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音风水/风水]雪境生存法则
*旧文补档
基于204的战后私设流水账,音风水粮食向,风水微腐向,注意避雷。
202开始就割裂得特别厉害,鳄鱼你到底在想什么(悲号
有角色死亡请注意。
鬼杀队解散在樱花盛开的春日。
同年冬天,不死川实弥被隐抬进了蝴蝶居。大战过后伤者陆续出院,大家各凭心意选择去处,蝶屋的病房规模锐减,一时竟找不到一个能让他立刻躺进去的房间。他去扫墓时染了风寒,高烧伴着头晕,趴在诊室外边像条死鱼。
鬼杀队解散了但没完全解散,从甲到癸再到隐都有不愿离队的人。蝴蝶居里的隐极具素养地兵分两路,一队去收拾房间,一队去叫医生,剩下一个与他同龄的姑娘,正瑟瑟...
*旧文补档
基于204的战后私设流水账,音风水粮食向,风水微腐向,注意避雷。
202开始就割裂得特别厉害,鳄鱼你到底在想什么(悲号
有角色死亡请注意。
鬼杀队解散在樱花盛开的春日。
同年冬天,不死川实弥被隐抬进了蝴蝶居。大战过后伤者陆续出院,大家各凭心意选择去处,蝶屋的病房规模锐减,一时竟找不到一个能让他立刻躺进去的房间。他去扫墓时染了风寒,高烧伴着头晕,趴在诊室外边像条死鱼。
鬼杀队解散了但没完全解散,从甲到癸再到隐都有不愿离队的人。蝴蝶居里的隐极具素养地兵分两路,一队去收拾房间,一队去叫医生,剩下一个与他同龄的姑娘,正瑟瑟发抖把冰袋往他脑门上摁。
蝶屋主人来得很快,不死川隐约看见一只蝴蝶发饰在他眼前飞啊飞。他的视线跟着蝴蝶飘了一会,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他已经躺在病床上了。
让他惊讶的是他旁边那张床,富冈义勇躺在那,烧得不省人事。
不死川记得一切尘埃落定后富冈义勇是唯一一个默默消失不见的,连主公和前任水柱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那时队里甚至有传言水柱就像知道死期将至的猫……最后连不死川也以为那个笨嘴拙舌的同伴是在哪里孤独死去了,那时他的心空了一块,仿佛失了自己的半身——明明他们之前一言不合就血溅五步,最亲密的接触也不过木刀互殴。扫墓的时候他甚至特地为他放了一束浅蓝的小花。
他费劲地支起身子下床,打量富冈义勇,对方陷在高热里,眼下有淡淡青黑,脸色白得像外面的积雪。剪短的头发又长回了些,乱蓬蓬地堆在肩窝。不死川戳了戳卧在被褥一角负责看护的老乌鸦,得知他昏迷期间富冈义勇正巧从狭雾山来拜见主公,顺便好心探望他,没想自己并非风寒而是流感,不出半天就倒在路边被好心队员捡了回来。
有些不真实。大战过后,他们的身体与白昼一同荒芜,以前能扛下开膛破腹断指断臂的肉体,也有被感冒一锅端掉的一天。
不死川实弥心怀愧疚又不知如何弥补,只能心虚地帮同伴拉好被角。富冈义勇在睡梦中哑着嗓子说胡话,不死川低头去听却被叫了声姐。不死川想到弟弟,于是隔着被子拍拍他,拍了一会那人便安静了。不死川打了个喷嚏,还是觉得头重脚轻难受的很,于是挪回自己的床位,拉上被褥沉沉睡去。
病去如抽丝,医生仔细调理半个多月他们才有了点起色。风柱是流感加上旧伤隐疾,水柱还得加一条气血亏空——天知道他在外边折腾些什么。住院期间两个曾经痛殴鬼王的柱蔫得仿佛烂在地里的菜,高烧咳血捂心口倒下都是家常便饭,吓得照看的隐天天心律不齐。等到恢复到能出门见人的程度外边已经是隆冬,大雪小雪轮流下。病房里烧着炭盆取暖,富冈义勇却把窗子打开一条缝凑上前贪冷风。不死川听到风声扭头一看,下床一手关窗一手把人塞回被子,熟练得像打包行李。
富冈义勇理亏,静止在被子里不动了。不死川锁上窗闩,也钻回被子里。两个人在两张床上分别卷成两个茧,不死川问他:你之后还要去哪?
富冈义勇眼皮掀开一半,深蓝色的视线定在他那里:不走了。
然后他又问:不死川,我们能不能住得近一点?
不死川经历决战后无师自通了富冈义勇的语言表达学,他点点头。
“一起住吧。”
出院的前一周总有些事要操心。之前的衣服明显不合身,隐来帮他们量尺寸去订新衣服,拿回来的冬衣腰带各减了两寸,害得前来探视的伊之助眼泪汪汪。富冈帮他拍了拍哭嗝,看着溢出猪头的眼泪实在担心他喘不上气,好心抓住猪耳朵帮他把头套摘下来。
下一秒他和风柱感到了双倍震撼。
“俺的脸有问题?”伊之助问得认真。
不死川努力挽救气氛:“不是,挺好,没问题。”
宇髓天元接他们出院,将二人安置在幽静的水宅中。屋内早就被隐收拾妥当,富冈走进去,里面多了些没见过的家具,例如屏风、水墨画和电灯,道场角落饰着白梅、金菖蒲和燕子花。外面竹林里下着大雪,富冈义勇站在暖融融的水宅里,竟觉得恍如隔世。
他问自己:我会活过这个冬天吗?
不死川从他身后走过来:“傻站着做什么?先去看看壁炉怎么用吧。”
他感到自己的左手被三根手指拉住了,不死川拉着他往前走去。
开春的时候水宅附近多了条流浪狗,黑毛豆豆眉,长了一身狗癣,瘸着腿在篱笆外面嗅来嗅去。富冈与不死川除了每天的定点对练,其余的作息颠三倒四毫无规律,这天富冈义勇凌晨才入睡,不死川却是半夜清醒。他看天亮了就出来散心,正好看见狗子一身狼狈,用鼻头拱篱笆。
不死川盯着狗看了一会,小跑回去拿了食物和水,然后把手套和药箱往地上一墩。
小动物恢复力惊人,到了夏天,狗子已经掉了癣,一身毛皮漆黑水亮,蹲在篱笆外像尊小门神。不死川定点投喂,和狗子建立深厚友谊,富冈看着毛绒绒心痒难耐,却因为幼时创伤望而却步,只好转头给宇髓写信。
宇髓回信:怎么不养,养养就熟了。
不死川再回:它会活很久,我们不会。
狗子的小眼睛洞悉一切,见到不死川就摇尾巴,见到富冈则凶猛乱吠。富冈想摸摸它,却被惊得后退半步,无形中助长狗子嚣张气焰。不死川看他眼巴巴的样子实在同情,想问问过去有没有四足生物接触史又问不出什么,思来想去还是按着自己的思路出谋划策:那家伙是把你当成威胁地位的同类了吧,你得叫它明白你我才是一类。
富冈义勇很困惑:狗又听不懂我说话。
不死川不愧是野路子最多的实战派:下次你当着那家伙的面打我,这样的话他就会认为你在族群里级别至少比我高。
富冈义勇恍然大悟:不死川真的很聪明。
两人机关算尽,却没想到狗子忠心护主,富冈才拿着掸子假模假样拍了不死川两下,它便嗷呜一声扑上来,冲着富冈的断臂就是一口。刚刚还躺在地上发挥演技的不死川一骨碌翻起来拉架,把同僚从狗嘴里面掰出来。
来串门的宇髓不巧围观到了全程,笑得快要断气;狗子看到高大人类,汪汪大叫着跑远。
不死川和宇髓把富冈架回屋里给他上药。伤口很浅,但咬在了断臂刚长好的地方,撕开了一小块新长的嫩肉。富冈嘴里咬着块布,坐在垫子上生闷气。
风柱的剑走偏锋令人拍案叫绝,宇髓听闻前因后果笑得手抖,不小心把棉签戳到伤口上,富冈疼得闷哼一声,不死川当即抢下棉签换棉球自己上,凶狠如同护崽的老母鸡。宇髓被老母鸡当做恶鹰,干脆丢下两人径自在水宅溜达一圈,拉开唯一起居室的门,看着两套寝具笑得意味深长。
炭治郎可能从宇髓那听说了这件事,快入秋时给水宅寄信过来,用了整整三页纸分析为什么狗会欺负富冈义勇,提出一二三四点宝贵建议。
可是狗子已经很久没来过,富冈空有师弟良言却找不到施展对象,竟有些失落。
入秋之后大风不断,富冈义勇开始咳嗽,不时低烧,一到阴雨浑身的骨头和内脏都一起疼。第一次发作并没有那么严重,富冈只当是长久作战的后遗症,和不死川还是该对打对打该散步散步;谁知过了三天病痛剧烈爆发,他蜷在道场的地板上疼得动弹不得。
他以为自己要死了,还有闲心去想:这样是不是可以见到故人。
不死川冲进道场,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往最近的医馆跑,富冈的脸埋在不死川羽织上,突然生起一股委屈,眼泪就那样一滴一滴落了下来,不声不响把不死川的衣服弄湿了。
这件事之后医生开始定期上门,蝴蝶居的孩子们带话过来要他们停止对练,尤其是富冈义勇需要绝对静养。神崎葵送来药和冬衣,隐来添置了被褥,换了更大的被炉。秋分过后气温骤降,两人半夜被冻醒后不得不开始检查门窗,把能透风的地方都关严了,药箱放到起居室里,被炉边腾出一个柜子用来放食物,仿佛准备冬眠的熊。
炭治郎寄来一封信:义勇先生,新年的时候和不死川先生去听听钟声吧。
窗外降下初雪,不死川戴着眼镜趴在被炉桌上看书,右手被同僚抱在怀里。断掉的指根本来一直闷痛,自从富冈用手捂着它,疼痛就迅速减弱了。
书是西洋的译本,非常厚重,不死川阅读过半,单手翻页有些困难,眼睛也不习惯西洋玩意,干脆合上书也跟着躺下。富冈看上去脸色好转了些,挨着他睡得毫不设防,大半个身子缩在被炉里,抱着他残破的右手像抱着块浮木。不死川拉过一边的毛毯给他盖上,自己也钻了进去。
黑暗的地方只会让他们更加清醒,不死川没有熄灯。他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把同伴朝自己这边拉了拉,在朦胧的灯光里抱住另一个灵魂闭上眼睛——当然他没有睡,他和富冈义勇的作息总是不能同时做到规律与重合;不死川在想些别的事:幸亏决战后他和水柱被分到了同间病房,否则他不会知道富冈义勇那句他最讨厌的话其实是完全相反的意思。
自卑而怯懦的灵魂也可以千锤百炼,铸成流丽的刀锋。而现在已不需要刀锋,狂风海啸都要静止。
神当年残忍,让他们做了未死的人;神又仁慈,让他们在人世互为倒影。
不死川想,他们之中谁会先离开呢?另一个人又会如何度过剩下的冬天?
入冬后不死川也开始咳嗽。
隐又拿来一些东西,玄关的柜子需要挪一挪。不死川去搬,发觉这柜子出奇地沉。他双手把住柜子两角用力,却只挪开了一点点。富冈听见动静,正想来搭把手,隐刚好从外面进来,一边道歉一边把柜子抬走了。隐走后两人面面相觑,不死川问:“你觉得这柜子沉吗?”
富冈老老实实去推推柜子:“挺沉的。”
不死川拉着他去了道场,各自取了木刀尝试互相劈砍——第一下木刀便双双脱手,不死川看着刀飞出去愣了好半天,笑了出来。富冈也跟着他笑。
这一批隐走后没几天,宇髓带着他的三位妻子过来串门。原忍者们绕开大门翻墙入户,雏鹤受命潜行到起居室,看见风柱与水柱大被同眠,手足相缠,黑白猫咪睡得浑然一体。雏鹤溜出门,一边如实汇报一边抱怨自家丈夫扰人清梦。宇髓不以为意地笑笑,挥挥手让三位妻子按计划行事。忍者们做事轻嗖嗖的,不死川梦中以为有猫咪上房揭瓦,殊不知水宅闲置的客房已经焕然一新。
两人一觉从正午睡到半夜,起来梳洗路过闪闪发亮的客房,才发觉水宅闯进了人。宇髓在道场闲坐,摆弄角落的一枝插花,见富冈找来,冲他扬扬手中酒壶。
这夜是满月,不死川提议去外面坐着。富冈也没有异议。
宇髓把小桌摆在了竹林里面,白天下了小雪,竹林里飘荡着冰冷洁净的微风。宇髓给三个杯子倒上酒,三个月亮在杯中起伏。
大多数时候是宇髓和不死川闲谈,富冈倾听,偶尔说一两句。宇髓提到炭治郎,不死川难得跟着夸了两句,又骂了三句炭治郎的头。兜兜转转,话题落到富冈身上,谁都没想过富冈舍命担保的居然是最大的胜机。
富冈义勇摇头:“如果不是我晚了半天……”话音未落,一只手便在落在他头顶,狠狠揉了两把。
“你这混蛋,别把所有东西都往自己身上扛。”
富冈义勇没吭声,任由不死川在自己头上揉来揉去。
不知谁开了头,话题由近至远,谈起身后事。不死川叫宇髓别瞎操心,与其在快死的人身上浪费精力,不如好好回家照顾几位娇妻。宇髓思路惊奇,一拍桌子说那干脆你俩嫁进来吧!我不介意多纳两个,娇妻战友一箭双雕。
富冈义勇跟不上同僚思路,抱着杯子目瞪口呆,只听老友本性不改甩出一串带颜色的玩笑话,旁边不死川一口酒喷出来。
不死川实弥好像又变成鬼杀队的不死川实弥,顶着熟悉的恶人脸:“你说什么——”
宇髓夸张向后仰,哈哈大笑。天上的云被风吹动,竹影婆娑,沙沙的声音和着寒虫鸣叫,林子里似乎多了些熟人的影子,笑闹的劝架的,像肥皂泡一样,富冈义勇一晃神,就都消失了。富冈有些恍惚,趁着酒劲问:“你们听说过走马灯吗?”
不擅交际的富冈义勇终于在聚会上成功挑起话头而非纷争,可喜可贺。
不死川点头,说死里逃生的队员都见过,一般都看到亲友等等;宇髓还提到彼世有净土地狱之分,比如胡蝶的继子说在战胜上弦后看到故人在花海中拥抱至亲,之前的金发小鬼曾站在河流此岸与彼岸恩师隔空喊话动人肺腑等等。不死川补充,他前往无惨所在时听到火焰烧灼声与凄厉怒吼,想必是恶鬼心有不甘。
富冈暗暗羡慕。战友所述不论人鬼,临死总能见到些什么。而他一无所获。一年前他悄无声息地离开鬼杀队,先后做了两件蠢事:让自己沉入海中、用刀割开手腕。他企图踏入生死的界限去看看故人是否还在,然而一无所获。他手上留了个难以解释的伤口,为了等它长好,他在外流浪大半年,不肯回狭雾山。
他一口饮下杯中酒,反思自己一定是哪里没做好:消沉数年、决战害人过来作盾丢了性命、被打掉刀、砍掉手臂、炭治郎……一切都不如预期。宇髓看出他在走神,抓起一撮雪,拍在他脸上。富冈义勇瞬间回魂,听见不死川正说到净土地狱,杀人者下地狱,救人者去净土。
“你知道吗,”宇髓压低声音作神秘状,“我死后是会下地狱的。”
不死川白了他一眼:“你说什么胡话。”
“你真以为我是什么好人?”宇髓震惊地看他们一眼,“本大爷加入鬼杀队之前手里不知收了多少人命,你们凭什么觉得我会去净土?”
“我还杀了我妈呢,”不死川摇摇杯中的酒,“也好,反正老子不想去净土。我巴不得去地狱揍那个混蛋爹。”
富冈摇摇头:“我可能……”
宇髓及时打断:“富冈这家伙不会下地狱,他恐怕除了鬼连鸡都没杀过。”
富冈义勇:“我杀过鱼。”
“这个不算。”
可能醉了的人真的会做一些平时不会做的,蓝眼的青年直起身,拉过不死川的手放在桌上,又拉过宇髓的手放在不死川手上,然后把自己的手叠上去。他做这事的时候重心稳当,眼神清亮,看上去清醒得很。
不死川和宇髓对视一眼。
——得,这是已经出局了。
“走马灯也好梦也好我都没有看见过。我什么都没有做好,就算再想念谁也没有资格去见他们。”富冈义勇说,“我不知道我这样的人会去哪里,但如果你们身在地狱,我就去找你们……我带你们走。”
“哇哦。”宇髓吹了声口哨,“好华丽的发言啊富冈,但是你认识去地狱的路吗?”
不死川往富冈那挪了点,让摇摇欲坠的同僚靠在自己肩上。鬼杀队没解散时富冈从没在聚会上喝过今天这么多的酒,旁边两人也是头一次见他喝醉了之后心智滑坡。心智滑坡的富冈义勇认真思考,宇髓生怕自己听不见,凑到旁边准备听他酒后宣言。
酒精融化了看不见的冰壳,富冈的眼睛清澈得像十来岁的少年。
“我不明白,你们救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会笃定自己会去地狱?许多人因我的懦弱而死,为什么说我会被允许去净土?是神失职。”
这样的富冈堪比百年一遇的自然奇观,华丽的忍者支着下巴睁大了眼睛。宇髓没有笑,不死川也没有笑,似乎想起某个无用的神明;宇髓看着看着伸手摸一把他的头,像安抚小朋友。
“找不到路……就往下走,一直往下。去悬崖,去深渊,我一定会找到你们,带你们上来。”
富冈义勇醉了,他说的很慢,好像在发誓。
宇髓用残缺的双臂抱住他同样破碎的战友们,不死川的三根手指紧紧揪着他的衣领。富冈义勇被他们两个挤在中间,抬眼就看见天上摇荡的月亮。
“说好了。”
这一场小聚到这里应该就收拾心情结束了,可酒还剩一壶。于是宇髓给自己斟满,举杯向天。
“那么敬主公大人。主公大人若在天有灵,还请……”他想了想,“还请保佑富冈义勇不要迷路。”
不死川闻言轻笑出声,也拿过酒壶。
“那这杯敬悲鸣屿先生。玄弥承蒙您照顾了。”
“那么我敬胡蝶香奈惠小姐和可爱的胡蝶忍——”
“敬炼狱杏寿郎。”
“敬时透……”
“十四岁的小鬼你让他喝什么酒!”
“敬伊黑……”宇髓倒了一半,停一下,“和甘露寺。”
富冈义勇歪歪扭扭靠在不死川身上,听到蛇柱恋柱的名字,笑了出来:
“来世幸福。”
宇髓表扬他:“说得好。”
意料之内,宇髓在水宅的客房住了下来。
大晦日那天,天王寺带来了炭治郎的书信。宇髓回自己的宅邸探望妻子,不死川和富冈在廊下坐着,不死川没戴眼镜看不清信纸,富冈拿着信念给他听。炭治郎的信一如既往分量很足,富冈义勇念半张纸就要停下来喝点水。
炭治郎在信中说,新年过了就是春天,等到垂樱盛开的时候义勇先生折一枝寄给我吧。
现在樱花还没开呢。
不死川笑着抱怨,说:“富冈,去寺庙听敲钟吧。”
两人换了厚衣服,往最近的寺庙走去。世界白茫茫一片,大雪如碎琼乱玉一般。不死川把富冈右边衣袖在自己手腕上打了结,他们踩着雪,一步步在街道上走。太阳落山,街道两侧点起了灯,小孩的嬉闹声在雪地里开出花朵。空气中是炊烟的味道和荞麦面的香气,几户人家摆上了门松,还有捶打年糕的响动,是他们几乎从未见过的温软尘世。
路旁煤气灯的光和雪光糅合成轻暖光晕映在街道上,斩鬼人的眉眼也柔软不少。他们靠得很近,一边走一边闲聊。故人变成言语,和他们一起在街道上走。
“没有鬼的日子可真平和啊。”
“以后都会一直平和下去的。”
听过一百零八钟声,两人照例走去鬼杀队的墓园。他们从山上互相扶持着下来,在雪地踩出一串脚印。这条路他经常走,只是原来几刻钟就能到的路程此时却需要整整一个夜晚。
雪停了,月亮洒下清辉,雪地反射着刺眼的白光。不死川觉得到处都是白色,他揉了揉眼睛,雪却突然大了起来,好像在他眼前降下了帘幕。他一时惶恐,险些将富冈拉得一个趔趄。
他看不见了。
富冈笨手笨脚,惊慌失措地抚着他的眼睛,做些无济于事的安慰。不死川倒是很快冷静下来,摸索着拍拍炸了毛的同伴。富冈义勇恐慌期过去,猜测是雪盲,单手磕磕绊绊解下自己的围巾让他蒙住眼睛,准备拉他回去看医生,不死川却执意先去墓园祭拜。
富冈争执不过,默默在前面带他走。
走到墓园门口刚好天光乍破,太阳尚未升起,清晨的墓园只有他们两人。富冈牵着他先找到战友们的墓碑,然后是夈野匡近和玄弥。
不死川祭拜完弟弟就跪坐在碑前不动了,他觉得自己该多想想玄弥。他们长大之后相见甚少,即使见面也是单方面剑拔弩张,直到最后生死相隔。他甚至有些不确定玄弥的脸——细微之处的变化他确实记不清了——虽然鬼杀队待遇优渥,但基本没人会想留下照片这种奢侈的玩意。没有相片也没有画像,玄弥的脸只停在他的记忆里:还没他高的小玄弥占了多数,而比他高的玄弥则很少出现,只是那少得可怜的匆匆几面。
他眼前所见是围巾和雪盲给他的黑色空间,胡蝶香奈惠在空间里坐着,匡近在另一边向他挥手,玄弥站在花柱身边,双手拢成喇叭状,朝他喊着什么。
——听不见。连玄弥的脸都被挡住了,看不清楚。
不死川还记得上一次自己在这里想念弟弟是什么样的情景。那是大战之后的第一个秋天,他一身血腥味在这里枯坐,直到同样来悼念同伴的富冈义勇失去平衡在他身后几排的地方摔了一跤。富冈的故人不在这里,他那次为吊唁那些以身作盾的队员而来。不死川看着他歪歪扭扭地走,在每一个新碑前深深叩首。
他的思绪飘得太远,富冈以为他在伤心,蹲下来把手搭在他背后。不死川不得不澄清他只是在想些别的事,可是从富冈的反应看他越描越黑。不死川只好摸过去拍拍他脑袋,手法娴熟仿佛拍小狗。
他在围巾下睁着眼,那三人还在黑色的空间里。不死川想起之前看的书籍,当人合上了尘世的眼睛,会见到尘世之外的造物。可这三人非亲即友,确定不是思念的造物?
他思索片刻,正想问问富冈义勇,却看见空间的角落多了一个没见过的人。是个特征很明显的男孩子:浅檀色的头发,嘴边有一道长长的疤。他的衣服是黄橙绿三色相间的——
不死川什么都没有说。男孩子和他笑笑,又向他旁边挥挥手,一转身就不见了。
回去的路上,不死川向富冈提起另一件事:关于用浅檀色花朵吊唁的隐。
隐之中有几位队员来扫墓总是会放上浅檀色的花,在一众白花中格外独特。问其缘由,隐回答当年最终选拔,万幸得到浅檀发色的少年救护。尽管那年选拔合格的人格外多,可是那位少年再没有出现。他们记忆中的藤袭山被繁多的任务侵蚀,只剩一点浅浅的檀色,从此被视作祝福和感恩。
富冈义勇听着,没有说什么。
不死川忍住了想去摸摸他眼睛的冲动。
不死川的雪盲持续了十二天。二人迫不得已角色互换,富冈变成了照顾人的那个。失去视力对他而言确有不便,但突然成为监护人的富冈义勇让他觉得足够新鲜——两相抵消,算是不赚不亏。富冈义勇牵他在屋里走动、帮他煎药、像个真正的监护人那样盯着他一举一动,每一项都做得小心翼翼又十分认真——虽然总会失败几次,仿佛猫猫狗狗学人开门。
新年后寒流来袭,大雪一天接着一天。不死川睡不着的时候靠在墙边发呆,富冈待在他身边寸步不离。有时富冈义勇会先睡过去,一头撞在他身上,像猫一样连人带被子缩成圆球。不死川也顺其自然把人当猫,一遍遍从头摸到尾。
他恢复视力的那天是被一股血腥味惊醒的。不死川顾不上消化重见光明的事实,顺着血味找过去,看见富冈义勇跪在走廊捂着脸,血从指缝一滴滴掉在衣服上。而衣服前襟已经完全被血染红。
他几乎听到了丧钟,疯了一样冲上前去把人的手拉开。
富冈不是吐血,而是在走廊没走稳撞破了鼻子。是个小伤,但将近半天都无法止血却不是小事。富冈看不死川气势汹汹冲过来,有气无力地辩解说等等就好了,不死川没听他废话,骂骂咧咧地让他仰起头,一指头摁上他鼻梁。富冈皱着眉头喊疼,左手使劲揪他的袖子要他放手。不死川不听他的,另一只手伸到廊下抄了一把积雪捂在富冈后颈上。富冈被冰得一哆嗦,挣扎的幅度都小了不少,不死川顺势把腿一勾,让他整个人靠在自己怀里。
不死川折腾了半天才堪堪帮他止了血,富冈因为失血太多已经昏睡过去,鼻梁上被他压青了一块,看上去有些可怜。不死川刚刚恢复视力,外面白花花的雪照得他头晕目眩。幸好宇髓回来,赶紧把两人分别拎进去。
后来富冈在篱笆外面看见之前咬他的黑狗,带着一窝小狗昂首挺胸打篱笆外面过。富冈紧急回忆炭治郎的撸狗建议,却发现记忆力也不如从前,狗子近在眼前,他转身逃跑。
不死川出现,硬生生在半路截住了狗。狗子冲他兴奋摇尾巴,把肚皮露出来让他摸。狗崽们有样学样,纷纷躺倒。富冈躲在远处心生怜爱,上前想摸摸小狗,却被狗子回头怒吠。不死川看着好笑,忍不住告诉他不要当着大狗的面摸狗崽。
狗子在水宅蹭到大餐,吃饱了干脆在篱笆外面躺下当门神。不死川用富冈义勇的旧衣服给他们搭了窝,可是狗子见了富冈依旧没什么好脸色。
炭治郎又来信了:祢豆子最近被西洋店里的标本吸引了,到了夏天义勇先生捉一只萤火虫做标本吧。
“为什么这个小鬼总在给我们安排两个月之后的事情?”不死川说,“上次叫你寄的樱花还没开呢。”
过了十来天,富冈义勇中午出门,与狗子狭路相逢。
狗子没冲他嚷嚷,迈着小碎步绕着他打了个转,这里嗅嗅那里嗅嗅,在他脚边趴下了。
富冈义勇生平第一次近距离体会毛绒绒,受宠若惊,小心翼翼蹲下摸狗头,狗子把下巴搁在他腿上,黑溜溜的眼珠子看着他,不讨好也不轻蔑,颇有些悲天悯人的神色。
不死川出来看到人狗和谐相处十分惊讶。
他们玩闹没多久,外面刮起了风,不死川拉拉扯扯把富冈弄回里屋去。
当天半夜,不死川感到有人在推他。
——哥,快醒醒。
他喊了一声玄弥的名字跳了起来,富冈义勇被他吓了一跳。他赤着脚站在门边,看来准备出去。富冈问他是不是做了噩梦,不死川顾左右而言他:“你去哪?厕所?”
“有点冷,我去问宇髓借床被子。”
不死川在被褥下面缩了缩脚,是有些冷。明明壁炉烧着。他左右想想,干脆和富冈一起去。他们敲开客房的门,宇髓没睡,抱着被子跟他们进了房间。
生活讲究的忍者大人当即着手屋内取暖工作,毫不客气批评他们不应该在壁炉里放这么少的柴。富冈看来困倦至极,哈欠一个接一个;不死川由他放飞自我,直到宇髓一手一个搂着他俩钻进被褥才觉得不对。
“十个壁炉都比不上祭典之神华美的肌肉。”宇髓用完好的那只手把不死川按在自己右侧,富冈没什么动静趴在左侧,半只手臂就能兜住他。
不死川:“我信你个鬼——”
“本大爷这充满热量的肌肉难道会有假吗。”
富冈快睡着了,宇髓只能闷闷地笑。身边有这么大一个人形热源暖着,不死川的倦意很快上涌。就算如此他也不忘同僚斗嘴:“我以为只有小姑娘才几个人抱团睡觉。”
“你是不记得你跟富冈抱在一起睡了快三年吗,太可恨了你这个拔□无情的渣男。”
“……算你狠。”
“不过真奇妙啊,当时在队里你和富冈的关系是最差的吧。”
“这不怪我。这家伙,”不死川打个哈欠,“是真的不会说话。”
“哈,难得能看到你俩能华丽共处。不会是抱在一起哭了一场吧?”
“嗯……你猜猜看?”
不死川又打了个哈欠。
“明天再听你说……我困了。”
“你睡吧。”宇髓说,扭头看看左侧的富冈,对方蜷在他臂弯里,像一只黑色的猫,“富冈已经睡了。没动静了。”
“是吗……比我早一点。”不死川揉了揉眼睛,在祭典之神号称能抵十个壁炉的肌肉旁边找到舒适的位置闭上眼,几息后似乎想起了什么,迷迷糊糊伸手去摸富冈的衣袖。
宇髓腾不出手帮他,只能口头指挥:“往上、往上、前边一点。”
不死川两个指头勾着袖子,把同伴的手拽出来。是左手,有些凉了,只有一点点温度。他是不是又压着断手了。不死川在心里抱怨。
“别走散了。”
宇髓叮嘱道。
室内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他搂着自己的战友,听外面的黑狗呜呜地号叫。
现在还是春寒,雪还在缓慢地融化,附近的樱花一株也未开。冷气顺着窗缝攀上他的手臂,好冷啊,他从没觉得春天会这么冷。但是春寒很快会过去,此后每天都会平和地过去,草甸会变绿,垂樱也会开,人间回暖,孩子们会在温暖夏夜扑萤火虫,情人们会在河边彻夜低语。而他,就算会去往地狱,也会有人从净土往下,一直往下,直到一双双手将他拉回彼岸。
屋外的风雪已经停了,明天将迎来新年后的第一个晴日。
FIN.
全职×龙族番外:尼德霍格有兴趣代练荣耀职业赛吗-15
·露露喵!一穿三!来了!
-以下正文-
路明非刷账号卡上了游戏——他对无极战队确实不怎么关注,不如说直到几天之前真的才知道原来他们也曾经是联赛里的一支边缘战队,但他也不是真的在纯玩抽象,被何安当面放了虽然不甚成功但也算战前狠话的狠话之后回去还是做了点功课,具体表现在把无极战队之前的比赛回放翻出来看了下。
然后他确信,无极战队这种边缘战队的比赛是没什么好看的,技术不行还没有节目效果,还不如看包子和罗辑菜鸡互啄有意思。
不过他这次还是有认真对待的。
因为他本次擂台战的对手是魔剑士丁昆——操作的选手正是何安。
就是那个对荣耀的认知程度太低了的......
·露露喵!一穿三!来了!
-以下正文-
路明非刷账号卡上了游戏——他对无极战队确实不怎么关注,不如说直到几天之前真的才知道原来他们也曾经是联赛里的一支边缘战队,但他也不是真的在纯玩抽象,被何安当面放了虽然不甚成功但也算战前狠话的狠话之后回去还是做了点功课,具体表现在把无极战队之前的比赛回放翻出来看了下。
然后他确信,无极战队这种边缘战队的比赛是没什么好看的,技术不行还没有节目效果,还不如看包子和罗辑菜鸡互啄有意思。
不过他这次还是有认真对待的。
因为他本次擂台战的对手是魔剑士丁昆——操作的选手正是何安。
就是那个对荣耀的认知程度太低了的家伙。
路明非进入地图后目测了一下自己和魔剑士的距离,跟乔一帆一样也是一头就扎进了水中。
“为什么你们都能下水啊?”包子提出了新的疑问。
“水底行走这个部分你和小唐他们还没练习到。”叶修解释。
何安说他们训练软件没有也确实不是单纯的贬低,因为兴欣超级缺人手,所以目前就是拿到了荣耀总公司的授权和环境建模数据,至于适合他们的训练程序确实是还没有开始做。当然也能参考义斩的做法直接向别的战队买,不过这种都属于各大战队的核心信息了,跟银武的构建公式一样,不到穷途末路打算散伙跑路的战队谁会卖?加上小战队的训练软件叶修也实在是看不上——所以他们现在的日常训练还是找一块荣耀里面没人的野外地图自行练习,效率确实低了一点,别说遮影步那些了,比较基本的水战都还没提上日程,包子和唐柔属于进度比较快的,像安文逸和罗辑还在进行战斗意识训练呢。
至于莫凡,莫凡有莫凡的问题,他实在是太喜欢消极比赛了,路明非倒是对他这个大部分消极偶尔抽疯的状态适应良好,不过叶修也有叶修的安排——团队战这样还行,万一到了要上个人战的时候他也不能全程蹲在树上用烟花式打法吧。
解释的当口,路明非操纵着神枪手已经在水底摸出去了很长一段时间。
魔剑士丁昆倒是不慌不忙,在水面上因为折射和阴影角度确实是很难发现在水底的角色,但是时间一到对方总归是要浮出水面的,神枪手有中远程距离攻击的玩法,但就算算上曲射,这张地图上适合射击的点位无非也就那么多——回廊太多了,影响视线的。
而如果这个神枪手要玩近战的话——何安掐着CD冷却的时间往自己周围铺了两个阵,在有debuff的情况下,不管怎么说近战都是他占优势的。
而这会弹幕已经吵翻天了。
[卧槽露露在干什么?]
[他往那个地方走——完全是视线死角啊根本瞄不到他想干嘛?]
[卡敌人的视线死角然后狙也是很正常的做法吧?]
[这张图……别说敌人的视线死角了,那也是他自己的视线死角啊!]
[而且他一下水就往这个地方走,全程都在回廊的阴影下……]
[露露不是包子露露肯定背过图的]
[XS你露背图有一套的]
[你露以前播过单机横版过关速通局,速通到那个程度不背图不可能]
弹幕讨论间路明非已经走到了丁昆所在的回廊水底,而丁昆这会正试探性往脚下丢了个冰创波动阵!
冰创波动阵,范围攻击,几率降低角色移动速度、触发冰冻效果。
但路明非最不担心的就是降低角色移动速度,他本来就不是吃攻速的中近战流派。
[要死了要死了露露中了debuff了!]
[他不会真的顶着debuff跟魔剑打近战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不是我有个问题他又看不见丁昆怎么能准确摸到丁昆脚下的]
[打过FPS游戏的人都知道,听声辨位是基本功——]
[这里是荣耀,为什么要求选手打过FPS游戏!]
路明非的呼吸条也快见底了,他顺着柱子爬上去露出了水面,蹲在回廊地板和廊柱的三角横梁上,上了曲射后,确定上方传来的魔剑士的脚步声——
巴雷特射击,开枪!
[不是等会这个地方开枪是要——]
[我他妈真的是艹了!]
[我草不是吧曲射还能这么玩?!]
[他上次在网游里拉出个大U就很离谱了但是这他妈的——]
路明非的射线击发后,先是平直地飞了出去,在空中拐了个180度的弯飞上了回廊,而后在进入回廊后又拐了一个大弯准确地命中了魔剑士丁昆的头部!
触发200%的伤害!
丁昆的血槽霎时间就下降了一大截,几乎快见底了。
但这条射线也暴露了路明非的位置,何安想要立刻使用地裂波动剑抢先出手,然而——
神枪手开枪后根本不确认是否击中,而是立刻开始顺着廊柱往上爬,爬到栏杆上之后空中起跳,接着一个踏射成功地踩在了魔剑士的脸上!
强制抓取,魔剑士的技能被打断了!
神枪手来了一轮左右开弓,魔剑士那点血皮直接见底。
何安落败。
跟此前逐烟霞对阵他一样,他只擦破了点露露喵的血皮。
路明非到此只被冰创波动阵的范围攻击擦破了点血皮。
“穿一。”
路明非非常嚣张地在公共频道打出了这句话。
[草好嚣张]
[他真的要一穿三?]
[不管是不是打算一穿三反正他这么说了]
[九命无极是不是要被气疯了]
[无极疯不疯不知道反正+10粉丝正在论坛发疯]
[咋?]
[狗仔队立大功爆了+10全员正在披马甲视奸兴欣]
[草了谁把链接贴出来看看]
[这→《嘉世又下一城,但是王者心态小肚鸡肠,全员视奸兴欣是有什么心事吗,有图有真相》]
[能有啥图啥真相啊]
[嘉世打完挑战赛之后这个直播间突然进了一批号,全是嘉王朝的号,给狗仔队立大功扒出来了]
[就不兴嘉世粉丝过来视奸露露喵吗,他们对露露真的恨的深沉]
[确实没有直接证据,但是狗仔队立大功定位了那几个号的IP地……]
[一个街区……]
[草了……说+10粉组团包场看兴欣说得过去吗]
[感觉很难……]
[不是等会——你们看刚刚进来的是谁?!]
[卧槽沐雨橙风?!]
[苏沐橙直接上大号进来了?!她干嘛?!]
[反正都这样了脸还是别要了吧←女神be like]
[给+10脸都扒干净了]
[等会女神你在发什么——]
苏沐橙才不管弹幕飞速往上滚着什么,直接爆手速刷了一整屏的“兴欣加油”,刷完之后意犹未尽,又刷了一整屏的“兴欣必胜!”,刷完之后满意地看了下鸦雀无声的直播间,潇洒地登出,拔账号卡,下线。
坐在她旁边的肖时钦目睹了全过程,长长叹了口气,加快了啃鸭脖的速度。
……这姐们,这是装都不装了啊……
沐雨橙风离开了直播频道之后,弹幕观众才敢说话。
[苏沐橙这个行为说明了什么]
[先排除+10全员辱追兴欣的可能性]
[只可能是个人行为]
[但是露露是苏沐橙粉丝吧,还拿到了to签,看情况就是他到H市不久之后]
[家人们,我想到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那段时间+10已经要打挑战赛了,苏沐橙没有公开露面的商务,那露露是怎么拿到to签的]
[已知兴欣唯一职业人脉目前明面上的就魏琛]
[魏琛应该只能帮忙搞到蓝雨的to签]
[所以……]
[该不会……]
[讲真我觉得坐实了]
[君莫笑就是叶神]
[队长不出镜很好解释了]
[叶神本来就喜欢躲镜头]
[他从来不接受任何采访]
[完了论坛那边打飞了]
[咋了咋了?]
[有人把沐雨橙风的刷屏贴论坛上了,+10粉屠版骂狗叛徒,叶神粉大部队终于下场了!]
[现在是不是橙粉叶粉+10粉三方混战]
[孙翔粉也去了]
[这跟孙翔有啥关系]
[这样的,+10粉骂苏沐橙狗叛徒,叶粉骂+10卸磨杀驴,+10回嘴叶神状态下滑所以才换的孙翔,叶粉骂孙翔,孙翔粉反击说+10耽误了孙翔,小事情粉掺和进来说孙翔他妈带不动的驴,孙翔粉反击说苏沐橙一直单打独斗就带得动吗……总之现在是万物竞发勃勃生机的景象就在眼前]
[好热闹啊我要双开去围观了]
[露露的对手好可怜……感觉心态崩了]
[露露一向擅长搞心态的……差不多该穿二了吧?]
如弹幕所言,路明非本次的对手本来在伍晨和何安的鼓励下带着策略而来。
路明非刚刚交了波大,CD还没满,所以至少这轮擂台赛中他只能用中距离攻击配合近距离攻击来战斗了——只要能换血,把他控掉多打一个人头多一分也是好的。
但可惜的是,对面的术士刚刚一进入地图,路明非就做出了一个非常搞人心态的举动。
他打了一行字:“我血回满了。”
“他血回的这么快?!”对面的选手吓了一跳。
弹幕也吓了一跳。
[看他的装备啊!]
