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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爱为何物？

首先，生物的本能是传递遗传因子，人类的本能则是将自己的基因传承给下一代即留下子嗣，因此他们会求偶，寻找自己认为合适的特性、合适的人，并希望那些优良性状能和自身遗传物质结合传递，男性尤其，他们发明了一夫一妻制，确认自己的基因占统治性地位，无论古今中外，配偶产下别人的孩子都被视作一种耻辱，在选择配偶时，他们有自己的一套标准，无论是潜意识的还是后天形成的，体型，人格，社会适应能力，一切评定都能在瞬间完成，理论上称之为“crush”，多巴胺被释放出来，血管舒张，肾上腺素激增，毛细血管充血，皮肤会泛红、发烫，看起来就像是全身炎症反应一般，主观上会感觉晕晕乎乎、患得患失、多愁善感，于是他们坠入爱河。

很可惜，这是针对生物的理论。

他梦见的，是构造体，没有血管也没有多巴胺，但是他们依然称之为爱。里感到不解。

 

他最近出现的情绪异常显然都是神威的问题，在里注意到之前，他已经侧着身盯后排的神威好一会儿了，对方歪着头，嘴角乖巧地往下压却又忍不住翘出弧度，显然是在等他说出什么话，毕竟里回头找他都是有理由的。

但这次里真的没什么理由，他只能憋出一句：

“你的脸好蠢。”

“哦，谢谢，其实有人夸我帅来着。”

“那个人瞎。不用谢。”里把身子转回去。

生物理论完全不成立，第一神威是男的，就这点而言已经可以抬脚把他踹出择偶范围八百里外了。一定都是因为那个男同梦境的影响，他付出了多余的注意力。

里是不可能喜欢神威的。绝对、绝对、阿基米德牛顿爱因斯坦特斯拉门捷列夫霍金在上、绝对不可能！首先，他一看到那张脸就烦，今天他又确认了这一点。听到他那咋咋呼呼的声音，里就脑瓜子疼。神威一出现，他立马想消失，神威开心他就生气，因为那家伙常常没来由地傻乐，所以里看起来总是气鼓鼓的。神威一聊天他就要抬杠，神威一唱歌他就划黑板，神威一哭他就想笑，不过里基本没见过他掉眼泪，唯一一次接近的就是在高一体育课，神威练习滑铲的时候擦破了膝盖，那时里自告奋勇把他搀扶去医务室，然后看也不看碘伏一眼。直接用棉签沾酒精摁在伤口上把那家伙痛得嗷嗷乱嚎。回想起当时神威那张泪花在眼眶里打转的脸，里只恨医用酒精的浓度不是98%或者他手里的不是盐酸，不然他会让神威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残忍。

信男莫里安愿意用本月月考掉出前三来换神威哭得撕心裂肺眼泪流成江河湖海，阿门。

尽管他已经在脑内处刑那只傻狗千万遍，但里依然发现、他还是在注视着神威，起码15分钟，从班会课开始到现在，眼睛都没移开过。上课前，神威曾经郑重其事拍着里的桌子，大喊待会儿的班级展示一定要好好看好好学——因为——无敌的大神威要上台讲ppt啦！里当场从桌兜掏出数学卷子团成纸卷暴打无敌大神威。

然而那打算攻克的函数压轴题只孤零零写了一个解字：

解：

其下是混乱的划痕。

一定是因为那个染着金毛的怪家伙在看他，神威在讲台上讲ppt，但这并不妨碍他盯着里的方向看。X班从高一起就要求所有班级成员都要在班会课做个人展示，有人现场表演打音游，有人带了小提琴上讲台激情拉锯，但更多的人是做ppt或者小视频来讲解自己的爱好，很多内向同学都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嗓音发颤，只有盯着某个特定的点不动才能勉强平复紧张的心情。但神威显然不是会紧张的类型，他甚至像个中年化学老师那样，一只腿弯曲地倚着讲台，像被抽去了骨头一样放松且富有掌控力，说累了还按开水杯嘬一口白开水润嗓子（讲台下的赛利卡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水杯带上来的）。他的视线飞快略过全班同学的脸，然后锁定了里所在的角落，他在看他，但里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证据，他觉得自己在一厢情愿，然后因为这个想法生气。

这怪怪的，就好像里想要神威一直看着他似的，嘁，此事必不可能！于是他凶恶地瞪了回去，如果神威在看他，就一定能接收到那样的拒绝电波，然后自知没趣地挪开视线。但神威还是没变化，他看着里——的方向，天马行空地讲着自己的ppt，讲化学火箭，讲加加林和阿姆斯特朗，讲和平号空间站，讲阿波罗和SpaceX，讲航天飞机、讲太空电梯理论，他不应该知道这些的，里不能说有多熟悉神威，但对他的性格也略知一二，他是只有三分钟热度的类型，也许会对宇宙感兴趣，但绝对不会有那种耐心了解这么深，查这么多资料，甚至做成ppt来讲，为什么？里撑着头，在班会开始前，神威曾不停烦他要求里一定要听他的班会展示，一定要听，很重要哦，有没有那种可能……不，果然还是自作多情了吧，这样想也太怪了！里无意识划拉了一下试卷，笔尖漏墨了，他没发现，卷面上多了一连串大小不一的黑点，四散晕开，他应该会讲，以里对他的了解……接下来神威会讲月球的背面，冥王星如何被剔除太阳系，柯伊伯带，奥尔特星云；

于是，神威在讲台上说着月球的背面、冥王星、柯伊伯带和奥尔特星云，他讲好奇号探测火星，黑洞的首次影像记录，一个神秘的不规则环，介绍这些的时候，那双浅紫色的眼睛好像在注视很远很远的地方，高高漂浮着，里面仅能装得下宇宙和星辰，但宇宙和星辰的眼却只看向里——他注视着他，讲那些遥远的事，以前的神威根本不会在乎的事。之前去里的家中探病时，他曾经见过卫星模型，火箭发动机；而在那风吹过的夜晚，草坪像是波浪一样挠搔着小腿，神威看向里时、他正在抬头看着夜空。漫天的星星落入他的眼中、从此神威开始喜欢星星。班级展示以此为内容、里应该会感兴趣…的吧？

神威站在讲台上，又觉得小腿开始痒了，轻轻的，刮挠的，处于可以无视和有点烦躁的中间地带，草叶尖部拂过皮肤时的残余感觉，从表浅部扩散，沿着神经往上，酥麻的，心脏蓬松的，神威不知道那是什么，在他看到莫里安的某些时刻，就会感到发痒，好像海浪拂过他的脚踝，玫瑰从胸膛刺出，蔓延，簌簌往下掉着花瓣，淹没他。

赛利卡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说已经半小时了该结束了，留点时间，让老师说一下正事。

“我马上。”神威还是继续讲着自己永无止境的ppt。

“别叭叭了！哪儿有这么多废话！”她也急了，这家伙怎么不懂见好就收，他是老师还是赛利卡是老师？咋就这么能唠？再讲下去就下课了——神威还在说着彗星和流星，赛利卡实在忍不了了，她还有教学任务要布置，于是走上讲台悄悄在讲桌底下推搡对方：“谢谢神威同学带来的精彩展示，因为时间的原因呢我们就不得不……”

“等等，等等，我还有点没讲完。”神威扒拉着桌面。

等个屁啊再等就下课了——

赛利卡气得头疼，和正在讲仙女座的神威斗智斗勇，誓死要夺回讲台，而神威抓紧时间争分夺秒把剩下的内容简单掠过，他翻到底，心砰砰狂跳，他要给所有人讲的内容里藏着的连自己都不明白意义的东西，他大声讲着玫瑰星系，仙女座UGC1810和UGC1813，看着莫里安，屏幕中的宇宙玫瑰和它无刺的枝叶是明黄的，缓慢旋转，在哈勃望远镜的处理下显得无害又浪漫。他注视着里，这下里没办法说自作多情这种话了。里感到不安，出汗，他想要移开目光，但他的神经剥离了大脑，游荡在空气中，沉浸于这种静谧特殊的视线链接。他出现全身炎症反应，皮肤泛红，体温升高，头也一阵阵晕眩、胃部却开始痉挛，莫里安渐渐理解今日神威的所作所为。神威注视着里，对方的表情有些怪，但不能说里讨厌这些，巨大的喜悦冲击着神威的四肢百骸，他感觉有些细微的差别，但事到如今已经无所谓了，他达到了目标，神威准备的一切，收集资料，恶补知识，制作材料和讲解它们，那些宇航员和飞机和科幻小说，所有的流星彗星黑洞，都是为了藏住这朵玫瑰，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送给里。

 

因为里好像对此很感兴趣，如果用这种把戏能让他开心，那就再好不过了。

如果里高兴，那么神威也会很高兴。

 

世界上不会有比这更加健康而无所畏惧的情绪了，神威看着他，眼中闪动的是纯粹的温柔和友好。友好。友好。怎么会有这样的词呢。里明白了一切，包括自己的异常和那些支离破碎的梦的影子，炎症反应对他而言和诅咒无异，梦中的“神威”并不是真正的神威，他只是……里曾经在那个机械造物的眼中看到过，爱着一个人的眼神，爱意是无法掩盖的、即使绷着嘴角，即使落泪，即使永远闭上双眼。而金色夕阳下的神威的眼中不是爱意，就算他暖洋洋地眯着眼睛，笑着、但那并不是爱，连好感都不能算。里很清楚。他因此松了一口气，同时感到疼痛。

里一边坠入爱河一边想吐，他想吐在神威身上，报复运动会的一箭之仇和给他带来的所有折磨，纠缠在他胸口的，非理性的，虚假的，和幻想情节掺在一起的混合的怪物。他半边脑子轻盈，半边脑子扭曲，仙女座UGC1810和UGC1813让他想起陨石，宇宙玫瑰在漆黑的幕布上绽放，里脑海里却全是粉红色血沫从玻璃头盔中溢出来时的情形，那样的颜色，也很像玫瑰。

里的炎症反应升级为了败血症，他时而冰冷时而燥热，一阵阵泛着恶心。但玫瑰总是没错的，玫瑰很漂亮。有问题的是他本人。里想要拒绝这次莫名其妙的溺毙，他的胸口中挤满了颗粒物质，很闷，稍微动一下就开始疼，粒径没有那么大，没有痛到撕心裂肺；也没有那么小，没法当做无事发生般揭过；豌豆，钢珠，霰弹，玉米；他喜欢的甚至可能不是真正的神威，但神威笑时，黄油玉米粒在微波炉中炸开：

嘭。

……

……他就生气。

TBC.

下一章是神威开窍

ps.玫瑰星系长这样

*第二人称，■■■■■指代姓名，性别自行代入，“他”单指称呼不指性别

————

0.

“马上就会有更多人去陪你，当然，包括你的宝贝构造体。”

1.

