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王他闺女不好当啊【有all方平剧情】
【一】
我是人王之女,三界救世主的女儿。
说是他的女儿,也不过是精血后裔罢了。
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把我扔给他的兄弟师长,再也没有出现在三界。
他没有道侣,我是他唯一的子嗣,是从未让他放在心里的子嗣。
在模糊的记忆里,我看见他把我丢在这里,只身离去。我伸手想挽留他,却连一片衣角也抓不住;我的号啕大哭,也未能让他迟疑一秒。
——他离开的模样,像极了当年无数次出征,不知下一秒是否可以归来。
不曾回头。
他留给我的,只有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幻影,“人王之女”这个荣誉,以及我的名字——
安晏。
“安晏,安晏,安晏……”他曾抱着我,一遍又一遍地唤着我的名字——那是我第一次离他那般近,仿佛...
【一】
我是人王之女,三界救世主的女儿。
说是他的女儿,也不过是精血后裔罢了。
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把我扔给他的兄弟师长,再也没有出现在三界。
他没有道侣,我是他唯一的子嗣,是从未让他放在心里的子嗣。
在模糊的记忆里,我看见他把我丢在这里,只身离去。我伸手想挽留他,却连一片衣角也抓不住;我的号啕大哭,也未能让他迟疑一秒。
——他离开的模样,像极了当年无数次出征,不知下一秒是否可以归来。
不曾回头。
他留给我的,只有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幻影,“人王之女”这个荣誉,以及我的名字——
安晏。
“安晏,安晏,安晏……”他曾抱着我,一遍又一遍地唤着我的名字——那是我第一次离他那般近,仿佛还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
我曾以为,他很在乎我——那一声声地呼唤里的温柔做不了假。
可后来我才发现,那份温柔,不是对我。
安晏——
国泰民安,海清河晏。
我的名字,寄寓着他对这个世界的期许,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一点点温柔。
却不是对我。
【二】
我是人王的女儿,所以我做什么都要最好。
从身边的人的话语中,我知道他是最强的,百战百胜,从无一败,是真正的传奇。
他们说,我是他的女儿,不能给他丢人。
——人王的女儿,这是多大的殊荣,何等的尊贵。
——可我连父亲的模样都是从别的地方得知的。
等到我自己开始修炼,我才意识到他究竟有多惊艳——
修道三年多,破九甚至更强,人魔之名三界惧,斩天帝,吞三界,混沌十载,创阴阳,双生种,立于万道之上,万古长存。
可他越优秀,我便越茫然。
我……真的是那种人的女儿吗?
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我看着远方的晚霞,仿佛听见游吟诗人的吟唱:
千帆竞发百鸟齐鸣,新武之辉功高盖世。
一望无际的魔窟中,英魂的血凝成汪洋。
……
不断厮杀的战场,又有几人可归故里。
畸形的乌托邦啊,是谁赋予了其活力。
……
善意被无限放大的世界,在绝望中迎来一线曙光。
阳城的天空风起云涌,传奇的一生从此展开。
承载着种族希望的少年,你的眼泪是否没过鬓梢?
被命运之线束缚的生灵,天生的叛逆怎可消磨。
……
这黑暗无依的三界中,谁不是在绝望中挣扎。
是非功过,谁是谁非,终将湮没于历史的黄沙。
千言万语从唇齿滑过,万般不舍任泪水横流。
……
人王……方平。
人王之女……安晏。
什么时候,你才会回来?
还是……再也不回来了?
为什么,我不能跟你姓方呢?