[我草我现在才发现……满身银装?!]
[兴欣这么有实力的吗?!]
[哪有啊包子和小唐还有一寸灰都只有主武器是银武其他的全是橙装,我刚拉出他们的角色看了下,老魏的迎风布阵最多了也就七件银装吧,君莫笑现在不知道但上次他出场的时候也就主武器是银装]
[露露的银装都是70级的]
[所以……]
[是露露本人太有实力了……]
[难怪他平时一直把大号捂着……]
[技术强……号也强……他是为什么都熬到大龄选手的年龄了才开始打职业……]
[他那个学是非上不可吗……]
[所以他回血快100%是他装备的效果了]
[debuff时间也短啊]
[真的,他debuff挂的时间也比正常短]
[所以他的装备主攻生存?]
[生存和暴击,之前他的粉丝就扒过,他上场的时候打出暴击的概率太高了,就是没叠过速度]
[跟一枪穿云两个思路啊]
[一枪穿云是主攻速度和攻击力的吧?]
[一枪穿云是中近程的打法,露露是狙击流的打法,狙击手主打生存和收割还是正常的]
[他那大招CD只要满了高概率击发400%,一发带走一个人头,纯纯狙击流打法]
路明非搞完术士的心态之后倒也没有做出别的举动,直接冲了过去一个踏射把人控住,然后交了一套神枪手近战连招,术士虽然被他搞了一下心态但也迅速调整了状态,中途还交了大,但路明非完全没管,纯纯卖血流打法,硬吃了死亡之门之后把术士连到了死。
术士下场的时候路明非大概还有四分之一的血。
“穿二。”他在公屏上打。
[他只剩四分之一的血了,这真的能穿三]
[既然他这么嚣张,我想那总有他的道理……]
[且慢,他为什么用卖血流来着?]
[因为他的巴雷特射击没CD了啊!]
[所以他现在……]
果不其然,无极的第三个选手进入地图的时候还想和路明非周旋一下。
而路明非慢悠悠地打了一句话。
“我在等CD,你在等什么?”
说完直接站在回廊顶上开枪,又一个风骚的S型射线,这次成功地触发了400%的加成,一发送走对面。
“一穿三。”路明非嚣张至极地用这句话给无极VS兴欣的擂台战做结。
[真的一穿三……]
[我真的……我不知道说什么……]
[无极的粉丝还好吗]
[无极很难坚持下去了吧,本来今年有+10这些小战队就不太做指望的]
[他们挺到线下赛的话至少还能有转播和商务分成]
[完犊子了这下他们]
[至少还有第二场呢,搞不好第二场能翻盘?]
[你们还没发现吗,擂台和团队上的都是露露常用阵营,个人战那几场应该是给小乔包子小唐他们练手的,露露上就是要保赢]
[所以兴欣打算在主场上叶神]
[完蛋了这下,无极真的完蛋了]
[主场+叶神,buff叠满,估计都拖不到加时赛,直接大比分输掉]
[说个好笑的,兴欣的粉丝团在荣耀发帖了,说开启入会审核,他们成员有限请想加入的粉丝排队拿好号码牌]
[露露一穿三效果这么好?]
[哪能呢,叶粉大部队观望了几个月之后终于下场了]
[笑死兴欣粉丝团那个规模能吃得下叶粉那么大体量?]
[别小看露粉啊,本来现在说是兴欣粉丝团实际上主要运营成员就是露粉,最多还有几个养老的魏粉]
[该说不说兴欣别的地方看着凑合问题粉运这块还挺专业的]
[粉运和商业化都是露露在管啊,他直播的时候说了,梯队建设之类的才是队长的活]
[大主播出身就是6啊,有些职业战队选手固粉都没他这么厉害]
[养成粉才是最长情的,露粉骨干都是养成粉,看他从代练转型的大主播,而且他饭撒又给的足,只要上舰什么都好说,除了女装]
[真的吸了很多不是竞丝的养成粉……他家粉头巨专业,不知道从鱼圈哪里爬墙过来的,现在入会标准的要查成分,+10粉要卧底被飞了好几个了]
[他这款本来就很吸养成粉啊,养成粉的口味你们不懂吗,太帅的不要,但是相方要帅,事业要能一路上走……他buff叠满了,养成粉天菜]
[他还有钱不用橘子打榜……太舒服了当他的粉]
[那是因为有榜一富哥帮他打啊,说真的他那个榜一富哥什么来历我好奇很久了]
[就是哥哥吧,哥哥也是公子哥啊,上次旅游vlog不是拍到了吗哥哥刷卡的时候,黑卡]
[不是的之前有人问过露露哥哥在不在直播间里,露露说哥哥在但是没让他上舰,哥哥怒而上舰然后大家看到了,他的号叫村雨]
[所以榜一那个“零度海豹”到底是……]
[谁知道呢,好了别聊了,开团队战了]
团队战终于换了张地图,是泉炎旗海。
双方选手一起登陆,无极这边是常用阵营,魔剑士、枪炮师、术士、气功师和牧师,元素法师替补。
兴欣这边也算是老熟人阵营了,露露喵、包子入侵、昧光、毁人不倦、小手冰凉,迎风布阵替补。
长期关注兴欣的老粉都知道,兴欣常用的团战阵营是两套,一套是君莫笑领队的常规战术团队,主要成员是君莫笑、寒烟柔、迎风布阵、包子入侵、小手冰凉,露露喵替补,一套就是露露喵领队的抽象战术团队,主要成员就是上面那些,之前路明非在直播中也透露了,鬼剑一寸灰的加入就是为了补强君莫笑的常规战术团队,所以应该是为了替换掉偶尔会太过抽象的包子入侵——牧师肯定是必要保留项目,而迎风布阵的状态其实不太适合作为首发,所以君莫笑的团战队伍应该还缺一个人,到底缺谁——
刚刚沐雨橙风大刷屏,坐实了君莫笑的身份,有心人已经算起了苏沐橙的合同时间,一个一个梦开始飞出了天窗。
泉炎旗海这幅图的特征就是有很多旗帜,每一面旗帜代表着一个地形buff,随便踩上去就会触发,对地图不熟悉的人上来肯定会束手束脚,无极选这张图肯定也是为了欺负对地图不熟悉的人。
观众也有一样的担忧。
[药丸,包子要G]
[不啊包子不背图有人背过,复习一遍,露露他——]
[露露背过图啊!]
果不其然,路明非在团队频道中直接打出一串坐标点,提示队友:“这几个点是火坑,别踩,其他随意。”
“不是还有泉水吗?”包子多余问了一句。
“是泉水你游上来不得了。”路明非道,“包子自由行动,毁人随便找个地方猫着,昧光按照我报的坐标点开始趟雷,我怕包子记不住,小手冰凉切迎风布阵。”
不带奶?!观众频道又是一惊,紧接着无极战队也做出了同样的决策——
他们的牧师也跑到了换位点,切了那个元素法师。
双方是要开始纯卖血互拼了吗?但纯卖血的话——那边基本都是范围攻击的火力点,兴欣并不占上风啊?!
“让他们看看什么叫乱中有序。”路明非指挥道。
-------
露露喵一穿三!达成!
彩蛋继续昨天的(躺)
番外:路明非感觉自己好像被人盯上了-2
那些利威尔不知道的事
「敬战争与死,敬自由与海。」
「谨以此信,致不灭的士兵长,致平凡的利威尔。」
埃尔文救过一只白鸽。
他们共度了一段不长不短的日子,但鸟儿喜欢窗外,从不会回头看他。
后来它扑打洁白而柔软的羽翼远去,年幼的埃尔文保持着打开笼子的动作眺望,直至冰冷的城墙后他再也看不见的远方。
鸟儿生于天空。
所以埃尔文给它自由。
「我在簇拥与覆灭中走向你。」
生活是件难事。
有时利威尔感觉日子在慢慢变好,他一一见到天空与森林,行过日月与朝夕,起码不必永远躲在阴影里四处碰壁,为一口干涩的面包绞尽脑汁。
但同时他前行着无力地作别过去...
「敬战争与死,敬自由与海。」
「谨以此信,致不灭的士兵长,致平凡的利威尔。」
埃尔文救过一只白鸽。
他们共度了一段不长不短的日子,但鸟儿喜欢窗外,从不会回头看他。
后来它扑打洁白而柔软的羽翼远去,年幼的埃尔文保持着打开笼子的动作眺望,直至冰冷的城墙后他再也看不见的远方。
鸟儿生于天空。
所以埃尔文给它自由。
「我在簇拥与覆灭中走向你。」
生活是件难事。
有时利威尔感觉日子在慢慢变好,他一一见到天空与森林,行过日月与朝夕,起码不必永远躲在阴影里四处碰壁,为一口干涩的面包绞尽脑汁。
但同时他前行着无力地作别过去的一切,然后将现在的日子活成过去。
他很累了,但却怎么也逃不过告别。所以利威尔时常看着刀柄与手心滚烫的鲜血,分不清熟悉的腥臭是杀伐还是拯救。
利威尔兵长是个强大、臭屁又温柔的人。
他不再年轻了,还是会在那些一代又一代年轻孩子们提起母亲时默默回想起幼时朦胧的片段,一个人坐在篝火旁望向夜空。
很长时间以来,壁外调查在外过夜时陪在利威尔左右的佩特拉等人总是会很吵闹,韩吉也经常拿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在他面前晃悠……但利威尔其实并不反感,他总是想多听一听这些战友们的声音、再多看一看他们的脸。
毕竟只有告别,利威尔从不习惯。
这一路上追随他的、他追随的,无一例外都在远去,任由他在燃烧殆尽的碳火中翻找追寻,伤痕累累,但从来抓不住什么。
世上所有昙花一现的美好组成了利威尔。
然后埃尔文会走向他。
每一次。
他在地下街遇见宏伟而柔情的太阳。
那是某个伟大的时刻,利威尔士兵长在埃尔文团长深邃而静谧的瞳孔中诞生,从此生为凡人却时刻扮演无上神明。
那也是某些平凡的时光,利威尔怀抱着一身沉甸甸的死亡与深情前来,用他的一切构筑并填满埃尔文的骨血之躯。
生活从不曾善待他们。
但在遇见彼此之后,他们开始学着生活。
入夜时分的微风清凉而舒适。
埃尔文在思考间歇喝了一口凉透的咖啡,然后继续拟定这次出行的计划。虽然时常因此失眠,但他很难改掉这个坏习惯。
他一直走得匆忙,这使他忘记自己。
“我回来了。”
换上常服的利威尔在十分钟后走进屋子,手里拿着两杯温热的红茶。
这是埃尔文去年托宪兵带回来的高级品,为送给他做生日礼物。不过在发现利威尔一直珍藏着不舍得喝之后,这已经写进了埃尔文定期向分配部提交的需求清单里。
“真是奢侈啊,团长大人。”
“还好吧。”
这点愿望的话,埃尔文还是办得到的。
利威尔走过去将冒着热气的红茶放在了埃尔文面前,“你知道的,埃尔文,这是104期入团的新兵们第一次壁外调查……我希望你能让他们多撑几次。”
“这是自然,我会尽力。”
得到安心的答案,利威尔背过身手臂一撑坐上了办公桌边缘,端起茶杯吹了吹。埃尔文顺势望向他下摆塞进皮带里的衬衫,他的士兵长相较于之前又消瘦了些。
“红茶的味道,还满意吗?”
“一般般。”利威尔猝不及防被烫得颤了下舌头,不禁有些恼火,“配你的话是绰绰有余,但我毕竟是经常喝红茶的人,这种层次的我见的多……”
“那下次有机会的话,还要吗?”
“要。”
利威尔喜欢寂静的夜晚。
待埃尔文处理好事务后,利威尔盘算了一下时间,起身将窗帘拉了起来。房间内只留下桌上小小一片昏黄的灯光。
之后他走到埃尔文面前,抬手解开那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
“我听见几个新兵在偷偷议论你。”
“他们说了什么?”埃尔文配合地抬了抬脖子。
“你很可怕,不过没我可怕。”
或许是因为有埃尔文坐镇,利威尔需要做的思考少了很多,所以在此前他没有想过兵团内部可能会有奸细和叛徒的问题……当然,现在知道了他也不怎么在意。
他相信这一切都在埃尔文的意料之内,而信任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大的保护。他们只需各司其职,将背后放心地交给彼此。
“也许是这样吧。”埃尔文想了想道。
最初将拥有巨人之力的艾伦交给利威尔及其特别作战班,也有埃尔文的意思。
就像利威尔说的那样,他不能放心将这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交给除了利威尔之外的任何人,就如同这次艰巨的任务,他也将艾伦安置在了处于中央后方的利威尔班,但与此同时……
“如果有生命危险,不要勉强自己。”
“哈?你在放什么屁。”
利威尔此时利落地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放在一旁摆好,然后赤身坐在了床上,双手环胸迷惑又烦躁地仰视着埃尔文。
“我可是你的众兵之长,埃尔文,你尽管随便用我。”
“……这话听起来有点糟糕。”
由于常年征战杀伐,利威尔苍白单薄的身体不免会留下许多浅浅的疤痕,只有埃尔文知道他觉得这些东西很碍眼,所以一直塞给他各种祛疤的药物。看来利威尔在拒绝之下的确有在悄悄用着。
“给我适可而止,金毛混蛋。”
而在他们做的时候每一处伤疤埃尔文都会怜惜的印上吻,虽然这么做常常会让利威尔痒得忍无可忍抓乱他的头发。
“你在担心吧,利威尔。”
利威尔动作一顿,望向撑在他身上的埃尔文深邃湛蓝的双眼,一时语塞。
这其实并不难看出来——因为每次利威尔难得主动向他示好,基本都在可能会执行特殊任务的壁外调查之前。而且他还会特意选在调查开始的前几天,以免对各自的身体状态造成影响。
利威尔在不安着。
每一个部下牺牲的夜晚,陷入自责与愧疚的利威尔都将十分难熬。他会在夜里被噩梦惊醒后一声不吭钻进埃尔文的被子,然后蜷缩着被揽进怀抱再度入睡。
因为习以为常,所以埃尔文每次都会一边闭目养神一边默默等待——等那只脆弱又痛苦的小黑猫来寻求温暖,他才能安心抱住他进入睡眠。
有时他能在月光下看见一点泪痕。
埃尔文知道他看似无所不能的士兵长才是最害怕失去的人,但却不得不一直失去。
“在你眼里我没那么可怕就好。”埃尔文尝试着转移话题,利威尔向来很吃这套。
“那是自然,我只认为你是个很会选择的人。”
矛盾如埃尔文,虽然需要利威尔强大无可比拟的力量庇佑整个兵团,但在此次危机四伏的任务中还是选择将他安置在了最安全的中央后方。
当年是他将利威尔带进调查兵团,也正是他给了利威尔一身伤。
他一直不知道该拿利威尔怎么办的。
“为什么这么说?”
利威尔一点点组成了他身为人的血肉,认可他仅仅作为埃尔文存在,所以他既是手中挥舞的利刃,也是深藏于心的绳结。
“因为你选择了我。”
此时利威尔充满挑衅意味地向埃尔文挑挑眉,后者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用温暖宽大的臂膀包裹住利威尔的身体。
他唯一没能料到的是对士兵长有了私情。
时光在别离与眷恋中永不回头。
利威尔总会梦见一些事情,埃尔文柔和的金发令他回忆起每个微风和煦的午后。
懵懂的、细碎的、青涩的,他也同样珍视那些双眸闪烁着光芒的孩子们。
即便诸多不舍,但混沌而旖旎的梦境依旧会在醒来的那一瞬消逝,就如同脆弱不堪一击的生命,从来逃不过被残酷现实碾压击碎的命运——所以每当生死一线的壁外调查来临之际,利威尔都必须强迫自己做好向任何人作别的准备。
他一直与士兵们在引吭高歌的篝火烈焰中相遇,不久后再看他们一个又一个化作雨夜中摇摇欲坠的烛火,燃烧又熄灭。
众生平等,喧嚣与沉寂后他默默剪裁染上血色的臂章就是他们存在过的证明,是逝者,更是骄阳下永垂不朽的士兵。
待旷野上最后一丝残阳落幕,他们逃亡在苍凉天地间见证那些年轻孩子们的一生。
向来如此。
这荒诞的、该死的世界。
「我在战火与硝烟中凝望你。」
“喂,你这狗屎东西。”
“很毁气氛的问候啊,利威尔。”
自负伤后利威尔不再被赋予重任,埃尔文甚至不允许他远走。不过扭伤而已,这突如其来的悠闲和限制使他感到无比焦躁。
“你最好现在给我一个可以信服的理由,不然就把你的腿给掰断。”
此时利威尔忍无可忍、双手撑在办公桌上满脸阴霾地怒视并审问他的上级埃尔文。
他身为人类最强士兵,理应战斗至死,而不是因为小小的伤病退居幕后。就算再怎样行动不便,他起码也应该亲临现场,毕竟这么多年积攒下的实战经验,总有他能帮上的忙。
明明只需埃尔文一声令下,无论遍体鳞伤或是以命相抵,他全都在所不惜。
“你的存在对于调查兵团来说至关重要,在这个特殊时期执行任务会让你的身体吃不消,我不能没有把握就让你冒风险……所以请你再忍一忍,利威尔。”
“那散步只能二十分钟怎么解释?你甚至要求我天天睡床,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埃尔文沉默了几秒,然后放下钢笔抬手揉了揉利威尔的头发——不出所料,后者的脸色很快跟着他的动作缓和下来。
他知道利威尔都会明白的。
作为统帅一方士兵的长官,这世间留给他情感的余地从来太少,他选择将心底仅剩的温柔一隅给了利威尔,即便这味道或许深沉又酸涩,但已是他能奉上的最好。
或许就连利威尔本人都没意识到,他看重埃尔文与士兵们的生命远胜于他自己。他总是战斗到远超身体可承受的负荷,虽然忍耐着不表现出来,但埃尔文曾在他作战后休息时不慎打碎了杯子,一向浅眠的他却丝毫没有被惊醒的迹象。
埃尔文偶尔感觉自己还算走运。
他的梦想与人类探寻壁外世界的方向恰好一致,所以他可以一边全力工作一边暗暗追寻梦想。双方相互成全,并从对方身上获取应得的利益与情报。
而作为他人生中一个意外出现的利威尔,是人类最强战力以及他的特殊之人,所以看重他是理所应当,也是情之所至。但他从未想过要从利威尔身上得到什么,只是默默地尽力弥补他一路走来的伤痛。
“喂,你聋了吗?回答我,别摆出一脸便秘还没治好的样子。”
或许正是这样,唯独眼前这个时常语出惊人的小矮子能带给他活着的温度。
埃尔文不是个会被情感绊住脚步的人,但这并不妨碍他珍爱并呵护着利威尔的羽翼与锋芒,他始终希望在他的庇护之下,利威尔可以一直骄傲自在的翱翔。
所以信赖我、允许我,也原谅我吧。
尽管他只有沉默。
而此时此刻,他在利威尔如同浩瀚夜空般的瞳孔中看见平静淡然的自己。
“我独断的私情。”
平凡安逸的生活从不属于士兵。
他们向来只能孤注一掷地在牺牲中追寻,追寻世界的真理,以及死亡的意义。
很快远方传来战败的消息,埃尔文一众将立即赶去支援,依旧没有接到命令的利威尔站在整顿中的士兵们身旁不发一语。
“要走了?”
“是的。”
“这一次我不在,你别死了。”
“……我不能向你保证,利威尔。”埃尔文伸手拉住利威尔将要滑落肩头的外套,并重新将它披好,“但我会努力。”
利威尔沉默半晌道,“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你知道,我很记仇的。”
“这也是无奈之举,利威尔。”
好在埃尔文早有预料,所以出发前的筹备不会耽搁太久,在他们长达几分的对视无言后士兵跑来通知,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天边灼红的霞光分明弥漫着血腥气,利威尔再熟悉不过了。
“我再说一遍,别死了。”
埃尔文闻声一怔,回身望向站在他阴影里的利威尔,看他装作满不在乎的脸、还有悄悄紧攥的拳。尽管他别扭的士兵长压抑着恐慌与无助,但依然不给他好脸色看。
无法起誓生或死是士兵的悲哀与宿命。
但当他再度对上利威尔暗藏失落的双眼,几乎是一瞬间,周遭一切尽数在金色的日光下柔软下来。他总归是怜惜的。
埃尔文最终败下阵来,无奈地笑了笑。
“那么,再泡红茶给我喝吧。”
这是一场壮丽黄昏的诛杀。
经历过此次混战的士兵们没有人愿意回想这一天——他们呐喊着狂奔在夕阳下将盛开花朵的大地碾为废墟,一个又一个挥舞利刃无畏地冲锋前进,再一个又一个悲鸣着被巨人以各种残忍的方式拆吞入腹。
战乱掀起的漫漫尘沙淹没他们背上飞舞的渺小的自由之翼,他们选择用自己滚烫的鲜血与生命浇灌这一方土地。最终眼前的炼狱遍布尸骸、迟来的晚霞蔓延天际,得以死里逃生归来的幸存者寥寥无几。
“真难看啊,埃尔文。”
利威尔靠在墙边默默地看着医生为埃尔文处理伤口,之后询问了一些关于日常护理与注意事项的问题才放他离开。
待利威尔将房门关好,埃尔文放松了一直紧皱的眉心,伸出左手轻轻拍了拍床榻,示意他过来坐下。
“没有下一次了,埃尔文。你必须给我记住——就算你把我塞进巨人硬质化的水晶里我也会想方设法出去宰了你。”
“……如果这能让你开心的话。”
利威尔伸出手扣紧他宽大的掌心,尽量轻柔地贴近埃尔文胸前,闭上眼咬紧牙关。他额间的冷汗与止不住后怕的轻颤埃尔文都看在眼里,这次对战调查兵团付出的惨重代价何尝不是给利威尔的又一记重击。
更何况,他差点就失去了他最重要的人。
他还是做了错误的选择。
“没有下一次了。”
「我在薄暮与黎明中拼凑你。」
“埃尔文,我相信你的判断。”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不欢而散了。当利威尔难掩失望地关门离去,身为罪魁祸首的埃尔文抓住了那只空荡荡的袖子,默然地融入空旷房间内沉静的阳光里。
埃尔文从没能走出过童年的那间教室。
他如同齿轮般严格推进的一生致力于梦想以及证明父亲当年的假说,这是他从最初就给自己铺设好的道路与命局,虽然偶有意料外的过失,但好在从未偏离本心。
如今他在多年苦苦寻觅后终于触及了真切的希望,他绝不会就此停下脚步,哪怕迷雾的彼岸是刀山火海、万般险阻,再无可回头之路。
所以利威尔,请勉为其难地纵容我吧,就这一次。
埃尔文·史密斯的故事自那间投下暖洋洋日光的教室中开启,而在透明玻璃窗外、不为人知的一角,始终用包容与关怀默默注视着他的人,是他唯一的利威尔。
但他从不愿残破不堪、一无所有的自己,成为一只飞鸟的终生禁锢。
所以他只有沉默。
“对了,埃尔文,我们现在知道了利威尔的姓氏是阿克曼,需要更改他的档案吗?我记得这东西一直是由你来管理的。”
傍晚时分,吵嚷着要去宴会喝酒的韩吉敲敲门送来文件,临走前忽的想起什么般回头向一直忙碌的埃尔文问询。
“我也不确定。”埃尔文停下笔思索了一下,“你或许可以问问利威尔的意见。”
“你们吵架了吗?”
“没有,为什么这么说?”
“今天他的表情难看得像是被巨人在红茶杯里吐了口水。还是你送他的红茶。”
“……那的确足以引发一场灾难。”
清冷明净的月光如约而至,拥抱这难得温暖幸福的一夜人间。
明日即是人类史上最伟大的一战,无论成败都必将向肃穆天地祭上万骨尸山。对于诸多士兵来说,这已是留存在残酷又温情的世间最后一晚。
不过埃尔文依旧没有参加少有的兵团聚餐,临行前作为统帅的他还有很多事项要重新检查,这是他一向雷打不动的习惯。
利威尔倒是回来的很迟,像是故意拖了些时间,还刻意地避开他的视线。
“还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
“那要尝尝这个吗?”
利威尔闻声疑惑地向他望去,桌子左侧摆着一个突兀的碗。平常这种日用品绝不会出现在埃尔文堆积无数文件的办公桌上。
“上午的事我很抱歉,利威尔。不过我做的没有以前好了。”
利威尔能称得上喜好的食物不算多,但他比较爱吃葡萄,所以埃尔文有机会就会为他剥,不过那都是失去右臂之前的事了。
于是现在利威尔捧着那一碗似曾相识、晶莹饱满的葡萄垂着头沉默了半晌——
“埃尔文,你这个大笨蛋。”
“……这听起来更像是撒娇,利威尔。”
“听着,我不需要你把我当孩子哄。剩下一只手擦屁股都麻烦,谁要吃你费那么大力气剥的葡萄,你这该死的狗屎。”
“那这个就不吃,我明天再……”
“谁说我不吃?”
这是一段仓皇也恬淡的生活。
悲凉的现实残忍至极,他们在每个阴冷如凛冬的日夜依靠彼此相互取暖。偶尔自私地渴望时间就此停滞,这一瞬得以永恒。
窗外是千里冰封,但他们终要远行。
这或许是他们共通的默契——既然躲不掉的别离将至,那么就去他妈的理智。
自相遇那时起,埃尔文将这一生的冲动、纵容与温情尽数给了利威尔。所以即便此刻利威尔将他有些粗暴地推到床上坐下,他也仍然没什么怨言。
“对于你来说,我是什么?”
利威尔分开腿跨坐到他身上,抱着今夜无眠的决心不由分说吻上埃尔文的双唇。他的动作生涩急躁,但双眸却弥漫着清晰的无助与哀伤,埃尔文从来看不得他这样。
利威尔的吻技一直不算好,甚至可以称得上毫无章法,但埃尔文依旧用左臂从背后环抱住他,耐心地、包容地加深了这个漫长的吻。
“你是我的士兵长,利威尔。”
“毫无新意的答案,稍微给我用心点。”
埃尔文笑了笑揽住利威尔纤细的腰际,侧身一使力便将他放在了床上,然后俯下身用粗糙的胡茬轻蹭着利威尔光滑的颈窝,看他一颤一颤打着激灵却不忍推开他。
“利威尔……”
“怎么,你慢性便秘终于好了?”
多年前的自己或许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有位脾气粗暴并满口脏话的伴侣、甚至还能从他身上得到片刻的抚慰和治愈。
然后埃尔文缓缓起身,伸出手指轻抚着利威尔柔软的脸颊。
他多想亲手抹去利威尔眼中或许再无法消散的那一片湿润云雨。但他是如此卑劣,伤害后却依旧舍不得失去。
“我一直告诉士兵们,要为人类献出他们的心脏……但是说实话,利威尔,我并不希望你这样。我想你可以一直喝到最喜欢的红茶、平凡快乐地生活。虽然听起来是荒唐无端的妄想,但是啊,利威尔……”
“如果不得不献出心脏,记得一定是要为了自己。”
听罢利威尔怔怔地望向微笑着的埃尔文,眼中除了讶异还有无法掩饰的惊喜。
“……我不知道你这么会说情话。”
“这是真的,利威尔。”
“可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会知道的。”
很快利威尔只能看见那一片带给他无限关怀与深情的蔚蓝,他疲惫地合上眼在这世间最坚固的堡垒中安然入睡。
埃尔文最终虔诚地在他额间印下一吻。
“我都会让你知道的。”
大地迎来一场火红而炽烈的日出。
他们背上的自由之翼仿佛已是凯旋时挥舞着的胜利旗帜,高耸城墙之下是人们响彻云霄的呐喊高呼,这无疑是前所未有过的荣耀,也是英雄们的不归旅途。
后来卷着疾风的碎石将利威尔面前这片天地尽数毁灭,无数恸哭着的灵魂发出生命尽头最后一声嘶吼,漫山遍野皆是废墟与残肢血污,他听见这世间最沉痛的悲鸣。
而他也做出了他们的选择。
利威尔站在原地,沉默地看向他初升烈阳般重振光辉的埃尔文——
他再一次骑上了那匹白色的骏马,高昂地立于天地间的血光之中。他还是选择了为人类的未来踏上征途,哪怕他离这一生最渴望的真相只差一步。
埃尔文的金发闪烁着世间最夺目的光芒,他用他始终柔和泯然于世的目光、回望他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件珍宝。那份无言的深情仿佛要将利威尔的模样永远刻入他即将奔赴不朽的灵魂。
他们相望之时,是晴空与浩夜融合交织。
“利威尔。”
埃尔文相信这世上远得他再也看不见的地方,肯定还存在许多未知的美好,在黎明之后等候着他最珍视的人。这条路或许遍布荆棘、凶险万分,但他相信他的骄傲会保护好自己,一直所向披靡。
“以后记得受了伤就要停下,一直骄傲地向前走吧……”
此刻我无比庆幸你是战无不胜的士兵,所以我才能光明正大将生的希望留给你。哪怕这个最为理智的决断依然饱含着私情。
可我也很抱歉,利威尔,我还是没能亲眼看见你自由生活的那一天。不过我想,那个日子一定不会太远。
既然遗憾是再无法陪伴于你身边,那么,就请让我庇护你这最后一次——
“再替我看看这人间。”
之后利威尔沉默而熟练地穿梭于巨人们的身影之间,他要去完成他的君主托付的最后一个任务。他从未觉得这竟如此艰难。
他悠长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空中无数绿色尘烟的起始之处——那里有他这跌宕此生唯一的指引与守护。
最终那耀眼的金色光辉在漫天尘埃下宏伟退场,连带着利威尔的心脏一同落幕。
是的,没有下一次了。
“你知道吗?利威尔。我和你、还有埃尔文,我们三个一起走了这么久,我能理解你的选择。但老实说,我无法认同。”
待利威尔带领着仅剩的调查兵员归来后,他没有片刻喘息的时间,只能整理好着装独自面对一场又一场压抑沉重的会议——对利威尔·阿克曼士兵长作战时严重的决策失误进行批判与警示。
他低着头站在会议室的中心空地,以沉默回应各位军官们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斥责、质问、窃窃私语、冷嘲热讽……甚至是指着鼻子的谩骂唾弃。他多年以命相搏换来的名誉就此一落千丈。
即便最痛苦的人是利威尔自己。
但他都全盘接受,毕竟这就是作出一个不理智的抉择所要承担的后果。
“埃尔文无疑是我见过的、最可怕的一位领袖。我们掌握到的情报越多,他的判断就越明智、越正确。只有他能引领我们走上一条最光明的道路,所以他的存在至关重要……但是现在,我们却失去了他。”
利威尔在巨浪滔天的浩劫中亲手熄灭了一直孤独坚守的灯塔,这导致他们在风暴下探寻无穷无尽的密林之时,丢失了唯一的北极星。
此刻他望向那个熟悉却空荡荡的座位、以及半路冲进房间为维护他而向他们作出苍白辩解的韩吉……他回想起那家伙还在的时候,从未让他们陷入如此窘迫的境地。在除了战场外的其他之处,其实他一直被保护得很好。
“不过既然他将针剂的分配权交予你,后来你只是做出了你的选择,这并没有什么不对。我们虽然极其需要他继续作为一位恶魔存在于世……”
他不知道从今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但你让他自由。”
利威尔停下脚步,在空荡寂静的走廊有些发怔地望向韩吉,后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和埃尔文从互相选择开始,也从互相选择结束。这不是很好的事吗?”
这个科学狂魔属性的疯癫女人在身边陪了他太久,这使他差点忘记了,她现在接下了比他还要沉重许多倍的担子,成为了调查兵团的第十四任团长,韩吉·佐耶。
“你的这个选择,或许已经改写了往后的许多事情……要负起责任啊,利威尔,我们可不能输给他。”
韩吉含笑的眼睛在暖阳照耀下闪着光。
“从今以后,就靠我们了。”
原来他早就见过大海,在那个人一望无际的双眸。
这是一处纯粹、深邃而静谧的梦乡,曾带领他脱身尘雾行于苍穹之下,如今再洞悉新世界的伊始指引他走向未来。
其实利威尔一直都知道的。
埃尔文的情感是埋藏在沼泽与深潭下的极夜曙光,自始至终深沉压抑,也正大光明昭告世人——
在成为调查兵团第十三代团长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授予也奉上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军衔,为他独一无二的利威尔。
这是他贯彻一生的忠诚与占有,捍卫与宣告。当他唤起他的士兵长,便仅有他们才懂得这称谓下刻入骨髓的庄严与浪漫。
身处于充斥纷争与动乱的时代,这已是埃尔文作为一位兵团领袖能为利威尔献上的所有。或许今后,但再没有今后。
“这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当从前关系亲近的士兵终于抑制不住好奇问起,究竟他为什么会对上级如此忠心,利威尔沉默半晌后望向正于远处站立的、身姿挺拔耀眼的埃尔文。
“士兵长直属于团长,我也只属于他。”
所以他从不愿那一片蔚蓝染上血色,可这大地与天空分明残忍而炽热地燃烧着。这无情世界向他们投下最后一把烈火,宣判英雄残阳般的血肉将就此与烈焰融合。
秒针将时刻划为永恒,他们将绝处逢生。
“献出、你的心脏吧。”
利威尔真的很少这么说。
他还记得在刚刚毁了面容又失去右眼与手指的时候,身旁只有韩吉沉默地坐在篝火前背对着他。那时她被火焰勾勒出来的疲惫身形是利威尔唯一能感受到的温度。
旧调查兵团留下他们两个作伴。
此后他再不能游刃自如地控制身体,这一战残忍地剥夺了他为数不多的用处……很久没人再去怜惜他、擦拭他、拯救他,所以他只能舔舐着破烂不堪的羽翼,徘徊于苦难中任由骄傲与锋芒一点点暗淡下去。
他老了,被抛下是迟早的事。
只要这副身体能支撑他完成誓约就好。
后来韩吉站在漫天炽热的火光中回望他,与那时如出一辙,坚毅而柔和地缝合他们眼中各自残缺一半的世界——
“我们是他留在世上的一双眼睛。”
最终她选择无畏,即便这条路注定无返。她迂回而灿烂的一生犹如火焰,微弱照亮这荒芜坍塌的人世间。
利威尔与韩吉从见到大海开始这又一段不归程,最后她渺小的身影在这茫茫天地间化作一颗燃烧的心脏,悄然回归大海。
旧的士兵死去,新的士兵到来。
滚烫的胸膛之火继续传递给下一个希望,那个孩子眼中照耀着世间最美好的阳光。
“帮我一个忙吧,阿尔敏。”
他得以在漫漫尘雾中见他们最后一面。
所幸他们每一个都是鲜活而美好的样子,这世间还算垂怜地暂停在他们每个人最好的时光。利威尔将他们永远铭刻于心脏。
而埃尔文的目光也从未离开他哪怕一刻。即便他早已丑陋不堪、满身疮痍,但那片温柔至诚的海依然向他敞开怀抱,以沉默伴他走过他将迎来的、往后的漫漫时光。
“辛苦了,利威尔。”
这家伙仿佛在这么说。
不过利威尔分明自那双始终沉静柔和的眼眸中听见一声悠长巨响——埃尔文的爱是如此沉默,直至如今才孤身穿行过那些阴雨连绵的岁月,在晨曦透过终年雨雾那一瞬高调地响彻云霄、撼恸寰宇。
他是调查兵团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只眼睛,终于在失去一切后获得新生。
利威尔笑着流下一滴泪。
「我在旧梦与余生中呼唤你」
后来利威尔在不知不觉中睡惯了床榻,但他始终怀念曾经艰难的、已故的岁月。
那些沉重过往每一日都弥漫着硝烟战火,他背负着生活在新世界的孩子们永远无法想象的一段伤痛。不过或许只需他们看看他可怖的面容、三根指头的右手……就足以窥见那段刻骨铭心又必然而然的历史。
利威尔奔波半生后终于有了自己的生活。
在忙忙碌碌的几经辗转后,他还是重新踏上了那片曾誓死守卫过的土地。即便这里早已翻了新,陈旧无用的他几乎什么都认不出了。他的存在在新事物中格格不入。
不过在哪还不都是生活。
每个活下来的孩子都过上了自己的人生,这让利威尔很放心。他们经常来看望他,聚在一起替他打扫房间、或者笑着聊天喝红茶。明明家中的礼物快堆到院子里了,他们却依旧不长记性。
他还是会在金色阳光照耀下、某一个微风拂面的时刻,回想起那些陈旧又温暖的时光。他还记得他们每个人的面容,可惜只有他变了模样。
利威尔过得很好。
他经由阿尔敏的介绍接手了一家红茶店,平常的工作都可以交由店员处理,他只是挂个名偶尔来坐一会。但利威尔并不懂转让及各种复杂的手续这些,索性都交由自告奋勇的阿尔敏处理。
“辛苦了。你这么忙碌,却还要操心我这个老东西的事。”
阿尔敏的住处离他不远,是为了方便照顾他。对于利威尔来说这是个特别的孩子,当年也是他选择将阿尔敏带回人间,即便他因此告别了这一生最重要的人。
但利威尔从不后悔。
“别这么说啊兵长……这是我该做的。后天听说会举办大型的祭典,兵长要去吗?我可以来接你。”
“我就不了,待在店里就好。”
生于和平时代的人们总是充满善意,这常常令他感到受宠若惊。
他没有费什么周折便拥有了一家自己的红茶店,他可以每天喝着红茶悠闲地欣赏街边景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果一定要谈论梦想,或许他也只能想到这个。
他遇见了许多很好的人。
曾经同样经历过那场战争的一位军医慕名而来,坐在店里陪了他一下午。自相遇那天起就会定期给他寄来祛疤以及护理伤口的药物,且从不要求报酬。
不过他脸上的疤应该怎样都不会消退了,所以他一直将那些药放在柜子里保管着。
除此之外,让的母亲也是位贴心的女士,她经营了一片果园,每天都会托人为他送来新鲜的水果,主要是他最喜欢的葡萄。
他会在节日收到远方的信件与相片,来自于法尔科和贾碧,不过照片里也常常出现莱纳、皮克、阿尼和欧阳果彭的身影。
大家都在这世上某一处过得很好。
利威尔在夜里点开灯摩挲着那一张张珍贵的相片,在进到艾伦家的地下室之前,他不知道世上还会有这么奇妙的东西……
要是能留下一张他的相片,该有多好啊。
“生日快乐,利威尔兵长。”
利威尔平静地度过了三个生日,那些孩子们会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般不请自来冲进他家门,举着酒杯彻夜狂欢。让和柯尼喝醉会抱住他痛哭说胡话,眼泪和鼻涕抹他一身。当然最后都逃不过被他黑着脸一手一个从身上扒下来丢出去的命运。
阿尔敏总是等到最后一个离开,心照不宣地将醉鬼们交给三笠扛走,而希斯特利亚负责替他们拿着背包或外套。
“又是茶具呢。”利威尔接过阿尔敏手中的大盒子,他听见茶杯细碎碰撞的声音。
“诶?难道兵长不喜欢吗?我是以为兵长很喜欢才……实在对不起每年都送这个,兵长一定觉得我是在敷衍了事吧。”
“不,我很喜欢。”
是有原因的,或者说一个情结。
他小时候曾经很向往上流社会的生活,在终于克服重重困难、得偿所愿拥有了一套自己的茶具时,他却不慎把杯柄碰断、茶杯整个掉在地上摔碎了。
他躲在缝了无数补丁的被子里哭了一夜。
不过这件事他只是无意间和那个金毛混蛋提起过,这也是他喝茶的姿势怪异、并且喜欢收藏精美茶具的本因。
“生日快乐。”
阿尔敏会在走出门前再说一次,他的金发与湛蓝双眸在暖黄灯光下无比美好,最后他作别转身踏入温馨祥和的雪夜之中。
留下利威尔一个人发怔地站在原地。
他的心脏永远缺了一角。
世人皆知崭新的纪元不再需要战争,人们的生活平和安定,这就是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换来的、献出心脏的成果,虽然付出的代价极其惨重,但这已是最好的结局。
利威尔依旧会失眠,但陪伴他的仅剩下那一如最初的寂静皎月。已经这样很久了,他还是做不到习惯。
他闭上眼,那些印刻着闪光与刺痛的过往便永无止境纷至沓来,他听见数以万计的马蹄踏上辽阔大地,将一段又一段混乱残酷的回忆填充上鲜血与烈阳的色彩。
然后他睁开眼,一切都不复存在。
每当这时,他会站起身有些艰难地迈着步伐打开衣柜,柜子里的一角平整地折叠着两件陈旧又干净的绿色披风,那上面安睡着一条闪光的波洛领带。
这是来自于那个时代的、他的一切。
利威尔小心地将它们拿起来抱在怀中,垂着头在黑夜中站了许久。
他依然能闻到雨夜后森林清新的味道,依然能看见篝火旁喧闹的孩子们在对他笑,也依然能感受到天空与海在每一个寂静夜晚给予他的、世上最温暖的怀抱。
不仅仅是他们,利威尔自己最光辉灿烂的那一段生命也永远留在了那里。
他走不出去的。
“我们来晚了,利威尔兵长。”
偌大的城镇举办了一场祭典,欢笑的人们碰撞着酒杯偶尔你推我搡,熟悉他的小孩子们兴奋地跑来红茶店送他鲜花与糖。隔壁家热心的老板娘还为利威尔准备了装饰店面的彩带和挂饰,此时他坐在桌边安静地看着繁华街道上的人来人往。
利威尔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许久未曾拿出来过的披风,以及那条在阳光下闪烁着翠绿色光芒的波洛领带。
这么美好的人间,他应该看一看。
直至傍晚这场盛大的宴会都没有停止的意思,远方橙红的夕阳映照在他身上。他听见喧闹人群的引吭高歌,穿行于空隙的顽皮孩子们披着自由之翼的披风,他们骄傲地欢笑追逐,大喊着献出心脏吧。
“参加过宴会了?”