贝拉米坐在轮椅里看着你。你们两个现在都是坐姿，病床和轮椅的高度是一样的，你几乎可以平视贝拉米。你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在这种距离上，根据长期战斗的经验，就算你现在手无寸铁，你也有不下五种办法能在瞬息之间制服贝拉米——前提是你能克服肢体的不听使唤。

贝拉米的话确实激怒了你，可你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凭现在这具身体，你根本不能把贝拉米怎么样。你的肩膀依旧在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可你的怒火已经变弱了。想不到自己也会有无能狂怒的一天，你闭上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睁眼直勾勾地盯向贝拉米。

“冷静了？”贝拉米问。

他眼中的癫狂已经消失了，他又变回了那个美丽而冰冷的雕像。但尽管如此，你知道他这语气依旧是在激怒和嘲讽你——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你现在的状态正逐步恢复冷静，贝拉米不可能看不出来。他之所以这么问，很明显是为了嘲讽你居然被他的一句话就说得无能狂怒。

你很少受到这样的羞辱，在你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只有过两次这样的情况：一次是被米德尔顿教官骂成败类并被打得不敢还手，另一次就是现在。

不能再让这家伙得逞了。你想着，然后冷冷地向贝拉米问道：“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回答我，你现在冷静了吗？”贝拉米依依不饶地问，他的眼神深处依旧隐藏着淡淡的嘲弄。

“现在是我在问你。”你几乎咬牙切齿地说，“回答我，贝拉米，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为什么不猜猜呢？”贝拉米整个人以一种极为放松的姿态坐在轮椅里，他微微勾着嘴角，笑容中略带着一点满意地看着你的表情。

他只能看到你的脸和右半边身子，而在他视线盲区的左侧，你正在尝试唤醒左手：你左手的手腕虽然被打碎了，但并不是完全断掉，至少你还能透过指尖感受到被子的质感。

“你以前没这么喜欢反问。”你冷声说道。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而且以前我之所以使用陈述句，都是为了培养你。”贝拉米摊手做了个无奈的手势，“来猜猜吧，■■■■■，我已经对谁动手了？时间还很充裕，你体内的药量虽然多，但不会这么快就发作。让我看看你这两年有多少长进，希望你不会让我以前的教诲白费。”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也配？”你对贝拉米自诩教诲与培养的行为嗤之以鼻。

或许是看你的态度太过强硬，贝拉米轻轻叹了一口气，像学生时期一样选择了纵容你的固执，“你这无趣的个性真该改一改。”

“……”你沉默地盯着贝拉米。

“你的飞行舱一着陆，我的人就开始了行动。BPE-07和BPE-72在地球上与你见过面，虽然我全程监控了你们的交谈，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必须优先解决它们两个。”贝拉米抬起左手，他腕上的手环亮起蓝光。他轻轻一挥手腕，无数构造体档案像纸牌一样飞出来，在他和你之间排成一行。你透过这些虚拟档案盯着贝拉米，半透明的蓝色电子屏将他的五官变得有些失真。

贝拉米在一排构造体档案中选出了两个，点击放大后将这两份档案甩到了你的面前。你皱了皱眉，却什么都没说。尽管你不用看档案就能熟练说出构造体们每个人的编号和对应的名字，但你的视线还是落在了那两份电子档案上。

编号BPE-07，姓名库洛姆。

编号BPE-72，姓名神威。

“你很喜欢BPE-72，对吗？我真该让你看看你对它开枪时的表情，就连你被诬陷故意打伤我时都没露出过那样的表情。”贝拉米说。似乎是怕你看得不清楚，他还特意将神威的电子档案放到了你的面前。

你看着这份档案，尽管这上面只有一张和人类的证件照一样生硬的图像，但当你看向图像中神威的眼睛时，你还是想起了那时的场景——

你向神威开枪了。你向一个信任你的人开枪了。

你一辈子都忘不了神威那个时候的眼神。

你无声地攥紧了被子。然而不等你从回忆中脱身，贝拉米就已经选出了第三和第四份档案，他依旧将它们点击放大，然后甩到了你的面前。

“当然，BPO-29和MPL-00也和你接触过，我不会忘了它们。前者远在绿洲，后者行踪不明，但它们都在地球上。下一批物资运输机明早出发，我的人会登上运输机，前往地球，找到、并且解决它们。”

编号BPO-29，姓名渡边。

编号MPL-00，姓名七实。

你这次没有看档案，而是直接透过半透明的电子屏看向了贝拉米，你冷哼一声说道：“渡边是遗忘者的首领，你认为你的人有能力冲破遗忘者的防线吗？你也找不到七实。地球上到处都是感染体，在找到七实之前，你的人就会被感染体撕成碎片。”

贝拉米没有搭理你，他手指慢慢在一排电子档案上划动，然后选出了第五、第六、第七份档案，并且以同样的动作将它们甩到了你的面前，“BPL-01，BPN-08，BPN-06，你的灰鸦小队。我本不打算这么快就向它们动手，但你是它们的指挥官，它们无论何时都应该陪在你身边，不是吗？这是它们在报废之前的使命。”

编号BPL-01，姓名露西亚。

编号BPN-08，姓名丽芙。

编号BPN-06，姓名里。

“是吗？这就是你的蓝图？”你咬了咬牙，然后眼神略带挑衅地看向贝拉米，而你如此不善的眼神也确实起了作用：贝拉米终于从剩余的电子档案中抬起头看向了你。

你盯着贝拉米的眼睛，露西亚的档案正好移动到你们的视线之间，“如果我在他们报废前先死了呢？指挥官而已，不差我一个。在这场战斗中，人类需要构造体。就算你不想，科学理事会也会同意让灰鸦小队重启，然后继续为人类而战。”

“对。它们可以和下一个人类组成白鸦小队、红鸦小队或者任何小队。一旦重启，它们就会将任何一个陌生人视为指挥官，并为其拼上性命。”

然而令你没有想到的是，贝拉米同意了你的话，并且顺着你的意思继续说了下去。你皱眉看着贝拉米，可他却已经从你身上收回了视线。

“别想着威胁或者挑衅我。■■■■■，你喜爱并且珍惜这些构造体胜过任何人，我非常清楚这点，所以不要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谎话。”贝拉米微微低着头在剩余几份电子档案上来回打量。

“你以前演技很好，但现在已经退步了。你喜欢它们，你不想让它们重启，不想让它们忘记你，对吗？真是可笑，你一个人类，竟然会将感情寄托在这些由电线和金属构成的怪物身上。你应该知道，我们只要动几下手指，就能让这些怪物把对你的感情转移到别人身上。它们不会永远记得你。”

贝拉米的话非常过分，但你却并没有被他激怒，因为在你的记忆中，贝拉米不是第一个说这种话的人。

你对构造体的爱惜从来都是其他人诟病或者嘲笑你的理由，从学生时期的同班学员，到成为指挥官后的同事，大部分人都不能理解你为什么如此爱惜构造体。

你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蕴含怒意的笑声，你紧紧盯着贝拉米，丽芙和里的档案正好移动到你眼前，“知道我喜欢他们，你还这么说？贝拉米，你觉得在你和他们之间，我会选择谁？听着，如果你再敢把他们说成是怪物，我就折断你的脖子。”

“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为了你的构造体们，你什么都做得出来。”贝拉米依旧头也不抬地打量着剩下的那几份电子档案，“你在学校时就是这样，不管我怎么说都没用。‘构造体在非战争生活中是否应该拥有与人类平等的权利’，记得吗，这是那次辩论的题目。我想即便是到了现在，你也还是认同正方吧？”

“当然。”你冷笑一声，“当初我就不该答应你和你一起成为反方。那次辩论真是糟透了，其他人越是祝贺我取得胜利，我就越是感到恶心。”

“可你还是按我说的做了。”贝拉米抬起头看向你，他的视线冷酷无情，锐利得像是一把尖刀，直接将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挑了出来，“别向外界找原因，■■■■■，问题出在你自己身上。你自身的意志太过薄弱了，随便一个人都可以靠三言两语蛊惑你。如果没有我，还会有其他势力找上你。你应该感谢我。”

“……我承认这里面有我自己的原因，但更过分的难道不是你和科学理事会吗？”你眼神变得略微有些凶狠。在这场纵向贯穿了时间的对弈中，你一直都被贝拉米牵着鼻子走，但是现在你绝对不会再退让半步了。

“你们看中了我的成绩，认为我是当届首席的热门人选，所以利用我的缺点，和我成为朋友，实际上是在给我洗脑，让我成为你们想要的样子。你不断给我暗示，威廉姆斯老师也是，她和你们是一伙的，对吗？每当我对你的命令产生动摇时，她就会在旁边煽风点火。”

贝拉米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没想到你能发现威廉姆斯老师，不愧是首席。■■■■■，我本来已经开始对你感到失望了，可你总能在紧要关头给我带来惊喜。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学生时代已经结束了，你应该更早一些发现这件事。你后来还是去借了那本书，对吗？内容如何，是不是很有意思？我没骗你，对吧。”

你蓦地攥紧了被子。你本来已经忘了那本书的内容——这些年你最想做的事就是忘记那本书的内容，可贝拉米的话却立刻将你的记忆带回了三年前的图书馆，你仿佛看到身穿制服的自己坐在阅览室里，像个没有脑子的木偶一样拿着贝拉米在信里提到的那本书，然后翻开了第一页，看到……

“闭嘴。”你瞪着贝拉米冰冷地命令道，“闭嘴，贝拉米。”

“你应该更冷静一些，不要轻易被人操控情绪。”贝拉米说，但他很快就换了个放松的姿势靠在轮椅的椅背上，像是课间闲聊一样对你说道：“不过我也很怀念那本书。正好，机会难得，现在没人打扰，我们不妨回忆一下那本书的内容吧。”

“我让你闭……”

“那是一本关于解剖学的书。当然，是构造体的解剖学。”

贝拉米对你的阻止视而不见，他挥手将全部构造体档案都推到你的面前，无数闪着蓝光的电子屏像是纸牌一样排列成一个圆圈，而位于圆圈中心的正是你。

那些你最熟悉的名字被印在虚拟的屏幕上，图像中的他们全都板着脸，没有一个肯向你露出笑容。你闭眼或者低头，贝拉米的声音仍然传进你的耳朵；你想要捂住耳朵，可左手还没完全恢复知觉。

你只能听贝拉米说下去。

“你起初在这方面的学习很吃力。记得第一次上课的时候吗？系统通过影像向我们解释构造体身上各个部位和各个零件的名称，并且展示了实际操作。被摆在操作台上的那个构造体已经报废了，可当机械臂切开它的关节和人造皮肤时，依旧有红色的循环液流出来，半张操作台都被染红了。我当时本想向你指出机械臂操作不当的地方，但转过头才发现，你已经跑出去了。”

贝拉米故意在这里停顿。他看向你，你在一圈电子档案的环绕中面色冷漠。他面不改色地伸手将神威的档案换到你面前，并且放大了档案上的图像，“金色的头发，虽然是人造产物，但很好看，对吗？你和他相处了这么久，你有没有告诉过他，当初你在解剖课上看的第一个教学影像就是用一个金色头发的构造体作为实验品？”

你抿了抿嘴，“你不用故意激怒我，贝拉米。你无法再控制我的情绪。”

贝拉米轻笑一声，继续说起了当年的事：“加西亚跑出去找你，她回来时我才知道，你竟然是因为忍受不了构造体被解剖的画面，所以产生了反胃感，去卫生间吐了好久。那看起来就像分尸现场一样，对吗？它们的循环液都和人血一样都是红色的。知道吗，■■■■■，从那个时候我就决定了，你将是我会向科学理事会推荐的唯一人选。”

“科学理事会居然对人类产生反胃的原理感兴趣吗？”你冷冷地出声讽刺道。

“当然不是。在那天在场的所有学员中，你不是唯一一个无法接受构造体解剖的，但却是唯一一个反应如此剧烈的。”贝拉米用那种看待优秀实验品的眼神看着你，“你可以与它们共情。这很难得，因为一般人类是不会与怪物产生共情的。药物可以控制人类的精神，却无法完全控制构造体，因此，我们需要一个纽带，一个既可以与构造体产生共情，又十分珍惜它们，愿意和它们成为朋友的纽带。”

你挑眉继续讽刺道：“我真该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一间学校那么多人，你怎么能确定我是那个你们想要的人？万一其他班还有个反应比我更剧烈的呢？”

“所有学员都在科学理事会的筛选范围里。我们之所以将加西亚培养成交际型人才，就是为了让她向其他班套取情报。”贝拉米说。

“加西亚也是你们授意的？真是机关算尽，有这脑子，拿去想想怎么对付帕弥什病毒不好吗。”你冷冰冰地盯着贝拉米，“说真的，当时加西亚跑出来找我，我还挺感动的。现在想想，我当初真是瞎了眼睛，怎么没看出你们兄妹俩是这么好的演员。”

贝拉米微笑着摇了摇头，“虽然加西亚已经死了，但我想，作为她的哥哥，我有必要为她澄清。其实在整个学生时期，加西亚都不是十分赞同我们的计划。她认为比起药物控制和心理暗示，我更应该尝试着和你将心比心。她还认为……只要付出真心，就会得到相应的回报。”

“……”你盯着贝拉米，一言不发。

“可她错了。她所谓的真心最终还是输给了我的药物控制，她没有从你那里得到回报，不然她也不会死，对吗？”贝拉米看着你，他的语气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哥哥在抱怨妹妹的不懂事，“这就是我不喜欢她的理由。加西亚太天真了，她注定只能成为我的工具，而不是我的左膀右臂。”

你闻言一愣，加西亚尸体的样子迅速在你眼前回溯，她脖子上的针孔和胸前的空试管就像无数线索，终于被贝拉米的话串在了一起。你不可置信地看向贝拉米：“你给她下药？可她是你妹妹！”

“可比起妹妹，她的价值更接近工具。如果她有你一半听话，或者一半聪明，也许我还会考虑将她培养成助手。”贝拉米说，“不要试图谴责我，你知道的，这没什么用。”

“那针试管是怎么回事？”你问。

“毒药。本来是给你准备的。”贝拉米说，“我给加西亚下了指令，让她一回空中花园就立刻来找我。我给她注射了最后一支药剂，然后将那管毒药交给了她。可是加西亚背叛了我，她反抗了药物的控制，将那管毒药扎进了她自己的胸口。这很奇怪，在我做过的那么多次实验中，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也许她已经有了抗药性，我的人现在应该已经开始分析她的血液成分了。”