【三】
其实,我一直讨厌那个男人。
那个给了我生命,却把我丢弃的男人。
那个风华绝代,肆意张扬的男人。
那个被人称赞,被人惧怕的男人。
那个活该被人宠一辈子的男人。
我的父亲。
我见过他的照片,见过他的画像,见过别人精神力投影的他——可我总是觉得,那和我记忆里的幻影不一样。
他的师兄王金洋曾看着他的画像说:“哪怕技艺再怎么精湛,仿佛都画不出你父亲的模样。”
我好像看见王金洋眼中有我看不懂的情绪。
后来我懂了,却又恨不得不懂。
我曾在很多人眼中看见过这种情绪。
那是面对挚爱的温柔。
可我不仅仅在王金洋看他的时候见过这种眼神。
我莫名替他们感觉悲哀。
这注定是一场不平等的,无疾而终的爱恋。
好像有人跟我说过一句话——“爱情这种东西,永远不要做第一个沾上的,不然你会输得一塌涂地,一无所有。”曾经我不懂,但当我第一次喜欢上一个男孩的时候,我好像懂了。
我会被他的喜怒哀乐牵动心神,会被他的一举一动吸引目光,会因为他对我的一个笑颜开心一整天,会因为他的一个蹙眉担心一整天。
——他们也是吗?
我想是的。
所以才会感到悲哀啊……
我又想起了那个男人的武道之师,人生导师,亦师亦父亦友的武王张涛,那个似乎永远都带着温和的笑容的人。
我从未在张涛眼中看见那种情绪,我以为他不喜欢那个男人,直到某一天,我在他的桌子上看见一张墨都未干的画——那是我记事以来,见过的最像那个男人的一张,没有之一。
——如果不是把一个人放在心底,为何他的眉眼对你如此熟悉?
【四】
我曾见过他的“敌人”。
三界重铸后,很多故人也复活了,那一次的宴会,是我第一次看见那些人。
每一个人看见我,都会愣一下,然后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我身边的人,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会用更加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我,然后露出一丝了然的神情,有人还会有些怀念在里面。
我和他有那么像吗?
宴上,一个儒雅的男子看了我两眼,缓缓道:“比他好。”
旁边,张涛打趣道:“还没忘呢?”
男子轻笑一声:“忘不了。”
张涛摇头失笑:“你怎么还是这么小心眼。”
一直装透明人的我却是忽然抬头,将男子的容貌牢牢记在心里。
看见男子离开席位,似乎想出去一下,我急忙起身跟出去。
男子——我已经知道他叫黎渚——走了一会儿,停在一棵树下,头也不回,平静道:“跟着我作甚?”
我从角落里走出来,脸上没有被发现的尴尬,反而一脸认真地问:“他是什么样的人?”
“谁?你父亲?”
黎渚脸上的笑容淡了,仔细想了想,说:“霸道张扬,跋扈傲慢,睚眦必报,杀人如麻,偏激孤独。”
“但他的确是个很好的人,特别好。”
“你不用这样,我想听实话。”
“可我说的就是实话,”黎渚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你可能觉得我讨厌他,事实上我也是真的不喜欢他,但讨厌,说不上。”
“当年我是真的讨厌他,尤其讨厌他说话——他一说话我就知道,肯定没好事——可换个角度想想,当年有哪个敌对的势力不讨厌他、不惧怕他的吗?哪怕是天帝,最后不是也怕了?”
“可复活了,三界清净了,笼罩在自己身上的阴云散去了,偶尔再想起那小子,却是讨厌不起来了。”
“老头子说,那小子像极了他,可我觉得,老头子就是在扯淡。”黎渚笑的欢畅,“老头子可杀不了天帝,而且他其实比老头子心软。”
“我第一次看见他,那时他八品,在众目睽睽之下栽赃我,以至于我后来一直在后悔,当时怎么就没把那混蛋拍死?”
我问:“可你会拍死他吗?”