“是的,我们给您带来了一些糕点。”
阿尔敏在这时走进门,他拿下妆点着丝带的礼帽扣在心房处向利威尔敬了一个礼。紧随其后的三笠还是老样子,她的半张脸总会无意识地埋进那条陈旧的红围巾里,他们对视了片刻,什么都没有说。
他与三笠在某种意义上,都在前行的路途中将旁人无法想象的伤痛镌刻在了心上。
利威尔忽然忆起多年前那个靠在树干上从容死去的老男人,他也曾有过一个誓死追随的君主。或许这就是阿克曼的宿命吧。
“兵长……我还有一件东西想给你。毕竟今天是庆祝和平到来的三周年,我觉得或许现在给你会比较合适……”
“这么吞吞吐吐,你该不会也便秘了吧?这就是调查兵团团长们的代代传承吗?”
但阿尔敏仍然欲言又止地望向疑惑的利威尔,那与外界欢快气息全然不符的、异常哀伤的目光令后者逐渐感到坐立不安。
“说吧,阿尔敏。没事的。”
在利威尔温和地放轻语气后,阿尔敏仿佛下定什么决心般从怀里小心翼翼拿出了一份纸质品,利威尔眯着眼粗略打量一番,那似乎是一封信。不过由于存放太久信封已经泛黄,还有多处损坏和干涸的水渍。
“对不起,兵长,我没能让它以最完整的样子呈现给你。”
在韩吉宣布阿尔敏将成为继任调查兵团团长之后,她不动声色地走向阿尔敏,将这封信郑重地塞到了他的手里。
“帮我一个忙吧,阿尔敏。”
当他在韩吉略带无奈和遗憾的微笑下,低头看向信的署名时,那份无法言喻的冲击与如今浑身发抖的利威尔几乎完全一致。
“这是埃尔文团长……写给您的信。”
“喂,你听我说。”
在失去理智想要远离一切喧嚣之前,利威尔竭力压抑着伸手搭上了三笠的肩。
“我不管外界怎么去评论他、抨击他,怎么去看待他当年做过的那些事情,我只知道与他度过那些值得怀念的日子的人,是我们自己。总之,在我这里……”
利威尔强忍着四肢百骸疯狂汹涌的悲恸,他坚定而真挚的眼神触动了三笠心底最脆弱柔软的地方。
“艾伦是个好孩子。一直都是。”
“阿克曼先生。”
如今人们这样唤他。
童话般的城镇里住着一位跛脚先生,他留下狰狞伤疤的面庞讲述着他受过的伤,他还失去了两根手指,没能抓住生命中最美好的两束光。
韩吉走后,再没人呼唤他的名字了。
利威尔留下病根的膝盖传来清晰的痛意,好几次都险些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他已经许久没有跑过这么长的路了,他只想要逃离,逃到一个只有一个人的地方去。
世界迎来新生,人们欢笑着遗忘旧日。
很快一代又一代人降临于世,将曾经天翻地覆的血泪与牺牲编写为一段壮丽史诗,不咸不淡地化作冰冷文字桎梏在这奢侈的和平年代。再不会有人记得那笼罩着风霜雨雪却依旧满怀热血的年少之时。
“不过,我觉得不必这么做。”
假如利威尔能够回到过去,他会在临别前的最后一个黄昏,看见埃尔文在接过文件片刻后叫住了即将开门离去的韩吉。
“你是说,利威尔的姓氏不需要补充?”
“是的。”
埃尔文说着眼神柔和下来,风平浪静的大海盛满了金色夕阳的余晖——
“在我这里,他可以只是利威尔。”
这繁华之境与他的旧梦一同无限延伸。
利威尔踉跄的脚步不断踏过长出新苔的台阶,尽管时过境迁,他依旧可以利落地避免每一个与人碰撞的机会,毅然地、决绝地向这举国庆典的反方向咬牙奔逃而去。
那个许久未曾呼唤过的、穿过茫茫时空为与他相见而来的姓名终于击碎了眼下这绮丽又虚幻的梦境。
他看到这美好的城镇逐渐扭曲坍塌,那些兵荒马乱的往日种种再度于眼前重现。这才是他真正的归属与生命。
不知跑了多久,利威尔停了下来。
他的面前是一片辽阔的芦苇荡,它们经历时间洗礼研磨出的柔软绒毛随微风飘摇,再向远则接轨着一望无际、波光粼粼的汪洋大海,而视线尽头那一处巨大的日轮将海湾以及整个世界渲染得辉煌灿烂,漫天霞光赐予大地一场最绚丽的黄昏。
利威尔的身体很痛,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步履蹒跚地走到码头边,无力地跪了下来。他的膝盖深硌在潮湿又坚硬的木头上。
他听见一阵悠长鸟鸣自远方临近。
“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想你已经过上了平凡的生活。为你高兴,利威尔。”
在为熟睡的利威尔盖好被子后,埃尔文再度起身走向桌边。他拂开堆积如山的公务文件,再托起被利威尔吃得空空如也的碗放到一边。
他轻缓地拉开椅子坐下,提笔蘸上墨,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信纸。
“如果明天我便会死去,那我还是想在生命走向终结之前,再为你做点什么。请原谅我私自做下这个决定,利威尔。”
埃尔文的家乡有一片茂盛的葡萄园,幼年时每一个夏日父亲都会去为他采摘。那时小小的他看着阳光下晶莹剔透的果实,眼里欢喜的光如同他的金发一样闪耀。
可惜后来他再没能踏上那片故土,为利威尔献上在他眼中、这世上最美味的佳肴。
“之后我会把这封信托付给韩吉,我所提到的每一件事,相信她都能办得很好。我希望它在你终于可以自由生活的那一天再被交予你。”
小孩子总是会喜欢那颗个子最大、最饱满的葡萄,就像他的目光始终无法离开人群中最骄傲耀眼的利威尔。
但对于未来无限的利威尔,埃尔文只不过是他遇见的、值得相伴的人其中一者。
他终将在漫长回忆中成为被遗忘的那个。
“葡萄还会有很多。”
此刻埃尔文望向窗外,他看见沉寂的深空漫上璀璨星河,在一望无垠的黑夜之中化作悠长不灭的烟火。
这或许本可以是利威尔一生的生活。
“我仍旧感到很抱歉,我的做法几乎打乱了你的一切,将本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完全不必由你来承担的责任与痛苦强加给了你,即便这也是你的选择。”
他相信利威尔无论身处于地下街还是调查兵团,在历尽千帆过后,他终究都会过上属于他的、闪闪发光的人生。
与利威尔相遇,是他做过最好的抉择。
“这一路上你受过太多伤,我所能做的也不过是为你取一些药。就算得不到你的准许,我也还是会吻你的伤痕,这是士兵值得骄傲的勋章,但更是你受过的疼。”
埃尔文记得每一场残酷的战争,也记得每一个与士兵们共度的日夜,其实他从来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但现实逼迫他要像能骗过自己那般竭力扮演,即便他的身心早已麻木腐烂、疲惫不堪。
“我会告诉韩吉继续为你提供药物,不过我也希望你不会再受伤。”
他时常感受到无边无际的孤寂寒冷,愧疚与梦魇几乎快将苦苦挣扎的他吞噬。他怀揣着最阴暗自私的梦想苟活于这乱世。
然后利威尔会走向他。
每一次。
利威尔是他阴暗压抑的生命中照下的一束光,一直以来甘愿沦臣成为他的武器,赐予他无尽怜爱不惜舍命将天地照亮。
“我依然无悔,相信你也是这样。”
他只愿这往后的残酷世间会善待他的光。
“辛苦了,利威尔。”
这时躺在床上的利威尔不安地动了几下,似乎还在呢喃着些什么。埃尔文习以为常地坐在床边,一下一下顺着他微微颤抖的脊背抚摸,这安慰对经常受噩梦折磨的利威尔来说一直很受用。
“下一年的生日,我本想给你一套茶具,还记得吗?你和我说起过的事,我一直想为你弥补那个遗憾……不过现在看来,我好像永远也做不到了。”
埃尔文守在利威尔身边一夜。
直至晨雾淡去的静谧清晨,他抬头望向远方天际,那是即将升起的一轮崭新红日。
“我找到一位准备歇业的红茶店老板,他是我曾经的故交,我拜托他在战争平定后联系那时的调查兵团团长,然后他会将店铺转让给你。我想,这样就可以让你每天都喝上红茶了。”
利威尔在睡梦中一直无意识拽着他衣襟,每隔片刻便会流下一滴泪。埃尔文俯下身吻在他湿润的眼角,他能感受到利威尔前所未有的恐惧和不安——
那个问题,他其实早已有了答案。
在遇见利威尔之后,他才感觉自己是活着的,有了一个人牵引着他始终隐忍的喜怒哀乐。利威尔让他探寻到世上最美好的一切,他在重重束缚之下得以窥探人间。
“若这封信此后停留于他人手中,我请求您找到一个叫做利威尔的人。他喜欢红茶和葡萄,身上有许多伤口,他是这世上最耀眼的士兵,也是我值得骄傲一生的执念与遗憾。”
“利威尔是我的人间。”
那一刻无垠长空降下恩典,云端之后灿烂的日光浮现,这是世间最盛大的祝愿。
“对不起……”
最终埃尔文将他轻柔地揽入怀抱,日出朝霞将他们的全身映照得如同火焰——利威尔是一只想要留在他身边的鸟儿。
他怎会不知,他们可以继续相伴前行才是他的士兵长真正想要的自由。
可唯独这个,他再也做不到了。
“我能给的一直不多。”
在悄悄整理好行装后,埃尔文敲开了韩吉的房门,后者睡眼惺忪、极其茫然地接过他手中的信,埃尔文无奈地笑了笑。
“帮我一个忙吧,韩吉。”
那或许是一场浩荡的迁徙。
在壮丽黄昏之下,数不尽的候鸟自喧嚣尘世那一边长鸣而来,它们骄傲地拍打着洁白的羽翼,令芦苇与海面荡起层层波澜,一往无前地奔向那一轮赤色烈阳的方向。
利威尔的太阳从未落山。
他是何德何能,竟可以令这封再不算体面的信件跨越这些年,还让它传递于调查兵团三位最伟大的团长之间。韩吉和阿尔敏都尽全力履行了埃尔文嘱托的遗愿。
他用残存的拇指摩挲着埃尔文留下的最后一句笔迹,那片包容着红日的夜空终究止不住这风暴般袭来的云雨。
利威尔怎会不懂埃尔文真正想说的话。
庆典的乐曲与欢呼声从城镇里传来,人们举杯高歌着敬战争与死,也敬自由与海。
无际苍穹下奔向远日的飞鸟长鸣悠悠。
他说利威尔,我本想给你自由。
<END>
对空六课cb【月城柳中心】|前行
(悠真你戏份好多
全文2w8+,是之前说的公路pa(又名《因为不会断章所以干脆拉坨大的》
治愈系的,放心食用
是内心活动过于丰富的柳姐
有其他阵营的朋友和主角客串
称呼有一点点小改动,因为现在大家都平级
---分咯咯咯咯咯咯线---
1
“所以,柳你已经一个人旅行了这么久了!”短发的少女从沙发上转了一圈,她看着眼前优雅喝茶的女人,然后把腿很随意地搭在靠背上,“哥哥,等以后我们实现财富自由,咱俩就也一起开车出去到处旅游吧!”
哲揉揉头发从仓库里面把头探出来,有点好笑地耸耸肩,干脆抱了一大箱录像带扔在桌子上:“行啊志向远大的店长大人,为了早日实现你的财富自由,现在就开始整理录像带...
(悠真你戏份好多
全文2w8+,是之前说的公路pa(又名《因为不会断章所以干脆拉坨大的》
治愈系的,放心食用
是内心活动过于丰富的柳姐
有其他阵营的朋友和主角客串
称呼有一点点小改动,因为现在大家都平级
---分咯咯咯咯咯咯线---
1
“所以,柳你已经一个人旅行了这么久了!”短发的少女从沙发上转了一圈,她看着眼前优雅喝茶的女人,然后把腿很随意地搭在靠背上,“哥哥,等以后我们实现财富自由,咱俩就也一起开车出去到处旅游吧!”
哲揉揉头发从仓库里面把头探出来,有点好笑地耸耸肩,干脆抱了一大箱录像带扔在桌子上:“行啊志向远大的店长大人,为了早日实现你的财富自由,现在就开始整理录像带吧。”
“啊——”
“嗯,我相信你们可以的哦。”月城柳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她笑着帮铃把录像带倒出来,又歪着头看看车库。车库正中间静静地停着一辆颜色明快的公务车,而另一个角落里停着一辆七座面包车,车轮上挂了些新鲜泥土,灰尘把漆黑的外壳染成了浅灰色。
那是陪她走了这么久的车,是她唯一的旅伴。
“嗯……那到那时候我们就去外环吧,我想想,可要是走到没有旅馆的地方怎么办?柳你是怎么办的,住车上还是露营?”铃把头从录像带堆里抬起来,眨巴眨巴眼睛。
“那你说说我现在是怎么办的?”月城柳像逗小孩一样撑着脸,修剪整齐的指甲一下一下地敲着眼镜框。
“哦——对哦,还可以借宿啊哥哥!只要遇到像我这种人美心善的店长借住一晚不就好了……”
“说的像人家就只是白住一样,柳小姐在店里休整的这几天完成的任务量可是你的3倍。”哲微微扶额,把端着的一盘雪花酥放在两人面前。
“啊——哦谢了……我生气了哥哥,罚你整理录像带!”
月城柳笑着看兄妹俩打闹,轻轻倚在靠背上。
很温馨呢,是家的感觉。
一个温暖的,柔软的,像充满棉花的沙发垫,静静地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等待着的归宿。
还好,我也有自己的小家,一个热情的,活力的,陪我去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的家。月城柳的目光越过录像带半透的玻璃门,天色渐暗,那辆黑色的车还静静地停在车库里。
“柳小姐准备什么时候出发呢?要不……”男店长把头从铃盖上来的抱枕下钻出来,狐狸般眯了眯眼睛。
“哥哥你下一句不会就要柳多留几天了吧!”
月城柳回过神来,她盯着客厅的吊顶灯:“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大概明天下午就走了。”
一个安稳的夜晚后,月城柳早早起床化妆。兄妹是把阁楼收拾出来容她暂住的,她轻手轻脚地从爬梯上下来,蒙蒙亮的天空笼罩着,六分街一片安谧。
她戴着铃的小鹿角发箍走进卫生间,轻轻打开化妆包。还没拉开拉链,月城柳面前的镜子里模糊地映出一个长着角的蓝色影子。
“姐姐!饿了!”
……谁说大白天不会见鬼的。
“柳柳柳!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呃……小、小孩!”临近中午才起床的铃几乎是滚下楼梯,噗通一声滑跪在月城柳面前,“呃啊啊啊啊啊啊啊苍角你你你怎么!”
一个有着怪异的青色皮肤的鬼族少女安安静静地坐在月城柳身边,大口大口地咬着饼干。
“唔……铃!你看这个长得很像姐姐的姐姐!”被叫做苍角的女孩指着月城柳还戴着的发箍上的鹿角,把嘴里的饼干咽下去。
“好啦苍角,都说了这不是我的角哦。”月城柳摸摸苍角的头,无奈地抬头看着刚从宕机中恢复过来的铃,“铃,要解释一下吧,为什么一个鬼族人会出现在这里。”
“……哎呀,然后她应该是从那群人贩子手上意外逃出来了,就被我捡回来了。”
“当时我也求助过治安局,但是你看现在鬼族与人类关系太紧张了,甚至治安局都找不到鬼族聚居地……”
“不知道那群人是怎么把她带出来的,但是现在的形势,官方也没法出手带她走,我们要送她回去也不现实,所以我就……”
月城柳静静地听着,苍角坐在旁边,玩着那个鹿角发箍。
“也就是说,现在没人能送她回家吗?”月城柳微微皱眉。
“是啊……啊等等!”铃突然一拍桌子,“柳你不是要到处旅行吗,要不你就顺便把苍角带……痛!”
“铃,这样要求人家很没礼貌的,柳小姐都还没同意呢。”哲一记手刀砍在铃的头上。
月城柳看着身边的女孩,叹了口气。
她当然知道自己不该带上一个什么都不会做的小孩,这只会徒增她的负担。
但是……
这样她可就没有家了。
“我同意了。”她扶了扶眼镜,拍拍苍角的头,“以后就跟我走吧,我送你回家。”
“好耶!”
2
“柳小姐,真是谢谢你了。”哲把月城柳的行李搬上车,铃有点不舍得地揉揉苍角的头,又塞了一大袋零食到车里。
“柳,以后要是再回来或者不想走了就来找我,录像店包吃包住包玩!”
一辆黑色的车穿过小街,粉色头发的女人悠闲地开着车,后座上却多了一个蓝色的小影子。月城柳有时会透过后视镜看看后座上的女孩,大部分时间她都乖乖地坐在后座上打开窗户,迎面的风撩起额前的白发,把少女的眼睛吹得闪亮。
“柳姐你看!天空的颜色和苍角一样!”苍角扒在窗户上四处张望着,驾驶座上的女人抿着嘴笑笑,也乐呵呵地逗起小孩玩。
“喔,白色的云,像苍角的头发一样!”她睫毛扑闪扑闪地眨着,叽叽喳喳地说着鬼族的家人们的故事,她说鬼族人都有着雪白的头发,有着不同的皮肤颜色,有着尖尖的角,有着漂亮的花纹……
“原来外面的天空是苍角的颜色!”
“以前大家都住在灰色的天空下面,周围有高高的围墙……”
月城柳有些爱怜地看着在后座上新奇扑腾的少女,不时轻敲玻璃提醒她坐好。
“啊,明天早上柳姐能早点叫我起床吗?”她看见女孩扒拉着自己的备用机,两眼放光地叫着,“早上的天空居然是粉红色的,我以前从来不知道!”
“哇,和柳姐的颜色一样!”
月城柳温柔地笑笑,轻声说那今晚要早点睡觉,然后缓缓把车停在路边。
自从苍角来了以后,在车上过夜时她总会让苍角睡在后排座椅上,自己就把驾驶座放下来平躺。
月城柳看着天花板,上面的天窗因为她嫌不安全被完全封住了。她数着窗上的钉子,耳边轻轻响起苍角均匀的呼吸声。
其实,带上个小孩子也不错。
3
“都跟你说了不要在车上乱动,现在受伤了就好了?”月城柳一记手刀劈在苍角脑袋上,青鬼少女的角上缠着几层绷带,可怜兮兮地捂着头。
不过这也怪我,毕竟天窗上的钉子暴露在外面也有安全隐患。从诊所出来后,月城柳小心地牵着苍角的手,天色已晚,苍角走在幽暗无灯的巷子里有些磕磕绊绊,她只好慢慢地扶着苍角走。
老城区的巷子里堆着一些杂物,她们走得有点艰难,小小的撞击声都能在巷子里回荡很久。
不,不对。月城柳在苍角的手心戳了戳示意她闭嘴,纵横的巷子里传来了其他人的擦碰声。
“……这有两个……只有……”
“嗯……女的……”
“鬼族……小的那个值钱……”
几个微弱的男声传出,随后是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月城柳悄悄加快脚步,把苍角往身边带带。
“柳姐,有之前带我出来的那些人的气味!”苍角明显警惕起来,她知道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乖乖地跟着加速。
现在,该怎么办。月城柳扶着眼镜,她掏出手机播放男声的电话录音,周围的脚步声迟疑了一下,随后又有些急促地靠近。
“好像有男人,赶紧……”
月城柳判断了一下方位,不动声色地把苍角护在身后,她打量着周围试图寻找工具,身后的男人干脆不藏了,慢慢围上来,为首的男人拿着白色手帕,跃跃欲试地靠近。
“跑!苍角,往外跑——”
“你们,在干什么?”巷子深处平平淡淡地穿出一个清冷的声音,黑色的长发在盖到小腿的斗篷下扫动,悄无声息地停滞。
“所以,几位游客迫于犯人威压,万般无奈之下,徒手与其斗架,将其胳膊卸下,还顺手扇掉了他们几颗牙?”老气横秋的钰偶治安官不紧不慢地往嘴里灌了一口茶,慢悠悠地咂吧咂吧嘴,“罢,也是他们眼瞎,硬要招惹人家……再见又是在处理这茬,见义勇为的星见雅。”
月城柳的眉毛抽动了两下。
……这治安官是有点副业吧!
“我和我的旅伴给您添麻烦了,青衣治安官。”月城柳起身鞠躬,苍角从椅子上跳下来,也跟着鞠了一躬。
“善,这次也是你们正当防卫,治安局收获也不小,就不留你口头教育了。”青衣敲敲一旁沉默的狐希人少女面前的桌子,“和‘旅伴’旅行愉快,星见雅小姐。”
她看着三人逃似的离开,慢悠悠地又飘出一句:“替朱鸢,祝一路顺风哦。”
三人从治安局出来,月城柳松了口气。
“真是谢谢您搭救了,星见小姐。”月城柳松松爽爽地转身,经过对青衣话语的分析,她断定面前这个加上耳朵才堪堪有她高的女孩值得信任,“这么晚了,如果您没什么事的话,我请你吃饭吧?”
星见雅把头上的兜帽摘下,甩了甩被刮地有些乱的耳朵毛。
“嗯,我要先拿刀。”她点点头,抱臂打量着正在疑惑的月城柳,“当时来治安局前藏在你车上了,正常情况下我不会让它离手,但那位治安官已经提醒过我至少不能带刀进治安局……”
“本来我不该把刀交给别人,但是……”
“我天生对你这样伟大的母亲有好感。”
月城柳:?
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没有没有,不是妈妈,苍角现在只有姐姐哦!”
月城柳带着这个有些古怪的女孩回车上拿了刀,又一起吃了饭,女孩有些沉默寡言,只是像个小孩子一样跟在后面,默默地看着月城柳回身与她搭话,偶尔把掉队乱跑的苍角轻推回队伍。
就像母亲和她。
“嗯,我们到了,今晚还是要再次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了——”月城柳坐上驾驶座,转头向星见雅道别,却发现她拉开后门坐了进来。
“呃,雅小姐?”
“你们两个人不安全,我送你们回家。”
“雅,我们是来旅游的,就住在车上啊!”
空气突然诡异地安静了,星见雅端端正正地卡在座位上,面色呆滞。
刚刚在治安局里你其实没有认真听讲吧……
眼见空气逐渐消失,月城柳的台阶基因开始转动了:“那……来都来了,我也顺路把你送回家吧?”
星见雅像是终于重启成功了一样抬起头:“呃……我,我也没有家!”
月城柳:??
那天晚上她看着星见雅悻悻离去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恍惚,那是个很好的女孩,而她现在似乎也有点理解她的古怪了。
当然,她的恍惚也仅仅只有一时间。在听见星见雅的敲窗声后,月城柳的内心有些波动。
“柳,我有家的。”
“但是我现在认为你们只有两个人不安全。”她的眼睛扑闪扑闪的。
“我……”
月城柳有点好笑地看着眼前有点紧张的少女:“我们是正在旅行中的旅人哦。”
“我也是。”
“我们是没有确切目的地的,只能一直前行。”
“我也是。”
“但苍角还要去寻找她的家人。”
“我也是。”
月城柳轻轻叹了口气,她的眼睛在眼镜后颤抖。
她当然知道自己不应该让一个才认识一天的带刀的陌生人就这么上车,但是……
“但是啊,我们现在可能真的很需要一个可靠的旅伴哦。”
星见雅嘴角微微翘起,吹开额前搭下来的头发,双手握紧了刀:
“我也是。”
4
很奇妙地,这辆没有目的地的黑色面包车,居然就在万物复苏前多出了两名乘客。星见雅的上车并没有带来什么巨大的改变,但就是让这只移动公寓多了一丝温暖的气息。
今日惊蛰。
清晨醒来的星见雅睁眼便看见了窗玻璃上的水珠,她有点脖子酸痛地从第二排的折叠座位上坐起来,虽然已经上车了几周,她依旧有些不适应睡在车上。
“惊蛰,万物复苏,雨水润大地,春雨贵如油。”星见雅轻轻松松地念出一段拼接版的诗句。
“贵如油……之前抓我出来的那些人也说我贵,那到底是苍角贵还是雨水和油贵呢?”
星见雅扒在玻璃上,试图进行“透过水珠看清外面”的修行:“不,苍角是独一无二的,当然更贵,但不是这种贵——”
“等等,柳!”星见雅的耳朵敏锐地动了动,她反应迅速地抓住了刀,“外面有人,行动很诡异。”
月城柳隔着玻璃模糊地看见了几个色块左右幅度极大地晃动,过于鲜艳的金黄色在还是浅青色的草坪上格外显眼,然后又无力地滑下去。
“啊,柳姐!他倒下去了!”
“还好还好,没什么大问题,幸好你们把这孩子送来的及时哦!”诊所的老中医靠在板凳上摇摇晃晃,颇有些得意地吐了口烟,“也是你们幸运,正好在这小村里遇上了我这个市医院退休的老家伙……”
月城柳坐在老中医对面的凳子上,她有点恍然地看着倚在病床边上苍白着脸半醒半睡的少年。
怎么,大清早,就捡了个病人送医,还被大夫扣下了?
那老中医大概是平时没什么年轻人聊天,现在絮絮叨叨地拉着她这个“病人家属”说话:“唉唉,这孩子也是奇迹一样,身体状态比我以前接手的那个好太多了,但天天在外面乱跑也是……”
月城柳眼神茫然地试图插嘴,又默默缩回去。
“不过我这儿终究也只能应个急,还是该去大医院检查一下。”
“喔,你这表情,你不知道这种病吗?”
老人短暂留出了回答间隙,月城柳实诚地摇摇头,正想开口说话,又被他堵了回去。
“呃我不是……”
“啧啧啧,你们不是一起旅行的吗,这事他没提过?唉我说真的……得他这种病的人真的不能是个好旅伴,走不远的……”
这老人家,终于问到点子上了!
“我们不是一起的,是偶然遇到了。”
老中医吸烟的动作停顿了,他挠挠花白的头发,有点尴尬地坐起来:“是早上……在村外面捡到的?那也没有别的车来……这孩子莫不是一个人走过来的!”
“柳,他找你。”月城柳听到星见雅的招呼,起身走到病床边,留老中医一个人在桌前思考。
病床边的男青年似乎被星见雅直截了当的话给吓得一愣,他有点局促地左右转头,最后垂着眼睑小声说:“几位,谢谢……”
哦,是个内向腼腆的小男生啊。
月城柳这才想起刚刚老人告诉她的病情,她突然有些同情这个不幸而又幸运的少年了。
面前的少年蜷缩在床脚,月城柳干脆像是哄小孩一样轻声弯腰询问:“你别紧张,是身体不舒服吗?需不需要我送你去市里的医院?”问出口她才意识到这话的不妥,她的车上有三个女生,即使有星见雅在,贸然邀请一个陌生男性上车也有危险性。
少年在听见医院二字时有些愣神,然后突然拔掉针头站起来:“哎呀呀,劳您费心了,可惜我刚刚饿得晕过去了实在没力气说话——”
“不如一起吃个饭吧,我请客~”
月城柳:???腼腆呢?
出了餐馆里月城柳都还没反应过来,少年已经自来熟地和苍角说说笑笑了,走在身边的星见雅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撸起袖子挥了挥手臂:“放心吧柳,我没感觉到他有恶意。”
不是这个问题吧……
“悠真原来和柳姐一样在到处旅行啊!你是一个人走着旅行的吗?哇——这个照片拍得好漂亮!”
“嗯嗯,有时候也会有好心人让我搭个便车什么的喽~”
“呃……浅羽悠真?”月城柳回忆了一下少年的名字,面前的黄发带的少年应声转身,眨巴眨巴漂亮的眼睛,“你身体真的没事吗,刚刚大夫是建议你去医院检查一下的……”
浅羽悠真微微眯起眼睛,他摆摆手,歪歪头又开始乱扯淡了。
“浅羽先生,你是在借着请我们吃饭这事逃医吧。这种事情很危险,你需要去检查一下。”
浅羽悠真深呼吸,看起来好像不大高兴。
“很明显吗?”全副武装背着背包睡袋药箱的浅羽悠真如是说。
超明显的欸现在……
“好啦好啦不开玩笑了,”他吹了声口哨,把手插进裤兜里,“那您刚刚说的现在还有效吗,月城小姐?”
“哦?”
“在诊所里……”浅羽悠真甩甩脑袋,刚恢复一点点血色的嘴唇勾起,“你当时说可以送我去医院。”
月城柳点点头,又怀疑起自己刚刚的动作。她当然知道自己不该让一个陌生男性同行,不过……
“啊啊~谢谢您哦,好心的月城小姐~”
就当是为了这张几乎塞进她怀里的好人卡吧。
5
感觉最近就像是梦一样奇妙。掀开眼罩的第一刻就看见副驾驶上那个巨大的药盒后,月城柳这样想。
一条腿从车顶上伸下来,然后黄发带的少年翻身一跃而下。
“月城,早安。”
……在车顶都能睡得这么香的浅羽悠真比梦都奇妙。
不知不觉这人已经跟着她们挺久了,他倒是一开始就没有去医院的打算,每次到了城市里都糊弄两句就继续跟着她们继续前行。
看在他与几人相处确实很有分寸感的份上,就不赶他走了。
“嗯……大概2个小时的车程之后有一个小城镇,我在想,去那里休整一下吧。”
“所以这就是你说的休整!”浅羽悠真欲哭无泪地站起来,“帮拉面店打工算什么休整啊!”
“我认为在拉面店的一日修行也不错。”
“对呀对呀,乔普师傅说可以包一天的饭诶!”
浅羽悠真蔫吧地把目光投向月城柳,对方却似笑非笑地递了张任务清单过来,示意他在跑外卖和宣传中间二选一。
“呜……我跟你吧……”
一天的时光对于苍角和星见雅来说很快,不断有女生冲过来两眼放光地揉苍角的脸或者和星见雅合影:“呜呜呜呜宝宝你这么可爱天生就是要被姐姐吃掉的啊啊啊~”
“诶,姐姐你们饿了?那来吃面吧!”
临近黄昏,大赚一笔的乔普师傅心情大好,无比慈爱地给两个女孩盛面。浅羽悠真蹲在门口的台阶上抽烟,缭绕的烟雾裹着他的身体,罩上一层雾蒙蒙的金光。
“浅羽你半路偷跑就算了,把单全甩我车上是——咦?”
月城柳惊奇地看着浅羽悠真夹着烟吞云吐雾,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觉得不对。
“浅羽你……成年了吗?”她最终选择了一个自认为最温和的问法。
“!我要没成年你现在已经因为非法雇佣童工喝了俩壶了!”浅羽悠真把烟头在台阶上挫灭放进塑料袋里,掏出驾照扔给她。
可真的好像小孩子啊……月城柳尴尬地往旁边偏头,正对上星见雅抬起来的脸。
“啊?我也成年人啊,身份证没拿下来。”
怎么,是我太老了吗!怎么看谁都像小孩一样……
月城柳怀疑。
月城柳捂脸。
月城柳未响应。
“啊~之前可没见过月城这种表情,拍下来做表情包!”
“唔姆唔姆悠真我也要柳姐表情包!”
“悠真,我也要。”
月城柳插着腰有点无奈地看着三个打闹的人。
明明就是小孩子嘛。
6
谁说这人做旅伴不好的,这旅伴可太棒了!月城柳看着半死不活开着车的浅羽悠真,又悠哉悠哉地坐在副驾驶上嘬了口奶茶,放松地躺在座位上。
啧,这小子会开车,赚大了。
“月城啊~要不咱休息会儿呗,你看星见都晕车了对吧对吧!”浅羽悠真开车时习惯性地戴着眼镜,他隔着镜片对星见雅挤眉弄眼,又被无情地屏蔽掉。
月城柳挑眉瞅瞅才过去半个小时的时间,呼噜呼噜地吸着奶茶摇摇头。
“晕车也是因为你超速了,按理说还要多罚你开几天。还早呢,等开到地方了再说。”
“小苍角~雅小姐~你们都累了吧!都累了吧!”
“柳,那边有山。”星见雅呆呆地望着前方的山,喃喃地说。
“嗯,挺漂亮的山啊。”月城柳接下话,回头看看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少女。
她是不是……想去爬山?
“星见你要去爬山吗?”浅羽悠真转头看见少女亮起的眼睛,笑嘻嘻地用指甲敲着方向盘。
“那要不月城,我们去爬山吧,我给你们拍照~”浅羽悠真掏出一部巴掌大的小照相机,他鼻梁上架着眼镜,看上去还带了点书生气。
月城柳感觉身后一阵恶寒……
计算了一下时间,月城柳背上帐篷,把车停在山脚下。
山不高,也没有开发出什么景区,只有几块石板路和中途的两三户人家,说起来确实不算什么特别,青葱的树木挂着绿芽,若隐若现地透出些春夏之交的信息。
“等到了山顶上就可以野餐了,还有好多好吃的对不对!”苍角拉着星见雅的手摇摇晃晃,狐希人少女用另一只手比了一个大拇指以示肯定。
所以,山不高是你俩穿高跟鞋爬山还不喘口气的理由吗?浅羽悠真坐在台阶上,默默顺气。
“原来,月明星稀是真的啊。”铺得平平整整的野餐垫上躺着三个女孩,星见雅带着些许失落地伸出五指,一颗一颗有点费力地数星星。
“咔嚓”几声响,浅羽悠真从树上跳下来,背着月光看刚拍完的照片。
很是奇怪,浅羽悠真居然是这一行人中最喜欢拍照的那个,甚至随时随地都能掏出一部小相机。
“唔,悠真你镜头花了,拍出来好亮啊!”
浅羽悠真挥挥手表示没事没事,轻轻用擦眼镜的绒布擦拭镜头。
不过,拍照如果只是留下一大团不好看的光影,那不就白费了吗。今晚的星见雅似乎格外话多,她坐起来,耳朵扑闪扑闪两下。
怎么会白费呢?
一团光影,可以就是月明星稀;
一条斑马线,可以就是同途共旅;
“我又不是专业的摄影师,一小破相机也拍不出来什么大片。”
但是——
“这也是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解密出的不可售影像哦~”
风托起他的发带,少年按下快门,留下了第一张合影。
或许1年、10年、20年以后,公路上再无一辆车的身影,但这张照片总会被某人解密。
“原来咱们已经一起走了两三个周了!”浅羽悠真眯起眼睛看照片上的日期,“换句话说,我都还不知道要去哪里就被拐上车这么久了~”
……不是你自己上的车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星见雅认真地眨眼回答,又转头看向苍角。
“苍角不知道哦。”
“不是吧不是吧,月城你不会是想把我们拉去哪里卖了——痛!”
月城柳抬手在浅羽悠真发带上弹了个脑瓜蹦,看着少年面色浮夸地龇牙咧嘴。
“我也不知道呢。”她笑眯眯地坐起来,有风吹过她的发尾,撩起几缕碎发,“旅行嘛,看看路上的风景就好啦。”
“但总还是有什么很重要的原因吧,比如什么契机之类的,没有人一出生就会有踏上旅途的理由吧。”浅羽悠真撑着脸,像猫一样乖乖蹲在树下吹风。
“契机可能就是因为我父母也曾是一群旅人中的一位……”
“他们走得早,所以我就想啊……”
“等我像他们那时一样大时,也要走走他们的路,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痕迹。”
“你问有没有找到?时间这么久远,当然什么都没有了。”
“然后后来也就爱上了旅行了……”
月城柳暂且放下了固有的沉稳,她就像个平常的少女一样,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我也和柳差不多,我在找我的母亲,她走丢了。”
“苍角也在找家人,柳姐还帮苍角一起找呢!”
月光洒在浅粉色的眼中,像是亮晶晶的粉水晶。
树下的少年隔着树荫,也像是被一层粉红的月光照着,他又举起相机,柔柔地笑起来:“我可就没这么温情啦~我在找的不是我的家人,只是在找一个医生。”
“是最开始就一直在治疗我的医生,只有他才有可能治好我的病。”
浅羽悠真顺着月城柳的目光拍拍药箱,露出一个“我可没有放弃治疗”的表情。
星见雅一颗一颗地继续数星星,苍角试图帮着数,却始终没有学会100以上的数字。
同行了这么久,原来没有一个人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在哪里。
这太奇怪了,一群没有目的地的旅者坐在了同一辆车上,它居然就有了唯一一个目的——前行。
今夜安眠,有月光轻轻洒在4个人影上。
毕竟,他们也只有前行。
7
“母亲节要到了。”星见雅面色凝重地说。
“要给柳姐买点什么好呢?”苍角面色也不堪乐观。
“你俩就真把她当妈了呗……”浅羽悠真脸上划过一排黑线。
妈妈丢了的星见雅和没见过妈妈的苍角抬头盯着浅羽悠真。
“我看起来像有妈的样子吗?”浅羽悠真简单干练地扔出一个地狱笑话,单手扶额。
拗不过的浅羽悠真还是偷偷带着两个少女走进了商场,母胎单身20多年的男孩第一次在手机上搜索了“女生喜欢的礼物”。
他扫视了一遍,又默默改成了“妈妈喜欢的礼物”。
你还真别说,真能在车上找到同款。
苍角还在坚持不懈地找店员问红豆包,星见雅走过来扯扯浅羽悠真的衣角:“悠真,我们悄悄去买儿童节礼物吧。”
“行啊,正好我相机丢了,买个新的送我?”
星见雅瞪起眼睛思考该怎么解释,她扒拉扒拉耳朵,抬头看见少年抿着嘴偷笑。
原来是在开玩笑啊。
“悠真你不用过儿童节了啊,你来给我们过吧。”星见雅尝试着开了一个玩笑,然后如愿看到了男孩“噗”的一声笑出来。
开一个好玩的玩笑的修行,圆满成功。
8
旅行还在继续,月城柳发现这三位新乘客总能带来与以前截然不同的惊喜。
比如母亲节那天的三份惊喜,比如给所有人都买了儿童节礼物的星见雅,再比如自费买了一个二手相机后又收到一个崭新相机时浅羽悠真宕机的表情。
当然,这仨也能带来某些惊吓。
“诶你看那个女的……”
“你说的哪个啊,那边三个女的……大的还是小的?”