你脑海中立刻出现了身穿黑裙的加西亚躺在操作台上，被机械臂切开皮肤取出血液的样子。熟悉的反胃感又出现了，可你这次没有那么强烈的反应。你只是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并且将被子在手中揉成了一团。

“最后一支药剂？这是什么意思，加西亚的用药已经结束了吗，该进入第二阶段了？”你依旧是冷冰冰地讽刺。

贝拉米摇了摇头，“其实你也很天真，只不过比加西亚好一点。加西亚是第一个实验品，从我父亲那个时期开始，加西亚就接受药物注射了。可药物不断更新迭代，加西亚的身体是第一代和第二代药物的最佳配适型，但她已经承受不住第三代和第四代药物了。在她彻底失去利用价值之前，我有必要让她完成最后、最出色的任务，也就是暗杀你。当然，她失败了……我早该想到的。”

贝拉米父亲的时期。第一代。第二代。

贝拉米的时期。第三代。第四代。

加西亚在学校时从不穿露出脖子和胸口的衣服，就算是毕业晚会那样重要的场合，她选择的也是一条包裹住脖子的长裙。曾经有人问过加西亚为什么一直不肯露出脖子，那时加西亚拿着小酒杯，半开玩笑地说，这样的设计更会显得脖子修长。

你那时从来没有想过，在加西亚好看的衣服和美丽的笑容后面，会是一片片布满针孔的皮肤和一个个被药物浸满的日夜。

每次和其他人说笑时，加西亚会想什么？

每次和贝拉米独处时，加西亚会想什么？

每次和你交谈时，加西亚会想什么？

反胃感不断从身体深处传来，可你已经长时间没有进食过了，你知道自己什么也吐不出来。贝拉米看着你越发苍白的脸色，轻哼一声问道：“承受不住了？”

“闭嘴！”

你转头瞪着贝拉米，凶狠而冰冷的光芒在你眼中闪过。你越是回忆起和加西亚的种种相处，就越是感到反胃，也就越对贝拉米感到愤怒——

可你更加愤怒的是自己。

你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发现加西亚的不对劲，为什么没有早点察觉贝拉米和威廉姆斯老师的计划，为什么明知有问题却还是无法控制地按照贝拉米说的去做。

“闭嘴，贝拉米。”冷汗濡湿了后背的衣服，你闭上眼睛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来稳定情绪。唯有这句话，唯有这句话你一定要用冷静、严肃的态度向贝拉米说出来：

“加西亚是你的妹妹，可你不仅利用她，还让她去送死。你根本不配做她的哥哥。”

贝拉米对你的愤怒不为所动，“这已经是过去了，你不应该对过去寄托太多情感。加西亚是以JA-02的身份死去的，她代替了你。空中花园不会为她举行葬礼，她也没有留下值得纪念的东西，但我会为她默哀的。如果你愿意，我也会让你为她默哀。”

“你没资格替我做决定。”你冷冷地说。

“很快就需要我来帮你做决定了，■■■■■，也许是明天晚上，也许是后天早上。”贝拉米在自己的手背上指了指，显然是在提醒你：刚才那三瓶总计十五毫升的药物现在都在你的身体里，“在学校时我曾对你用过药，是我父亲研发的第二代药物，可效果并不好，你对它的耐受性很强。那三个瓶子里是由我研发的第四代药物，虽然发作时间有些缓慢，但药效是目前四代中最好的。”

“药效，精神控制？这么玄乎的东西，科学理事会是小说看多了吗。”你挑了挑眉，“你费尽心思‘培养’了我那么久，最后却要把我变成一个傻子？”

“当然不会。我会保留你的一切优点，你会成为我的左膀右臂，我需要你为我出谋划策，我也需要你对那些不听话的人进行武力镇压。”贝拉米说。

哦豁，镇压，真是个熟悉的词。你想。你之前还用这个词下令攻击过神威，没想到这么快就遭报应了。

“武力镇压？你在开玩笑吗。”你冷笑一声，“当初那次实战演练，你用计让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伤你，又让米德尔顿教官当众羞辱我。说实话，你成功了，我从那天到现在一直都在避免使用军刀作为主武器。你亲手给我制造了心理阴影，现在竟然还说需要我当你的保镖？”

贝拉米罕见地沉默了几秒。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为什么不猜猜呢？”你将贝拉米曾对你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然后你学着他的语气说道：“你不是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吗？这件事你应该也预料到了吧。快猜猜吧，贝拉米，别让我失望。”

贝拉米面无表情地盯着你又沉默了几秒，然后忽然无奈地笑起来摇了摇头，“你骗了我，■■■■■。在你醒之前，我的药就起了作用，并且影响了你的梦境。你在梦里发现了与事实相悖的地方，你找到了破绽，并且想起了曾经发生的事。”

“你在学生时期给我用的是第二代药物，那东西除了让我变得更加容易接受你的心理暗示以外，还让我忘了不少事情。”你盯着贝拉米。在贝拉米看不到的地方，你的左手已经能抬起手指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误伤，而是你的一场阴谋。你不惜自毁脊椎也要撞在我的刀上，把这个锅扣在我的头上。我本来不想跑，但你暗示我说如果不跑就会被怀疑……或者就算我当时没听你的话，米德尔顿教官也会假装发怒把我吓跑，对吗？那场演练，从一开始就是针对我设下的陷阱。”

贝拉米面露惊讶之色，他满意地点点头说道：“看来我说的没错，你总能在紧要关头给我带来惊喜。那么你现在后悔吗？如果你当时就猜到了我的计划，那么你的学生时期就会变得完全不一样，充满了……英雄色彩，就像你喜欢的那些冒险小说一样。”

“……”你沉默地盯着贝拉米。

“既然你已经想起来了，为什么一开始不揭穿我？”贝拉米说，“以你的性格，应该梦一醒就会把针头拔出来戳进我的眼睛里吧？”

你抿了抿嘴，“你就当是我太天真了吧。”

“嗯？”

“我们曾经是朋友，所以我主观上不愿意相信你从头到尾都是在算计我。我想再看看情况，确认你是不是真的……无药可救。”你缓缓闭上眼。构造体们的电子档案一直悬浮在你周围，在光线昏暗的病房里，这些电子屏的蓝光就快把你的眼睛晃瞎了。

“所以你骗我、试探我，假装怀旧也是为了拖延时间，你说想喝水也是假的，对吗？”贝拉米靠在轮椅的椅背上向你问道。

你突然笑了起来，“你那是什么语气？你骗了我几年，我就骗了你几分钟，你还有脸恶人先告状？”

“这无所谓。从结果来看，你的战术没起到什么作用。”贝拉米将视线投向你的手背，“足足十五毫升药物正随着你的血液流遍全身。你应该珍惜现在，至少现在，你说的每句话还都是通过你自己的大脑思考出来的。当药物完全控制你的精神时，你就只能按照我的意念说话了。”

“听起来像是邪教。科学理事会已经开始由着你搞这种东西了吗，真是世风日下。”

“你不相信？”

“相信。我得赶紧爽几句，否则等药效发作，我就没这个机会了。”你笑了笑，然后略显疲惫地将上半身靠在床头，“我领略过第二代药物的威力，也见过加西亚的结局。我知道这东西有多可怕……可我不明白，这种通过血液才能起效的药物是怎么被用在构造体身上的？”

“你想知道吗？”贝拉米问。

“当然。”你靠在床头，低头看着白色的被子。贝拉米依旧坐在你的右边，他不知道你的左手已经恢复到能将手指弯曲起来碰到掌心了。你闭上眼松了口气，然后看向贝拉米，半开玩笑地说道：“你不是想让我成为你的左膀右臂吗？连心腹都不相信的人，应该做不成什么大事吧。”

贝拉米沉默地盯着你，半晌，他笑了起来，然后说道：

“看来你还是很关心它们。没关系，我们需要的正是你这一点，我会解答你的疑问。但是在此之前，■■■■■，我希望你可以收起你的小心思。这间屋子内部和周围的监控系统已经被我的人接管了，那些人只会看到你戴着呼吸机躺在床上的虚拟影像。也就是说，没有人会来救你。”

你向贝拉米回以一个微笑：“我不奢求任何人的救援。”

2.

“我不奢求任何人的救援。”

3.

贝拉米眼中略带怀疑地看着你，“你最好是这么想的。”

“我马上命就要没了，还有谁能来救我？现在是晚上，天上连半片七彩祥云都没有，我看不到我的英雄。”你朝贝拉米晃了晃右手，输入药液产生的浮肿还没有完全消失，“我有点犯困了，这是药物的副作用吗？你得快点说，贝拉米，我尽量不睡。”

贝拉米皱眉看着你，半晌，他说道：“如果你累了，一定要告诉我。”

你闻言愣了一下，然后突然笑了起来，“你不是这么幽默的人吧，贝拉米。你又在暗示什么？这不是医务室那天晚上的剧情吗，当时坐在床上的是你，坐在椅子上的是我。可我们现在身份对调了，而且你还打算杀了我。”

“不是暗示，也不是念旧。”贝拉米冷漠地注视着你，“我从未给哪个实验体注入过这么大量的药物，你是第一个。你的数据很珍贵，我需要掌握你的所有反应。”

“好，好。”

或许是你笑得太剧烈了，室内过于冰凉的空气进入你的肺部，引起了痉挛，你弯腰咳嗽了起来。贝拉米面无表情地看着你，他没有说话，没有问你是否需要喝水，也没有帮你拍拍后背抚平呼吸。直到你喘过气，重新恢复安静，贝拉米才坐直了身子，准备说话。

“我只会说一遍。在你还能用自己的脑子思考时，我希望你能将这些都记住。”贝拉米说。

你闭着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除了用在人类身上的药物之外，我们还在研发另一个项目。它比起药，更像一种微型控制机器。你可以将它理解为纳米机器人，在你看过的诸多小说中，应该有类似的情节。我们会通过为机体做日常检测的方式，将这些机器注射进每个构造体的循环液里。它们会和循环液一起流经构造体的全身，虽然无法直接控制意识海，但这些机器会帮助我们控制构造体的行动。”

“比如说？”你问。

“举个例子。如果灰鸦小队对你的命令产生了质疑，或者迟疑，那些机器就会控制它们的机体，强制它们执行命令。”贝拉米说，“战场上瞬息万变，没有那么多时间给它们质疑人类的命令。人类需要的只是武器和工具，而武器和工具不需要独立的思维。”

“我还是不明白，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构造体的？”你看着贝拉米，你眼神中的疲惫变得更加明显了。

“我从来都很讨厌它们。”贝拉米说，“只有你才喜欢那些令人作呕的缝合怪。或许是它们的外表和人类太过相似，以至于你产生了是在和人类交往的错觉……但你见过它们被拆开的样子，里面除了电线、循环液、金属和人造产物以外什么都没有。你看过《弗兰肯斯坦》，可它们比故事里的怪人还像怪物，至少怪人是由尸块构成的，但你在构造体身上看不到半点人类的成分。”

“加西亚也无法理解你对构造体如此喜爱的原因。”贝拉米继续说，“她曾经无数次和我抱怨过，明明她才是和你一样的人类，为什么你要去喜欢那些主动放弃人类身份，自愿成为构造体的家伙？说实话，构造体大部分都不认为自己再是人类，比如灰鸦小队中的BPN-06和BPL-01，它们应该说过希望你能像使用武器一样使用它们，也说过不需要你用对待人类的方式对待它们吧？”

确实，这些话里和露西亚都说过。你再次试着动了动左手，手背已经能从被子上离开了。

尽管如此，尽管贝拉米的话令你无法反驳，但你不喜欢他对里和露西亚的称呼。事实上，不止是里和露西亚，在刚才的所有对话中，贝拉米在提到构造体们时都只是称呼他们的编号，就像是在说实验室里的各种试剂名称一样。

你知道这不是职业病，贝拉米的语气已经伪装得非常好了，但你还是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真实的情感。

贝拉米是真的很讨厌构造体。

对贝拉米来说，构造体和旧时代的扫地机器人没有任何差异，他根本不在乎构造体们是否有着人类的外表、人类的声音、人类的思维方式、人类的行为举止，他唯一在乎的就是这些拥有人形的、可悲的机器能不能为他所用。