黎渚顿了顿:“……不会。杀了他,谁去杀天帝?他是独一无二的,没人能模仿。”
这一刻,黎渚这位自始至终都讨厌那个男人的强者,却对他评价极高。
“老头子特别看好他。别看老头子说他是相信战天帝,扯淡呢!他要是真的相信战,早就开始培养他了,何至于等到那时?战是一个原因,但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应该是,老头子相信他能做到吧,愿意赌一个机会。”黎渚露出嫌弃的神情,“老头子傲得很,谁都看不起,可居然把一切赌在小孩身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我虽不曾看见最后一战,可也在其他人的话语里了解了一些。”黎渚轻笑,温文尔雅,“莫名有些遗憾。”
“仔细想想,才21岁呢,还是个孩子……”
【五】
封眼角抽搐,冷冷道:“你和你父亲一样讨厌!”
这叫什么问题,那混蛋在我眼里什么样?你特么还想让我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吗?
“睚眦必报,张扬跋扈,属狗的,翻脸比翻书还快。”封的脸色依然是黑的,“但是不算太让人厌恶。”
“地皇桀骜,鸿坤不驯,他们都很讨厌,可那小子,当初觉得讨厌。现在,也就那样。”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以前敌对也就算了,现在不敌对了,想想,跟一个孩子计较这个干嘛啊?”
“地皇不说,鸿坤多大了?还那副模样,那不是找揍吗?”封辈分很大,算起来,比灭天帝还要古老一些,在他那里,某人算是真正的孩子,所以被某人坑了,他还能安慰自己不跟孩子计较。
“那小子太年轻了……”
是啊,太年轻了,甚至活的还不到封的零头。
所以回忆起来,他的张扬,他的跋扈,他的桀骜,现在在封眼里真的跟一个孩子没什么区别,有点好玩,有点有趣,甚至有点可爱——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这小子就一点也不可爱了。
“何必猫哭耗子假慈悲,他那副模样,不是被你们逼的吗?”我看着他略带惋惜的神色,不由出言讽刺。
“你这句话倒是和你父亲一模一样。”封也不生气,笑了笑,“只是有些兔死狐悲罢了。”
是啊,那时候,谁知道结局是什么,其实不仅是他,绝大多数人都是悲观的。天帝太强,不可匹敌,哪怕九皇,也是悲观的。
可偏偏就有一个异类。
他不悲观吗?
封不知道。
他不恐惧吗?
也许有的。
当年他破六就敢指着皇者的鼻子骂,他就不怕死吗?
怎么可能。
“你知道,为什么他明明不愿,还是会做吗?”
我皱眉:“什么?”
“你说是我们逼的,我不反驳,可仅仅是我们吗?”这一刻的封,似乎有些惆怅,有些伤感,“若只是我们,逼得再狠,也不过会让他成为真正的魔,六亲不认、背信弃义的魔,而不是人族的王。”
“明明是被新武逼出来的。”
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
“于人族,他是救世主;于我们,哪怕诛杀天帝不算,后来的复活,也是欠了他一个人情。”封平静道,“可就算如此,就算他斩了三界最大的恶人,恨他者依然无数,为什么?”
“因为他是刽子手么?”我轻声道,“他杀的人太多,魔名太盛,更何况,他其实带来了很多苦难。”
三界中人何其多,走上本源道的有多少?仙源纵使成熟,死的人又有多少?有他杀的人多么?怕是没有。
若是没有他,很多事情其实都不会发生,九皇也好,天帝也好,都不会在意蝼蚁的生死,天帝若胜,其实死的人也就那些强者,弱者大概率不会死,天帝也不会在意他们的死活,哪怕血祭,也不需要全部的人——也许那个男人杀的人,比原本应该死的人还多。
“道不同罢了。”封轻叹,“倒是想和他并肩作战一次,想知道,为什么跟他相处多了的人最后都长歪了。”
“你暗恋他?”我狐疑。
封笑了,不复一向的阴郁,笑的直不起腰:“他?除非我瞎了……”
只是有些遗憾,老古董大约都有过一些——
恨生不同时罢了。
【六】
“很多人都喜欢他。”
对于鸿宇的话,我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旁边的月灵嗤笑一声。
废话,因为这家伙有挚爱,对这些情绪自然敏感。
月灵看了我一眼,淡漠道:“这个世界上眼瞎的不少。”
“算了吧,他们够可怜了,你就别扎心了。”鸿宇笑了笑。
“……”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这么多人在意他?很简单啊,因为从他身上别人能看见自己最想做却无法做的人。他桀骜,张狂,可换句话说,他活的够狂,有的是人算计他,可那些人真的敢逼他太狠吗?不敢的。”鸿宇轻叹,“皇者怎么了?天帝怎么了?他还不是张口就骂,骂的他们狗血淋头,骂的三界都想笑。”
我:“……所以,是因为他在某种程度上,骂出了很多人的……真实想法?”
