怎么突然来我家了啊?”日向尝试着寻找话题来掩盖自己的窘相。
“我给你发了简讯的,呆子!我看你一直不回就想看看你还活着吗!”
“我手机在楼上充电嘛又不在身上,影山还真是一个急性子!”
两个幼稚的哥哥差点要当着小夏的面吵起来了,最后还是小夏出声阻止了闹剧的发生。
吃完饭的影山和日向对坐无言,气氛一下子就沉默到了极点,当然这都是表面的假象罢了。
日向翔阳表示自己从没见过比自己还要聒噪吵闹的人。
【好尴尬,要说些什么啊,这个呆子怎么也不说话,烦死了,我要怎么和他说我家里人今天不在家想要在他们家借住一晚啊,完了,我说不出口啊。要不先找点话题聊聊,等时机成熟我再和他说。不得不说日向的睫毛真长啊,嗯……今天可以和日向睡一张床吗?要是可以,我是不是也可以趁他睡着偷偷抱着他睡……】
行了,行了,变态山。你这思维跳跃也太快了吧!算盘珠子都要蹦到我脸上来了。
“额……影山今天怎么来找我了呀,是找我打排球吗?”日向为了防止影山跳脱的思维再去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事赶紧出声打断他。
“嗯。”简简单单一个字下面涌着无数话语。
【好耶!日向终于开口说话了,成功就在不远处,我就跟他说我父母不在家,我不想一个人在家想在他家借住一下,对就这样说,你可以的影山飞雄!】
“那个……”
影山开口了,日向紧紧地盯着他,想看看他到底能说出什么话来。
“我……我想睡你!”影山紧闭着双眼低下头大喊。日向一听,脸一下就红了是那种从内而外自然而然地燃烧。他赶紧扑到影山怀里,慌张地捂着影山地嘴巴,深怕被在屋外玩耍的小夏听去了
【卧槽,一紧张不小心说错话了,这怎么办啊,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大哥!你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啊,这句话和你想住在我家睡觉,是一样的吗!日向的内心无比的复杂,既有知道暗恋对象也喜欢自己的欣喜也有暗恋对象是个笨蛋的无奈。
“不是的,我说错了,我是说我想在你家睡一晚,我父母和姐姐都出去了,我家只剩我一个人我想……”这是笨嘴的影山第一次说这么多话,都因为一时急于解释一句令人遐想的胡话。
【日向,会相信我的解释吗?他要是不相信怎么办啊!该死的,我的笨嘴,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我总不能说我很想你,好久没见了我自己拒绝了家庭旅游来找你打排球吧!】
你不是会说吗,那你倒是说出来啊,总比刚刚那句我想睡你好一万倍吧!日向快被影山气到七窍升烟了,但他又无可奈何只能无奈扶额。
“欸!什么!什么!飞雄要住我们家吗?我去告诉妈妈!嘿嘿……妈妈,飞雄说要住我们家!”小夏活蹦乱跳地跑上楼找寻正在收拾的日向妈妈。
楼下又只剩尴尬的两人。
日向看着角落的排球,向影山提议:“要不我们去打排球吧!”
“好。”
【好耶,又可以和日向打排球了,好激动好激动,最近我一直都有保持握球的手感,一定可以给日向托最好的球的】
心里的愉悦从微微上扬的嘴角流出,影山还是从前那个脑子里只有排球的影山呢。
冬日里的太阳高高悬在天上,没有一丝实际的温度,只是在云层之间若隐若现。刺骨的寒风不由得让日向的脖子一缩。
“呆子,围巾都不带你想冻死在路上吗?”恶狠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得日向一哆嗦。
“知道了知道了王者山!”日向接过围巾就往脖子上围,根本没仔细看到底是谁的围巾。
【这个呆子,可别冻感冒了。欸!日向围了我的围巾耶,要提醒他吗?算了,戴我的也挺好,真可爱。】
日向听见影山的内心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带着影山的围巾,丢脸死了,不过他还是下意识地将鼻子埋进围巾里嗅了嗅,是影山的味道,上面存留淡淡的雪松味和一点点镇痛剂的味道。
影山围巾就一直戴在日向的脖子上,就像影山不会出言提醒,日向亦不会刻意拆穿,两人就这样心照不宣地徒步走向平时日向练排球的小公园。
【今天,这呆子怎么这么安静,发生什么事了,要不问问,但会不会太唐突……】
“影山,我们来比比看谁先到小公园吧!”
“日向Boke!不准抢跑,还没说开始呢!”
今天,小公园里一个人都没有,可能都和家人呆在一起迎接新年的到来吧。
只有两个气喘吁吁的小傻蛋站在寒风中为到底是谁先到的小公园争吵不休。
“我不跟你吵了,快给我托球,哼!”日向摆出一副这次胜利是我施舍给你的样子看着影山。
坏脾气的影山先生当然说什么也不干“我为什么要给你托球啊,本来就是你抢跑在前,就是我赢!”
如果在平时日向早就和影山扭打在一起了,但是今天,不一样。日向甚至有点憋不住想笑出声来。
只因为心口不一的影山先生是这样想的
【终于可以给日向托球啦,嘿嘿嘿,接下来日向又要开始求我给他托球啦,围着我转的日向好可爱,好可爱!让我想想让他求几次我答应他呢?一次太少了,两次吧,不行两次显得我太好说话,三次,会不会太多,两次半吧,他求第三次的时候我就免为其难的答应他】
日向想:如果他没有这个读心术的话,他将永远都不知道面上风平浪静惜字如金的影山背地里竟然这么多话。
日向配合着嚷嚷了两遍托球,影山的确在第三遍时出声打断他,“勉强”同意给日向托球。
但今天乌野的怪物组合好像并不是那么的默契,扣球手总在高高跃起之时呆愣几秒错过二传的托球。
当然原因只有日向自己知道。
“日向Boke!!!你能不能用点心啊这已经是第五次了!”
当日向选手第五次错过扣球的时机时,影山终于忍不可忍地对日向发动了”握日“技能。
“那还不是你一直在脑子里说日向跳得好高啊,日向扣球时也好可爱,好喜欢……日向……我才会分心的嘛!”
“什么?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日向小声的嘀咕,盛怒的影山并没有听清,只好再次开口询问。
“没!没什么!”日向连忙摆手否定生怕被影山听见。
“翔阳!你怎么在这!”发小们的声音就像救命稻草拯救了不知如何是好的日向。
“幸治!小高!”日向立马挣脱影山的束缚奔向好友。
“你在打排球啊!”好友们跟以前一样打闹着揉搓日向的脑袋,日向顺从地接受了所有的抚摸。
“对啊。”
“欸,那是谁啊?”
“哦哦,那是我在乌野的搭档影山飞雄,他是很棒的二传呢!”
“太好了,翔阳终于有真正的二传手给你托球啦!”好友激动地一把把他抱在了怀里。
【日向夸我是最棒的二传耶,开心。什么!他们凭什么叫日向,翔阳怎么亲昵的名字啊,我也想叫日向的名字。啊啊啊!把你们的脏手从日向的脑袋上移开啊!不要碰他!啊啊啊他把日向抱在怀里了,啊啊啊,我的日向脏了!啊啊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
日向觉得自己的脑子快炸了,影山飞雄一直在自己的脑海里尖叫,吵得日向眼冒金星。他默默退出好友的怀抱,转头朝着影山大喊:“影山,这是我的发小,初中那场比赛他们也在,你要不要和他们认识一下!”
“不用了,我要练发球了。”影山冷酷地拒绝了日向的邀请,走到离他们较远的角落练习发球。
【好烦啊,日向被抢走了,明明我们练着球好端端的,他们真没眼力见,气死了!气死了!不行不能把我的怒气表现出来,别吓到日向了。】
日向看着影山那张黑得快要滴出墨来的脸,暗自吐槽道:“那你倒是别表现出来啊,这也太明显了吧。”
“额……翔阳,我们打扰到你们了吗?”
“没有,没有。”日向连连解释道,“那家伙平常都是这样的,幸治、小泉你们不要在意我们继续聊就是了!”
“感觉你的搭档好像不太喜欢我们的样子啊。”
“哈哈哈哈,没有的事啦!”日向讪笑着挥动着手腕打着哈哈。
【那个呆子,人缘还真好呢,一点也不记得到底是和谁来打排球的。】影山委屈的心声再次出现在日向的脑海时,日向突然记起来旁边还有个人在等他。
“幸治,小泉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喽~拜拜~”
“好的,翔阳再见!”
“影山,我们回家啦~”日向快步跑到正在捡球的影山旁边,发出一同回家的邀请。
“嗯。”影山抱起球,用鼻音单哼出一个嗯字。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哼,现在聊完了到想起我来了,日向Boke!!!嗯?怎么没跟上来?是我走得太快那小短腿跟不上?那我走得慢些】
日向跟在影山的身后偷偷地笑也不没有计较影山在心里骂自己,他蹦跳着窜到影山前面,倒着走路,他满含笑意的眼眸望向故作深沉的影山,缓缓开口道:“别生气了嘛,孤僻山,我也不是故意忘记你的,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好不好嘛~”
“我又不在乎!”
“是是是,你一点也不在乎,但我在乎啊!”
【在乎!在乎死了!以后你要是再把我忘在一旁和别人聊天,我就……我就再也不给你托球了】影山在心里暗自放着狠话。
“别嘛,我以后一定不会忘记你的,不会再留你一个人打排球了,别不给我托球!”日向一听影山不给他托球一下子就急了,不小心说漏了嘴。不过还好影山并没有太在意,他在意的点总是奇奇怪怪的。
【日向说以后一定不会忘记我,嘿嘿,那就是我们永远在一起喽,耶斯!】
呵呵,还真是个逻辑鬼才啊。日向忍不住地吐槽。
傍晚的风冰冷刺骨,再加上日向和好友站在原地聊了好久,运动的热量早已消逝殆尽了,如今他的手早已冻得通红。
影山侧目刚好看到日向合着通红的手往里面哈气,脸也冻红了几分,睫毛上还闪着被风逼出来的泪珠。
【翔阳手冷,要不给他暖暖?可是我还在跟他吵架,突然暖手也太诡异了吧,找个借口,我新买的衣服,你要不替我试试口袋大不大?】
日向没忍住一不小心笑出了声。
“你怎么回事啊,呆子!”
“影山我手冷~”
“手冷你笑什么,像个笨蛋一样!”影山牵过日向的手就往自己口袋里面揣,影山的手很烫,烫得像一团火在日向的手中燃烧,热量源源不断的从手掌绵延开来,充盈了日向跳动的心脏……
【耶斯,干的漂亮影山飞雄,你自然地牵到了翔阳的手】
日向羞红着脸不说话,只是慢慢的,慢慢的,和影山越靠越近。
“哼~谁才是笨蛋,我不说。”日向是这样想的。
“我们回来啦!”日向一边拖鞋一边向屋内大喊,向所有人宣告着他们的到来。
“妈妈,哥哥和飞雄回来了!”小夏蹦跳着为刚刚回家的哥哥们作着迎接仪式。
“翔阳、飞雄快进来洗手吃饭了!”
“好的,妈妈!”
“打扰了!”
“哥哥~飞雄!快陪我放仙女棒!”吃饱喝足的排球二人组正打算休息片刻,就被小夏的叫喊扰了清梦。
小夏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仙女棒,嚷嚷着要哥哥们陪她放烟花。
最后日向实在熬不过小夏的哭闹,还是同意去庭院里给她放烟花。
日向点燃了一根仙女棒递给小夏,让她到一边玩去。
“给,王者山,你也来一根。”日向伸手递给影山烟花棒,但影山并没有接,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拒绝了日向的好意。
“不要就不要,我还懒得给你呢,无礼山!”
影山这次并没有还嘴,只是深深的望着日向与小夏嬉戏打闹。
星星点点的火星在日向的胸前炸开,冬日的月夜下,影山觉得他心爱的少年就像是穿梭在童话森林里的精灵美好的有些不真实,如果他不努力抓紧他,很可能他就会煽动着翅膀飞向自己到不了的远方。
【喜欢翔阳,好喜欢翔阳,做我男朋友吧翔阳,我永远给你托球。】
日向突然诧异地转身,他对上了影山灼热的视线,一动不动。
“影山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翔阳!】影山的内心掀起一场风暴,他内心的狂喊在日向耳边炸开。
日向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一阵阵热气从心口涌上脸颊,他抓着仙女棒的手不由的紧了紧,似乎期待着笨蛋搭档的告白
晚风携着烟火气吹来,吹起了影山的刘海。
“嗯…新年快乐boke。”
END.
知妙《我那没有遗憾的人生》
*原作背景+40年。第一人称。全文5万字。
我确信自己老了,就选了一个春光明媚的清晨,把退休申请报告交与新来的小书记员。他对我恭敬地笑,双手捧着贤者专属的荣誉勋章递给我,说:“卡维大人,恭喜您,可以休息了。”那双绿荷色的眼睛在我眼前晃。我脑中不免浮现出某张生硬的脸。
嘴上说:“按照我这工龄,退休金应该是最高那档吧?”
年轻的男孩忍俊不禁:“那是当然。感谢您这些年为剎诃伐罗学院做出的贡献,卡维大人,我们永远记得您。”
接过勋章的时候,我瞄到他的手。“戒指?”
小书记员脸红,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挡。眼睛羞涩地看向一旁,告诉我他最近同相识多年的爱人订婚,准备...............
*原作背景+40年。第一人称。全文5万字。
我确信自己老了,就选了一个春光明媚的清晨,把退休申请报告交与新来的小书记员。他对我恭敬地笑,双手捧着贤者专属的荣誉勋章递给我,说:“卡维大人,恭喜您,可以休息了。”那双绿荷色的眼睛在我眼前晃。我脑中不免浮现出某张生硬的脸。
嘴上说:“按照我这工龄,退休金应该是最高那档吧?”
年轻的男孩忍俊不禁:“那是当然。感谢您这些年为剎诃伐罗学院做出的贡献,卡维大人,我们永远记得您。”
接过勋章的时候,我瞄到他的手。“戒指?”
小书记员脸红,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挡。眼睛羞涩地看向一旁,告诉我他最近同相识多年的爱人订婚,准备年底置办酒席。我向来容易受他人的喜悦感染,禁不住为他高兴,从手提箱取出一份我手绘的须弥常见户型室内设计的图纸,塞到他手中,跟他说有装修疑问随时可以约我咨询,我就住在上城区。
他激动得睫羽直颤,连声道谢。“这是最珍贵的礼物。大吉祥智慧主在上,妙论派的同学们一定会嫉妒我的。我要把它装裱到婚房的墙上,传给我未来的孩子,”他在欢欣的罅隙里看我,“卡维大人,我迫不及待想把这张图纸分享给我怀孕的爱人。”
那双绿眼睛里流露出炽热的温度与柔和,让我心中一块被我遗忘的空缺孔洞久违地回响起孤寂的风声。可能发觉我在滞愣,男孩忽地一惊,腼腆地抿嘴:“抱歉,我太兴奋了……”
“我确实没成过家,”我调笑道,“可这不代表我不懂你的幸福,坏小子,真叫人羡慕啊。”
怀抱着喜悦与说不上来的复杂心绪关门离开,我一步一顿朝前走,乘坐电梯到一层。去往教令院大门的路上,很多同事和学生出来和我热情道别。“卡维先生年轻的时候长得很美,倒是想不到他会做个孤寡老学究,潜心向学到现在,”有个老同事抚着胡须看我,对他身侧的助教说,“但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是啊,”斜阳从熟悉的焕彩琉璃窗中射入,落在我们的侧肩,在墙面撒下版画似的剪影,“我实在是干不动了。每走两步,膝盖骨就咔嚓响。”
帮我拄拐的梅赫拉克做出代表微笑的表情。“它倒是不会老,”我的老同事微微低头,“小梅,你跟着卡维先生这么多年,和优秀学者的距离应该只差一个学籍了吧?”
梅赫拉克不理解他的玩笑,疑惑歪头,导致我差点没站稳。围着我的学生神情突变,争先恐后地伸手扶我,生怕我再像前几年去大赤沙海考察那样摔成左腿骨裂,以致卧床半年,至今还有后遗症。我尴尬地哈哈笑,慢慢走出这个我待了六十余年的地方。沐浴着夕阳时分带着涩味的空气,风从头顶上方的拱门缝隙无声吹拂过去,听院门在我身后合拢的声响,恍若隔世。
远景沉睡着平缓的山峦,烟霭漫布。东部山麓连着山崖,从高往低徐缓地扩展开去,西部的水泽同矮小的疏林一起消逝于水天一线。学院大门的坡路蜿蜒穿过圣树的缺口。我一下一下往前挪,经过一个独栋,我很久没去过的。我在门口停留一阵,想赌世界上是否有巧合。
事实证明愿望总会落空。
“这人又是旅行去了,”我说,“反正那没良心的肯定不知道我今天退休。没所谓,我只是心血来潮想看他最近过得怎么样,不在就算了。”
想了想,改口说:“不在家就算了。”随年岁增长,有些不好的话,就不便再挂在嘴边。
屋主艾尔海森是我的前室友,以前是教令院书记官。此人与极富社会责任感的我不同,是坚定的提早退休分子,宁愿放弃再做五年提升退休金比例的机会,也要早早卸任。
我当时在去交报告的路上,见他在职员存包处收拾行李,顺口问他要去哪,才知道那天他退休。他一反平日生硬的态度,语气里多出几分上扬的姿态,说:“你也应该还有两个月就能休息了。”
“我刚签了返聘合同,还得再干五年。”我摇摇头,回答他。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语气又回到常态:“……什么时候的事?”
“‘刚签’,”我嘲笑他,“小老头,你先自个儿玩去。找提纳里陪你也行,我还得继续上班。”
那是我跟艾尔海森最近一次的对话。往后的五年里,我对他的印象停留在偶尔的纸面交流,和他那天手提公文包、头也不回和我擦肩而过的动作。我记得他因衰老而微微前倾的脖颈,不再如年轻时紧致、只剩依稀肌肉线条的身型。那双曾经能灵活翻动厚重书籍的手,也被皮肤松弛带来的青筋突起毁坏了应有的美感。在我在他身上闻到陌生的味道,后来回家后也在自己的衣服上闻到。那是走到这个年岁自然会有的东西。我不喜欢,但它客观存在,就像艾尔海森和我之间长久的隔阂。即便是友谊也跨不过去的沟壑。
“前任大书记官好像是月初出发的,”酒馆里,前三十人团成员哈坎说,“有够潇洒,艾尔海森先生,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真叫人羡慕。工资又高,事情又少。什么都有,就差个女人。”
继续笃定地:“他应该有个女人。”
“总不会是男人。”
“确实,”几人嘻嘻哈哈地哂笑,有一个说,“我听北边来的一个游商说,他们那头刚效仿西风的国度,通过了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的婚姻法,说是什么捍卫‘爱情自由’。”
“难以想象律法的国度也如此前卫,这或许算是一种politically-correct吧,”开口的人一听语气就知是知论派的学者,“作为具备理性与智慧的须弥人,我等实在无法理解,多巴胺带来的生理快感就那样重要吗?”
另一人道:“说来,以前任大书记官的英明,他怎么会错过和须弥的聪明女孩结成连理的最佳时段?他的智慧不能得到基因链的传承,实在是无比可惜。”
“他国自有国情在,内部事务轮不着我们评判;须弥的女孩们也都很优秀,自己过或者和爱人过都是好结局,倒不必便宜了那家伙,”我忍不住打断这一话题,“你们几个的思想太过落后,应该去伐护末那学院接受社会学改造。”
“卡维先生言重了,我们只是说说闲话,”好在其中一人自己打圆场,“说起来,很久没看过您和艾尔海森先生一起来喝酒了。”
另一个说:“能常常见到您二位一块的日子,得追溯到三四十年前。”
想起来了,我落魄的几年都跟艾尔海森住在一起。那栋房子的产权本来是我们共有,但后来归了他。我倒不在乎。做建筑这行久了,我见过很多家庭因为房屋的归属争得头破血流,四分五裂。艾尔海森能平静收下,不跟我做无谓的纠缠也算是和平的结果。我正常交房租,他也不借此为难我,对此,我在心中一直抱以感激。
我们维持着平淡的友谊,不时出门饮酒作乐。但大部分时间里我们并无交集,我有我的工作,他要他的私人空间。对于他好心收留我一事,我无以回报,能做的只有尽快攒钱,早日搬出。
在两年后,我终于存够了房产首付的钱,就立刻行动,在离他附近不远的地方买了一栋,才算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倒不是我死皮赖脸要凑过去,只是考虑到那处的地段好,方便工作。我一度以为艾尔海森会拿我的房屋选址打趣,但他却没这么干。那日我告诉他的时候,他语气里带着微不可察的笑意,内容却是在跟我攀比:“我家离办公室更近。”
我说,早知道天天上班都经过你门口,我就该多等半年,买另一朝向的一栋。
他摇摇头:“按照如今房产的性价比,你哪栋都不配买。”
我当场气得去再接了两单外务,去酒馆找人一块嫌弃这位嘴上不饶人的朋友。
随着肌肉萎缩,吞咽酒液不再像过去那样轻松,度数稍高,胃里便有些液体反流。我忍住把辣味的酒精闷在口腔等待酸水回落,才把酒液吞下。
摩挲酒杯的杯身,在酒精带来的迷幻中全心感受、拥抱。是我手指上的茧变得厚重,才认为是酒杯的材料变了。自然中的物质变换速度远不及人类。我很久没有摸到过自己年轻时的身体。认识到自己不如从前,只需要某天一觉睡醒,我盯着镜子,发现疲惫下垂的泪沟没有像往日那样在好好休整后就能减淡。它黯淡得像我学生时期用水泥做的模型。
一个人生活确实自由,我可以在酒馆喝到天亮,没有人会用让我痛得瞬间清醒的力道猛拍我后背,让我回家。我也不用在被带回去的路上惶然地思考对方说的到底是不是我家。退休的第一夜,我在酒馆吧台,紧抱梅赫拉克,睡足一个通宵。
等我次日腰肌酸痛地起身后,兰巴德往我面前放下一碟鱼肉卷,凑到我耳边说,艾尔海森回来了。
敲门声撕开春夜厚重的潮气。
我拄着单拐出去开门,和站在我家门口的某人对视。
“怎么是你?”我惊讶中带着欣喜,因为我确实没料到他会主动来找我。自打我搬离他家,我们又各有工作,交流的机会便少得可怜,我很多时候都要通过旁人来了解他的近况。与我记忆中又有了出入,他的脸上出现深浅不一的新皱纹,肤色也不再如多年前那般白皙中透着血色。
他也老了。我深刻认识到这一事实。
艾尔海森被植物在夜里吐出的闷涩气味覆盖,微垂的眼睑下,视线依旧如鹰隼般直勾勾钳在我眉眼,嘴里很快发出一串喑哑的声音:“舍得离开工作岗位了?”
他知道我从学生时期就想做教令院的讲师。“当然。加上这几年工龄,我的退休工资就和你齐平了,前代理贤者大人,”即便许久未见,很是意外地,我跟他讲话一直不会因时间流逝而出现陌生的感觉,“他们说你去璃月了?”
“还有蒙德。”他说,“赛诺帮我写了信函,我在骑士团图书馆找到不少新出的古代文本,他们那位不老的炼金术士也带我去了龙脊雪山,实地考察。”
“一把年纪的人,怎么还爬雪山,”我勉强侧过身,给他让出走路的位置,“进来坐。”
鹅黄色门廊灯下,艾尔海森轻轻从我身前走过,步伐也不快,腿有些抬不高的样子,留下一条狭长的背影。他扫了眼梅赫拉克,问我:“你腿还没好?”
“年纪大了。仅靠保守治疗,恢复慢很正常,”我下意识说,而后感到违和,“等等,我好像没跟你讲过我受伤。”
“贤者受伤这种新闻,几天内就能传遍全须弥。”
“是吗?我以为你终于有了人性,学会关心别人了。”我向来反感他这种把我当成蠢货似的语气,自然就说出口了。
他瞥我一眼,毫不客气在我客厅的单人沙发坐下。“你也是一点都没变。”
我给他拿了个空瓷杯,敲在他手侧的台面。他却径自开口。“我很快就走。”他毫不考虑接下来的话是否会令我震惊,径直道,“卡维,我不认为以你的年纪和身体状况,选择独居是安全而合理的。我家有空房间,你稍微带点必需品就跟我过去。”
“啊?”
他抱着双臂:“听得见么?”
“我是老了,又不是聋了,”我说,“只是,为什么?你不会觉得两个近七旬的老汉住一块很浪漫吧?”
他侧头,眼神流动,露出反感的神色:“建议你把丰富的想象力留作他用,前任贤者先生。”
“那你是想干什么?”
“你和我讲话时总不爱动脑,”他说,“与其浪费时间询问我,不如动用你为数不多的精力回忆我刚说完的内容。”
我不满地再次看向他那张脸。方才在门口光线不足,我没太留意更多的细节。但现在我意识到,艾尔海森和我一样,也不再年轻了。他嘴角有剃胡渣留下的细疤,显然是手抖时意外留下的。而这对于常年惯于持剑的他而言并非常态。我找到了能讥讽他的事,却高兴不起来。“行啊,我不近人情几十年的学弟突然想起来要伺候我这个老单身汉了,我可要好好享受。”我咬着后槽牙说,“等着,我去收拾东西。”
我不知道自己做出这个选择是因何缘由。可能有几分是积压的怨气。我半靠房间的木椅,将业果木柜里的衣物取出,叠齐放入外出用的手提箱。艾尔海森在客厅倒我的枣椰奶昔喝,杯具碰撞的响声传到房内。我实在嫌他那副事不关己的习惯,干脆打断他:“你也太自觉了,有空喝饮料不如进来帮我收。”
“我以为,大建筑师有一双巧手,收拾行李这等小事是不必惊动我的。”杯底落在桌面。艾尔海森面带不耐推门进房。我倒没料到他会应允——不过他也从来如此。过去我们住在一起,每次让他收拾房间,他虽然嘴里不会说我爱听的话,但行动倒从来干脆。我将长裤叠起,反手接过他传来的外套。指尖掠过树皮般的皮肤纹理。他很快把手指往衣物后藏了两寸,不再让我触碰到他的指尖。
我怀抱手提箱,看艾尔海森用他那把打磨精细的黄铜钥匙拧开门锁。门口打开一条缝,里面的果木摆件的味道幽幽飘出,随着艾尔海森的左臂伸向我。我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他也不解释,从我手里取走了手提箱,半扛在肩头走向客厅。我心头一动,步伐比思绪先一步迈进,跟在他身后走入屋内。
某人丝毫没有过问我要住哪个房间的意思(他家客房不止一个,之前我租住时是自己选的),就直接把我的手提箱撂在我原先住的房门前,不声不响离开。
“你进去放完东西出来搞卫生。”他说。
我耸耸肩,懒得计较他教官似的命令式语气。知道他只是在客观陈述需求是一回事,何况半夜吵架容易影响邻居的休息。
把手提箱留在客厅,我推开木门,回到阔别数十年的房间,却一时不敢往前。屋内的陈设位置正确得令人发指:我选的竹编枕照原样斜放在床笠上,连我刻意留出缝隙的衣柜柜门都维持住半掩的30度角,保持着我从这里离开那天最后的模样。我没摸到桌上有落灰。房内看似不需要大面积打扫。我需要做的只有把带来的衣物鞋袜,惯用的物品整理到它们该在的位置。“你不会这么多年都没动过这里吧?”
艾尔海森在客厅说:“你不要自我感觉良好。这是我家,我当然会收拾。”
我心头闪过一个念想,他会不会是旅行到家后听说我退休,就立刻把我房间整理干净,把我留的东西拿出来一一摆到我习惯的位置就去找我。很快这个幻想就被打断:“别把东西放在路中间。”
放着我贴身衣物的手提箱被他用笤帚随意地推回房门,像驱逐什么虫蚁。这成功刺激到我的神经,我简直是把最让自己开心的事在脑海迅速过了一遍,才不至于跟他计较。
考虑到自己的年纪已不太允许大喜大悲,和这样说话不中听的老单身汉相处,我得随时催眠自己不要和此人置气,免得咬碎牙齿,还得去健康之家花半个月的退休金做树脂牙冠,得不偿失。
始作俑者对我的情绪波动毫无自觉,单手抱来一床干净的被褥,丢包袱似的扔在床榻,又鬼魅般地离开。
由于搬过去的时间是在凌晨,倒是没人看见我重新去了艾尔海森家住。这令我很满意,因为这样不会生出多余的是非。我展开他取来的棉被,收拾好床铺,走到厅堂,见他已经环抱手臂,深陷在沙发内睡得很沉。他呼吸的声音比以前重,像缺少油润的马车轴承和滚轮摩擦,在房间里不关门就能听见。我可能也是累了,居然一时没想起要叫醒他嘲笑,兴许是这几年工作下来逐渐感觉到入睡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走进艾尔海森的房间,见他桌上叠放着几本书,书堆的边上有个驮兽皮制的笔记本。我记得这样款式的本子是他祖母留下的,数量相当多,他一般用来记一些私人的事——是我以前住在这里想偷看的时候,他会拿词典敲我后脑勺的级别。
我简单拢起艾尔海森床上的棉被,让梅赫拉克帮我把它盖到熟睡的艾尔海森身上。他果然不比过去那样精神收放自如,连我给他掖完被角都没醒来。
又洗了个澡,我换上寝衣站在沙发边,就着煤油灯凝视他的睡脸。大脑里回想酒馆里因他而起的讨论。
我确信,即便我几乎未赞同过艾尔海森的大部分言行举止,许多人对他的了解也远不及我。随年岁增长,他扎根于心脏的理智之种只会蓬勃生长,将一切小题大做的错误避免。他不会徘徊于“家”与“家庭”的论辩与情绪感知,即使他清楚自己会因时事变迁而逐渐失去选择的权利。某种角度而言,他算是一本通俗的读物。
厅堂里的寂静正如午夜本身一般深沉,而沉睡的艾尔海森神情如天鹅绒般柔软。浓烈的反差使我按捺不住自己奇异的心情,就像第一个看到万花筒内部的孩子。我并非文学系出身,无法准确描述此时此刻我的内心所想,但他让我想到冬日里的炉火,我仿佛能听见火苗在柴木上扇动羽翼的噼啪声,直到倦意与奇妙的安逸占据我的大脑。
等到进房间前,我才发觉他没摘隔音耳机睡觉,就撩开被角帮他关机,拔下接线口。指尖擦过他脸颊时,他轻哼一声,鼻尖微微一缩,吸进去什么,似乎在无意识地确认气味来自于谁。我一转身,在茶几上发现一个被我忽略的小物件:盒盖朝上打开,不起眼的木盒,里面放着我以前用的那把系着狮子玩偶的黄铜钥匙。
想来,他方才在这里等我,是想把钥匙交给我再去睡,只是老人的体力实在跟不上。
我胸口暖洋洋的,自觉地捞起那把钥匙,顺带用指关节轻戳一下他的脸颊,拿着取下的耳机去他房间插充电线。
做完如上行为后,我回到房间躺下,用心感受着熟悉柔软度的床垫,闻到数十年前常感受到的清洗剂香味,伸直双腿,沉眠至天明。
即使晚上熬夜,早上还是天蒙蒙亮就醒来,这就是老年人。我打开房门,看见沙发上空无一人,而对面房间的门没关严,漏出缝隙与屋内的灯光。
“艾尔海森,”我喊我这位久别重逢的朋友,“既然起了,要不要去吃点什么?”
按照惯例,我默认他不拒绝就是同意,进房间更换外出的衣物。再推开门时,艾尔海森果然整装坐在沙发上,低头在看一本蒙德文字的书。他日常总不像个知论派的学者,习惯用行动替代语言。见到我,他合上书,站起来,很平常似的朝我伸手。
我摆摆手表示拒绝,告诉他梅赫拉克足够让我站稳。他便收回手,环抱在胸前,那双尾部已被眼睑压下的上挑眼露出不耐:“那就先走。站着不动,是想负责锁门?”我白他一眼,故意用拐杖下端把他家地板戳得咚咚响,边戳边走。
他在后面冷冷地:“捅坏就用你养老金付。”
脾气还和年轻时一样臭。我心虚地减小力道,停在路边等他。
我们一前一后走,开门进咖啡馆。店员回头看见我们,惊讶不已,表示看到我们一同出现就像岁月倒流。我爱听这样的话,感觉心里那丛名为青春的森林仍旧苍郁,乐得像从树冠顶端窜过的飞鸟。我一把揽过艾尔海森的肩胛,朝他们大笑:“好,给我们上点好酒。”
店员动作一停,看向艾尔海森。艾尔海森只是皱眉,也不看我:“给我一小杯就可以。”
“艾尔海森,你这是早早在养生了?”我冲他吹了声嘲弄的口哨。
“正视身体的自然变化没什么值得被批判的,”艾尔海森瞥我,“除非有人已为耆老却依旧热衷于自欺欺人。”
我听出来某人又是拐着弯骂我,一时语塞,一走一拐拉开离他两个位置远的高脚椅,坐上去。梅赫拉克自觉跳到我手边的桌板休息。咖啡馆的店员露出几张见惯不怪的笑脸,其中一个走过来把我们之间的两张椅子抽掉,搬去别处,又与我们聊起昨日的教令院趣闻。我边聊边笑,仰头吞下去两杯酒,大脑便开始闷热。咖啡馆内的香气令我陶醉不已,但我几次开口都想不起来要起些什么话题。
“卡维先生,”一个新来的年轻店员把新烤好出炉的枣椰糖饼推到我面前,“您已经盯着咱们墙上的挂钟发呆十分钟了。是咱们店里的钟走不准了吗?”