你是知道这一点的。从学生时期开始，你就察觉到了这一点。你只是没有想到这竟然会成为贝拉米变成现在这样的导火索。

“BPE-72应该是最明显的，你不可能没看出来。它的机体有问题，意识海有问题，档案有问题，就连编号后面的那个数字也有问题。可就算是我也没有权限察看它的资料，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贝拉米伸手将神威的电子档案从你周围抽出来，他曲起手指，隔空敲了敲电子屏上神威的图像，“它的资料是机密，这其中一定有哈桑议长、尼科拉司令以及其他更多核心人员的原因。你就是在为这样的一群人卖命，■■■■■，这样的空中花园值得你这么做吗？”

你冷哼一声，嘲弄地看着贝拉米——你忽然变得喜欢嘲讽别人了，这和加西亚被注射药物后产生的反应一模一样，“说得好像你是什么正义之师一样。怎么，你很喜欢神威，所以决定为了他和全世界为敌？”

“不，是你很喜欢它。我监视了你在地球上逃命时的大部分活动，只有在面对BPE-72的时候，你的情绪波动最为明显。”贝拉米露出一个有点恶劣的笑容，“所以我让我的人最先对它动手。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在你苏醒之前，我的人已经传回了信息，他们已经得手了。你现在已经很困了，对吗？等你再次睡醒的时候，我保证你会看到BPE-72，它会成为第一个跟随我们的构造体。看在过去曾是朋友的份上，我会让你们永远在一起。”

你闻言一愣，立刻坐直了身子，困意瞬间变弱了不少，“你说什么？已经得手了？”

“你应该好好听我说话。”贝拉米摇了摇头，“你一回来，我就派了一队人出去寻找BPE-07和BPE-72。时间已经过了那么久，他们早就得手了。”

你不可置信地看着贝拉米。见鬼，他们得手了？库洛姆怎么可能让一群可疑人员对神威做什么病毒检测，他不是可以为了队员的安全公然反抗上司的命令吗？

难道……库洛姆不在神威身边？

“贝拉米，”你十分严肃地叫了贝拉米的名字，在确认他朝你看了过来之后，你盯着他的眼睛说道：“等我死后，我一定会变成厉鬼回来找你，我发誓。”

“你没有这个机会，我不会让你死。”贝拉米将轮椅向前移了一点，他离你更近了，“你很珍贵，你既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实验品，不管从哪种身份来说，你都是十分优秀的存在，我非常满意。总有一天你会理解我的，在那之前，我必须用药物把你留在身边。”

你挑了挑眉，“听起来像是告白，有点恶心。”

“这不是告白，这是只向你递出的橄榄枝。整个空中花园，只有你一人值得我这么做。”贝拉米说，“我们已经解决了哈桑议长。下一个是尼科拉司令，再下一个是约翰·史密斯政务官。我会发动一场革命，■■■■■，你会和我一起为人类的未来带来另一种可能。”

“‘我们’？”你立刻找到了贝拉米话语中的问题，你咬牙切齿地盯着他说道：“那封邮件果然是你写的。你拿着科学理事会的权限，结果只是为了黑进我的私人信箱？”

“那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条暗示，也是我们正式开始合作的协议。”贝拉米微笑，他对你的指责供认不讳，“你又按照我说的去做了。在你把刀子捅进哈桑议长胸口的那一刻，我们的协议就正式形成了。你用行动签署了同意，我很高兴。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给你任何暗示了，其他人也不会。”

你缓缓攥起，并且抬动左手，你的手腕已经可以抬起来了。只要再有一点时间，你就可以彻底恢复对左手的控制，然后想办法制服贝拉米这个该死的疯子。

贝拉米一定知道应该怎么解除那个见鬼的纳米机器人，只要赶在他控制神威做出什么恐怖的事之前清理掉那些机器，神威就应该不会出事。就算贝拉米不说，你也可以在制服他之后立刻和外界取得联系，然后把贝拉米交给空中花园处理。如果空中花园的审讯官手段过于温柔，那你就亲自上阵，你无论怎样都会让贝拉米把解除控制的办法说出来。

你努力维持面部表情的平静，然后对贝拉米说道：“我改变主意了，贝拉米。我不想死了，至少不能比你先死。我会看着你一步步走向失败，然后一点点被挫败与懊悔吞噬。”

“不要急，我们会成功的。”贝拉米伸手将电子档案一份份收回来，他低头翻阅着这些档案，却依旧用那种兼具了温和与冰冷的既诡异又恐怖的语气对你说道：

“BPE-72只是第一个，灰鸦小队很快就会来陪你。我的人会尽快找到BPO-29和MPL-00，前者会继续担任遗忘者的首领，后者则会被带回空中花园。BPD-72性格太过火爆，我需要你的帮助才能控制它。至于BPO-87和BPE-07，它们同为队长，必要时候，我会结合你的帮助，并使用一些特殊手段对它们进行控制。”

看起来卡列尼娜、比安卡和库洛姆短期内是安全的，当然，这个所谓的短期非常短，也许只有不到五天。你想。

“不过，我会考虑调整顺序。这很有必要，对吗？”贝拉米将全部电子档案都收回手环，他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安静地看着你，他的语气就像是在询问你今天的作业是去图书馆写还是去自习室写。

“BPE-07，你似乎很信任它。它的意识曾是约翰·史密斯政务官的儿子，也许我们可以将这对父子的处理办法结合一下，比如说……你认为用史密斯政务官的性命要挟BPE-07怎么样？这个任务不妨交给BPE-72去做，当然，是已经站在我们这边的BPE-72。”

你紧紧攥起左手。库洛姆和史密斯政务官的关系不是一句父子就能说清楚的，贝拉米根本不了解这里面有多复杂。他对库洛姆毫无尊重的态度和揣测几乎是立刻就激怒了你，可你现在不会在这个疯子面前表现出半点情绪的外露。你只是神色冷淡地盯着他，然后慢慢说道：

“贝拉米，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为什么这么问？”贝拉米再次选择了对你进行反问，“BPE-07是个合格的队长，它很有趣，难道你不好奇它会不会为了关系不怎好的人类父亲而向已经变成坏人的构造体队友刀剑相向吗？”

“……”你没有说话。

“它在地球时曾为了队友和一个莫名其妙的逮捕令而向你发动进攻，对吗？它辜负了你的信任，它也不值得你的信任。”贝拉米说，他伸出手，隔着你右眼上的绷带轻轻摸了摸你的头发。他看着你越来越撑不住困意的样子，语气缓和地说道：“我早就告诉过你，构造体只是机械，机械不是人类，你应该和人类站在一起，那些构造体不值得你去信任。”

“……”你视线低垂，依旧没有说话。

“不过现在知道也不算晚。在这次计划中，所有那些你信任的构造体都没有选择帮助你。只有MPL-00站在你这边，它是个好女孩，我会把它带回来陪着你的。当然，我也站在你这边，并且很快，我会让那些你喜欢的机械都回到你身边。”贝拉米声音温和，他像是哄小孩入睡一般轻轻抚摸着你的头发，“相信我，好吗？只有人类才不会背叛人类，我不会背叛你，我会永远相信你。”

“……”困意一阵阵袭来，你几乎就要睡着了。

“睡吧，■■■■■。我的友人，我的骄傲。”

贝拉米搂着你的脖子将你按进怀里，他轻轻拍着你的后背，他能感觉到你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你的头也慢慢压在了他的肩膀上。贝拉米凝视着墙壁，他慢慢地扬起了嘴角，然后闭上眼，在你耳边耳语道：

“当你再次醒来，人类的希望就会降临。”

4.

“当你再次醒来，人类的希望就会降临。”

5.

……

6.

“到此为止了。”

在空荡荡的病房里，突然响起了不属于你和贝拉米的声音。

贝拉米一惊，他那张面具一样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痕，名为冷静的面具破碎了。他蓦地睁开眼，只见在他按着你的脖子的那只手上，手环忽然亮起了晶莹的蓝光，可作为手环主人的贝拉米明明没有任何操作。紧接着，蓝光闪烁，一块半透明的电子屏自动从手环里弹出，放大并且展现在了贝拉米面前——

是哈桑议长。

衣冠整齐、气色健康、面带微笑的哈桑议长。

“你……”贝拉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是你？为什么，你不是应该躺在重症监护室吗？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接入了我的通讯频道？”

“当然是因为你的计划失败了。”

另一个声音响起。与此同时，贝拉米手环上再次闪过蓝光，另一块电子屏自动弹出，并且放大到了哈桑议长的通讯影像旁边——

“尼科拉司令？！”

贝拉米的视线来回在哈桑议长和尼科拉司令的影像之间移动，他不能理解，他感到困惑：什么叫计划失败了？为什么尼科拉司令和哈桑议长这两位首领都在这个时候突然接入了他的通讯频道？他不是已经切断了这间病房和外界的联系吗，这两人是怎么发现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

“哈桑议长。”

贝拉米那张完美而冰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可以用咬牙切齿来形容的表情，“你不应该还活着……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你还活着？”

“这就说来话长了。不过在这之前，能请你先放开■■■■■吗？”哈桑议长在通讯影像里歪了歪头，改变几次视线角度后又回到了原位，“你的脸被挡住了，我看不清你。尼科拉应该也是。我们已经很久没见过你了，贝拉米，让我们看看你现在怎么样。你应该不会拒绝老上司这个小小的请求吧？”

贝拉米没有说话，他脸色阴沉得可怕。说实话，他现在非常想直接中断通讯，但谁也不知道中断通讯的后果是什么：没准他刚一关掉哈桑和尼科拉的影像，一枚炮弹就会从外面直接把这间病房轰上天，来一个人道毁灭。

贝拉米双手扶着你的肩膀将你推回床上，他将你的后背靠在床头。你看起来已经彻底进入睡眠了，靠在床头脑袋一歪，几缕头发垂下来，遮住了你的脸。

贝拉米重新坐正身子，他面色阴鸷地盯着哈桑议长和尼科拉司令的影像，他有满腹的疑问等待解答。

“嗯，现在清楚多了。你看起来变化不大，贝拉米，就是比上次见面时更憔悴了。”哈桑议长笑着说，“你真该好好休息一阵。”

尼科拉司令微不可察地皱起了眉，“议长先生，希望你可以直入主题。”

“哈哈哈哈，好，我这就进入主题，正好现在人都到齐了。”哈桑议长说。

贝拉米一言不发，他脸上那张冰冷的面具似乎已经修复好了，他又变回了那副不近人情的冷漠样子。但是哈桑议长的下一句话，却彻彻底底地击碎了贝拉米的面具，让他无论怎样都无法再将那张面具捡起来修好。

“■■■■■，醒醒，该开会了。”

“是，长官。”

贝拉米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满脸震惊地朝你看了过去。

“我已经醒了。”

你抬起头，你依旧坐在床上，上半身像汇报任务一样挺得笔直。你转头看向哈桑议长和尼科拉司令的通讯影像，透过那两片半透明的电子屏，你看到了贝拉米的脸。

“我一直都醒着。”

你看着他说道。

TBC.

校园pa

Cp：神威x里

 

 

01.