餐馆邻桌的两个男人对着这边指点,其中一个指着自己的胸部比划了一个圆形,然后堪称猥琐地笑起来。
月城柳轻挑眼角扫了他们一眼,恶心的注视刺得她有点不舒服。她环视了一下身边人,苍角还趴在桌子上大口大口地啃着一块鸡排,嘟囔着说要吃冰淇淋,浅羽悠真翘着二郎腿打游戏,似乎没有察觉到什么。
“咔哒咔哒……”身边的一声异响,月城柳看向旁边的星见雅。她明显注意到了那两个流氓,手指攥在手心里发响。
月城柳轻拍她的肩膀摇摇脑袋,星见雅像一只炸毛的猫一样气呼呼地转头不看那边。
这边人比较多,考虑到雅的武力,她出手指不定会惹上一堆麻烦,甚至可能被扣留。
那边的笑声还在断断续续,浅羽悠真和苍角大概没怎么注意,但看着怨气几乎要溢出的星见雅,月城柳慢慢起身。
“那浅羽,我和雅先付账出去了,你们吃完就出来找我们哦。”
“成,你们快去。”
月城柳站起来拉住星见雅,半推着她走向前台付账,眼神示意她不要冲动。
“……我操,在晃!”
“这女的是卖的吧走得这么……”
妈的,这真忍不了。
浅羽悠真把手机咔哒一声按熄屏揣进外套口袋里,又慢悠悠地晃到邻桌摁住一个妄图起身靠近月城柳的男人:
“肛门长脸上就别他妈乱喷粪,怪恶心人的。”
黑黄蓝三个人在治安局外的花坛边上坐成一排,仲夏的灼伤感刺得苍角抓胳膊。浅羽悠真把挂在腰上的外套解下来,很自然地盖在两个女孩身上以免被晒到,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们是刚刚参与斗殴的公民对吧,月城小姐正在配合调查,你们如果有受伤我这里有——诶咦?”年轻的男治安官抱着几袋冰袋在几人面前站定,毛茸茸的耳朵惊讶地动了动。
“浅羽前辈!你不是应该在医——”
完,有熟人,要遭。
浅羽悠真丝滑地起身勾住人的脖子,在星见雅疑惑的注视下把人拖到花坛后面。
“雅,那个哥哥声音好大哦。”
赛斯提溜着浅羽悠真的后领把他推开,后者很自来熟地拿了袋冰袋敷在脸上的淤青上。
“浅羽前辈,你怎么又从医院里跑出来了,这样你的病情会加重的!”赛斯双手抱胸地直视对方金灿灿的眸子,然后被无情地躲开。
“可人是不能一生都活在病房里的,我不喜欢那里啊……”浅羽悠真闭上眼睛酝酿了一下,他睁开湿漉漉的金瞳,装出一个极具破碎感的表情,“既然人早晚都要走的,还不如去看看病房里没有的景色……走在更美好一点的地方对吧——所以啊小赛斯你不要多问不要告状不要把我抓回去就假装没看到成不?”
浅羽悠真成功完成了零帧起手的卖惨,他有点得意地看着正在努力沉思的赛斯,微微扬起嘴角。
“就算你这样说……”赛斯摸出手机,打开通讯录开始划拉,“我觉得还是要先问问医生吧。”
行,讲这么多白干。
浅羽悠真自暴自弃地按住赛斯的手,他咳嗽两声,慢慢抬手:“行吧,我说真的,我快死了,医生让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当然不是这位医生说的,而是我最初的主治医生告诉我的。
「以后,你也应该走出这里,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赛斯出乎意料地沉默了很久,直到手机自动熄屏,他闷闷地把手机放回兜里,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走上去抱抱还在愣神的浅羽悠真,然后深吸一口气:“前辈我错了对不起!!!”
“雅……那个哥哥声音真的好大哦。”
浅羽悠真:……
ber,说真话你不信,跟你扯皮你内疚成这个逼样?
浅羽悠真无语地撩起刘海,远处的赛斯看他不说话,内疚地蹲在地上,长尾巴几乎要在后面缠出一个结。
“要不这样,赛斯,你……帮我个小忙?”浅羽悠真睫毛轻颤,他伸手从腰包里掏出一个相机,轻轻摆弄。
“什……”赛斯站起来走到浅羽悠真身前,黄发带的少年突然抬起相机对着他的下巴拍了一张,“呃?这是……”
“没没,不是这个忙~”浅羽悠真明媚地乐起来,“现在只是单纯在拍你丑照喽~”
……
月城柳从治安局里出来时已是黄昏,三个小孩乖乖地坐在花坛边等她,见她出来后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表情。
月城柳抿着嘴,没有说话。
“对不起月城,我当时不该主动挑衅,我错了。”浅羽悠真敷着冰袋,首先站起来认错。
“我也对不起你,柳。我当时不应该借劝架的理由把他们的脸打肿,我错了。”星见雅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然后又转身对着浅羽悠真,“对不起悠真,我不该不小心也扇了你一巴掌。”
“?”
“我也对不起柳姐,苍角当时只站在旁边看没有去帮忙,我也错了!”
月城柳看着三个鞠躬乖乖道歉的人,眼镜下的眼睛微眯。
当时只考虑到拦雅,根本就没想到浅羽会主动挑事;后来雅要去劝架,结果哐哐又多给了几下……
也是幸好周围证人很多,老板娘还拿了监控证明,不然肯定远不如今天这样……
她突然有点后怕地抬头望着再三保证“绝不再犯”的三人,抿起的嘴角有点压不住地上扬。
早知道我也来两脚了。
“星见,你说她是真生气吗,我咋看她笑了呢?”
“当然是真生气了。”月城柳尽量面色严肃地走过来,眼神却抑制不住地欢快,“我还要好好想想该怎么罚你们呢……”
她的眼睛越过镜片,飘向治安局外一片金灿灿的小摊。
“算了,罚你们一人一个冰淇淋吧。”
8
最近过得过于正常,以至于让所有人都忘了,浅羽悠真身上还绑着一个定时炸弹。
起初星见雅以为是地震了。她从微微摇晃的座椅上坐起来,看见驾驶座的月城柳也醒了。
外面还是一片漆黑,而网络和前方的城市都没有一丝躁动。
看来不是地震。星见雅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准备睡回去,月城柳看着副驾驶上的药盒发呆,突然和星见雅对上眼。
“浅羽!”月城柳开门下车,巨大的声响甚至吵醒了苍角。月城柳把手机扔给苍角让她打急救电话,星见雅飞身从窗户窜出去,单手吊着窗框翻上车顶。
即使是已经作了心理准备,她还是被眼前的场景激得一愣。
浅羽悠真拧着身体缩在角落,白衬衫下的腹部大幅度地痉挛着,弯曲的手指像爪子一样哆哆嗦嗦地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他仰着脸试图挣脱,生理性的眼泪从翻白的眼睛里涌出,微张的嘴里无意识地发出一些血糊糊的字符,嘶哑地划过他的侧颈,最后只能从嘴角溢出一点白沫。
星见雅试图施救却无从下手,一股害怕直冲大脑。她怕自己一动就会让他散架、窒息甚至断气。
月城柳站在下面,大概看到了状况。她手忙脚乱地拉开副驾驶的门在药盒里翻找了几下,突然停下了手。
即使已经一起旅行了这么久,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应该吃什么药,发病应该怎么急救。
——甚至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病。
一股绝望感开始蔓延,苍角趴在车前盖上,吓得连抽泣声都发不出,只能啪嗒啪嗒掉着眼泪。
“呃……唔呕!”浅羽悠真软软地靠在星见雅肩上,一大团血块缠住黑色的发丝,顺着往下腻下去。
“谁……”他喉咙里就像两把生锈的锯子滋滋呀呀,勉强挤出一点声音。
星见雅现在有些放心了,她刚刚几乎是没过脑子一般把浅羽悠真扶起来,卡在喉咙里的异物被呛出来,大团大团流下。
“你说,需要什么,我来做。”星见雅示意月城柳把药箱递上来,她单手轻轻松松把那个大得吓人的药箱拎上来摆在身边。
浅羽悠真在她肩膀上抽搐了一会儿,他身体很明显不受控制,双手像婴儿的手一般漫无目的地乱挥。一整个发病期间他都把额头抵在星见雅肩上,眼睛空洞地半睁着。
“药……悠真,你还记得是哪个药吗?”救护车还没来,星见雅一瓶一瓶地把药递给月城柳看说明书,肩膀上的人依然大脑不太清明,几乎完全不能给出反馈。
老实说,这是星见雅在母亲离开后第一次感受到恐慌。
——就像是死人一样。
坐在医院的病床前已是清晨,憋了半晚的苍角再也忍不住,趴在床上大哭着。
“我、我求你了,悠真你不要……不要生病……”
“不要扔掉……不要……呜……扔掉苍角……”
“爸爸生病,扔掉了妈妈……妈妈……呜嗝……生病,扔掉了苍角……”
“姐姐生病了,再也见不到了……”
她眼泪汪汪地呢喃着,月城柳默默站在苍角身后。
“是苍角做错了什么吗……那苍角以后——”
“呜!”浅羽悠真一阵颤抖,他突然握住了苍角的手,又轻轻放开盖在上面。
少年身体不适应地动了动,灯光刺进瞳孔,又激得他呜咽着抖动。他几乎应激一般缩在角落里,手指、腰腹上的触感令他不适,一股恐惧感强硬地撕开他的后颈灌进来。
我……是什么?
有人触碰了他的指尖,他惊愕地抬头,星见雅压着他的指尖:“好……好了吗,放松。视觉正常,触觉正常,能听到我说话吗?”
她是刚刚离他最近的,当然也知道发病的恐怖。面前的人丧失了几乎所有的身体控制权,感官紊乱,精神失常,肌肉抽搐,内脏扭曲,甚至连思维都已经慢慢不受控制了。
没有人知道他是否在痛,与外界的联系被隔断后,作为病人只能在被搅成乱麻的感知中度过病程。
“浅羽你……”一言不发的月城柳攥紧裙子,病床上的人已经平静下来了,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星见,你……能带苍角先回去吗?我可能需要和她单独谈谈。”
星见雅顺从地点头,看到浅羽悠真主动交流后她的心放下了大半。
“……抱歉,星见。还有小苍角,这不是你的错。”
病房里没了孩子的哭声变得格外静默,两人谁都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对视。
“月城,麻烦了。”最后还是病人先开口,他玩着额头上的发带,又接过病人家属递来的一杯水,“抱歉。医药费我自己付,你们……一路顺风。”
“你应该不知道,我身上的这种病,长途旅行对它和对旅伴来说是百害而无一利。”
“最长寿的患者在26岁那一年去世。”
“真是奇——迹啊,你知道他是怎么活到那么久的吗?”浅羽悠真佯装轻松地眨眨眼,“我师父曾参与过他的治疗。”
“那个人从2岁入病房——和我差不多——然后就这么一直被关在里面治疗20多年,几乎从未进行活动,下肢完全萎缩。”
“死亡前第三年,也就我这个年纪,他80%的时间都处在意识不清的状态。”
“死亡前第二年,他的体重只有不到40公斤,完全丧失意识。”
“死亡前最后一年,他的身体开始极度老化,皮肤脱落,血肉模糊。”
“最后三个月,他被保存在培养仓里,已经没有了人的形状,只有一副器官与半截骨架在跳动。”
“但我不想。”浅羽悠真自嘲一般哑着嗓子笑出声,他不觉拔高声音,“那就是那个迄今为止最幸运的病人——居然就这样被冠上了‘人’的名字。”
带着颤音的呼气声传出,而月城柳轻手轻脚地坐在床边,像平时一样擦着眼镜:“我知道的。”
她迎上浅羽悠真惊讶的眼神,把眼镜戴到他脸上:“当然不是后面那个故事……我是说,从接纳你成为旅伴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那种病对旅行无益,但浅羽悠真不是,对吧?”
她的代驾,她的翻译器,她的故事机,她们的摄影师。
“留在医院对你有好处,我尊重你的选择。”
“但是……我们都欢迎你回来。”
9
于是,车顶被封死的天窗久违地被拆开了,浅羽悠真还是睡在车顶上,歪头敲敲玻璃。
“月城你为啥把天窗拆出来了?”
“为了视奸你。”
?好过分啊月城!
“柳姐你看,中秋节的外环燃油饮畅饮节!”苍角指着手机,满眼写的都是“想去”。
“你想去是想,可是这个路程……要过去还是挺远的啊……”月城柳估摸了一下距离,有些为难地说,“不过你要是实在想……”
月城柳敲敲驾驶座,浅羽悠真天真无邪地转过来,笑眯眯地盯着她:“我也想说啊月城,外环又没交警,超速就超速……”
“行啊,一出外环就把车给你开,遭了扣的是你。”月城柳和浅羽悠真交换了座位,她调了下位置,“这样才能解决‘燃没之急’。”
“不好笑吗,‘没’与‘眉’同音,不会令人忍俊不禁吗?”
“几位客人这边走,这里是柏妮思最好的吧台与最好的燃油饮,本店供应燃油饮燃油饮还是燃油饮!”双马尾少女双手搓着喷火枪,哐哐甩上来几个酒杯。
“那就……一杯燃油饮,一杯不要酒精的燃油饮。”月城柳看向浅羽悠真和星见雅,让开位置示意他们点单。
“一杯苦瓜汁,加冰不加糖~”
“蜜瓜汁,全糖去冰。”
柏妮思反手比了个OK,很丝滑地转过去调配。
几分钟后,四人看着桌上的四杯燃油饮发愣。笑嘻嘻的调饮师插着腰站在旁边,额头上冷不丁地挨了一爆栗。
“柏妮思,人家点啥你就调啥,谁让你全给燃油饮了?”
“呃……可是、可是来外环怎么可以不、喝、燃、油、饮!”
戴着墨镜的高大男人像拎小鸡一样把捂脑袋的柏妮思拎起来,他又看到浅羽悠真手上的苦瓜燃油饮,板着脸抬起右手想再来一下,柏妮思眼疾手快地抱住他的胳膊,就这么被他单手吊了起来。
“呜啊啊啊莱特!那是他自己点的又不是我!”
“哇~好厉害,悠真也能这样把我吊起来吗?”
“……你还不如去问星见。”
星见雅咕嘟咕嘟喝下一口燃油饮后站起来,她撸起袖子拍拍大臂:“来吧,我可以吊起你们三个。”
不,按身高来算明显不行吧。
外环人果然都很放得开啊。月城柳坐在门槛上喝完最后一口燃油饮,快乐的调饮师一个滑铲铲过来又满上一大杯。
“对不起啦小姑娘,这个人刚刚忘记是带城里人出去兜风咯~”老气横秋的金发少女拍拍星见雅昏沉沉的脑袋,像哄小孩的怪大叔一样伸出两个袖子,“来吧来吧,选一只手,这个人来给你变个魔术~”
星见雅弯腰仔细左右比对,最后郑重其事地选了左手。小小的左手摊开,露出一把彩色的棒棒糖。
“哎呀……你不喜欢?那派派叔叔这里还有……这个!”自称“派派叔叔”的少女又从手套里抽出一根蜜瓜味的棒棒糖,塞进了两眼放光的狐希人手里。
“呜哇哇哇!派派叔叔好厉害,咻的一下就、就变出来了!”苍角蹲在旁边瞪大了眼睛,如愿得到了剩下的棒棒糖。
“苍角你别乱叫叔叔……”
不对,你俩看起来也差不多大啊……
“哎呀哎呀,年轻人嘴就是甜,我的话……想怎么叫这个人都可以哦~”派派挪了两步坐在月城柳旁边仔细观察她的车,两条腿在台阶上敲敲打打。
“喔喔喔,这是你的车啊……嗯~真是个娇小可爱的小美人~你们和它一起旅行一定很~幸福吧!”派派撑着脸困兮兮地语出惊人,月城柳感觉自己眼镜都快擦冒烟了。
“唉……现在的年轻人啊,像你们这样热爱旅行的真是越来越少了~不如说是工作就累得要死了……”派派干脆眯起眼睛,语重心长地说着。
“哎呀,还是外环好啊。这个人年轻时候也是开着这辆大钢牙到处旅行的,老伙计陪了我这么多年还是抗打呢,这个人可就不行了~”她轻轻地试图抬起睫毛,月光透过眼睫的缝隙,洋洋洒洒地铺在厚重的黑眼圈上。
“现在想来,当时到底为什么脑子一热就走上路了呢?”派派歪过可爱的脸,似是要询问月城柳的答案,“即使走了这么久,最后依然没有前行啊,还是回了外环,带带小孩子,喂喂小猫咪……”
月城柳也抬起头仰望天空,月亮很圆,明亮的月光就这么直直地照到她脸上,又在镜片上晕开溶解在粉红的眸子里。她没有着急回答,只是静静地沐浴着月光,是一个少女,也是一个与月为伴的旅人。
“旅行嘛……也就是看看风景。”
派派挥挥手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你们城里人总是在不该单纯的地方单纯啊~你也是,那个男孩子也是。”
“你说浅羽?他哪里像单纯的样子……等等,他人呢?”
这时的派派才稍微清醒一点了,她环视了一下,随后又懒洋洋地说:“这个人请他去找莱特聊聊天,那孩子心情总是忽好忽坏的……你要找他们的话,可以去那种黑猫才会喜欢的阴暗小角落看看哦~”
?阴暗小角落?
“哦对对对,你把这个一起拿去还给他。”派派有点不安地把一根葡萄味的棒棒糖塞给月城柳,“当时从莱特那里偷棒棒糖的时候不小心拿到葡萄的了……”
派派有些委屈巴巴地作出一个哭脸:“要是让他知道是这个人干的……他一定会在进城进货的时候故意不帮我买刮刮卡然后回来说‘抱歉啊派派,我忘记了,你不会怪我吧’之类的话!”
感觉你描述的过于细节了……
“哎呀呀,莱特大人您怎么一个人缩在这里啊,我可找了好久~”浅羽悠真从几乎没什么实质作用的门上翻进闭店的“芝托邦”,阴暗小角落里的男人挑挑眉,把手上正在喂的土拨鼠放下。
“浅羽?那一堆人堵着我要打架我能不跑吗?”莱特走向柜台,很自然地靠在上面,“有事说事,要打架先排号。”
……?
“也没啥事吧……”浅羽悠真坐上柜台,勉强保持了两人身高的一致,“之前出了点事,月城把我打火机收了。所以我就想啊……”
“那位‘莱特’大人肯定会有‘打火机’的~”
……冷笑话讲得不错,下次别讲了。
莱特闷闷地低头翻打火机,浅羽悠真抽了根烟出来叼嘴里,又摇了另一根出来递给莱特,刚掏出打火机的后者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抽烟。
“不抽烟的乖孩子随身带打火机?”浅羽悠真无趣地把烟收回来。
莱特没有说话,他默默把打火机点燃,火星在出现的一瞬间被拉长,打火机在灵活的指尖转动,最后精准地点燃了浅羽悠真嘴里的烟。
就特么你一个人会装逼是吧!
“行了,表演结束。作为入场费,你应该告诉我你来干什么的。”莱特把打火机盖熄,双手抱胸盯着眼前的青年。
“俩事儿。一个是大叔让我来找你聊会儿。”浅羽悠真直截了当地提了目的,对面的人明显没啥兴趣,摸出两根粉粉嫩嫩的棒棒糖塞进嘴里。
“当然,她可能是想让我来灌点鸡汤,可惜我口才实在不咋地。”
即使是浅羽悠真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向下搭话了,对面的人就这样审视一般站着,浑身上下散发着不信任的气息。
那个大叔一样的女孩子大概跟他聊了聊莱特的事,或许是碰巧,也或许是这个“大叔”确实已经饱经沧桑看破世俗,总之她确实能精准地找到他这个经历过险恶的人,也几句话就说动了他。
但他们的经历毕竟相差甚多,尤其是身处黑暗中的人更能体会到,无论任何人都无法随意揣测共情另一个人。
比如他现在就完全无法理解莱特寻死的心理,毕竟他发了疯都想再多活哪怕一点点;他也无法体会到那种对抉择的恐惧感,毕竟他可是花了将近二十年才真真正正地逃离了任何人的支配。
两个完全相反的人应该怎样救助对方?
莱特是很温柔的人,他想照顾到周围的人,所以会闷在角落里悄悄吞食自己的负面情绪。
你看啊,你悄了个寂寞,所有人都知道了。
面前的男人很快转移了话题,他倒是主动递了个台阶,可对面丝毫没有要接的意思。
“但人家交代的任务还是要完成的。”浅羽悠真慢慢吸了一口烟,这时的他完全没有了一点孩子气,终于有了成年人的感觉,“所以我想说……”
两个完全相反的人应该怎样救助对方?
相对行驶的旅程该怎样比较?
幸好,这题并不难。
“你现在所要靠近的,是我曾经拼了命想要逃离的。”
相逆的旅途亦有交点。
“既然我爬出来了,那你也不是绝对会一直陷下去。”
店里没有说话声,没有月光的黑暗空间里浅羽悠真也不知道对方听到了没有。烟雾缭绕的房间里只剩下一点点火光和咔吧咔吧的嚼糖声。
“行吧浅羽,我还是先看看第二件事有没有这么麻烦……”最后依旧是莱特开口,浅羽悠真早有准备地摸出自己的相机和一大袋丁尼,和着一块推过去。
“嚯,看来要改口叫老板了。”
看上去似乎还在上学年纪的少年翘着二郎腿坐在柜台上抽烟,旁边一看就不太好惹的高大墨镜男乖乖地靠在旁边吃棒棒糖。
这就是月城柳进来时看到的诡异景象。
浅羽悠真心虚地把烟往身后藏,月城柳阴着脸靠近,无声地质问两人。
“咱们……男人之间的秘密你就别管了……对吧莱特?”浅羽悠真拼命使眼色,莱特最后终于很不情愿地附和着老板说得对之类的话。
“这跟背着我抽烟有什么实质性的联系吗?”月城柳不满地抱着手臂,她拉开柜台前的凳子坐下,顺手把派派给的棒棒糖交给莱特。
“谁抽了我没有——你干嘛?!”
浅羽悠真强颜欢笑地试图糊弄过去,身后终于重启成功的莱特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上的棒棒糖,然后卡着浅羽悠真的手腕把烟拖出来。
“抱歉老板,我被贿赂了。”
最后少年幽怨地被拖出去,一摇一晃的百叶门终于扇进了些许月光。外面有点吵闹,他知道那个小孩子和另一个女孩也过来了。
“中秋团圆。”他有点滑稽地举起手上的棒棒糖,轻声祝贺。
「中秋团圆。」
10
原来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春节。月城柳睡眼惺忪地从驾驶座上起来,后备箱里一阵扑腾,探出一个绑着发带的脑袋。
还好,这小子还是放弃了睡在车顶上COS雪人,虽然最后也只是让步到睡后备箱。
脸皮还挺薄这人。
经过商议月城柳还是按照自己一贯的过年方法。她提前订好了旅店,暂时开启了一个周的定居生活。
“不用开车,不用跑腿,感觉自己已经提前过上了退休生活,死而无憾了~”浅羽悠真把双手垫在脑后,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
“哦对了,今年还能白嫖三个人的新年礼物,许愿三个相机从天而降!”
之前就丢了一个,打架的时候丢一个,外环又丢一个……
月城柳无奈地捏捏眉心,她叹了口气,然后笑着从手提包里抽出三个红包:“相机以后再说,现在……”
“!月城小姐,恭喜——发财。”
不过自己拿红包会不会显得很古板?月城柳又一次对着自己陷入沉思。
原来现在都流行送新年礼物了吗?新年礼物送红包什么的钱什么的……怎么看也有点老土了吧?
月城柳思考了一下,苍角当时送了一大本画册给她求夸夸,浅羽悠真给了她们一人一沓个人特写丑照……
下次吧,下次一定要安排上新年礼物!月城柳在内心暗暗发誓。
作为一个随意的旅人,月城柳还是有着自己的传统——比如新年的第一天一定要自己搓一顿。现在人多了,月城柳倒是想尝试一下搞点大的了。
“我说真的月城,你当我妈吧。”浅羽悠真被强行拖到厨房洗菜,月城柳堪称贤惠地在厨房里哐哐擦锅,外面两个女生安安静静地看着猪X侠动画片。
“我没比你大多少。”月城柳满头黑线,她看着桌上的一堆菜有些为难,却突然灵光乍现。
“我用这把刀来切菜?”星见雅有点惊讶,随即信誓旦旦地握住刀柄,“让我试试刀吧。”
“这样刀不会生气吗?”苍角看着面前的剑光,缓缓发问。
“不会的,不然它肯定不是一把好刀。”月城柳歪嘴一笑,推了一下眼镜,“毕竟宝刀未‘恼’嘛。”
“不好笑吗,‘老’与‘恼’谐音,令人忍俊不禁。”
星见雅亲自动刀的效果果然显著,不到10分钟,所有菜都切好摆在盘子里了。
“呜啊好香,火锅火锅!苍角可以先吃吗?”
流口水的苍角首先提起筷子,大块大块地把肉塞进嘴里。
“慢点吃苍角,我把悠真摁住了没人跟你抢。”
被缴械的浅羽悠真:?
直到最后一块番茄都被苍角捞出来吃掉了,星见雅估摸一下时间,缓缓起身到身后翻找。
“各位,新年礼物。”她捧着三个精致的盒子,一个一个打开,“都是我自己刻的。”
三枚精致的木质平安符躺在盒底,上面刻着秀丽的字迹。星见雅蹲下来,把盒子递到苍角面前,拿出第一块。
“啊,这一面写了苍角!这一面是什么字……”
星见雅抖动耳朵,一字一句地念出来:“苍角,阖家团圆。”
她拿出第二块,双手托举到浅羽悠真面前,也像刚才那样念出来:“浅羽悠真,长命百岁。”
最后一块她没有拿出来,而是就着盒子一起捧起来,走向月城柳。
月亮不圆,但是皎洁,她脸上挂上少女特有的笑容:“月城柳,一路顺风。”
“新年快乐。今年,也请多多关照。”
11
副驾驶上的浅羽悠真举着又一部相机,对着灰蒙蒙的天空拍了一张,又看看上面的日期。
今日惊蛰。
灰蒙蒙的天空,远处若隐若现的大片黑影,让月城柳感到不安。
后座突然传来一阵吸气声,苍角打开窗户仔仔细细地左右看看,然后瞪大眼睛“诶”了一声。
“柳姐柳姐这这这这这是不是我家!”
你家?月城柳思考了一下苍角给出的描述,星见雅突然迅速反应地按住了刀柄。
“有人类袭击!”
最后还是被以一种相对温和的方式押进去了。苍角被几个穿着简陋盔甲的鬼族人夹在中间,一个高大的男性青鬼牵着她的手慢慢向前走。
苍角明显没有发现紧张的局势,她兴高采烈地牵着他的手,甚至毫无忌惮地聊着旅行中的事。
“叔!姐姐她是不是回来了?我告诉你,悠真他就算生病也没有走,你之前说的不对!”苍角指指后面的浅羽悠真,拽拽男人的手。
男人依旧沉默,他脸色阴沉地把头转过来,阴森森地看了浅羽悠真一眼。
“……月城,我要是交代在这儿了,请把我和我的相机一起海葬。”
“别说话!”身边的鬼族人恶狠狠地吼了一声,他手中长枪向前刺进浅羽悠真脖子上的皮肤,连带着颈饰上的金属挂饰动了几下。
浅羽悠真倒是出乎意料地没有太大反应,他有点轻佻地用手指揩掉溢出的血液,放到舌尖下舔干净——然后漫不经心地比划了一个闭嘴的动作。
那是一个很挑衅的姿势,月城柳拽着他的手,示意他别乱来。
他们现在去处未知,仍然处于被动状态,胡乱挑衅只会徒增麻烦。
“啊啊啊哥哥你们不要欺负悠真,他会生病的!”
气氛就这么僵持到聚居地外,几个护卫把他们围起来堵在外面,苍角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有点疑惑地问其他人为什么不进去。
“没事没事,咱在外面玩玩。”浅羽悠真笑嘻嘻地歪歪脑袋,看着苍角进去后敛掉脸上的表情。
“放宽心,他们也不会拿我们怎么样。”他轻垂着眼皮,又露出一副挑衅的痞子样,“苍角对他们,不论亲情还是利益上都很重要。”
“这么紧张干嘛……你不会真的以为他们会冒险在鬼族的地盘杀死一群到处都旅行过的人类吧。”他轻挑眼皮,高大的领权者走出,俯视着面前矮他一个头的男青年。
月城柳气得想打人。浅羽悠真几乎是毫不掩饰地把自己这辈子能展现的恶意都外放出来,像是明明很温柔却故意弓起身子哈气的猫。他在激怒,在试探对方的底线,也是在给她们铺垫。
内心的惶恐让她下意识地想让浅羽悠真放松,即使她已经反应过来他在做戏。她潜意识居然还希望着旅行还能一如既往。
“抱歉,他说话冲,望体谅。”月城柳语气温和地解释了原因,星见雅收了刀,侧身护在她身边。
对,语气再温和一点,不要说谎,保持距离。
然后,需要有一个人去做这个底线,需要有一个人再次刺激他们对人类的警惕心。
他们想看到的丑恶,想看到的狡诈,想看到的欺骗,需要集中在一个靶子上。
然后是苍角,她与月城柳一起度过的时间最长,由她击溃这场做秀。他赌他们没有胆量为了这个靶子挑起事端,他赌他们会求全为主,放这群不速之客全身而退。
毕竟伤害他们的是人类,但浅羽再怎么样也不会真正做什么。这就是逃生窗,在于底线的落差。
高大的鬼族首领的阴影笼罩下,三个人默默站着。原来那是从不会在孩子面前露出的计谋,或许苍角还在兴高采烈地分享着旅途中的趣事,而她一向信任的旅伴却一反常态地与她的血亲针锋相对。
“这里不属于你们,人类。”那鬼族人没有什么语气地说,即使这样,也已然是让步。
有人在后面咬牙切齿,还有的激进分子直接冲上来对着浅羽悠真大打出手。
至始至终星见雅都没有出手。没有人制止,浅羽悠真半跪在地上呛血,像是一个被推上台面的人偶。
对,出手吧,越重越好。
我自愿来做这个替罪羊。
“够了。”明显纵容的鬼族首领喝退众人,他缓缓踱步过来在浅羽悠真面前停下,扬起的尘土呛进肺里,激得他一阵抽搐,隐隐有发病的迹象。
“离开。”
原来单纯久了,她也会期待什么奇迹。
他们当然可以选择其他方法全身而退。星见雅一个人完全可以解决所有问题,按浅羽悠真的诡计和灰色手段完全可以给整个鬼族带来一次重创。
但是——
“好啦好啦,我们又不是不要你了。”
“以后还要回来看苍角啊!”苍角哭哭啼啼地抱住月城柳,女人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周围人警戒地监视着。
——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继续在斑斓中前行。
“但是……当那一天来临,当你能够自由地选择启程。”
“我们永远欢迎你回来。”
那个黄发带的少年又挂上了截然不同的笑容,他把苍白脸上的尘土擦干净,乐呵呵地为苍角留下一张留影。
「好孩子。」
“苍角你……算了。”
“苍角,阖家团圆。”
12
车上少了一个欢笑声,少了一个小小的影子。
月城柳久违地闷了一整天。那一天离开后,她一口气开出100多公里,直到最后一点影子也看不见,太阳出来了。
然后她闷闷不乐地在后座坐了一天。那天星见雅坐在她身后,一次又一次地为她编好头发又拆散。浅羽悠真坐在车顶上,他看起来倒是没什么感觉,抽两根烟,睡一上午,甚至还打了几把游戏。
星见雅陪她了一整天,她在月城柳的指尖上画小狐狸,靠在她身上扇耳朵,一根一根数头发……
那还能怎么办呢,也只有继续前行了啊。月城柳快速调整好情绪,继续漫无目的地前行。
其实苍角的离开并没有改变太多,不过是他们少去了一大笔伙食费,不过是浅羽悠真也开始在开车是抽烟了。
“车上又没小孩了~”他轻轻把烟灰掸在窗外。
原来什么都没有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13
所以当星见雅向浅羽悠真提出自己即将到站时,少年也没什么大动作。
星见雅倒是惊讶于他的表现,她认知中的浅羽悠真应该浮夸,应该拙劣地表演,再不济也该询问一句“真的吗”。
而不是冷冰冰的像块木头。星见雅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又开始发病了,她伸手探探他的额头,又被人挡回去。
“你觉得瞒着她只告诉我就是好事?”浅羽悠真眨眼间又回归了吊儿郎当的状态,递给她一瓶牛奶。
“咕嘟咕嘟……不,其实我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她喝了一大口牛奶,“但是,我能感觉到,她在等我。”
“她一直都在那里。”
「我一直都在这里,雅。」
“她,在那里等我去救她。”
「妈妈在这里等你来救我。」
有风吹过,她的头发飞扬着,在空气中铺散开。黑色的发丝飘扬,从发尾燎起一点蓝色的火星,随后缓缓向上蔓延。
一辆黑色的面包车停在这座神庙前。
明明还是白天,天空却一片漆黑,枯紫的藤蔓爬在天空中,牢牢地编织出一座坟墓。蓝色的火焰在周围缓慢燃烧,随着星见雅的靠近显得愈发热烈。那是一枝不知什么的花苞,血淋淋的花瓣舒展开,黏腻的声音被撕开,显现出一大块犹如血肉的团块。
就从那个团块里,黏糊糊地生出一座巨大的神庙。张牙舞爪的大门舒展开,似是怪物的尖齿。
“年轻的……星见……”
“来吧……你的力量……”
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她拔出刀,冰蓝色的火焰窜出来附在刀身上,刺得她手生疼,连带着发尾上的火焰都熊熊燃烧地蔓延起来。
「母亲。」
“雅!”月城柳才恍然冲下车,似乎有一层看不见的滤镜把她们隔开了,她贸然冲下车,周围朝圣一般的诡火脱落成黏腻的怪物肢体,慢慢向她蠕动过来。
星见雅突然像是惊醒一般,她转身飞奔,那把从前只用来切菜的刀锐利地切割着怪物的身体,倒也只是像切菜一样简单。
那股狐火汹涌地卷上来,瞬间吞噬了她的身体,堆积在胸口,让她觉得自己向个溺水的人。
「柳,摸摸我,再摸摸我。」从星见雅的嘴里发出非人般的声音,月城柳没有犹豫,把手放在她的头上轻轻抚摸。
快门响起,浅羽悠真手上的相机拍下了最后一张照片,他低头看看。
上面没有星见雅的身影,甚至连一丝火光都没有。
“月城!我他……月城柳你回来!”浅羽悠真拽住月城柳的衣服后领向后拉进副驾,自己侧身翻向驾驶座。
不断的火光从星见雅身上迸发,周围的藤蔓蠢蠢欲动,她知道这是在提醒,也是捕食的信号。
「谢谢你,悠真。」火焰将她完全包裹,她收刀入鞘,任由火光吞噬。
「我要走了。」
「我还能……回来吗……柳,我不想离开你们。」
但她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她应该去履行她的承诺。
“雅。如果你愿意,我们随时欢迎。”
星见雅向神庙中走去,张开的正门昭示着不详。
「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论过了多久,不论何地……我在黄昏时等你来接我。」
那一缕青烟缓缓被黑暗吞没,周围的藤蔓松动,浅羽悠真不声不响地发动了车。在几乎要消失在黑暗中时,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月城柳,一路顺风。”
14
一个人在一片空旷的草坪上,从早上等到黄昏。月城柳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进到的那处空间,也不知道是怎么出来的。
她只知道等,一直等。直到最后一缕金黄的阳光坠落,她站起身,猛然发现身后的车顶上,浅羽悠真金灿灿的眼瞳还亮着。
他刚刚……一直都在吗?
浅羽悠真对于旅伴的离开看得实在太淡了,他似乎是一瞬间就接受了这个结局,然后温温柔柔地笑着,递给她一颗糖。
他真的明白吗,与人分离的哀伤……
这也不是毫无来源,毕竟他是真真正正每一天都在和死神打交道,死亡的痛苦超越了其他,这人应该早就疲于感天伤地了。
他应该把精力放在更让人快乐的事情上,所以他从未情绪失控,从未在该理性的时候感性,永远都能够保持心态。
月城柳实名羡慕。
不过浅羽悠真也不是不会观察他人的心情,他当然什么都懂,在星见雅也离开后,浅羽悠真反而变得更像小孩子了。他会像苍角一样对这个那个小玩意儿感兴趣并嚷嚷着想要,他也会像星见雅一样时不时问出一些迷惑发言。
他不抽烟了,也不再乱丢相机,变得像个男高中生一样乖巧。
就像是填补着她内心的缝隙一般,她小心翼翼地提防着,生怕他们会像上个春天时突然到来一样,也在这一瞬间突然离开。
她的担心是多余的,这场共同的旅途在春天的这次剧烈颠簸后,依然轱辘轱辘地向前行进。
15
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旅行居然又一次行向秋天。
月城柳询问了村里的阿姨,终于在一个废弃的小院里找到了浅羽悠真。
月光很柔很柔,它们轻轻铺洒下来,把院子里堆积的枯叶刷得雪亮。
院子里只有浅羽悠真一个人,地上放着一排空啤酒罐,倒是没有那种醉鬼特有的凌乱,这些罐子整整齐齐地码放着,有几个甚至颇有闲情逸致地竖直堆叠起来。
浅羽悠真当时就坐在不远处的楼梯上。少年,不,青年背对着门口,似乎是在看月亮,他没发出什么声响,静悄悄地叼着一根快燃完的烟,又慢慢把脖子低下。他身体不健壮,略显单薄的身体就这么蜷起,凸起的肩胛骨把死白的衬衫顶起。
虽然看不大出来,但以月城柳对他的了解,这人已经喝醉了。
于是月城柳这才发现,他的后颈淤黑一片。苍白的手指在后颈上的伤痕上轻轻抚摸,突然神经质地放下胡乱地空抓几下。
那个人的肩胛开始战栗,好像感受到了什么东西,大脑却迟钝地没有给出反应。
月城柳知道,这是浅羽悠真不肯透露的秘密。
她现在当然应该转身离开,应该去假装不知道,然后又开启平凡的一天。
但是……
她看着面前人条件反射地颤抖。
他知道有人在看着他。
他会因为被陌生人偷窥伤疤而痛苦,他会因为一个秘密被揭穿而颤抖。
但他唯独不敢回头,他也在等这个人悄悄离开。
然后会独自一人崩溃。
“浅羽,是我。”月城柳缓慢地,轻柔地绕过枯叶,站在浅羽悠真身后。她看见浅羽悠真极端受激地抖着手想捡起地上的颈环,几番失败后干脆把衬衫的领子翻上来盖住脖子。
他的反应太大了。
浅羽悠真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像个青春期赌气的孩子一样把身体蜷缩,突出的肩胛骨几乎要刺穿背后的衣服。
他面部表情抽搐,似乎是想要扯出些逗话,最后却不受控制地沉寂,然后伸手把掉下的烟放在地上的一堆烟头里,又重新摸了一根出来。
“浅羽,你今天一次性抽太多了,不抽了好不好?”月城柳轻轻蹲下,尽量语气放缓地询问。
男孩把身体往回缩,故意一般又吸了一大口,烟雾从唇缝里挤出,绕在他的身边将他与外界隔离。
“浅羽?这样很伤身体的哦……”月城柳尽量像平常一样和他说话,她不知道自己的做法能不能丝毫安慰到他,只是期待着他能给个反应。
“本来就他妈活不了——”浅羽悠真很罕见地爆了句粗口,又很快地把声音压下去,默默地把手上的烟在地上摁熄。
这是月城柳第一次见到他这么崩溃。
“呼……”
“抱歉抱歉……我、我缓一会儿。”
“……”
他的脸始终没有抬起来,手指死死地抓住衣领不让它松开。
月城柳知道,如果自己现在就离开,第二天的浅羽悠真也会乐呵呵地上来打招呼撒娇耍赖。
他会自己调整,只要她不揭他伤疤,这场旅行还会和以前一样。
于是这只受惊的小猫一次又一次把伤疤刻在自己身上,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浅羽,辛苦了。”
浅羽悠真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抽动起来,几乎是在听见这句话的一瞬间,他咬紧牙不让自己哭出来。
什么啊……就只是说这个。
你早点出去哪来这么多事。
“月城……”他最后还是崩溃了,抓着自己的头发爆哭,有不入流的脏话断断续续地被吐出来,月城柳没制止,只是轻轻拍他的背。
可是从来没有人,把他的生命当作一种辛苦。
“呜……啊啊……”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
“我没有……”
浅羽悠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样,他一味地道歉,却不是在乞求原谅。
让月城柳知道这件事也不会怎么样啊。
所以为什么躲着她,浅羽悠真。
他想起女人独自坐在草坪上,如果那时是星见雅,她会陪在旁边,会摸摸头,会编头发;如果是苍角,她可能会把所有零食堆在月城柳旁边,会哼哼起柔软的儿歌。
浅羽悠真不擅长与人近距离接触,所以他只能摆出那种冷淡的表情站在她身后,让她知道自己也能小小地脆弱一会儿。
因为「浅羽悠真」并不会被离别击溃,她才得以喘息。
“可……所有人、所有……都他妈走了!”