没等我开口,艾尔海森便道:“这位长者只是还没反应过来从此以后都不必上班了。”
他咖啡馆众人哄堂大笑。我颇感尴尬,忍不住反唇相讥:“我是比不过你这提前退休的懒鬼。明明身强力壮,脑子也还转的动,稍微多一点贡献都不愿意做。属实是薅规定的羊毛薅到极致。”
“我少做的时间,你不都帮我补上了么?”他显然是故意激我,嘴角紧绷着没笑,伸手拿走我面前的一块糖饼,“不如你填个表,申请再回去五年,就当是我也延迟退休了。”
眼见我们又要起争执,店员连忙打岔,扭头问我:“卡维先生退休后有什么打算?”
实话实说,他问倒了我。老去固然是不可控的自然现象,但人要如何优雅地老去,发掘自己往后的精神需求,却是个值得讨论的哲学问题。几年前的我正是因为想不到自己离了毕生挚爱的建筑学该如何生存,又看到新来的学生们还俨然嗷嗷待哺的模样,才选择了留在岗位。当一切尘埃落定,我就一时不知何去何从了。
我正发愣,远处一位和我们年龄相仿的妇人起身,笑眯眯地怀抱一叠传单朝我们一摇一摆走来。“两位英俊的先生,”她声音慈祥而婉转动听,带出微微后延的尾调,“如果没什么安排,要不要来奥摩斯港的相亲角看看?”
半白的发梢间,她半掩着嘴笑,脸上绯红:“有很多适龄的老姑娘在等着你们哦。”
两张新世界的画卷在我们眼前缓缓展开,下一秒艾尔海森便出手将他的那张快速卷起并丢弃:“谢谢。但我没有这种需求,以后也不必邀请了。”
妇人的神情转瞬间变得有些尴尬,我又一次被艾尔海森的无情所震慑。“女士,您别在意,他说话总是如此,算是个屡教不改的顽劣分子,”我伸出手,将她落到额前的一绺银发轻轻拨回原位,安慰她,“这样傲慢的家伙不去才是对姑娘们幸福生活的保证,您说是吧?”
妇人又盈盈笑起来,戴着翡翠玉镯的手抚摸我已布满皲裂的手背:“要是我的老伴儿能有卡维先生这样温柔该多好。”
“您谬赞了。”
“这么多年,卡维先生依旧英姿不减,我们有时聊起天来也还是忍不住要说到您,大家伙儿可都一直等着您退休呢,”她说,“所以,您愿意来赏光吗?”
我正思考着,艾尔海森又突然放下瓷杯回头。“不想去就直接说,我知道于你而言拒绝别人的请求是很困难的事,”他对妇人说,“你如果是诚心邀请,就应该把宣传单留下,留别人回去思考,而不是立刻要对方作出答复。”
妇人点点头,将两张传单乐呵呵地塞入我手中。“这位先生说得是。那我先走了,期待你们的参与。”说完,她与我们行礼,又扭着小步离开咖啡馆。我低头去看手上的纸页,上面用密密麻麻的文字记录若干事项与时间表,标题则是大号字体的“追寻你后半生的幸福”。
我像读报似的看完上述内容,借此机会找到了提出心中疑问的时机:“艾尔海森。”
“什么?”
“说起相亲,我很好奇,你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出家了吗?”我说,“还是说,你是不婚主义者?为什么?”
“你这是想我一次性回答你三个问题么,”他紧锁眉头看店员给我又倒了杯酒,“第一,我从来没有为自己施加新信仰的打算;第二,我不是,所以我不必回答你的第三个提问。”
“你怎么可能不是,”我快速扭头去看他,想到个滑稽的可能性,笑出声来,“噢,让我来猜猜,是不是你这嘴上不饶人的家伙在年轻时一见倾心看中了某个人,结果人家自得其乐,根本看不上你这副怪腔怪调的作态。而后你爱而不得,就一直寡到现在?”
敢开这个玩笑,是基于我了解我这位朋友从不会在意他人直截了当的评价,拿他开涮也并不会被他当真的前提。果不其然,艾尔海森将一小包摩拉放在桌面,起身朝咖啡馆门口走去,只落下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评价:“有趣的推理。”
我心里一惊:“不会被我说中了吧?”
他在门口侧头看我,一字一顿:“大错特错。”
众人大笑。我也哈哈一笑,摇摇晃晃跟上去。与旧友久违的共进早餐环节,对话竟还是以我的胜利为终结,这极大地愉悦了我。我得意地笑着和店员击掌,拄着梅赫拉克,怀抱没得到答案的问题和一整天愉快的心情离开。
春夏的几个月就这样过去。
在那日之后,我把相亲活动一事抛诸脑后,全部心血倾注到培养建筑以外的其他兴趣爱好。当然,我也不会刻意避开过去已具备的学识。比如我回自家院落里收拾出了一块空地,又特地去了趟化城郭,找几个巡林官陪同,一起去山里带了几只蕈兽回来养,顺带给它们打了几间小房子。
“这就是你短时间内帮社区的小孩做了若干个狗屋、猫窝、鸡舍的理由?”艾尔海森的语气里透露着几分尊重但不理解的意味,“就因为他们看中了你家门后养蕈兽的巢。不愧是已退休的前任贤者,闲到做着这等费时费工还讨不到好处的手艺活,还高兴得像捡了天上掉的馅饼。”
“谁能拒绝孩子们亮晶晶的目光呢,噢,是我们前任大书记官艾尔海森先生,”我给地上的黏土添加胶合剂,“喂,把我放门边那只喷壶拿过来。”
艾尔海森丝毫没有打算帮我的模样,只是环着双臂侧靠在门边,说:“我只是过来提醒你注意时间。因为帮你带了须弥蔷薇和香辛果盆栽的提纳里,已经在你家门口徘徊十多分钟了。”
“你怎么不早说!”我急匆匆放下手中的黏土,喊客厅的梅赫拉克,一瘸一拐擦过艾尔海森身前,选择性忽略他那句“别把泥点子甩到客厅地板上”。
提纳里一看到我两手泥泞地过去,高高挑起双眉,快速将尾巴卷到背后。“这几盆东西放你家还是放艾尔海森家?”
我抬手点了点自己后院。提纳里便咳嗽两声,冲那处喊:“赛诺,是放那里。对,按我说的方式摆好。”
行动依旧迅捷的白发中年男性很快从围栏边翻出,朝我走来:“卡维,早。”
“大风纪官今天不用出勤?”
“我昨天刚处理完阿如村那桩走私大案,犯人于昨晚招供。一早又见提纳里进城,就顺路也来看望你,”他说,“几个月过去,我还没空跟你说恭喜退休。”
我对赛诺这等身获神力,不容易步入老年的体魄很是艳羡。但他本人并不如此认为——如今仍活跃于前线的他,在某次酒醉后向我和提纳里表示,不能与挚友同步迎接衰老是他终生的遗憾。祖上有耳廓狐血统的提纳里倒是豁达,对自己最有可能成为我们几人中率先入土的角色表示十分满意,早早与我们商定了待他魂归大地时要在石碑周围种什么植物。当时的艾尔海森听得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模样,一问,理由是提纳里抚养多年的徒弟兼义妹柯莱自会处理她师长的后事。
见我不语,提纳里侧望艾尔海森家的方向,问我:“你又跟他住这么久了?”
“不久,”赛诺倒有闲心调侃友人,“还不到‘九’个月。”
见提纳里滑到嘴边的后话硬生生哽在喉咙口,我不禁手扶梅赫拉克大笑出声。赛诺也绷着嘴憋笑。“艾尔海森还收你房租吗?”
“怎么可能给我免除,”我义愤填膺,“他根本就是按照我养老金开的数字,卑鄙的老东西。年轻时就是吝啬鬼,老了只会变本加厉。”
轮到提纳里对我笑:“挺好。你和他一块住,我们也放心。年纪大了之后,总得有个依靠。毕竟我们不像赛诺这家伙,花甲的年纪却还是壮年的体魄。”
“主要柯莱是好孩子,到独立成家的年纪心里还惦念着你、粘你,”我说,“我就不同。万一哪天在家摔一跤撞到头,人咣一下倒在地上没了,恐怕都得等晨扫的勤卫工闻见臭味才知情。艾尔海森这个独来独往的老光棍更是。我俩无儿无女,别的家人又早都不在了,实在有些危险。”
想想,又补充:“我基本只是在他家过夜,饭点前去买菜做饭吃饭。没事干又懒得跟他呆一块的时候就回家,反正就这几步路。”
“在理,”提纳里说,“你情况还好一点,你为人热情,跟你熟的人多,你消失个半天都能有人问东问西;但艾尔海森那个独来独往的……我不好说。”
我们同时默契地往那间隔着十多米远的房子看了一眼,那房子的主人不知什么时候开了门,半倚在门套上注视我们的方向。“进我家坐吧,”我对身边的两人说完,也冲那人喊,“艾尔海森,你别傻站在那,来我家尝尝我做的树莓蜜酱果茶。”他关上门朝我家走来。
客厅里,三人围坐在桌边,赛诺让艾尔海森帮忙洗牌,自己从兜里掏出一包七面骰子。提纳里走来厨房帮我端水果,等我一去,赛诺便把牌往我面前一推,我们就又开始打七圣召唤。
关于打牌的技术,我们几人算得上不分上下。毋庸置疑,赛诺是我们几个里面技术最好的,胜率最高,胜负欲也最强。此外,胜负欲最弱的是艾尔海森,其次是提纳里——我坦白了,谁不喜欢赢的感觉呢?我们连打三轮,战绩是赛诺两胜,我一胜。我得意地往艾尔海森的胳膊上一拍:“来,记账,半个月酒钱你出。”
“我看来是真老了,”提纳里慢悠悠地喝果茶,“脑袋都转得慢了,血量不够都忘了喂食物牌,手气还差。要是柯莱在,可得让她帮我投些好数字。”
“你的语气根本不像是夸徒弟,像在夸孙女,”我调侃他,“柯莱什么时候结婚生个小朋友,好让你做曾祖父?”
洗牌的赛诺直接呛出嘴里的茶水,噗嗤一声笑了。艾尔海森没发出声音,但看他微动的嘴角也能猜出他在憋笑。大受震撼的提纳里把眼睛闭成倒八字型:“……卡维,你偶尔语出惊人的时候实在也是让人无法招架。”
“说起孩子,”赛诺擦完嘴,开口说,“提纳里,我上次在奥摩斯港外勤时,听说你们化城郭那边有户人家似乎因为孩子闹出些很不愉快的事。”
我们就听提纳里讲起这个故事。说是城外原先有个做生论学派研究的普通学者,以前兼任过学堂的教师,与妻子育有一女。原本幸福的生活却因突如其来的冲击解散——此人不顾一切爱上他的一位同性学生,婚姻走到尽头。可那学生来自沙漠地区,家中有些古老的信仰,加上他们的关系存在诸多违背伦理的事实,这段感情便没得到任何人的认可。于是,那学生从崖壁上一跃而下,将悲剧推向高潮;那学者则终日沉浸在失去爱人与家庭的惨痛教训里,近日被发现死在山谷中的一处小屋附近,死因是长鬓虎的袭击。
我脑海里很快浮出那个画面:滂沱的雨,无尽的荒原,沉寂之地,变作死黑色的血液;拖拽的痕迹,被压倒的草叶,横陈的被肢解的尸体。
“死者的前妻与孩子当前境况如何?”我一时做不出反应,只在心中郁结,“那学生的家人呢?需要申请生活津贴吗?”
“放心,后续他们的生活问题教令院已经处理好了。那位女士是因论派的学者,经济上还算宽裕,只是那孩子,”话到嘴边,提纳里略一沉吟,“我见过两次。或许是从小缺乏关心,说话总有些带刺。”
我一看赛诺的脸色就知道他是在心里暗暗否定的,而艾尔海森依旧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看不出喜怒。
再打了半局七圣召唤,我心里一直走神,手上出招速度也变慢,结果牌面血量直接被艾尔海森一轮清空。“卡维,”他说,“有些一开始就注定是错误的事情是没有解决办法的。”
我没理他,闷头喝了口果茶,靠在沙发上,转过去看提纳里:“那人一开始就是非常规的婚恋取向吧?”
“是,”提纳里这局的手气很好,下一招就将赛诺的最后一张卡牌击溃,“按照常理,他应该早些面对自己的真心,而不是去伤害他人——但换到那个时间点里人们的观念,这也实在是无解的情况。”
赛诺大概也是想安慰我:“你在苦恼吗?”
我很诚实地点头,并婉拒了他们后续的关切言论。想起那日在酒馆听到的言论。
在须弥,同性间的婚姻并无明文禁令,但并非主流。这符合群众对智识的推崇。大部分人认为婚姻制度的实质是财产与权力的结合,繁衍后代是结果;至于情感,那是不重要的东西。
我心里那个空洞又浮出来了。我恍惚中看见自己站在洞口前,看见自己坐在山崖前眺望远方被雨雾映掩的卡萨扎莱宫,听见除去死域的巡林官从我两侧走过去时,雨声里皮靴与枯草摩擦的声响。
那位抛妻弃子的学者被野兽啃食死去的时候会是在等待什么?是在等如天启般的曦光落下,抚慰他的内心么?
“卡维,”那慵懒的声音从餐桌那头传来,“听不到吗?叫你吃饭了。”
今夜,提纳里和赛诺并不留在我家吃饭,打了一下午的牌就各回各家。我就跟着艾尔海森回去吃晚饭。我久久注视桌面的饭菜:“艾尔海森。”
他从饭碗上边抬起眼睛看我。
“我突然感觉人生有点短,想起来很多事情还没尝试。”我说。
他又无言地吃下去几块烤肉。“那就做。”
有他这句话,我便心里有了底。由此,我往后两年的退休生活堪称精彩。除了养出一批又一批蕈兽,把它们轮番送回山野,我还托以前的妙论派同学推荐,去做过半年的老人速写模特,后来因为学生反馈说我的面部肌肉太流畅,不好画,我才辞了职;提纳里送来的须弥蔷薇和帕蒂沙兰花都是好养活的品种,我很轻松就让它们开满了自家院落;我还和城中的蔬果商联络,跟他们的商队去沙漠里,将新鲜瓜果卖去各个沙中部落。
艾尔海森在我邀请的情况下会跟我一起出门,我在路上给他比划哪处建筑来自自己学生的手笔。不过他说什么都不乐意跟我去卡萨扎莱宫,理由是看得腻了。每逢这时,我就会啐他一口,并毫不上心地带他去下一个点。
我们还在沙漠里吃烤肉。我烤的禽肉热气腾腾,脆皮紧致爽口,色泽金黄,咬下去滚烫滚烫,肌肉间的汁水和额头上汗水一起滑落。我懒得揩拭——我不认为有人会责备一个年逾七十的老人不注重吃相,所以我当着艾尔海森的面,左右开弓,一只手扯一只腿,一只手抓一块全翅,轮流撕啃。商队里的人轮流夸我,我这位老友也会给我递手帕,或者在我提出要求时面露不耐地帮我擦嘴上的油。
我在人堆里就像回到鱼群,灵魂在热闹纷呈的气氛里快乐追逐,追到星月升天、追到旭日高照,在锣鼓喧天中跳着祭祀幸福的舞蹈。
唯一的一次危机是,我去集市里买水果吃,和赛诺、艾尔海森去的。我在摊位前跟摊主聊得兴起,恰好瞧见身穿长裙的多莉从远处走来,我便一个不慎将墩墩桃的桃核卡进了喉咙。
多莉原本还在跟我笑着打招呼,见状连忙转身,顺着赛诺指的方向去找艾尔海森求救。赛诺给我拍后背,未果,想给我做海姆立克急救,身高又不太够。好在艾尔海森步伐还算矫健,几个箭步过来,双手在背后很有力地抱住我,用拳头冲撞我的上腹部。我立马吐了一地,丢了面子,但万幸保住了小命。
赛诺和多莉帮我清理地面,而艾尔海森抱着我不动,我后背紧贴着他的胸口。我从不知道他胸口那颗心脏也会跳动得如此剧烈,如此慌不择路。我听见他在我耳边的声音有细微的恐惧,不认真捕捉都感受不到的程度:“喂,就这样别死了。”
我后来和酒馆的年轻人聊到这个事,说:“人没到那个年纪,就不知道小事都可能丧命。”
这两年里,我和艾尔海森的相处依旧是那样如饮凉白水,不痛不痒。我乐得多个聆听我说话的对象,他也不在意多了双吃饭的筷子。即便这间房子多年来过的,除了各类目的水电修理工,就只有数十年前那位来自星海的旅行者和我。但到现在,我们依旧会为各种琐碎的小事争执,吵到怒火上头的时候,我就会甩下一句“我今晚回家睡”,然后摔门出去。走到自家门前,觉得刚刚关门有点用力,就又灰头土脸撑着梅赫拉克走回去,拧开门锁,轻轻带上。最硬的语气配最怂的力道。
在我再几乎遗忘那个空洞的时候,一个噩耗撕裂了我趋于稳定的退休时光。
提纳里去世了。
那个没有一丝风的午后,我是被艾尔海森背去健康之家的。起初见到来门口通知的风纪官后,我光着脚就扶着门廊往外跑,连梅赫拉克都忘了拿,也忘了自己几乎不能独立行走,直接腿一软翻滚到斜坡下方的石墩,脚踝剧痛难忍,怎么撑地都站不起来。艾尔海森锁门,追出来找我。我一看到他那双翠绿色的眼睛就忍不住流泪。
某人今日原不打算出门,连泛白的胡渣都没剃干净,但他用力把我从地上拖起来,背到身上,去最后看了一眼我们相识数十年的朋友。
柯莱撕心裂肺的哭声震耳欲聋。她跪坐在病床边,死死抓住提纳里从白布间垂下的双手,哭得面容扭曲,嘴里大声喊提纳里师父。不再是少女模样的她此时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凌乱的发丝像失去大树依凭的藤蔓一般在风中摇曳。
前面的人给艾尔海森和我让出位置,艾尔海森刚把我放下,我就连滚带爬扑过去,看着友人那张灰白色的脸难以自抑地痛哭出声。柯莱泪眼朦胧地喊我,我便和她紧紧抱着哭作一团。队伍后面发出重物坠落咚的一声,而后是风纪官手忙脚乱的声音。我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倒下去的是赛诺。
艾尔海森是我们当中最安静的。他走过去,手在提纳里的脸上和手上反复摸,最后将白布轻轻盖上。我看到他眼睛很快地红透了,眼底盛着泪水,但一滴都没掉出来,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表示。
据巡林官那边的说法,提纳里是前一夜走的。那天早上有个年轻的巡林官牵着猎犬经过。那猎犬在提纳里家的门口停下,朝里面叫。小巡林官便走进去,便见满头白发的提纳里躺在床上,双手搭在胸前,动作平静得像只是陷入沉睡。桌上留下几封手写的信笺。一封给柯莱,一封给赛诺,我和艾尔海森也有份。从页数来看,提纳里是最后写到给艾尔海森的那份时开始脱力的。
“亲爱的卡维,”字迹没了平日里的工整,纸上有笔杆没拿稳掉落后留下的墨点,“不要为我的不辞而别难过。人生就是在不断相遇与失去之间来回转圜。让你参加我的葬礼我很抱歉,但希望你知道,与你的相处使我终生愉快。”
“生命不是永恒的 ,不过,我由衷希望你的后半生能过得更加幸福。”
署名是“你忠诚的朋友提纳里”。
葬礼那天下着雨,浑浊的空气带着秋风的味道。队伍穿过伛偻的行道树,暗绿潜入大气中,折射出晦暗的光斑。提纳里教过的数百号学生,带过的巡林官全来了。风纪官团队也来了大半。蒙德那位叫阿贝多的炼金术士和他的女学生也来了。很多年后,他们都说提纳里的葬礼是排场最大的,场里的花圈是最多的。
阿贝多接管了站在灵柩边久久不愿离去的卡卡塔,带它回了蒙德,据柯莱说那是提纳里先前约定好的。赛诺走在队伍前方,跟在怀抱遗像的柯莱后面。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关心他——很惭愧,我几个整宿都睡不着。
走过一条小路,忽然有刺耳的声音从旁的村庄边传来。我看清楚了,是两个个中年男人。一个嘴里咬着草根,朝队伍前头斜斜地瞟,嘴里呸一下,对他旁边穿汗衫的男人说“那棺材里的不是大官吗,抱照片的怎么不是他婆娘”。
“可能婆娘早走喽。”
一人嘻嘻地笑:“或者根本就没婆娘,你看,走前面的都是……”
大脑里有什么东西迅速地涌出来,我很确信我一生都没有出现过此时的情绪,愤怒像火焰般以我的血液为燃料迅速点燃我周身。我两个箭步朝那方向冲过去,想抓住那种嚼舌根的混球痛骂,却差点跌倒在地,被后面一个默默流泪的女巡林官扶住。我只能在给提纳里坟边播撒花种的时候边撒边哭,哭得连赛诺都看不下去,伸手拍我后背,我就又抱着他流眼泪。事后一想,心里更是愧疚。
总之,我那晚回去还是睡不着。从房间到客厅来回走,一直流泪,不忍再看桌面的信纸。某人多次被我的脚步声吵醒,走出来看我,眼底也是黑黢黢的一片。
他扶着后腰慢慢落座在我对面,说:“卡维,伤心事既成事实,想再多也不能改变。”
我问他:“提纳里给你写了什么?”
他只是摇头。
我疲惫地揉眼睛,问他:“我能看吗?”我只是想再看点朋友留下的痕迹。
艾尔海森知道我不是偷窥癖。他点点头,但是说:“提纳里让我烧了。”
“那你就烧了?”我苦笑,“他让你这么做,你就这么做了?”
“尊重朋友的意愿更重要,”听上去还有别的理由,但他没说出来,“况且,我确信我记得住。”
“好。如果有一天我比你先走,你也要记得住我的话……不,我不想,”我想说的哽在嘴边,几次试图讲出来,鼻腔都酸得发苦,“艾尔海森,我不想像他那种走法。”
某人给我倒了杯水,用眼神示意我说下去。我就描述噩梦里见到的画面:一个人躺在林间的小屋,身体的力量慢慢消失,可能会因呼吸困难而颤抖。冰冷的医疗器械。想叫人,也叫不到。夜里黑漆漆的,只有阴森的灯,灯芯跳啊跳啊,声音轻轻的,像自己的心跳一样。
“我以前一直想要个家。但现在看,连提纳里这样家庭美满的人都是自己走的,”我沙沙地说,“没有爱人,没有孩子,房间里就只有自己在等死。人类来到世界上是那样热闹,家人在笑,医生在笑。但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
“留下的只有名声, 还会被愚者弄脏,”我悲愤道,“他们根本不知道提纳里是何等智慧的人。”
“我也听到了。”他没否认。
我想了很久,说:“我的想法可能很自私——名声能好一些最好,人类本就该干净地来、干净地走,但最希望走的时候不要一无所有。答应我吧,我太害怕孤独了。”
艾尔海森沉默地看我,沉重叹气,说:“生死并非人能决定 ,你的愿望太过无理取闹。我当然可以假意答应你,而后呢?”
他的话像一盆凉水浇了我一身。
我不记得那天晚上我拄着拐杖冲出家门之后是去的哪片野地,只知道自己一直往前走,经过提纳里的新墓碑还停下来哭了一阵,心里想到他往后就像山野里的花朵一样孤独,又难过起来,漫无目的地走。我走得像无头苍蝇,像是怕某人找到我,又怕某人找不到我,天蒙蒙亮就又回去了。
那段日子我过得都如同行尸走肉,直到大半年过去,我还在昏朦的歧路上走,看到花花草草都能眼含热泪,不时去公墓还能撞见赛诺。除开眼里的疲惫,他的精神反倒比我好些,每次都会送我回家。艾尔海森也都站在自己家门,确认我朝他那里走,才自己先转身进屋。
我足足用去了一年有余,才勉强从提纳里离世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心中无名的空洞愈发深邃。多少还是需要感谢艾尔海森——我能看出他的情绪也很低落,但他却私下帮我联络了珐露珊,让对方给我找了些编写建筑机关学科普书的私活。而他自己则是从草神纳西妲大人那边接了点文学稿件任务。
顺带一提,珐露珊前辈的心情也不大好,但似乎是她送走的后辈数量已经数不清,所以转变情绪的速度远胜于我。
我一忙起来也确实没太有力气去悲伤,成日在制作模型和编写讲解词之间游走。在某人的默许下,我还将养的蕈兽和花搬到了他家后院。这样我就不必总是拄着拐杖回家处理。
某个雨夜,我在房间里做模型做得忘了时间,想起来的时候惊得差点心脏骤停。我惊恐地走向后院,见瓢泼大雨已经劈入后院的门框。我几乎要当场昏厥,腿一软,摸着沙发扶手半跪了下去。
那是提纳里给我留的最后一批花种了。
我回头想喊房间里的艾尔海森帮忙,却突然瞧见雨中黑色的身影——艾尔海森穿着暗色的斗篷,正抱着一盆须弥蔷薇朝门边走来,雨水成股顺着他的鼻尖滴落,滑过他已布满皱纹的脖颈。
艾尔海森淡淡看我一眼,转身走进厨房。我扶着沙发边站起,慢慢跟过去,见我的花果们都整整齐齐排在厨房的地面,瓷砖上湿淋淋一片。呆滞的蕈兽们摇头晃脑,抖着身上的水在炉灶间蹦跶,有一只还向艾尔海森滑稽地吐了个泡泡。艾尔海森将斗篷脱下,露出不再宽阔的后背。
他甚至连上衣都没来得及穿。我凝望着他已变得半白的短发,心中五味杂陈,突然就很想哭,觉得自己真的要振作起来,好好珍惜还在眼前的人。
艾尔海森冻得浑身发抖,虽然我很快帮他烧起壁炉的火,又拿了厚衣服给他换上,但他还是患上了重感冒,低烧了几天才好转。
那天我坐在他床头写文案,突然说:“喂,艾尔海森。我想起两个事。”
“你又有什么异想天开?”他带着厚重的鼻音问我。
“我当年退休的那天你去游山玩水了,那晚赛诺和提纳里又刚好都在外勤,就留我一个人在酒馆,”我说,“后面你回来了,他们两个回来了。结果到提纳里走的时候,你们还是没来得及给我庆祝过这个重要的日子。”
“这样,等我七十五岁的时候,你无论如何都要陪我补过一个退休仪式。”
他蒙在被窝里先低声说了句“幼稚”,后面说“知道了”。
“然后,”我无视他的调侃,对他郑重地说,“从明天开始,我想去一下奥摩斯港的相亲活动。”
听完我后面的话,艾尔海森似乎是一直看着天花板,没有出声,我低头继续写稿,没太留意他别的反应。很久之后,他从鼻腔里“嗯”了一声。我转过去看他,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相亲的地方在奥摩斯港的一个老旧餐馆。没人坐在室内区。因为内里的位置都闷热而潮湿、终年发着霉,我几乎都想要询问店家是否需要改造建议。万幸,我上学时参与改造的货梯还能照常使用,只是运行时发出的声音嘶哑又拖沓,时刻提醒着我已经是个垂垂老矣的家伙。
室外的桌椅上坐着二十多位同我年龄差不多的人,他们见到我时都面露惊讶,下垂的面部肌肉里挤出灿烂的、如花开似的笑脸。有些在教令院上过学的,还冲我喊前任贤者大人。我便一一和来和我聊天的妇人交换联系方式。她们当中许多是成过婚、也有孩子的,也有将一生献给学术研究,最后错过婚恋年纪的。我完全不介意她们的过往,倒不如说我对需要改嫁的妇女抱有更深切的同情与关怀,可能是她们令我回想起自己曾经孤身一人的母亲。
可每当有人垂着眸子看我,面露羞色地说是否乐意做她后世的伴侣,我又都无法打从心底应承下来,最后内疚地留下一句:“感谢您的欣赏,但时候不早,我得回去做饭。家养的小蕈兽饿了。”
她们靠在门上等我的模样,让我很容易联想到某个人。 包括她们低头拿着放大镜看报,安静思考的姿态,总让我看见心里那个挥之不去的人形。
我便觉心头有冰河淌过,想快速逃之夭夭。
星霜荏苒,又是一个新年。
天色缓慢黑下来,罩住我们住的上城区,像戏剧到了下一场似的。
我校对完珐露珊前辈要的稿件,怀抱配图的草稿,在傍晚经过酒馆,提了一箱啤酒回艾尔海森家,庆祝我们两个老东西又平安无事地熬过了一年。那晚雪下得很大,风吹得玻璃砰砰响,窗户外什么都看不清楚。艾尔海森喝了小半口酒,问我:“还没找到能收留你的女人吗?”
“也不是没人乐意,”我实话实说,“但很奇怪,我都没有和她们再走后面十几年的想法。”
“可能我这个人真的不需要老伴吧,”又乐呵呵地补充,“说不定我没有自己想得那么脆弱,不用人陪也能走到那个阶段。”
他用指尖捏着酒杯摇晃,没说话。我看他花白的眉毛已经软得垂到了眼尾,那双草叶色的眼睛却还是澄澈的,心中不由一动:“艾尔海森,我有没有说过你其实长得挺漂亮的?”
某人终于抬起视线跟我四目相对。“……我很遗憾你到这个年纪才能发觉身边人的优点。”
“说什么呢,”我笑他,“我年轻时就这么想。只是那时候觉得夸你容易让你尾巴翘上天。”
他放下酒杯,已经有些干瘦的后背朝前微倾,在风声与柴火焚烧的声音里拉近我们的距离。“那么,你想让我做那个人吗?”
“你做我老伴?”我一想那个画面,身体就诡谲地打了个寒颤,“那倒是不必了。两个干巴巴的老男人搂在一块睡觉,想一下就怪吓人的。”
艾尔海森点头,似乎是在认同我的话,但也可能有更多我没读懂的情绪。我心里便有些发虚,补了一句:“喂,我不是嫌弃你,我觉得你作为老伴会是个很不错的选择。只是我本人觉得跟男人在一起实在是个崭新的选项,在须弥不多见。你也是,都这把年纪了,还开这种玩笑……等一下,喂,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某人一边嚼肉一边听我越描越黑,脸上浮出略带戏谑的笑,唇角的胡渣也跟着抖。
“还笑,我忍你很久了,”我说,“你就这么乐意见我相亲失败?”
“多思多虑,情感脆弱,难怪久久找不着归宿。”他用自己的酒杯把我那杯往前推了推,就当是碰杯,“新的一年,有想做的事就去做,卡维。”
寒潮来的日子就在新年之后。
某晚我起夜,去看了眼蕈兽们有没有保暖措施,忽然听见那边房间里顺着风传来低沉的咳嗽声,像还含着痰。我就一步一拐走过去,敲开门:“你又着凉了?”
“可能是,”艾尔海森在黑暗一片里回答,“拿个手炉给我。”
我就去客厅,往那铜制的暖手炉里夹炭片,用带纹路的布包好,拿进去房间,就着柔白色的月光坐在他床边,掀开被褥的一角,朝他怀里塞。我摸到他的两只骨节分明的手,布满皱纹,冰冰凉凉,好像没什么血气。“真荒唐,”我发觉他的身体素质大不如前,心里难过,怕他看出来,又开他玩笑,“你以前壮得像头牛,没想到还有今天。”
他在睡眼惺忪中回握我的手,指尖穿过我的指缝,松弛的皮肤在我带厚茧的掌心摩擦,像是在确认我存在。我听不清他在被窝里说什么,弯下腰去听,才听出来他困得迷糊也在怼我“你才像头牛”“牛比你聪明”。
我忍不住骂出声来,但还是拄着拐杖去给他煮药汤。等待药汤滚沸的时间里,我做了两个重要的决定。
一周后。
“你想做腿脚手术?”酒馆店长兰巴德的眼睛瞪得像鱼。酒保们也纷纷摇头,表示不认可我的计划。
我正义严辞地辩驳:“你们这些年轻人会反对我,是因为你们对靠自己走路这件事没有兴趣。你们可能暂时无法理解,但我们这些上年纪的人都是生活的斗士,是有意志力继续活下去的人。我就是要抗争这种依靠外力才能走下去的结局。”
说这话的时候我满腹激情,就像当初即便一无所有也要把卡萨扎莱宫造出来一样。优秀的建筑师就是要懂“无中生有”。
年轻人们都住口了,较我年长的兰巴德倒是没被说服:“手术有风险这句是老话了。你有没有想过,卡维,你一旦躺到那个床上,可能就永远下不来地了。你当年六十出头的时候为了能继续教学生,都选择保守治疗,现在人近七十反倒冲动起来。艾尔海森,你不阻止一下你这位异想天开的老同学吗?”
某人没开口,我就急不可耐地替他说了:“他说他支持我。”
“怎么可能,”兰巴德看艾尔海森,“你答应他了?”