 

“所以说啊……最近一直在做那种奇奇怪怪的梦，而且你知道吗，老大，那个梦居然还是有连续剧情的！跟追番一样，今天我就梦到我啊——天降正义——啪地一下就从六楼高的地方落下来了——六楼啊！还一点事没有，砸出那——么大的坑——”神威手舞足蹈。

“所以你就赖床了？早饭都是边走边吃的。”库洛姆指出。

“啊，这也不能怪我吧。”

周二，早七点三十三分，市区轨道列车站台前，离下一班列车到来还有2分钟。熙熙攘攘挤着上班族和学生们。

在攒动的人头中，神威伸了伸脖子，他瞧见了一个熟悉的头顶，透过各种各样陌生的脸，一眼望过去，瞬间就辨认出了目标：神威挥了挥手，

“里——哥——”

他兴奋地蹦来蹦去。试图让对方看到自己。

里身体一僵，捏着公交卡的手微微颤抖。而人群尽头那只金毛还在蹦跶着大喊大叫，生怕吸引不来周围人的注意似的。里纠结了0.1秒钟，转头就扫了辆共享单车，一溜烟儿骑远了。

“他没找到我吗……”神威有些失落，“明明都往这里看了的。”

对此，库洛姆非常有经验：“你是不是又惹他生气了？”

“怎么可能！昨天都还好好的，啊，呃、我好像借了他红笔没还，但里哥不是那种小气的人吧，”轨道车来了，人群往车门处涌动，两位高中生也被裹挟着慢慢往车厢内走。神威像是管牙膏，被挤一下就说出几句废话来，就算列车启动了也“说起来我昨天抄他作业的时候不小心把墨水弄上去了难道他在气这个不要啊”这样叭叭个不停。

“……”

库洛姆在内心叹气，眼神放空，看着窗外呼啸的景色：轨道车越过江面，穿过山城的市区和隧道，天边远远升起的红色太阳被电缆、信号塔和高耸的建筑切割着。一眨眼他们驶进郁郁葱葱的居民区，树影从每个早起乘车的人皮肤上掠过，斑斑点点。

每天上学，他的耳朵都会像这样被高强度输出，但好歹之前有里和他分担伤害，甚至还会和神威吵上几句调节一下。他们三个从高中入学开始就结伴上学了，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里没有跟着一起搭车。

 

里蹬着共享单车，想回到过去掐死十分钟前激情扫码的自己。到底是哪个脑子有病的疯子才会在这座山城骑自行车……哦，是他本人，太棒了！里终于气喘吁吁地蹬完这个上坡，腿撑着地休息了片刻，汗水顺着额头的刘海滴下来，一大早就这样狼狈，真是讨厌。他又想起今天清晨的那个梦来，里并不是不想和神威他们一起上学，只是，再做过那样的梦后，他稍微有点无法直视他。

早些时候也是，那个蹦蹦哒哒的家伙一出现在视野，里的脑袋就嗡嗡的，半点思考的余地都没有，思维绞成一团，稀里糊涂就做出了转头逃跑的决定。现在想起来，装作没看到，躲在人群中等下一辆车明明是更好的选择。

他梦到了太空，轨道战，和神威……

不，严格来说并不是神威。梦里的人轮廓看上去要成熟一些，额头上有奇奇怪怪的金属角，总是在战斗，表情严肃，但笑起来时，又像他。

他对他笑。

里长长抒了一口气，清晨从江面吹来的风拂上来，他敞开的校服像是旗帜一样隆隆鼓起。汗湿的头发也扬在半空，他松开握把，滑着自行车从坡顶冲到了坡底，这条山城坡道尚未被晨色唤醒，蓝色的马路上除了他一个人也没有，里只能听到猎猎的风声，车轱辘框框的单调声音，加速度阻力风把他脖子上的细汗吹干，从睡梦中带过来的难辨的情绪也一起远远甩开。

 

当然，情理之中的，他迟到了。

 

八点零九分，里从后门偷偷挪进教室时，大家正在听写单词。英语老师兼班主任赛利卡很明显发现了这个冒失的迟到学生，但因为是名列前茅的优等生里，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转过身，回讲台去：

“解决，名词形式。解决。”

教室里一片寂静的刷刷声，里赶紧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坐在他后桌的神威用笔戳了戳他的背。

“我帮你把作业交了，你放在抽屉里的作业都是写完了的吧？”他悄悄咪咪说。

“啊，都写完了。谢谢。”

“不用谢，这是好兄弟该做的！”

男生的声音大了些，周围同学不约而同往这边瞟。

里从书包里掏出听写本和笔盒，抬头一看，神威还在笑嘻嘻盯着他。这样的笑容、也和梦中的“神威”不同，眉毛高高扬着，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看起来太傻了。

“你怎么还在看我，不去写单词吗？”

“我不会写啊。”秒答。

……何止看起来太傻。

 

果然，梦就是梦。

 

神威又一次噗、地掉进缓冲垫里，捏着自己的脖子，晃了晃头，站起来。

“你别说，还真有点疼。”

库洛姆抽空从物理试卷里抬头看他，“你玩够没啊，体育老师要是知道你拿练跳高的垫子做这事，会罚你跑圈的。”

“跑就跑，谁怕谁。”神威嘀嘀咕咕着又爬上主席台，大概1.5米的高度，还不够高，他搬来凳子，踩上去，比划了一下，纵身一跃——

“噗。”

“怎么样？摔得痛吗？”库洛姆放下笔，问。

神威瘫在垫子上竖了一个大拇指。

“啊啊……梦里那种帅气的落地怎么也做不到啊，是不是因为没有趁手的武器在旁边呢？”

“不，你要是带武器来学校会被教导主任扭送退学的吧。”

“我要大剑！”神威猛地抬起头。

“我回教室写作业了。”库洛姆面无表情。

“不要走嘛——陪我玩嘛——现在明明是体育课！里哥都不下来玩……”他索性在垫子里打起滚来，“连你也要走吗——作业有什么好写的——”

“下节课语文要随堂默写，你背了吗？”他冷不丁说。

神威僵住：“啊。”

“长点心吧。你今早的英语听写也没过。”库洛姆收拾好试卷，把笔放兜里离开了。

“噗哈哈，你这人真有意思。”一个陌生的女声说。

“谁啊？”

“隔壁四班的，你就是里的后桌吗，那个叫什么……”

“我叫神威，不叫什么。”

“嗯嗯嗯，神威同学，我姓王。我听说你和里很熟。”

“那是，”他一下子来劲了，从垫子里蹦出来，“我们关系超好的。”

“欸，你们要真那么好的话，那你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吗？”

神威警觉：“他为什么要喜欢女生。”

“什么？！”那个陌生女同学尖叫起来，“难道他喜欢男生？！”

“也不对，里为什么要喜欢男生啊。”他也绕晕了。

“你这家伙，到底懂不懂啊？！里难道就没有点择偶标准吗？”

“等等，等等，让我思考一下。”神威伸手打住。择偶标准……

里、和……配偶？

这两个词语完全搭不上边儿，就好像是英文的p和物理的α一样风马牛不相及隔了一整套高中语文书啊！里怎么会喜欢上人，完全无法想象，话说怎么会有人觉得里会喜欢上人，也太可怕了点，神威突然醒悟：

“哦，你是想要追求里！”

他对那个王同学说。

“也说不上是追求啦……”女生红了脸，扭扭捏捏说，“就是对他很感兴趣，如果能了解多一点…就…好了……”

“你喜欢他哪点？”

“脸。”

神威郑重其事说：“你好肤浅。不过他的脸确实可以。”

“就是说啊，难得一见的帅哥好吗。”

神威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生，长得漂亮，身材也不错，从刚才的对话而言，也是个开朗好相处的人。估计是个男人都不会拒绝这样的女朋友吧。如果她来找自己表白的话，说不定会立马答应，但是，里会怎么想呢？神威满脑子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但表情还保持着严肃，他谨慎地点了点头：“好吧，我接受你的委托。”

“呃……委托？”

“我会帮你问问的。”

 

“里真是受欢迎啊——”神威还是忍不住趴在桌面上哀嚎起来。

“你是第一天上高中吗，他收到的情书都可以订成诗集了。”卡列尼娜敲了敲他的桌子，“喂，快点把卷子交出来，我们组就差你了。”

“哦，哦，”神威从数学书的夹页中抽出一张测试纸递过去，继续碎碎念，“难道我们班就只有他一个帅哥吗？难道我就算不上是帅哥？”

坐在他旁边的丽芙替他打气：“哪有的事！神威也很帅气啊！”

“那为什么没有人和我表白过呢……不会真的没人喜欢我吧！”

艾拉抱着批改完的语文作业路过，停下来，微笑着说：“我反而觉得大家都喜欢你！不过不是男女之间的，而是朋友之间的。你没发现你的异性朋友很多吗？”

“嗯……好像也是……但是女性朋友和女朋友还是不同的吧……”神威闭上眼睛，抓了抓头，喜欢和喜欢之间的区别又是什么呢，说起来，如果体育课上的那个陌生同学真的和他告白，他会答应吗？如果那种长相完美性格也完美的人向他告白，他会答应吗？男女朋友和恋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果然还是好想被人告白一次试试！”他睁开眼。

“欸，诶诶，”丽芙紧张起来，“你看着我干什么……”

“就算是作为朋友礼节性说一句也好，拜托了！我想听到别人对我说喜欢！”

神威背后的露西亚悄悄拿起新华词典。

“不行的，”她连忙拦住露西亚，“我觉得呀，这种话只能对真心爱着的人说呢。”

“库洛姆……”

“抱歉，我和丽芙一样是保守派。”

“你都不是女生！”神威沮丧地说。

“这道题七实会哦！”满教室乱窜的矮个子突然蹦到他面前，七实扒着桌角，笑着，超大声地说：“七实喜欢神威亲！”

神威思索了一会儿。

“七实喜欢小狗狗，七实喜欢小猫咪，七实喜欢打网球，总有一种同样的感觉呢……”他的内心毫无波动。

“七实还喜欢小兔子！”

“呜啊、”

这时候，里从教室办公室回来，远远地又瞧见自己的座位——紧邻着神威的座位又被乌乌泱泱一大帮子人淹没，啧，他认命地走过去，刚想开口请坐着他的椅子的七实挪挪尊臀——

“啊，里哥，你来得正好！你喜欢我吗？！”神威一副期待地看着他。

里突然想起了梦中的事，愣了愣神。

“你脑子又坏掉了？”他一个狠瞪。

“啊……？”金发高中生瞬间萎靡下来。里偏过头，也不坐下了，抄起桌上的水杯去走廊接水，在离开教室的一瞬，没有人注意的时候，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滚烫。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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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原型是重庆，那里的轻轨很棒！在那里骑自行车也很自寻死路！

#分级：PG-13

#配对：M/M（卡穆x神威  前后无意义）

#预警：主卡穆视角，私设过多，完了。

时间线是遇见灰鸦之前。

Summary：

他没有溺亡在这片奶金色的意识海里，反而成为广袤海面上的一座孤岛。

 

 

 

正文：

01

卡穆知道很多有关神威的事，原本他没有打算浪费自己的存储空间去记录这些事情，但是他意识到神威的存在比后者发现他要早很多年，而在那些漫长的年月里，他能感受到只有神威，还有神威所感受到的一切。

 

他的记忆初具雏形，但尚未完善，陷入神威的意识海中浮浮沉沉，承蒙阿芙罗狄娜的垂怜与勾引，陪同洋流和潮汐起起伏伏，完全丧失了自身的控制权。偶尔，一开始只是很偶尔，卡穆能够从半梦半醒的困境中窥得现实世界琐碎的光斑。

 

那光也来自神威。

 

他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很平静，还有些初生的错觉，伸手就触摸到光滑的金属墙壁，他便看见神威的手，手掌单薄，根骨分明，食指和中指上带着硬物磨损的痕迹，这手肯定来自一个士兵，但不应该是他。

 

第一次他恢复神智的时间很短暂，转瞬即逝，快到他第二次从神威的床上醒来时，还以为自己仍是初次回到人间。然后他又看到那只手，这次它套着黑色的战术手套，褶皱与缝线的间隙被地球上的灰土填满，不再像是个男孩。卡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身上过于沉重的作战服，他摸到武装带的末端，从最下面的包里掏出好几块配重用的合金。剩下来的时间里卡穆坐在床上和它们面面相觑，直到机体刚刚恢复的能量再次宣告枯竭，他抵抗不住席卷而来的困意，又仰面倒回属于神威的床榻上。

 

第三次卡穆醒过来，头顶的烈日在树脂巩膜上映出白茫茫的光，他的男孩躺在碎石瓦砾中间，身上的作战服破烂不堪，运动模组和机械关节都裸露出来，数据线上还黏附着暗绿色的循环液。

 

能量条依旧逼近低端，与上次不同的是，循环液过量流失的警告也在一瞬间由黄色跳跃为红色，卡穆尝试着聚集起力量，稍微一动却感到头痛欲裂，内在处理器核尖叫着：系统故障，意识回传中断，强制回传倒计时十分钟，是否进行再次尝试。

 

卡穆没有做出选择，尽管这是他逃开空中花园的一次绝佳机会，但他需要的不是这样濒临崩溃的机体，与尚未清醒的神智，他还有一段时间可以调养自己，以便重新融入支离破碎的环境。卡穆调用神威机体里仅剩的能量进行了一次环境扫描，空气中帕什弥浓度勉强维持在警戒线之下，额头的逆元装置还在拼命运转着，尖端的定位模块闪着微弱的光。

 

如果这时候掰断神威的角，卡穆想，空中花园将失去对这副机体的坐标信息，如果再拔除总部设立的固定思维信标，强行终止意识回传，卡穆继续想，神威的档案立刻便会发送到清理部队手上，那群空中花园的走狗于是把神威的名字也列入同一张长长的通缉名单。他注视着头顶的白日，想象那番光景并对此品头论足，任由这具身体的恒温功能趋于崩坏，热量渐渐被风带走。

 

十分钟的时间，他的男孩可以变成一个叛逃者，一个背信弃义者，一个踏入人类希望与反派信仰之间的灰色地带的异类，成为地球上千千万万游荡的孤魂的其中之一，而这都是因为有他，因为他没有溺亡在这片奶金色的意识海里，反而成为广袤海面上的一座孤岛。