他花了多久,才铸就了名为“死亡”的防线?月城柳在心中问自己。
“明明我才应该是第一个走的啊!”
“我爹我妈……师父、星见——还有苍角……”
“我……我……”
“月城柳我求你了……”
“别离开我了……”
月城柳有些惊愕,过分明亮的月光打在粉红色的眼睛里,慢慢地晕开。
原来浅羽悠真,从来没有做过面对离别的准备。
他知道死亡终会来临,短暂的一生都在试图适应它。
于是他也没有想到,离别会先它一步到来。
月城柳就像之前哄苍角一样,轻轻抱抱浅羽悠真,男孩依旧小心翼翼地把额头底在月城柳肩膀上,咬着嘴唇不说话。
怎么感觉……哭得更大声了?
月亮很圆,浅羽悠真安安静静地跪趴在女人肩膀上,垂下了眼睫。
“中秋团圆。”他轻声呢喃。
16
“月城啊~你今天中午要午休吗?”浅羽悠真靠在车窗上,懒洋洋地拨弄方向盘。
“你不想开了就直说。”月城柳把擦好的眼镜递过去,对方打了个哈哈,松松爽爽地戴上。
浅羽悠真眼角还有点发红,他拖长声音撒个娇,又认命地继续开车。
“月城,我找到我师父了。”他脸上依旧挂着张扬的笑意,虎牙在嘴角若隐若现。
所以呢,还要我批准你西天取经吗?
“我是说,我师父,也是我的第一个主治医生。”他的睫毛下垂,像是医生在下达病危通知书,“我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于是今天月城柳大发慈悲地找了棵树下早早停车,泡了两碗方便面为他践行。
这场最后的午饭意外的很欢乐,浅羽悠真说这真是走得最平常的一次,被月城柳敲了脑袋;月城柳打趣他昨晚还哭啼啼让她别走,浅羽悠真立刻拿出对方的丑照威胁……
月城柳还是午睡了。那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眼罩盖在她脸上,让她额外带了点睿智的气息。
她睡着了。浅羽悠真眯起眼睛瞅瞅她的脸,把腰上永远不好好穿上的外套盖在女人身上——又拿下来自己久违地穿好。
不对,还是我更怕冷一点吧。
他没拿别的,只是拎了自己一贯带在身边的那个巨大的药箱,把手上挂了一块精致的木质平安符,随着风一晃一晃的。
“拜拜。”
浅羽悠真很简单地道别,然后转身向着一片树林中走去。
一步。
两步。
九步。
“浅羽,还是老规矩,我永远欢迎你回来。”
浅羽悠真回头时,那个睿智的眼罩被挂在女人头顶上,让人忍不住想笑。
明明再多走几步就能离开了,现在他却怎么也挪不动步子。
可能是这人太好笑了。
所以他还是决定回去嘲笑她。
“我突然发现,他好像搬走了。”
九点五步。
八步。
七步。
“月城~我下午不想开车。”还在午休时间,浅羽悠真自然地坐到了后排,与月城柳并肩坐着。
月城柳突然想起之前养了好几年都不温不火的猫,有一天突然黏糊糊地缠着她怎么都不肯放。
行呗,依你。
她打开天窗,想着干脆看整整半天的天空吧。
浅羽悠真像个终于迷途知返回来陪孤寡老人的孩子,靠在她身边不停搭话。聊医院,聊照相,聊师父……后来他说累了就停下来,用手机码字继续聊。
「困死了,我在你身上靠会儿呗?」他用手机打出这句话,身体已经抢先一步滩在月城柳肩膀上。
……
行,依你。
太阳在云层后划过,光线模模糊糊地透过来,暖暖的还挺舒服。时间随其运动而昭示,慢慢地已近黄昏。
浅羽悠真或许是打字打累了,干脆扔下手机,转手玩起你画我猜。
“你说你要抽根烟?车里?”
顽皮的小孩点点头,摸索了半天才摸出根烟,也没点就叼嘴里,等着月城柳给他点上。
你是猫主子,听你的呗……
到入夜时这根烟才燃完,它的主人大概是一口没抽。月亮还是晶莹的,虽然已过了中秋,但月城柳没觉得它有什么削减。
她轻声地,像报道一般向浅羽悠真描述着这轮月亮。肩膀上的人大概是累了,一动不动地睡着了。
她又想起了那只猫,那天也是这样千方百计地打扰她工作,惹得她无处安宁又无可奈何,只能认命地伺候着。
后来那只猫再也没出现过了。
于是她这才知道,那是猫在与她道别。
「患者会失去一切知觉……」
「先是无法发声,然后是视觉,触觉,听觉……」
「我骗你的。」他说,「他早就死了。」
一群不知什么的鸟类扑棱棱飞起来,一根乌黑的鸟羽落在天窗上,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挪挪位置,烟灰就掉到她的膝盖上,不烫,是淡淡的温热,混着滚烫的眼泪腻在腿上。
她不喜欢烟灰,哪怕那是他留下的最后一点温度。
所以她慌忙拿纸出来擦,擦膝盖上的烟灰,擦肩膀上干涸的血迹,擦眼镜上的眼泪。
哦,眼镜不能用纸擦。
所以她把纸全部捂到了脸上。
如果有人路过,这又是一个都市奇谈:女人的啼哭,荒野的怪车,脸上的白纸,断断续续的话语……
那块用塑料膜小心包装的平安符被她翻来翻去。
“浅羽悠真,长命百岁。”
17
到厄匹斯港时,最后一位乘客也下了车。
明明以前自己可以连开好久的车,现在开了三天就有点胳膊痛了。
月城柳捧着一个巨大的药箱,上面的平安符闪着柔和的反光。
她特意选择了黄昏的时间,独自走到了僻静的海岸边。金黄的阳光下,海水碎成了一块又一块碎片,又不断拼合重组。
这个药箱已经轻了很多,月城柳要抱起来也挺轻松的,于是她干脆就抱着它在海边吹海风。
他的审美一直在线,海风吹起来果然舒服。
报时的钟声响起,最后一下敲完了以后,月城柳站起来,打开了那个药盒。
她不明白前几天还在耍无赖的人是怎么变成这一堆骨头碎片和灰末的,金碧辉煌的阳光洒下来,也没给它带来什么生气。
又一阵海风的吹拂开始了,牵引着她的发丝向海洋游动,骨灰洋洋洒洒地跌落,被风带向海的方向,均匀地平铺在海面上,在金灿灿的水波中摇曳浮沉。
他下车了。月城柳在心里对自己说。
粉尘与碎片随波纹的律动涌入大海,金灿灿的颜料终于为他镀上一层本应属于他的亮色。
浅羽悠真无疑是鲜活的,他会因为她正处于生理期来主动开车,也会递给她一杯足以涮肉的开水让她多喝点;
他会陪星见雅去看刀剑展览会,也会悄悄躲在角落里打游戏;
他也会每天偷偷请苍角吃棒棒糖,也会蛮不讲理地抢走她碗里的最后一块肉。
于是,这样的人生就被铺在这小小的一块海面上,连同那些伤疤与痛苦一起,被海水书写成墓志铭。
有风吹过,温柔地托起她的发带,像一场迟来太久的道别。
“此地长眠者,声名水上书。”
18
“最后,天空小猫、星星小猫、羽毛小猫都离开了小车,只留下了月亮小猫一个……”月城柳抚摸着身边双马尾女孩的头发,过度拘谨的女孩听得入了迷,眼睛亮晶晶的。
“那……可琳还有一个问题……”女孩有点欲言又止,似是在等待批准。
“可琳可以问哦。”
“月亮小猫……最后还有没有选择再次出发呢?”她小声发问,眼里充满了期待。
月城柳垂下眼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又微笑起来:“可琳觉得呢?”
“您问可琳?”少女紧张地捏着裙子,“可琳……可琳没有亲身经历过,没办法去评判这件事……”
“可琳!艾莲来接你了!”铃从客厅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鲨鱼希人少女。
“抱歉哦可琳,丽娜今天去外环捕获食材,BOSS非要跟她去。”
“本来安排我来接你,结果臭老班把我留下来补考……”艾莲的眼神带着幽怨,她冲可琳招招手,示意她道别走人。
“真的非常非常抱歉,明明是可琳来帮工,却还要店长阁下与月城阁下照顾……”
“可琳你自己超——能干的!”铃明显干练了不少,她撸起袖子,揉揉可琳的脸。
“真……真的吗!”
对了……
将要离开时,可琳突然转身,跑到正在整理录像带的月城柳旁边。
“月城阁下,可琳刚刚想了一下……”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绕着自己的头发,“虽然可琳没有经历过……但如果有一天莱卡恩先生他们不在可琳身边了,”
“可琳果然还是想要去找他们的。”
想去找他们。
月城柳把可琳送出门,她听着屋里兄妹的闲聊声,绕了一大圈准备从后门进。
她进了车库,角落里的黑色面包车被擦得干干净净,却好久好久没有被发动过了。
她站在那里沉思。
对喽,铃之前不是说想去外环吗。
我可以去看看浅羽没丢的相机里有没有照片啊!
绝对不是想看看车。
她随手就从兜里拿出一串用金黄色发带穿起来的车钥匙,上面挂着一块有点老旧的平安符。
旅行教会了她很多,比如随身带车钥匙,比如揣两包辣条给馋嘴的孩子,拿几颗蜜瓜糖给那个少女,还要多备一个充电宝用来充相机。
——即使她已见过月有阴晴圆缺,见过晴空乌云密布,见过明星黯淡无光,见过飞羽终将坠落。
她打开后备箱,左翻右找,最后翻到了一个崭新的黑色相机。
她没见过。
月城柳把电充上,坐在后备箱里等开机。开机之后她粗略地在相册里翻了一下。
很好,一张照片都没有,只有一段视频。
浅羽悠真最没用的一集。
月城柳一边吐槽着,手却抖着打开了视频。
“开了吗……OK开了。”
“哈喽哈喽月城……”
那是车顶上的镜头,少年熟悉的脸出现在画面上,他依旧挂着那个笑容,早有预料地挥挥手。
切,果然是留给我的赛博遗嘱。
月城柳很安静地看完,直到视频结束,她呆呆地对着那个黑屏,面色意外的平静。
算了,这小子都算准了我要哭,就做个样子。
有眼泪滴到电子屏上,她用衣袖轻轻揩掉,慢慢把相机收好。
“柳小姐。”那位男店长一如既往地温柔,他端来一杯奶茶,放到月城柳手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过既然是在车旁边……
没等她想好回答,哲抱臂靠在墙上歪歪头,略显遗憾:“虽然你在店里的时间我很满意,但我绝对不会耽误你的个人生活。”
他看见月城柳站起来,温柔地抚摸着车身,随即继续说下去:“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我们为你践行。还是一样,想回来随时欢迎。”
这次换月城柳沉默。她自己还没有决定好要不要继续前行,店长就已经先入为主了。
哦,她居然开始考虑要不要继续前行了。
经历过那样的生活,你真的还能回到从前那个状态吗?
他们一起看过了月明星稀,看过了高山流水,看过了晴空万里,看过了一望无垠。
你能忍受吗,一个人再次踏上这条道路?
月城柳围绕着车绕了一圈,又停在后备箱前。
可是——
毕竟她看过月亮亏损团圆,此事古难全;看过云朵转瞬即逝,五彩斑斓;看过星星绚烂夺目,点点星尘;看过轻羽逐风,然后浮于大海……
公路不会网开一面,它只会平等地洗去一切痕迹;但它也不完全无情,当你回到故事的起点,他们的点点滴滴也会再一次伴你前行。
「所以,继续前行吧月城,我们在路上等你。」
月城柳转身扶着眼镜,露出一个少女的笑容:
“小停再出发。”
彩蛋:
“开了吗……OK开了。”
“哈喽哈喽月城~你大概已经没有在旅行了吧,会不会是在加班?不知道你那边是什么时候,总之祝你早上中午晚上凌晨都好!”
“你不会是在哭吧!不哭不哭~”
“唉,虽然这么开头有点老套,但是,当你看到这段视频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西天取经去了。”
“这段视频是在中秋——就是我……那个了一场的中秋节晚上拍的。我现在状态不好了,顶天了也撑不过这个周,所以就今天先拍好。”
“哎呀呀,你别笑话我哦,我现在都还有你丑照备份的!”
“好了,说回正题,如果你来找了这个相机,那大概是想看看里面的照片了。”
“很奇怪吧,又是一个全新的相机,上一个是不是又被弄丢了?”
“那么现在,在后备箱的的垫子下面,有我画的旅行地标纪念图,我把我们走过的路线描在了上面,并且有五个标注点。”
“你应该猜到了吧~”
“在我们经历过特别事情的地方,我把相机寄存在了值得信任的人手上。”
“拉面店的乔普师傅啊,治安局的赛斯啊,等等等等。”
“在外环,我还与某人打了个赌,赌注也是一部相机。”
“我和他赌了谁先走到尽头,还要麻烦你帮个忙去看看胜负。如果我赢了,记得拿到相机的第一时间就把他的表情拍下来~”
“好,现在我们再来看看这张地图吧,发现什么了吗?”
“——你看,如果加上你出发的六分街,这条路径居然近似一个圆!”
“是不是很神奇!一场一年多的长途旅行,弯弯绕绕居然又回到了起点……”
“那你旅行还有什么用?”
“你说看风景,可风景就是在那里杵着不动,就是多,也总有一天会看完。”
“那你觉得前行还有什么意义?”
“啊~我太严肃啦~风景是有限的,但毕竟人心是无限的。一个人,两个时间,心情都会有翻天覆地的改变。”
“所以,既然前行总会回到原点,那还不如好好休整休整,然后再迎接一个崭新的开始。”
“这才是你爱的公路旅行啊,月城!”
“那么现在,虽然这个结尾也有些老土,但我还是要说——”
“继续前行吧月城柳,我们在前面等你。”
---分咯咯咯咯咯咯线---
终于写完了!
如果你能看到这里,幼凤真的发自内心感谢你!
这篇真的花了好久好久,结果也差强人意。
如果大人们喜欢,可以在评论区多聊聊天,幼凤最近应该都能看到!
下一篇应该是丧尸pa(详情看记梗帖),到时候会尝试断章(不能再拉大的了再拉就要肛裂了╥﹏╥
【浅羽悠真中心向】在世界末日也要加班
空洞灾害失控if
哲第一人称视角,微哲悠/铃悠
我向着热源侧翻过身,在悉悉索索的声音中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不出意料地看见一簇模模糊糊的橙红,以及跳动的橙红旁白色的人影。是浅羽悠真。我揉揉半梦半醒的脑袋走过去:“早上好,悠真。现在几点了?”
话音未落,一只拴着银链的机械表突兀地从眼前垂下,铃得意洋洋的声音紧接着在耳边响起:“已经八点十五了,瞌睡虫哲,今天我比你早起了整整十分钟哦。”她绕到我身前,又晃了晃怀表:“作为惩罚,剥夺哲决定目的地的权力!”
...
空洞灾害失控if
哲第一人称视角,微哲悠/铃悠
我向着热源侧翻过身,在悉悉索索的声音中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不出意料地看见一簇模模糊糊的橙红,以及跳动的橙红旁白色的人影。是浅羽悠真。我揉揉半梦半醒的脑袋走过去:“早上好,悠真。现在几点了?”
话音未落,一只拴着银链的机械表突兀地从眼前垂下,铃得意洋洋的声音紧接着在耳边响起:“已经八点十五了,瞌睡虫哲,今天我比你早起了整整十分钟哦。”她绕到我身前,又晃了晃怀表:“作为惩罚,剥夺哲决定目的地的权力!”
“你……唉。”机械表凑在眼前反射着篝火的光芒,有点刺眼了,于是我眯起眼睛往火堆旁走,一边无奈地叹气:“算了,别把我拐到以骸堆里去就行。”
“哎呀呀。放心吧,搭档。”浅羽悠真把目光从手中画着密密麻麻标注的巨幅地图上挪向我,眨眨青蓝色的右眼,“早上新探查到了一处燃油站,业务车小姐终于可以补充能量啦。”
我的目光落在那一金一蓝的异色眼瞳上,又顺着悠真脸颊上青金色的结晶纹向下巡视,直到那妖冶又危险的裂痕没入白衬衫领口。浅羽悠真不动声色地坐在原地,微微仰着头,任我打量。看起来没有恶化。我在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想起两个月前铃带着悠真冲进厄匹斯港的空洞追查药剂,最后却被六课其他三人抱着冲出来时,相似的纹路也曾蔓延上他的脸庞。那天我慌乱地把失魂落魄的铃和自己塞进业务专用车,作为浅羽悠真的共犯跟去医院,然后和六课一起被关在了抢救室门外。在令人心悸的沉默中,是一直低着头的铃最先开口:
“我们去消灭空洞吧。”她平日里跳脱的声音现在冰凉冷静地可怕。我诧异地看去,正好对上铃的目光:“哲,我们也去消灭空洞吧。只要空洞全部消失……只要全世界的以太浓度低到零,以太适性衰竭综合征就不是绝症了。”
理智告诉我这是做不到的,但一股无畏的情绪随着铃的话语占据了我的心绪,我几乎就要答应,可是抱着无尾闭着眼睛靠墙而立的星见雅打断了我们:“别做危险的事。”她睁开红瞳,又重复了一遍:“别做危险的事。”
……真是令人怀念的过往。
“辛苦了,悠真。”我走到火边坐下,去看浅羽悠真指出的标记,令人满足的热浪扑面而来,驱散了睡梦中的寒冷。
“没错,真是辛苦我了,今天车就交给搭档开吧~开玩笑的。你也知道我现在的情况,这样的环境里侦察周围轻轻松松呢。”他支着手没心没肺地笑,“这就叫‘祸兮福之所依’吧。”
“……不要这么说啊。”铃轻声抗议。毫无疑问,她对于不久前还心心念念想要消除的结晶纹路转眼就成了支撑悠真摇摇欲坠的生命的功臣这件事依旧耿耿于怀。
实不相瞒,我也是。所以我赞成地点点头。
浅羽悠真一愣,举起双手败下阵来似的摇摇头,站起来熄灭火堆:“好啦好啦,我们出发吧?”
还记得去年的新年愿望里,铃写了“赚够丁尼,想去周游世界”,如今真的实现了,却也没有那么激动。可能是因为只实现了后半条?快乐原来也会跟着过程的缺失打折吗。
机械表仍然拿在铃的手里,咔哒咔哒地走着。据说这种表每日的误差只有15秒,我虔诚地祈祷这件事是真的,毕竟空洞里时空错乱,我们未来的饭点都依靠它了。
“一个好消息。”悠真拿着眠花暗水三两下从街道旁的高楼跳下,收刀入鞘,“左前方七个路口处大批以骸聚集~我们应该有补给了。”
“我要喝茶奶。”坐在后排的铃举起手。
“不劳而获的人别这么理直气壮。”我听从悠真的指示向目标开去,“全世界被空洞覆盖一整周……就算真有茶奶,现在也侵蚀成以太结晶了。”
“真可惜,好不容易不用喝药了,我也想吃甜啊。”悠真真心实意地遗憾着。
我并不是擅长安慰人的类型,只能选择和铃一起沉默,看当事人打开腰包哼着歌清点暗器和电壶,仿佛他才是最看得开的那个。或许事实也如此吧。铃在我们遇到悠真的第一天,就曾惊讶地询问他怎么不用服药了——我明白她想问的其实是为什么悠真还活着,在这个彻底被空洞淹没的世界,在这个放眼望去没有幸存者的世界,为什么身患以太适性衰竭综合征的浅羽悠真,不久前刚在对空六课的零号空洞斩首行动中吐血昏厥,被星见雅和月城柳郑重地交给随行对空部成员先行带离的浅羽悠真,反而却还活着。而悠真毫无芥蒂地向我们展示了青蓝色的眼瞳和爬了半具身体的结晶裂痕,那和双眸同色的鲜亮纹路仿佛有生命一般随着他的呼吸搏动,最后将根须隐没在心脏处。
哎呀呀,如你所见。他挠着头说。现在貌似是它在支撑着身体呢。总而言之,没有治疗的必要了,是好事吧。
“好了,战斗交给专家来。搭档站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去就回~”悠真利落地翻身下车,身形随着破空的箭矢一同射出,划过一道深蓝的电弧。路旁的消防栓被冲锋的余波割破,白花花的水高高地喷涌而出,立刻吸引了以骸们的注意力。它们声势浩大地迎着飞溅的水花冲去——没有人。浅羽悠真灵巧地落在街边的屋檐上,单膝跪地,对着聚集的以骸群张弓搭箭,电壶不知何时已经封锁了退路,如牢笼一般悄无声息地笼罩住它们的猎物,正危险地冒着电光。“结束了。”而猎人温柔地宣告。雷霆随箭矢落下,顺着水路在以骸们身上游走,与被激活的电壶一同编成了细密的电网,切割着内部的一切。
浅羽悠真安静地俯视着这场屠杀。
“泡面,压缩饼干,罐头,肉干,饮用水……”铃蹲在地上,拿着记账簿清点过我和悠真从长满乱七八糟的黑色结晶的超市里搜刮出来的物资,又拍拍双手,去收拾骸群掉落物,“感谢上天的馈赠!”
“铃,这边的供电设备似乎还在运作,把伊埃斯抱来吧。悠真,你的弓箭需要充能吗?”我踩着椅子检查完电闸,转头询问在一旁戒备的浅羽悠真,但是他盯着远处的墙壁看得入神,并没有作答。
那里有什么吗?我心下奇怪,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一道贯穿墙壁的刀痕——不同于普通的战斗痕迹,它极长,又有几指宽,切口处散落着斑驳的深蓝,像某种冻结的寒霜……我立刻明白了,是雅的刀痕。
“太好了悠真!”抱着伊埃斯走来的铃显然也认出了它出自谁手,因而真诚地祝贺,“有了线索,我们一定能找到她们的!”
“铃说得对。”我十分自觉地伸手从悠真的口袋中抽走那张地图,发挥传奇绳匠的职业技能当场测算起路径,“按周围的以太浓度和时空波动情况来看,我们和她们的前进方向是一致的——那我们迟早能找到她们。”
沉默着的浅羽悠真探究地看了看我们兄妹,然后露出一如既往轻松又狡黠的笑意:“哎呀,能让雅课长使出居合斩的家伙可是很强大的!到时候我可不能保证你们不受伤呀。我们还是分头……”
悠真没能说完,因为铃迅速地把伊埃斯塞进我怀里,然后大跨步上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如同海渊的深蓝色眼瞳逼近,浅羽悠真疑惑地偏过头,被铃的气势震慑而微微后仰。
“这不是你的错,悠真。”仿佛不愿意给浅羽悠真反驳的机会和时间,她越说越快,“身患绝症;失去父母和师父;加入对空六课却不得不经常请假;空洞灾害全面失控时过劳昏迷没能陪在队友身边;作为目前唯三的幸存者。”铃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宣判:“所有这些,全部,不是你的错。”
“你没有做错什么,所以不必向任何人赎罪。”
“没错。”我抱着手补充,“而且我们是法厄同,救人永远不需要理由。”
“我们一起去。”
浅羽悠真大概并不理解我们是如何得出这样的结论的,但他身后是墙,身前是铃,右侧是我,左侧是刚刚开机的伊埃斯,身陷四面包夹之势,拼尽全力无法逃离,所以他放弃挣扎选择接受。
“怎么突然这么正式……但是谢谢。”
追寻对空六课的过程并不算顺利。沿途的战斗痕迹很少,连不善打斗的我和铃都能意识到六课在尽力减少攻击频次,幸而雅的刀痕足够显眼,柳和苍角的招式也足够有特点,而作为六课的斥候,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浅羽悠真的眼睛。
“在空洞灾害失控前,我们已经在一周内不休不眠地进行了十数场斩首行动。”在行进的间隙,悠真忧心忡忡地向我们解释。也就是说,到现在为止至少两周的时间中,对空六课都在以远超人类负荷的工作量运转……所以每个人都必须节省体力,每次出刀都要争取利益最大化。
“这根本是违反劳动法的吧!”铃惊呼。
对此,浅羽悠真倒是心如止水,耸耸肩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对空六课是利刃。”他试图纠正铃的观点,“从成立那天起,我们就化身为刀,并将命运献给了新艾丽都。”
“包括在某一天被折断?”我幽幽地质问。
“搭档果然懂我~”悠真高兴地感慨,转头对上我并不好看的脸色,自知失言,立即故作委屈地撅嘴,“电影里不都这么演的吗?成为英雄!……什么的。”
“不用,因为大家早就是英雄了。”铃手中还举着伊埃斯,又一次接入邦布信号频段搜寻受困者,然后再一次一无所获。她难过但坚决地否定:“在这个破破烂烂的世界抗争到现在,我们早就是英雄了。”
“这可真是……趴下!!”
身体先于意识行动,强劲的力道按着后脑勺把我狠狠压向地面,散发着凛冽寒气的刀锋几乎擦着身体而过,令我颤栗不已。
我侧过头,身旁的铃正同样一脸茫然地趴在地上,看来我们同时被浅羽悠真扑倒了。那悠真呢……?
“唔。”咬紧牙关的喘息从上方传来,鲜红色的液体淅淅沥沥地滴落。
“悠真?!”我立刻翻身扶住他,焦急地检查伤势。他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刺目的鲜红色顺着右臂蜿蜒而下,但悠真仍警惕地一手握住身后的刀柄,一手拦在我们身前,紧紧盯住前方漆黑的袭击者。
离子体·星见雅。
“我要生气了。”浅羽悠真的声音听起来咬牙切齿,我才意识到方才的颤抖并非因为疼痛。
“哥哥!身后!”在铃的呼声中,零零散散的以骸从四周接连冒出,向我们缓慢聚集——该死,离子体表面特殊的活性以太会吸引以骸!必须速战速决。
“搭档,拿着。”悠真利落地拔出眠花和暗水,挽了个刀花横递到我们二人面前,“保护好自己。”
这就是要我们自己行动的意思了。我毫不犹豫地接过眠花,双手持于身前摆出起势:“放心。”
“但你的箭怎么办?”铃犹豫着不愿拿走悠真的武器,令悠真不得不抓过她的手把暗水硬塞给她,一边理所当然地安慰道:“射箭不一定需要弓吧?”
“?”
没有时间解释了。金属相击发出脆响,离子体挥动太刀斩来,被悠真捏着一支箭羽灵巧地拦下,箭杆顺势抵住刀身旋了一圈,手腕抖动间已然贴着刀面飞出,将离子体生生逼退了几步,重新拉开距离。
“实不相瞒,我飞镖也扔挺准的~”浅羽悠真从腰包里摸出几枚暗器甩去,离子体后撤一步连挥三刀将它们逐一斩落,再次抬头时悠真已经翻过屋顶,不见了踪影。
“铃,我们先躲起来。”我拍拍肩膀让她回神,藏入了居民楼中。
雅课长非常难对付,浅羽悠真一向知道这个事实。
他从破碎的窗口一跃而出,前脚刚踏上对面民居的阳台,几秒前身处的那栋公寓便在深蓝色刀光的劈砍中轰然倒塌。
“真是夸张的威力。”浅羽悠真边闪避边感叹。雅课长的刀一如她本人,刚正而锋利,带着意志一往无前,明明招式如深冬席卷的飞雪般高洁优雅,却附着着燃尽前路的炙热。他猛地一俯身,寒芒贴身而过,结结实实地砍在称重柱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刺耳声。悠真不满地皱眉:这离子体神思没能学去,样子倒是模仿了个七七八八。
“嗨嗨,打个商量。我们四舍五入也算同事吧,握手言和怎么样?”他握箭卡住刀柄,止住离子体的冲锋,但离子体丝毫不理会浅羽悠真的提议,手臂后引再度向前突刺,被悠真用箭杆拨偏,侧身躲过:“算啦,真要这么做我也不乐意呢。”
离子体小姐是打定主意一句话不说了。浮空的电壶纷纷被击落,游蛇般的电光一丝丝攀附上刀刃,又顺着刀身缠上离子体,却没有减缓它拔刀的速度,两人间的墙壁又一次被刀气切碎,砖瓦掉落激起大量粉尘。
压抑的咳嗽声在尘埃中响起,离子体听见声音就想追击,却被拽地一个踉跄。低头看去,左臂被密密麻麻的电流捕获,末端连接着散落在楼层四处的电壶,一时间竟动弹不得。破空声迎面而来,它下意识地偏头、挥砍,从侧边让过浅羽悠真掷来的一箭,再一刀把它劈开。身旁的墙壁不幸被波及,带着房屋的震动倒下——又一面承重墙被破坏,大楼即将坍塌。可惜这对星见雅的离子体构不成威胁。它屈膝蓄力,然后向前方的窗口疾驰,飞跃而出——
“到此为止~!”
它在空中撞上一张电网,被快到产生音障的箭矢正中眉心。
自从遭遇星见雅的离子体后,浅羽悠真就变得安静起来。
我尝试为他包扎伤口,可是急救箱中的药物对他不起作用;铃拿出镇定剂希望帮助他抑制那一战之后更加明显的结晶纹,这次倒是效果显著——药剂刚刚注入皮下组织,他就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享受了长达两天的优质睡眠。
“业务车加完油你都没醒。”铃撑着头在后座戳慵懒地融化了的浅羽悠真,“我有预感,快找到雅她们了,所以等你起来问问你的意见。”
悠真伸着懒腰磨磨蹭蹭下车,走向我和铃新发现的战场。
在他怎么都叫不醒的那段时间,我们追查了许许多多的地方,战斗的痕迹也发生了显著的变化。从最开始干脆利索、能够贯穿墙壁的斩痕,到多种属性的痕迹斑驳着互相交错。最开始为保护幸存者临时构建的路障和陷阱,也渐渐消失不见了。我双手合十,真挚地祈祷着是对空六课找到了HAND的支援部队,将护送的人们交给了他们。
可是这么多天唯一不变的是:没有信号,没有生还者。面对这残酷的现实,我们很难不沉默。
“你看,搭档。”最后是浅羽悠真轻轻地开口,“这道霜痕其实出自小苍角的旗刃,和雅课长留下的很像,但有些许不同——小苍角偷懒时会转着圈把鬼面旗抡起来,把周围密密麻麻的以骸一股脑全~甩飞。等转累了停下来时旗子就会擦过地面,留下这样带着一点弧度的霜。”
“地面这道非常深的划痕是雅课长留下的,她帮我们挡下重击时会把无尾插入地面缓解冲击。哎呀呀,比起敌人,还是雅课长轻轻巧巧就要割破地表的架势更可怕呢。”
“闪电的纹路毫无疑问是月城啦。她突进的时候会踩着刀脊‘哗’地一下从天而降哦。”
指指点点地仔细辨认完交错的痕迹,悠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太好了,所有人都还在。”
“只要还在一起,六课就是无敌的。你说是吧,铃?”
“没错!”铃收到我的暗示,马上收敛起情绪笑着鼓劲,“能和对空六课抗衡的敌人,根本不存在嘛!”
“根本不存在……”悠真低声默念着,仿佛从中汲取到无限的力量,语调轻快地上扬,“谢谢你,搭档。”
我心中滞涩。这个神情不可谓不熟悉,两个月前在厄匹斯港口,面对赛斯“没有人应该成为代价”的宣言时,悠真也是这样的表情。旧都的文学作品常常会给它冠以“身处绝境仍相信希望”之名,但在末世中长大的我认为这只是生存的必要技能——在这千疮百孔的世界里不自己相信点什么的话,难道期待着空洞来安慰你吗?
悠真张开地图铺在地面上,画上一支小小的箭头,陷入了深思。
“发现什么了吗?”我和铃紧挨着他一左一右坐下,也伸头去看地图上一路走来的标记。
“你们听过六课成立的故事吗?”悠真突然问。我们摇摇头,于是他开始用非常纯粹的、开心又温柔的语调讲述高危以骸“勒拿”的斩首行动。
“那次可实在太惊险啦,只有五分钟行动时间哦。月城向雅课长保证,如果行动失败,会由她引爆式與塔。幸好雅课长足够厉害,潇洒漂亮地把勒拿切碎了~”
这下我和铃都反应过来了。“没错。”悠真咸鱼一样软绵绵地向后躺倒在地上,“她们在向零号式與塔前进。”
“那还等什么?快走吧!”铃急切地弹起身,伸手把我也拽起来,“知道目的地的话我们很快就能抄近路追上的!毕竟我们是法厄同嘛!”
“不对哦,搭档。”地上的悠真笑眯眯地看过来,“不是‘我们’吧?”
“嗯?”
“我会去找她们,但我可不会阻止雅课长引爆式與塔哦,毕竟我也是执行官嘛~所以你们就不必跟着一起了吧?还是赶紧撤离……”
“你在说什么啊?”我奇怪的地打断悠真的话,“任何时候都不可以抛弃家人离开吧。”
浅羽悠真那颜色又淡又亮的眸子瞬间因为诧异瞪圆了。
“好啊你小子,全世界仅限三人的程度都不够成为亲密关系吗?!”铃一脸痛彻心扉地指着愣在原地的悠真激情控诉,我猜这和她八点档电视剧看多了有关。
“哎呀呀!怎么会呢~”浅羽悠真识时务者为俊杰,立刻一脸乖巧样地投降讨饶,“我很惊讶罢了……谢谢你们,哲,铃。”
“我说,哲,铃,你们有考虑过以后做什么吗?”
有两位法厄同的算力支持,又有对空六课执行官的战力保障,我们仨都狠狠体验了一把人生中绝无仅有的速度与激情,在空洞裂隙间横冲直撞,开启了以“最快到达零号式與塔”为唯一目的的竞速。
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踩着油门认真思考:“录像店是肯定拉不到客源了……难道终究还是要成为全职绳匠,走上和律法勾心斗角的不归路吗?”
“也可以是旅行家吧。”铃叼着颗软糖含糊不清地说,合理推测她的脑浆已经被摇匀了,“绳匠的业务拓展到全世界,不就成旅行家了吗?”
“太地狱了,并没有被安慰到。”我叹了口气,驾车冲过最后一条空间裂隙,宏伟的巨型圆塔式建筑立刻占据了全部的视野,显得业务车渺小得像面对大厦的蚂蚁。
“听起来可真不错。”浅羽悠真兴致勃勃地评价,“曾经我并不是个喜欢畅享未来的人,又或许只是不愿意面对。不过现在嘛,因祸得福,我好像反而得到正常的寿命了,所以也是时候考虑这个问题啦。”
我们下了车,踩上黑漆漆的地面,才发现那是极其绵密厚实的一层粉尘,而空气中还有源源不断的黑色晶尘在纷纷扬扬地飘落——式與塔本就建立在以太浓度偏高的“矿区”,没想到灾害失控后这里的情况已经夸张到可以直接在大气中析出晶体了。我神色凝重起来。引爆这么大体量的以太结晶,冲击波能把一整座城市都炸上天吧?
“看招!”
青年的喝声与什么物体一同从后袭来,我条件反射地弯腰躲过,回身怒视袭击者。“抱歉抱歉~只是看你气氛太低沉了。”悠真坏笑着,抛了抛刚捏的“雪球”。“手感很像冰晶呢。”他煞有介事地点头品鉴。
“真是夸张。”铃新奇地跺着脚,看黑色的“雪地”上留下一只只深深的脚印,“旅行家的话,这时候得留影吧?”
悠真闻言,十足自觉地双手上交自己的摄像机:“请。”
“好得很。铃,一定要抓拍到我砸中悠真的场景!”我怀抱一大捧“雪球”,扬声喊道。
“诶诶诶!怎么对病患这么粗暴?”
“你已经不是病患了吧!”
心底的压抑和不安被吵闹声驱散了不少,但是这很不对劲。发出如此喧闹的声响,平日里早该有以骸探头探脑地凑过来了,可是零号式與塔周围仍旧一片寂静。
已经可以称之为死寂了。
“看来还是来晚了一步。”跑在最前面的浅羽悠真停下来,一蓝一金的眼眸锐利地扫视四周,在这片黑色的天地间格外鲜艳,“这里的以骸已经被肃清过了。”
“什么?雅小姐她们已经来过了吗?”铃从摇下了车窗的业务车中探出头,非常敬业地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将相机对准我和悠真。
可沿途并没有看到之前的战斗痕迹。“大概不是六课干的吧。”
“很遗憾,的确不是。”悠真压低了声音,缓缓从鞘中抽出眠花暗水,示意我们看他刀指的方向。
式與塔足足两米厚,三四层楼高的大门如今高高地吊起,敞开着,内部隐隐约约能看见防卫军的军帐。亮眼的橙色布料还没有完全被以太结晶淹没,想来还没废弃多久。
“驻守式與塔的防卫军呢……?”铃凑过来紧紧抓住我衣摆,连声音都在颤抖,悠真拦在我们身前的手臂遮住她半边的视野,但死亡的气息是无法遮蔽的。
“像切碎的豆腐一样掉在地上呢。”浅羽悠真精准地形容,面对七零八落的断肢和四溅的血痕,冷静得有些冷漠了。
“总之,不能放任这么危险的以骸在以太物质充足的地方活跃。”他甩了甩双刀,目不斜视,“哲,只有五分钟,立刻开车带铃穿过裂隙离开,跑得越远越好——是法厄同的话,能做到吧?”
“等等,悠真!她们应该马上就要到了吧,我们可以先汇合再……”
“啊啊~如果你是说对空六课的话,她们已经到了哦。”
如同响应悠真的话一般,一柄薙刀带着雷鸣呼啸而来,被悠真偏头闪过。
“柳!”铃得救了一般大喊,回头张望支援前来的方向,迎面对上以骸闪烁着绿光的核心。
“锵!”悠真挥臂一刀拦下劈向铃的无尾,我趁机抱住铃就地翻滚一圈躲开紧随而至的霜旗。
“喂喂,雅课长,副课长,还有小苍角。你们这是职场霸凌啊!”
回答悠真的是一刀比一刀狠厉的斩击,他在三人配合默契的攻击中边战边退,没支撑几招暗水就应声而断,刀刃和被他踹飞的薙刀一同飞旋了几圈,齐齐深深没入雪地。
“太过分了,我说,我们的位置是不是反了啊?”浅羽悠真愤懑地抱怨,“明明我遗书里写的是让你们给我准备葬礼的……”
他看着夺回薙刀,再次向已经退进式與塔内的他们冲来的月城,神色退回了作为对空六课斥候出阵时的认真:“但如果这是缺勤一周的惩罚,要我加班的话,那这个任务我就勉为其难地接下吧。”
在他们身后,折断的半截暗水流淌着电光,切断了式與塔大门的控制杆。沉重的大门失去了供能,飞快地下坠。
“五分钟倒计时,开始。”
【莱真】有烟花飞掠
原著向,全文1w3+
才开始玩不久,不确定有没有bug
双向暗恋,但都是高手互不打扰,全世界都助攻了才捅破
——————————
01
什么人能因为一个没头没尾的约见消息就从外环跑到内环。
答案大概会包括这两类。其一是亲爱的甲方爸爸,其次就是尚未阐明心意的暗恋对象。
很不巧,卡吕冬之子的「红围巾」两个都占。
站在装修精美的高端咖啡店门口,莱特还是有点别扭,难道城里人都喜欢把...