“他自己都考虑好了,只是给我下通牒,不存在我答应或不答应的选项,”艾尔海森优雅地将一块鱼肉慢慢送到嘴边,在兰巴德的目光中,击碎对方的希望,“何况,就算我反对,他也会去做的。”
“很好,够了解我。”我十分满意,给他倒了半杯香料茶。
兰巴德不解:“可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早想好了理由:“是这样。我在某人家里看了不少他出游那几年写的游记,觉着挺有意思,和我年轻时那种为游学外出而准备的路线全然不同。”
这就是我的两个决定。一个是手术,一个是旅行。我过去一直为职业梦想而活,从未怀抱纯粹的欣赏之情去游山玩水。在离世之前,我想作为一个纯粹的旅人走遍提瓦特大陆。
“我想去走你走过的路,”我跟艾尔海森前一夜是这样说的,“也想带你看我走过的路。”
同样,健康之家的医生们一开始也对我的想法呈否认态度。出乎我所料,一言不发的艾尔海森在我舌战群儒未果时站了出来,力排众议支持我。我后来笑他:“你是多想跟我一块去玩啊。”
他用那种略带鄙夷的神情看我,手里拿着手术知情同意书。
“签啊,”我理直气壮,“你看我也没用,我没别的‘家属’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就在家属那栏爽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勾选知情。“小心点,别死在里面。”
“放心,”我躺在狭小的手术床上,推开他另一只握住我的手,被医生推进病房前还冲他比划,“作为回报,以后你的我来签哈。”
“你那张嘴巴到老都还学不会控制,”他的声音好像在发抖,但还是随着手术室门关闭而消失,“知道了。”
手术是全麻。我倔强地觉得自己全程醒着,只过去了不久的时间。被推出来的时候,等医生把我面罩一摘,我就说“我一直醒着”,把满手血污的他们都逗笑了。过后,我看到天色已从我来时的午后变成了凌晨,见到艾尔海森的时候,他两只眼睛都熬成了红色。
“你差点大出血两次,”他狠狠瞪我,“你还好意思说你醒着,真是傻人有傻福。”
我尴尬地哄他:“咳,我这不是好好地出来了?”
等三天观察期结束,我就被送回了家——准确来说是艾尔海森家。他让人在门口停下,把我抬进客厅内。来帮忙的赛诺第一次进来了客厅。趁艾尔海森进房间收拾,他坐我隔壁对我笑:“我没想到这辈子还有坐这几张沙发的机会,提纳里都没来过。”
“想来可以提前打声招呼,”艾尔海森从房间里走出,“你们又没说过想来。”
赛诺笑笑,没有吭声,只是去集市买了点食材回来,放下就走了。说是去化城郭的老树屋看看柯莱。
手术完至少半年不能动弹。我躺在沙发上,享受了一把指挥官的乐趣,指挥的还是艾尔海森这样伶俐的部下。让他给我拿水果吃,他会洗好切好,泡在盐水里插着竹签送过来;让他给我拿书,他会连带着书签和我惯用的划线笔一块塞我手里,顺带给我拿靠枕和架在腿上的小桌板。
到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我感觉身上黏糊糊的,就说,送我去浴室,给我拿个桶,我给自己擦擦身子。艾尔海森就去取了梅赫拉克,看着我把它变成拐杖形,扶着我,我们两个一起颤巍巍走进去。他把我抱到浴池的边缘,转身出去取了几条浴巾,往桶里放温水。站到我跟前,让我把衣服脱完。我就脱下上衣扔给他。做完手术之后几天我都没穿长裤,从医院光到家里。艾尔海森把我衣服抱去丢进脏衣篓,搬来一张矮凳坐我面前,一手抱起我那条完好的腿,用沾湿热水的毛巾给我擦拭皮肤。
实话说,我心里是非常不好意思的。主要在于给对方添了巨大麻烦的愧疚。我脸上烧得像烙铁,赧然得不敢看他,通过讲话掩饰情绪起伏:“喂,艾尔海森,开个条件吧,我该怎么感谢你?我不习惯欠别人人情。”
他似乎一直紧盯着我的身体,根本没有避嫌的意思。“你要继续跟我算这种账?”
“哪有无条件接受别人好意的,”我说,“你想想,我还得再让你这样照顾至少半年呢。我年纪比你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做同样的事报答你。”
某人没立刻回我,像是在思考。他挥手示意我转个身,然后帮我搓后背。在蒸气缭绕里,他那双发皱的手落在我多年未让他人触及的皮肤上,我闭上眼睛就会想象到他的表情——忽略那人其他的五官不看,只要他不开口,那双眼睛看什么东西都永远是深情款款的。他对待我的力度很合适,仿佛是在抚摸一座珍贵的雕塑,而动作在大脑里模拟过无数次。
下一秒,他说:“我想好了。”
“说。”
“很简单,”艾尔海森的语气平淡得就像是在酒桌上谈生意,“我做的是类似护理的工作。你应该按照须弥的老人护工的平均价位给我发工资。考虑到我已是退休的年纪,又跟你相识一场,还非专业出身,价钱可以给你打个八折。就每个月跟你的房租一起交给我吧。”
他很爽快地在我背上写下一串摩拉的数字。
“你……”这笔飞来的开销直接把我堵得连呛都不想呛他,“你这年轻人不讲武德,来骗,来偷袭我这个年近七十的老同志!”
“我退休金几乎都给你做房租和生活费了,”我气得牙痒痒,“坏东西,我哪里来的其他经济来源?你干脆直说让我把自己房子卖掉算了。”
“首先,我早就不在年轻人的行列里;其次,你那点微薄的不动产不至于让我动心思;”艾尔海森慢条斯理道,“再次,我给你开出的价格并不需要你通过卖房来解决问题,希望你活动一下许久没使用过的大脑。”
我转过去指他,指了半天还是想不起来骂什么合适。直到最后,我猛地想起一个可能性,立即一阵急火攻心,闭上双眼:“你告诉我。我们须弥上城区租房的平均价格是多少。”
某人开口说出一个我预料中的数字。
“你做得好啊,算盘打得响啊,艾尔海森,”我咬牙切齿,“把我的房子租出去,刚好就够付你给我加的这笔钱啊。”
艾尔海森丝毫没有负罪感地跟我对视,并看着我气急败坏的样子悠然自得。
“一肚子坏水!”我转过去不再搭理他,一开始的愧疚感已然烟消云散,理直气壮地指挥他帮我擦身洗衣。
次日,我便骂骂咧咧地给学院的老同学写信,让他们以正常偏低的价格把我空置的房子按单间分租给有经济困难的学生。某人全程在旁边翘着腿隔岸观火,还很是主动地询问我是否需要他帮忙把我的全部东西都搬来。
对于已付费的服务,我自然是毫不客气地答应。但他一走出门我就又后悔,怕他搬重物受伤,紧急联络几个熟识的老邻居去帮他。
“我就是太善良才会每次都狠不下心罚你,”我气喘吁吁看着他和我叫的的邻居帮手们走到房门前,“你跟我认识这么多年,怎么一点都没被感化。”
“让一个岩神信徒去蒙德风神像参拜一辈子,他也不会觉得自由比契约更重要。”某人平静地谢绝邻居们把我行李搬进他屋内,独自忙活起来,“你下次找人来我家之前,麻烦先把自己的裤子穿好。”
我猜测他根本只是不想让不熟的人进他家门,就不疾不徐拉过旁边的毛毯,把打着石膏的下肢盖上。
时间如水,不知不觉流逝。
或许是我的愿望打动了命运——事实上我更愿意把功劳归给悉心照顾我的艾尔海森,我的恢复时间并不像医生预估的那样需要半年以上。仅仅从冬末到夏初,我就可以下地走路。一开始有些使不上力,但在复健锻炼半个月后,我居然能走得比艾尔海森还快些,不再需要他停下来等我。这在过去十年里我都不敢想象。
拆石膏的那天,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回家后在地上连蹦几下,被艾尔海森按回沙发上坐下。
在得到医生的确认后,我和艾尔海森收拾行囊,将家中的蕈兽和花草托付给赛诺,就一块出发,按着这几个月里计划好的行程周游列国。
和外界的印象不同,艾尔海森除了擅长整理繁复如山的档案外,本身是个很会写文章的人。 即便我对文学一知半解,也知道他那种精准简练的文字、意境优美的比喻绝非常人能写出的水准。比如此刻,我站在蒙德境内龙脊雪山的对岸,回想起他在游记中的记叙:
“半空白雾皑皑,绕山之河游鱼戏水。以寒天之钉为柄,致密雪层覆盖植被,整座山体宛如一只被巨人弃置的手摇铃。”
我啧啧叹奇:“你不去应聘做旅行社主编,真是业界一大不幸。”
“有魅力的是景物本身,”他说,“听再厉害的吟游诗人传颂也比不过亲眼所见。”
“你就非得要怼我才会说话是吧?”
我们就慢悠悠地并肩走,奔赴下一场盛景。
在西风图书馆中,我寻来一些蒙德建筑学的书籍看,艾尔海森则是坐在我对面看些音韵学理论。我们从清晨看到日上三竿,临近饭点,我就托着下巴,看他手持放大镜,侧头思考的模样。我瞬间就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天。也是在图书馆里,被木质书柜与草叶芬芳环绕的那个午后,我原本只是抱着模型路过,远远瞧见他专注的神情,不知怎地,脚步就迈了出去,像是冥冥中受到蛊惑一般。
我们一见如故,携手并进,虽中途分道扬镳,却又再一齐面对生活的考验了。
璃月港口的小吃摊上,我们在长凳上并排坐,分享买来的烤吃虎鱼和炸萝卜肉丸。美食带来的简单幸福感浸泡着我的内心,就像身处须弥雨季,在禅那园亭台里坐观湖水涨满鱼池,将月莲拥入怀中。吃到半路,我沉迷于环顾四周,观赏璃月建筑,没留意身边有个跑过来的孩子往我身上一撞。我身体一歪,手上的炸肉丸逃出竹签的禁锢,弹着跳着滚进身后港口的滔滔大洋。
我正为到了嘴边的鸭子飞了而失落,艾尔海森就用齿尖撕去鱼鳍的一角,不紧不慢:“希望下一个变成鱼饵的不是你的其他重要物件。”
“万一真有那种情况,我就不能跳下去捞吗?”我白他一眼。
他皱着眉看我,唇角的胡渣抖动:“如果你只是为了反驳我而提出这个荒谬的观点,我可以忽略你话中的反逻辑性。”
我听出来他是担心我,心里高兴,就低头吃鱼,不和他争辩。
有神之眼傍身的我俩,能随便深入一些人迹罕至的山区游玩,撞见小型魔物也并无压力。我们走走停停,用着这个年纪应有的速度,从不赶急赶忙。我负责看地图,艾尔海森负责记录日期。至细雨弥散于河流之时,我们便会找些高地,用元素力支起营地,脱下鞋袜,闻着湿灰的气味,坐在地上观望翠绿的林海。
而到璃月无人的海滩边,我们脱去外衣,只留一条短裤,两个连吃烤肉都要切成拇指大小的老人,踩着水花滑稽地打慢动作式水仗。湛蓝的海水清波粼粼,将我们闲适的心情如花卉般绽放开来。只是打闹了一小阵,我们便双双脱力,坐在水里湿淋淋地感受清凉。
夕阳下,他那消瘦的、逐渐布上象征老去的斑点的身体印在我心头。快乐之余,我确实感觉到,那些永不知疲倦的少年岁月,就像扑到沙上的浪花,就这样消失,再也不复返了。
傍晚,我们去客栈落脚。常规情况下,我们是会要一个套间,某人睡一间、我睡一间。由于恰逢大暑,客房已几近被订满,我们只能住单间。夏蝉彻夜鸣叫,我把窗开到最大,都还是热得直流汗。我便脱了外衣,躺在窗台内侧的床扇风乘凉。
艾尔海森冲洗了身体,裹着浴巾出来,一眼看见我大翘着腿躺在床边摇扇子,忽地目光一闪,警觉地抬头看向窗口。我冲他吹口哨,调笑说:“这么老了还讲究这个?多秀一秀,说不准早就不用被调侃打光棍喽。”
“用这种方式寻找的伴侣岂不肤浅至极?”他语气里很不满,反手将浴巾解下来,甩到我脸上,“我跟你不同。你明明有成家的愿望,却连自己想要什么类型的伴侣都搞不清楚。年轻时装得自由自在,老了相亲相一半没下文,现在又摆出那副寂寞的嘴脸。你建的那些楼,难道不用画工图就能自己从地基里长出来?那真该说一句生命的奇迹。”
“早说你的脾气不好,”我把浴巾抓下来,扔回他手上,脸上还留着他连同洗澡水夹在一齐的味道,“明明是我失败,也不知道你在着急什么。你一个不想成家的人,反过来指导我,合适么?”
“我从来没说过我不想成家。” 艾尔海森没好气地坐到我旁边,准备擦干头发。
我一时兴起,拿回浴巾,跟他说:“我给你擦。”
他颇感突然,眨眨那双已经被白雾蒙了大半的眼睛,没有反抗,安静坐在原位。
我意外于他没有出言损我,心里高兴,就更乐得伺候他。手心托着布料,给他从发尾开始吸水。他的发丝已不比过去的弹性十足,发梢变得柔软,发根也有些稀疏,是岁月蹉跎的印记。我翻开他的发缝,小心地擦拭着他的头皮。忽然,我擦到一撮雪白色的发茬,指缝里上还挂着两根,心中不由一动。
“怎么了?”艾尔海森感受到了我的情绪变化,开口问我。
我伸出手:“你长好多白头发。”
他接过我递过去的白发,把它放在手心细细摩挲:“人总是会老的。”
“那是自然,”我笑了笑,“我比你只多不少。”
“况且,老不是问题,关键是老得有滋味。”我继续说,“就像这样,有人陪在身边,哪怕是擦擦头发,也很温暖。”
“你这是做教令院导师上瘾,”他抬手搭在我的手腕,“别说教了。”
“哈哈,也许吧。”我哭笑不得,“你这人真没情调。”
他拿下浴巾,侧过脸看我,眼里带着我看不懂的情绪,同时语出惊人:“卡维。”
“嗯?”
“我们确实都老了,”他说,“我也知道你一直想成家。”
我没否认他的说法:“所以呢?”
“既然你相亲失败已是板上钉钉,”他说,“为什么不考虑领养小孩呢?”
我愣了一下,想了想说:“领养?”
“你可以领养学龄期的孩子,”他说,“你如今距离七十五岁还有将近三年。即便你八十岁就彻底干不动了,几年也足够盯着一个半大孩子上完义务教育。”
艾尔海森的建议十分合理,我一时竟觉得没什么破绽。思考半晌,心里感觉有些不安,但又有种莫名的期待,就没吭声。
他见我不说话,就当我接受了:“等回须弥,给赛诺写信问问。他应该有经验。”
我们最终只去了三个国家。脚程太慢,等到岸时已经错过枯水期最后出航的客船,赶不上去稻妻。但结果不算糟,一年多的时间,我们依次穿行枫丹、蒙德、璃月,绕大陆中东南走了个圆圈,还能恰好回到须弥参加这年的花神诞日。回国的路上途径道成林,我们顺道去了提纳里所在的公墓,给他带去几朵在层岩巨渊附近摘的清心。
“我这几年过得很充实,你介绍的风景区我都去了,现在在继续寻找幸福的路上 ,”我摸着那已被他人擦拭干净的墓碑,“一切还算顺利,感谢你的祝福。”
扶着地面站起身,我侧头问艾尔海森:“你有什么想和他说的?”
艾尔海森摇头:“该回家了。”
“无情的家伙,”我又转过去对墓碑小声说,“他老大不小还害羞,把什么话都藏心里。先欠着,等下次我来帮他讲。”
巡林员将我们送回城中心,我们走螺旋形的水泥楼梯回去。往上城区的路蜿蜒上升,伸到圣树中心的青绿里去,越往上层人声越热闹,楼宇幢幢,我的心跟归巢之鸟一般雀跃,一路和每个认出我的老友或后生打起招呼。
意识到自己心态确实有了转变,是我不自觉地走到艾尔海森的家门口。恍然间想起,刚经过自家房产的门前,竟然没想起来要回头看一眼。艾尔海森似乎也发现了,但既不提醒我、也没调侃我,想来也是默认我本来就会跟他回家。
我俩进了家门就开始搞卫生。他以前看书时间太长,腰椎僵硬,但胜在脑子清醒,就负责做些收拾整理的零碎杂活;我体力较他还好些,就是早年熬夜过度,不太想动脑子,就负责大面积的清扫。我拿笤帚转了半日,才扫完两个房间和餐区,见艾尔海森还在沙发上分类擦书皮,就逗他:“我以前怎么没感觉咱家这么大?”
他动作好像是停了几秒。我才发觉自己说错话:“哦,我是说,你家。”
“就算房产证写的是我的名字,”他语气听上去很轻松似的,“以你知名建筑师的专业知识,住了这么久,还看不出我家的套内面积是多少?”
他真是在和我抠字眼。我心里很不舒服,就提起笤帚去厨房清扫,不想在他半径两米的范围里呼吸同一片空气。走进厨房,我意外瞧见除开地面还未清扫,桌上已被擦拭干净,砂锅里在煮东西。提起锅盖边角,一闻,香气像冬眠苏醒的穿山甲的四肢一般从内部舒展开来。我立刻就知道这是我爱吃的石榴核桃炖禽肉。
在早年我们同居的日子里,我们就差不多轮流做饭——倒不是我不乐意为他承包,实在是我俩口味各有倾向。我常熬夜,消化不好,就偏好些汤汤水水的食物;某人则是连吃饭都想抱本书在旁边看,所以喜欢煎炸、烘烤、干煸类的菜式。我们虽会揶揄对方的口味,但在下厨时还是会互相考虑(排除吵架期间各做各的情况)。直到四年前。某天我做早餐,香料不够去邻居家借,借的过程里被邻居家孩子缠上,一时竟忘记回家关炉火。
冲天的灰烟直入无人之境,不仅在铁锅锅底大炼钢铁,还将整个房子填满,甚至无孔不入,钻进卧室,硬生生把在睡回笼觉的艾尔海森给熏醒。等到我拿着香料拖着步子走回家,就瞧见他靠在门上狠狠瞪我,脸色铁青,衣服上的每道褶皱里都在散出烟味:“我如果没醒,你现在回来刚好能给我收尸。”
我全然知道这是我老了的缘故——我从来没犯过如此弥天大错,差点失手害我最重要的朋友丧命。那天,我立刻给他还上买新锅和厨房清洁费用的摩拉,午饭晚饭都食不下咽。倒是他看不下去我一直愧疚,在两天后就不作声地承包了下厨的任务。我也没胆和他讨价还价,只能心虚地承受他独特风格的关心,专注于买菜、备菜和洗碗。
想起那件事,又看到他做了我爱吃的菜,心情便平复许多。
作为微不足道的报复,晚餐时我当着他的面把长粒香米直接倒进锅里,狼吞虎咽,把汤汁吸出很大的声响,吵到他几次抬头看我,最后留下一句“蕈猪吃饲料都比你优雅”。
距离花神诞日还有两个月。我抽空去做了次全面体检。几天后,艾尔海森在沙发上看我报告单,前后来回翻动。纸页的响声也不小,吵到在客厅插花的我。“怎么,我指标还有啥问题吗?”我说,“医生都说只是些常见的小问题,像你说的,都是‘自然就会有’的东西。”
他语气还是很平淡。“嗯,不用我伺候,挺好的。”
“你就别想着伺候我了。就你这大大小小的毛病,稻妻怕是去不成喽。”
我哼着小曲继续插花。插完后,抱起一整个彩瓷瓶慢慢踱步去客厅边几,放在一幅我早年买的挂画下方。我喊艾尔海森:“喂,等会再看,看我有没有放在正中间。”
艾尔海森顿了两秒才抬头,显然没在听,只又低头下去,手里不知道写什么东西:“摇摇欲坠。”
“我是问花,不是画,”我不满他敷衍的态度,走过去看桌面,“在干什么呢?”
“你不要孩子了?”他瞥我一眼,“你不是说,等你体检完,身体没什么问题就开始申请?”
“要。”我连忙鸡啄米似地点头,立刻就不想花的事情了,跑去房间拿纸笔坐到他隔壁去,跟他讨论该怎么写给赛诺的信。写到最后,干脆让他这思路清晰的人给我代笔。
艾尔海森的行动力是毋庸置疑的。几乎是第二周,我们就收到须弥几处恤孤院送来的信件。和院长们交流之后,我决定先作为普通的爱心人士保持接触,再看孩子们的意愿来决定。
秋日的须弥城郊仍旧那般华美。金黄的落叶里,我们坐在湖畔,看放风的孩子们在羊毛毯似的草地上打滚、嬉戏,笑声化作音符落在水中,荡出阵阵微波。我事前已和孩子们玩得气喘吁吁,累得动弹不能,就侧身去看一直没动的艾尔海森。
某人就这样静坐,观看山野里迸射着活力的画面。他微皱眉头,白色的眉毛压在眉骨,略微掩盖威严的眼眸,那双曾经清亮动人的淡湖绿色的眼睛,早在几年前就被一层可悲的白雾笼罩,失去应有的光泽,浑浊的眼球上泛起细血丝。他下垂的脸颊深深内陷,唇上被修剪整齐的胡须随着呼吸在抖动。
孩子们在他身前纵情奔跑,其中一个捡了几枚野果,摇摆手臂小跑来,把战利品送给我们。我又在视线的余光里看艾尔海森,他干裂的嘴唇露出一个不明显的微笑,嘴角挤出单侧纹路,用满是厚茧的手拂拭那孩子的头顶。
飘摇的秋风里,我突然就觉得他其实也孤独得很。所以,在他问我说有没有合眼缘的孩子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
他一开始是点头,但后面可能是觉察到我情绪不对,就也默不作声把这事搁置了。
这一磨,就磨到了这年的花神诞日。
我早起出门去,路过邻居门前,见他们早在房门口摆好各种菜品,从月莲到香辛果应有尽有。在早市买完雅尔达糖果,我一步一步走回家,将东西放到餐桌上。听见我的动静,艾尔海森打开房门,看我一眼,算是道过早安。
“去看花车巡游不?”我问了一句废话,因为某人显然已经换好外出的服饰。早饭后,我们就推门出去,朝奥摩斯港走,一路听见响彻社区的鼓声和铜制号角的呜叫。我是跟艾尔海森并肩走的,走过街头摊贩,闻见烤肉和咖喱食品的浓郁香气。摊位上有数不尽的手工艺品,比如彩色丝绸和绣花挂布。
我们跟在花之骑士法里斯的花车后面,听达布卡鼓拍击的响声和阿卡贝兹清澈的轮指奏乐。到月上梢头时,灯火辉煌的奥摩斯港被须弥群众挤得水泄不通,人们手捧糖果、欢呼着迎接盛大的花神诞日。在港口中心停泊的帆船上,一排排通体发亮的烟花燃放开来,要将黑夜都点亮。从遥远的角落里逐渐传来了肆意的欢呼声和嘈杂的交谈声,人们跳着舞、手舞足蹈地欢呼。
我和艾尔海森站在人群边上,肩膀靠着肩膀,手臂贴着手臂。他肩上的神之眼隐隐闪烁着,脸被五颜六色的焰火反射的光芒映照,双眼半眯着看天空。
某人的声音像羽毛一样拂过我耳畔。“我们又一起度过一年了。”
我突然就想起,他出现在我家门口,强硬地要求我和他同住,让我们的生活轨迹再次拥有交点的那晚,他那张灰白色的脸。如果我就这样领养孩子,将他一人留在那房子里,那游弋于巷口的炊烟、灶台上的塔吉锅、深夜里的铜制手炉,便永远要从我的生命中消失。
这种情绪令我震惊而茫然。
“卡维,”艾尔海森打破我们之间的沉默,“在想领养的事?”
他指的是旁边一群抢糖果的孩子。
我摇头:“是在想你。”
某人面露不解地看我。我也不敢马上回答他,只是盯着眼前的景象出神。人们欢呼的声音如鼓点般热烈,在我心中却像秤砣一样慢慢坠下去……脑子里想的浑然是某人少年时那个意气风发的模样。
我一直知道有很多人惦记他,尤其青年时代。他才思敏捷,时常针砭时弊,提出颇有见地的观点,是教令院里当之无愧的天才。即便他只是站在图书馆的书架边上翻书,都有路过的同学用眼睛偷瞄他。我忍不住想,假如当初我年轻时没有在艾尔海森家合住,没有被动占据他的一切私人时间,给他留足与人交往的空间,他或许如今就不必和我一块站在这里,而是在家中享受真实的天伦之乐了。
“这样,就当是感谢你过去对我的帮助,艾尔海森,”我说,“我是认真的,比起领养孩子,我想以照顾你为优先。”
过去了很久,我没等到他的回答,再次回头,只见他仿佛是被雷击一般,胸口略微起伏,像是听到不可思议的回答,眼中闪烁着迷茫:“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猜他是听觉退化导致的反应迟钝,“呃……总之,家人不一定得是孩子,对吧?”
我眼看艾尔海森困惑、惊恐中夹带震悚的表情,忍得很难受才没有大笑出来。“行了,和你开玩笑的。一把年纪还这么不经逗。”
他这才松了口气:“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记得讲话要过脑子?”
有个诡异的念头也在我脑海浮现:跟这人一起走下去,就当这辈子已经成过家了吧。
发觉自己对一个人怀抱特殊感情其实不难。我陡然想起青年时和同学合作做课题的日子,许多人在若千年后好不容易突破知识瓶颈时,会顺嘴说一句“也没有那么难”。我过去不理解,直至现在才知道他们的感慨是由衷而发。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的生活里只剩艾尔海森。现在的他和年轻时的他在我眼前重叠起来,构成我一生的情感波动。
心脏慢慢跳起来,起初是轻轻地叩响胸腔,而后速度渐渐加快、力道愈发放大,从我心底很小一片地方扩散到我的整个躯体,啸聚于我的灵魂,充斥我的大脑。迟到的,为安心而雀跃的狂喜跨过屏障,在参会群众的脸上绽放出来。我像被灌满糖蜜的琉璃樽,摇摇晃晃、天旋地转,甚至急得唇干舌燥,想直接叫他,等他回头,然后就这样在五光十色的烟火里看他的脸。
我过往的旅程就像是一本毛边纸书籍,而艾尔海森无疑是这本书中最独特的一页。
我决定要把这份心情好好整理一番,留待重要的时日再和他剖白。
很快,我选定了日期——次年,我的七十五周岁生日,也是我早计划好的退休纪念日。我暗自做好被艾尔海森调侃的心理准备,决心在那天向他诚挚倾诉我多年和他相处下来的感悟和感激之情。
好消息是,我们的相处与过往几十年有了很微妙的变化。倒不是说整体有很大变动,但就像纯净水体中被投入一枚散出烟雾与气泡的干冰,至少我这种比较敏感的人一下子就能感知出来。譬如,我们同样在客厅停留的时间变多了。有时我坐在餐桌边上煮香料茶,他就背对我坐在沙发上。可能在睡觉,也可能在发呆,反正即便什么都不干,也不急着进自己房间。
当然,我们还是免不了会为某些截然不同的观点起争执,甚至吵得脸红脖子粗,胡须一起抖,气喘连连,连饭都不想坐在同一张桌上吃。可相应的,我们冷战时间肉眼可见地缩短。年轻时,我们当中总有一个会犟着等对方买酒回家赔礼道歉;现在,基本不到一天,我俩就又会像没事人一样梗着脖子坐一张沙发上,你瞪我我瞪你,看谁先忍不住低头。
长达大半年的时间里,我几乎一周有好几天都在心中暗自完善着计划。我觉得艾尔海森也有一套他自己的想法。有好几次,我俩在酒馆分享闲暇时,一等酒意上涌,艾尔海森就转过来看着我,眼睛里落着认真的星星,“卡维,我有话和你说。”我就猜出来他是要跟我说花神诞日那件事,赶紧委婉地打住:“别提,有什么话留给我来讲。”如此几轮,他在后面几个月也就没再开口。我能在他那张扑克脸上感到些许期待,心里更是欢喜。
考虑到从青年时的同居开始,我总是处在被动位置,包括落难时从酒馆去他家借宿到连续几年的长租,大部分情况都是他提出邀请,我选择接受。
艾尔海森考虑事情的风格很“独”,不像我那样总会在乎他人的情绪,参考的变量很少,因此总比我更快做出判断,从来不需要我去冲锋陷阵。所以我很看重这次表明心意时的主动权——直白点说,我很清楚自己是什么德行。如果我连这次都不主动,可能后半辈子都再没其他机会对他表达真心。
我的生日在漫长的盛夏之初。我早起梳洗打扮,换上最符合我个人喜好的服装,在客厅香炉点上喜欢的熏香,去餐桌给自己动手做生日蛋糕。
我烤了块香草蛋糕胚,搭配葡萄干,拼出须弥传统的“破饼干”蛋糕,外形参照年轻时考察过的赤王陵,削成金字塔形状。倒不是我不想做成别的,只是年纪一大,手远不如年轻时灵活,只能弄个基本的几何体。艾尔海森本来提议说他来做,被我拒绝。一个是他弄的蛋糕造型实在缺乏美感,另一个则是我自己特别想纪念这个日子。除了是退休纪念日之外,也是我和艾尔海森重新同住的十周年纪念日。
我猜他不会理解这种独特的意义, 干脆独揽为自己庆祝的筹备工作。为了能和他有机会谈心,我一个老朋友都没邀请,就打算只跟他一块过。
中午饭是艾尔海森做的,他特地做了两份汤菜给我拌饭吃,搭配家里我们自己弄的发酵酸奶。我心情很好,吃的时候一直盯着他看。他几次抬头见我都在看他,浅浅笑一下,又了无踪迹:“我以前做这菜都不见你这么好胃口。”
“因为以前没觉着你长得这么下饭。”我美滋滋道。
他啼笑皆非,埋头把餐盘里的炸饼吃完。
回房间睡午觉的时间里,我一直盯着自己书桌看,在想抽屉里那一束我事前悄悄剪下的帕蒂沙兰,心里重复背诵准备好的台本,不敢休息。
“我们在一起生活很久了,”我在大脑模拟那个场景,思考自己要把彩条扎到哪个位置,才可以确保在光线合适的画面里,紧紧握着他的手说,“往后也和我一直走下去吧,艾尔海森。”
大部分事情准备时间越长,就越容易临场紧张。我看着指针到了下午三点,还是睡意很浅,就开门出去。门往右边翻开,我一眼瞧见坐沙发上吃枣椰的艾尔海森,吓得身体一震。
某人不紧不慢抿了口藏红花咖啡:“怎么起来得这样早?”
我近几年午休确实贪睡,自然也没理由反驳,只能有些尴尬地转移话题:“还有水果吗?”
“厨房倒是还有赤念果,”他示意我看桌面剩的几颗枣椰,“给你洗两个吃?”
我心思根本不在水果上,只想着赶紧找机会布置客厅,装上我好不容易设计制作好的彩条、黄铜煤油灯,再在餐桌的陶瓶里插上选好的品相完美的花:“怎么还在家,不是说好你买菜吗?”
“我可没有把重要事情留到截止日期当天做完的习惯,”他表情没动,眼神却在实打实地调侃我,“昨天早市就一起存好了。”
“你又没问。”他又顺口预判了我的下一句话。
我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舌头打结:“你……”
不行,他要是一直待在家,我就没办法为他准备惊喜了。我心急如焚,手指挠门框。艾尔海森神态自若地看我,手上优雅地抓握咖啡杯:“还有什么事?”
“……墩墩桃!”我急中生智,终于寻出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借口,“艾尔海森,我突然想吃墩墩桃。你去大巴扎的果摊给我买点回来,成不?”
我滑稽的神情尽数映在他眼中。我都想象到他会怎么拿我蹩脚的表演寻开心了,他却只是垂眼又喝了口咖啡,再将瓷杯和瓷碟放回桌面。
他转过去,按着沙发扶手慢慢站起,拿过手边的钥匙包和放零钱的腰带,一步一步地挪出空位。
“想一出是一出。”
一开门,艾尔海森侧身看我一眼,留下一句很生活化的评价,还可能有两分休憩时间被占用的不满。午后暖黄色的阳光撒在他脸上,给他勾了一圈温柔而明亮的轮廓,就像他本人对我的意义。
他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一道光。
我跟他挥手道别,扭头就跨进房间里,幸福洋溢地、满心期许地拿出我准备好的装饰品们,打扮起我们的家。
没错,这个房子是属于艾尔海森一人的,我自己也不是没有独属自己的房子。但至少对于我而言,任何再美丽的房产也不是“家”。
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
从青年时至今,我终于不再是繁茂雨林里的孤魂野鬼。我等待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数十年来,我从未对建筑之外的事物产生这样大的期盼之情。我甚至跑回房间拿滴管给帕蒂沙兰的花瓣末梢滴水珠,让它们保持鲜活的模样。
我的未来也要像那盛开的花一样美丽而坚强。
完全准备好后,我瘫在沙发上,欢天喜地地等待家门口传来熟悉的拧动钥匙的声响。秒针的滴答声前所未有地悦耳。
饭点。我心里开始纳闷,隐约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心道去大巴扎买东西怎就需要去一整个下午。甚至站起身,到门边等。
直到月光撒在窗边。
我最终没有等到艾尔海森回家。
来报信的是个惊慌失措的教令院学生,等他搀扶我到达城区边缘的斜坡底下时,我看到的就是一场令我惊惧终生的事故:
艾尔海森后脑着地倒在路边的石台阶上,头部下方鲜血如注,泼洒一大片刺眼的红,染到脖子衣领上全是血。而在他手边不远处,滚落一地的,是十余个新鲜饱满的墩墩桃和一个空塑料袋。
我当时就已经做不出别的反应,四肢一软就倒了下去,大脑无法作出任何有效判断,只知道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有好心的路人提前叫了救护车。几个身着白衣的人走下来,迅速检查地上那人的状况,把他抬上救护车。
“家属!”一个医生回头,四处张望。
我成了失去理智的疯子,只在听到这句才大叫着从地上挣扎着举手:“我!我!”