 

卡穆不无得意地轻哼，在成为空想家的第六分钟里，有片厚重的云在他的玻璃光镜上投下阴影，云朵的尾端刻有空中花园战场清理部队的队徽。

 

第四次卡穆睡得有些久了，一段时间内神威的意识海都过于平静，如同一潭清澈的死水，一汪凝固的时间，而卡穆镶嵌其中，四肢无力，头脑昏沉，像一块劣质琥珀上不起眼的斑痕。

 

于是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开始有意识地去记录一些有关神威的事情，试图在他从不屑于关注的日常琐事中，重新寻回自己丧失已久的时间感。

 

他曾在神威的房间里发现了任务报告的底稿，有关一次北美洲西北部反季洋流的勘测工作，追逐北上溯回的机械鲑鱼（真正的它们已经成为了另一个有关黄金时代的传说），沿着它们的路径寻找一条可能被视作新补给源的淡水江河。神威的报告记载他在那里徒步了十六个太阳日，其中为了绕路避开一处感染体工厂，多耗费了两天，因为战斗造成的能量消耗会比维持最低需求大得多。

 

他找到了那处水源，最后两天库洛姆被派去接应他，带来新的能源补给和一个少年老成的同伴，于是神威在报告的末尾洋洋洒洒地写下了他对库洛姆的感激之情，这种直白的情感抒发导致了这篇报告以作废告终。

 

卡穆对这趟出差没有任何记忆，于是他嗤之以鼻，带着单纯的恶意地把底稿备份删了个干净；

 

下一次他在房内偶然间发现对方找了两天的游戏机，压在一堆任务奖励的装备材料下面，超长待机的电量也即将告罄，他的男孩把积分记录卡在30w，卡穆随手拿过来摸了一把，把游戏机连同38w9的新纪录放到了报告桌上显眼的地方；

 

再下一次卡穆对着反光的地板打量神威的新涂装，从夹层里摸出吃剩的巧克力锡纸，展开里面写着：

 

“He took not away the pillar of the cloud byday, nor the pillar of fire by night, before the people.”；

（日间云柱、夜间火柱、总不离开人民的面前。 ——《圣经》（LCC译文）出13：22）

 

他把皱巴巴的包装翻过来，发现上面印着空中花园补给处的标识，生产日期是半个月以前，他把包装纸揉成一团，塞进了不知哪一个口袋；

 

突击鹰的指挥官在春节时候给大家制作了贺卡，被神威拿制作构造体光镜的特质玻璃板夹在中间，间隙用凝胶仔细封好，钉在休眠仓对面的墙上，这是很珍贵的礼物，因为空中花园被批准生产的纸张已经少之又少。偶尔卡穆在神威休眠的间隙醒来，隔着水光斑斓的培养液打量神威冷冷清清的宿舍，继续在很少的几件家具上寻找时间的痕迹，发觉自己醒来的间隙在慢慢变短。

 

神威开始察觉到他的存在，卡穆在发现那时长为七天的日志记录时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每一处未曾被放在心上、甚至有些胆大妄为的细节，它们积羽沉舟揭露了他的罪行，尽管卡穆从不掩饰，但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确实错觉自己擅长悄无声息从神威这里偷走多余的日光。结果来看不过是在自欺欺人，也许他得承认，他的男孩身上有着让人放松警惕的特质。

 

卡穆审视着视频，神威确实有张轮廓明朗线条干净的脸，淡色的唇瓣一开一合，连珠炮似地叨叨自己今天的例行守备工作，十句话里有五句都提到突击鹰的其他队员，以及他们之间交换的一系列废话。他把七天的日志快放了一遍，记下了最后一秒屏幕右上角显示的数字。

 

从此，神威的时间也开始流过他。

 

 

 

02

为了方便任务，突击鹰的宿舍是单人单间，这似乎促成了神威的某种默许，因为卡穆已经习惯在格林尼治时间的凌晨三点醒过来，而相比意识海的辽阔与晴朗，浸泡在黑暗里的房间就显得逼仄狭窄起来。

 

如果之前神威睡在床上，卡穆就会赤脚下床，走到桌边去查看神威今天的日志，直到那个白痴鲜活生动的脸随着刺眼的白光亮在眼前，胸腔里那点不明来由的烦闷和暴躁才被他强行镇压下去。

 

当然，那些有关任务的资料与机密都被神威上了三层密码，构造体没法用人类那些虹膜与指纹识别，况且这些东西也根本防不住卡穆，于是第一道锁便成了消消乐史诗级难度的隐藏关卡，卡穆对此嗤之以鼻，他拒绝承认自己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所以他选择故作矜持地不去碰它。

 

卡穆擅长分辨敌人和非敌人，始于此也止于此。

 

他挥神威立在床边的重剑，确实感觉到两者之间配重的不协调，于是压低了身子，放低重心，他不打算挂上神威的武装带试试，繁琐的配重会让他丧失对武器的精确把控，并且限制他发挥他的骄傲放纵，但是不称手的身体多少有点力不从心，卡穆被迫把自己习惯的四连砍变成五连砍，因为最后一刀的惯性总是过大，牵扯得他整条手臂都在发颤。

 

他用神威的舌尖与上颚摩擦，发出响亮的水声，然后听到了多日来在日志记录里听到的声线说：真是废物。

 

这声音少了应有的活力，听起来有些廉价的低哑，卡穆于是闭紧了嘴巴，不打算再次发出任何声音。

 

第二天早上醒来，神威仍然觉得热循环系统发烫，循环液里残存的热量仍在温着他的机械关节，出门之后还接到了库洛姆队长的警告，要求他立即停止半夜在房间里训练重剑的行为，休眠仓里的构造体很难被吵醒，但是就睡在神威楼下的指挥官毕竟还是个弱不禁风的人类。

 

至此，他们第一段心照不宣般的和平关系终于宣告破产，神威被库洛姆耳提面命了三天，回来后给他留了第一封信。

 

 

“……

 

我在数据库里查过资料了，这种现象在黄金时代被称为‘人格分裂’或是‘多重人格’什么的……我没搞懂两者的区别，但是这种精神问题似乎不应该发生在构造体身上。我尝试着询问过健康中心，但是他们好像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和我共用一副机体，但是你好像还不想在他人面前暴露自己（我是说除我之外），也不愿跟大家好好地打个招呼。虽然听起来很奇怪，但我想说，我暂时没有感受到你的恶意，只要你不对大家构成威胁的话，我可以接纳你的存在。也许你偶会想要出来，你想要做个自我介绍吗 ？我们可以找个机会好好聊聊，没准儿你可以出去转转。

你的朋友，神威。”

 

 

卡穆动动手指消掉了神威的留言，字体有些幼稚，不过这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本不想理会神威的过家家游戏，反而想警告对方做好被夺舍的准备。但当他离开桌边打算去拿重剑，却发现今天的武器被锁在了墙壁上的装备架，暴力破坏肯定会造成巨大响动，而密码锁的问题则是神威机体的服役日期——难得的死板，他不知道答案。

 

卡穆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最后回到工作台前，纵身一跃，一脚踩上椅背一脚踩上椅面边缘，将自己保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上，然后咬牙切齿地抄起触屏笔给神威回信。

 

威胁刚写了两句，卡穆久违地感受到屈辱在心底萌发，更屈辱的是，神威的手好像只能写出神威的字，这字歪歪扭扭的，像笔都握不住的小孩子初学写字的作品。

 

卡穆气得被子一裹回去睡觉，于是神威醒来之后发觉世界一片黑暗，等他把自己从被子里解放出来，套好训练服，机体的热循环系统已经超额负荷了一晚上。库洛姆摸摸他的额头，被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不由分说把人压到护理部队去挂号，除了机体例行的维修检查外，还把神威推去构造体心理健康中心进行精神诊疗，思维信标链接一个小时，尽职尽责的医生小姐也没发现到底有什么问题。

 

神威背着手，手指在身后拧成十字，想起晨起时在桌上发现的手写板，只留下两个字：卡穆。字体比他还多点生涩。

 

卡穆察觉到入侵者，是温暖柔软的信号，然而即使是毫无敌意、甚至莫名温柔的接近，都让他感到被冒犯，于是他离开被暖意覆盖的水面，向下游没入神威的记忆洪流，第一次主动去探索神威的意识海，而不是随波逐流觉得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他沉下去，到最深处，去触碰那些横亘在海床上象征记忆脉络的蓝绿色凸起，心跳般的搏动与他的掌心碰撞，那些被搅动的海水在液压的逼迫下灌入他的鼻腔和咽喉，渗入他的四肢百骸，挤压他并不存在的内脏组织，润泽他血管里搁浅的生命力，填充他空无一物的胸腔，将干瘪的皮囊紧绷在一处柔韧与过载的边缘。

 

卡穆呼吸到底层冰冷的液体，那些象征着记忆碎片的荧光也随之流入他的意识体，那些他原本不屑一顾的、有关神威的情感与经历抓住他的虚幻的内脏，好像要和他融为一体那样用力。

 

 

 

03

凛冬来临之前，神威领到他本季度的最后一个任务，地点是旧日的阿拉斯加，内容是勘测最新的地磁活动情况，捕捉太阳风的最新动向，并回收之前安置在那里的探测仪器。

 

库洛姆陪他去数据库查资料，这项任务的历史记录停留在上一个地球年，观测空白期已经达到了极限，工程学会需要新的观测数据，以便确定太阳在下一个季度内的活动情况。神威被按着拷了36个G的数据包，苦兮兮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整理装备，距离新的征程还有16个小时，他得把一切准备工作都搞定。

 

两个月以来，神威保持着一周三到四次留言给他的频率，锲而不舍地好奇着他醒来时的活动内容，但卡穆并不是每次都会回复，比起那小子莫名其妙的热情，他更乐意把精力放在记忆与意识的恢复适应上。现在卡穆已经能够保持很长时间的清醒，他可以做到将失去意识的时间把控在十二小时之内。他开始做新的尝试——逼迫自己在神威醒着的时候继续保持清醒。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在神威睡着时，意识海漾着微波，在和煦的光下映出柔和的奶金。而当他的男孩醒来，黑云就从天际蔓延，凛冽的风划破海面的宁静，水下的暗流将他裹挟其中，像一尾被卷入漩涡不能自己的游鱼。

 

然而卡穆对这些差异适应得无比迅速，好像他天生会为挑战与危险感到兴奋似的——他能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这片看似无边无际的海域所具备的局限，他察觉在黑云与闪电的光影下露出端倪的屏障，这一方死水在徒劳地激烈挣扎，像困兽在牢笼中盘旋嘶吼。随着他的男孩醒来，发声装置开始运转，运动模组操纵关节咬合，准备要为他的信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就在那个时候，卡穆窥得那些屏障外游移的造影，看到撕裂平静外表之后的内核，活生生的——或者说本应无人看到的神威在他眼前暴露无遗。

 

他凝聚自己的意识和力量——还不足以让他动摇神威的意识，但是已经能够助他脱身这捧动荡不安的海水，他从水底冲至半空，甩开形影不离的飞沫与海浪，冲进狂风暴雨的中央，像一只香槟开瓶时的木塞，在万众瞩目的呼声中准备去成全那些躁动不安的熔金流体。

 

现在卡穆需要一个真正的意识体了，他的轮廓已被风暴和雨水拉扯旋转至模糊，可是他不仅要离开海水的袒护和荫庇，还打算要将这水搅浑搅碎，打算不再忍昏昏沉沉的日子，仿佛陪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你来我往，两不相见。卡穆知道大概是时候了，他打算割裂神威的海，占据神威的意识，还打算毫不避讳地暴露自己的计划，如果他要为此创造些什么，那么首先应当是他自己。

 

卡穆把意识凝固在边缘地带，他闭上眼隔绝脚下怒吼的海浪，还有耳边不间歇的狂风，试图去想象自己应有的模样——又或者该是最能撼动神威心智的那种。

 

那当然是神威自己。

 

打在他身上的雨水，落下来就变成了黑紫色的凝浆，牢固地附着在海面之上，渐渐聚成一小片，仿佛卡穆于黑云之中投下的阴影，而那些深埋海底的记忆矿脉，那些搏动的蓝绿色有些在逐渐加深，岩层在黑色记忆腐蚀下出现大小不一的皲裂，新的礁石隆起，破开脆弱的表层，其上覆盖着完整的黑紫，像受到召唤一般往卡穆的方向生长，海浪被强硬的分开，回旋，又撞击在不断扩大的礁石表面，扩散出凄厉的痛楚。

 