原著向,全文1w3+
才开始玩不久,不确定有没有bug
双向暗恋,但都是高手互不打扰,全世界都助攻了才捅破
——————————
01
什么人能因为一个没头没尾的约见消息就从外环跑到内环。
答案大概会包括这两类。其一是亲爱的甲方爸爸,其次就是尚未阐明心意的暗恋对象。
很不巧,卡吕冬之子的「红围巾」两个都占。
站在装修精美的高端咖啡店门口,莱特还是有点别扭,难道城里人都喜欢把约见地点选在这种场所么……分明从隔壁拉面店出来的对空六课课长就很亲切。
等等,谁来着?
莱特又往那边瞥了一眼,狐希人的样貌很显眼,不,或许该说作为「虚狩」之一的星见雅本身就足够具备辨识力。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虽说浅羽悠真有一次喝多了指着照片跟他讲了很多关于对空六课的事情,包括这位虚狩,但他可不会自大到认为自己的雇主也和六课的人提过他。
说起来也是唯独在那次,莱特见到了和平时不太像的浅羽悠真。
盯着酒杯的眸子亮亮的,杯子也在灯光下亮亮的,只挂着淡淡的笑,太过美好以至于其实那瞬间他没能分清自己当时愣神到底是因为面前这个人的笑还是抬起手来才发觉早已空掉的燃油饮。
毫无缘由地,起码在那一瞬间莱特希望这个笑容能一直出现在浅羽悠真的身上。
起初他以为这不过是一种很普通的出自于人类本性中的善意,有过疑惑但不曾纠结,还是更为年长的卡萨瞧了出来,点开了他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诞生的隐秘好感,方才恍然大悟。
自己这是喜欢上雇主了……
行业大忌啊。
直到那位虚狩小姐走到莱特跟前打招呼,他才堪堪回神。
“是叫莱特…对吗?” 星见雅先是主动打了招呼,随后盯着莱特细细打量,像是在纠结什么事情,表情看上去蛮较真。
莱特没想过这种常常登报的大人物会认识自己,连忙礼貌的打了个招呼算是回应,结果雅的下一句叫他摸不着头脑。
“不要拒绝悠真,他很好。”仿佛是简单的话语无法证明浅羽悠真这个人的好,星见雅想了想认真补充道,“就像是蜜瓜味的棉花糖包住冰淇淋再淋上巧克力酱。”
看得出来,这是虚狩小姐极尽真诚的赞美,尽管莱特没能完全搞懂这句话的意思。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去分析能听懂的前半句。为什么突然说不要拒绝?从情感关系上来看,他不认为拒绝自己的暗恋对象会是加分项,再从雇佣关系上来说,那可是他的财神金主,他还不至于这么想不开。
可,话又说回来,得是什么样的委托让六课精英弄这么大阵仗?
莱特少见地有点没底。
与此同时,站在莱特对面的星见雅也是一阵犯难,要怎么帮同事追暗恋对象?
早知道应该问问柳要怎么样处理这类事,这不是她熟悉的业务领域,也同样相信高情商的浅羽悠真能处理好一切,但在看到莱特的一瞬就莫名想到了之前和悠真没头没尾的对话。
她很少见到浅羽悠真为人际关系烦恼,于是直言问道,“悠真,你和恋人吵架了吗?”
浅羽悠真闻言先是愣了一下,与之前很多次雅直白点出他的心思时是同样的表情,随后换上无奈的笑故作轻松地调侃,“课长好过分,我明明都没有可以恋爱的对象。”
“与其独自苦恼,不如试着去和对方表明心意,未必会是糟糕的结果。”星见雅依旧直率地给出了建议。
浅羽悠真冲她笑了笑,有点苦涩又有点落寞,却没有如平常一般打哈哈把这个问题掩饰过去,回答的声音也低低的,颇为难得地表述了自己的想法。
他说,他不一定有资格。
星见雅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浅羽悠真的未尽之语。他认为自己不是一个能承诺什么的人,于是连同那一点不为人知的暗恋心绪也压到了心底。只有他一个人清楚,也只有他一个人烦恼,他甚至从没有想过要去打扰暗恋对象。
如果被拒绝反而皆大欢喜,那倘若答应了呢?浅羽悠真没敢想,现实情况不允许他去想那些遥远的事情。
但星见雅不这样认为,不如说她就没走进这个逻辑怪圈,她只是很简单的判断出,如果对面答应表白会是一件令浅羽悠真开心的事情。
星见雅对着莱特微微皱眉,认真思考着要怎么样说服面前这个男人和自己的同事发展恋爱关系。同样的,莱特对着星见雅这副郑重地模样忍不住心里打颤,思索着这委托该不会是什么买命的活计吧。
幸好,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两人风马牛不相及的对话和思考。
“雅?你在做什么?”月城柳提着新出炉的红豆包笑着与星见雅打了个招呼,在看向莱特时眼神犀利很多,口头上却依旧维持着不多不少的礼貌,“你好,卡吕冬之子的「红围巾」莱特。”
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星见雅几乎是立刻拉住月城柳的手腕,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讲,“柳,我正在进行劝导悠真的暗恋对象和悠真发展恋爱关系的修行……”她说到一半顿了顿,像是为自己的不擅长而感到些许失落,“但…效果似乎不太理想。”
闻言莱特感觉自己又被对面这位副课长瞥了一眼,甚至还能从那细细打量中清楚感受到不讲理的嫌弃,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在嫌弃他不解风情害她的同事为爱所困,还是嫌弃他情商堪忧令她的另一位同事修行失败。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且先不论他到底是不是不解风情和情商堪忧……
那位课长小姐刚才说什么来着?浅羽悠真,暗恋,他?
对空六课的精英…平时是这样开玩笑的吗……?莱特毫不怀疑如果此刻他的雇主也在这,那么他的委托金将会多么惨烈。
“咳,两位应该是误会了,我和浅羽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莱特连忙解释道。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那位课长小姐的眼神更低落了,另一位副课长小姐则是更加凌冽,像是把他从上到下剜了个遍才堪堪开口,“虽说这是浅羽的私事,我认为不插手才显得尊重,但我姑且要提醒一句,如果你让我的同事因伤心而请假的话……六课是会很苦恼的。”
简直是一场赤裸裸的威胁。可莱特没在意这些,他反倒是极其诚恳地朝月城柳请教,六课这两位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他的暗恋对象暗恋他。
月城柳表情复杂极了,单手扶了扶眼镜,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对面这人应该是真的没有察觉到浅羽悠真的心意,不……倒不如说是浅羽应该没打算让这人察觉,也不知此刻捅破到底是福是祸,但她相信雅,判断可能会错但直觉不会。
也多亏雅的直言,月城柳从对面极力掩饰的平静中发现到了一丝小心翼翼以及期待,对方似乎也隐秘期待过和浅羽发展超出朋友的关系。
原来是互不知晓的双向暗恋。虽然现在这位莱特先生应该知道了。
此时月城柳看到了从对面街道穿过人群走来的浅羽悠真,突然对多批的那三天假期释怀了,她有预感,好事将近。
“哎呀呀,可真是热闹,课长和副课长怎么会在这?”浅羽悠真笑着跟六课的同伴打招呼,末了又眯起眼来冲莱特笑了笑。
月城柳回以笑容,“我和雅正打算去逛街,看样子浅羽你和这位先生有私事要商量,那我们便不打扰了。”
浅羽悠真有点纳闷,副课长怎么今天笑得这么渗人,心里还为那个即将倒霉的对象点了根蜡,全然不知自己就是月城小姐的看戏对象。
莱特最后还是没从两位女士那里得到为什么说浅羽悠真暗恋自己,但他也实实在在松了口气,起码不用担心自己的雇主找别人委托了,也是直到此刻他才偷偷去看浅羽悠真。
青年穿得很休闲,浅色的卫衣搭配着深色的长裤,看起来和刚毕业的学生没什么区别,年龄直接小上了一圈,比起六课的执行官这个身份反倒更像是出门游玩的少年。「眠花暗水」倒是带了,不过看那架势估计也只是以防万一,全然一副没想过休假加班的样子。
莱特突然觉得,似乎卖命也不是不可以。
“外环应该没有禁燃令对吧?”这显然不是浅羽悠真要问的问题,他揣着答案引出接下来的话,“想委托你带我去外环看看烟火,要不要接?”
听到这么简单的委托任务后,莱特顿时哑言,竟然只是这么小的一件事情,可意外地是,他并不想浅羽悠真去找其他人,起码在这件事上。
没等莱特开口答应,浅羽悠真又继续说起,“的确是很无聊的委托,但我并没有看烟花在空中绽开的经历……小时候还没有禁燃令,我…我因为一些原因没看过,只是偶然听见过烟火在空中炸开的声音,当时不知道那是什么还被吓了一跳。”
说到这里他垂着眸轻轻笑了下,“但我并不讨厌,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那声音,清脆地冲上云霄再闷闷地炸开,随后是一些细小的火花碎开的声音,就如同被捅开的心绪。”
“啊,抱歉,似乎自顾自说了一些很无聊的话题,”说罢他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这个数哦,考虑一下要不要接?”
出乎浅羽悠真的意料,对面的莱特只是摇摇头,道:“这些报酬与委托内容明显不等价,就算老板你想给我送钱也不至于用这种方式吧。”
莱特将笑意藏在墨镜后,并没有让眼底的温柔惊扰到对方,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这次不需要报酬,我想我会很乐意为我的长期饭票免费服务这种小事。”
浅羽悠真装出一副了悟的模样,点点头揶揄,“嗯,果然金钱关系就是稳定。”
02
到了野火镇,莱特带浅羽悠真去了他家。这不是浅羽悠真第一次来借宿,曾经也有过。最初的那次,在外环追查完任务后已经是大半夜了,他本来想借车回内环,才开口就对上表情扭曲的莱特。
如同诚心发问,“你不是说你不会骑吗?”
“啊,骑车不能摸鱼好麻烦,会并不代表想骑。”浅羽悠真也诚恳地回复道,像是为了增加可信度,他还拍拍莱特的肩膀小声说,“放心,我明天一定把车安然无恙还给你,治安局一般不查对空部出门带没带驾照。”
说实话,浅羽悠真还没见过莱特这副样子,一边觉得有趣一边逗着人玩,结果莱特不接茬,想了好半天十分认真地开口,“来我家凑合一晚上吧。”
浅羽悠真猝不及防被这话打得一愣,转而露出一个几乎完美的假笑,轻声道,“莱特先生是在担心一个执行官走夜路危险吗?”
“呵,我倒觉得走夜路的犯罪分子撞上老板你可能更危险……不过是认为比起来回折腾,好好睡上一觉似乎更有价值,只希望老板别嫌弃我家的床垫…”莱特的语调是微微上扬的,夹杂着玩笑偶尔透露出几句真心话,即便不去刻意分辨也能读懂温柔,的确是真心实意在为人考虑。随后他拍了拍机车的后座,直视着浅羽悠真的眼睛问,“你觉得呢?”
“那看来今晚的犯罪分子可以不用祈祷别撞上我了。”浅羽悠真失笑,跨坐到机车上算是领受了这份好意,到最后只是落下了句毫不相干的感慨,“外环的夜风可真大啊。”
站在莱特家门前,浅羽悠真思绪回拢,当真是一回生二回熟了,还催促起莱特赶快开门,恨不得赶紧窝到沙发上猫猫瘫。
“莱特哥哥!”
两人一同转向声音的来源,来人是卡萨和一个小女孩。女孩的声音很清亮,听得出来见到莱特很是开心。
“这两位分别是卡萨和艾瓦,”莱特为彼此介绍道,“这位叫浅羽悠真,是来看烟花的。”
“你们好。”浅羽悠真礼貌地冲她们笑笑,发现名为艾瓦的小女孩一直盯着她,半蹲下来迎着女孩的目光温柔问道,“艾瓦小妹妹是有什么事情吗?”
小孩子的打量是善意的,即便是出于好奇也不会惹人厌烦,艾瓦的眼睛亮亮的,自来熟地握上浅羽悠真的手,“哥哥你和照片上一样好看!”
还没等浅羽悠真弄清楚这句话的意思,女孩又轻轻摇晃着他的手请求道,“漂亮哥哥能不能帮我梳小辫子。”
伴着女孩的话,莱特露出了很微妙的表情,下意识瞥了向正蹲着的浅羽悠真,心里开始期盼起六课的精英在梳头这方面也技能拉满,天地良心,他真的不是有意要坑自己的雇主。
在莱特投来视线的一瞬间,浅羽悠真就感受到了那复杂的眼神,想看看是个什么事儿,于是就答应女孩。
艾瓦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在表述完自己的需求后就乖乖坐在沙发上任凭浅羽悠真捣鼓她的头发。她很开朗,会主动问起浅羽悠真的生活和小猫,聊开后甚至约着要去内环吃拉面了。
“不过,小艾瓦怎么知道我养了猫猫哇?”浅羽悠真笑着打探,声音依旧温和,还带上了和小孩子说话才会有的可爱语调。
“莱特哥哥说的哦,还说那只猫猫看到他就哈气。”
浅羽悠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谁让莱特初见就对一只猫咪嘬嘬嘬,简直是在挑战家里主子的忍耐度。
“我还知道很多哦,漂亮哥哥想听什么?”艾瓦晃了晃腿微笑着问。
“嗯~让我想想啊…”浅羽悠真装出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隔了几秒才像是想到问题,边帮女孩编辫子边问,“刚才见面的时候,小艾瓦似乎夸了我诶,小艾瓦是在哪看到过我的照片呀?”
女孩不解浅羽悠真为什么会这样问,却还是指着对面的抽屉说,“就是那张和莱特哥哥的合照啊,莱特哥哥甚至专门用相框装起来了。”
“是吗……”
“莱特哥哥不是很会扎头发,像是生怕弄疼我,所以我想让他多给我扎,这样他就知道不会弄疼我了。”女孩像倒豆子一样将莱特卖了个干净,“但他每次都打哈哈糊弄过去,有一次指着那张照片跟我说漂亮哥哥你梳的小辫子很好看,嗯!看来莱特哥哥确实没骗人。”
浅羽悠真灵巧地替辫子尾端系上蝴蝶结,总算弄清楚了造成这个局面的罪魁祸首刚才为什么对着他心虚。
艾瓦往门口看了看,卡萨和莱特应该是还没谈完事情,完全没有要进来的迹象。她朝浅羽悠真招招手,踮起脚尖来凑到对方的耳边,认真地同这个人分享莱特藏在心底的秘密,她说,“悠真哥哥,莱特哥哥很喜欢你。”
浅羽悠真有一瞬间的惊讶,过往一切的相处细节如同一幕幕电影在他的脑中闪过,最后停在了那张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合照上,像是带了答案去重看问题,他竟然以前没有发现,照片里的他们在夕阳下都有着那么真切的笑意。他在下一秒冲着艾瓦笑道,“真巧,我也很喜欢你的莱特哥哥哦~”
说罢他竖起食指挡在唇边,朝女孩眨了眨左边的眼睛,“看在哥哥帮你扎辫子的份上,小艾瓦帮哥哥保密好不好?”
艾瓦开心地点点头,又问,“那以后漂亮哥哥会帮我一直扎头发吗?”
“诶?艾瓦难道不觉得,让莱特来扎才是更有挑战性的吗!”浅羽悠真冲女孩摆摆手,坏心眼地提出建议,逗得艾瓦大笑。
“让我看看是什么事情能让我们的艾瓦这么开心?”卡萨率先走了进来,看样子是谈完了。
艾瓦哒哒哒地小跑到卡萨身边,挺起胸脯炫耀自己的发型,就连莱特都忍不住夸了几句,全然不知自己将要面对多么暗淡的扎头发生涯。
送走卡萨和艾瓦后,莱特也没骨头地躺靠在沙发上,很随意地跟浅羽悠真解释道,“刚才不是要避开你,是为了避着艾瓦。”
浅羽悠真本就没多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事,就算避着他也很正常,可他没想到莱特会专门为此解释。他想了想,为了回馈这份好意,他决定替莱特倒杯水。
莱特的视线一直在浅羽悠真身上,细细介绍起了女孩的身份,“艾瓦是凯撒和露西在空洞里意外捡到的,就几天前的事,带回野火镇的时候已经快要不行了,没人觉得她能活,结果这姑娘硬生生挺了下来。”
“后来医生说,这女孩患有以太适性衰竭综合征……”
说到这里时,莱特看到浅羽悠真拿杯子的手稍稍一顿,很微小,如果不是他一直盯着看的话估计也不会察觉,莱特敏锐地猜到对方估计不是很乐意听到旁人对这种病的评价,于是果断地跳过了这段,转而说起那个空洞,“那是个伴生空洞,一瞬间就吞掉了半个小镇,但在那之后并没有扩张趋势,且不会危及到石油运输,HIA判断处理优先级较低……”
“艾瓦说在她失去意识之前,她听到她的母亲抛下她逃走了,” 说到这里莱特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才继续开口,“一找到艾瓦,凯撒他们就报了治安官,但前些天治安官们因为以太能源盗窃案忙的晕头转向,在确定艾瓦生命体征正常后就把这个案子丢去排队了。”
“艾瓦对此倒是很看得开,卡吕冬之子的大家都不介意多个妹妹,于是就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听完这些,浅羽悠真飞速在手机上敲了什么,声音听不出情绪,“我找一课的熟人问问,但别抱太大希望,期望越大或许失落也会越大。”
莱特几乎是一下子就察觉到浅羽悠真的心情不好,他试探道,“是不要对找到艾瓦的母亲抱希望,还是不要对艾瓦的母亲本身抱希望?”
不得不承认,莱特同样聪明且敏锐,一下子就戳破了关键点。
浅羽悠真绕了个弯子玩笑道,“万一我是说不要对我抱希望呢?你怎么确定我人缘好到能让一课的人帮我查这些?”
“我以为你只是和五课关系不好。” 莱特盯着他的眼睛,金色的眸子很是好看,却瞧不出情绪。起初他不怎么愿意与浅羽悠真对视,这双眼睛好像轻轻松松就能窥破他掩盖起来的东西,可到后来下细了解后他发现并不是,浅羽悠真只是太过聪明,聪明到甚至能够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回避。于是乎,他发现了藏匿于那表象之下长久留有的恩慈。
莱特想,这个人一定是以极大的善意来拥抱这个世界的。
莱特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淡淡说,“我其实很佩服艾瓦,她是敢求生的人。尽管这么说对她而言很不公平,可我认为无论她的母亲有没有让她失望,她都一定不会丧失对生活的热忱……”
“和我这种人完全不同……”
“是吗,”浅羽悠真刻意睁大眼睛往前凑了凑,无限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所以莱特并不期待他人的感情回馈?”
莱特没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关系,但被这么一打岔,聚起来的情绪也散了,反倒认真回答浅羽悠真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不知道。我只希望都好好的。好好的,就够了。”
一时,沉默在两人间漫延开,浅羽悠真撑着脑袋想说些什么来活跃一下气氛,还没等他开口,房屋的门就被拍得砰砰响。
莱特起身打开门,门外的露西连气都没来得及喘匀,急忙开口说,“不好了莱特,艾瓦被绑架了。”
03
「卡吕冬之子,想救这女孩的话,就找个人在三小时后带上一百万丁尼来大裂谷,只准一个人来,不然我可不能保证她…会不会被喂以骸……沙——」
众人聚在一起把绑匪通讯的录音反复听了三遍,最后还是凯撒先开口,“到时候我去,我在明面,你们悄悄找机会救下艾瓦。”
“为确保不被发现,其他人可以利用空洞去大裂谷,”莱特接着完善营救计划的细节,说完他下意识看向浅羽悠真。
浅羽悠真注意到视线后沉思着开口,“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刚才电话里‘沙’的声音是以骸尸体粒子化……可,为什么会是艾瓦?”
“太微妙了,绑匪未必是为了钱,”他半眯起眼睛来接着道,“一定还有其他更大的收益。”
“为什么这么说?”凯撒问。
“为了钱的话,如果我是绑匪,我一定会选择带走卡萨女士,而不是一个和你们生活不到一周的女孩,我怎么确定你们会不会交钱?从这个角度想的话……不带走卡萨女士要么就是我办不到,要么就是…带走反而会影响我的真正目的,这个目的一定比一百万丁尼更值钱。”浅羽悠真笃定道。他盯着手机,手指快速地滑动屏幕,几乎是一目十行。
“就在刚才,我让同事帮忙查了艾瓦的信息,说实话,太普通了,普通人家的普通女孩,无法再得到更多有效信息。”他顿了顿,与平时偷懒的样子完全不同,语气格外郑重,“所以,请诸位务必仔细回想,这最近艾瓦身上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吗?”
一旁的卡萨原本还为没能保护好艾瓦而沮丧,听到这话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匆匆开口,“这么说的话是有一件,前几天有位叫维克的先生突然来拜访我,说看到了关于艾瓦的报道觉得她很可怜,想要收养艾瓦给她治病。我当时问了艾瓦,她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没同意。我以为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就没跟你们提过。”
“治病?”浅羽悠真精准地捕获到字眼,抬起头来问,“你们有对外说过艾瓦的病情吗?”
众人没有一个人吭声,莱特心里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甚至觉得荒谬,“你的意思是绑架艾瓦是因为她的病?”
浅羽悠真蹙着眉叹了口气,说,“我不确定。”
不太美妙的回忆再度席卷而来,浅羽悠真握着手机的手悄悄收紧,他定了定神,罕见地露出几分迷茫。因为如果是从这个角度来想的话,那么绑走艾瓦后偷偷消失才是最好的选择,如果他是绑匪,一定不愿意惹上卡吕冬之子,说不定最后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究竟是为什么?绑匪的各个行为处处透露着矛盾……想到这里,窗外的一阵风迎面吹来,恰巧把莱特的红围巾带入浅羽悠真的视野中,他猛地一拍桌子,随后整个人都松散下来,捂着手不正经地装痛,“这桌子拍得我手好痛哦~”
莱特悬着的心也落了一半,这位精英执行官一但不正经起来就说明对事态有了定论,而且一定是在可控范围内。
“还得是多亏了我们伟大的红围巾,”浅羽悠真冲莱特眨眨眼揶揄,跟其他人讲话反倒正常得多,“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想要艾瓦的人和实施绑架的人,未必是同一批。如果只是雇佣关系的话,这位绑架犯估计是想两头吃。”
莱特觉得他的雇主是在点他,举起手来为雇佣兵行业辩驳,“摸着良心讲,我对老板你可是真心的。”
多亏两人一打岔,气氛顿时松散很多,没那么焦灼了。
“我找信得过的熟人加急绘制了份「萝卜」,”浅羽悠真晃了晃手机,尾音上扬,“看来我们的小艾瓦能赶上烟花晚会了~”
凯撒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艾瓦在空洞里?哪个空洞?”
浅羽悠真像是没想过对面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才回答,“因为我猜那些雇佣兵和我一样,都是很惜命的人。那通电话里说了‘喂以骸’,如果不是在空洞反而很难确定绑匪的位置,但空洞的话,很大概率会是那一个。”
浅羽悠真补充道,“就是离这最近的伴生空洞,吞掉艾瓦家的那一个。相比空洞,伴生空洞安全性更高。虽然不能说是绝对,但我判断绑匪选这里的可能性应该在百分之七十以上。”
“要试试看吗?”他看向凯撒,甚至体贴地想要给出补救措施。
可出乎浅羽悠真的预料,他还没来的开口,凯撒就拍拍他的肩,并未质疑而是果断选择了相信,甚至暖心地说,“真不愧是对空部的精英,别有压力,按照这个伴生空洞的规模来看,用一个半小时调查绰绰有余,错了的话再驶向正确的方向就好。”
年轻的霸主笑容真诚灿烂,“你是莱特的朋友,我们相信莱特,也相信你。谢谢你愿意帮助我们。”
这话让莱特和浅羽悠真都一怔,前者是觉得这东西太为可贵,在判断自己配不配得上,后者是觉得这东西太过珍重,在思考这东西是否能不辜负。
在那一刻,浅羽悠真突然顿悟,月城小姐果然是一个超人一样的存在,谴责了自己不到一秒后,决定下周的请假理由一定走心编。
莱特不适应这种直面真心话的环节,他把话题绕了回去,真心实意称叹他的雇主,“哪哪都有人脉真是好啊。”
浅羽悠真也顺嘴就调侃回去,“哎呀呀,莱特先生这么说可真是薄情,分明之前我和你还有店长都被赛斯治安官堵在了小巷里,共患难的情谊居然如此不堪一击,店长听到可是会伤心的~”
说完后浅羽悠真一阵恍惚,刚认识莱特时,但凡见面总是要互相损几句,他不是一个会去主动惹人厌的人,倒不如说跟谁交往都能恰到好处把握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因为他能够洞察人心。
可正因为他能够敏锐地看懂莱特,才会没原由地放纵情绪和这个人斗嘴。
起先他只是对莱特拥有健康体魄却摆大烂的态度轻微不爽,后面他思及自己,不禁开始好奇,为什么一个人能轻易地挑起他的情绪起伏,他足够聪明,不久便得出了结论,因为在意。
可他为什么会在意这样一个生命旅程中匆匆一面的雇佣对象?他不知道。
于是换上了更为平和也更加审慎的态度去认真观察莱特。如他预料的一样,在这个过程中他看到了莱特会因为同伴做很多出格的事情,会亲睹莱特无比珍视其他生命甚至包括了一只小猫,会发现莱特用燃油饮排遣不算有趣的生活……
诸多种种,浅羽悠真能清楚明白地看到这个人的好,甚至能暂时与莱特漠视自己生命的理由和平共处,尽管他如今依旧持反对意见。可,他还是不知道为什么。
直到某日,雇佣兵先生应该是对那一笔巨额委托金过意不去,难得想到要和自己的雇主走走关系,想要请顿饭聊表谢意。浅羽悠真答应了,他本以为又是重盐的火锅店或是拘束的会所,可直到他坐在莱特家才渐渐反应过来,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那应该是跟卡萨女士学的手艺,没有需要特别忌口的,也没有他不喜欢的。卖相不是很好,可他就是没由头地为之心软。
似乎懂得了为什么会在意这样一个与他理念相悖的人。
对方的在意是真的。在他偶尔逞强咳血时,莱特依旧会露出一副严肃神情强制自己的金主上医院。
其余的尊重也是真的。那相处太过自然和随意,以至于浅羽悠真从来没有感受都被莱特另类对待的不适。
可他并不讨厌,那担忧的目光中从未包含怜悯。
何等不露声色的温柔啊。
几乎令他产生了忍不住想要和这个人再多待一段时间的想法。
对面的莱特闻言嘴角抽了抽,那分明是浅羽悠真和塞斯把他堵在小巷好么,要不是店长那个吃瓜群众还在,他毫不怀疑这俩人指不定搞什么暴力执法。
“打住。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浅羽悠真摊摊手,语气浮夸,“那就姑且当作你是吧。”
“那个……打断你们调情很不好意思,但我们是不是该出发了?”凯撒诚恳发问。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转过头回道,“我们没有调情!也不是那种关系!”
露西眯起眼来从上到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攻击力拉满,“嗯嗯,就当作是你们没有在调情吧。”
04
最后为了确保计划万无一失,露西和派派打算去会会大裂谷来交易的倒霉蛋,凯撒、莱特和浅羽悠真则是抓紧时间进空洞找人。
莱特本来想给浅羽悠真找张车,结果对面在他还没动手前就识破了他的意图,最开始还摇摇拍桌子的另一只手装痛,被识破后索性摆烂,直言自己没有驾驶执照不想被治安官开罚单。
莱特能说什么呢?这毕竟是他的金主兼暗恋对象。
于是浅羽悠真舒舒服服窝上了莱特的后座。
可不得不说,HAND的执行官在对付空洞上很专业,而浅羽悠真在这种专业对口的事情上非常靠谱,有时候莱特都还没反应过来,浅羽悠真就精准地处理掉了以骸。利落、高效,凯撒忍不住为之称赞,而浅羽悠真在面对夸赞时也只是露出一贯笑容,回答‘毕竟是吃这碗饭的’。
随着他们的逐渐深入,真的听到了远处的交谈声。
“这是约定的报酬…好了,把那女孩交给我。”
“啧啧啧,老板,就这点可不够。为了这女孩我们可是惹上了难缠的卡吕冬之子……再怎么说也得值这个数。”
“呵,真是贪心……”
没等他们偷听完,身后突然出现的以骸打断了一切,三人被迫暴露在绑匪的面前。
“卡…卡吕冬之子的凯撒和莱特…你们怎么会……”没等绑匪说完,以骸就飞速突了上去,利刃挥向三名绑匪身后的艾瓦。
凯撒上前用盾挡了一下,趁这个空隙,莱特和浅羽悠真果断解决了以骸。可就在此时,突生变故。
那位想要‘收养’艾瓦的维克先生突然朝手臂刺入了某种金黄色的液体,他先是看向凯撒一行人,又盯上本该用于注射这管液体的女孩,狞笑道,“愿始主…塑炼我!”
三人顿感不妙,浅羽悠真最先反应过来的,全速朝艾瓦跑过去,可还是迟了一步,牲鬼模样的维克挥动着丑陋扭曲的翅膀将女孩高高带至空中。
浅羽悠真搭弓,空中的维克像是早就知道他的意图,死死掐住艾瓦的脖子,那意思是在说,只要你敢,这个女孩就没命了。
“啧。”
三人几乎是立刻骑车去追,追到一半,凯撒突然道,“糟了,前面是断桥。”
整个空洞的色调偏灰白,被以太侵蚀过的桥梁从中间断开,在这种情况下看着更是危险。飞在空中的牲鬼为这个局面发笑,在看到面前的空间裂隙后就放松了警惕。
“见鬼,那玩意要飞进裂隙了!”莱特低低骂了一句,心里面思量着要怎么驶过断桥。
“莱特……”
莱特听到身后的浅羽悠真在轻声喊他的名字,紧接着他这位心上人按着他的肩膀站到了后座上。该说真不愧是对空六课的精英,居然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平衡不摔下去。
“保持十秒平稳。”
莱特觉得四周的风声都归于了寂静,他似乎只听得到浅羽悠真缓慢而平稳的呼吸声。他尽可能保持速度开得稳当,即便不去看也能从浅羽悠真的声音中听到笑意,“先说好,我可没在这么复杂的情况下练习过射术。”
“但…我猜我会成功。”浅羽悠真瞄准了牲鬼挟持艾瓦的手臂,接了句看上去不相干的话,“他们都说,我是天才。”
“啪”随着清亮的弦音,箭矢高高飞向其主人所指的目标,紧接着,浅羽悠真降低自己的重心从机车上跳了下去。同一时间,无需过多的交流,莱特默契地将油门拧到底,全速冲上断桥。
所幸,他们成功了。
如同划破天际的流星,箭矢精准地射中目标释放大量电流,牲鬼在剧烈的疼痛中松开手,而驾驶着机车的莱特也从断桥高高跃起,接住了跌落下来的女孩。
所有人都安然无恙。
绕路会合后,凯撒拐了拐莱特,由衷称赞,“酷哦~”
浅羽悠真伸了个懒腰,跟电力耗尽似的没精打采道,“只可惜还是让它逃了,幸好小艾瓦没事。”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望着莱特的眼睛问,“你居然这么相信我?不怕我做不到吗?”
询问的声音不算大,就像是随口一问那样。
“没想过,”莱特回答。说完他像是想到了某种很神奇的可能性,表情一抽,“嘶,老板你这句话的意思是想让我夸你吗?”
浅羽悠真原本没这个意思,看到莱特的表情觉得很有趣,凑上去笑着说,“对啊,难道你不愿意夸夸我吗?”
此刻莱特一个头三个大,涉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了,要怎么夸老板才能不谄媚,又要怎么夸暗恋对象才能很博好感?直到最后也只是干巴巴憋出句,“老板很厉害。”
逗得浅羽悠真直笑,“不不不,还是莱特先生更厉害,一拳能打1.5个我~”
莱特也看出来这人在寻他开心,叹气,“我现在连0.5个你都不想对上。”
说完他瞥见艾瓦内疚的神情,没再和浅羽悠真斗嘴,单膝蹲下,揉了揉女孩的脑袋,直言,“这不是你的错。”
不说还好,这一说女孩的眼泪顿时控制不住,内疚与自责充斥着女孩小小的心脏,她抽抽噎噎掩饰着自己的愧疚,“莱特…莱特哥哥,你把我的发型弄乱了。”
浅羽悠真还嫌事不够大,指着莱特在旁边添乱道,“让他给你扎。扎一个月!”
在场的人其实都懂女孩在想什么,却没有一个人道破,只是默契地庆幸女孩如此坚韧。
等艾瓦哭够后,莱特再次拍拍她的脑袋,尽可能温和地问,“想不想回家看一眼?说不定那里会有你母亲离去的答案。”
凯撒有些意外莱特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浅羽悠真却并不觉得意外,甚至隐隐高兴,如他判断的一样,莱特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刮骨疗毒,无论在何时都需要这巨大的勇气。幸运的是,他们都有着努力直面生活的勇气。
三人站在废墟前,曾经小镇上一切的美好都被被灰白的空洞搅碎,入目之处似乎已经没有值得留恋的东西了。
“这就是…我曾经的家。” 艾瓦指着残破的房屋,努力挤出笑容,她朝前走去,缓缓在破碎的屋子前蹲下,讲述起那个她不愿再经历的噩梦,“那天我病得很厉害,灾难几乎是一瞬间到来的,我听到母亲在呼唤我,可是我怎么也睁不开眼,到最后我只听见关门声和母亲跑走的脚步声。”
“其实我能理解她,我不怪她,”女孩的声音有一丝哽咽,却还是强装镇定,“如果她也活下来来的话我会很开心。”
三位大人皆是一阵沉默,浅羽悠真眼尖,恍然瞥见倒塌地屋旁似乎有小半截邦布露在外面,他指使着莱特把邦布挖出来。
莱特皱眉道,“看上去已经坏了。”
“难不倒我。”浅羽悠真朝莱特做了个wink便开始捣鼓起邦布。
“对空部,连这个都要学的吗?”不得不说,莱特被震撼到了。
浅羽悠真顿时无语,边修边解释,“之前因为某件事情,我家也有个悠悠布,我可是很认真地研读了邦布手册,以备不时之需。”
“幸好这个小家伙没被以太侵蚀,”他调整好线路后,拍了拍邦布的头,“瞧,这样应该可以了。”
邦布在一阵嘶嘶的电流音后,播放了一段录音。背景音很嘈杂,有尖叫,有以骸肆虐的叫声,紧接着是一位女士带着泣音却温柔到极致的话语:艾瓦,活下去。妈妈爱你……
在那之后则是女人慌乱跑开的脚步声以及房门合上的声音,可随着脚步声的远去,以骸的声音也逐渐远去。
毫无疑问,是这位伟大的母亲引开的以骸,试图让自己的孩子活下去。
艾瓦跌跌撞撞走向邦布,在那段一遍遍循环的告别中泣不成声。这与她无数个设想过的理由皆不同,却是满心酸涩。
她在这爱意下于劫难中幸存,也将在这份爱意下走向未来。
05
回到野火镇后,他们赶上了新年的烟火。
浅羽悠真找了个僻静的高处独自呆着,能正好看到野火镇的烟花,又能感受与内环不同的晚风。他眯着眼,任凭风吹动他的发梢。
“果然在这里。”
浅羽悠真回过头,看到莱特握着两杯燃油饮朝他走来,也不客气,伸出手去接。
莱特在浅羽悠真身旁坐下,继续了那场没能说完的对话,“这样的结局,你期待过吗?”
浅羽悠真有点意外,没想过莱特还会再次说起这个话题,“没有人会不期待圆满结局。”
说着说着他笑起来,也就是这时,野火镇的烟花接连不断在空中炸开,深蓝色的天空下,有五光十色的花朵绽放,点点繁星如同烧开整片天空。浅羽悠真漂亮的眸子在烟花下衬得很亮,“只可惜世上多数事情难得圆满。”
莱特看向空中残留的缕缕青烟,问道,“那你会因为那些不圆满而感到失落吗?”
浅羽悠真挑眉反问,“你不会吗?”
“我无一刻不为之懊悔。”莱特讽刺地笑笑,“凭什么只有我能看到这样的烟花……”
“这话听起来像是你马上会从这里跳下去,”浅羽悠真撑着脑袋,很明显地不高兴,见不得莱特这副样子,怼了句,“那你记得别砸到人,高空抛物判一年,光是赔的钱就够你喝一壶。”
莱特失笑,取下墨镜后剖开心继续讲,“我现在依旧偶尔会这样想,但在刚才我也会想,能跟老板一起看这样的烟火真好。”
莱特很诚恳,铜绿色的眼睛在夜空下显得过分深邃,几乎能将人吸进去,他率先迈进一步,“你愿意让我陪你看今后每一年的烟火吗?”
早已熬成人精的浅羽悠真自然懂这句话的意思,在这么绚烂的烟花下差一点就要答应了,他顿了顿,看向夜空中璀璨的烟火,尽量平静地开口,“我知道在这种氛围下泼冷水会显得人很没劲,但…我觉得如果不说的话对你而言太不公平……莱特。”
他轻轻地喊着对方的名字,在烟花炸开又落下去的那一刻接着说,“我有着和小艾瓦一样的病,「以太适性衰竭综合征」,最长寿的人也只活到了26岁。你先前说,好好的就够了,但我很抱歉,唯独这点我无法做到。”
这些话浅羽悠真讲得很随意,似乎没有苦涩也没有不甘,仿佛只是淡淡的形容着一个事实。
可他不知道,这些话唯一的听众早已万分揪心。
莱特其实隐隐约约也察觉到浅羽悠真的身体不太健康,只是没想过竟然是这么个情况,心脏上泛起细细阵痛,就好像有人在用钝刀割一样。
曾经的队友他留不住,此起彼伏的漫天烟花他留不住,而喜欢到能试图表明心意的人他也不知道留不留得住。
“看到这些烟花,有让你开心一些吗?”莱特问。
浅羽悠真怔了一下,他仍旧没从那双担忧的眼睛中看到怜悯,甚至连那点对他的心疼似乎都被藏到了很深的地方,只在此刻关心他高不高兴。
此刻他是如此确定,那些令他贪念的温柔并不作假,也是如此笃定,自己其实是真的想要和这个人再看一场来年的烟火。
“你觉得呢?烟花好看吗?”浅羽悠真笑着抛出了第三个问题,“要不要和我去看明年的烟火?以男友的身份。”
“聪明人难道都喜欢这样揣着答案问问题吗?”
莱特无奈地笑了笑,那之后他在再度升起的第二轮烟花下看到了浅羽悠真也弯着眸子笑了起来。
“烟花很好看,如果来年看不到的话我一定会很后悔,”莱特从未如此郑重,语言仿佛在此刻有了重量,他靠近浅羽悠真,生疏学做新晋恋人,在阑珊烟火下小心翼翼地吻在对方的额头上。
“我想要和你一起看,悠真。”
“嗯。你答应了。”
End
——————————
祝大家元旦快乐!新的一年万事顺遂!!
真是被我写成流水账了hhhhh
我始终觉得莱特看起来要比悠真年长一些,于是在文里是他先往前迈了一步,这其中很大程度上也是受到悠真的影响,而悠真其实什么都懂但是他未必敢去承诺,特别是在他很清楚莱特的心病、自己又是个回避型的情况下,他选择了尊重莱特的意愿问莱特愿不愿意,这时候又是莱特勇敢地A了上去,告诉悠真其实他从头到尾都很坚定地想要在一起。
乌乌,他们一定都会好好的。
水平不够写不出来,于是我狗狗祟祟蹲在这里哔哔赖赖QAQ
很菜,写的不好,感谢您愿意看到这里🌹🌹🌹
【莱真】一万次春和景明
·莱真,全文1w2+,浅羽悠真第一人称视角
·有炮灰NPC捏造
·基于游戏内剧情的全方位造谣
·越写越没信心但还是写了一篇流水账
·喜欢的话请给我评论🥺
——————
我的生命是一万次春和景明。
其实我选中莱特帮我追查跑到外环的逃犯和这家伙的脸多少有些关系。外环愿意拿钱办事的人很多,实力和可信度是一方面,我本着活一天就要让自己享受一天的理念,认定即使是工作我也要挑个看着顺眼的人雇佣。
对空部虽然有着数不清看一眼就会头痛的文书和多听一分钟就要晕倒的会议,但好在就算我把鱼摸尽,工资也...