“家属上车!”
我哭得走不动路,几乎是被两个护士硬生拖上车。路上,几个急救的医生一直围着担架床忙碌,把我视线挡得严严实实。我急得要扭头去看。一个男医师转过来:“别影响病人抢救。”
一听影响抢救,我就不敢出声,连呼吸都闭着气。各种我认得和不认得的仪器突突地响。还要不断听见骨骼断裂的声音,他们说着“病人无自主呼吸”,“立即启用应急预案”,就毫不吝惜手中的力道。我浑身都在发抖,又闻到空气中弥漫药物、血液与呕吐物的恶臭,满心都是绝望和痛苦。有旁边插不上手的护士过来安慰我,拍我的背,嘴一张一合在说话,但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车很快到健康之家。他们把担架床推下去,一个医生跪在床上做心肺复苏,另外几个也鱼贯而出,跟急诊室里跑出来的同僚汇合,将担架床往通道里推。我一手把要拉我的护士往前推出去,自己跟着跌跌撞撞跑出去,推开堵在大厅里的人,从他们之间一个一个挤过去,朝担架床去的地方跑。
手术室的大门在我眼前十米的距离沉沉关上,我被追来的护士搀扶着,瘫倒在旁边的长椅。门上的红灯亮起,嗡鸣声从门内响到我的胸口,像有人拿刀子在我心上捅。
在家属签名那栏用最快的速度写下自己的名字后,这世界的其他声音我都听不见了,只知道紧抱自己颤抖的身躯,在手术室门口绝望地等待。
我能做的只有等待,就这样耗着时间苦苦等待。
我知道,每每我多等一秒,艾尔海森都在门那头多受罪一秒。那些平日里看着不起眼的手术器械变得像怪物一样可怖,我控制不住去想象它们一分一分切开艾尔海森身体的样子,心脏也跟着骤缩着疼痛。
我想起自己当初从手术室出来,艾尔海森慌里慌张骂我的时候露出的那个像哭又像笑的表情。
他坐在手术室外等我的时候,也是怀抱着和我如今同样的心情吗?
我双手捂着脸,缩在长椅的角落,眼泪淌到掌心,在一闪一闪的廊灯下苦等到天明。在我即将因疲劳和饥饿失去意识前,手术室绿灯叮一声亮了。
艾尔海森从铁门里被推出,灰白色的发丝凌乱地散在枕上,糊在额前。他双眼紧闭,脸上扣着呼吸罩,吸气管顺着鼻腔捅入,身上也插满各种导管和针头,包括裸露在外的腿侧。他的外衣与长裤被剪成了几片,装到袋子里,由后面跟出来的护士递给我。
仅次于那个最糟糕的结果。艾尔海森因严重的颅外伤导致脑干出血,脊椎和盆骨也存在骨折,目前还处于深度昏迷之中。医生立刻将他转去危重症病房。我跟着进病房时,恰好内里有离世的老人被推出,盖着白布,就在我面前离开。
艾尔海森被安排在两人间靠窗的病床。医生调了他的个人资料,确认他没有任何家属,只能将我这个唯一赶来的朋友定为紧急联系人。
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听完医生的嘱咐,我即刻拖着疲惫的身躯启程回家,将艾尔海森的血衣丢弃,给他和自己收拾了若干套便于更换的衣物和相关的日用品,又去他房间翻出银行存储卡,在沿路早餐档上买了一份。
我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事就再也回不去了。
艾尔海森的深度昏迷持续了近一个月。在这期间,我责无旁贷地担任起他的护工,每日给他擦拭皮肤,定时倒尿管流出来的液体和清理护垫的排泄物,学着其他病房的护工给他做下肢按摩。赛诺中途来过五六次,严厉要求我回家休息,并帮我替班看护。但即便是躺在床上,我也依然夜不能寐,耳畔里回响的全是仪器数字跳动的声响,休息不足半日,就扶着梅赫拉克回去。
在只能鼻饲进食的状况下,艾尔海森肉眼可见地瘦下去,脸色从过去还算良好的淡色变得彻底晦暗。
我每天就扶着病床的扶手看他,看他好像没怎么呼吸,心里就忍不住害怕,跑去卫生间用温水暖手,再试他的心跳。
大量无法承受的痛苦和担忧转变成对自己的责备,我在医院卫生间角落狠狠咒骂自己,恨自己不能代他躺在病床上受罪。愧疚感如荆棘般缠绕着我的心脏,我每天都在与无尽的窒息感做斗争,看到艾尔海森的脸就难以呼吸,生怕哪一天自己眼睛一睁开,就再也见不到他。
在我情绪濒临崩溃的边缘的某个正午,艾尔海森的手指动了一下,碰到我的手心。我茫然地看向他的脸,见有眼球滚动的痕迹,不作多想便冲出病房,跑去前台喊护士。
一群医护人员像白色的鬼魂浩浩荡荡涌进来,又让我去走廊等。
我坐在门外祈祷了整个午后,又回去继续照顾。不知是幸运亦或是不幸,次日早晨,艾尔海森醒了过来。长达一个月的深度昏迷使他的口舌都变得有些歪斜,在我恳求的目光里,他很艰难才能用气声缓缓对我吐出一句模糊的话。
“我没事,”一阵断断续续的喘息,而后说,“不是你的错。”
他醒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安慰我。我眼泪立刻就控住不住流下来,滴在自己手背上,握着他的手,多一句话都说不出。他也一直看着我,透着混沌的虹膜看。我能看出他很难过,却不知道他难过的原因是什么。
“你会好起来的,”我只能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你的。”
等了很长时间,仿佛时间静止,足够让羽毛沉入深潭。他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回答我:“……那就一起面对。”
我那时还太单纯,不知道他这句话的分量,只知道那天的天还没亮全,半冷的月光落在地面,病房阴寒的灯光下,艾尔海森松弛的嘴角抖了抖,像是在笑。他的目光越过他脸上的呼吸管,又无声地看着我,眨了眨眼睛。
“好,我们约好了。”我自顾自地说。
于是,浑身的力量短暂地回来了。我强迫自己振作精神,每天都在不断学习相关的手册,更积极地给他做护理,和他讲话,让他能保持清醒。但我确切地体验到了事不在人为的无力感:由于卧床时间过长,且骨折严重不能随意翻身,他身下长了一整排刺眼的褥疮,稍微移动都能听见他鼻腔里发出隐忍的闷响;接踵而至的是口腔感染,粘膜溃疡,他疼得连嘴都张不开,因此也很少跟我讲话。
他的理解力远不如从前了,连我问他病好后想吃什么,他都需要反应好一段时间,最后说一句“随你”。
我们一路磕磕绊绊地走,在疾病的阴影下勉强前行。艾尔海森病得愈发厉害,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的顽强。
他被推去做电磁波检查会疼到发抖和抽搐,被几个医护人员按住才能勉强拍出较为清晰的成像;因肺部感染的加重,大半年里,他有六七次呼吸衰竭被带去抢救,医护多次按断他的肋骨,强迫他喉口插入更宽的呼吸管;鼻饲管在他鼻唇接触处擦出一个血迹斑斑的裂口,连我这个旁观者都得强忍巨大的心理压力,才敢用医用酒精直接给伤口消毒。但他只是沉默地承受这一切。
从病历单的记录来看,他原本甚至撑不过三个月。但他做到了,即便命运的考验孤独而残忍,他依然顽强地活着。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位英勇的斗士。常有日常诊断完成的医生聚在病房门口,感慨神之眼持有者的强悍生命力。那劫后余生般的语气落在我耳中,我心中的痛苦却难以排解,因为只有我知道他时常会在入夜后无意识地呻吟,甚至整夜无法入睡。我眼看着他的各项数值一日日下降,却无能为力,只能很多次摸着艾尔海森的手,跟他说,想和他回家,想跟他生活再长一点时间。每逢这时,他就会食指轻轻叩我的指节,表示自己活下去的决心。
我们便如此疲惫地走过不堪的一年,各种节日都在病房内为伴,闻着刺鼻的药水味。我再没仔细打点过自己的生活,自己也因疲劳过度进过两次输液室,连生日都是赛诺来找我送礼物,我才想起时光如此匆匆。
赛诺出门后,艾尔海森的眼睛就盯着我,嘴里含含糊糊像要说话。我就趴过去,轻轻贴在他的呼吸罩上听。这个动作我已经做过无数次。我听见他说“没有礼物”。我只能苦笑。“别想礼物了,”摇摇头,想起他年初生日那天还在抢救,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就说,“你还在就是我最大的礼物。”
他闭上眼睛,没有说话,枯枝般的手臂动了动,像要来拉我。我就和他十指紧扣。
而后是一场冬天。第一片雪落在窗沿,我抓起来,放到他面前:“换季了。”
艾尔海森半眯着眼看我,眼睛里有些湿润的样子。我紧咬着下唇,对他摆笑脸,说“再加把劲”,就被敲门的医生喊出去,说我那张卡的存款已经都用完了。
我收拾行李,把自己银白色的长发挽到脑后,跟艾尔海森说“怪你总收我房租,把我钱都收完了”,就走路回家拿别的银行卡。
须弥治病倒不用花钱,就是在病房养病需要。我很快在艾尔海森房间翻到他自己的卡,刚走的时候瞧见抽屉里面好像还有东西,伸过去一摸,是另一张做了标记的卡。我就都拿出来,连着他的个人医疗证明一起去银行取。
那柜员很快把第一张卡的改密码权限给了我,第二张做了标记的却不让。我一边登入查余额,感慨艾尔海森也是个败家子,存款只约摸是我两倍不到,一边问剩下那张卡为什么不可以开。
柜员很平淡的语气:“艾尔海森先生当初签署的是,里面的钱等他过世后作为遗产留给继承人,非特殊情况不能取出。”
“他哪里来的继承人,”我再看了眼手上这张卡的余额,在心里盘算,确定至少能再用一年多,就没再强求,“至少告诉我那张卡里有多少钱?”
柜员看一眼屏幕,报出一串令我惊讶的数字。
我就拿着两张卡走了。一路上心里琢磨第二张卡那余额,对数字残存的本能在我脑海盘旋,总觉得这笔额度很是熟悉。在我把第一张卡交给医院登记的那一刻,我才想出来,那数字分明恰好是我多年以来上交房租的八成。某人将我房租生吞了去,竟只是每回拿二成的金额作为生活用途。而大头的吃穿用度则全出自他自己的收入。想起他早年爱指责我的“为了做所谓行善开销无度”,我就一路抽噎回到病房,看着昏睡的他偷偷掉眼泪。
多年过去,我只是暂时不想着别人了,他却一直是想着我。
他醒来就又见到我在啜泣,呼吸罩上呼出气息,我趴过去,听到他很小声说“别这么脆弱”。
在他卧病后,我愈发怀念他这种毫不客气的斥责,或许因为这能让我强烈地感受到他还在身边的事实。我破涕为笑:“多说点。以后不跟你斗气了。”
而这个冬天来势汹汹,寒潮压迫,撞得窗框直摇晃,跟匠人给钢铁淬火一样凶狠。这晚,我穿着柯莱送过来的棉外套,把暖好的手炉放到艾尔海森的身边,就给他按摩冰凉僵硬的脚底。
他昨晚又进去抢救了一夜,裸露的手臂上都是淤青和红色的针孔。他直直看着天花板,默默不语。我看见他小腿肚下溃烂的皮肤,胸口的痛感愈发深重,能做到的也仅有给他换上冷敷贴。回到床头,我坐在他旁边吃医院的盒饭。饭菜冷硬干涩,我因此还得过一次急性胃病,去了门诊大半天,回来就见他焦躁地左右扭头,像要挣脱脸上的呼吸罩,看到我才没再移动。
他视线在我身上,一直看到我把饭吃完。
福至心灵,我突然就觉得他好像有话想跟我说。我就凑过去,贴在他身上。
他果然开口了:“……卡维。”
嘶哑的声音,我知道他声带已经在多日抢救时的惨叫中损坏了。“我在。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他的话很含糊。“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他犹豫了一阵,在怕后半句话会刺伤我,“如果我不在了。”
我鼻尖在刹那间酸涩到无法呼吸,扭过头去看窗外,才没让眼泪涌出来。“我会再去稻妻走走,之前没去成,”我无法再继续想象下去,赶紧掐了话头,转过去看他,“之前的日子,都是你在问我有什么遗憾。你自己呢?”
他又想了很久,在认真思考要回答我什么内容。最后他闷闷地开口,吐出一句话。
我毫不犹豫起身,走去救护站。
“他这辈子没求过我别的事情,”我把完整的过程转述完,拉着旁侧的扶手,对面前的医生鞠躬,“我知道他身体情况可能不适合出门,但是……他有好久没有看过提瓦特的星空了。”
医生长叹,将我扶起来,走进门内和同事商议,又带着人去病房。我再进门的时候,就看见艾尔海森身上的管子都被暂时拔除,只有呼吸管接到便携氧气瓶上。医生对我说,大雪天容易风寒,早去早回。我对他们千恩万谢一阵,走过去揽艾尔海森的身体,将他从床上捞起来。我抱着他,给他套里衣,又把自己最厚的外套换给他,单膝跪下去给他穿棉袜,套靴子。他浑身都没有多余的气力,只能任由我摆弄,但我看到他眼里的笑意。
我好久没见艾尔海森这样高兴过。
那晚,我们迎着风雪出去。我背着他,他抱着我的脖颈,脸埋在我的肩窝,呼吸管从我身前绕过,连在梅赫拉克拿的氧气瓶上。我们走走停停,他几次示意我放他下来走,我就拒绝他。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轻,轻得让我感觉根本不像在背着一个人,有的只是沉重的悲怆。我直接背着他去了城外的公墓,沿着斑驳的石路与两旁杂乱的枯草,我们坐在了一座墓碑前。艾尔海森的肩上落着月光,银色的星辰在我们头顶闪烁。他挪过去,静静注视着上头的墓志铭。
我看着他瘦弱的肩上,变长的白丝垂落,他那双碧绿色的眼眸落寞而踟躇,抱着双臂的指尖绷紧、颤抖,只是看着那个方向。“足够了,”杳杳风声里,他微笑着,眼底却是红的,语气从未如此眷恋而温柔,“这样就足够了。”
我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动摇,在他背后抱紧了他。我知道他是想念祖母,想念家人,但奈何世事无常。我们就这样在冬日的夜里静静待着。“走吧。”我扶住他的上身,想背他回医院,“我们明天来看。”
他很缓慢地摇头,气若游丝:“我还想再去一次……”
约莫两个小时后,我们坐在了一处高崖。夜风将我们的衣摆与长发吹起,我们依偎在对方的肩膀,坐在瀑布上。艾尔海森朝远方的那处建筑看去,眼里很快浮上一片水雾。
卡萨扎莱宫。
那不是我一生中最优秀的作品,但却是最重要的作品,是我建筑师梦想起航的锚点,也是我与艾尔海森初次重逢的契机。我依旧记得多年前的那个月夜,自己也是坐在这样一处高地,看着被死域毁损的地基与宫殿,沉默、冥想,等待将倾的大雨。
飘落的雨丝在我和艾尔海森身上落着,我知道他不舍得走,就用神之眼的力量给他圈了一片位置,能勉强挡去一些水珠。“怎么突然想来这里?”我拉着他的手,手心那头传来的力量渐渐清晰,一颤一动,在我的心头划过。在我的注视中,他垂下头去,沉沉呼了口气,白雾打在氧气罩上。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深陷的眼窝,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都在向我诉说着一切。我忽然就又想到那片废弃的楼宇,想到从指缝流出去的沙粒。
艾尔海森微微转过头看我,徐徐开口:“它很美……但我并不想让你认为,你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
“我可以帮你一次,”他转回去,注视着那座雨中的华美宫殿,“但我不可能帮你一辈子。”
释然的语气。“‘愿我的孩子艾尔海森过上平静的生活’,”他枕在自己并拢的双膝上,像在对彼岸的家人汇报,“我做到了,甚至还有陪着走到现在的……朋友。”
“你问我有什么遗憾?”他闭上眼睛,说,“卡维,我的人生很圆满,没有什么遗憾。”
他最后那句话一出,我的灵魂便如从神殿坠落,堕入荒芜。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奋战是徒劳的,他的生命已如这雪夜中的残烛那般岌岌可危。我想起他那句带着犹豫的“一起面对”,意识到是自己期盼他活下去的愿望成为了他的牢笼。
我泪潸潸不住地流,但赶在他出言安慰我之前,抓住了他的手腕。“你累了,对吧?”我看他,“和我说实话。艾尔海森,我没有那么脆弱,不要再把自己的痛苦建立在哄我这种蠢事上面。”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接触。我看着他的眼神从疲惫到讶然,而后是山体崩塌似的疲惫、恐惧与悲伤从识海中滚落,重砸在地。他回握住我的手,压抑着声音中的痛苦,把头埋在我的怀里。
“……每一次抢救都是又一场折磨,”他垂着双目,“学长,对不起。”
我两眼热得疼痛,声音也变得哽咽:“别这么叫我。”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依靠着神明的照拂获得了支撑至今的力量,但事实完全不是这样:我亲眼看着他的肋骨在抢救时被一根一根按断,连痛苦的呼救都发不出来;透明的管道刺破肌肤,将他像死物一样钉在病床上。我给他擦拭身体的时候,他会沉默地注视着自己身上四处溃烂的皮肤,久久不语。
过去的我不明白,艾尔海森作为教令院公认的“天才”,他的理想为何仅仅是过上平凡的生活。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干成大事再隐退山林。可我后来明白了。在我还有家人能依靠时,他就一直是孤身一人。而对于这样的人而言,能平凡地活着就已是难以企及的梦。
他从不声张自己的苦痛,是因为能倾听他苦痛的人早已不存在这世界上了。
在很年轻的时候,我问过艾尔海森一次,为什么从不叫我学长。那时的他双目炯炯,眼中闪着明亮而锐利的光,反问我“你是如此在意辈分尊卑的人吗”。
我们相识已有数十载,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叫我。他显然已经油尽灯枯,而我也不想再看到他受苦了。
“听着,艾尔海森。你今天这么叫我,那就给予我与这个称呼同等级别的信任,”我的胸口涌上前所未有的勇气与力量,紧紧把他抱在怀里,同他耳鬓厮磨,“把一切交给我,我来背负你的生死。”
从这日过后,我们再不去管顾头顶那柄终会坠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只闷头走进看不见的倒计时。我们回到健康之家,熬过跨年,熬过寒冬,每天都在祈祷那个日子来得再晚一些。在他的要求下,医生给他拔了鼻饲管。我恪守他朋友的身份,给他做流食,往来于家与病房。他从不挑剔食物的卖相,总是含着含着就吞服完毕。他看起来甚至还精神了些许,能在赛诺来看望我们的时候作出回答了。
但仪器的数字还是一天天在下降,艾尔海森昏迷的时间也一日比一日长。和他相反,我整夜整夜地无法入睡,就睁着眼睛无望地看他,想再看久一点。
在二月的第一个周末,也就是春日转暖的天日,那个午后。
仪器叫魂似地发出警报,刺眼的红点映入我的眼底,我没去管屏幕上的线形图,翻开被褥一看,身体下侧的肌肤已经泛紫。医生像往常那样快步跑来我面前:“家属,是否还要再抢救?”
他们都习惯直呼家属。我定在原处沉默片刻,觉得是时候了,就跪到他身边去,拉住他的手。
这是我和他预先做好的约定:不论前提如何,放弃下一次的抢救。
“艾尔海森,”我的本能在抗拒我说出这句话,但我还是开口,声音颤抖得几乎要消失,“还撑得住吗?”
“撑不住的话,我们就回家。”
他几乎听不清我在说什么,只在听到“回家”的时候拼尽全力点了一下头。我就回过头去,压抑着胸口迸裂而出的疲惫与悲凉,对医生说:“有救护车吗?我们出院。”
我就带着艾尔海森回到他阔别一年半的住宅。救护车一路呜叫,救护人员把我们送到房内才离开。走之前,我刷卡付了用车和临时氧气瓶的费用,就开门走进艾尔海森的房间,拉开他的工作椅,坐在他床边。做好上述一切后,我俯下身握他的手。“我给你拔呼吸管,”我的声音抖得厉害,一句话一次说不清楚,只得又重复一遍,“我没这么做过,可能会有点痛。”
艾尔海森半睁着眼睛,“嗯”一声,很安静地看我,眼里是鼓励。
他现在只有我了。我就鼓足勇气,咬紧牙关,一只手牵着他,另一只手摘下他的氧气罩,俯身跪上去,一寸一寸地抽出沾满血丝与黏液的呼吸管。艾尔海森长长呼出一口气,嘴里很含糊地做口型。我看得出他说的是“谢谢”。
“要听你一声谢谢真是好难,”我强忍眼中的湿意,同他打趣,“怎么样,艾尔海森,回到家的感觉如何?”
他很不明显地笑了,干裂的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
“其实你这房子没什么好的,”我说,“设计很平庸,就是上城区的常规居民房,胜在格局方正。而你的室内装修又十分缺乏艺术美感……要不是我这些年来认认真真布置……”
“……嗯,”艾尔海森从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音,“以后也是你说了算。”
他好像又暌违地活过来了。晦暗的眼底闪烁着感慨的光,用平静的语气开始设想更多以后的事,语速渐渐快起来。他说,以后这栋房子和里头的书都归我,我可以随便看,柜子里的他都没锁;他的衣服我也能随便处置,捐献或者烧掉都随我喜欢。
总结就是,他早已写好遗嘱,他的一切,包括那张取不出钱的银行卡——包括他没说的,他这个人,以后都是我的。
可是我们没有以后了。
按照他的要求,我给他翻出在教令院的时候,我们课题组的合影。当时我站在正中间,把他拖到我隔壁拍照,那会儿我们还不曾针锋相对,只有打从心底地尊重彼此。他指着他的脸说,等他走了,就把这张照片的他裁下来做遗照。我问他为什么,他看着我说“我以为你会很怀念这段时光”。
他说对了,但也没完全对。他知道我很理想主义,总喜欢一些纯白无瑕的事物,但能在我身上留下痕迹的东西,不论是伤口还是别的,我也同样珍惜。更何况,那是他留下的。
我看着他,就像看着自己的前半生。
忘却时间的流逝,握住他的手,我就一直坐在他身边陪他,和他说话,好像这只是普通的一天,和我们过去十二年里的大部分午后没有什么不同。直至昏惨惨的阳光逐渐让月光取缔,我开了屋内的几盏床头灯,就这样和艾尔海森一直说话。我不再想和他探讨任何问题的答案,只是数着我们的过去,拾着那些生命长河里碎落的星光。我们的一生平凡而简单,所谓的才华和神明注视,也仅仅让我们在获得平淡生活的难度略微降低。我跟他都不会去想自己这一生有什么意义。因为漫漫人海中,每个独立的个体都在为寻找生命意义去奔忙。庸俗的从来不是世俗本身,是生于世俗却否认世俗的人。这是我和他都认同的观点。所以我们只能适时放弃,坦然接受渺小人类终将迎来的命运。
就在星月升空的某一时刻,艾尔海森忽然加速了呼吸的频率,伸手圈住我的手腕,像是挣扎,在大口吸入空气的间隙里,发出结节似的喉声,跟我说:“还有两件事。”
“我书房地面箱子里的记事本,”他竭力呼吸着,布满淡斑的脸上憋得发紫,“把皮面的都烧掉,然后、然后……”
“别急,”我反复揉搓他愈发冰冷的手背,“我都会记住的,你慢慢想。”
他宽慰地点头,看着头顶,半晌,竟带着绝望地:“我忘记了,但这件事很重要。”
“没关系。你以前不是说过,‘许多疑问永远不会有答案’?”我握紧了他,“没有什么东西现在比你更重要,艾尔海森,我会处理好一切,就坐在这里,陪着你……走到最后。”
他怔然看向我,口型动了动,好像嘴里还有话要说,但喉咙发不出声音。我读不出他的情感,就也只是和他对视,看着他眼里的光渐渐暗淡下去。夜里的时钟指针走着,和他的呼吸一样微弱,他手上的力道也在消失,回握我的力量愈发减小。“卡维,我……”
他挣扎着要开口,却还是没能把话说完整。“你太累了,”我只能伸出手,为他慢慢合上眼睑,对他轻声说,“谢谢你,为了陪我撑了这么久。你该休息了。”
灯影憧憧,艾尔海森闭上双眼,空气中只剩他微弱的呼吸,他枕边那枚神之眼的光芒也在消逝。我为他盖好被褥,摆好手脚的位置,让他躺得舒服一些。
“艾尔海森,你以前帮过我。我也陪你最后这十二年,照顾你这么长时间,就算是报答你了。”
“别忘了我,”我把脸凑到他耳边,“我警告你,别一下去就忘了我。我们下辈子也要一起。重新做朋友也行,做前后辈也行,继续做没名没分的室友也行。”
“……做家人也行。”
再没有别的声音。他已经走了。
过去很长时间我都静坐着,没动。在某个点,我恍惚地反应过来,按灭床头灯,脱下鞋袜,蹑手蹑脚爬到床边,把他冰冷僵硬的躯体往床的内侧推进去半掌距离,钻到被褥里,趴在他已经干瘪瘦削的肩头抱他,伸手去摸他凹陷的脸。他瘦得可怜,两颊的肉像被挖了一样,颧骨嶙峋地耸起来。明明我每天都在努力给他做好入口的流食,他却缩得皱巴巴的,像变回了一个孩子。
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他说,可是我已经说了很久,喉咙累得又干又苦,眼前也无法聚焦,连深呼吸都做不到,只知道用额头去埋他的颈窝,双手抱着他,浑浑噩噩地昏睡过去。
这是我第一次和艾尔海森共枕而眠。
一夜过去,我离开房间,用清水洗脸,又给健康之家打去电话。很快有车辆来。车后下来两个人,他们步伐匆匆,怀抱白布,一前一后,去包床上那冰冷多时的身体。我站在房门,看那张凹陷下去的脸被他们用布料盖上。他们让我让出一个位置,我就挪开,看他们前后抬起担架,托到车后,重重落在后厢。力道之粗鲁令我惊心胆颤,哪怕我知道他再也不会疼了。签死亡证明的时候,我五指抖得笔杆都握不稳。我敢肯定我上学后就再没写过那样难看的字。耳边两人在说话,嘴巴一张一合,好像说的是卡维先生节哀。我牵起嘴角朝他们笑,说没事,这一天总要来的。
赛诺在得知艾尔海森离世的当日便即刻请了假,来家门口敲门找我。他拍我的后背,是安慰我,也是提醒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们打电话向殡仪馆预定告别仪式的日期,付了定金。赛诺帮我拟定一份名单,跟我确认之后,让我留在家里写悼念词,他去帮我联系到场人员。
他走后的几天还是初春,这样一个雨奇晴好的时间,淅淅沥沥的水珠落到窗台,银白一片,屋内因而弥漫一层沉痛的光,我胸口那些代表着生存、呼吸、悲叹和呻吟的情感成为洒落在洞穴中的折射点,刺穿我的胸膛。和连绵的雨丝不同,我的写作断断续续,删了又改,总觉念悼词那固定的三分钟讲不完我们的过往,也怕写得过分嗔痴丢了他的名声。
我不是没想过改变自己去成为一个理性的人,让沉着的精神成为主导我人生的光亮,可我的灵魂总难以舍弃为热忱和感性所吸引的心性。所以我几度被波动的情绪叨扰得无法提笔,去荒野里散心,因为家中无处不是逝者生活过的痕迹。我侧卧在草地上,看灿烂的积云在头顶展开,湛蓝的天空微起雷鸣。雨湿的草叶碧影婆娑,在我眼前扑朔迷离地晃着,又使我痛苦地想起那双美丽的眼睛。
艾尔海森的葬礼来的人不多,远不及提纳里那次壮观,这是在我们意料之中的;倒是多莉看在我的份上送了相当数量的花圈,算是撑起了这位前大书记官应有的排场。赛诺找了书记官旧部给我打下手,登记帛金数量。我几宿没怎么合眼,精神是麻木的,只知道双手接摩拉,很多次连道谢都忘记说,心里全是那躺在木棺里的人。我给他选了最昂贵的刺葵木——如果他还在,恐怕会就“人死后是否需要贵价棺材”来跟我争论八百回合。但主持者是我,我就是想给他最好的,因而不可能采纳他这套观点。
后续的事就是纯粹走流程。我读完悼念词,就跟随队伍绕棺材一圈。我最后一次看艾尔海森的脸。入殓师将他的面部恢复得还算红润完整,神态和遗像上那张桀骜的面孔相似了个十成。
我很容易想到一句话:死亡并不意味着结束,有时它象征重生。
于是,我久久站在棺材前想他,直到工作人员上来向我鞠躬,让我离场留给下一批预定好的来宾,我才回过神,同意他们把合上的棺材拉走。
赛诺和柯莱帮我去张罗白事宴,我就一个人抱着遗像,跟去火葬区。四周是空旷的回声,呈现一派奇妙的肃穆,好像有什么声音在炉火的那头在呼唤。我亲眼看着棺木被滚动的轮轴带入焚化炉中。他走的那天我没有哭,写悼词、念悼词的时候也没有哭,连看到他躺在棺材里都没有哭。但直到赤色火光升起的那一刻,似大梦初醒,我立刻就泪流满面,喊了句“再见”,就蹲在地上发出喑哑的号哭。我哭得耳鸣不止,手握着本该一同投入火炉,却实在难以割舍的,那枚早已熄灭多日的神之眼。在那一刻,我终于刻骨铭心地认识到,我和那个人已经阴阳两隔,此生不复相见了。
火葬区的工作人员走过来安慰我,问我是死者的谁。我抹开满脸的泪水,心里升起无数个选项,最后还是说“朋友”。
从头到尾,我们只是朋友。还没有来得及再朝前走,我们的关系就永远定格在这个阶段。
下葬日后第三天,我打包好艾尔海森的全部衣物,留下我能穿的,其他都丢进壁炉里烧掉,连带着他说的那十来本驮兽皮制的记事本。我也明白了他为什么能果断烧掉提纳里给他留的最后的信,因为是他想把秘密带到地下去,我这活着的人又有什么权利去左右他的意愿。
我做了他爱吃的烤饼,放在他照片前面,而后坐在位置上,想着他大口吃的样子。他算是很不挑食的人,不论我从外面打包回来什么东西,他都吃得很香。
我没有养成对照片说话的习惯。赛诺那天说,艾尔海森告诉过很多人说我很脆弱。我怕某人回来看见我在自言自语,会坐实了他的指摘。我就很安静地泡茶,又剥水果吃。平时这个时候,他应该在我身旁看书、写作,或者干脆就靠在沙发上小憩。可能他往后也会继续这么做,只是我看不见。
好多天过去,我都没有梦到某人。我只能安慰自己说,可能因为下面的路太长了,找回家要的时间很久。
没关系,我可以一直等。
我决定卖掉自己青年时期另外购置的住宅,专心守着这套从我名下去而复返的房产,在这里度过自己的余生。
初春的天气每日都很相似,但我心里总想着那个夏日的午后。我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想,如果那天我没叫他出门,我们两个就简简单单吃顿饭,喝个酒,也许他就不会意外从斜坡上摔下去。而每逢我坐在门槛上,看天空杳霭流玉,他就会走过来教训我,让我别用肉眼直视阳光。
下葬日的半个月后,购置我住宅的买家联系我见面。我不再隐瞒自己的住所,让对方直接来家里面谈。令我讶异的是,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们信仰的神明,纳西妲。
叫外表年幼的神明瞧见我桑榆暮影的模样,我一时有些慌乱:“见过草神大人。”
“不必多礼,卡维,”她向我略一颔首,“艾尔海森过去于我有救驾之恩。于情于理,我早应到现场缅怀。”
我就请她入座。纳西妲坐在沙发上,一直在观察屋内的布置。“我希望能按照市价买下你那套住宅,作为了解须弥人民生活的参考样本之一,”她说,“你似乎许久没有清理过这间房子了。”
“……抱歉。”
“请不要说‘抱歉’,”纳西妲温柔地看向我,“你或许应该先从修整自己开始。我知道,他的离开一定给你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痛。但,他的人生已然画下句点,你的路却还很长。作为神明,我理应为子民实现力所能及的愿望。你可以向我提出一个愿望。”
我们的神明走过亘古时空里互相角逐的舞台,见过的生死轮回数不胜数,却仍然否定奥古斯丁式的预定论,要为我们驱散无益的迷茫。“感谢您的慈悲,草神大人,但愿望应当是人类靠双手去实现的,”我内心感动不已,但还是保持了应有的理智,“如果可以,我只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以您的智慧,想来是可以给出答案的。”
“请讲。”
我便抛出埋藏于心底的那个空洞:“我有一个朋友曾在遗言中和我说,‘人生就是在不断相遇与失去之间来回转圜’,可他同时又祝我在余生能获得幸福。您说,人类这样渺小无力,能握在手中的事物总不过须臾就流逝了,自身的生命也不是永恒的。那么,于人类而言,究竟什么是幸福的?什么是永恒的?”