“很聪明,”鸿宇依然在笑——他的笑容就没收敛过,“直白点……”
“就是在某个特定的时间,出现了一个人,也许不够完美,却是在某种意义上,诡异地表现出我们想做却不敢做的事,那种感觉是扬眉吐气也好,是五味杂陈也罢,哪怕从未承认,这心里,多少有些认同感。”
我:“讲真,你当着道侣的面这么夸另一个人,合适吗?”
鸿宇顿时面色不善,但却露出微妙的神情:“介意我问一下,你为什么这么想听别人说你父亲的坏话吗?”
我浑身都僵硬了:“我没有!”
“我,黎渚,封,谁不是和他有大仇,你不去问别人,为何来问我们?”
“西皇叔当年对天极虽说是严厉了些,却是极好。皇者后裔中,鸿宇兄弟不必多说,一开始就知道,我因为自身是生命种子,也洞察了一些事,只有天极,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八千年的惶恐不安,却让我觉得,他才是最幸福的那个。”月灵缓缓道,眼神明灭不定,“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懂这个世界吃人,西皇叔也不想他知道,他被保护的很好。”
我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提起这个。
“但天极对西皇叔是有些怨愤的,因为他一直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八千年,却不曾想到,也许他的父皇是为他好,”月灵也看着我,鸿宇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你今年最多十多岁,而据我了解,你的父亲已经有十几年未出现在三界了——换句话说,也许你从出生就没有经历过父爱,对他,不管表现的怎么样,心里终究是会怨恨的。”
我几次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怨吗?
自然是怨的。
恨吗?
也许也有吧。
人王的女儿,我早就知道了,这个称号会伴随我的一生——除非我能比他更惊艳。
可能吗?
不会有另一个天帝让我杀了。
可他为什么十几年也不来看我一眼,太久了,久到仿佛“人王之女”这个称呼已经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
那,我该怨恨吗?
不该。
他是我的父亲,给予了我生命,并非生而不养,他把我托付给了自己的师长和朋友。
可我难受。
心很疼。
我不由得问:“那……你原谅你的父亲了吗?”
“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月灵蹙眉,很快展颜微笑,“连某个睚眦必报的人都不在意了,我还纠结什么呢?”
【七】
我好像听过一句话。
之所以是好像,是因为我忘记了这句话究竟是他告诉我的,还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
“我活该是个刽子手。”
——这是某一天我第n+1次听人王的故事的时候,突然出现在我脑海里的。
那个场景是模糊不堪的,我也很难相信他会说出这种话。
可我懂。
我不美化他,他就是刽子手。
无论主动被动,都太多了。
那段时日,三界血雨成了常态。
世间惧他者无数,恨他者再多三分,除了新武,地界、初武,还能找到不恨他的人吗?
他杀的人太多了,多得血腥气似乎永远也洗不干净了。
可这不是他的本意啊。
“他是刽子手吗?”那时,年幼的我,第一次主动扯着武王的衣角,仰头问。
那是我第一次从这个柔和儒雅的长辈眼中看见悲伤,他摸了摸我的头,轻轻地笑着,说:“他不是。”
可你的笑容为什么这么苦涩?
张涛走教化之道,既然红脸白脸都要有人唱,那人就走魔道。
嗜杀成性,丧尽天良!