·莱真,全文1w2+,浅羽悠真第一人称视角
·有炮灰NPC捏造
·基于游戏内剧情的全方位造谣
·越写越没信心但还是写了一篇流水账
·喜欢的话请给我评论🥺
——————
我的生命是一万次春和景明。
其实我选中莱特帮我追查跑到外环的逃犯和这家伙的脸多少有些关系。外环愿意拿钱办事的人很多,实力和可信度是一方面,我本着活一天就要让自己享受一天的理念,认定即使是工作我也要挑个看着顺眼的人雇佣。
对空部虽然有着数不清看一眼就会头痛的文书和多听一分钟就要晕倒的会议,但好在就算我把鱼摸尽,工资也是一分钱没少发我。有钞能力在手,我动用各种高级灰手段把外环能搞来的人脉从头到尾筛了三遍。
第一遍筛能力,我不指望能请到比我还能打的雇佣兵,但起码不要被个凶恶点的逃犯挥两下拳头就打进空洞。
第二遍筛可信度,我知道科技改变生活,但还是不希望到了接头地点后发现迎接我的是三只嗯呢嗯呢说自己接了项目外包的邦布。
第三遍……筛脸。
好吧,在这三重条件和我高超的审美之下莱特的确是能幸存下来的唯一选择。我托着下巴看着电脑屏幕上那几张还算清晰的照片,指尖一敲桌面就决定是他了。且不说宽肩窄腰看起来一拳能打三个我,那张脸配上红围巾和他外套上显眼的金色铆钉很难不让我联想到“带刺的玫瑰”这种形容。出场要有pose要有bgm,镜头在他脸上聚焦一圈还要给铆钉尖刺末端的反光一个特写的那种。
怎么找到他?他会不会同意?说实在的前者绝非我需要担忧的问题,我已经通过对空部的情报网把他的过往和现状看了个遍,随时都能搞来他明天后天大后天可能会有的行程。至于后者,我相信任何人看在我这一身对空部制服的份上都很难拒绝和我好好聊上两句。更何况我还算是有点小钱,当过雇佣兵的人想必也不会和生意过不去。如果他实在不愿意和执行官打交道——那我又不能像格列佛探员那样一脚踹开他的家门大喊嗯呢open the door嗯呢让他来给我打工,我只能翻开我的人脉列表找到第二帅的那个家伙。
我的原定计划是在工作日挑个他没事的下午翘班去外环找他谈谈,因为我上午起不来。但没想到在大街上闲逛也能遇到五好治安官赛斯把莱特错看成通缉犯追,中间还跟着试图追上去解开误会的独立调查员小姐。
择日不如撞日,大家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也不差我喝一口。我赶在赛斯之前在小巷里追上了莱特和独立调查员小姐,尽管在这种场合下讲话很难不带点锋芒,谈交易的过程依然比我想象得要顺利得多。
我加了他的敲敲,交代了任务细节后当着他的面付了多得堪比结算报酬的定金。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来自对空部的经费,却没想到是我自掏腰包。我笑笑说我可不是什么倒贴钱上班的好员工,我只是认为丁尼赚了就要花,花在哪里不是花?
没准再过几年有钱也花不出去了呢。
莱特:【图片】
莱特:下周三晚上七点,克拉托斯车队说要沿9号公路从城里运送一批生活用品到这个位置,手续和货物看起来都没问题,但目的地坐标太偏僻了,我没记错的话那一带应该是荒漠才对。
我:这么快!我就知道“红围巾”不是浪得虚名~多谢啦,我这就去查😉
我:查出来了,办理手续的人是车队雇主安排的内应,故意漏掉了部分审核流程,但这些还远远不够逮捕我要抓的那家伙。
莱特:六课精英的手段不也挺雷厉风行?所以你的意思是先不惊动这伙人?
我:bingo~😉下周三就要麻烦你跟去确认一下他们的收货地址了。记得别靠太近,打草惊蛇就算是精英也难办啦~
莱特:【视频】
莱特:没记错,这一片方圆百里都是荒漠,不远处有个最近才冒出来的空洞,克拉托斯车队把物资扔在空洞外就离开了,至于这些从空洞里出来取物资的人,看走路姿势似乎也只是些打手。
我:了解啦,我就知道你最可靠了~😉你继续盯着车队,我想办法去查查那个空洞。
该说不说莱特不愧是闻名外环的“红围巾”,办起事来效率与质量兼具。自收了定金的那一天起我的敲敲隔三差五就能收到他发来的情报碎片。有时是一两句简短的陈述,人物、时间、地点,是打探来的二手还是自己目睹的一手情报,有时是几张清晰程度为薛定谔的照片或一段录音。配合我在城内进行的调查,不出一个月我在外环地图上做的标记和记录的数据精细程度就已经不亚于六课办公室里那块监测板。
莱特:【音频】
莱特:下周一晚八,6号路,老地方,货物变多了。
我:了解了解~😉
莱特:后天晚七,4号路,货物内容存疑。
我来来回回敲了几个字又全部删掉,最后干脆摁灭屏幕把手机往面前的文件堆上一扔。六课执行官工作途中偶遇加班通知,文书工作难如以骸,拼尽全力无法战胜。
并非偶遇,并非以骸,无法战胜,人之常情。
空荡荡的六课办公室此刻只有我的工位还亮着灯,门口刷脸打卡机上绿得晃眼的时间无声地提醒着我很快就是明天了。要说唯一的好处,大概是不用担心被人看到我在办公室里给自己挂水。我抬头看了看吊瓶里剩余的液体,决定还是趁着这段时间女娲补天一下之前翘掉的工作,反正做什么都改变不了要被针头钉死在这里哪也去不了的事实。我拿起手机,决定先给我的金牌线人回个消息。
我:1
莱特: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是谁把我老板惹了?
莱特:精英也得早点休息,逃犯那边没准还需要你亲自去空洞里走一趟呢。😉
莱特:晚安。
我没想到他会秒回,盯着那个小表情看了很久,一时间却也想不出什么文字回复。我敲了一串乱码又全部删掉,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调动一下自己脑子里用来回消息的那片区域。
莱特:好了精英,别正在输入中了,熬坏了身体谁来给我发佣金呢?
我:晚安😉
莱特:😎
我扁了扁嘴,有些不甘心地把手机放下,感觉自己好像在什么“你先挂电话”比赛中还没开始就被一套连招结束。
把我当小孩子哄呢?虽然我确实比他小几岁……
我把这归结于一位业务能力超群的雇佣兵一成对老板九成对佣金的关心,转而从一旁的抽屉里拽出一沓文件,第一页赫然印着我正在追查的逃犯的照片和名字。
布莱斯·科尔顿。
罪名是走私高危以太试剂,以及……
疑似长期进行非法实验。
莱特说的没错,我必须、一定且很快就会自己去空洞里跑一趟。不提我这边查到的空洞疑似与外界存在的许多联络方式,算下来克拉托斯车队也已经往空洞里运了四五次货,而空洞出现的时间也不过在他们第一次送货的一周前。照这个逐渐加快的运货频率下去,如果最近一次运的东西还是“生活用品”的话那他们差不多就该开批发市场了。
如果搞出这么一堆动静的人确实是布莱斯,那么在空洞出现后一周他就开始着手在空洞内建立实验室,在一个月内联系了城里的内应,雇佣了打手和为他运送物资的车队,这种行动效率属实快到有些焦急。我断定他既有些急需转移的实验物品,也有要迅速寻找安全地带建立新实验室的原因。
原因是什么都无所谓,我也不关心,因为我唯一的目标就是送他去蹲一辈子的牢。
我:【转账】
莱特:?
莱特:日子不过了?
我:明天我就去空洞里抓人,你的工作可以结束了,这是尾款。
莱特:明天?你一个人来?这对吗?
莱特:慢着,你难道不需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后边那句我没看见,因为我的吊瓶刚好打完了。
第二天我思来想去还是换了件不容易引人注意的常服外套去了外环,从各方面来讲,让“对空六课的执行官在外环抓逃犯”这种消息流出去都不是什么好事。
被莱特拖走时我正准备付钱给对面还在喋喋不休的high价租车人。而我的好线人莱特见状立刻从源头解决问题,他直接抓着我正掏出手机准备扫码的手把我拉到一边,顺便瞪了一眼那位面色三分懵三分悲四分敢怒不敢言的租车人一眼。
“你怎么在这?”我顶着他看傻子一样的目光有些不自在。
“……”莱特不语,只是一味地用看傻子的目光看我,并叹气。
“知道的你是对空部的精英,不知道的以为你是从城里跑来外环体验生活的小少爷。在外环待久了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是不是这里的原住民,你在城里就没遇到过奸商?看不出来刚才那家伙打算狠狠宰你一笔吗?”
“看出来了,但做我的丁尼就要有随时被花出去的觉悟,何必在砍价上浪费时间。”
“……”莱特抬手揉了揉眉心。他转身走向自己停在附近的机车,拍了拍后座示意我坐上去。
……事已至此,先照做吧。
“走吧,带你进空洞。你今天不是要去抓人吗?”他看出了我脸上的疑问,拽着我无处安放的手臂贴上他腰侧,示意我坐稳抱紧,发动引擎一个拐弯上了公路。
我觉得这时候我是不是应该来一句什么对空六课的精英坐在外环帅哥的机车尾很逊,但呼啸的热风和刁钻的日光让我默默闭上了嘴低下头,试图用他飘扬的红围巾挡住一点太阳。
“你带「萝卜」了吧?”
“带了,对空部测算空洞数据的效率还是很高的。”我把脸埋在他后背闷闷地答道。
“所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为什么非要和我一起去?”
“你是我的老板,你在外环进空洞,我跟着是应该的。”他大概还是第一次遇到我这么离谱的雇主,但还是耐着性子向我解释他的职业道德。
“你付的报酬都够找三个我了,接了任务我总得对雇主负责到底。更何况这里是外环,我能帮你打探你搜集不到的情报,当然也能带你从这里的空洞开出来。”
“对空部的精英要是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等你的同事找过来,我也会有麻烦的。”
“至于我怎么找到你的——就像我刚才说的一样,这里是外环,总有我比你灵通的地方。”
他一推墨镜冲我笑着挑了挑眉,扬起的嘴角颇有一丝炫耀的意味。我见状也不由得想笑,最后却只是扯了扯嘴角重新把头靠回他后背。
“好好好——那就拜托莱特先生啦,开进去。”
莱特此前的调查实在是很成功,我们一路开进空洞也没有遇到布莱斯的人。下车时我已经能依稀看见远处一片烂尾楼一样潦草的建筑和窗口隐约晃动的人影。
“楼上有人,别靠太近。”我抬手拽了拽莱特的衣袖。“我们稍微绕点路过去。”
接近建筑的过程并不困难,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顺利。看得出来布莱斯在这里建立据点的过程太过匆忙,雇来的打手虽然在数量上相当唬人,但在质量上对于我和莱特而言都很难被称之为威胁,但越是这样,我也就越发清晰地意识到这里藏着些对布莱斯而言格外重要的东西。我一刀背砍晕冲到我面前的打手,把他拖到不易引人注意的角落,转头看了看莱特。
“到这就差不多可以了。”我把眠花暗水插回刀鞘,有点心虚地看了看这位其实并没有得知此行全部信息的线人。“我是说你。”
他没想到我会第二次提出让他离开的要求,有些诧异地看向我。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这和我的追捕行动无关,我提出这个要求是出于我的私心。”
“我也不是在质疑你的实力,我只是不想在最后一步把任何人牵扯进来而已。”
这话听起来有种过河拆桥的无情,但怎么说我也付了相当一笔钱,这桥要不要拆由我说了算好像也是理所当然。
“里边到底有什么?”
“你没发现咱们来的这一路上都没碰见一只以骸吗?或许全都关在布莱斯的藏身处呢——我开玩笑的,要真是打以骸那么简单的事情我肯定站旁边看着你代打。”
“……你就理解为比以骸更恐怖的东西好了,说多了对行动也没什么帮助。”我转头开始研究墙上的激光陷阱操作装置,“这次委托记得对外保密就行。”
操作装置并不难解除,在对空部的培训中算是十分基础的一课。左侧通道拦路的激光闪烁了两下后消失不见,我拍了拍手上的灰站起身,一回头发现莱特还站在那里看着我。
“如果真如你所说,那我岂不是更应该跟你一起去?”他靠在墙上,把玩着手上的指虎,“既然布莱斯的存在已经对外环构成了威胁,单从保护凯撒她们的角度出发,我也应该处理这件事情。”
反驳的话在我嘴里滚了一圈后又被咽了回去,因为这里没有雅长官,没有月城和小苍角,这甚至并不是一次由对空部正式下达的追捕任务。用课长的话来说,这是我一个人的“修行”,我只是有自己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我不敢信誓旦旦地说我会成功,也不敢说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越往建筑深处走,打手的数量反而越少。这倒也不奇怪,布莱斯仓皇来到外环建立据点,不可能轻易让任何人接近自己费尽心思转移过来的实验用品。
与之相反逐渐增多的是近乎横亘楼梯的巨大以太结晶和空气中让我喘不过气的粉尘。我一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莱特在我身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前者是因为他一开口我就摆手示意我死不了,后者大概是因为我咳得就像喉咙里有塞了六节以太电池的邦布在疯跑,而我掐自己脖子止咳无果后只能捂着嘴咳的样子像是在漏电。
但莱特这个人是会折中的,我听见他叹了口气后上前两步和我并排而行,手掌抚上我后背的时候我下意识想躲,很快就又反应过来他只是想给我顺气。
前方的大门几乎被以太结晶封死,我停下来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右侧半掩着门的安全通道口。而莱特抢在我之前开了口:
“越往前走结晶越多了,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我从右侧绕上去看看,如果没什么问题再回来找你。”
“我一起去。”
“那我现在就带你回去。”
“……”
我就知道莱特这个人是会折中的。
我实在没什么力气继续坚持己见,但他让我留在原地休息,又没把我捆起来。我在这间布满以太结晶的大厅里乱转,弓箭手特有的观察力让我忽然注意到墙面上一处结晶下不自然的反光。
我抽出眠花暗水,一把用作身前防御,一把刀尖对准那处结晶。表层的壳状结晶出乎意料地脆弱,轻轻一敲就碎落一地,露出下方墙壁上一处拉杆。
哇哦,隐藏地图。
我看了看拉杆周围结晶反复生长又反复被摧毁的痕迹,稍加思索后,伸手拉下拉杆。
面前的墙壁缓缓移开,露出一段向上的台阶,这下我可算是知道布莱斯把他的钱花在这片烂尾楼的什么地方了。我在原地安静了三秒,并未听见莱特返回的脚步声,干脆自己沿着台阶向上走去。
用铁丝撬开面前厚重铁门的门锁时我被骤然明亮的光线晃了神,等视野稳定下来之后我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身处怎样一间实验室内。
十几只一人高的密封容器整齐地排列在实验室里,而每一只容器内半透明的液体中,都安静地漂浮着一具已经初步具备以骸化特征的身体,只是还没有出现「核」。容器上的便签潦草地记录着实验进展,而开头无一例外都是“以太适性衰竭综合征患者”。
我怔愣在原地,一种诡异的归属感从心底油然而生,我试着压制这种感觉让自己清醒过来,手却控制不住地贴上玻璃。这里的每一只容器此刻都如同一面镜子,对面十几张五官各异的脸在我眼中扭曲、模糊、变化,最后定格在年龄不一,但都已被结晶覆盖大半的,我自己的脸。
我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观看自己的……结局。
结局、未来,这两者对我而言似乎并无差别,尽头的光景无非只有死亡,唯一的变量是不可控的时间。不在二十年前高烧不退被父母放弃的那一晚,不在十年前师父为我取下颈环又离开的那一天,不在昨天,那会是什么时候?二十年后,十年后,抑或就是明天?我颤抖着后退一步,险些被地上的管道和缆线绊个踉跄,手已经不自觉地搭在身后的箭囊上。我不知道布莱斯用什么手段强行放缓了他们以骸化的过程,但我知道一旦容器破裂,其中的患者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危险的以骸。
无数个噩梦惊醒的夜晚我在以太结晶刺穿皮肤的幻觉中痛醒,睁开眼睛后一边在床头柜上摸药吃一边头昏脑涨地想真到了那个时候会是谁站出来杀了我。就像现在我透过玻璃看向我的十几个缩影,想知道绝望的求生尽头是不是只剩下求死。
咔嚓。
——!
我拈弓搭箭猛地回身,对上的是布莱斯和他手中黑洞洞的枪口。
“……布莱斯·科尔顿。”我平静地开口。
“我是对空六课执行官,你涉嫌走私高危以太试剂、长期进行非法实验等罪名,现在放下武器投降,跟我回去接受调查。”
这样的开场白通常并不能让犯人立刻伏法,布莱斯也确实没有照做伏法。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我,而那种眼神让我想起幼时“病房”里用于记录实验结果的镜头。
“浅羽……悠真。是叫这个名字吧,我在前辈的实验数据中见过你。”
“……”我不动声色地又将弓弦拉紧了一些。
“现在放下武器跟我离开空洞,还是因为拒捕并袭击执行官而罪加一等,你还有得选。”
“选?你我现在正站在有望诞生新艾利都最伟大成果的实验室中,面对着人类与空洞共存的无限可能,你觉得我需要选择?”
他眼中闪烁着狂热而欣喜的光芒,讲话的音调也不自觉地拔高。
“……你知道你在我面前没有胜算。”
我懒得和他在这里当谜语人,只是时刻警觉着他的动作。七步之外我的弓又准又快,七步之内我的弓更准更快,如果阁下还是听不懂我讲话,那我也精通双刀。
我们的对峙并未持续多久,很快他就缓缓放下了枪。
“把枪放在地上,踢过来。”
布莱斯低着头照做,我卸空了枪里的弹匣,正准备上前将他控制住,却发现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揣进了外套兜里。
“手拿出来。”
我和莱特的声音同时在布莱斯的面前和身后响起,莱特站在实验室门外,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冲我勾了勾嘴角。
“动作很快嘛,看起来在我和这位逃犯先生雇来的打手热身时,执行官已经找到了正主。”
莱特的出现让我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下来,我随即再次发出警告。
“别挣扎了,布莱斯,这栋楼里已经没有能救你的人了。”
布莱斯闻言缓缓地抬起头,他看了看身后的莱特,又转头直勾勾地看向我,忽然笑了起来。
“浅羽悠真……你永远也别想结束这一切。”
对危险的敏锐让我的箭在他话音落下之前就扎进了他的胸口,但这未能阻拦他手上的动作。尖锐的警报声响起,实验室的门开始缓缓关闭。莱特冲过来将倒地不起的布莱斯踹到一边,像抓猫一样拎起我往外跑。我艰难地从他怀里回过头,看到那十几只容器同时解除了对实验体的关押,「核」迅速接管了他们身体的控制权,以太结晶沿着地板和墙壁的纹路疯狂生长。其中一只以骸扑向了一息尚存的布莱斯,剩下的则向我们冲了过来。
结晶和以骸撕扯建筑结构带起的大量灰尘让我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在一片混乱中我终于听到身后传来铁门闭合的闷响和以骸逐渐模糊的嘶吼。莱特把我放回地上的那一刻我已经咳得直不起腰,我本能地抽刀点地支撑住身体,才让自己没有立刻在重力的作用下直接歪倒下去。
年轻也不能倒头就睡啊。
“我得把里边的……以骸解决掉,否则这里的空洞情况会恶化。”
我一边甩着头站起来一边在自己的腰包里精准地摸出药片吞下去。分散片,分量小,见效快,唯一的缺点是无水吞咽的情况下它会迅速分解为苦涩的药粉黏在舌头上,但好在这种味道我已经习惯了。
“那也先离开这里,这里空间太小,粉尘也很多,不适合与以骸战斗。”莱特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跟紧他。
我们没有试图通过被以太结晶封死的大门,而是沿着莱特之前探路的右侧通道一路来到了建筑外部。身后紧追不舍的以骸狂暴得像是植入了拆家模拟器,不惜大肆破坏墙体也要扑向感知范围内的一切生物。
那很坏了,我还不想变。
解决以骸的过程并不困难,倒不如说这才是全程最简单的一步。我拍着身上的土向电话那头的对空部汇报情况,搪塞几句话后顺利摇来了几个后辈和我对接。
“好了,趁我的同事们还没过来,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吧。”把善后工作全推干净的我顿感重获新生,拽着莱特的胳膊就往外走,“我和他们说咱俩要去医院做检查,知道你不想和官方人士接触。”
我转头看向莱特,隔着墨镜也能感觉到他目光中复杂的探究,我知道他大概会有很多问题想问,那咋了,我是老板。
但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按着我的肩膀转了个身。
“走吧,我的车在这个方向。”
回野火镇的路上我开始犯困,干脆把头靠在莱特身上闭目养神,半睡半醒间我感觉到他似乎放慢了速度。傍晚的外环不再像白天那么灼人,风声在我不甚清醒的意识里也变得温和而模糊,我忽然前所未有地希望时间定格在这一刻,而这条路永远不会有尽头。
“莱特……”我不确定自己的音量能否被他听清,于是抬手在他后背上乱拍。
“嘶——怎么了老板?”
“我加钱……再开两圈……”
“你不去医院了?”
“当然不去!”我闻言瞬间清醒过来,“我当时就随口一说!”
其实是因为我已经连续两周鸽了我的主治医生。
“你要去吗?医药费我报销。”
“没有。”莱特调转车头开上另一条公路,“兜风而已,不收你钱。”
能像这样吹风的机会在城内的确少有,我贪恋着空气自由流动的触感,仿佛方才那间实验室中所见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噩梦,而我所恐惧与困惑的一切都在风中消散。
“没想到你会这么喜欢兜风,如果以后还想来外环,可以随时联系我——这部分也不收钱。”
熟悉的环境让莱特也放松下来,讲话的声音都带着笑意。
“还想再逛逛吗?不过都这么晚了,外环也没什么好看的景色了,我送你回城内?虽然我也不知道你住在哪里——呃,我不是要打听老板隐私的意思……”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他说这么多话,靠在他背上闷闷地笑起来。
“还有以后?能让常胜冠军开机车载我,没想到我在外环也能成为这样的大人物。”
“送我回家就不用了,你也说了天色不早,我自己回城内就好。”
莱特没再说话,我也就随他去。远处野火镇的灯光映入眼帘,我抬起头准备下车,却听到他忽然开口:
“我只是觉得……你精神状态很差,至少把你送回家,也能让我放心一些。”
我知道他应该已经看出来我在生病,但没想到他会关注到这种程度。敷衍同事和医生的话在我脑子里飞速转过一圈,绞尽脑汁却发现唯一合适的回应也只有“恭敬不如从命”。
送我到楼下后莱特依然在用欲言又止的担忧目光看着我,我有些不自在地撇过头向他道谢道别问晚安,转身上楼的时候差点顺拐。
“好吧……我……我没事,真的,就算有事现在也该没事了。”我站在楼门口思忖几秒后转过身,开始挑挑拣拣地坦白。
“这任务的确不是官方的安排,是我自己要追查的,所以也是我自己出钱雇你。”
莱特还是看着我。
“如你所见我确实生着点小病,但我心里也是有数的。”
莱特点点头,还是看着我。
“我真的没事,喝点汤药调理一下就行,而且——”
我忽然上前两步,抬手点了点莱特的额头,故意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
“‘别死,别出事’这种话,难道不该是我对你说才更合适吗?”
他显然被我将了一军,我满意地看着他揉着耳朵后撤一步,得意地冲他笑了笑。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事,但我们这种人对死亡相关的任何细节的确都有种奇特的敏锐,只是比起他了解我,还是我了解他更胜一筹。
“放心吧,没人比我更惜命了。没准过两天我还会想去外环兜风呢,到时候你可得随叫随到哦?”
我像自己最爱发的表情包一样冲他眨眨眼睛,转身上了楼。进屋后还特意抱着我家逆子到窗边冲他挥挥手晃晃猫,看着他骑上机车离开才回到屋内。
猫从我怀里跳下来,似乎很不满意我消失了一整天。
在那之后我真的试过请假后转头就让莱特带我去外环兜风,而他也真的每次都会答应。接送直达我家门口,兜风期间还附带外环趣事陪聊服务,贴心到不能再贴心。
偶尔遇上卡吕冬车队接了运送货物的活,我就缠着他说这可是倒反天罡的好机会,你带上我岂不是相当于在让对空六课的老板反过来给你打工?
变故也只是发生在兜风后他送我回来的某个下午,我突发奇想要他送我去厄匹斯港的码头整点薯条。我一边保护着自己的薯条不被海鸥攻击一边拉着他到栏杆边看下方码头旁的钓鱼佬们空军。
我从自己的记忆里零零碎碎地搜刮些听起来没那么沉重的片段讲给他听,其实每一次去外环兜风我都会讲一点。我想我们应该也算是朋友,多少也弥补一下之前对他进行的堪比开盒的背景调查。
“后来我……嗯?这段我是不是讲过了?”我往嘴里塞了根薯条,轻轻怼了一下莱特的胳膊,“你一直都在听,怎么也不提醒我?”
“难得看你这么开心,怎么好扫了老板的兴?”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瓶水拧开盖子递给我,仗着他得天独厚的身高优势笑着摸摸我的头,“其实之前有一两件事你也重复讲过,但是没关系,每次听你讲都很有趣。”
瓶子里的水还没进我的嘴,但是我已经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我仓皇躲过他疑惑又专注的目光,这才发觉自己可供分享的美好原来这么轻易就翻到尽头。
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让莱特带我出去兜过风,虽然还是会写各种各样的病假单,但闲下来的时间没再分给他。莱特或许也察觉到我一反常态的沉默,问过我一两次要不要来外环转转,都被我用工作太忙推掉了。
我承认我不止迷恋外环吹风的自由,在厄匹斯港那天莱特看我的眼神我也一样忘不掉。现在我理解为什么电影里主角的好友总会信誓旦旦地对主角说“他绝对喜欢你”,原来有些时候爱的痕迹是这么明显。
但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对爱有了期盼就会让人在依赖中恐慌。我也问过自己一两个月的时间里爱上一个人是不是太快?但转念一想把我的生命和常人相比,等比例缩放下我的爱情似乎也和一场吊桥效应没什么两样。
生命对我来说就是一杯汤药兑咖啡的无底饮品,投入的糖分不论多少到头来都只能成为没有回报的沉没成本。我小心地把偶尔的甜度控制在不影响我对苦脱敏的范围内,但莱特的存在无异于要往我的杯子里加抹茶坚果冰激凌配巧克力酱和草莓冻干。我不敢尝,也不想让我的生命成为溶解他的又一度升温。可惜对于他这种背负着愧疚和悔恨活成一块纪念碑的人而言,我没办法拿自己的苦为他对比出活着的意义,因为生命已经成为他的无期徒刑,而他活着只是因为还有人会在纪念碑上留下刻痕。
而我也不愿意做一把刻完就断掉的刀。
事情接踵而至地找上门,没给我多少伤春悲秋的时间。
应邀去外环抓人结果差点和狡兔屋打一架,把珀尔曼从空洞里带出来又丢回去,总治安官竞选人布林格在我们面前一针变成牲鬼,雅长官被逮捕又坐着凯撒的机车闪现出场。躺在对空部的医疗室内接受检查时我还在想这下子一定要请个长假来奖励自己,结果爬起来又跟着雾岛去空洞里寻找师父的线索,给雾岛来了一箭结果自己也差点没了命。
下辈子不要再过这种放假yes加班no,空洞干架go go go的日子了好吗?好的。
这下简单了,当你看不见也听不清地躺在ICU里时想放多少天假都可以了。
告别了前来看望我的六课同事和绳匠,我舒舒服服地陷进病床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忽悠我的主治医生放我出院去热望角享受假期。刚拿起手机没多久,敲敲里那个沉寂许久的置顶忽然开始往外弹消息。
莱特:老板在医院里需不需要上门喂猫服务呀?😎
莱特:还有你家的悠悠布,是不是住院了也该和孩子报备一下?😉
怎么会有他这种挟两个天子以令诸侯的人啊!
于是我看着他以来拿我家门钥匙的理由大摇大摆进了我的病房在我床边坐下,并且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因为我确实也舍不得让他走。
“等你出院了,还想去外环兜风吗?”
我知道自己很像个撩完就跑的负心人,为此想了一万种他开口会说的第一句话和我的应对之策。可莱特这个人好像每次都能在我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万全准备的时候向我抛出第一万零一种可能性。
“……想。”
对于意想不到的问题我只能诚实地回答,但我也明白他出现在这里,想了解的事情远比一个答案要多。但是如果我不想说,他大概也不会开口问。
我挑了个更有安全感的姿势蜷缩回被窝里,伸出一只手玩他红围巾带着灼痕的边角,思索着该从哪里开始解释,坦白这一切的目的又是什么。说到底我自己也没想明白,我在这场爱里究竟想要怎样的结局。
但我现在更害怕他走。
“……以太适性衰竭综合征。”我开口。
都说人生不过三万天,可我连这三万天的三分之一都还没走完,就已经一万次设想自己的遗嘱,一万次触摸自己的死亡,又一万次在死亡边缘止步。我的生日是悬在我头顶的利剑,每活一天都感觉自己身上仿佛有电子闹钟在倒计时,只等着数字归零的那一刻宣判我的终局。
有莱特在身边的时候我似乎格外容易犯困,即便如此我也记得自己那天在病房里讲的话要比此前兜风的那几次加起来还要多。我讲我的病,讲我已经记不住也回不去的那个家,讲我师父和他的头巾,讲我一个人能顶三个人的脊髓液。半梦半醒间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把银行卡密码都托付给了莱特。但如果我的遗嘱受益人是他的话,我倒也愿意。
彻底睡过去前我似乎还抓着他给我掖被子的手问了些什么,但可能是我讲的事情对他而言冲击力有点大,也可能是我过于悠质的睡眠完全屏蔽了外界的声音。总之答案的内容大概并不重要,我连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也没打算真的从莱特那里确认些什么。
从医院里出来的第一天我就又在敲敲上活蹦乱跳地约莱特出来陪他的金主。在医院修养的这几天里我不仅把喂猫浇花陪邦布这些家庭事务全部塞给莱特,听说布莱斯的案子有了进展后我也让他继续在外环跟进克拉托斯车队的相关消息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
简直是轮椅级别的。
约莱特出来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纯属是我太闲了。
但人就是要在太闲的时候才会做出一些平时不会做做完又后悔得要死的事情,比如把莱特约出来后对他说“我还是觉得我们应该谈谈”,下一秒就因为当街出现熟人而匆忙改口称我们只是在这里偶遇,再说一些结案委托费之类在敲敲上发个消息就能讲清的问题。
我相当沮丧地靠在光映广场江边步道的栏杆上,用脚都能想出来莱特现在看我的眼神一定不太高兴。因为我又开始提钱提雇佣,一副钱款结清后转身又要逃跑的架势。绳匠走后我听见他一字一顿叫我全名浅羽悠真,也不说干什么,就纯叫我名字折磨我。
“别不高兴啦……我……”
我看起来没有想好开场白,实际上我真的没有想好开场白。
“我知道。”
“什么?”
“想。”
这又是干什么啊!
“你都不记得了?在医院里说的话出来就全都不认了?我好伤心啊,浅——羽——悠——真——”莱特好像看出来我现在防御力低下顶不住这一招,故意拖长了音叫我名字,歪头推了推墨镜,脸上一副得逞的笑意。
“你说你在厄匹斯港那天一眼就看到我在下边揍以骸,还说庆功宴上盲扔飞镖是因为眼睛要看我。”他伸手拨我耳边的碎发,手指一路绕到我垂在脑后的发带,缠了两圈又松开。“你还问我,‘如果明天我就死,今天你也想和我谈恋爱吗?’”
“所以这就是我的两个答案。”莱特笑着贴过来,忽然压低声音凑到我耳边:
“现在我也有问题想问你——”
“要是我下一秒就从这里跳下去,这一秒你也会继续爱我吗?”
我的大脑还处于宕机状态,因此听了前半句就一个激灵窜起来抱紧了他的胳膊。反应过来后我磕磕巴巴半天,最后照着他小腿踢了一脚,低头顺着他搂过来的胳膊靠进他怀里。
“那我可要让扑托神把你关到外环最小的仙人掌里,被我挖回家当盆栽。到时候你就等着沦为我家逆子的痒痒挠蹭一身猫毛吧,别想分到耶耶的秋千大别墅了。”我揪过他的领子想捏他的脸,但碍于太帅下不去手。最后只是和他额头抵额头,在贴近的呼吸中轻声开口。
“我开玩笑的——爱,当然爱。”
“别死在我前边。”
“开机车来的?免费带我去兜风,现在,立刻,马上——”
“当然当然,老板本人都是我的了,我怎么能收委托费呢。”
我们到达外环时正巧赶上傍晚,莱特挑了个好位置停下机车。从这里远望,能看到火湖翻涌着与夕阳融于无尽的地平线。
我没站起来,只是懒洋洋地把两条腿换到同一侧坐在他的机车后座上,他很贴心地伸过一条手臂撑在我身后让我靠着,我也毫不客气地一歪头倚在他肩膀上。从这个角度略一抬眼,就能看到他的侧脸。
“我突然改主意了。”我笑起来,冲着他勾勾手。
莱特低下头凑过来,我又用手指轻轻勾住他的红围巾,让他靠得更近些,直到温热的呼吸落在我脸上。现在,如果他没戴那副墨镜,我倒也很想数一数他的睫毛。
外环日落下的天光把荒漠也染成一片浓烈的暖橙色,恍惚间我好像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爱与恨,生命与死亡,苦难与幸福,阴谋与真情在我的人生中纠缠不休二十余年,我迫使自己接受一切真实存在的复杂,却也无比庆幸这一刻摆在自己面前的答案是如此简单而唯一。
“当然要有报酬,跑这么一趟,怎么能没有报酬呢?”
生命就是一万次背叛又一万次心怀愧疚地去爱,一万次在苦难中喘息度日又一万次期盼第二天也不一定存在的转机。无解的疾病本该时刻置人于死亡迫近的绝望中,却反而让我一天比一天更加渴望活下去,就像爱时常让我畏惧犹疑,却也让我从一颗快要枯萎的心脏里生出近乎永恒的感情。
“可惜我现在没有能力一次付清,不知道我的常胜冠军愿不愿意接受分期付款?”
一万次生息又一万次荒芜,一万次落雪又一万次回青。而我在这一瞬间的爱里听到风声穿透无尽枯寂的冻土,来自无尽的春和景明。
我在逐渐收紧的拥抱中得到答案,抬手勾掉他脸上那副碍事的墨镜吻了上去。
一万零一。
【乔基】129600 - Pt.1
Summary:雪可以掩盖一切。
Warning: 执行官IF。试着纯爱的流水账练手作,明显的个人喜好大甩卖。角色属于米哈游,与原作不符的Bug與OOC皆属于我。没有大纲,想到什么写什么,随时都有吃书跑路的可能(疯狂叠甲)。
续篇请走:②
───────────────────
Snezhnaya Does Not Believe in Tears
至冬不相信眼泪
───────────────────
他的故乡不下雪。或...
Summary:雪可以掩盖一切。
Warning: 执行官IF。试着纯爱的流水账练手作,明显的个人喜好大甩卖。角色属于米哈游,与原作不符的Bug與OOC皆属于我。没有大纲,想到什么写什么,随时都有吃书跑路的可能(疯狂叠甲)。
续篇请走:②
───────────────────
Snezhnaya Does Not Believe in Tears
至冬不相信眼泪
───────────────────
他的故乡不下雪。或说,根据龙形生物·库胡勒阿乔的说法,没有任何资料显示纳塔拥有冬天。
他本是纳塔的孩子,却在至冬过上了超过半辈子。与阿乔相遇前的记忆,在踏出国境的那一瞬间便消溶于脑海深处,只有手上沉重的腕环可以证明他曾在火之国生活过。
太阳灼热的温度、群山间吹过的风,以及图兰大火山喷发时,远空传来的隆隆闷响,这些对纳塔人司空见惯的事情,对他而言,听上去都像是初闻般陌生,只依稀有个印象,他曾与阿乔在某处相遇,自此命运缔结在一起。
阿乔说,他叫基尼奇,是烈焰之国至高领主、无上的智慧圣龙,也就是祂,库胡勒阿乔,「神圣的领主」唯一的仆从、绝无仅有的契约者。
阿乔说,他答应给祂一具身体。
阿乔说,他要求祂将力量有限度的、有节制的出借给他。
阿乔又说,他邀请祂一起离开纳塔。
这些,基尼奇都不记得了,全是听阿乔转述的。
他自有记忆以来便是在大雪纷飞的极北之地迈步向前,懵懵懂懂地跟在单翼的红眼执行官身后,时而被冰冷的空气冻得咳嗽,也有因极寒的气候发起高烧的时候。
库胡勒阿乔说他命硬,在红眼执行官的庇护下过了几年,接连几场大病与水土不服都杀不死这异乡的孩子;阿蕾奇诺并不喜欢像素龙的措辞,却也为孩子坚韧的生命力折服。
尽管忘了一切,一些刻在肌肉里的记忆还是无法被抹去。
他极为擅长家务,生火、炊饭、打猎、编织,一些在他这个年纪不该如此熟练的事,他做得毫无犹豫,像是在那片炽热的故土上,他日夜都做着这些,以至于阿蕾奇诺回到枫丹,仍是能将自己打理得相当好。
凭借出色的战斗天赋与冷静的头脑,结合了各方动物打斗技巧的基尼奇轻松地在同龄人中脱颖而出(至于有多少孩子是被库胡勒阿乔的大嗓门给吓退的,则不得而知),继达达利亚之后,又一个年轻的生命接下不属于凡人的力量,披上对当时的他过大的绒毛外套,拉开第十席的椅子,接受「沃塔夫科」之名。
首次见到外套里的少年时阿乔笑得夸张,直笑他裹得像一头特别毛呼呼的暝视龙在雪地上行走。
什么是暝视龙?
纳塔的一种现代爬虫。
跟匿叶龙一样?
不一样,那是纳塔的另一种现代爬虫,跟你一样喜欢飞来飞去吐火球。
明明是祢的能力只给我吐火球的。并没有出言纠正圣龙的用词,少年嗯了声,将这个新名词加入他不熟悉的纳塔小知识中。
女皇为人严格且冷漠,但给予执行官们近乎全部的权力与自由。她答应赐来自纳塔的孩子一个愿望,少年并没有思考太久,翠金交融的奇异双眸看向一旁,请给祂一个身体,黑发少年指着终日因燃素不足而昏昏欲睡的龙形像素,坚定地说道。
将本就相当于数位生命的意识体转移至容器,对至冬的技术来说可说是轻而易举,冒险家协会处的凯瑟琳便是绝佳的例子,可他向来不相信真有事物能无需代价。果不其然地,可以,冰之女皇清冷地开口,愿这项礼物能换得你的忠诚,沃塔夫科。
用自异国商人处购入的几颗莓果唤醒圣龙领主,库胡勒阿乔听闻自己将会有新身体,先是惊愕地跳起来,绕着黑发少年看了一圈,楞在原地,结结巴巴好阵子后,才大梦初醒般,跳入裹着白雪的晨光,跟上了先行离去的少年。
机械工坊的负责人毕恭毕敬地迎接「回火」执行官的到访。点头示意不需多礼,少年拉下了巨大的兜帽,随意地在四周走动,让库胡勒阿乔去构想祂想要的形体部件。
基尼奇本以为阿乔会欢天喜地的命工匠以第一优先顺位为祂打造身体,然而伟大圣龙在这件事上犹豫的时间,远超他的想像。像素小龙在零件区发了很久的呆,少年在工厂参观了两圈,都没见阿乔有新的动作。指尖戳戳异常沉默的像素龙,少年皱眉,表达自己的不解。
基尼奇说,祢不是一直吵着要一具身体吗?
阿乔答,是没错。
基尼奇又问,但祢看起来不太高兴?