神威头疼欲裂，那感觉仿佛像是生生长出筋脉与骨骼，刚刚成形的血管包裹住体内融化的浆液，将这异样的痛苦传递到机体的每一处节点，他支撑不住 ，一头扎进厚厚的积雪里，然后沉下去，沉到最深处，掉落进自己的意识海，方才还蓄满攻击力的怒涛冲上来，拧着身体用冲击力较弱的那部分水流接住他，冰冷的液体浸润他的口鼻，神威被呛住，然后挣扎着再次醒过来。

 

卡穆恍若未觉，即使那些敲击在神威模拟神经元上的锐痛也别无二致地作用回他身上，他勾着手指，全神贯注地带动那片属于自己的记忆岩石冲出海面，在发狂似的风暴中倔强地露出狰狞的真实面目来，像一头不知卑鄙为何物的野兽那样，在他人的怀抱中养精蓄锐之后反咬一口，成为汪洋之上一座真正的孤岛。

FIN

职业选手白X主播曜

预警：本章8400+字，全程高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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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曜失眠了。他活生生望了漆黑的天花板一晚上，直到天都要亮了才迷迷蒙蒙有些睡意。正当终于要合上眼睑时，芈月的电话又把他彻底吵醒了。

东方曜顶着黑眼圈拿起手机，芈月的声音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焦急：“星辰，出大事了！登一下微信我给你发了链接，你赶快去看这个帖子。”

东方曜心里咯噔一下，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了一种大事不妙的预感。打开微信的时候才发现他的微信已经爆炸了，各种各样的消息鱼贯而入。一条一条的提示音在黑暗的房间中叮叮叮地响个不停，像是一种无声的催促，无端地让人紧张。

找到芈月的消息点进去，赫然是一个发于一小时前就已经回复上万的帖子。

【今年才打游戏没有看过一场比赛？不认识李白的清新脱俗白莲花？深度解剖抱大腿新姿势——八一八“不打职业直播一哥”星辰的真面目】

 

1L

星辰大家都知道吧，就那个2020藏宝图世纪婚礼的主播，最近红地不行。其实不管是炒CP还是抱大腿都是直播圈的常规操作了，只不过他这次傍的是李白而已所以大火了一把，和别人也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如果仅仅是这样虽然有些膈应人，但我也不至于要今天开这个帖子。可最近他粉丝那些“星辰要是去打电竞肯定FLY首发”，“星辰是李白培养的下一任接班人”的节奏真的恶心到我了，作为一个前职业选手有感觉被侮辱。

今年才玩游戏？不认识李白？真是为了标新立异什么话都编得出口，也就你们这些脑残粉会信。我直接开门见山说了吧，你们那个“FLY钦定下一任打野”星辰早就打过职业了，还是十八线小选手连季后赛都没资格上。他真名叫东方曜，职业打不下去了才滚去直播的。

 

接下来的帖子详细地阐述了星辰从参加青训队到职业赛场上带崩队友最后混不下去离开赛场直播的过程，并且给中途反驳他的星辰粉丝甩出了许多证据，到最后质疑的声音渐渐消失了，越来越多的吃瓜群众聚集起来围观这个求锤得锤实料满满的帖子。

 

帖子的最新更新说到：哦对了，你们还不知道他最近和直播平台签了个合同吧，李白也是惨，要礼物也送了要热度也给了，掏心掏肺地把所有路都铺好了结果人家想把他血都吸得干干净净呢。

我也奉劝给DFY一句，你以为你傍上李白了就可以安安稳稳当你的直播一哥了？你以为卖卖CP脑残粉多了谎就可以越撒越不要脸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的过去总有一天会爬上来找你。

 

帖子最后直接贴出了东方曜和直播平台签的合同，至此这个帖子被彻底点燃。之前大家还大多一副吃瓜看戏的态度，这下李白的粉丝一看这合同直接炸了，纷纷对东方曜的祖宗十八代表达他们超乎寻常的认知。

 

电话那头的芈月终于又开口了。

“看完了吧。”

“……那个合同，我不是没有同意签吗。”

“对，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最后那张照片是假的。关于那个合同怎么流传出去的我已经在调查了。我现在就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得告诉我实话，这决定了我们接下来怎么公关。他前面说的那些是真的么？”

芈月的声音忽然免得有些不真实，是因为一晚上没睡吗，东方曜感觉自己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

你的过去总有一天会爬上来找你。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自己沙哑地开口。

“……是真的。“

“前面的那些全都是真的。”

 

东方曜做了个梦。

做了个好长的梦。

他梦到自己回到了十五岁那年，刚刚接触这个游戏，没三个月就打上了百星，自诩天才，心气拔天。

直到有天他连跪三把，三把都输给同一个人。

当对面的李白第三次8分钟打到他家门口的时候，东方小曜整个人都是蒙的。

第一把是不服，第二把又撞到是憋屈，第三把是彻底懵逼。

不是他大意，也不是队友菜，就是绝对的实力差距，就是他用尽全力发挥出最好的水平都完全赢不了的碾压级差距。三把连跪下来他都快忘了杀穿一个峡谷的自己是什么样了，甚至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确实只有0-8的水平。

从下载到王者只用了一个月，从王者再到百星荣耀只用了两个月的东方曜从来没有在游戏中受过这等委屈。

东方曜把对局截图发到贴吧，问有没有吧友认识这个人是谁。

 

【FLY-LB？这不是职业选手李白的私人号吗卧槽你居然撞了三把白神，这什么运气啊上辈子拯救地球了吧我酸了我酸了我酸了】

【这不是拯救地球我有理有据地怀疑是拯救了银河系。顺便楼主是从火星来的吧，玩这游戏居然还有不知道李白的？今年横空出世直接拿了大满贯的选手，还长得跟明星似的，都火到圈外了】

【确实火星，连我不打游戏的妹妹都认识他，她们一堆不打游戏的小女孩还集体去买李白的海报】

 

东方曜一边瘪瘪嘴巴暗想有你们吹的那么神吗，一边身体很诚实地打开了李白的比赛视频。

花了一整个周末看完李白从出道到封神的所有比赛后，东方曜却只想说——

不，你们还吹的不够神。

 

东方曜小心翼翼在历史对局里找到李白递了个好友申请。令他沮丧的是李白开了拒加好友，申请递不出去。他没有放弃，每天上游戏都会去看看今天李白开同意好友申请了没。

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突然坚定地选择要去打职业的，但可以肯定的是李白唤醒了东方曜对职业选手最赤忱的向往。父母威慑他如果不读书了那生活费也一起断了，姐姐鄙夷他职业混不混的出头不一定但初中文凭是一定了，但东方曜还是在一个冬天一张火车票到了上海，只因为那个战队答应给他青训队试训的机会。

当下火车的时候是凌晨两点。车站边已经没有什么小摊小贩。单调的白色灯光把月台上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来往的步伐都带着疲惫和急促，老旧的拉杆箱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只有一个少年满眼最灿烂的星光。东方曜拉着箱子在月台奔跑，他感觉自己的步履从来没有如此轻快过，好像有一双翅膀快从他脊梁里飞了出来。

当看见万家灯火高楼大厦时，东方曜停下了脚步。

他趴在栏杆上，深深地呼吸了一口上海夜晚的冷空气，用力地好像要吸进浑身每一个血管里。

上海。

他带着少年的一腔孤勇和播种了一路的梦想来了。

 

大概是在一个月之后才发现自己被骗了的。

他有着敢于去尝试和挑战一切的勇气，因为他十五岁。

他对这个世界的险恶和功利毫无了解，毕竟他十五岁。

他所在的战队是一个二世祖老板玩票儿开的，根本没有认真管理，别说季后赛了，排名在下级联赛队伍都是倒数。

当初太急于想证明有职业战队看上了自己，一有职业站队的邀请东方曜就同意了。当后来他了解到自己的实力完全可以去更好的战队的时候，已经被哄骗着签了付不起高额违约金的三年合约了。

正式队员且拿着工资得过且过混混度日，就别说青训队员的风气了。规定的青训队队员训练世界是早上9点到晚上9点，但训练室从来没有坐满过人。因为和那些嬉笑打闹偷奸耍滑的人格格不入，曜没有朋友，战队食堂的角落总是可以看见一个少年孤孤单单沉默地吃着东西。偶尔间曜会想起自己以前在学校的时候话是很多的，那时候他身边有很多伙伴，大家会在他吃饭的时候抢他碗里的肉，会在他上课他打瞌睡被老师发现之前悄悄凑到他耳朵边提醒他。

会和他说话，聊天，打篮球，会亲切地一遍遍叫他，小曜，小曜。

东方曜猛地拿起碗刨饭。可不知道为什么，饭还是变得有点咸。

 

理想和现实的差距是如此地大，东方曜每天都在质疑这样在这里呆着的意义。但只要看着手机屏幕里那张李白第一次夺冠时笑的意气风发的照片，就不知不觉又坚持了一天。

青训队员工资只有3000一个月，明明在家里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小少爷，可曜却能做到除了必需品什么都不买全部存下来。

他要存下来去看李白每一场比赛。他要见证李白每一次胜利。

再等等吧，等到他成为正式队员就可以证明自己了。总有一天他会和他的偶像站到同一个舞台上，到时候两个人会光芒万丈地携手，在那之前每一天都是破茧成蝶前的阵痛而已。

 

18岁。

曜的生日是自己一个人过的。他没有给自己买蛋糕，也没有给自己点蜡烛，甚至连个生日礼物都没有买。

曜想，年龄已经是他收到最好的生日礼物了。18岁就可以上赛场了，一切都苦出头了，黑暗过去黎明降至，迎接他的一定是无限光明的未来和蓬勃的希望。

那时的曜没有想到，其实夜幕才刚刚降临，他将陷进更深一步的深渊里。

明明他KDA在整个战队里一骑绝尘，但打野首发的位置还是给了那个是老板亲戚的队员。经理安抚他，要是真的想当首发队员，打打辅助位也不是不可以的。打野辅助一脉相承嘛，总比去坐替补席强吧。

东方曜记不清自己当时是回答的好还是不好了。

反正都不重要。

 

两年来李白的每一场比赛曜都会去看，可是这次正好和下级联赛撞在了一起。这次又输的一塌糊涂后，曜和队里的打野大吵了一架。

“东皇太一大都没交就盯着你咬呢你也敢直接上？！带崩多少次节奏了你会玩这个游戏吗我十五岁的时候打的都比你强！”

打野不甘示弱地翻了个白眼：“你那么强为什么打野是我不是你？玩个辅助就做好你该做的事情还对我指指点点起来了，你有什么资格？”

“我有什么资格？”东方曜冷笑：“就凭我不会像你一样在比赛前一天出去约pao草粉影响自己比赛状态，就凭我这三年训练KDA没一次比你低！”

被戳了痛处的打野狠狠抓起东方曜的领子：“你能耐了啊在这里跟我叫板来了！知道这战队是谁的吗？信不信我叫我哥明天就让你去坐冷板凳一场比赛都上不了？！”

“你叫啊！反正今年合约到期我也不打职业了，我看你哥这战队也活不了多久了你赶快趁它日暮西驰前再好好快活最后一阵子吧！”东方曜睨笑一声，甩开打野的手跑出了场馆。

下级联赛赛场和主赛场隔了两个车站的距离，按理说平时是可以赶过去看李白最后一场比赛的，可今天好巧不巧大雨导致了堵车。

靠着公交车的栏杆，曜看着电子屏幕上的数字一秒一秒地跳动，从未感觉时间过的如此漫长。窗外雨越下越大，像要把整个城市的污秽都冲刷。突然，他再也等不下去了。

“司机师傅停一下车！我赶时间先下了！”

少年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雨幕里。

东方曜很少哭。

十八岁的少年在当初被截胡首发打野位只能去打辅助的时候没有流过泪，在被队友孤立时也没有流过泪，却在大雨中狂奔时红了眼眶。

偶像，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了，我每天只睡六个小时，我训练地比谁都刻苦，我私人号也打到区榜一了。可是为什么我却感觉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呢。

东方曜越跑越快，就像他三年前第一次来上海，在月台时奔跑时那样快。他越过了一辆辆在马路上狂按喇叭的车，街边理发店霓虹的灯光成为一道残影，落在运动鞋踏过积水的清脆尾音后。

偶像，今天早上又提交了一次好友申请发现你还是没开。为什么三年了你还是不开接受好友申请呢，我也不会找你聊天烦你的我知道你很忙，我只是想和你再打一把而已。现在我们再来比一把的话我肯定不会像当初那样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了。我不是说偶像不厉害，但我真的进步很多了，你不信就和我打一把吧。可是我还要怎样努力才能追上你呢。告诉我吧，到底怎样才能追上你啊。