“他是人间的王者,三界的魔头。”
——这也许是我见过最中肯的评价了。
如果以后的我有机会写一本《三界志》,描述他的时候,应该是这样的——
“如果说,给武王的评价是‘外王内圣’,那么给人王的评价应该是‘外魔内圣’。人王出人间,便是魔王出囚笼——人间界是唯一的拴住魔王的枷锁。”
可那是活生生被逼出来的魔性啊!
他以前也是这样吗?
【八】
“以前?”王金洋的确愣了一下,偏过头想了想,不禁柔和了眉眼,“以前的他可不是这样。”
“你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我微微凝眉,半晌才意识到他的意思:“凌厉。”
无论是面容、动作还是神情,都给人一种压迫和凌厉之感。
“可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的眉眼是很温柔的,懵懂无知,朝气蓬勃。”
这一刻,王金洋的神情竟是有些恍惚,眼神渺茫,仿佛透过无尽时光回到那个下午。
逆着光的少年的剪影,不仅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反而愈加清晰。
我挑眉,没说话。
很正常的事,那时候他还是小白一只,没去过地窟,没杀过人,眉眼相对来说比较温柔不是很正常的吗。
只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可这人接下来没声了。
只是沉思,时不时露出温柔的笑容,显然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我想那些事里都有他。
那王金洋在想什么呢?
其实也没想什么,只是回忆了很多点点滴滴。
——其实哪怕不去刻意回忆什么,只要想到那个人,就会下意识微笑。
毕竟,那是他的心上人,希望放在心尖儿上宠着的人。
想着想着,一层水雾模糊了王金洋的视线。
“他一个路痴,一个人在混沌里走了十年,举目四望,只有一片虚无,无人与他同行,只能自己担着……他当时,究竟有多惶恐?”
莫名心疼。
那般孤独,那般凄冷,那个少年,怎么坚持下来的?
【九】
夜深了,武王的房间依然亮着灯。
张涛接过我递过去的红茶:“谢谢。”
我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张涛低骂一声,有些无奈。
有些事情他不太想回忆,有些事情他不太想深思,有时候装不知道,挺好的。
“我一直很担心他。”张涛放下笔,平静道,“所有人都说,他被逼成了魔头。这些人里面有我么?有啊,我心知肚明。”
“但我比别人更恶劣,亲手给他戴上了枷锁。”
“我啊,一点点把他带上这条路,看着他一点点成长,心中是很开心的。是我,教会了他怎么做一名领袖,亦父亦师亦友的领路人。”张涛轻喃,仿佛在自言自语,“可后来,我不知道我该想什么了。”
“他变了太多,以至于我几乎无法将那时的他和以前的他相比较。”
“你……后悔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有点吧,”张涛没看我,但好像也没看任何地方,“可如果再一次,我会这么做吗?”
“……大概是会的。”
我一时无言。
虽然年龄小,但我又不是蠢。
他不想这样,可别无他法。
谁让他是武王呢?
武王,人皇。
皇为民死,族灭无皇。
我看见他面前的书上写着几句话,抬眼偷偷看了看他,发现他眼神有些涣散,明显是在想其他的事情,就大着胆子靠近了一些,勉强看清那些字迹:
屠龙的勇士终是成了恶龙,
昔日的辉煌被时间的风沙湮没,
故人已逝,旧土难安。
新的勇士再次踏上屠龙之路,
长剑穿透魔龙的胸膛,
听着众生欢呼,
龙的眼眶,血泪凝聚,
朦胧的幻影里,浮现少年的剪影。
轮回的万物,重演的历史,
……
——最后的字被划去了。
我下意识地又看了看张涛。
也许是我的眼神太过异样,他总算回神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自己的笔记。
“如你所见,”他耸了耸肩膀,“我有点惶恐——我怕哪一天,三界上演一场杀他的闹剧。”
“为什么?他那么在意三界……”
“他不在意三界,”张涛沉声,不在乎我一瞬间愕然的表情,继续说,“他在意的是三界的人,人族,更确切地说,是新武人族!”