纳西妲沉吟片刻,说:“很有价值的提问与迷思,我会回去慎重思考。”
“我明白了,草神大人。”我对她诚挚地道谢,“然后,关于住宅产权转让一事,我会与相关机构联络,您届时提交申请便好。您这次拔冗前来,可是还有什么要事?”
纳西妲携着慈祥而静谧的面孔,在客厅中转了一圈,停留在地毯前的空地。“那还未清理的残渣中,似乎蕴含有强烈的情感力量,”她看向地上的壁炉,“卡维,可以告诉我那些残渣来自何物吗?”
我仔细回忆一番,将衣物与那我从未看过的驮兽皮笔记本之事告诉了她。神明小步走去,用那孩童般稚嫩的双手捧起一抹灰烬,用指尖擦开尘土,找到一隙未焚烧彻底的纸片。“也是很有价值的情感沉淀物,”纳西妲征询我的意见,“请问我能将它们带回净善宫吗?”
“作为谢礼,我会赐你一场梦,”她看出了我多日以来因颠乱作息,精神与肉体早系在悬崖上的事实,也看出我为孤寂和悲叹所困、辗转难眠,只垂眸看着手中的灰烬,“我想,我也许能在它们当中找到你想要的答案。希望你能获得前行的力量。”
是夜。
四周峭壁环绕,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山崖。我用指缝擒住石间的沙土往上攀,使不上力,又像无头苍蝇在茫茫林海里狼狈地追逐远处的一个人影。我大喊人影的名字,求他回答我,而后在跑过一处山丘时跌倒在地面,浑浊的河流倒映出一张年轻的面容。
人影回过头,和我对视。我想起来,我和他相遇的时候就是顶着这样一张脸。那是我人生里最自信,最闪闪发光的时段。我曾想他做我最锋利的矛,与我刺破世间的万般不平;他却实在是枚无趣的盾,堵死了我们之间的所有可能。但我不受控制地走过去,拉他的手,走到他站立的位置。
于是我的眼睛成为了他的,我的大脑成为了他的。
他在图书馆坐着翻阅古花神史文献,听见一个热情洋溢的声音,就抬起头,和年少的我撞上视线。他在心里等着我向他伸手,而后紧紧扣住了我伸过去的手腕。
……
高耸入云天的世界树前,纳西妲将灰烬洒向根系处。飞回她手中的,是数十本早前被卡维投入壁炉焚烧殆尽的笔记本。她端坐在世界之前,将这样珍贵的文本细细查阅:
——致亲爱的祖母:
抱歉,我确信自己成为了赫希菲尔德那般的精神异常者,我选择了一个没有结果的人。
要怎样向您概括这个人呢。用我在书上看过一段话来说吧:
“我谴责那些赞美人类的人,也谴责那些谴责人类的人,我只赞赏那些一边哭泣着一边赶路的人。”
我认为“一见钟情”是生物繁殖本能压制人类理性的产物,仅在文艺作品中为拓展剧情而服务,放到现实中则庸俗不堪。由此,我确信我一开始对他仅有好奇之意,绝无他想。我甚至一度对此人感到反感。因为他不论是言行还是举止都像是要强硬地证明我的生活哲学是错误的。您知道的,我不喜同他人交换自己的观点。不过,有一点我必须承认,他是独特的,和教令院里的所有人都有着天壤之别。只是我们有太多的不同,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会互相认可,我们的初次合作也以散伙告终。
我不会忘记那个夜晚,我在酒馆见到了卡维。他自以为能保住自己的体面,被梦想与世间蹉跎的痕迹却从来不是轻易能被掩盖的。
那是我们第一次促膝长谈。他跟我倾诉了很长时间,也喝多了,我就鼓起一生中全部的勇气跟他小声说,我可以给他一个家。但他喝得太醉了,没有听见,只是一直在自言自语,说自己以后想要成家,想要一个爱人,然后是想要一个孩子。他想做一个世间最好的父亲,用尽一切去爱他的孩子,以弥补过去的错误。
“我们一个烧火,一个做饭炒菜。她看看我,我看看她。我们的孩子在餐桌边看着我们笑。”那时,身穿教令院制服、醉醺醺的卡维傻笑着,靠在我肩膀上满脸幸福地幻想未来。而这个未来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等他醒后,我再次确认他的想法,让他以租客的身份借宿我家,而后将他上缴的房租取出少部分作为生活用,大头存入定期。
我可以直接给他一个家,可以比任何人都对他更好。但我唯独不能让他获得拥有自己血脉的孩子,获得那个弥补童年缺憾的机会。
自然,我相信卡维会是一位十足的好父亲,他的孩子也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其中之一。毫无疑问,他会用尽一切努力陪伴在孩子身边,用自己破碎的心去滋养一个全新的生命。
他以前太苦了。我不想让他后半辈子活在无法消解的愧疚中。哪怕我心里清楚,这意味着我会走上无止境的苦旅,我也希望他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即便不能和他成为伴侣,至少也要做那位在他婚礼上给他致辞的友人。这就是我的私心。
我看着他从我家离开,走向光辉灿烂的事业殿堂,成为聚光灯下最耀眼的一分子,又因岁月不饶人而隐退幕后,成为教令院导师,甚至坐上学院的贤者之位。他的所为均无愧于“妙论派之光”的称号。
而与卡维这种意识不到获得总是建立在牺牲基础上的人不同,我从不在意他人的看法,也从未拥有高尚的个人理想,无论何时。所以,我只是默默算好了他离岗的时日,申请提前退休。我自认这是一步完美的棋:倘若他在这些年岁里已与他人喜结良缘,我倒也不会做出如此选择。不过,既然我给足了他离开我视线的时间,他没有把握,便算是他自觉放弃主动权,交回于我。只是我未曾料想到,在我不知道的时间里,他的理想主义竟还是丝毫未有退改的痕迹,甚至乐意在没有人身保险的情况下自己选择延长退休,仅仅是为了让手头带的几个学生顺利毕业。
荒谬、可笑。他对待其他人用足了心底的共情力,却从不稀罕在我身上用情。我知道这是自己纵容的结果,许多时候还是难以忍受,只得强忍怒火,告负离开。
只是,在决定成为那个他唯一不需要照顾情绪的对象的那一刻,我心底早已觉悟。因而怒火早早在旅行中消散,惟留无法说出口的思念。而等到我日夜兼程,赶在他退休的次日回到须弥,只在和他重逢的第一面,我就可悲地意识到一个无法更改的事实:
和杜拉斯那本《情人》写得一致:“和过去一样,我依然爱你,我根本不能不爱你,我爱你将一直爱到死为止。与你年轻时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容貌。”
在大陆游历的日子里,我在蒙德教堂的广场上站立,环视被青蓝花环、音乐和花海环抱的城市。街尾的吟游诗人被淹没在彩旗与人群之中,石板路缝隙间长出生命的痕迹,但我的灵魂留在潮热的雨林里,和我见不得天日的情感终日纠缠,和眼前的狂欢格格不入。在世界里随便找个人爱很容易,但仅有那只聒噪的天堂鸟能令我的大脑陷入高潮。
我半胁迫地让他搬到我家,赌的是过往他对我多余的感激与责任心,还用了不少诸如提升租金和生活费的手段。如此,我们的故事才再度开启新篇章。
提纳里早已看穿了我对卡维的想法。在给我留的绝笔信中,他尽量用简洁的语言写明了我与卡维共同生活后会遇到的困境,并在结尾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我支持你,”笔划变粗,大抵是写信人犹豫了许久,笔尖流出更多的墨点,“但如果卡维暂时没有这方面的心思,我建议你把我这封信先烧掉,未免他看到之后留下心理负担。”
我拿着信纸的一角,放到烛火上方,让其化作永远的秘密。心中不免感慨,连他这个做朋友的都能想到的事,我如何会想不到?
我就在心里盘算,想着如何潜移默化转变我们的关系。筛去一切能利用他心理弱点来攻破的方式,我还是决定用最和缓的一招,从他的愿望着手。
我没有想过要成为一个父亲。但如果这是成为卡维家人的必备要求,我有信心做得比他更好。我甚至做好计划,在他找到自己想要收养的孩子的那天,就给他一份作为家人证明的惊喜。
一切在朝着美好的方向前进。他终于开始主动留意我的言行,看我因他相亲失败而窃喜也不会恼火。在数次尝试结束后,自花神诞日他向我剖白伊始,我确信他是喜欢上我了。在我为这个迟到多年的愿望即将成真而窃喜时,我因不可抗力,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成为了他人生中又一场噩梦。
那个午后,卡维用拙劣的演技叫我出门给他买水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乐意跟他玩这种“我看穿了你,也知道你知道我看穿了你”的低级把戏,或许是太期待能从他嘴里听见我等待了数十年的话语。我路上健步如飞,连按照他平日说的那样记得购物砍价都忘了个精光。我在手心里算着时间,思考等回去之后,要在门口站多长时间才足够叫他把家里布置成连我都能想象出来的华丽样式。只是,走到陡坡附近,风中传来卡维的名字。我循声看去,见两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人正暗暗瞄着我的行动轨迹,嘴里怀疑的是卡维如今的去向,以及他为什么会多次从我家中走出。
我本该是就此离开,如果话题的主角是我,我甚至连驻足去听的兴趣都没有。但我很难不想起卡维那极其在乎的“名声”。他过去就不愿声张与我同住,何况如今已入迟暮。
于是我转身,走到他们面前,两人一见是我,就如惊弓之鸟一般朝我身侧逃去,其中一人力道奇大,径直将我撞了个趔趄。我便失去了意识。
事实上,我在很久之前就知道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几,从我和卡维那明显有差异的体检报告就能看出。只是难以料想,倒计时会进入得这样快——亲爱的祖母,我如今仍是孤身一人。用卡维的话来说,干净地来,干净地走。这与我的计划全然不符。我最早时想的是,此生已无机缘成为他的伴侣,但如果能在最后几年里做个伴,取个家人的头衔,也足以慰藉余生。
可世界的恶行较史书的记载只会更加残忍。我在倒下去的那一刻,就知道卡维会为此自责终生。而那份“惊喜”也因我的记忆中枢受损,被我忘得一干二净。
我终究是变成了他心上一道丑陋的伤疤。
这不是我想要的。我睡了很长时间才醒,一醒就听见卡维在我旁边哭。我心里也在滴血,不是因为自己快要死了,是因为我努力保护了他这么久,最后还是失败了。
我跟很多人都说过卡维很脆弱,目的是让所有可能和他有交集的人都照顾他一下,理解他是个抱着泡沫般美梦前进的单纯的理想主义者。毕竟谁都能看出来卡维很坚强——谁都能看出来的事实,我也不必挂在嘴上夸耀,以免长了他从不顾惜自己的恶劣气焰。
听到我答应他努力活下去的时候,他高兴得手都在抖。但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和永远能找到下一阶段人生追求的他不一样,我早早完成了所有生命中想实现的目标。只是想到他,心里才会升起一种不舍得死去的欲望。
我下定了决心,不能让卡维在往后余生中再次背负家人因他而死的痛苦。所以,我必须做出一生毫无遗憾的样子,仅作为他的一个普通朋友,在圆满中死去。
“所幸,爱而不得是人间寻常之事。”
“能与这等无畏世间丑恶之人相识已是幸事一场。因而,此生无需任何意义”。
“我不妄想来生还能相遇的幻梦,只希望他能一直没心没肺地活着。”
纳西妲转过身,手捧的青绿色投影状书页化作齑粉,追随没入深海的洋流去了。
……
我和艾尔海森又走过了一生。
我看到年少时的艾尔海森和“我”在做课题。仅从学术角度来说,课题毫无疑问是成功的。当然,我从来不知道,在我对同课题组的同学屡次伸出援手时,他的视线从未从我身上离开。我过去认为他全然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可等他回去家里,他又细细检查起被我多次提醒又更改过的同学的文本,乘着夜航船在学识的深海里独行。直到其他人全从组里离开,我因他的“不作为”而怒火中烧,他就手握已有成果,同我据理力争,同样怒浪涛天地指责我不应当将余力放在无才者的身上。
曲终散场,我爽快地划去自己的姓名,抽身离去。他握持我留下的一切,在负责修改变更成员的办公室门口长立,直至下一场钟声回响。而我被命运催促着从人生出发,迈向下一个时期,建起我的两幢卡萨扎莱宫,又搬去了他的家中。而数年后,且算是功成名就的我自以为扬眉吐气,拖着行李箱,同他在玄关处告别。
“我要奔向我的新生活了,”我说,“当然,还是要感谢你这些年的帮助。以后在教令院见到学长我,可还是要记得打招呼。”
彼时的我满心激动,急着思考新家布置的方案,却未注意到,他是听到我说的新住址离他很近,脸上才浮出那带着戏谑的神色。更不知道,在我离开后,他依旧站在原处,抱臂而立。不论在过去还是未来,他都是以这个姿势等我回家。
由于行业差异,我们的工作少有交集,我更不会想到,自己跟同僚勾肩搭背地去饭馆喝酒时,偶然擦肩而过的艾尔海森总会回头看我。我们便如此生分地走过数十年,就像从未结识过一般。我几次逼着“我”去追随,那幻影般的画面却全然无法撼动。
时光流转,再次重逢时,我终于穿破屏障,走过去,在那个他敲开我房门的时刻,张开双臂抱住了他。我为自己终究能这样和他毫无芥蒂地靠近而欣喜若狂,说出了那句没能说出口的:“我想成为你的家人。”见他还似记忆中的那日一般毫无反应,我又说:“艾尔海森,我陪你到最后了,你不会再孤独了。”
他先是很无措地看我,而后反手扣住了我的后背。
“我爱你。”似乎仅仅一次还不够,他放慢语速,一字一顿,像是最虔诚的信徒对他的神明做祷告,“我爱你,卡维。我一生都爱着你。”
我的眼泪在一刹那间遏制不住地涌出。胸腔里一度冷却的热度又涌入大脑,挟卷着无数流转的时光,被一种异教徒似的狂热与苦痛摇撼。图书角里安静坐着阅读的艾尔海森,和我做课题时看着我写的板书笑的艾尔海森,争吵时看似面不改色实际下颌都在颤抖的艾尔海森,面色淡然地看我走进他家门的艾尔海森,跟我一起布置家居装潢的艾尔海森,无言目送我离开他家的艾尔海森,和我无意中愈行愈远的艾尔海森,再次同住后和雷雨抢夺盆栽的艾尔海森,悉心照顾我的艾尔海森,疲惫苍老的艾尔海森,雨夜里坐在墓前沉思的艾尔海森,陪我一起在高崖处眺望我一生中最重要作品的艾尔海森——那个惊艳我年少,还要我用后半生去思念的男人。
我们之间的过往却那样短,短到一段话就能概括完。
人生贪欢。人生澎湃。人生苦短。人生苦短。
“草神大人,”意识到这只是一场神明赐予我的梦境,我的泪水大量地涌出,闭上双眼,胸膛抽动,“谢谢您,但他是不会对我说这种话的。”
脑海深处却响起一个女声:“卡维,你所看到的艾尔海森,包括他的所思、所想,都来自世界树的记录。”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话,睁开双目,看着身前的另一个身影怔愣在原地。
大吉祥智慧主神色悲戚。她周身生出蔓枝,现出原形,向我微微欠身:“他为你写了一部漫长而伟大的童话。”
我在失重感中醒来,陷入混沌的恍惚。须臾,我冲出房门,摇摇晃晃,丧家犬般撞进书房。我翻箱倒柜寻找纸笔,一手开灯,一手摊开稿纸,蘸墨水,写,六神无主地写,想写下梦里的故事,却慌张得写不出一颗形状标致的字,只能任由梦境随着太阳升起而被我遗忘。我的眼泪滴落在纸面,擦过眼眶后还是在流泪,一开始还咬着牙关忍耐,后面干脆哭得一塌糊涂,最后只能趴在桌面上啜泣,哀悼从指缝不断流逝的黄沙。
梦境的结构是混乱无章的,艾尔海森是有跟我这样说过。但我没料到有一天我会因为遗忘梦境的内容陷入绝望。我的一生中造出过无数伟大而瑰丽的建筑,却无法为这场梦筑起它应得的记忆宫殿。
又过去了许多日。我站在等身镜前,给镜中面容沧桑的人换上出行的服装,携着小件行李,去完成我们过往的约定。
我抵达奥摩斯港。港口的海水轻轻碰在岸边,月光落在上面,像撒满了盐。我登上去往稻妻的游船,在船头找了个宽阔的位置坐下。等船开的时间里,我拿出放在外套里的一个不起眼的木盒:那是我从艾尔海森的书桌抽屉里翻出来的。我们再重逢的那晚,他就把我的钥匙扔在这个盒子里,放在茶几上。而我只拿走了钥匙,盒子被他收了起来。
我百无聊赖地把玩这半个拳头大小的木盒——我从来没有仔细地摸过它。就在我手指第一次触碰到底板边缘时,一条隐秘的缝隙使我颇感困惑。我立刻直起身,借着月光端详内里的乾坤。冥冥中,我有预感,这就是艾尔海森临终前提及的,他遗忘的那件事。
两分钟后,我开启内里的暗格,手一抖,金属撞击木饰的清脆声响传出,两枚素戒从盒中滚落到地面。在我猝不及防的时刻,一枚弹了几下停在甲板上;另一枚则是从甲板与船舷的边界处滚落,纵身一跃落入海中,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
我捡起仅剩的那枚,上头毫无雕饰,看上去就只是个普通的饰品。我起身,举起那素戒对着船上的灯光看去,在戒身内侧看到了一串我一时没辨认出的语言。照了许久我才看出,那上头刻的是艾尔海森的名字。
漫长的沉默后,我意识到一个事实。
人生的末路好似时空,就像黄昏总有来临的时候,夜晚也会随之而来。我听见港口里浩瀚的海洋传来海鸟的叫声,那是在呼唤,就像少女呼唤着情郎,草木的国度呼唤着下一场雨季,无望的爱恋呼唤着奇迹。
“因为曾经相遇,即便失去也是幸福;虽然生命终有休止,但爱是永恒。”
这便是神明给我的答案。
我永远都不会记起那场梦境里的具体内容,但我已经知道,自己经历的一切不再是彻底的悲剧。我获得了新的,足以支撑我独自走向迟暮的东西:
——其名为“希望”。
【知妙】艾尔海森四次收到送给卡维的情书,第五次他
*文如其名的现代pa,请大家来吃一块小甜饼~
正文:
艾尔海森盯着面前的女生。
女孩双手握着一封粉红色信封的信,完全不敢和他对视,看向别处,但泛红的耳尖和脸颊已经暗示了如今是何种场合。
艾尔海森深吸了一口气,拿过女生手中的情书,如果不出他所料的话,这又是一封递给他的舍友卡维的情书,而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艾尔海森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会冷漠地拒绝面前人并告诉他,不好意思,我不是卡维。
一种微妙的不平衡感和好奇心驱使他收下这些信,但是艾尔海森从来没有拆开过,他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喜好,只是收下之后,这些情书艾尔海森也理所应当地没有交给过卡维。
连自己表白对象都能搞错的人,...
*文如其名的现代pa,请大家来吃一块小甜饼~
正文:
艾尔海森盯着面前的女生。
女孩双手握着一封粉红色信封的信,完全不敢和他对视,看向别处,但泛红的耳尖和脸颊已经暗示了如今是何种场合。
艾尔海森深吸了一口气,拿过女生手中的情书,如果不出他所料的话,这又是一封递给他的舍友卡维的情书,而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艾尔海森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会冷漠地拒绝面前人并告诉他,不好意思,我不是卡维。
一种微妙的不平衡感和好奇心驱使他收下这些信,但是艾尔海森从来没有拆开过,他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喜好,只是收下之后,这些情书艾尔海森也理所应当地没有交给过卡维。
连自己表白对象都能搞错的人,艾尔海森并不觉得值得帮忙。
关于这些情书为什么会被搞混,则需要从艾尔海森和卡维本人说起。
须弥大学作为一作学风前沿开放的高等学府,交叉专业和学科研究盛行,在物理课堂参透哲学感悟或是在文学课堂感受数学原理都为常事。
奈何再高等的学府选课系统都和易爆的土豆服务器没什么两样,于是乎一些抢不到好课的同学在剩下的为数不多冷门课程名单中会看到这样一门课——《典籍中的建筑美学》。
多么枯燥的名字,多么乏味的主题!但迫于学分压力的同学选了此课,第一周试听结束之后都未免感慨:是兄弟,就来选课!须弥人不骗须弥人!
原因无他,因为这课程的亮点不是读PPT的老教授,而是坐在教室第二排听课的那俩人。
俩盘靓条顺的帅哥坐在一起简直是教室里的风景线,正值新生开学第一周,有目击者称该场景为来自须弥帅气高材生的美颜冲击,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漫画走进生活。
后来才有人打听清楚了,这两位高材生一个是小语种专业特招,一个是土木工程榜首,据说因为选宿舍时都选择了两人间,所以被分配在一起做了室友,才会出现在同一个公选课。
从这之后,艾尔海森就受到过来自不同专业、不同传递方式的花样情书。
第一次被一个同宿舍楼层的哥们拦下来的时候,艾尔海森正是要去图书馆的路上。
他一插兜侧过脑袋问什么事?那哥们吓了一跳,才从怀里掏出来一封信。
“是楼下有人托我捎给你的情书,是你吧,211宿舍的帅哥?”
艾尔海森下意识拒绝,“不好意思我不收,拿回去吧。”
那哥们连忙道,“不行啊兄弟,我答应别人了。”
艾尔海森原本想抱胸说,“我看是你拿了好处吧。”下一秒却看到那情书上好像写了一个“Kaveh”,艾尔海森沉默片刻,道。“算了,给我,你可以走了。”
然后艾尔海森接过那封信。
信上用红笔画了几颗桃心,甚至信封上写了“To:Kaveh学长”。
艾尔海森原地足足愣了好几秒钟,才把信塞进了书包。
那时艾尔海森还在想,什么乌龙啊,竟然有人把他错认成卡维还塞了情书?
但后来艾尔海森又陆陆续续收到几封情书。
有几个是写给艾尔海森本人的,只不过写着、写着变成了“学长你这么优秀一定可以保研吧!可以一起做项目吗?”
剩下都是写给卡维的,艾尔海森大多数收起来了,从没拆开,除了一封。
那封信的信封上写着“给艾尔海森学长”,信件的开头直抒胸臆,“第一次遇到学长是在公选课上,当时就被学长深深吸引了”,看到中间却变成了,“其实我对建筑学也很感兴趣!你在课上分享的卡萨扎莱宫好美,有机会可以一起看吗?”
艾尔海森看到这里把信撕成了两半。
真是看不出来,他的这位舍友如此收到异性的青睐和欢迎。
艾尔海森状若无事地回到宿舍,而他的那位舍友正在试图用一堆积木研究建筑的临界稳态,卡维在宿舍扎起头发盘着腿的样子甚至让艾尔海森想起来小时候喜欢玩泥巴的邻居家小孩。
艾尔海森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从桌子上拿起一本书,可眼神却落在了不远处的卡维身上。
卡维为什么会这么受欢迎?
艾尔海森曾经从来没有试图从吸引异性或者是荷尔蒙的角度评价自己这位舍友。
对艾尔海森来说,他一直把卡维当作一个有些聒噪、多愁善感、有时不可理喻、大多数情况下可以和谐共处的舍友罢了。
卡维用皮筋挽起了头发,手掌托在下巴上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小型积木建筑。
他的发质很好,可以说是柔顺得出奇,即便用皮筋挽上几圈却还是有几缕散落在他脸侧,留下一层薄薄的阴影,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明显。
是的,他的舍友的确很白。
艾尔海森承认,第一次见到卡维,艾尔海森甚至花了一秒钟确定他的性别。
看来从长相上的确很吸引人,艾尔海森心想。
卡维沉思的时候喜欢托着下巴,一只脚放在椅子上像一只揣手的小猫咪一样伏着,他盖着一个小毯子,流苏下面露出来一截脚踝,卡维的脚踝比他的手臂还白。
似乎觉察到艾尔海森的目光,聚精会神的无辜小猫把脸转了过来,艾尔海森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他似乎有点能理解为什么自己这位舍友这么受欢迎了。
“你谈过恋爱吗?”
第四次收到寄给卡维的情书的艾尔海森把这封信夹在课本里,而此时他翻开课本,堂而皇之地在这个二人寝室打量手中这封情书,突然向他的舍友发问。
“嗯?什么?恋爱?”
卡维惊讶道,“等等,艾尔海森,你竟然会问这种问题?”
艾尔海森不置可否,“当然,成年人问这种问题有什么避讳吗?”
卡维眨了眨眼睛,好像嗅到点儿什么微妙气息一样,道,“啊!让我猜猜,总不能是有人给我们精通十几种语言的小语种专业的高材生表白了吧?”
不提这个艾尔海森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而此刻,艾尔海森看着这位“收获未遂的情书”数量TOP1的天真舍友,莫名其妙觉得有些不爽,于是他盯着让他此刻心绪纷乱的罪魁祸首抱胸道。
“看起来你似乎很关心我的感情生活?”
卡维立马梗住了,“我哪有?”,然后慌乱地拿起了桌子上的专业书。
“比起恋爱,什么都不如我最喜欢的建筑学导论。”
平静的一周度过,这日艾尔海森起床后总觉得心神不宁,走到图书馆放下书包,艾尔海森决定回宿舍之后一定要谴责一下自己那位喜欢日夜颠倒的舍友涉嫌带坏了整个宿舍的生物钟。
但没过多久,艾尔海森就明白原来今日的心情焦虑只是在暗示些什么——比如现在。
艾尔海森看着自己面前的女孩儿,以及她手里的那封粉色的、崭新的情书。
“请问你是卡维学长吗?”
女孩儿用诚恳的语气说着,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和希冀。
艾尔海森不堪其扰地扶了扶额,他甚至真的有些好奇为什么有些人谈恋爱连背调都不做,思虑片刻后,艾尔海森沉声道。
“你和我来。”
女生怔怔地点了点头,艾尔海森拿起书包,他的目的地当然只有一个。
“嗨,好像是你的舍友,在门口找你。”
卡维放下手上的工具,从活动室里走了出来,嘴里振振有词道。
“艾尔海森!你不知道,我今天创作了一个多么伟大、美丽、优雅的作品,今天回去我勉为其难地邀请你来观赏我的工图设计……”
下一秒,卡维看到艾尔海森盯着他,而身后却跟着一个脸色绯红的女生,卡维眨了眨眼睛。
“她是谁?”
艾尔海森错开一步,道,“这才是你要找的卡维学长。”
一路随行至此的女生脸颊瞬间通红,卡维有些疑惑地挠了挠脑袋,和艾尔海森对视。
一种无名的情绪攀爬上他的心头,仿佛被蛊惑了一般,艾尔海森向前一步,突然站在了卡维身旁,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
“不过恐怕你的表白要落空了,因为我是他的男朋友。”
在场一共三个人,三个人都为此言论震惊了几秒钟。
女孩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连忙鞠躬致歉,为自己认错人和打扰两位感到不好意思,然后立马跑走了。第二个反应过来的是卡维,他花了足足一分钟消化目前到底是什么情况,然后眼神落在艾尔海森揽着自己的那只手上。
“艾尔海森……你你你……在干嘛啊!!”
最后一个明白当前场面的是艾尔海森,冲动让他在刚刚情绪达到顶峰的那一刻信口开河了,但是高材生的脑袋却让他成功想到了骗过自己这位单纯舍友的办法。
“帮你挡一下桃花,怎么了?”
艾尔海森缓慢地把揽着卡维肩膀的手收了回来,“不然每天都有人打扰你做实验,不是很麻烦吗?还要分出心思来对付这些事情。”
卡维看着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倾佩起来……
艾尔海森和那双仿佛能把他点燃的火红眼睛对视了几秒钟,随即转移了目光。
“艾尔海森真是个好人!”
卡维喝醉了。
一起做项目的提那里和赛诺约他出来喝吃烧烤,却没想到第一个倒下的是卡维。卡维原本说要给他们讲一件让他觉得很感动的事情——
所谓自己的高冷舍友原来是外冷内热,没想到如此在乎他!
然后卡维感动涕零地把上述事情复述了出来,且连灌几瓶。
“真别说,艾尔海森这人还是蛮靠谱的!”
卡维道,差点儿脑袋要磕下来,提那里连忙拉住他,附和道。
“啊对对对,小心点你别喝了。”
卡维继续讲,“呜呜呜他甚至愿意假扮我的对象帮我挡桃花……”
赛诺扶住卡维的另一只手臂,“他真的,我哭死,平时完全看不出来。”
卡维猛点头,“对啊对啊,他人真好啊!”
赛诺和提那里面面相觑,双双瞳孔震惊,赛诺问提那里:“所以现在怎么办?”
提那里拿出手机,“能怎么办,打给艾尔海森让他来接人。”
电话通了,提那里三言两语地把事情描述清楚。
言毕即将挂电话的那刻,提那里道。
“听卡维说,你似乎现在已经是他名义上的男朋友了?”
艾尔海森没有多言,“他如果当作是那便是。”
十几分钟后,艾尔海森来到酒吧捞人,赛诺和提那里看到艾尔海森一个人轻轻松松地把卡维背了起来,熟练的样子仿佛做过千次万次似的。
艾尔海森和他们告别,提纳里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挤出一句。
“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多年后,大学时期再也没走过桃花运的卡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保持着和艾尔海森名义上的情侣关系直至毕业,甚至毕业后依然合租在一起,如同任何一对普通的校园情侣。
甚至在某些不太清醒的夜晚,自己还和艾尔海森做了些超越朋友尺度关系的事情。
思来想去之后,卡维提出要不和艾尔海森搭伙过日子,出乎意料的是,艾尔海森竟然同意了。
于是卡维告诉提纳里自己终于找到对象的喜讯。
提那里猛然间想起多年前艾尔海森把卡维带走的那个夜晚艾尔海森把卡维从他们手中接过时那番表情。
提纳里那时还不甚参透爱情,后来自己也有过一番感受终于明白。
那是一种强烈的独占欲。
像是要把属于他的东西藏起来、锁起来,在无数个背身的瞬间露出满满的占有欲,却在和那人四目相对的时候伪装起来、归于平静。
像一头懂得伪装的、狩猎中的天隼,撒下天罗地网,最后只等一人上钩。
所幸,他等到了。
“恭喜你,卡维。”提纳里说。
FIN
和朋友口嗨聊到的!速速摸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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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抓住我(知妙/海维,R)
*原作向,在谈又没有完全在谈的前提。关于卡维的成长和抉择,以及亲密关系的试行错误。
*全篇2w1,有海潜入镀金旅团的设定。
*因为有压很久的伏笔,还是全文一口气发了……抱一丝给大家添麻烦啦(滑跪)不过原本的上篇部分也加笔和润色了一些!希望各位看得开心!
Summary:艾尔海森去了沙漠,整整一星期杳无音讯。但卡维想,这一次他长大了,便一定不会允许过去的悲剧重演。
推荐BGM:《初恋》(内田雄马)
1.
“对了,我要去一趟沙漠,明天出发。”
艾尔海森轻描淡写地说,抿一口杯子里的酒。
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兰巴德酒馆二楼雅座,书记官和大建筑师照例在购置完家用杂物之后一...
*原作向,在谈又没有完全在谈的前提。关于卡维的成长和抉择,以及亲密关系的试行错误。
*全篇2w1,有海潜入镀金旅团的设定。
*因为有压很久的伏笔,还是全文一口气发了……抱一丝给大家添麻烦啦(滑跪)不过原本的上篇部分也加笔和润色了一些!希望各位看得开心!
Summary:艾尔海森去了沙漠,整整一星期杳无音讯。但卡维想,这一次他长大了,便一定不会允许过去的悲剧重演。
推荐BGM:《初恋》(内田雄马)
1.
“对了,我要去一趟沙漠,明天出发。”
艾尔海森轻描淡写地说,抿一口杯子里的酒。
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兰巴德酒馆二楼雅座,书记官和大建筑师照例在购置完家用杂物之后一起喝酒吃饭,共享一点闲暇时间。艾尔海森罕见地没带书在身上,而是饶有兴致地翻起一份纸质的街头小报,内容是须弥城近三个月内的学术八卦,他平日里绝对不感兴趣的内容。
……有些可疑。
那明明只是一份八卦报纸,但艾尔海森的侧脸认真得不对劲。卡维眯起眼端详他,察觉到一丝奇妙的不协调——那是某种征兆,一般预示着他的学弟试图隐瞒某些事情。
“这么突然,教令院让你出外勤?”
大建筑师给自己满上酒,没掩饰想究根问底的心思。
艾尔海森摇头,继续读他的报纸:“《赤王文明古遗迹中的符文古文字与建筑设计方向解读》……我想你一定还记得这个课题。”
卡维浑身一震,手里的酒差点洒出来。他瞪大眼睛,一种突如其来的难堪让他的眉毛拧成一团,就好像有人突然把他压箱底的儿童画翻出来,当成大建筑师卡维的杰作满街展览似的。
他们之间,分明已经刻意避开这个话题很久了。卡维一直以为,艾尔海森同他一样,多少能理解这份默契。
“什么……怎么突然提这个?”