 

最终赶到的时候，比赛已经结束了。屏幕上还有大大FLY胜利的页面，东方曜看见的是李白离场的背影。

和根本没什么人关注的下级联赛赛场完全不一样，场馆热闹非凡，所有人都在为FLY欢呼，李白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响彻整片云霄。

东方曜拨开一个一个人努力向前走，一边走一边对着李白的背影呐喊：

——偶像！！！

少年的声音被淹没在了人潮中，东方曜前进不了了，还有二三十米的距离仿佛隔了千山万海。他把双手放在自己的嘴巴前：“偶像！你听得见吗偶像！”

这个世界太嘈杂了，什么声音都传不出去。可东方曜还是很坚定地继续说。

——对不起偶像，明明发誓了你每一场比赛都要看的可是今天却食言了。我看见你们赢了，偶像肯定会赢嘛。

——偶像我今天是来告诉你一件事的，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比赛了，我以后不打职业了。

——明明当初发誓要和你有一天站在同一个舞台上，要成为能和你比肩的电竞选手，却半路放弃了真是对不起。我真的太累了，也许我真的就不是那块料吧。

——虽然我感觉我已经用尽全部力量了，可也许你回头和我说一句加油我就又充满力量了呢？毕竟你是我偶像嘛。你要是这时候回头，我可以再继续努力努力的！

——偶像，我数三二一，你回头看看我好不好！

——三——

——二——

——一——！

从台下离开的李白没有回头。

从十五岁到十八岁，整整三年。

赌上了青春，学业，梦想。和父母闹翻，过了上学的年纪，失去了和同龄人无忧无虑的校园时光。除了打游戏什么都不会，不知道明天还能去干什么。

狼藉收场。

二十米，明明是三年以来他离李白最近最近的距离，可是为什么他却感觉此刻自己离李白最远最远。

东方曜慢慢把嘴边的手放了下来。

抹去满脸泪花，露出一个笑容：“偶像再见。”

 

走进休息室前一秒，李白突然脚步顿了一下。

身旁的FLY中单回头看向他：“白哥，怎么了？”

李白皱了皱眉头：“我总觉得刚刚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哈哈，现在全世界不都在喊你的名字吗。”

“也是。”李白轻笑一声，迈开了步伐：“错觉吧。”

 

 

芈月说，真假参半最难辩驳。你遇上高手了，这是要整死你啊。你先不要做任何反应，也不要开播，一切等我的通知。

她的电话来的突然也挂的利落，等曜反应过来时已经变成了一串忙音。

梦醒了么。

曜想，那个人说话其实挺对的，我的过去……

找上我了。

 

 

 

 

当李白踏上整个场馆都是带着他名字的欢呼声的2020年秋季赛赛场时，李白突然又想到了那个问题。

你为什么而战。

李白问过自己很多次这个问题。

一开始，他是为自己的梦想而战。后来梦想全部都轻易实现了，他开始为荣誉而战。再后来荣誉也全部拿到了，他的手却突然受伤了。

最开始收到诊断结果是不可置信的。他是真的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自己以前最看不起的那一种人，那种被伤痛或者自然规律打败的人。

不怎么用心学习成绩照样很好，高考没有参加直接被全国最好的B大保送录取，突然想打职业就直接中止学业跑去打结果第一年就夺得大满贯——李白二十四年的人生几乎每一步都在书写着什么叫天之骄子万事胜意，什么叫自信昂扬如愿以偿。他几乎从来没有自我怀疑的时候，但那几天的李白却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多愁善感——休学四年了早被开除了，如果不能继续打比赛，他能去做什么。

他甚至还满腹的嘲讽打开了一两个直播网站——难道也像那些退役选手一样去做直播吗。

在他看来，直播是一种不太体面的收场。曾经在赛场上呼风唤雨的职业选手沦为去讨好观众，为了节目效果而装疯卖傻，不免让人唏嘘。

他点开了一个新主播的直播间，开播了三小时了，直播间总共才十几个观众。但主播话很多，一个人也可以自言自语地绘声绘色。

 

“90星局对面还敢选个后裔？是嫌自己死地不够体面吗？等会儿开始了看我直接22A133他五分钟回家三次。”

“我靠，怎么选了明世隐加蔡文姬？两个辅助？明世隐加蔡文姬的狂暴后裔？有这么玩的吗？”

“两个辅助保你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我杀了。谁叫我是天才呢！刚刚这波可以吧，如果觉得主播玩的不错给个订阅吧，还差10个订阅就100个订阅啦。”

 

明明都是些很没有意义的絮絮叨叨，李白却莫名其妙没有离开。

少年的声音最多十八岁吧，感觉就是个小朋友。别的18岁的孩子都在无忧无虑的上学的时候他却已经开始工作了。

李白发了条弹幕：【你不会因为看的人很少感觉不开心吗。】

屏幕中的星辰之子停顿了一下，好一会儿才重新骑着剑飞了起来：“你要是说不会呢……也会吧。但我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啊。我除了打游戏什么也不会，要是不直播我都不知道怎么养活自己了。”

李白不是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上位者的角度对别人的烦恼冷眼一瞥。但那天，小朋友的话却没由来地击中了他心底里最柔软的部分。

他找朋友借了个账号，直接给这个主播刷了个火箭。

“哇感谢这位观众送的一个火箭！老板大气啊！这位幸运的观众我告诉你，你是我的第一个贵宾！喂……虽然好像做我第一个贵宾也没有什么用就是了。”

李白看了一眼贵宾席，这个账号的名字出现在了上面。

也仅此一个。

【为什么人这么少？】

“我才开始直播的，没人气嘛很正常的。大家刚开播都这样。”

【你说要是有一天李白来直播了也会这样么。】

“我靠你在说什么啊？？”屏幕中的星辰之子听见这句话团战直接失误回泉水了：“我偶像怎么可能会这样，偶像要是来直播我先给他刷二十几个藏宝图排面必须给足了！”

【……他居然是你偶像？】

“居然，你这是什么口气啊？”完全没有一点是在面对刚刚给自己送了礼物金主的自觉，一提到李白曜就开始就无脑维护了：“偶像可是四连冠！四连冠啊除了他谁做得到啊！他那么厉害谁不喜欢啊！”

【要是有天他不厉害了呢。】

“他怎么会有那样的一天！”

【以前我也这样以为，但现在发现人都会有那样的一天的。】

“如果真的有一天他不再厉害了那我也喜欢他。哎哎哎我都被你带偏了，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厉害不厉害问题好吧。“曜不假思索地回答到：”我喜欢他又不是喜欢他的奖杯他的皇冠，而是他这个人本身。纵使以后有人五连冠六连冠七连冠，我也不会忘记曾经有个叫李白的人拿了四连冠。不需要去证明什么，他去拼搏的过程本身就已经足够耀眼。”

说不出具体是什么心情。但那一刻，李白感觉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忽然注入了一道光。手腕的伤明明还在隐隐作痛，但所有因它而生的阴霾好像都被一扫而空了。

不是非要胜利，也不需要去证明什么。

他这四年努力拼搏的时光，本身就已足够耀眼。

 

李白回到了赛场上，身体的损伤没有如预想中的那样给他带来覆灭性的打击，他仍然是那个战无不胜的电竞之光。

唯一不一样的就是李白现在闲下来时有了去看两眼那个小朋友的直播的习惯，看他从100个粉丝变成1000个，再变成3000，5000。

李白嫌他涨的太慢了，直接给叫直播界朋友在新星主播培养计划里加上他。这下子没多久曜就十万粉了。

小朋友还来QQ跟他说，我太幸运了吧。

李白就笑笑，对对对，太幸运了。

忘了是为什么两个人加了QQ的了。李白用的小号，就曜一个好友，空间每天都被小朋友刷屏。他要是不给曜转发的沙雕说说点赞，曜还会把那条沙雕说说专门转到他们的小窗来生怕他看不见。除此之外曜的话也很多，什么喜欢晴天不喜欢下雨天喜欢吃小龙虾最讨厌芹菜如果不是来打游戏继续读书的话肯定去研究星星了二十八星宿他张口就可以背全都往空间发，跟个BB机似的。

还发过一次照片。李白往前翻翻到的，大概是半年前。十八岁的少年穿着一件白T恤，站在上海电子光电竞中心的门口，在阳光下大大地比了一个耶。

照片下没有少年惯有的花里胡哨长篇大论，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结束。】

什么结束？不知道。李白也没问。

那张照片李白点了保存。

这小朋友长得可真好看。为什么直播不开摄像头啊，就这颜值，还需要他拜托朋友往新星计划里面塞吗。涨粉速度番十倍不是梦。

 

直播的时候提到李白也就那一次，后来小朋友就再没有提过了。李白虽然有些疑惑他是否是刻意闭口不谈，但这点疑虑很快被生活中更多重要的事情吹散了。

比赛的比赛，直播的直播。偶尔比赛的会去看看直播。光阴就是这样在日复一日的重复间从指缝溜走的。一切都在稳步向前。万物如常。

直到有一天曜突然QQ上跑过来跟他说：“我做了一个好重要的决定！”

这大半夜的还不睡觉，在想什么啊。李白回了个【赶快睡觉】的表情包。

【START：我本来准备自己一个人偷偷下这个决定的，但我突然想告诉你，毕竟你是我近几年来认识的人里唯一一个知道我喜欢李白的了。】

这下李白突然精神了。

【1221：我居然是唯一一个？】

【START：就直播第一天被你搞得不小心说出来了，后来我可再也没有暴露过我是他粉丝了好不好，也不是什么值得说的事情。不是不是你先听我说】

【START：从明天开始我再也不喜欢李白了，我要把他从我的屏保上撤下来，把他的海报撕下来，不再看他任何一场比赛网络转播的都不看。就算明天李白过来加我好友说曜神曜神好想和你交朋友我也要一脸冷漠地说你谁啊NO WAY】

拿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李白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从自己居然是曜屏保开始懵逼，还是从曜居然真的是刻意瞒着自己是他粉丝的事情开始懵逼，或是从曜突然宣布不喜欢自己了开始懵逼。

【START：对！就是这个剧本！要是他说曜神求求你带我双排我是李白啊，我就冷酷地笑一声说，李白是谁啊你凭什么觉得谁都认识你，我·就·不·认·识！】

【1221：冷静冷静冷静，发生什么了。】

对面突然沉默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发过来一条消息。

【START：没发生什么。】

【START：就是今天我十九岁了，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开始人生的新篇章了。】

【START：我喜欢他四年了，从十五岁到十九岁，因为他出来打职业，又打不下去了开始做直播。我已经四年没有回家过年了，爸妈给我打电话我都没脸接。我的生命因为他变成了我完全想都不敢想象的模样，已经够了。】

【START：就这样吧，青春。】

 

最后在李白的连番追问下，曜零零散散地讲完了四年的经历。

曜从来没有和别人提过这段回忆。电竞选手的身份对他来说比起荣光，更多的是耻辱。但今天在这个第一个给他刷礼物并陪伴他走过一年的粉丝面前，他想，他是时候和自己和解了。

因为释然，因为不再在乎，所以可以平铺直叙地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把它讲出来。时光碾过了花与雪，碾碎了风和月，历史的车轮稳步向前。如今一切都在慢慢变好，而他也应该正式和过去告个别。

可是为什么讲到故事的结尾，他的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好喜欢你啊可是必须说再见了，必须说再见了可是好喜欢你啊。

偶像你知道吗我从十五岁开始就喜欢你了。

可是喜欢你从来没有给我带来过任何美好的回忆。

现在我不要再喜欢你了。

却终究，意难平。

 

 

网络那边的沉默了好久，最终给他发来一条消息。

【1221：那如果他明天就真的来找你呢？】

【START：怎么可能啊。】

隔了一会，曜补充了一句：

【START：……就算是真的，我也当作不认识他吧。】

 

 

李白问自己，我为什么而战。

有的人为荣誉，有的人为名利，有的人为梦想。

而如今的他只为一个人而战。

这个冠军是他要送给东方曜迟来的十九岁生日礼物。

刘邦说，你喜欢谁我不管，现在是比赛期间。晚几周都不行吗。

就是不行，晚一天都不行，他已经让那个人等了好多年。

他要抱起奖杯，把那个人拥进怀里。

他有好多话想和他说。

他要和那个人说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将我托起。

他还要和那个人道歉。

——我要为我缺席的四年道歉。

最后，他要向那个人认真地说一声对不起。

 

——实在对不起，迟到喜欢你好多年。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