是的,那人在意朋友,在意兄弟,在意师长,在意同伴,在意新武,唯独这三界——或者说这阴阳二界——于他,只是附带。
“既然他在意新武,那……”
“可我们会死,新武也会消亡。”
一瞬间,安静得让人心慌。
这不是诅咒,而是事实。
生命总有尽头的那一天,文明总有失落的那一天。
多少年?
八千年?一万年?三万年?十万年?
总有那么一天。
到时候,举世没有熟悉的感觉,只剩下陌生的世界,他会疯吗?
不知道。
也许会。
不是天帝,他不会变成第二个天帝,但我不确定,他会不会为了故人,或者为了其他的什么搞得天怒人怨,最后被人枭首。
我突然明白为何张涛看那人的眼神永远都带着忧虑。
他担心啊。
他担心很久很久以后,这世界会上演一码诛杀人王的大戏——尽管到时候,那人应该不是人王了。
可那人是英雄啊!
人族的英雄,三界的救世主!
可……
【十】
我曾无意间看到李寒松和姚成军喝酒。
这酒对他们来说,其实跟水没什么区别。
没人说话,仿佛就是在喝闷酒。
也是因为喜欢吗?
这种感情,不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吗?
那为什么,我在他们身上只能看见苦涩?
“老姚。”
“有事?”
“我看过一句话。”
“什么?”
“我想给你写封信,可坐在桌前四十分钟,什么也没写出来。可我就是在想你,真真切切地想了四十分钟。”
姚成军拿着杯子的手顿了一下,才冷淡道:“四十分钟?”
“我不知道,想他的次数太多,数不清。”李寒松看着自己的杯子,笑着,“你呢?”
姚成军蹙眉,他天性冷淡,这种类似表白的话,他说不出口。
“你这闷葫芦。”李寒松也不在意,依然是笑眯眯的,说不出的憨厚,“想过告诉他吗?”
“不曾。”
“我也是……唉,没人想过。”
气氛莫名变得惆怅。
的确没人想过。
当年朝不保夕,谁都不知道下一秒是不是就会天人永隔,所以没人去想这些问题;后来天帝伏诛,三界太平,故人归来,更没人说了。
无他,舍不得。
那人成了种子,此界不灭,他就永生——永生啊,听起来似乎很好,可仔细想想,故人不在,故土不在,世界上只有你一人,宛若孤魂,伴随大道,孤独,死寂,万古长存,连死都做不到。
行,他们如果说出来了,被人拒绝算轻的,就算不拒绝,大限之后留那人再次面对孤独吗?
那他们宁愿永远不说,把那些话烂在心里。
爱人死亡和兄弟死亡绝对是不一样的。
但不是说哪个更深。
“他这么久不出现,也是怕最后自己奔溃么?”姚成军呢喃,“倒是苦了那个孩子了……”
两人对视,皆在对方眼里看见无奈。
他们自然知道这对那个孩子是不公平的,可如果两人之间一定要选一个的“公平”,他们还是会选择那个少年。
——说到底,他们也是自私的。
所以这些年对那个孩子的宠爱,或多或少包含了愧疚在里面。
【十一】
父亲,这是我学会的第一个词。
方平,这是我学会的第二个词。
安晏,这是我学会的第三个词。
我一直觉得我的父亲不是坏人。
但是很多时候我搞不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
他复活同伴我能理解。
他复活三界其他人我勉强理解。
他复活九皇四帝——虽然是在阴间——我可能理解。
他复活天帝我能……个屁。
完全理解不了好不好!
他不是恨天帝吗?!