他叮叮当当弄出不小动静,艾尔海森终于舍得抬头看他一眼:“别大惊小怪的。本来就是未完成的课题,既然有机会,就拿出来继续进行,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在须弥,那确实不是,卡维想。但这件事是由艾尔海森提出来的,那就是一顶一的大新鲜事。他的学弟不是那种恋旧的家伙,可不会因为心血来潮,就把已经翻篇的旧课题挖出来重启。
不过,如果他重返赤王陵的动机,真的像他所说,是为了这份不愉快的旧日课题——卡维忍不住在脑子里推演——他唯一能想到,并且也符合艾尔海森行为模式的合理动机是:现在他们已经是名义上的伴侣,所以,艾尔海森会想做一些真正能让他们的关系往前进一步的事,而不止于偶发的亲密和半途而废的性爱。
再一次被迫想起之前的尴尬经历,卡维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艾尔海森盯着他看,眼里带笑:“你一乱想就眼珠直转,不会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吧?”
卡维没否认,他仰起头,咕嘟灌下半杯酒:“为这个专门跑一趟沙漠……你觉得这能说服我?可怪不得我多虑,”他用指节轻敲艾尔海森面前的桌子,脸凑到学弟眼皮底下,“总不会是……你终于意识到,自己当年太傲慢,想要弥补过错了?”
“你想多了,”艾尔海森说,语气还是淡淡的,像是刻意不想讨他喜欢,“教令院每年腰斩的课题,多得能排到祖拜尔剧场,你我当年的研究,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至于我去沙漠的原因……”他顿了一下,似乎想了想,“认识的商队最近从城里出发,会路过赤王陵。他们欠我个人情,我就顺路跟着去一趟。最近没什么非我不可的工作,就当出去散散心。”
卡维烦恼地揉额头。这都是些什么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于是他继续追问:“你明知道,我下个月在沙漠有建筑项目,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去?”
“那样,我还得给你一半路费,”艾尔海森摊手,“有免费的人情,不用白不用。”
这倒勉强算是个借口。卡维挑了挑眉毛。但无所谓,他下一秒就自己给自己找到了更好的——没准,艾尔海森是想借机分开一段时间。从上个月开始,他们经历了冲动交往和初夜失败等一系列突发事件,连自以为人情练达的卡维自己,都有种想逃开喘口气的冲动,何况是平时没什么社交需求,更不爱跟其他人产生情感关联的艾尔海森。
就算真是那样,也没关系。卡维告诉自己。至少,他们对这段关系都足够积极,没有人真的想打退堂鼓。而艾尔海森提出这个建议的时间点也很巧妙,正赶在他摆脱债务,一时间重返人生高点之后。那时的卡维能量充足,任何天方夜谭都能被他信以为真。唯一的问题可能是:他认为自己可以有个艾尔海森这样难搞的男朋友,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才算真正符合“艾尔海森的男朋友”这个身份。
卡维低下头,指腹在杯沿上的一条镶金上来回磨蹭。下午的阳光透过彩窗,在他手背上画出彩色条纹,晃得他有些昏昏欲睡,如同他跟艾尔海森一起消磨的很多个下午那样——安稳,平和,总有水果的香味和彩色的阳光。他不止一次在醉酒的夜里偷偷期待,这一切能维持到世界末日。
他知道艾尔海森在为了这件事努力,尽管看起来好像没有。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预计一周,但也有可能更晚,”艾尔海森放下报纸,垂下眼睛看他,“需要我带什么回来给你吗?”
“这么贴心?那我想想……”
沙漠有什么可带回来的?他没有什么刚需,自己也很快要去做新的开发项目,想要什么,自己也能买——现在他可有钱了。
好在艺术家灵光一现,想到了只有艾尔海森能给他的东西:
“把你这一路上觉得最美的东西带回来给我吧。只要让你发自内心觉得很美就行,什么东西都可以,哪怕是脚边的一块石头,或者碰到你头发的一朵花。”
“就只要这个?”艾尔海森好奇道,视线倒比刚才温和许多,“不用我去赤王陵里弄几个古代核心给你?”
“不需要!那些当然我自己也搞得来!你……”那视线看得卡维一阵欲言又止,但他没忘记自己想说的话,“你就保护好自己吧。如果是商队的话,他们自己会带信差?记得寄信回来报平安。听说沙漠的工程最近常常出事,还是一部分受到邪神污染的人有组织的行为……不过,都是小道消息啦。”
他说完摆了摆手,挤出一个明亮的笑容,似乎那样就能让他自己不担心,也能让艾尔海森不担心他似的——不过,艾尔海森跟他不一样,跟他父亲更不一样。这家伙一个人大摇大摆地去沙漠不知道多少次了,从来没出过什么事,这次当然也一样。
“喏,不说那些了,先祝你一路顺风。”
卡维举起酒杯。艾尔海森轻笑,拿自己的杯子跟他碰了一下,赤色瞳孔刚好映出一抹金黄,不知是阳光,还是恋人的颜色。
“我当然不会有事的,”下一秒他眨眨眼,继续说起讨人嫌的话,“毕竟我不像你,会把干粮分给沙狐。”
“……你是得了什么一天不气我就会浑身长疹子的疾病吗?”
“有空研究我,还不如回去好好画设计图,把你的人生巅峰保持得久一点。”
艾尔海森不客气地回嘴,在卡维看不到的角落偷偷微笑。
至于艾尔海森到底有没有不气人就过敏的怪病,那之后很久,卡维都无从了解。他只知道,艾尔海森的嘴巴又一次以最差劲的方式说中了预言——卡维的人生巅峰并没能保持很久。甚至在一星期之后,大建筑师又睡回了兰巴德酒馆的桌上。
而这一次,毁掉他人生巅峰的罪魁祸首,竟然是艾尔海森。
在他的恋人声称要继续推进他们未完成的课题,离开须弥城去往沙漠三天之后,与他同天离开的商队在流沙中遇难的消息,被带回了须弥城。
噩耗传来的时候,卡维正在酒馆里跟赛诺和提纳里喝酒聊天。彼时他刚打赢一局七圣召唤,从大风纪官那里白赚一瓶酒钱,心情好得出奇。听着传信人把话说完,他手一滑,把那瓶来之不易的酒摔到了地上。
酒瓶打碎的声音很清脆,整个酒馆的人都把视线投向他。卡维站起来,踢开那些玻璃碎片,几步走到传信人面前。他感到耳鸣,世界像折叠机关那样颠倒扭曲,嘴唇在动,却完全感觉不到它们属于自己:
“你说什么?”他堪称平静地问,“是三天前离开的商队,是吗?”
“是的,”传信人告诉他,不知为何,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三天前……只有那一支商队离开须弥。”
那天卡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知道第二天他在客厅沙发上醒来的时候,桌子上放了一份受害者名单,上面有赛诺的签名:好消息是,上头没有艾尔海森的名字;坏消息是,有身份不明的草神之眼持有者。
他从椅子上坐起来,膝盖狠狠撞上桌角,痛得他蜷成一团,就好像他已经忘记桌子本来放在那里似的。外头阳光明媚,屋里不用开灯,是他最喜欢的天气,但这个曾经温柔的空间,如今只让他觉得无比陌生而痛苦。
客厅的空气仿佛是灰白色的,那些他们之间共同拥有过的回忆,甚至包括那些不那么让人开心的,现在齐刷刷剥落下来,重重压在他身上,让他头晕目眩,难以呼吸。
艾尔海森买回来的水果仍然新鲜;艾尔海森放在他桌子上的书还插着书签,停在他走前那一晚的页数;至于艾尔海森劝他好好画的设计图……他连再看一眼的心情都没有。
所有关于艾尔海森的一切,现在几乎要扼断他的喉咙。
瓜果滚落在地。卡维伏到茶几上,额头重重撞了一下桌面。盘子碎了,他伸手去捡,却攥住一块碎片,只能眼看着掌心被划破,动也动弹不得:
“我们还什么都没做呢……”
自认已不再畏惧苦难的大建筑师抱住自己,在烈阳高照的中午,因为刺骨的寒冷而浑身发抖。
“……混蛋。”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家说。
那之后,卡维发现自己在家中度过的每一秒都成了煎熬,只好又住到了兰巴德酒馆去。这一次,他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不需要虚张声势,也不再有什么解决不了的烦恼——就只有一身挥之不去的无力和悲伤。
他在酒馆住了几天,直到提纳里听说了这件事。这位巡林官不知用什么办法说动了兰巴德,给卡维在仓库里支了一张床。客人散尽,临近打烊的时候,提纳里扶着他去仓库——那时的卡维,已经很难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来。目睹了他眼睛底下浓重的乌青,这位朋友也不免觉得心下生疼。
但事已至此,没人会忍心苛责他了。哪怕是那个艾尔海森在场,看到这一切,恐怕也再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躺下,这会让你好受点。”
“谢谢你,提纳里……你不用回去吗?柯莱怎么办……”
“赛诺在照顾她。他知道我在这里,没关系。”
仓库的顶灯刺得人眼睛痛,卡维用手臂遮住半张脸,只觉得胃里有东西在烧。他没吃饭,却喝了太多的酒,某种程度上,还不如他当年破产,在这里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来得体面。至少那个时候,他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错,还是会努力吃点东西。
至于现在……
他突然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理由,要装得看起来不错了。
“你想聊聊吗?”
提纳里迟疑片刻,最后坐在酒桶上,以一种略有距离感却足够温和柔软的视线注视着他。也许自己现在的样子吓到他了,卡维想着,努力从床上坐起来。至少,这样不会让提纳里太担心:
“对不起,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许,放我一个人待一段时间,一切就会好起来的。我并不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了,记得吗?我之前说过的……我父亲的事情……说起来,这次也是因为我……”
“那不一样,卡维,”提纳里坚决地开口打断他,“我必须跟你说……我和赛诺,都不认为艾尔海森已经死了。那确实是一场很让人难过的意外,但最了解他本事的人是你。也许他一开始就没有跟着商队走,也许他半路去了什么别的地方……那家伙并没有他声称的那么老实,不是吗?”
“哔啵!”
像是认同提纳里的看法,他脚边的梅赫拉克发出轻响和愉快的表情。
梅赫拉克——
小小的光明。
卡维眼睛一亮。
“你是对的,”他对提纳里说,又拔高声调重复一遍,“你是对的,提纳里。”
伤痛记忆连同过去的负罪感一起折磨他,把他弄笨,让他忘记了一件早就该想起的事——艾尔海森胸口的那枚绿宝石锁骨钉,它的数据曾经被梅赫拉克保存过。契机只是他们随口开的一个玩笑:某天晚上,他忽然想起梅赫拉克没有存过人类的数据,于是就想在艾尔海森身上试试看——结果当然是测绘失败,以它的技术尚做不到如此精密,但这枚小饰品的资料,却被它存了下来。
就像聪明的小狗,能翻出主人的失物一样……
他小小的光明,或许能为他找回更重要的东西。
“谢谢你,提纳里,”卡维从床上跳起来,又因为虚弱和醉酒摔了回去,“我知道了……我得去一趟沙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对不对?我还什么都没做……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提纳里安静地看着他在消沉和亢奋之间游走,见他那一分钟也坐不住的样子,心知劝不了,就也没有再劝。巡林官把手伸进口袋,掏出自己本就打算带给卡维的东西:
“那,至少把这个带着吧。”
卡维接过来一看,纸包里是两块尚有余温的口袋饼。
带上几件必要的行李和梅赫拉克,卡维在这个深夜,义无反顾地出发去了沙漠——这一次,他就算掘地三尺,只能挖出一具白骨,也得把他可恶的,不守约定的学弟带回须弥城。
2.
——他最好看到那张古代符文写成的字条了。
艾尔海森坐在帐篷外的篝火旁,突然觉得喝到一半的酒有点难闻。他这几天总在莫名其妙的瞬间突然开始心神不宁,如果不是他能理性地把这件事归结为水土不服,那一阵一阵强烈的心烦意乱,几乎能让任何一个人怀疑自己已经受到了邪神的污染。
他放下酒杯,把视线投向旁边热火朝天连唱带跳的,他现在的“同僚”们——索拉图旅团。沙漠人本就热情奔放,他们团更是因为战力不俗,从而作风彪悍,近乎无所顾忌。换了别的组织,大概不会像这样在危机四伏的深夜沙漠里载歌载舞,但在他们团,这是天天都在进行的余兴节目。
出于某些特殊原因——他现在并不是教令院的艾尔海森书记官,而是索拉图旅团的海瑟姆。取得武人们的信任花了他三天时间,在他很好地隐藏了自己的神之眼,并展示出相当了得的战斗实力之后,沙漠人完全接纳了他。
计划顺利进行,旅团朝着赤王陵的禁忌之地进发。团长塔木哈是居尔城故人的后裔,他声称禁忌之地的财富能让索拉图成为沙漠上最强大的部落,并以此号召众人追随。但艾尔海森心里清楚,这位看似亲和的团长实际上另有所图。他所追求的,是比财富更疯狂,更不可预测的东西——
如果不是为了这件事,他也就不会坐在这里,假装自己非常享受这种原始的热闹了。
一旦丧失喝酒的兴致,夜晚就到了该结束的时候。艾尔海森刚站起身,准备回帐篷休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团长就走过来坐到他面前,那让他思忖几秒后,也坐回了原地——正如同他明白对方的目的一样,对方也似乎认定了他深藏不露别有居心,所以这样的试探,几乎每天都在发生:
“听说,最近营地附近晚上老是有人鬼鬼祟祟的,可真烦人。”
他说完,没给任何态度,只等艾尔海森的反应。
“是吗,”艾尔海森平静地看着他,“需要我帮你解决?”
“那就再好不过了,”对面的中年男人眯着眼睛端详他,“反正今天轮到你当班,带几个兄弟出去看看?”
“可以。”
艾尔海森没再多和他周旋,提起脚边的弯刀,招手领了三五个同伙,缓缓走进夜色之中。
十天前的下班前五分钟,艾尔海森被小吉祥草王叫到净善宫。
鉴于他已经从同僚的闲谈中,听说了不少关于赤王陵邪神污染的风声,书记官对这次召见并不感到意外。神明或许只是想听听他的意见,他这样想着,却听到了有些意外的开场白:
“……最近,有些人在沙漠蓄意破坏建筑工程,很多施工现场都出现了伤亡事件。但这并非破坏者的本意,究其原因,他们的异常行为,是因为受到了赤王陵内部的邪神污染……那恐怕和深渊有关。”
艾尔海森垂眼看着娇小的神明,发出疑问:
“据我所知,这群人的暴行远不止于此?”
小小的神明对他露出微笑:“但是,以这个作为开头,至少你会专心听我说下去,说不定还会认真配合我的计划……难道我想错了吗?”
“……”
只能说,神明不愧是神明,一眼就看穿了那些被他深深藏起来的小心思。
近来沙漠地区暴力事件频发,据目击者称,他们的共同点是手持被紫黑色烟雾环绕的武器,好像受到某种外力支配,表现出近乎非人的举动和疯狂——和那些被禁忌知识污染的受害者一模一样。
“逆位神像……这个词,你应该听说过吧?”神明说,天真的脸上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如果我的猜测没错,赤王陵底部应该有类似的建筑,或是深渊的通道。”
“在书里看到过,”艾尔海森点头,“您需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你潜入沙漠旅团,进入赤王陵深处,在不去发掘和触碰更多禁忌的同时,把它彻底封存在陵墓深处……让目前发生在沙漠的悲剧终结。”
“为什么是我?”
“因为在我认识的人里,你是唯一能真正抵御这种诱惑的,”小小的神明真诚地注视他,“禁忌,在某种意义上,意味着更接近世界的本质。在推行智慧的须弥,很少有人能在面对这种知识的时候,保持冷静的头脑远离它。明明只要再靠近一点点,就能碰触到世界的真实,为什么不呢——这样的想法,你也曾有过吧?”
“当然,”艾尔海森承认,“我不否认。”
“但你一定会停下来,这就是我选择你的原因。”
小吉祥草王语气笃定,露出温柔而通透的笑容。
——一只沙狐。
艾尔海森低下头,注视着一只小小的沙漠动物从他脚边跑过去,钻进石头后面。他走在一行人的最前头,于是沙狐的藏身处也被他看得清清楚楚:那里有隐约的绿光,还有一片黄金般的颜色,就算夜色浓重,也无法让他黯淡分毫。
……啧。
“——别跑!”
艾尔海森皱眉。他提起弯刀,砍碎了沙狐藏身处另外一侧的半块石柱。他承认自己有些心急了,来不及用神之眼,石头和金属碰撞的坚硬触感,震得他手心生疼。
尘土飞扬,石块崩塌,成功将他和身后一群人隔绝开来。
他不是第一次夜间巡逻,营地周围的地形和可藏身的地方,早就被他调查得一清二楚——前方有一个小小的沙坡,滑下去是另一块石壁,中间的缝隙,能让人短暂栖身。
一片混乱之中,索拉图旅团的海瑟姆滑步冲向另一侧,轻松拎起跟沙狐藏在一起的家伙,那在他们营地附近晃悠了好几天的罪魁祸首,一路滚下沙坡。
一切完美符合他的测算,两人一箱子一沙狐,被牢牢卡在石壁和流沙中间,彻底动弹不得。
艾尔海森伸出手,捂住不速之客的口鼻,牢牢把他塞在自己怀里,不许他再挣扎挪动分毫:
“嘘,”他微微干裂的嘴唇贴在那戴着宝石耳坠的,很容易红的耳朵旁边,压低声音警告,“不想死就别出声。”
3.
那一瞬间,世界突然变得很安静。
起初,卡维意识到有人靠近,准备叫梅赫拉克帮他打人。但梅赫拉克一动不动,似乎完全不觉得周围有什么潜在危险,那把它的主人弄得又气又急,甚至准备用腿跑路——尽管那在镀金旅团面前,基本上跟自主送命也差不了太多。
那之后,他不知道自己被谁抓住了,只下意识觉得自己实在太不走运,或者也实在是没有什么潜行的天赋——可是下一秒,他的心脏擅自平静下来,久违地恢复了那种规律的,柔和而有力的跳动,好像擅自配合起贴在他背后的胸膛一般。
该死的安静。
他失而复得的,甚至不敢伸手碰触的一切,现在安静温暖地包裹着他,像一条沙漠低温的深夜里很难寻到的毯子。卡维在毯子里颤抖了一会儿,深呼吸好几次,直到把那些积压的,几乎把他的心脏压变形的痛苦情绪都赶走,才用双手抱住那正制止他出声的胳膊:
“……艾尔海森?”
“海瑟姆。”
“……?”
“我现在的名字是海瑟姆。不想穿帮的话,就这么叫我。”
“你为什么……你怎么成了佣兵了?”
“晚点跟你解释,”对方气声短促,贴在他耳边说道,“现在我要带你回镀金旅团的营地。如果你不能自己装晕,我就只好打晕你了……配合点,学长。”
话到最后,他似乎真的急了,甚至带了点哄骗的意思在里头。
卡维眼珠一转,当机立断:
“那我装。”
说完他难得听话,立刻假装起一动不动。
他听见艾尔海森轻轻笑了一声,提起梅赫拉克,甚至拎上了那只小小的沙狐。艾尔海森——海瑟姆的手在他身上摸了一圈,收走了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塞进自己的腰包,算是做足了一个匪徒作风的旅团成员该演好的戏份,却偏偏放过了卡维的那对红绿宝石耳坠。
海瑟姆取下它们,小心塞进卡维贴身的口袋里,悄悄藏好。
因为他对艾尔海森说过,自己很中意它们。卡维想,心里觉得酸溜溜的。他后知后觉地有点想哭,但又觉得现在不是时候。现在艾尔海森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他眼前,他的旅途也因此到了终点,他本该为此雀跃,却只觉得疲惫。过去两周几乎绷成一条线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想起怎么用另外一种方式折磨他了。
起初,卡维确实是打定了装晕的主意,谁知装着装着竟成了真,意识开始不受他控制地模糊,沉进一片柔软的黑暗之中。他把那归咎于艾尔海森用自己的斗篷裹住了他,又用一种让他没什么负担的姿势把他抱了回去。
在意识的边缘,卡维知道自己被带回了营地。而旅团的团长认为,像他这样可疑的,还带着来路不明神奇道具的妙论派学者理应被就地处决——他会影响我们的计划,原话是这样说的。
“但这家伙是我喜欢的类型……尤其是脸,”艾尔海森像是早有预谋那样,不急不慢地说出了对一个学者而言相当没有廉耻心的话,“我要带上他。至于食物和水,我不会因此多要……就让他用我的那一份,我养着他。”
他在说什么??他认真的吗???
不……怎么想都不是认真的吧……
要是在家里,卡维相信自己肯定会因为这番暴论,照着学弟的屁股来上一脚。但眼下显然不是他能随心发作的场合,正巧他也没有那个力气,于是便心安理得地继续放任意识沉沦。
团长哈哈大笑:“你要在自己的帐篷里养一只可爱的小鸟了,海瑟姆?我没听错吧?像你这样的人也会被爱情冲昏头脑?”
“为什么不?”艾尔海森理直气壮,“看来你对我误会很深啊,塔木哈。我只是个普通人,而普通人会有的那些冲动……我当然也会有。”
他这话好像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卡维想。
因为艾尔海森抱在他身上的手,突然就紧了那么一下。
4.
住在镀金旅团帐篷里的第一夜,卡维做了一个混乱的梦。
梦的开头,他看见父亲消失在流沙里,急得他在梦里伸手去抓,那时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试着往他喉咙里灌水。他不喜欢水壶被塞进嘴巴里的感觉,于是扭着头躲,结果又被人抓住,这次换成软软热热的东西,耐心十足地把水渡给他。
那时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缺水严重,幻觉和恶心正是因此而起。他喝着喝着又急了,下意识在那软绵绵的东西上咬了一口。
而后他听到有人叹气,下一秒尝到血腥味。
好在对方没放弃他,又哄着他喝了很多水,于是他的梦境从干燥的沙漠回到了须弥城。这次梦见的东西不那么像幻觉,而更像是现实里发生过的事——
他第一次试着跟艾尔海森接吻,是在一个他们都喝多了的晚上。学长一时兴起的举动似乎把年轻人给吓着了,学弟眨眨眼睛,然后提出一个建议:
“原来如此,”学弟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好像在确认方才的触感是不是真的,“那我想……也许我们可以试着做恋人。”
那时的卡维几乎无忧无虑。他举着酒瓶子喝,快乐地枕在艾尔海森的腿上,望进他那双仿佛无法被醉意、情欲,以及任何东西沾染的青色眼睛:
“为什么是‘试着’?”
“因为,这未必是你真正想要的……而我现在还不确认这一点。如果我确信了自己的猜想,我就会采取一切正当行动,来掐灭你不切实际的想法。”
“但爱情不是那样的,海瑟姆。爱情是更瞬间,更热烈的——你看过稻妻的烟花吗?就像是那样——”
“显然,我们的看法又出现了根本性的不同,”艾尔海森看着他,眼里始终没什么情绪,手指却一直陷在他的金发里,恋恋不舍地揉搓,“不过没关系,这次你我的观念并不冲突,而我总会让你理解我。”
那你觉得爱情应该是什么样的呢,海瑟姆?
这句话他当时没有问出口,但他在梦里想通了一点。不是瞬间的,不是热烈的,那么他的海瑟姆所认为的爱情,一定是更恒久,更绵长,更平静的东西——
某种,他还不完全明白的东西。
卡维眨眨眼睛,难得没有在睡醒之后觉得脑袋发昏。他撑着身下硬邦邦的床榻坐起来,感到腰酸背痛的时候,一只手接住了他,又塞给他一只沉甸甸的水壶:
“喝了它,你有点脱水。”
艾尔海森说。他褪掉了覆在脸上的红绸和头巾,表情似乎很不高兴。只不过,那刻意被弄黑了的皮肤此刻暴露在外,倒惹得卡维有点想笑。
他的不高兴恋人板着脸,拉过卡维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下自己潜入旅团的来龙去脉——为了调查赤王陵里的深渊,他接受了草神的私下委托。因为承诺过神明这是一场秘密行动,所以他无法直接把实情告诉卡维,只能找了个那样的借口。
“用古代符文写我手心里,就不算告诉了,是吧。”
卡维一边笑话他,一边靠在他身上。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除了那对被他藏好的耳坠,全都被艾尔海森充公表决心了——包括他那件很贵的大建筑师行头,和他头上的红漆发卡。现在他整个人身上什么累赘都没有,非常符合他学弟热爱的极简主义。
当然,那也更方便他在艾尔海森身上蹭脑袋了——难以置信,就在半个月之前,卡维还觉得他们之间的亲密举动是需要一点心血来潮,甚至酒精助力的。但更加难以置信的是,艾尔海森没有任何迟疑,就接受了他的一系列反常举动,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因为你像个笨蛋一样冲了过来,还把自己折腾成这副糟糕透顶的样子……我这是权宜之计。”
卡维没有反驳他。现在他心情好得离谱,不同于紧绷的亢奋,这是一种平静的愉悦,甚至就连对方无奈地说他是个笨蛋的模样,他都感到无比珍贵。
“嗯,你说的对。”
他眯了眯眼睛,冲学弟点头。艾尔海森看着他,忽然愣住,好像终于开始意识到他不发火不深究又格外粘人的样子不大对劲。他皱皱眉毛,刚要说些什么,却被卡维打断:
“小吉祥草王为什么选你?”
“当然是神明看中了我的品质。”
“……说实话。”
“这就是实话,”艾尔海森坚持,“还有就是,她似乎觉得,我有无法拒绝的理由。”
“你不会在好奇深渊的真相吧?”卡维皱眉,回过头去看他,“我的建议是不要深究。那本就不是凡人能涉足的领域,也和须弥推行智慧的初衷相悖。”
艾尔海森有点好笑地看着他那副学长做派,忍不住故意逗他:
“像你我这样的人,难道会不好奇吗?”
“当然会好奇啊!但我们是凡人,没有改变世界的能力……连自己人生中的烦恼,有时都很难解决……所以,就算知道了世界的本质,也是于事无补,不如专注于一些更容易改变的东西。”
“这我倒是同意,”他难得点头,认同了卡维的说法,“所以,虽然你跑过来的行为很莽撞……却也不是坏事。其一,拿你做障眼法,他们现在都会相信我是个见色起意的俗人,没什么野心和宏大目标,这会让我更容易达到目的;其二,要封闭赤王陵内部的设施,只靠我一个人可能会花点时间,但妙论派的专家在,就大不一样了;其三,你会呆在我视线所及的地方,对于保护你自己来说是件好事——一石三鸟。”
他相当自信地发表完观点,卡维难得认真听到最后,点点头,伸出三根手指:
“要我做乙方很贵的,而且你没排期,这算急单。顺便还得陪你演戏,再算上精神损失费,我要三百万摩拉,不过分吧?”
他自以为说得很轻松了,但艾尔海森还是皱起眉,露出困惑的神情:
“……发生什么了,卡维?”
他很认真地问,紧紧盯着卡维的眼睛,好像生怕错过了一丝在他眼底心头游走的情绪。
——啊,这么说来,他应该还不知道商队遇难的事。
大建筑师想了想,终于还是伸出双手,拥抱他的恋人,他在镀金旅团的大靠山海瑟姆,仅仅是那样,他的胳膊就已经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有一支跟你同天离开须弥城的商队,全员都在流沙中遇难了。后来我去查遇难者名单,上面有身份不明的草神之眼持有者……所以我想来看看,也没有那么——”
卡维摇摇头,故意说得轻描淡写,那可能会让艾尔海森不去过分关注他受伤的手,眼下的乌青,和或许轻了一点的体重。然而他话没说完,现实就跟他的愿望相悖:艾尔海森愤怒地啧舌,打断了他所有的欲盖弥彰。
他看起来是真的很生气,卡维想着,开始猜想是不是自己的问题。那双青色眼睛里少见地流出一点不稳,而那让大建筑师有点不知所措。
但很快,他就不再纠结了,因为艾尔海森也抱住了他,力气大得前所未有,胳膊缠得他好紧,就像要把他揉进自己身体里,揉进骨血和灵魂里似的。学弟的手按在他脑后,一下一下地搓他的头发,那差点又把卡维弄哭了。
“怪不得,”艾尔海森说,语气听起来愤怒又懊悔,前所未有的情绪在他语气里翻滚,“怪不得你把自己弄成这样。”
“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
“你觉得我会相信?”
“学长说的话,你凭什么不信?”
卡维笑了,伸手去拽艾尔海森头顶那一撮不老实的头发,而后意外地听到了他想都没想过的回应——
“对不起,”他那铜墙铁壁的学弟突然开始道歉,就好像他不是艾尔海森了,而是一个更温柔,更热烈的,各种意义上都更符合他对爱与美期待的完美恋人,擅自钻进了他学弟的那张好看皮囊,“对不起,是我不好。”
“你确实不好,这都怪你一开始骗我。”卡维抓着他后背上的衣服,又觉得眼睛干涩得难受,“但是没关系……我不是小孩子了。你看,我这不是把你找回来了吗?”
他不想在艾尔海森面前哭,所以他把下巴搁在学弟肩膀上。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那些连失去时都没流过的眼泪,现在滚烫地滴在他自己的颈窝里,也滴在艾尔海森肩膀上。
“你早就能做到很多事了,卡维,远比你自己以为的更多……只是你自己,还没有自觉而已。”
那天,直到他安静地再次陷入无梦的睡眠,艾尔海森都没有放开他。年轻恋人细长的手指梳着他的金发,就好像失而复得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沙漠的夜晚是紫罗兰色,像被薰衣草的汁液染过的绸缎。
这一阵折腾过去,艾尔海森怎么也睡不着了。他把床榻留给卡维一个人,叫他好好休息,自己则走出帐篷去。他本想久违地读一读星空,打发一下这难捱的夜晚,却看见几个旅团成员在那里喝酒打赌。几人看见他出来,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
“完事了?”
艾尔海森点点头,又忽然意识到,他们以为的跟自己表达的好像是两码事。考虑到现下他不解释才是最优选,于是他保持了沉默,坐在离他们有点距离的地方默默喝酒。
“我们刚在这打赌呢,你说你那只白净的漂亮小鸟,明天能下得了床吗?”
艾尔海森把酒杯一放。他方才七上八下的情绪可能还有残余,于是那个动作多了几分威慑意义:“……你们没有更有趣的东西可以赌了吗?”
“喂喂,本来也就是见色起意而已,不用这么生气吧……”
“挑战我的耐心不明智,”索拉图旅团的王牌抱起双臂,斜睨他们所有人,“既然你们都知道,我是见色起意,那也应该知道,色令智昏的人一般没什么理性可言,总之——”
他拎起弯刀,眨眼间砍断了桌子一角,吓得没人再敢说话:
“别再让我听见,有人消遣他哪怕一个字。”
5.
结果事实竟如旅团成员所料,第二天卡维确实没能早起。
他被这趟艰难的旅程和过重的精神负担折腾得身心俱疲,第二天一觉睡到快天黑才起床。至于艾尔海森,白天则和旅团成员同行,探索起进入赤王陵深处的途径。他碍于卧底身份,底牌不宜亮得太早,故而一天下来收效甚微,这一点也确实在他预料之中。
艾尔海森走回营地,心里盘算剩下的物资还够他们坚持多久,又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最不着痕迹地引他们进入陵墓深处。因为那个不愉快的课题,他学生时代就跟卡维来过这里许多次,自然轻车熟路。但这件事和旅团成员解释起来太麻烦,暴露自己有教令院背景又显然不是聪明的举动,只能循序渐进,寻找并创造一些巧合——
他算计了一路,计划多少有了眉目,而盘着腿坐在星空底下喝酒的卡维,彻底打断了他的思路。
“居然还起得来啊,小鸟。”
一个年轻佣兵忍不住调侃他。卡维没搭理他话里的下流味儿,他把酒杯一丢,扬起下巴,露出白皙的脖子。原本那只可能招来更多调侃,但他不知为何看起来胸有成竹,且无比骄傲自信,那让他纤细的身板看起来无端多了几分高傲。
艾尔海森握紧了腰间挎着的弯刀,几乎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他这是想干嘛?
“你们团的头儿呢?”大建筑师以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开口,“我要见他。”
“见他干嘛?”
卡维挑挑眉毛:“还能干嘛?当然是谈生意。”
一群人怔住,甚至连艾尔海森都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塔木哈从他身后走出来,站到卡维面前。团长的手握在刀把上,那被艾尔海森敏锐地纳入眼底,于是他先行一步抽出刀来,把弯刀架在卡维的脖子上,顺便把自己塞进团长和卡维中间:
他压低声音警告,装出一副凶狠的样子:“别耍花招,小鸟。”
“怎么,你要杀我?”大建筑师笑了一声,面对逼过来的刀锋,他一动也没动,“也可以,杀了我,你们三个月都进不去赤王陵的下层。”
“哦?”塔木哈眯起眼睛,手背到身后,“你有什么高见?”
“如你所见,我是妙论派的学者。而我的工具箱,用的就是来自赤王文明的机械核心。我比教令院的绝大多数人都更熟悉赤王陵的各种机关暗道……你们就更不用说了。”
“哔啵!”
梅赫拉克在旁边应和一声。塔木哈眉头紧锁,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梅赫拉克,似乎终于愿意相信卡维所言非虚。
“你打算帮我们?”
卡维摊手:“那取决于你们愿不愿意接受我的条件。别的不敢说,如果让我带路,要到你们想去的最深层,最多三天就够了。”
“你有什么条件?”