“那其实已经不是天帝了,没记忆,没实力,新的身份,新的人生。你甚至可以说他只是有着天帝生命气息的陌生人。”虽然这么说,王金洋也有些疑惑。
我抓了抓头发,表示自己还是理解不了这个奇葩父亲的脑回路。
【十二】
蹉跎十几年,我突然意识到,我也许是嫉妒我的父亲的。
我嫉妒他前半生的鲜衣怒马,快意恩仇。
我嫉妒他的惊艳,三界皆知。
我嫉妒他的肆意风流,笑看人生。
我嫉妒他能被那么多人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尖上。
我嫉妒他从始至终的清醒和聪明。
我嫉妒他,所有人更在意的都是他。
可我又不受控制地怜悯他。
我怜悯他的人生轨迹,从未有心情享受盛世。
我怜悯他的大义,到最后竟是连最宠爱的妹妹也没时间去陪。
我怜悯他有家不能回,有人不能爱,有事不能说,有情不能表。
我怜悯他的后半生不曾有一丝懈怠。
我怜悯他生在那个世界,黑暗,绝望,披荆斩棘,砥砺前行。
我嫉妒他,因为他个人;我怜悯他,亦因他个人。
方平……
真是个烂大街的名字。
不过……
天下太平,方为盛世。
倒也贴切。
【十三】
雕栏玉砌,端庄磅礴,金雕盘龙,一弯新月划过精致的角楼,给高墙内洒下一片朦胧昏黄的光。
这是什么地方?
我的目光落在湖心亭上,那儿仿佛有一个人影。
我不受控制地走过去,或者说,跑过去。
我看见了,一个坐在亭子边上的青年,对着月亮,也对着湖面,左手执壶,右手握杯,自斟自饮,杯中洒满月光。
我停下了,不能动弹。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珠履少年初满座,白衣游子也从公。狂抛赋笔琉璃冷,醉倚歌筵玳瑁红。”
背过的几句诗词突然出现在脑海里,不是说他有多好看,而是那种吸引力,根本无法忽视。
“……人王。”
我轻声道。
那人侧头看着我,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
那是一双纯黑的眸子,像是化不开的浓墨。
“坐。”
我没动,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安晏,过来。”
他叫了我的名字,声音还是那么好听,瞬间触动了我埋藏心底十几年的记忆。
我慢慢地挪过去。
“长大了呢。”他呢喃一声,眉目间流露出些许柔和。
我不禁唤了一声:“父亲……”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眸中带上点点笑意。
“你……为何不来?他们……都很想你。”没说自己,我还没那么厚的脸皮。
他不说话。
“你……一直在看吗?”
他不说话。
“你……为什么复活了天帝?”
这一次,他总算有了反应,懒洋洋地回答:“顺手了,太弱,懒得打死了。”
这一刻,我突然想起来,他从来不做人。
这说的是人话吗?
好吧他是种子好像本来就不是人。
可这是重点吗?
我想问他什么时候回去看看,但却听他轻声道:
机关算尽谋略穷,三万年来一场空。
阴云密布雷轰鸣,血雨未歇大道崩。
披荆斩棘为谁来,怎知前路在何方。
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愿受困引颈戮。
代代天骄争命苦,飞蛾扑火续薪传。
星火燎原势破虹,飞萤也可与日争。
数万英魂皆赴死,三界生灵齐诛天。
万载岁月冤魄泣,本源道上血未凝。
本是为造福世间,哪知成刃蚀骨伤。
战袍飒飒希望集,身负宏愿脊未弯。
狂傲不羁笑张扬,忽而双目泪轻漪。
十年孤寂混沌苦,谁可与我共今宵。
我欲因之梦往昔,换得半点清闲时。
……
声音越来越渺远,我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变得虚幻,徒劳伸手想抓住他的手腕,却总差那么一点。
——一如当年。
猛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房间。
是……梦?
披衣而起,推开窗户,看着窗外月色皎洁如画。
我好像懂了。
你懂了吗?
【END】
万字长篇……弱弱地求一下小心心和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