卡维突然笑了,抬起头来看向拿刀抵住他喉咙的艾尔海森。
不妙,艾尔海森想,气得偷偷啧舌。他最好别又发什么疯。
“这个拿刀架着我的小子,”他指了指海瑟姆,“我要买下他,带回去给我当私人保镖,三百万摩拉够吗?”
他说完,那一群壮汉佣兵里头,就冒出来几声下流的嗤笑。
但卡维理都没理。他换了个姿势,把腿重新盘起来:
“怎么,难道我看起来像是没有钱买下他?”他反问道,直接弹飞了那些刺向他的针,“卡萨扎莱宫,你们总该听说过吧?”
“哦,这我倒知道,”人群里另一个佣兵小声嘟哝,“之前去须弥城的时候,还特意在那里拍过照片……”
“知道就好,”卡维底气十足地抱起手臂,虽然姿势好像是学了他的几分皮毛,但艾尔海森心里清楚,这就是他最闪闪发光的地方了,“那是我建的。”
塔木哈合上眼睛,像是在心里权衡利弊。过了片刻他睁开眼睛,望向艾尔海森,示意他收起刀来。
“这家伙的条件,你肯答应吗?”
他神情复杂地问艾尔海森,显然是为卡维的提议动了心。
“我不介意,”他收回弯刀,青眼睛冷冷地盯着卡维,显然又不开心了,“只要能帮索拉图达到目的……这自然都是小事。”
“我才走了这么几天,你就已经能不要命到这个份上,实在难以置信。”
一场虚惊过后,他们回到帐篷里,久违的吵架又一次拉开序幕。艾尔海森板着脸坐在床边,抄起旁边果盘上的果子咬了一口——苦的。
“要骗过对方,就得先骗过自己人——我还以为你比我更懂这个道理呢。”
卡维走过他身边,在他板着的脸上捏了一把。说也奇怪,那一晚之后,他不再觉得亲密接触是什么需要心理准备才能做到的事情,反而他每一次看见艾尔海森,就会生出想碰碰他的冲动。
但艾尔海森显然没有好哄到会因为那一捏就开心起来:“那指的是什么?你想到了更快送命的好点子?”
“哈,别忘了,我可是你学长!你不会真的认为我会乖乖演你的小金丝雀,直到这群家伙在这里把水和食物都挥霍干净吧?”
“……要我提醒你吗?如果不是我拔刀,你的脑袋可能已经被砍下来了。”
“那不太可能,”卡维坐到小桌前,活动了一下肩膀,叫梅赫拉克给他弄出纸笔,唰唰地在上面画起了赤王陵内部的路线图,“你不是说了?你喜欢我的脸,所以他们就算要砍,也不至于砍我的头吧……大概。”
艾尔海森挑眉:“那砍你的手就可以了?”
卡维连忙摆手:“那可不行!砍了手我还怎么画图,还是砍头吧……”
没营养的对话持续了好一会儿,卡维差不多画好了地图。他把那张纸递给艾尔海森,表情是他许久没见过的轻松柔和:
“给,”他说,“有这个,再加上你的本事,其实用不了三天就进得去。问题是那之后……要封住深渊之力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得想办法找到陵墓里能调动最厚墙体的机关,然后驱动他们。”
“这个倒不难,”艾尔海森接过来看了看,赞许地点头,“我来之前,小吉祥草王给了我一些资料,那上面写了一些能用的手段,到时候我会想办法。”
“那我就负责把论文写完……没问题吧?”
他思维过于跳跃,艾尔海森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论文?”
“《赤王文明古遗迹中的符文古文字与建筑设计方向解读》——这可是你自己找的借口,该不会忘了吧?”
卡维俯下身去,注视着他的眼睛说,此刻他的一切都显得热烈而温柔,看得艾尔海森一时失神。
他忍不住想起十几年前的事:很多很多个图书馆里柔和的下午,卡维也是这样看着他,微笑着揉他的头,叫他“我的小天才”。
但今非昔比,他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所以他伸出手,把恋人带进自己怀里,仿佛那是过去未来每一天都会发生在他们之间的,最温柔也最寻常的事一般。
“你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卡维坐在他腿上,用手掌心去拂开他挡住一只漂亮眼睛的额发:“因为我是你学长,当然不能让你一个人背负这件事。”
“说实话。”
那锐利如鹰隼一样的眼睛直视过来,卡维觉得自己招架不住。
“好,”他搂住艾尔海森的脖子,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好想快点回家……这个理由,够了吗?”
6.
任何小觑妙论派天才的家伙,都会为他的神通之大而惊叹:他跟艾尔海森暗中配合,仅仅花了一天半,就进入了位于赤王陵最深处的秘宝之间。
而那所谓的秘宝之间里,并没有什么秘宝——只有一尊逆位神像。那甚至不是七天神像,而是逆位的赤王雕塑,被无数铁索捆在天穹之上,散发着不祥的黑紫色烟雾。
“快离开那里!!快走!!!!”
按照艾尔海森的指示,卡维开始驱动墙体的机关。但还有许多人留在神像周围,封锁神像,意味着这些无辜的人也会被留在这里搭上性命——
他急得朝着被困住的人大吼,可惜已经几乎没有人听得到他的话。烟雾仿佛拥有自我意识,将每一个朝拜者吞噬其中,其中走在最前面的,就是索拉图旅团的团长塔木哈。收起那副老奸巨猾的模样,如今的他,就只是一个为禁忌之力而疯狂的可悲人类。
后赶来的旅团成员见到这幅景象,有的惊慌失措,有的则是接受了诅咒,失去神智,冲出陵墓不知所终。
“嘁……”
艾尔海森再清楚不过,以卡维的性子,倘若不清理走这些人,他又会因此而怨恨自己——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驱动神之眼抵挡污染,用刀背击飞了几个人,到最后就只剩下塔木哈和他们两人,面对着席卷而来的狂沙和禁忌之力,一时间僵持不下。
艾尔海森看了卡维一眼,他的头发被风沙吹得乱糟糟的,但即便如此,他也看见对方脸上写满了担心。艾尔海森向他点了点头,而卡维似乎立刻读懂了他的意思——
下一秒,卡维驱动了墙体。
陵墓四周的墙壁开始隆隆作响,逐渐下落。
但塔木哈还站在墙体里面。他近乎痴迷地看着那尊倒挂神像散发的光芒,久久不愿意离开,在神像前跪伏朝拜:
“我终于找到了……这就是,神明的力量……”
艾尔海森走上前去。他的神之眼闪闪发光,符文之剑冲进墙体里,把这可怜人击出了墙体包围的范围:“你明知道那不是神明,也不可能帮你达到目的。”
“你不会明白的!居尔城……它被深渊吞噬,只有掌握了这股力量,我才能带回我的同胞,才能让它恢复过往的荣光……”
“如果你真正理解了那段历史,就不会认为力量才是荣光的来源。智慧的终点永远不是强权,带来繁荣的从来是人。倘若没有载体,智慧和力量又将何去何从?”
卡维从他身后走出来,脸色是少见的严肃。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更深刻,更疼痛的东西,飞快地看了艾尔海森一眼,注意力又立刻被其他的东西吸引过去:
“等等,艾尔海森,那里有什么东西——”
墙体已然落下一大半。但在神像旁边,竟突然出现了深渊的裂隙。从那小小一道的星空色传送门中,有一朵小小的白花,落在他们触手可及的地方。
那是一朵因提瓦特。
传说中,覆灭之古国坎瑞亚的国花。
卡维忍不住朝它伸出手去。
那只是一朵花而已,并不是禁忌的知识,也不是邪神的力量——如果他们无从知道更多关于此世的真实,至少他也希望,艾尔海森可以达成此行的目的——
他的好奇心,会因此而得到满足吗?
就在卡维的手差一点要碰到那朵花的时候,一双手臂突然从他身后抱住了他。
“艾尔海森!你……”
一个接近世界本质的真相,即将被永远埋藏在此。
但艾尔海森背朝着神像的方向,用胸膛接纳了他,把他的头牢牢按在自己胸口,就好像他根本不在乎触手可及的真理那样。
墙壁在他们背后轰然落下,余震持续了一会儿,随即尘埃落定,空气清明。
可那个拥抱还在继续,仿佛天地倾颓都不足以打扰他们。
“我并没有那么在乎世界的真实,”艾尔海森低声说,像是一个迟来的坦白,“或者说……不如你以为的那样在乎。”
卡维困惑地看他:“可你来这里,不就是因为好奇吗?”
“那是你以为的,我可没有说过。”
艾尔海森轻轻一笑,不再理会恋人说什么,他拉着卡维的手腕,离开陵墓深处,走到阳光底下。
机关封存了神像,深渊之力的源头也被彻底切断。不论是索拉图旅团的成员,还是其他受到污染的普通人,都同时失去了这段混乱而疯狂的记忆,不得不说,已经是个相对好的结果。
“我猜,深渊之力的影响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小吉祥草王应该在这件事上出手了,只是你我都不知道。”
还是索拉图旅团的帐篷里,卡维坐在小桌前奋笔疾书。从陵墓里出来,他二十个小时没睡过觉,此刻又陷入了一种莫名的亢奋,而这次,就连艾尔海森也不明白他到底是为什么——
直到他走过去,发现卡维居然在重写那个旧课题的论文。
“别写了,”他表情不善地抢走卡维的笔,“你该睡一会儿了。”
“别闹了!你不是也想做完吗,那个共同课题?有了这次的测算结果,还差一点,我就能把那篇论文翻新完……”
他似乎有点生气,音调都拔高了一些。
“冷静点,卡维,”艾尔海森蹲下来,用双手捧着他的脸,逼迫他看向自己,“你想想……重建,永远比修补容易得多。”
他说的没错,卡维对自己说,感到躁动的心跳稍微平静了一些。也许,他不是非得今天写完的。他们还有明天,还有无数个可以一起面对,共同度过的明天。
那个课题,也不再是他不得不一个人面对的课题了。
写不完的论文……艾尔海森会帮他写一点的。
于是他叹了口气,轻松地笑出声来:
“但是修东西可是我的专长,你忘了吗?”
“我从不否认,”艾尔海森回答,“不过,如果你能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你会觉得我让你睡觉是正确的。”
他不需要照镜子,卡维想。他能从艾尔海森青色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样子,确实有点憔悴,有点亢奋,那恐怕是失而复得的后遗症,他还没得到真正的平静。
也许,他本就是这样的人——就是容易为灵感而亢奋,容易头脑发热,容易做出冲动的决定,容易自我牺牲。
但总有人会抓住他,会接住他,会拉着他往有光的地方走。
“好吧,你是对的,”他垂下脑袋,额头顶着艾尔海森的胸口,示意对方抱他,好在他的恋人也确实读懂了,“我睡一会儿。”
7.
三天之后,两人一起回到了须弥城。临走前,艾尔海森还没忘记去团长的帐篷里搜刮一番,把卡维的私产统统拿了回来。
而那时,卡维重写的论文也已经改好。一路上他们俩轮着写,总算是在最短时间之内完成了。
见到书记官平安归来,朋友们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在酒馆吃完一餐午饭,他们久违地一起回家。开门的一瞬间,卡维才重新想起不妙的事——但那已经晚了。家里还保持着他痛失所爱时的那些痕迹,如今它们全部映在艾尔海森平静的青眼睛里,暴露无遗。
“呃……那个……”
卡维尴尬地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有了艾尔海森的存在,家又是一个完满而让他安心的空间了——这对他来说,已经完全足够。
好在,艾尔海森并没有对此发表什么尖锐的评价。他走到客厅里,环视卡维临走前留下的一片狼藉,只在看到那块沾血的瓷盘碎片时,眉心才稍微动了动。
“我留给你的字条,”他弯下身,捡起地上已经腐烂的瓜果,把它们装进垃圾袋,“你是不是没看到?”
卡维听得一头雾水:“什么?什么字条?你放在哪了?”
艾尔海森看了他一眼,随即像是看到笨蛋那样淡淡地叹了口气:“就在你的设计图下面,你可以现在去找来看看。”
所以他临走前一天才说,叫他好好画设计图……?
卡维狠狠跺脚,冲进书房,果然在第二张设计图底下,发现了一张古代符文写成的留言条:
——此行有神明护佑,不论发生什么,都不必为我担心。
大建筑师站在书桌前,彻底愣住了。他像个彻头彻尾的大笨蛋,唯一的好消息是艾尔海森这次没有,也不会笑话他。
他坐在椅子上愣了半天,直到艾尔海森收拾完客厅里的狼藉,走过来靠在门上抱臂看他。阳光洒在他侧脸上,让他眼中的赤色格外显眼,只是那眼神不冷不热,似笑非笑——又是他平时那副讨人厌的样子。
“为什么没看到?”他追问。
“我没心思画图!……知道了商队的事,我后来一直在睡酒馆……唉,算了,不说了……”
“因为我不见了?”艾尔海森眨眨眼,得出一个非常精准的结论,“嗯,确实是你会做的事情。”
家对他们来说,可能确实是吵架的场所。卡维揉揉太阳穴,突然又觉得有点甜蜜的头疼。明明在外头的时候,他能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心和动摇,但一回到家……
就只剩下拌嘴了。
……倒也不坏,很难说不是他的另一种安全感。
卡维说服了自己,嘴上还是没好气:
“你自己知道的话,就早说清楚一点啊!!你明知道我……明知道我经历过那种事……还好我长大了,能自己做选择了。”
“确实,还好我急中生智,找了个见色起意的借口。”
“……你在沙漠的时候,身上长没长疹子?”
“你看见了,没有,我健康得很,所以你的不气人过敏说不成立。”
卡维推开椅子,气哼哼地抄起梅赫拉克走出家门:
“我去教令院交论文,”临走前他叉着腰指手画脚,“你把家里收拾干净点!”
大建筑师踏出屋门,阳光洒了他一身。
那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他好像又重新活过来了。
8.
“……这又是闹哪出?”
卡维站在门口,看着打扫一新的客厅里摆着的两箱酒,脸色茫然。
他去教令院提交了论文,所有人都对这个课题还能重启并且完成而感到震惊。但因为时间太久,他们因此能得到的报酬或许会打折扣,但卡维并不在乎那些。比起可有可无的报酬,往后他再想起这个课题,伴随的回忆不再是那些不愉快的争吵,而是一场酸楚而甜蜜的沙漠私奔——那比多少套优质房产,都更让他来得欣慰。
艾尔海森坐在客厅里看书,那副样子和平时别无二致,就好像过去两周的惊奇冒险从未发生一样。
“向你道歉。”
他的学弟头也不抬地回答。卡维想了想,别过脸去:
“……行吧,还算有点诚意。”
买都买了,不喝也是辜负。
带着微妙的好心情和些许得意,那天夜里他们难得叫了外卖,在家里喝酒谈天。一切就如同他们确定关系那一晚一样,一点点月色,一点点微醺,一点点冲动——多出来的,还有一点点沉淀的心意。
“所以,你的观察结果如何了?”
卡维靠在艾尔海森肩膀上,开始灌第二瓶酒,他看到学弟仍然平静的脸上泛起几不可查的微笑,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喝多了的错觉。
“你指什么?”
“别跟我装傻,”卡维撅起嘴巴,“你说了,我们对爱情的看法不同。你会自己判断……这到底是不是我想要的。”
艾尔海森摸摸下巴,表现出自己在思考的样子:
“结论我有了。但你没给我承诺,我倾向于你自己还不确定。”
卡维一听,脸都垮下来一半。他借着点酒劲,气哼哼地骑到艾尔海森大腿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逼着他看向自己。
这还算不确定?
那他还要表达到什么程度,才能算是确定?
“……你啊,又在拿我寻开心吧!”
艾尔海森好整以暇:“怎么会,你可是我学长。”
“你说我没有给你承诺?那我要怎么做才算承诺?”
“我要听你说出来,”艾尔海森望着他的眼睛,缓慢而认真地要求,“说你愿意试着跟我共度余生。”
这可真是一件沉重而浪漫的事。卡维想。他的鼻尖蹭着艾尔海森的,两人温热的吐息交织在一起,让他觉得自己更醉了。但是一半沉重,一半浪漫,很难不说,正是他们俩对于爱情看法的结合。
所以他愿意给。多少次都可以。
卡维眯起眼,在艾尔海森唇上咬一口,那里还留着他前几天咬破的血痕:
“我愿意跟你共度余生。”他郑重地许诺。
艾尔海森听了就笑他:“就这么不给自己留后路?”
“到这份上还要留后路,你岂不是很可怜?”
“……也不差这一次了。”
“什么?”
“没什么,”他学弟抬起下巴,迅速转移话题,“说起来,你不是要我一路上见到的最美的东西吗?”
他双手圈住卡维的腰,紧紧缠着他,不许他再逃走:
“就在这里。”
“哦,原来你喜欢啊?”
卡维笑出声来,响亮地亲了一下学弟好看的鼻梁:
“那就送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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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第二天晚餐时间,四人难得聚在一桌打牌。
“听说你昨天去兰巴德酒馆买了两箱酒,说是你家猫闹脾气了,要给猫道歉?”提纳里问,饶有兴趣地盯着艾尔海森。
“还是稀有品种,能喝酒的。”赛诺补充。
他们说话时卡维正在喝东西,差点没一口把自己呛坏了。
“你……呃你什么时候养猫了?我……我怎么不知道?”
大建筑师一边咳嗽一边问,努力掩饰自己的心虚。
艾尔海森轻轻哼了一声,丢出一把骰子:
“没事,”他说,“当然是……已经哄好了。”
END
*把碰到你头发的花带给我:捏他仙度瑞拉的童话原著。
*索拉图,阿拉伯语里“革命”的音译。
*塔木哈,阿拉伯语里“野心”的音译。
*卡维最后说的话,有一段是cue了他的人物故事。
是雪糕老师的点梗!一开始只是准备写一个学长滑坡了但没有完全滑坡的小故事,但我怎么想都觉得现在的学长很难一路滑坡,经历了这些事他成长了很多,足见小海的对症下药很有成效!!……于是就变成现在这样了,有点长,希望您看得开心。
想看大家的评论!!(鞠躬
【海维】房租万万不可拖欠
这个月的交租日又到了。
卡维独自一人半躺在床上,手里翻着本圆顶建筑图样。此刻他的心思并不在这些繁丽精妙的图案上,艾尔海森出门买东西已经有阵子了。
临行前卡维随手将床头的装饰性沙漏翻了过来,如今沙粒已经快要漏完,透过那层玻璃,他好像真能感受到这处人造小沙漠的萧瑟与燥热——艾尔海森应该就快回来了。
自己的财政状况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卡维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他只是正常的衣食住行,饮酒适度,娱乐也不过分,工作方面更是成绩斐然……他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寄人篱下、到处赊账的落魄样的?
这已经是自己拖欠房租的第五个月了。头两个月月他信誓旦旦,自己日后必将双倍补上,可随着日常支出的窟窿越...
这个月的交租日又到了。
卡维独自一人半躺在床上,手里翻着本圆顶建筑图样。此刻他的心思并不在这些繁丽精妙的图案上,艾尔海森出门买东西已经有阵子了。
临行前卡维随手将床头的装饰性沙漏翻了过来,如今沙粒已经快要漏完,透过那层玻璃,他好像真能感受到这处人造小沙漠的萧瑟与燥热——艾尔海森应该就快回来了。
自己的财政状况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卡维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他只是正常的衣食住行,饮酒适度,娱乐也不过分,工作方面更是成绩斐然……他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寄人篱下、到处赊账的落魄样的?
这已经是自己拖欠房租的第五个月了。头两个月月他信誓旦旦,自己日后必将双倍补上,可随着日常支出的窟窿越来越大,工作的报酬又迟迟不到账,他那副潇洒的做派渐渐偃旗息鼓。面对替自己垫付了大部分账单的合租舍友,卡维逐渐产生了些无法言说的矛盾心理。
他本应该感谢艾尔海森的无偿付出,可是同学多年,他很明白自己与这位知论派的杰出毕业生有多不对付。作为现今妙论派的佼佼者,艺术与建筑的专家,卡维眼中的世界充满了绮丽的颜色与造型,万千事物自有其缤纷色彩,他也非常乐意花些身外之物为这个世界锦上添花。可对于死板而理性的艾尔海森而言,卡维的这套生活理念就是痴人说梦天真过头,他好像一个循规蹈矩的粉刷匠,坚持往卡维的眼前一遍遍刷上黑白灰。两个人的合租生活可以用水火不容鸡飞狗跳来形容。当初的合租仅仅是拮据应届生的暂缓之策,没想到如今连这份勉强都快要保不住,倒是要栽进尴尬的无底深渊。
诸如此般的矛盾心理在他身体里沸腾,他一面想着该收敛脾气,一面又被艾尔海森气得肺疼,逞过了口舌之快,再气恼自己实在不应该。拖欠房租的第三个月,他自暴自弃地喝得大醉酩酊。酒醉后大脑断线的短暂空白里,他对他无私的舍友说,“真是可笑啊,事到如今我好像只能卖身给你。”
印象中艾尔海森若有所思,然后点点头。
那就是他们的第一次。
第二次就更加莫名其妙。交租日当天,卡维依然拿不出钱,他和以往一样敲响了艾尔海森的房门,准备与他商议这个月的欠账利息该上升几个百分点。可是艾尔海森打开门,拿着的却不是账单与欠条。他没穿上衣,手里攥着两个套,对卡维说你已经迟到。
卡维想说什么东西,你在搞什么飞机,我特么才不要和你搞基,但他的嘴突然间比胶合板黏得还紧,一句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等一些非常诡异非常突破他认知的行为结束后,他那张已经被吻浸泡得柔软的嘴唇才吐出一个
——“啊?”
按照事不过三的提瓦特传统,如果今天这一次他再不义正言辞地拒绝,那交租日与艾尔海森上床一事就将板上钉钉地成为惯例,搞不好还会被白纸黑字地写进他们的合租条约里……不,以艾尔海森的个性,他绝对会写的!
做完剧情好上头,随便写点
【原神海维】论大书记官为什么不加班?
因为家中有娇妻(不是)
◎看前瞻激情产物,4k+,ooc预警,趁传说任务还没出,火速按脑洞摸了
“书记官大人,这是各学派新提交的项目计划书,需要您审核。”“书记官大人,这批妙论派的经费申请,他们已经催了好几次了,您看今天内能不能给审批了?”“书记官大人……”
阿扎尔倒台后,暂代大贤者一职的艾尔海森的工作量就突然翻倍起来,原本算是清水衙门的众书记官也跟随着艾尔海森一起走了调动,协助他处理教令院的各项工作。
但是,书记官们都知道自己这位顶头上司的脾性,他可是从来都不加班的,无论工作有多忙、有多紧急,只要到了下班时间,他保准按时将自己的屁股从办公椅上抬起来,披上披风潇洒地带头......
因为家中有娇妻(不是)
◎看前瞻激情产物,4k+,ooc预警,趁传说任务还没出,火速按脑洞摸了
“书记官大人,这是各学派新提交的项目计划书,需要您审核。”“书记官大人,这批妙论派的经费申请,他们已经催了好几次了,您看今天内能不能给审批了?”“书记官大人……”
阿扎尔倒台后,暂代大贤者一职的艾尔海森的工作量就突然翻倍起来,原本算是清水衙门的众书记官也跟随着艾尔海森一起走了调动,协助他处理教令院的各项工作。
但是,书记官们都知道自己这位顶头上司的脾性,他可是从来都不加班的,无论工作有多忙、有多紧急,只要到了下班时间,他保准按时将自己的屁股从办公椅上抬起来,披上披风潇洒地带头走出教令院的大门。
关于大书记官为什么不加班?教令院的八卦圈也有不少传闻。
有说是大书记官与小吉祥草王关系密切,后台够硬,就算不加班也不用担心职位不保。
更有甚者,说艾尔海森是个妻管严,家有娇妻,急着下班回家给老婆烧水煮饭……
不过,这些的的确确都只是传闻而已。艾尔海森在某事件结束后颇得小吉祥草王的欣赏和信任,不过这正是他工作量变大的原因。而娇妻嘛……
刚下班的艾尔海森回到家门口,转动钥匙打开房门,就看见卡维的两只鞋歪歪扭扭地摊在地板上。艾尔海森将卡维的鞋捡起来摆放整齐,看向瘫在沙发上的卡维,教训道:“卡维,和你说了多少次,进门鞋子要摆正,要是有客人来了多不像话。”
“哪有什么客人啊!你孤家寡人一个,根本没人来看你。”卡维甚至还翘起了二郎腿,“艾尔海森,我好饿啊,你快点去做饭。”
没错,大书记官金屋藏娇。但藏的不是娇妻,而是他娇滴滴的冤种室友,还是欠房租的那种。
艾尔海森无奈地系上围裙,走进厨房开始捯饬今日的晚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卡维闲聊。
“你今天去哪了?”
“去工地了啊,不过也就看了两眼,下午就去多莉那看了看新近的布料。喏,桌子上摆着的就是,好不好看?”
“……花了多少钱?”
“呃……那个……大概……或许……也就三千摩拉把,哈哈。”卡维心虚地走进厨房,狗腿般地给艾尔海森打起了下手。
艾尔海森和多莉打过几次交道,很清楚她这个奸商不可能三千摩拉就把这种珍贵的异国布料卖给卡维。算了……反正明天她就会派人把账单送到办公室来。
“那个……艾尔,我是打算用这些布料给你设计一套新衣服来着,这不是快过年了嘛……哈哈。”卡维越补充越心虚。
“不劳大设计师费心。”
吃过饭后,卡维麻溜地收拾了碗筷,拿起刷子准备洗碗,而艾尔海森则照例拿起须弥晚报,躺在沙发上慢慢翻看。
“话说,艾尔,我们学派的经费,你是不是还没批啊,能不能……”卡维还没说完,就被艾尔海森的一记眼刀打断:“休息时间不谈工作。”
卡维是知道艾尔海森的习惯的,但是院里面的经费也催得很紧。自从妙论派贤者也被派往雨林挖蘑菇后,院内的工作就自动分担到了他和几个较有名望的学者身上。而卡维仗着艾尔海森是自己的室友,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便在后辈面前夸下海口,说经费审批由他搞定……
卡维来到艾尔海森面前,拿走他手上的报纸,跨坐在他大腿上撒起娇来:“哎呀,艾尔~你就帮我批了吧,签个字而已,我保证这笔经费绝对花得超值!策划案是我写的,你都不用仔细看……唔唔……”
艾尔海森用手指堵住了卡维的嘴,并嫌弃地把他还没擦干泡沫的手从肩膀上拿下来:“我说了,不谈工作。”
没错!艾尔海森不加班的原因,不是后台够硬,也不是家有娇妻,更不是为了赶回家给冤种室友做饭。而是因为,他真的非常有原则!
这就是大书记官的智慧之处:虽然工作烦闷,但只要永远把工作限制在工作时间内,充分保证合理、舒适的休息时间,就能在上班时保证效率。看似不争不卷,实则永远不会拉胯,日复一日不知疲倦地打卡上班——这就是艾尔海森成为教令院工作永动机的秘诀。
但卡维显然很不理解。他这人生活没什么原则,甚至也没什么下限。工作上头起来嘛,能不眠不休肝个几天几夜,然后再放浪不羁地疯玩或者疯睡几天,如此往复。
生活节奏看似非常离谱,但也每次都能卡在时间点完成任务。如此魔鬼的作息之下,他之所以还能身体健康,活泼乱跳,得益于他的好室友兼好学弟总是能把肝到晕倒的卡维从地板上抱回到床上,再一日三餐按时按点喊他起来吃饭,以保证肠胃等身体机能的正常运作。
(此处插入一条广告:家用牌艾尔海森,能赚钱能养家,贴心又好用!)
艾尔海森:“你是不是每天都很闲?”
卡维:“看不起我是不是!我只是工作得很自由。”
艾尔海森:“既然如此,明天你来教令院上班吧。我给你安排前任妙论派贤者的办公室。”
卡维:“为什么!我不要被你关起来!”
艾尔海森:“你不是觉得审批很简单吗?明天开始你帮我做一部分工作,发工资。”
卡维的眼睛滴溜转了一圈,打起了小算盘。帮海尔海森上班,还能催催他经费审批,在工作时间催他总可以吧,而且还有工资拿:“好吧,那明天我们一起上班。”
第二日,清晨,晨跑完的艾尔海森拎起还在床上打呼的卡维,无情地通知他:“上班要迟到了。”
慌里慌张的卡维一件件地套上他复杂的衣服,还不小心把披风打了个死结,只能请艾尔海森帮忙解开,接着又不小把发卡别错了位置,“艾尔海森——”
总之,原本并不需要如此慌忙的艾尔海森,在一阵鸡飞狗跳之后,终于带着人模人样的卡维抵达了智慧宫。想到今天就能把经费的审批搞定,卡维开心地鼓励起走进大贤者办公室的艾尔海森:“艾尔海森,工作加油哦!”
一旁辅助的书记官秘书眼皮跳了跳,没有看错吧,感觉今天上班的大书记官嘴角提高了两个像素点呢。
“把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些文件送到妙论派贤者办公室吧。”艾尔海森指着他桌上的一批文件,“让卡维今天内处理完。”
秘书抱起这几份文件,从数量上看,也只是艾尔海森日常工作的三分之一罢了,不过换做常人,确实也得处理一天,大书记官的安排倒也合理。
“对了,你过去后就不用回来了,帮卡维处理文件吧,我这边就自己来。”
好耶,能够转移到工作清闲的阵地,秘书忍住内心的欢呼,抱起艾尔海森指定的文件转身去了妙论派的办公室。
正清闲地参观着办公室的卡维看着秘书抱着一大堆文件走了进来,咋咋呼呼地问道:“艾尔海森怎么给我这么多文件!他把我当驴用啊!”
“卡维前辈,这些资料您要在今天之内处理完。不过不用担心,这种数量的话,书记官大人半天就能做完了,我也会辅助您的。“秘书算是委婉地提醒了卡维,书记官已经对他手下留情了。
三小时后。卡维炸毛了。
脑后的红色发夹快要夹不住四处乱飞的金色毛发,他双眼微微泛红,一目十行地浏览着手上的文件。
六小时后。卡维冒烟了。
头发已经彻底逃脱发夹的束缚,失去了原有的造型,卡维目眦欲裂,喉咙冒烟,大脑过载……
“卡维前辈,这是最后一份文件了。”秘书将手中最后一份文件摆在卡维面前的办公桌上。
可恶,这真的只是艾尔海森三分之一的工作量吗?还以为这家伙就是做点文书工作,看看文件,签签名罢了,还不是轻轻松松。没想到每份文件还要仔细核对细节,再和教令院的规章计划比对,还得做风险预测……完全不是他想象的这么轻松。
“完成了。”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的卡维累地趴在桌子上,感觉自己被当成驴使唤了一天。“麻烦你把这些文件送回去吧,诶,对了,辛苦帮我催催妙论派的经费审批哈。”实在走不动了,本来还想着上班时间去亲自催催艾尔海森,但现在他只想把脸贴在办公桌上,就这样休息到世界的尽头。
正是下午三四点,阳光已褪去正午的炽热,从彩色的窗户玻璃中透过,直达书桌的表面。原来忘记拉窗帘了啊,怪不得感觉喉咙很渴,或许是工作时太集中了,等反应过来,喉咙早已过度干涸。
“啪。”
一个圆润的橙子突然出现在卡维视线里,在阳光下闪着碎金的橙光,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卡维瞬间清醒,一抬头,便看见艾尔海森坐上了书桌,“你怎么知道我渴了!”
艾尔海森又将橙子拿起,在手中抛了几个来回:“听说某人都冒烟了。”
“嘿嘿,那你别玩了,快剥开我吃!”卡维看着艾尔海森的手指灵活地玩弄着圆滚滚的橙子,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你这橙子看起来真新鲜,哪里来的?”
艾尔海森的手指常年握笔,既细长又白皙,此刻在阳光下帮卡维仔细地剥着橙子,指尖似乎沾染了水果的甜香,在阳光的晕染下化成了透明色。
“多莉送我的。”
“噢!多莉啊,她真的很会做生意诶,还送客户橙……”等等,自己是不是还在多莉那欠了账单来着。卡维的额头开始冒汗。
艾尔海森将剥好的橙肉递给卡维,从桌上跳下,绕至椅子后方:“账单我付了。橙子你如果喜欢,可以再定几箱,多莉说能送货上门。”
“哦……哦,橙子蛮甜的……”卡维咬着清甜的果肉,带着一丝墨香的汁液化解了喉间的干渴。
正开心地吃着橙子时,卡维突然发觉后脑勺的发夹被一个个取了下来:“艾尔海森,你干什么?这里是办公室啊喂!”
艾尔海森的手指穿梭在卡维的金色浓发间,一一抚平他因暴躁而炸开的毛发:“你头发都乱了,帮你梳头。”
哦,原来是自己想歪了,卡维默默地啃着橘子,感受着艾尔海森的指尖不断拂过自己的发丝和头皮,似乎还传来了些电流。
“艾尔,我们院的经费……”很好,卡维,不忘初心。
“刚刚审批了。看在你努力工作的分上。”艾尔海森将手指插入卡维的发间,轻轻抓着,从上往下梳理了几回,最后再把发夹原样夹回到卡维的后脑勺上,然后捏住卡维的下巴,强行将他的脸转过九十度,上下欣赏了一番:“不错。”
橙子的汁水还留在卡维的口腔,被艾尔海森一扭头,便从嘴角缓缓流出。
卡维拍开艾尔海森的手,将最后一块果肉吞下:“那还得谢谢你啊。不过,我没想到你的工作这么复杂诶,又累又乱,要不以后晚上都我来做饭吧,从今晚开始!”
艾尔海森盯着卡维的嘴角:“我现在就饿了。”
“现在?你想吃点啥?”
“橙子。”
“啊?你不早说,我都吃完了。”卡维无辜地眨巴着眼睛,茶红色的瞳孔在阳光的照射下变成了清透的橙色。
“还有一个大的。”
“还有?你怎么不早拿出来!”
一阵不可描述后……
“艾尔海森!这里是办公室,现在是上班时间,你怎么……怎么能干私事!“卡维的头发又被某人弄乱了,斜躺在椅子上对着揉捏他的某人展开控诉。
“哦?上班时间就不能干私事了?”
“你不是很有原则吗!”
“我的原则是,休息时间不谈工作。”
艾尔海森俯下身,尝了一口新鲜的橙肉:“可没说上班时间不能干私事。”
——END——
还有一点点小彩蛋:艾尔海森榨橙汁(正经)⬇️
【海维】初恋
过往相识/教令院时期捏造
全文1w+
我流纯情海哥
在室罗婆耽学院就读的第一年,艾尔海森并不像其他同级生一样那么热衷于社交活动。
归根到底,大多数的学术交流活动,都是你来我往的对等资源互换。对于没什么底子的新生来说,还不如多读几篇论文来得实在。因此,在他听到周围的同级生眉飞色舞描述着参会计划的时候,难免从内心感到困惑——如果没有独立发起学术课题的能力,参加这种活动大概只能管中窥豹,而他不打算那么做。
由于学院里很多人都前去参加今天的研讨活动,智慧宫相比往常要空上许多。艾尔海森挑了一处安静的角落,便坐下来开始阅读自己带来的...
过往相识/教令院时期捏造
全文1w+
我流纯情海哥
在室罗婆耽学院就读的第一年,艾尔海森并不像其他同级生一样那么热衷于社交活动。
归根到底,大多数的学术交流活动,都是你来我往的对等资源互换。对于没什么底子的新生来说,还不如多读几篇论文来得实在。因此,在他听到周围的同级生眉飞色舞描述着参会计划的时候,难免从内心感到困惑——如果没有独立发起学术课题的能力,参加这种活动大概只能管中窥豹,而他不打算那么做。
由于学院里很多人都前去参加今天的研讨活动,智慧宫相比往常要空上许多。艾尔海森挑了一处安静的角落,便坐下来开始阅读自己带来的书。没有了来来往往的脚步声,读书的环境相比往常更加舒适。但还没过了多久,就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啊,不好意思,可以帮我递一下那本书吗……对,就是你旁边那本。”
艾尔海森低头看了看,的确自己右边的位子放着一本不属于自己的书,标题为《建筑符号学指南》,看样子是属于妙论派的研究范畴。艾尔海森拿起那本书,递给了对面站着的那一人。
“谢啦。”他接过书来,点头道了谢。
这声音有些熟悉,但考虑到教令院的学生就这么多,艾尔海森没有过多在意,这段举手之劳本应到此为止。但此时的他碰巧觉得阅读时间太久,需要稍作休息,于是抬起头来打量了一下那个背影。
——在须弥人里少见的金发,贴身的白衬衫,卡在脑后的发夹。红色的披风在身后些微扬起,随着脚步摆动。
艾尔海森少见地心口控制不住狂跳,他很确定,这绝对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一人。尽管多年过去了,那个声音、那头金发、那双红色的眼瞳,和他十五岁那年所见的完全重叠。
但他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叫住走远的那人。在思考着是否应该正式开口之前,听到了另一人过来打招呼的声音。
“卡维学长,你也没去参加研讨会吗?”
“那种活动有什么好去的,我比较想先搞定自己手上的东西。”卡维挥了挥手上厚厚一叠资料,“我先走了,回见啦。”
艾尔海森最终没有开口的原因很简单,距离上一次分别已经过了好几年的时间,刚才卡维显然也没有认出他来。而那段时光、包括那次分别,完完全全是艾尔海森堪称完全理性的人生中的一场意外。
【1】
一切始于多年前须弥进入雨季的那一天,艾尔海森家旁边的那栋房子搬入了新住户。
那时的他正在二楼的房间里看书,雨点打在窗户上的白噪音成为绝佳的背影音乐,因为听到了楼下的响动,阅读的间隙抬起头来看了看窗外。连绵不断的雨点给街景蒙上了一层灰色,绿得深沉的阔叶下,须弥蔷薇被风吹散了花瓣,在沉闷的色彩间他瞥到了一抹醒目的金色。那人看上去和自己年纪相仿,金发束在脑后扎了个马尾,上面绑着一条红色的缎带,正抱着一个硕大的纸箱进门。
对于彼时十五岁的艾尔海森来说,观察隔壁的住户成为了其一成不变生活的一丝趣味。进入假期且父母远赴邻国出差的当下,独自一人生活的时光也需要一些调剂。
在新住户搬来的第一周,尽管他们并没有直接打过照面,待在二楼的艾尔海森总会透过窗口进行观察。阅读的间隙里,他时常能看到新邻居在自家的花园里忙活着。有时候是在摆弄机械零件,有时候是在修理栅栏,更多的时候是在花园里栽种鲜花。有一次艾尔海森出门碰巧擦身而过,隐约闻到了对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花香味,大约是来自于自家的蔷薇。
艾尔海森不是会主动和人交好的类型,更何况目前还对这位新邻居完全不了解。更多的时间里,他把观察这一人作为阅读时光的调剂,那一抹金色在沉闷的雨季里总是格外显眼。等到雨终于停了的时候,他打开二楼的窗户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与此同时,正巧看到新邻居正背对着这边坐在庭院里的石凳上,拢起过肩的金发拨到身前,显出了白衬衫领口之上优越的颈部线条。
然后这位新邻居突然回过头来,看向了这边露出微笑挥了挥手。这让他措手不及,甚至来不及收回自己的目光,出于礼节性的考量也向楼下那人点了点头。
这便是一切的开始。艾尔海森本以为会止步于此,却不曾想过这位邻居会主动来敲开自己家的门。
“沙漠里带来的新鲜特产,要来一些吗?”然后面前的人伸出了手,“卡维,请多指教。”
——如果要说艾尔海森曾有什么判断有误的时候,这绝对是至今为止最为印象深刻的一次。
因为在他开口之前的这一整周,艾尔海森都以为这是一位年纪相仿的异性。仔细想来,这也不能怪他。首先他仅有一次和对方擦肩而过,并没有过多留意细节;所有的观察都是通过二楼的那扇窗,对金色长发以及红色缎带先入为主的印象也占有一定因素;再其次,对方经常穿着的衬衫看起来也很中性,加上相比一般男性更为纤瘦的身材,产生误会也算常理之中。
不过他当然没说出口,而是接受了他的好意,“谢谢。”然后同样自我介绍道,“我叫艾尔海森。”
正当他犹豫着是否应该模仿父母的待客之道,邀请这位邻居进来坐坐的时候,卡维好奇地打量了下艾尔海森的家中然后提问道,“你一直一个人在家吗?”
“嗯,我父母要下个月的月底才会回来。”
“独自生活?真厉害,你看起来也年纪不大。”卡维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下他。
“十五岁。”艾尔海森简短地回答道。
“唔,那我比你年长,遇到麻烦或许可以叫我——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卡维指了指隔壁的房子,“这段时间我都住在这里。”
艾尔海森从他的话语中捕捉到了「这段时间」的关键字,“是暂住?”
“啊,没错,我父亲来这边短期出差。”他挥了挥手道别,然后向自己的住处走去,“那回见啦。”
艾尔海森观察得出的结论是,这应该是个和自己完全相反的人。虽然是暂住,卡维却经常改变屋子外面的装饰。有时候会看到那里新添了一盏灯,花卉的种类又换了,或者花坛换了种颜色,如果从实用主义角度考虑,这并不是什么必要选项,更何况过段时间搬走后多半还需要给房屋复原。
后来和卡维的接触也证实了艾尔海森的猜想。偶尔几次路过隔壁那栋房屋,瞥见了他正坐在庭院里拨动琴弦。那一天是雨季里难得的晴天,和煦的阳光透过树叶间洒在花丛,萦绕着的花香中琴声悠扬。他并未注意到有人路过,或者说也不会在意这件事,而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和艾尔海森相反。他极少待在自家的院子里,因为不喜欢受到外界的干扰。父母不在的日子里,他就更不会分心在书房之外的地方了——直到楼下的栅栏被不知哪里来的动物咬坏了为止。
这让他有些困扰,虽然家里有修理工具,但光是研究如何使用就费了一阵功夫,更别提需要用新的木料来填补空隙。如果放置不管的话,难保家里的草坪不会被更多的动物入侵。
“需要帮忙吗?”卡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附近,观察着栅栏上的缝隙,“我刚好有些多余的木料。”
“……可以吗?”
其实艾尔海森都做好了去一趟宝商街找一位修理工的准备,却不想卡维直接提着工具箱过来了,一时间也不想拒绝对方的好意。
“这有什么,马上就修好了,看我的。”
于是金发的少年蹲下身来打开箱子拿起工具,对准木材比了比,削好了需要用到的木条,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就算艾尔海森看出来他很擅长这类事,也被修补完成的速度惊讶到了,这可比他跑一趟去叫来修理工要快上很多。
“谢谢。”艾尔海森查看了一下修好的缝隙,对卡维点了点头,“请问多少摩拉?”
“……”卡维收回工具的手僵住了,“举手之劳而已,不需要。”
“啊,那或许有什么我可以帮忙——”
“我还没有到需要一个十五岁的小鬼来帮忙的地步。”
艾尔海森很困扰,因为在他看来,接受好意予以回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眼下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能为这位年长者做什么。或许邀请对方来家中做客?还是说,应该给予一些礼物?但是无论哪种,都不是他擅长的事情。他不知道对方感兴趣的话题,也不知道会喜欢什么样的物品。
“愣着干嘛?”卡维站起身来拍了拍艾尔海森的脑袋,他比艾尔海森要稍微高上一点,让这一动作显得毫无违和感,“你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不如……你还没叫过我的名字,对不对?”
“啊。”艾尔海森回忆了一下,确实如此,想想看对方比自己年长,那么出于礼貌考量的话总应该加个后缀,“……卡维哥哥。”
“这还差不多!摩拉之类的就免了。”
艾尔海森自认这算不上什么回报,所以并未完全把这件事置之脑后,不过未曾想过的是时机来得比预想中更早。这一天出门购物的时候还是好天气,等到整理完毕买好的商品准备回家的时候,却突然下起了大雨。
不过艾尔海森早有准备,撑起伞的时候却意外在旁边的屋檐下看到了卡维,他正靠在墙边百无聊赖的样子,显然是没带伞,于是艾尔海森走了过去。
“……要一起回去吗?”他问。
“哎呀,真巧。”卡维欣然答应,“多谢啦。”然后走入了他的伞下。
卡维要高上一些,所以主动提出可以自己撑伞更方便,但被艾尔海森拒绝了。
“就当上次的回礼。”他说。
“……你还惦记着这事呢?”
“我比较喜欢等价交换。”
“噗,小小年纪倒是很正经,行吧。”卡维见状也不再阻拦,“那你来撑伞。”
说不清是否是从那一天开始突然变得熟络了起来,也或许是卡维本人就有种可以和人轻易成为朋友的气场,在那之后,两人也常常互相串门。艾尔海森得知了这位邻居的父亲似乎是一位常年在外考察的学者,也因此尽管在这里暂住,大多数时间依然不在家中。也曾拜访过卡维的家中,惊讶于原来他如此擅长各类机械的制造和修理、设计和搭建。
这个假期倒是稍微变得有趣了一些,他心想。
【2】
“你可以选择用正常的方式上来。”艾尔海森顿了顿,“这样做除了淋到树叶上洒下来的水滴,我看不出有任何意义。”
艾尔海森打开窗户,看着这位比自己年长的少年正坐在自己窗前那棵树的树杈上。因为动作不小,期间淅淅沥沥淋上了好多树叶洒下的水珠。
“你懂什么?我在测试新做的攀爬工具。”
“进来吧。”艾尔海森侧身让出一个身位,但突然意识到这棵树似乎离自己的窗前还有一点距离,于是伸手出去,让卡维得以扶着自己的胳膊跳上了窗台。只是毕竟是隔空跳跃,卡维一个没落稳脚,抓着他的手臂才没失足掉下去,但这导致了一时间过强的冲击力作用之下,整个人摔在了艾尔海森怀里。
于是衣服淋湿的人变成了两个。
艾尔海森想不通,这位比自己年长的人时常会做出一些在自己看来堪称幼稚的举动。比如现在,卡维看到他被自己也弄湿了衣服,反而笑了起来说,“嗯,果然还需要加长绳索,这样直接攀到窗户上更稳。”
“首先,究竟为什么要执着于窗户?”艾尔海森拿过来一条毛巾丢了过去,“我确实没看出这样做的意义。”
“凡事都要纠结于最终目的,难道不是失去了探索的乐趣?”卡维擦了擦身上的水珠,“哎别动,你头发也有点湿。”
诸如此类超出艾尔海森理解的行动还有很多。
在卡维第五次给花坛刷了新的颜色之后,艾尔海森终于忍不住提问,“我想房东应该需要你在离开之前给花坛复原。”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卡维认真地在给花坛刷漆,“我比较注重搭配,现在换了花卉的种类,就应该配上对应的颜色。”
“花卉我想也需要一并带走或者复原。”
“这我当然知道。”卡维回答,“你太注重结果了,我比较享受过程……对了,周末的酒会要来参加吗?我父亲想邀请一些邻居来,算是感谢这段时间的照顾。”
“酒?我还没到那个年纪——”
“哎呀,酒会又不是只有酒!”卡维终于完成了手上的工作,欣赏了一下自己的作品,“就在我们住处的花园里办,那到时候见了。”
窗外的树枝长出了新叶,雨季过去之后这棵树或许还会长高,就如同十几岁的少年一样。艾尔海森阅读的间隙抬起头来,看到那栋房屋上的装饰逐渐被卸下来,恢复到原本的状态。这意味着离别的日子也越来越近,此时竟然心里涌上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酒会当天的时候,艾尔海森从自己窗户里看到他们在自己的庭院里摆了几张桌子,桌上精致的花瓶里摆着考究的花束,他打开窗户的一瞬间,看到卡维正巧回过头来向自己挥手,示意他可以下来了。
——也许一切的错误都是始于这一步。艾尔海森现在回想起来,只记得当时本想拿起一杯果汁,却在卡维的怂恿下兑了一点酒。这味道超乎想象的好,日落果的甜味和酒精完美融合在一起,比以往的任何饮品都要美味。
好吧,现在来看,当时的卡维实在没有做好一个前辈的榜样。艾尔海森自问保持着身为未成年人的自觉,有着很少沾酒的好习惯,但那一天说不上是对卡维「你就这点能耐吗」的不服气,还是对于即将告别这位邻居的感伤,总之他一口气喝到了第三杯,直到脸颊都感到有些发热,脑袋也有些晕。模模糊糊间,卡维说着「我会负责送你回去的啦」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日后的他努力回忆,只记得其中几个片段。酒后吐真言,他本想藏着的事情向卡维吐露了个干净,就比如一开始把他当成了异性那件事。
“什么,你的眼神有够差的?”他却毫不在意只放声笑着,“等等,原来你一直在楼上看着啊?看不出来,你对陌生人这么感兴趣?”
“这不能怪我,是……”艾尔海森目视着他的红色眼瞳直言,“只是对你比较感兴趣。”
“你这小子!”卡维愣了一下,然后揉上了灰色的脑袋,“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坦诚?”
后来还说了什么,艾尔海森已经不记得了。等到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他是躺在自己的床上没错,但总觉得好像忘掉了什么。酒精真是个危险的东西,或许正是有了这段经历,艾尔海森此后每一次饮酒,都保持着极其克制的分量。
……后面发生了什么,他想不起来。无论如何努力回忆,酒会末尾的那段记忆都处于缺失状态。果然尝试酒精是个错误,不该轻易答应了卡维的共饮邀请。
然后他发现自己错过了道别的时间,由于酒精的作用下睡过了头,卡维和他的家人早已离开。
隔壁的那栋楼再一次变成空置状态,这场短暂的邂逅,伴随着须弥的雨季一同结束得悄无声息。艾尔海森在日后阅读的间隙里,看到窗前的那棵树时常会想到卡维当时是如何踩着树枝跳进自己房间,结果一不小心跃进了自己怀里,伴随着其动作的,还有什么别的情感在生根发芽。
后来父亲曾来问他这棵树挡了房间里的阳光,是否需要修剪,出人意料的是艾尔海森果断拒绝了。他甚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拒绝,这和他惯常的行为习惯其实并不相符。
【3】
时至今日,艾尔海森都没能想起来酒会那天的自己还做了什么,记忆中始终有一段空白无从填补。不过距离那一天已经过去了很久,除了这段空白之外的回忆也开始逐渐变得模糊,他本想那不如就干脆彻底渐渐遗忘——直到他偶遇卡维的那一天。
嗯,这么想来在这里重遇倒也正常。卡维从那个时候就显出了对机械和建筑设计的强烈兴趣,进入教令院选择妙论派他并不惊讶。只不过当再次看到其本人出现在面前时,难免唤起了一些细微的情感波动。
他后来又在别的地方偶遇了几次卡维,不过对方都没有注意到他。偶尔在智慧宫碰到,卡维总是专心于手上的图纸或书籍,并没有发现艾尔海森的目光。或是在上课的教室门外碰到,卡维正抱着厚厚一叠资料急匆匆穿过走廊,和艾尔海森擦肩而过。多年前的卡维还比自己更高一些,现在已经完全可以平视。
唯有一次,在符号学的公选课上两人有过直接对话。当时课上的教授提问,“符号根据其物源可以分为人工制造品和纯符号,有谁想要列举他们的区别在哪里?”
艾尔海森给出的回答是,“人工制造品是使用物,它们的使用价值就是其符号的携带意义。而纯符号是更为主观的、没有实用价值的东西,可以说是完全为了表达而生。”
“即便没有实用价值,也是不可或缺的符号载体,它们的意义可以是实用的、也可以是艺术的——在于接受者如何解释。而人工制造品所携带的符号,更为简单直接。”
艾尔海森侧头看了看另一位回答者,金发垂在肩膀两侧,不过他并没有看向自己这边。
“两位说得都有道理。没错,实用意义符号与艺术意义符号,区别在于接收人的解释。诗歌可以唤起人的感情,也可以出版来赚取摩拉,但其体现的符号学意义是完全不同的两种……”
即便卡维就坐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艾尔海森依然没想好开口问候的方式,就算已经和卡维碰巧擦身而过这么多次,他也还在烦恼这件事。
首先他不确定那天自己还说了什么,贸然开口是否会让气氛变得尴尬。其次他的确当时抱有友情之外的一些感情,现在自然是不会主动提及,但……
归根结底,直接面对自己的初恋对象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在这一次下课后同样目送卡维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的时候,他突然被一位知论派同级生叫住了。
“……和妙论派的非正式交流会?”艾尔海森反问,“我以为大部分人都不会对此感兴趣。”
“呃、怎么说呢……组织的目的是为了给最近关系紧张的两个学派一个友好交流的机会……”但是艾尔海森的这位同级声音越来越小,“结果放出消息之后,想参加的人都说「这不得好好和他们较量一下」!”
“所以听起来更像是辩论会。”
“……所以你要不要来?毕竟你的辩……呃、思辨能力大家有目共睹,要是真有个什么争论,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好,我参加。”
“……诶?”
没想到艾尔海森这么爽快就答应了邀请,他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
“晚上七点,兰巴德酒馆,对吧?”
这或许是个机会。比起重温旧事,他更在意这位年长者现在是什么样的。
在同旁人的交流或是观察中,大约描绘出了卡维的形象。他是妙论派高年级中声名鹊起的新秀,即便还尚未毕业,就已经承接了不少大大小小建筑的设计,且口碑极佳。妙论派的方向有很多,他现在的重心似乎是建筑设计那一类,而非机械的修理与制造。
他看起来人缘很好,即便在其他学派里也有对他赞不绝口的后辈。当然,由于这次的活动仅有知论派和妙论派参加,气氛看起来并没有那么松弛。
艾尔海森踏进酒馆大门的时候,一眼就瞥见了卡维正坐在角落里的位置。他当然没有前去那一桌,而是在隔壁一桌落座了下来。
如果事后用一个词来形容这次的活动,艾尔海森只能想到「剑拔弩张」。他虽然不喜欢参加很多社交活动,但如果是出于某些利益考量、或者想主动接近某个人,还是会选择前往。但这一次可谓是场灾难。
平心而论,他一直对于知论派和妙论派的交叉课题抱有兴趣,所以他的另一个目的是想来看看是否能够在这次的活动上有所进展,然而事态的发展远超他的想象。开场的半个小时还算和睦。两位主持人看起来抱着促进友好交流的目的而来,没有提到任何会点燃气氛的话题。
——直到有人提到了大掌书的候选人,现在想来,这实在是个错误。
“大掌书当然要知论派担任才合适!知论派才是最擅长语言文字工作的,这不就是大掌书的职责吗!”
“狭隘!大掌书的工作怎么可能只限于此,掌管藏书和看书是两回事!当然也需要一些设计建造的知识!”
“建造?你难道想造第二座智慧宫?”知论派的一位学生讥讽道。
“看来你对妙论派的理解也仅限于此,不仅仅是建造,更多的是改进——不妨看看卡维学长之前出过的方案!那才是能够惠及我们这些学生的设计!”
“不好意思,我对现在的智慧宫很满意!妙论派有空研究这些,倒不如多解一些上古机关!”知论派的学生回击,“这样才能缓解自己经费压力,不是吗?还是说——没有知论派的语言支持,你们就解不了?”
“你……拜托!现在的这些机关课题,大部分都是妙论派独自完成的!”
“毕竟解密的过程中,语言确实是绕不开的门槛。”艾尔海森补充道,“在这一点上,我倒觉得可以多多合作。”
“呵,现在能难倒妙论派的机关,也就是一些早就失传的语言!艾尔海森,知论派可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精通这么多语言!”妙论派的学生将火力转向了艾尔海森。
“我该感谢你对我的认可?当然,我也认为毕业前修得20门语言才称得上过关。”艾尔海森的语气波澜不惊。
“……你到底是帮哪边的?!”知论派的学生急了。
眼见他们吵得热火朝天,艾尔海森选择暂且避让没有继续开口,却听到身后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
“……艾尔海森?”
啊。艾尔海森回过头去,这次和那双红色的眼瞳对上了目光。时隔多年,尽管声线有所变化,终于还是从卡维嘴里听到他脱口而出自己的名字。
看来也瞒不下去了,艾尔海森终于点头应了应,“……是我。”
“你小子早就认出我来,却不和前辈打招呼?”卡维无视了那边的争吵,转头坐在了艾尔海森的对面,“当年可是追在我后面喊……?”
“停,可以不用继续说了。”艾尔海森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都是当年的事情了。”
“哟,想赖账啊。”卡维没理会,反而继续说道,“……当年可是追在我后面喊「卡维哥哥」?”
“这话不准确。”艾尔海森否认了,“追在你后面——我可没这么干过。”
“喂你懂不懂修辞学的奥妙啊?算了算了,你果然还和以前一样无趣。”
“我认为眼下解决这些争吵比较重要——”艾尔海森说,“我在参加之前,可没想到所谓交流活动是这样的。”
“哼,我同意你的观点,不过显然仅凭你我是拦不住的。”卡维看了看那边,“或许得有什么契机才行。”
只听那边妙论派的学生开口道,“知论派所坚信的创造文字、将语言视为世界的本质,那么近些年的研究,倒是都退回去了啊!怎么都在研究过去、而不是创造未来?”
艾尔海森接了这位学者的话,“研究过去是为了追寻真理,有了根基才能探索未来。”
“那么知论派的代表艾尔海森先生,如果你这么相信自己的判断,坚称自己所认为的都是事实意义上的真理——”卡维顿了顿,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那当年怎么会认错我的性别?”
“这与我们讨论的主题无关。”
“怎么会无关?”
“无关。”
“有关!”
旁边的其他知论派和妙论派的学生们刚还吵得热烈,这话一出都呆住了。他们也没料想到,原来双方的核心人物早早就认识,看上去交情还不浅。只不过突然而至的安静维持了不过十秒钟,这插曲也没能阻止双方爆发冲突。愈演愈烈的争吵中,艾尔海森和卡维意识到眼下不是叙旧的好时机。两人分别试图阻止自己学派,但势单力薄的尝试均以失败告终。
“……要不要换个地方?”卡维主动开口道,“我看二楼会更安静一些。”
他跟以前相比似乎并无太大变化,艾尔海森坐定下来的时候心想。
“我不觉得你刚才贸然提及那件事是个好主意。”
“喂,我可是好心想要扭转各位的注意力——”
“然后就拿我下手?”艾尔海森反问道。
“怎么,自己做过的事情还不愿意承认了?”
“我没有不承认。”艾尔海森很坦然,“只是在我看来这件事比较私人,仅此而已。”
“是是是,那我不提就是了。”卡维说,“不过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算了算……哦,不过也确实到入学的年龄了。”
“没错。”热茶的袅袅蒸汽里,艾尔海森看向卡维,“你似乎并没有认出我,在其他人提及名字之前。”
“对啊,因为你……呃。”卡维顿了顿,“变化还挺大。”
“是吗?我倒认为没太大变化。”
“长高了,看起来好像更结实了。”卡维回想了一下,然后在空气里比划着,“以前只到我这里。”
“十五岁的年纪本来就是发育期。”艾尔海森回答,“其实我来参加活动是有件事需要合作……不过看楼下的样子,是要泡汤了。”
卡维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不妨说说看?”
“我在写一篇符号学的论文,其间涉及到建筑符号学的研究。”艾尔海森思索道,“想深挖这部分内容,但是并不知道如何入手,我想如果有妙论派学者的帮助会更顺利一点。”
“……需要帮忙不如直说,学弟。”卡维笑了笑,“你的前辈可不是那种功利的人,让我看看课题的内容。如果感兴趣,我自然会帮你。”
“好,那不如明天智慧宫见?”艾尔海森点点头。
“在那之前,回应别人的帮忙不该有什么回报吗?”卡维抬头提问道。
“你刚才说自己不是功利的人。”
“……我不是指这个!”
“还是说,你想要我像之前一样称呼你?”艾尔海森波澜不惊地陈述着,“卡维哥……”
“不是这个!”卡维制止了他,“求你别这么叫,怪恶心的。”
“有趣,以前你可不这么觉得。”艾尔海森难得笑了笑,“……卡维学长。”
“这还差不多。”
【4】
那一天酒馆里的叙旧最终是被楼下的响动打断了,没想到会发展成打架的地步,艾尔海森和卡维勉强逃过一劫,据说参与的学生都多多少少受了点处分,且这件事显然会让两学派的关系在一段时间内都处于僵持状态。
不过艾尔海森并不在意,因为他已经找到了需要的合作对象。
在和艾尔海森交流过课题内容后,卡维欣然答应了帮忙,简直就和当年修理栅栏时候一样答应得轻松。
但同时,艾尔海森也逐渐认清了自己的烦恼——他所担忧的并不是什么直面初恋,而是如果卡维还和当初相比没什么变化,他担心自己会依然如同当年一样产生多余的心绪。人会对和自己相似之人产生惺惺相惜之情,也会对和自己相反之人产生爱慕之心,这或许也是某种影子人格在作祟。
在和对方重新开始交流之后,他很确信,或许多年前生根的某种感情又开始作祟。尤其是看着自己的这位学长,认真在纸上写写画画的时候,让他不由自主回忆起当时透过窗户看到的一幕幕景象,以及路过隔壁房屋时候的花香。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步入了和当年相同的轨道。
“……所以建筑符号要达到把信息传达给人,就需要设计者掌握和运用一些规律和手法……喂,你怎么走神了?”卡维握着手中卷起的纸筒拍了拍艾尔海森的脑袋,“麻烦认真听讲,艾尔海森。”
艾尔海森没说话。仅论进度而言,他的课题远比想象中更为顺利,这少不了卡维的功劳,虽然两人没少进行过细节的争辩,但总体还是达成了方向性的共识。
“哎,现在这样子,会让我怀念当初那个……”卡维顿了顿,似乎是不想把这个词说出来,“哼,虽然后来干了那种事。”
“我干了什么?”艾尔海森很疑惑。
“啊,你不会真忘了吧?”
“我当时不清楚自己的酒量,所以的确不记得了。”艾尔海森顿了顿,“我只记得我当时坦白了一开始以为你是异性这件事。”
“那你慢慢想吧,说不定突然有一天就回忆起来了呢——”卡维摊手说道。
“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你不如直接说。”
“……好吧,那我来告诉你。你那天喝了酒之后吻了我。”卡维咬牙说出了口,“拜托、那可是我的初吻诶?”
“也是我的。”
“不是——这是重点吗?!算了,跟你也讲不清楚。”卡维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总之,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学长我大人有大量,不会计较的。”
“抱歉。”
“你道什么歉啊?!”
“擅自亲吻,的确应该道歉。”
“……都说了我没在计较!还有,麻烦你小声点!”
卡维发现周围时不时有一些目光停留在两人身上,赶忙提醒道。
“好吧,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确认。”
“什么?事先说明,我现在没时间深度参与其他课题——虽然我对你的研究还算感兴趣。”
“我思考了很久,觉得当年的我确实抱有一些友情之外的感情。”艾尔海森的语气波澜不惊。
“……你该不会想说那是你的初恋吧?”卡维抱臂站在艾尔海森对面,句尾的语调上扬,“一个十五岁的小子,能够有勇气迈出那一步,也算我钦佩你?”
“没错,就是这样。”
“哈?你……”卡维没想到艾尔海森直接坦白了。
“你是我的初恋没错。并且,我思考过了,我认为现在的我依然和当年的心情一样。”
“你到底什么意思……”
“意思是,虽然现在没有酒精作用,我还是很想吻你。”
“我亲爱的学弟,你知道吗?人们总对初恋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卡维直言,“特别是——在经历了久别重逢之后。”
“我不这么认为。”艾尔海森说,“我们很合拍,不是吗?”
“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个角度看出来的,我得出的结论与你完全相反。”卡维把《建筑符号学指南》拍在了艾尔海森头上,“建议你抛下幻想,面对现实。”
“幻想?我只相信所见即所得。”
“人会变化,不管是你还是我,都已经不是那个年纪时候的自己了。”
“所以呢?”艾尔海森反问。
“所以,劝你先冷静一下。”
“我一直都很冷静,这一点毋庸置疑。”艾尔海森陈述道,“比起劝解,我倒更希望你给我一个准话。”
“什么准话?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你只说了让我「放弃幻想」,那你不妨直说自己的想法?接受也好,拒绝或犹豫也好。”艾尔海森直视他的眼睛,“……卡维学长,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卡维完全没想到艾尔海森会给予如此直接的提问,被这么突然发问脸涨得通红,嘴巴张大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又沉默了下来。
“看来你并没有想好这个问题的答案。”艾尔海森得出了结论。
“不是,等一下,你……!”卡维一时间语无伦次。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啊?!哎呀,不说这个了——”卡维抄起艾尔海森手里那本《建筑符号学指南》,急匆匆就往智慧宫出口的方向走去,“我要先去上课了,再见!”
艾尔海森没有解过情感方面的题,眼下属实是被难倒了。卡维既没有果断拒绝,也没有直接接受,这让他感到无从适应,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卡维并不像他自己说出口的那般不在意。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们不合拍。”
在后来一次的会面中,艾尔海森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吗?”卡维看着他,“这就跟知论派为什么和妙论派长期不和一样,是不需要过多思考就能得出的结论。”
“总体而言,我更倾向于是合得来的那类。无论是学术上、还是性格上。”艾尔海森抛出自己的结论,“还有,我的建议是得出结论前多思考。”
“……并不是所有的因素重叠,就可以得出这种结论。”卡维回答,“再说了,爱情本该更倾向于浪漫主义,而不是解方程式。”
“哦?”艾尔海森反问,“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直接了当拒绝?”
“你……你这是得寸进尺!”
“我只是陈述事实。以及……”艾尔海森提出自己的建议,“如果对结果不确定,我个人倾向于先进行实验。”
“现在我可以说你就是得寸进尺。”卡维对此表示不屑。
“还是说,或许我应该和当年一样。”艾尔海森看向卡维,“采取一样的做法比较好?”
智慧宫的角落里没有人,今天又是学术研讨会的日子,冷冷清清放眼望去只有他们两人。
卡维欲言又止,手中握着的羽毛笔尖颤了颤,他看着艾尔海森一脸认真的表情,最终还是开口了。
“接吻这件事……果然还是应该要前辈来教教你——喂!”
艾尔海森没答话,捉住他的手拉近了两人距离,然后覆上了另一人的唇。
那双略显惊讶的红色眼瞳和他十五岁那年所见重叠,那个时候年少的他就曾坠入过爱河。不过不曾想过的是,多年以后,竟然终成为了真正意义上修成正果的初恋。
END
蹭个粮票tag,有个小彩蛋-关于当年喝酒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