我只是没想过有这种方式。远古的遗物安静了好半晌,才淡淡地回道。在时钟刻度前进一格后,那我要这个,对着不知第几次上前关心的工匠说,库胡勒阿乔指着黑发少年,声音有着少年读不懂的紧绷。
绕了半天,祢却想要我的身体?
有没有人说过你说话很不婉转。伟大圣龙没好气地翻了白眼(纵使墨镜遮挡下并不明显),我看你看习惯了,顺眼,有意见?
反正是祢要用的。少年没有将这句说出口,只是未置可否地点了头。
沃塔夫科大人,失礼了,我们需要您更多资料,以达成您朋友的要求。讨论告一段落,捧着一沓设计稿的工匠步了过来。眼神征求少年的同意后,工匠拿出软尺,还请您脱下外套,匠人公事公办地说。
少年还没动作,一旁的阿乔却不乐意了。汝等的眼睛是装饰用的吗?用看的就行了吧,外头天寒地冻的,是想冷死我的仆从害我没人伺候?
是祢说要像我的,况且工坊里头没那么冷,别太强人所难了,阿乔。将突然暴躁起来的像素龙拍远,基尼奇无所谓的态度显然触动了圣龙的某些神经,软尺卷上一处,阿乔就骂上十句,简单测量完毕,工匠连太祖辈都被圣龙亲切问候了一轮。
《Voltafuoco 2.0》的数据资料透过机械的运作,顺利地以立体的方式呈现于世。看着与自己酷似的无机质身躯站在眼前是幅有些奇异的光景,颈后连接的长管更是为这画面添上几抹诡谲,但阿乔的反应,才是更令他感到奇特的原因。
伟大圣龙并没有马上把意识装进躯壳中,而是用小小的手抚着还未启动的人形机械。从紧闭的眼睑,至尚无血色的唇瓣,再到被简单衣物盖住、毫无起伏的胸膛,阿乔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用那相素组成的掌心,一次又一次地勾勒与基尼奇并无二致的线条。
不、不行。少年听到圣龙微声轻道,若非他太了解阿乔,必然会忽略那几不可闻的一丝震颤。喂,工匠!库胡勒阿乔猛地旋过身,吆喝着还没走远的匠人,我反悔了,我要不一样的!
虽说造身体对我们而言不是难事,可材料也不得随意浪费的,您这样说改就改,我们也难办呀!沃塔夫科大人,您也说说几句吧!匠人看上去是真的相当困扰,额上都急得出了层薄汗。
想来也是,为了一己之私动用这般精密技术已是破例,哪容得下任性的空间?于是他清清喉咙,不带任何私情地:“阿乔,别闹了。”
我才没有!我只是──喔。
库胡勒阿乔的脾气正如他所想的那般易燃,语句却断得蹊跷。眼中一闪而过的红光仿佛是错觉,正想暴起的圣龙奇妙地掐灭了所有欲出口的辩驳,忽地静下来的阿乔吐出了不情不愿的应允,接受得相当勉强。
“祢想说什么?”
“什么也没有。”
“是吗?”
抹抹墨镜下出现的两道长条蓝色像素,阿乔唉声唉气:“看你这么好奇的份上,本圣龙也不是不能回答──我只是觉得,这样的身体还是不能体现我这般至高领主的伟大,应该要更壮、更帅才是啊。唉,后悔呀后悔,气死龙啦。”
说谎。
“这样啊。”基尼奇别过脸,语气平稳,却也不再追问,示意话题到此结束。阿乔读懂了少年的肢体动作,隐形的墙横在他们之中,他们没有人开口去敲破沉默,难受的静寂在空气中发酵。
一旁的匠人尴尬极了。哎,这样吧两位大人,改个小地方还是可以的……要不,再讨论一下?
随便。阿乔冷声道,回答简短扼要。随便改个什么发色还是瞳色,跟原来的不同就好。
可以可以,这些地方改个代码就做得到。松了好大一口气,将指令输入仪器,匠人比对阿乔的身体特征,以金缕取代墨丝,以晴空与海洋覆过灿阳与草原,将与黑发少年截然不同的气质赋予崭新的躯壳。
这下可以了吧,库胡勒阿乔大人?工匠紧张地询问执行官那不寻常的友人,听像素小龙总算低哼一声充当回答,工匠朝躯壳的方向比个手势,那我们开始吧,请随我来。
跟您说明一下,考虑到您的意识投影是依照燃素运作的,我们在这个身体里也安装了燃素引擎与液态燃素──您可以理解成是心脏与血管──来维持身躯的运行,可以有效节省燃素的消耗;光学元件则用了较新的显示技术,别担心,普通人是无法看出差异的。
躯体的部分则──
好了好了,省下那些长篇大论,就是跟人类的身体差不多吧,我知道了。
──那就由您自己体会了。精神疲惫不已的工匠仰天长吁,暗自决定他要请半日假。一位「回火」执行官就够麻烦了,他的龙伙伴更是!工匠心底叫苦。
失去所有耐心的伟大领主上前,掌心按在躯壳冰凉的胸膛上,神色摇曳片刻,接着便解除投影,将自身的燃素尽数融入人形机械中。
确认库胡勒阿乔的所有燃素都装进躯壳内,工匠拉下仪器的电闸,工厂内所有机器霎时停止运转,唯有他们眼前的仪器发出刺眼的光。高压能量顺着躯壳颈后的管子流入身躯,金发人形剧烈颤抖两下,几声令人耳疼的高频电流声后,一切止于平静。
阻止了少年欲奔上前的动作,看着那本平静无波的神情此刻全写满焦急,沃塔夫科大人,请退后,工匠按住想挣脱的「回火」执行官,现在靠近您也会有危险,高压电会于瞬间夺走您的性命的。
深呼吸几口气,强逼自己回归冷静,“阿乔?阿乔??”基尼奇低声唤道,“别玩了,我下午还有公事,没时间陪你耗在这。”
无声。
“──库胡勒阿乔!”
“……异常……”
眼角抽了下,可以啊,这人在跟他玩啊。基尼奇的目光冷得一旁的工匠都打了个寒颤,而始作俑者却毫不在意,慢悠悠抬头,天蓝光学组件亮起,焦距锁定于被工匠拦着的少年,嘴角大大上扬,“怎么样,像不像那个接待员?”
我要怎么关掉这家伙。
您这样我会很困扰,沃塔夫科大人。
随意扯掉颈后的连接管(工匠发出极为吓人的惊叫),金发人形接过基尼奇递给祂的大衣,“冷死啦!”金发少年夸张地嚷道,“仿生人会怕冷,像话吗工匠!?”
您方才就不让我说完的。于心中将半日假自主延长至一日假的工匠开口:“为了还原人类的生理机能,感受器能将外界的冷热完整地传至您的运作中枢,这也是为了防止您的机体有过冷关机或过热当机的可能,请适度地增减衣物。”
不需要连这方面都仿照人类吧。
您想了解凯瑟琳的维修次数吗?
算了。
金发人形与黑发少年的身高相同,当他们面对面,恍若对着镜子,除了相异的发色与虹膜,他们连眨眼的频率都近乎一致。
汪洋盯向朝阳,原野回望碧空。
手不自觉地伸出,意识到时,库胡勒阿乔已经将掌心贴上少年的颊侧。想必是低温所致,从感受器传来的少年体温并不高,但实实在在地带着生命的温度;基尼奇从鼻尖吹出的气息吹暖了祂的掌缘,带着些许湿润,在两人之间凝出薄薄的白雾。
祂能看到少年每一根颤动的睫毛、每一条搭在侧脸的碎发,以及每一丝被气温冻得明显、淡淡横在面颊上的微血管。似乎这才注意到他们的距离有多暧昧,库胡勒阿乔顿了一拍,收回手,退开一步,视线落向别处,轻咳两声。
神色写着我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您们继续,别理我的工匠走上前来,向两人递出另一沓文件:“若运作没问题,还请两位在这两份合约上签字,自此才算正式完成领用手续。”
两位?为什么不是他签就好?他才是执行官。
是这样的,库胡勒阿乔大人,照理而言,确实由沃塔夫科大人签字即可,可考虑到两位情况特殊,无法将您划分为无机物,因此起了另一份条约。
呿,人类就是麻烦,签这签那,条例一堆。金发人形抱胸,神情不悦啐道。
这方面我们没资格说人,阿乔。斜了面露不耐的领主一眼,基尼奇接过笔,细细研读每一行字。我们是因为契约才绑一块的,这可是祢说的,忘了?
……哼。
两份条约很快地被签上名,字迹劲秀的【Voltafuoco】一旁写着意外端正的【K'uhulAjaw】。工匠收走留底的那一份,另一份则整齐地卷起,恭敬地呈给「回火」执行官。恭喜两位了,工匠最后说,并鞠了个躬,将双生子般相似的两人送至门外。
他们在工厂耗了不短的时间。来时大雪纷飞,尔今风势暂歇,阳光从雾后露脸,光线在雪上反射,基尼奇下意识瞇起眼睛。阿乔,他唤,借我墨镜。
“做不到。”
“不是‘不借’,而是‘做不到’?”
“你的话我就会借,感恩戴德吧,这可是无人可及的光荣。”圣龙领主走近,光学元件盯着执行官稍稍充血的眼睛,“我身上所有的燃素都扔给引擎运转了,还没有多余的能给墨镜化形呢。”
知道的话,接下来每天都要多呈上两颗火榴果,听见没?
我以为祢会提出要回纳塔。
你怎么会有这种愚蠢的想法?
指节抵住下巴,少年组织一下语言,缓缓开口:“祢我都需要燃素,虽说依靠进口的纳塔作物仍够补充,但也不是长久之计。只要天空岛威胁仍在,我们就必须做好有天需要大量燃素的心理准备。祢的本体也──”
不。圣龙尖锐地打断少年的提议,别再说要回纳塔了,吾不会回去的。
……原因呢?
喏,那里已经被现代爬虫攻占了,本领主看了就心烦。还有那些冒冒失失的龙遗物协会,三天两头就想挖人家老家,鬼知道我的遗迹被他们搞成怎么样了,眼不见心不烦,懂吗。
说谎。
以这样的高度与阿乔对视是件挺新鲜的事,仿生肌肤的运作让圣龙的表情比祂还是像素时鲜明许多,游移的眼神、欲言又止的唇,以及紧紧皱着的眉,少年轻易地察觉出阿乔此时的情绪:紧绷、急躁、不安。
他从很久以前就知道阿乔对他有所隐瞒,但只要他稍稍想深入,龙时代的遗物便会避重就轻地岔开话题、忽略话题、乱答问题,或是像祂最熟悉的伎俩,说谎。
为了什么?不知道。
知晓要付出什么代价吗?可能。
他付得起吗?难说。
那就让一切埋在雪中吧,沃塔夫科,一如往昔。
好,基尼奇听到自己说。将金发人形的连衣帽用力拉至头顶,让绒毛遮去圣龙领主半分视线,「回火」执行官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暝视龙。”
暝视圣龙骂骂咧咧地,跟上了祂的仆从。
TBC.
=========
沃塔夫科:Voltafuoco = Turnfire = 回火。
是为了圣诞节的某个想法而冒出的前传点子,标准的为醋包饺子,随时都有跑路的可能。
灵感來自《熱異常/いよわ》。
【TR×HP】匹诺曹的玫瑰(上)
Summary: 汤姆曾三次送我花。
第一次是玫瑰,第二次是玫瑰,第三次还是玫瑰。
**同级生无差
**微量罗赫
**哈利第一视角
**前篇:【TR×HP】所谓宿敌(请务必先看完前篇!!!)
因为很长,没法一次发完,所以分成了(上)和(下)
欢迎捉虫,感谢阅读! : ))
这有一朵来自匹诺曹的玫瑰:
是爱背后躲着的的谎言,还是谎言伪装下的爱?
1.
...
Summary: 汤姆曾三次送我花。
第一次是玫瑰,第二次是玫瑰,第三次还是玫瑰。
**同级生无差
**微量罗赫
**哈利第一视角
**前篇:【TR×HP】所谓宿敌(请务必先看完前篇!!!)
因为很长,没法一次发完,所以分成了(上)和(下)
欢迎捉虫,感谢阅读! : ))
这有一朵来自匹诺曹的玫瑰:
是爱背后躲着的的谎言,还是谎言伪装下的爱?
1.
“你一男的,抢什么捧花?”我对捧着捧花一脸无辜的汤姆说(其实我并不知道在魔法界是不是也是女孩抢捧花),一边腹诽着,更别提你还是个有对象的人了。
我是哈利,坐在我旁边的是汤姆,一个混蛋,记住这点就行了。我们正在参加我朋友们的婚礼——新娘赫敏·格兰杰和新郎罗恩·韦斯莱,他们两个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没有其二。我们三个曾在一年级发誓,要做一辈子好朋友,哪知这友谊变质得比没有塞盖放在暖房里的魔药还快,五年级他们俩就搞到了一起了,隔着我用两个吸管喝同一个杯子里的黄油啤酒。
刚刚赫敏朝后扔了个捧花,那是一束红玫瑰,我帮忙选的。在她扔花束的那一刻,人群掀起了一层层浪——然而好巧不巧,那个捧花被扔到了我们这边;好巧不巧,它“啪”地一下砸到了站起来的汤姆的脸上。
当我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笑时,汤姆猛打了两个喷嚏——他对花粉过敏。活该。
“你一男的,抢什么捧花?”我嘲笑他。
汤姆有点呆愣愣地瞪大眼睛看着我,直到我感到耳尖有点异样地发烫——然后他狠狠地打了第三个喷嚏。揉了揉泛出泪光的眼睛,他把那束玫瑰塞到我怀里,瓮声瓮气地说:“送你了。”
操……有点可爱。
我拿起那束花,在阳光下打量它——同时我也发觉了周围的目光,不过我设法忽略了它们。鲜艳的深红色的玫瑰被轻柔地围上泛着白色珠光的丝带,丝绸般柔软的花瓣上的绒毛被阳光镀上了柔和的金色。玫瑰很美,香气芬芳,可惜我就是单纯地并不怎么喜欢玫瑰。
“我也想要捧花呢。”突然,卢娜轻柔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今天她依然戴着她的胡萝卜耳环和木塞项链,她搭在椅背上的手腕上多了个糖纸做成的手链,还有——我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她的头发,她不知用什么方式把自己的长发缠成了一个大大的金色的爱心。
没等我反应过来该怎么回应她,她就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弯角鼾兽也喜欢捧花,发情的弯角鼾兽会用捧花装饰巢穴,然后吃掉它。”
“呃,”我不确定地回答,听到汤姆开始擤鼻涕后把花拿得远了些,“那……真棒?”
“它们也觉得捧花很棒。”
“那我把这束捧花送给它们,怎么样?”我笑着问。
没想到卢娜摇了摇头,表现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不可以,这不公平,因为你们也在发情呢。”
我被口水呛到了,止不住地咳嗽。汤姆拍了拍我的背帮我顺气,很欠揍地说:“你终于被她烦得受不了,准备咬舌自尽了?刚刚她说了什么?”
“没什么。”我撒谎,把目光重新投回主席台,不再看他。
旁边出现了并无恶意的窃窃私语声,打探和八卦的目光刺得我感到有些疲惫。
这就是事实:所有人都以为我们在一起了。他们认为我们间荷尔蒙引起的化学反应足以抵消掉我们人生前十几年结下的深仇大怨,让我们成为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他们错了。
我的手开始无意识地抚摩着柔嫩的花瓣,直到花瓣破损溢出的汁液湿润了我的手指,浸入我的指甲。我的右手手臂被衣服口袋里的一个硬物硌得有点疼。
我们两个从来没有在一起过,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也会是这样。
2.
我在一岁半,最多只能说点短句的年纪里,被送进了孤儿院。很巧,汤姆和我差不多大小,于是院长就把我们两个的床位安排在了一起。
都说孩子三岁看老,我和汤姆也不意外。两个“I”和“me”都分不清的小屁孩一见面就莫名其妙地掐了起来,他吐口水,我就“哇哇”叫,这两个做法都可谓是歹毒之际,于是我们两个开始上手打架。
我没有瞎编,这些都是玛丽小姐告诉我的。
院长见她冲个奶粉的功夫,我们就隔着护栏互相抓挠,吓得立马给我换了个位置。小孩子不记事,我和汤姆都忘记了我们在那遥远的过去曾干过一架,保持着不咸不淡的陌生人般的相处模式。
我们和平地互相忽视,直到我们四岁时,不知从哪开始的传言蔓延了整个孤儿院:汤姆·里德尔可以和蛇说话。孩子们都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大人们则认为这是小孩不听话、调皮捣乱传的谣言,但他身上的“古怪”之处足以让孩子们自发地远离他——除了我。我从那时开始下意识地观察他的言行举止,对他产生了好奇。我甚至会注意到他什么时候被关了禁闭,装作无意地给他送点面包。
但事实上,我们真正开始产生交集是在我们五岁那年。
一切的起因是幼年巫师的魔力意外爆发。
我其实并不明白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是个春天,孤儿院组织我们外出郊游。毕竟是八十年代那会儿,而且还是在孤儿院这种地方,你可以想象小团体主义有多严重,总之,以比利·斯塔布斯为首的一个小团体和汤姆发生了不小的矛盾。当我们反应过来时,汤姆已经被斯塔布斯按在身下打了——汤姆太瘦,年纪又小——我记得很清楚,棕发杂乱的斯塔布斯像一头发了疯的熊一样,膝盖抵在汤姆的肚子上,一只手按住他的胸膛,一只手捏成拳头。汤姆衣衫不整,使劲地挣扎,扭动着头部躲开了大部分的拳头——尽管如此,他还是被打破了鼻子(那一刻,我仿佛听见了“咔嚓”的鼻子断掉的声音)。
鲜红的血液流了出来,流到了汤姆的脸颊上,浸到了土地里,沾上了斯塔布斯的拳头,染红了他的白色衬衫。我看着那血红渐渐失去光泽,变成深暗的红褐色。血啊,那还带有温度、粘腻腥甜的血没有得到处理,被地上那两个人忽视。一种恶心的铁锈味在我嘴里散开,我不明白那是真实还是幻觉,我确实舔过铁棒,也尝过自己的血的味道。
汤姆还在猛烈地挣扎——尽管他看起来已经慢慢地开始失去力气。斯塔布斯生气了,他拖着汤姆,把他丢到了不远处一片开满野花的草地上。汤姆开始咳嗽、打喷嚏——血液沾染上地上的花,血色的花瓣落在汤姆身边,接着被斯塔布斯的鞋子碾成烂泥。咳嗽让汤姆脱了力,似乎无法像刚才那样挣扎反抗了,他平时冷漠的黑色眼睛里出现了愤怒,和年幼的我无法理解的,却能让我的脑袋“嗡”地一下掉线的神情——
现在想来,那是绝望。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失去了控制,我的大脑何时变成了一片空白,心跳声又是怎样突突地鼓动着我的耳膜,让我喘不上气。这是心慌,这是我第一次拥有这种感受。
当我从那令人窒息的心跳声挣脱出来,大口呼吸时,我发现自己把汤姆挡在了后面,面前是比我高不止一个头的斯塔布斯。要说在孤儿院长大让我明白了什么,就是尽量在不会影响自身的情况下安心地袖手旁观(尽管我从来没有做到过)。我的行为是不理智的——当斯塔布斯脸狰狞起来,向我步步逼近时,我想道——我把目光投向平时相处融洽的室友,令我心寒的是,他们无一没有移开目光。
但我没有后悔,哪怕是在斯塔布斯的第一个拳头落在了我的脸上时。瘦小的身子无法让我发起猛烈地攻击,但它很灵巧。我左右躲避着他的拳头和脚,在最开始连续被击中几次后,我找到了自己的节奏,并且躲过了他的绝大部分攻击,甚至能够抽空往他的肚子和背部上打几拳。我几乎以为我可以暂时压制住他,让身后的汤姆逃走——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可是你猜怎么着?
斯塔布斯的“朋友们”来了。
他们比我们高,比我们壮,比我们大。一个个拳头落在我们身上,而我们又被压制着,没法挣扎,旁边也没有人想上前。我条件反射地蜷成一团,用手臂护住头部,我的眼镜片碎了,眼镜腿断了,差劲的视力和生理性的眼泪使我的眼前一片朦胧,我的不安全感猛烈增加。我问我自己,我后不后悔插手这位和我并不熟的里德尔和斯塔布斯之间的事。
开玩笑,当然不后悔,我嗤笑一声,引来更猛烈的拳头。
当我为自己感动,开始悲壮地想象我作为一个挺身而出、却因为时代沦落为“这个社会的牺牲品”在明日被发现时(年幼的我并不是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如果你平时看多了这种小说,你也会这么中二的),意外发生了。
小巫师会因为极其强烈的心情波动引发魔力外泄——
而我敢肯定汤姆当时气疯了。
当时我已经放弃地闭上了眼睛,开始思考怎么趁他们打累时逃走——忽然,“嘭”的一声,我猛地被一股强风掀起,滚了几滚后停在了不远处的草坪。我的膝盖和胳膊蹭破了皮,但我没有闲心去管这些。我脱力地撑起了自己,将握在手里断了的眼镜扶在眼前,想知道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是汤姆。
他蹲在同样被风掀翻的斯塔布斯旁,黑发遮住了双眸,因此我无法看到他的神情。其余的几个人也倒在了地上,恐惧地看着这边,不敢上前,但这不是我所在关注的,因为我的注意力全在汤姆身上——我的直觉告诉了我他此刻的不对劲,我的感受则告诉我掀翻所有人的那股强劲的力量,来源于汤姆。
我能感受到那股力量。
我的身体里似乎也隐隐约约出现了什么东西——就像是有什么被压抑在里面一样,有什么想要喷薄而出,那股温润的感受让我感到胀胀的,却又像是缺了点什么——不过,这种感觉也只是出现了一瞬间,快得让我怀疑这感觉是否真实,深刻得又让我从年幼记到了现在。
我的眼睛紧盯着汤姆,看到了他站起身,跨坐在了斯塔布斯身上,两只手抬起——
掐住了他的脖子。
这样也好,吓吓他,给他一点教训——一开始我是这么想的,直到时间长得开始有点不对劲,直到我注意到汤姆的双臂开始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直到斯塔布斯的面容变得苍白,甚至泛出青紫——
汤姆不只是想吓吓他。他想让他痛,我不清楚,甚至可能是想让他死。
我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崴到了脚。我试图扯开汤姆的胳膊,但他不知为何力气大的吓人,我扯不开他。看到斯塔布斯开始翻白眼,我焦急地晃着汤姆,想让他清醒。我对他说,快放开斯塔布斯,你可能会害死他的。
“我就是想让他死。”
这句恐怖的话几乎是立刻从他那紧闭的口中说了出来,语气是那么诡异的轻松,又处处显得狠厉。他头都没抬,但我看见了他瞟向我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红光。
我平时总是会留意汤姆,因此我总能意识到他的古怪,甚至能感受到他埋在天性里的恶意——但我似乎从未想过,他会想置某人于死地。我的身子猛地一颤,冷汗冒了上来。
我用力地一扑,把他推倒,使斯塔布斯恢复了呼吸。没等我呼出一口气,我忽然感受到了一道犹如蛇蝎的目光,我毛骨悚然地被那目光定在原地,几乎是同时,汤姆扑了回来,把我按倒在地。我的头“咚”地一下撞到地上,在那一瞬间,眼前发黑。
“烦死了,”他压在我的肚子上,愤怒地说,语气冰冷,“那么先解决掉你吧。”
于是我的脖子也被掐住了。在他的手覆上来的一瞬间,不可思议和铺天盖地的愤怒占据了我的大脑,该死的里德尔!我的眼睛渐渐无法焦距,我开始感到呼吸不上来,美丽的粉红色慢慢蒙住了眼前的一切——
忽然,汤姆松了手,发出了尖叫。
我像一条归水的鱼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发懵的大脑逐渐开始运转,粉色从眼前褪去。汤姆甩着手,龇牙咧嘴地,就像是被电着了一样。
我们两个人互相瞪着对方。汤姆再次愤怒地扑了过来,但碰不到我。我受控不住地发笑,因为他表现得就像是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堵厚实的空气墙,像极了电视上表演杂戏的小丑。
孤儿院监护我们的工作人员“及时”到场,结束了他们口中的这场“小打小闹”,把我们送回了孤儿院,因此我没能对上汤姆探究的目光。
那天晚上,他主动找到了我,用一种不可质疑的臭屁的口气说:“你和我一样。”
我不想理他,因为我还在生气,我也选择性地忽略了他表现出的好奇和接近我的意愿——尽管他也表达得过于含蓄就是了。我在他面前摔上了门,可是我躲避不了室友们阴阳怪气的嘲讽,躲避不了第二天孩子们忽视我的冷漠,躲避不了谣言的传播。我从来没有发觉时间原来可以过得这么慢,春天原来也并不暖和。在第三天,院长把我从原来那个房间揪了出来,面无表情地带我离开。走廊很窄,灯光很暗,天花板压在我头上,我尽量将自己贴近灰扑扑的冰凉的墙,在仍带有凉意的春天被刺激出了鸡皮疙瘩。别人的喧闹声和我无关,我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不明白怎么走廊变得这么陌生。我们走到了一个一看就是刚刚收拾出来的房间前,我当时在想,这门真的好大啊。
她推开门,我看到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正在往衣橱里挂衣服的里德尔。
“你的新室友。”她简洁地说,推我进去。
我只来得及回头看一眼,门就被嘭地观上。我看到了其他孩子淡漠(还有恐惧)的目光,忽然明白,我是被他们一起推进来的。
那一天,我知道了里德尔确实可以和蛇说话,因为床上时不时就会爬过几条滑溜溜冰凉凉的蛇,而蛇只在我这半边徘徊,旁边的里德尔一点也没受到影响。我睡不着觉,因为蛇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触感而发抖,精神紧绷。
当我把呆滞的目光投向窗外时,里德尔坐了起来。月光从他后面洒了下来,白白的,凉凉的,让人想发抖。里德尔的脸背对着月光,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缩在他的阴影里。接着,他说了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话,:
“我们是一样的,”一声轻笑,“告诉你了,我们是同类人。”
多年后,汤姆问我:“那天你帮了我(尽管我很不想承认),后来我还打算害你——要不是你魔力爆发,我可能会不小心掐死你,你后悔救我吗?”
我们站在一片草地里,阳光暖暖地笼罩着霍格沃茨着,树叶悉悉索索地响。
“当然不后悔,”救人这种事,对我来说,无论是救谁,无论在哪里,我都会去做的,“还有,你确定是——不小心?”
“我当时确实只打算掐晕你,不过小时候的我的确不是很熟练。”
“你觉得我会相信?”
“不会。话说你真是圣人,这都不后悔。”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这么好的天气会让人感到懒洋洋的,我都不想和汤姆打架了。
“对了,你知道,”汤姆忽然开口,看向我,“五岁那年春天不是我第一次魔力爆发哦。”
“哈?”
“我的第一次是在四岁,”他骄傲地说,挑起一根眉毛,“比你早几个世纪。我们确实不是同类人,你说对了,你跟我比起来像个少进化几百年的甩木棍的猿猴。”
“只有一年而已!”这个混蛋,“大脑发育不全、进化过程出了问题的不会算数的家伙。”
我们间的战争不需要理由,所以我当即就一拳头打到了那张充满挑衅意味的脸上,然后我们不可避免地又干上了一架。一天到晚缠着人的家伙,烦!
“……我果然还是最恨你了。”我宣布,让他最后掐了一把我的手臂。
“当然,我也恨你。”他适时停手,盯着我的眼睛说。
3.
“你是不是又没吃药?”我怀疑地看着鼻头微微发红的汤姆。
“没必要,”他含糊地说,躲开我的眼睛,“我的工作又接触不到花——而且我们在伦敦生活诶,哪来那么多花粉。”
真的很神奇,汤姆这种人有花粉过敏症,这就有点像是麦格教授喜欢收集粉色蝴蝶结(这是假的,这是假的,这是假的,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我的意思是,你根本不会想到把“汤姆”和“花粉过敏症”放在同一个句子里,倒是“汤姆在创造咒语时无意间让一个人得了花粉过敏症”或“汤姆用黑魔法诅咒一个有花粉过敏症的人身边每时每刻都会有鲜花”更有可能发生。
“你就不能去根治一下嘛?”我说,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他——婚礼这种场合,不可避免地就是会有很多鲜花。
“等到你什么时候愿意去解决掉你糟糕的视力再说。”
“我还没说完呢,哈利,”我被卢娜忽然出现的脑袋吓得差点丢掉捧花,“发情的弯角鼾兽也喜欢抢人类的捧花送给心仪对象。”
我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懒得理我和卢娜的汤姆:“听到这个真是令人惊叹,”我小声回应她,然后鬼使神差地提出了一个问题,“卢娜,话说弯角鼾兽会得花粉过敏症吗?”
“不会,因为它们能靠月光还有水藻解决这个问题(爸爸告诉我的),”她幽幽地说,“幸好你没有呢,不然你就不能接受里德尔送你的捧花了。”
我没有,不过他有,我心说。在我问卢娜还有没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关于发情的弯角鼾兽的故事前,她自顾自地先坐了回去——我猜没有了吧。
我耸了耸肩膀,在位子上坐正。无聊中,我打量着手里的捧花,时不时看一眼汤姆(他立马给自己加了个“盔甲护身”,看来他理解错了什么)。
想了想,我从花束里面抽了一朵最鲜艳的,把剩下的花束朝后传给卢娜,让她帮我交给弯角鼾兽。我端详了一会儿玫瑰,然后小心地把它别在胸口,发现自己在傻乎乎地看着它笑。
话说回来,这不是汤姆第一次送我花了。
他曾三次送我花。第一次是玫瑰,第二次是玫瑰,第三次还是玫瑰。
他第一次送我玫瑰,是在孤儿院里。我忘了那年我们多少岁了,但至少肯定大于六岁。
那是个圣诞节,在本该相信童话的年纪里,孤儿院的孩子们却都清楚地明白圣诞老人并不存在于世上——“圣诞老人”,最多只会给那些有家庭的孩子送平安夜的礼物。玛丽小姐(平时主要是她管理我们)是个基督徒,我得说,她的善心给了童年时的我不少的温暖——她是唯一一个发现了我的与众不同后还不把我当“怪物”的人。不过,有时玛丽小姐有点事多,打个比方,那个圣诞节,她要求我们给室友准备圣诞礼物。
她宣布这个消息时,我跟汤姆同时扭过头,震惊地看着对方:我真的要给你这种家伙准备礼物?!
“不,不可能的。”他立马说。
“搞得我想一样。”我嘀咕。
“你们必需要记得给室友送礼物!”玛丽小姐忽然再次声明,然后很有针对性地往我和汤姆这边瞅了一眼。
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地躲避我和汤姆(我们是“怪胎”嘛),但所有人又都知道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很差。我和汤姆之间关系的铸造不是一两天形成的。我可以写一篇三万字的小论文来进行阐述,题目叫《论波特与里德尔间宿敌关系的形成历程和未来发展方向:从性格到往事》,内容包括我和汤姆的初遇、我们的相处模式、我们不同的观点和我们间的战争是如何打响的等等等等,这里暂且不提。
我们听话地给对方准备礼物了,汤姆甚至还在平安夜那一天顶着大雪出了孤儿院,回来偷偷摸摸地不让我知道他去外面干了什么。不过实不相瞒,我做的准备没他充分,但好歹也算糊上了点东西。
第二天早上,我一睁开眼就看到了放在床头的花束。我迷迷糊糊地摸到眼镜戴上,和捧着我昨晚放在他床尾的戒指盒的汤姆面面相觑。
哦哟,这么友好?我们同时想到。
我转头拿起花束,仔细一瞅,发现全是涂上了红色颜料的纸玫瑰,我拆开了一朵,上面还写了字:
“去死。”
两个词的祝福他一笔一划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甚至没有忘记加句号,感动死我了。更令我惊叹的是,纸花下是新鲜的菊花(想想看,一个有花粉过敏症的人特地给你买花!),为了告诉我他是昨天才买的,保证正品质量不做假,我甚至还在花束边发现一张花店留下的便签:一路走好。
有什么能比在圣诞节、新的一年的开端收到室友这样的祝福更美妙的事吗?
当然有,那就是给这个室友送上一颗青苹果味的(有非常有纪念意义的我的眼睛的颜色的)钻石糖以告诉他我对他绝对的爱意。
汤姆用一种奇怪地目光看了我一眼,然后为了防止我后悔似的快速地解决掉了那颗糖。
这一天,出于某种原因,他跑了无数遍厕所。
看什么看?入睡前,我对他说。没见过这么好的送糖还帮忙洗胃的室友吗?我都要羡慕你了。
如果你有个心脏得洗不干净的室友,别灰心,你至少能洗干净他或她的肠道和胃!
“我经常觉得你有点精神分裂,”汤姆隔着禁闭室的门对我说,声音闷闷的,“你看,你天天和我作对,却又总是坚持在这种时候偷偷给我送饭。被他们发现你就惨了。”
“我不在乎他们怎么对我,”我承认,“还有,我没给你送饭,只是今天玛丽小姐奖励我的面包吃不完了,我不想浪费。快点吃吧,天冷,面包要凉了。”
4.
我和汤姆一直到十三岁都睡在一张床上,这真的很令人困扰,我是说,没人想和自己的宿敌一起睡。好在床够大,足以让我们中间放半个人类身体(汤姆的计数方式)还能睡得舒舒服服的。
小时候汤姆总是会和别的小朋友闹矛盾,一闹矛盾他就迫不及待地准备开魔法buff,然后就会牵连到本来都已经可以和别人正常相处的我——说来好笑,我居然是我们两个中不会去惹麻烦的人。
不能说谁对谁错吧,只能说我们两个观念不同。但不管怎样,无论是我能用魔法阻止汤姆从而解决事情,还是最后我俩一起被关禁闭,总之有一点我们观点相同:这个孤儿院里的娃都不是啥好娃;和别人相处好累;两个人一起睡好膈应;真想早点长大搬出去。
晚上有时候我们懒得吵架,会一起聊点天。
“里德尔?”
“滚。”
“你也滚。长大以后我要买一个大房子,一个人住。”
“我要买一个城市,整个城市都我一个人住。”
“我要买一个国家——算啦。反正我绝对不要和别人打交道了(除了玛丽小姐)。特别是你。以后我要买个铁栅栏把我的家围起来。”
“为什么?”
“为了躲避你——哦,这提醒了我。或许更稳妥的方式是用铁栅栏把你给围起来。”
“哈利。”
“……”
“别装死,我知道你没睡着。”
“好吧。干嘛?”
“去把灯打开。”
“……?灯打开了,然后呢?”
“很好。关上它。”
“……啥?”
“睡觉要关灯,我来看看灯关了没。既然你能打开就说明它刚才关了。但是如果你打开了它,那么它现在就是开的。你要再把它关上才能让灯灭掉。”
“……以后我绝对不要和你住,怕被你传染。只要我达到年龄,我保证我立马就搬出这个孤儿院。”
“我不想和你挤一张床。”
“相信我,我也不想。”
“以后我和你一人一张床,和你睡一起真憋屈。”
“那得等到我们霍格沃茨毕业啊。”
“然后我们就能搬出孤儿院了。”
“然后我就能统治魔法界了。”
“……汤姆,你认真的?”
“当然。怎么?”
“没什么。但我会永远当你路上的绊脚石的。”
5.
邓布利多教授带着我和汤姆去古灵阁取钱。
我不知道我居然还有遗产——这么多遗产——这些钱够我花到毕业还绰绰有余。
虽然其实我并不怎么在乎遗产,可这到底方便了我未来的生活。我有了钱,或者说,不只是钱,我还有了身份。可是汤姆没有,什么都没有。我用余光注意到他微微低下了头,碎发遮住了眼睛。
邓布利多在另一个金库装了几袋金币——那是助学金。他顺手给了旁边的我一袋,让我给汤姆。那个布袋又破又旧,比起我鼓鼓囊囊的袋子,干瘪得很。我低下头,心底酸胀酸胀的,不知为什么,我感到了一种不安和难受,甚至还有一丝委屈。
在把袋子给汤姆前,鬼使神差地,我偷偷往里面塞了十个金加隆。在我抬起头将袋子递给汤姆时,我似乎看到了邓布利多藏在闪着光的眼镜后的双眼瞟了我一眼。
我们买了课本,还见识到了《隐形术的隐形书》(这么说可能并不准确,因为你连它们的影子都看不到)。巫师袍很帅,黑色很不错,我们向对方发誓自己永远也不要穿邓布利多身上的那种全是星星和月亮的袍子,希望邓布利多没有听见我们的悄悄话。
“来个花生酱薄荷蓝莓乳酪双层冰欺凌?”邓布利多向我们推荐,然后我们发现那天冰淇淋店正好暂停营业。
于是我们只好用火星棒来代替冰欺凌。
最后一站是奥利凡德的魔杖店——那也是我最期待的地方。我们拥有了自己的魔杖,并且得知了我们魔杖的杖芯来自同一只凤凰——那是邓布利多的凤凰。
“不可思议……”奥利凡德喃喃地说,看向邓布利多,“我们家有几个世纪没有卖出孪生魔杖了……”
我再次感受到了邓布利多藏在眼镜片后面的那探究的目光。不知道汤姆注意到了没。
回到孤儿院后,我看着汤姆褪下洗得发白的并不贴合他的身材的上衣,迫不及待地换上崭新的巫师袍。尽管我不想承认,但是他真的很帅,平整的黑色袍子和贴合身形的衬衫将他衬得英俊而优雅。我有那么一瞬间看呆了眼,他挑起眉头冲我做了个鬼脸,然后小心翼翼地脱下袍子塞进箱子里,拿出一本书。那几天我们白天的大部分时间难得没有用于争吵、干架,和在外面瞎逛,而是用于看书。多数情况是汤姆坐在桌边,我坐在床上,有时会换个位置。
不管怎么说——我脑子里又浮现出了汤姆穿巫师袍的样子——至少,他不能买二手的袍子。那不适合汤姆·里德尔。
我先是认识了罗恩·韦斯莱,然后是赫敏·格兰杰。罗恩是在火车上认识的,赫敏则是在学院里认识的。缘分真是神奇,我们三个一路蹦蹦跳跳着从一年级的小家伙长大到了现在,他们依然是我最好的朋友。
霍格沃茨的生活很丰富,精彩得超过了我前十一年的人生。我头一回交到了朋友,在此之前,我身边的只有汤姆。在孤儿院里,我和汤姆白天大部分时间都不会一起行动,他去逛大街,我窝在房间里翻图书室的小说,或者反过来——但是集体活动、每天的劳动任务和吃饭时间我们会待在一起——这是我们的习惯。
本来我们就两看生厌,来了霍格沃茨后就更不会想念对方了,更何况我在格兰芬多,他在斯莱特林。除了上课,平时我们基本都是在图书馆碰见对方,顺便拿过他帮我做的魔法史笔记。(愿赌服输!)我和赫敏还有罗恩一起快乐地过着我们的学校生活,有好玩的课程,好吃的食物,我还认识了弗雷德和乔治·韦斯莱——罗恩的双胞胎,他们总能把格兰芬多休息室吵得热热闹闹沸沸腾腾。这种日子我曾经想都不敢想。
偶尔,我晚上躺在床上,或者看到汤姆一个人在图书馆、一个人吃饭时,我会感到好像有什么……少了。有时我自己在心里吐槽:都来霍格沃茨了,还装帅呢。
就这样过了大概两三周过后,有什么事情变了。那天,我在一个人去图书馆时,碰到了汤姆。
准确来说,是一个被堵在死角里的汤姆。
堵他的是一个高个子的斯莱特林高年级学生。我躲在墙后,试图偷听他们的对话——不,根本听不清——但至少能我知道,他把汤姆压在墙角怎么也不可能是为了夸奖他给斯莱特林加分或者倾诉自己的爱意。
看着汤姆的表情越来越僵硬,拳头无意识地攥起,捏紧手里的魔杖,我看出来他的身体开始紧绷——跟他打了五六年的架,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气氛开始凝固,我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我把脑袋缩了回去,试图安抚一下自己砰砰的心跳——没事,我试图告诉自己——首先,汤姆是你的宿敌,你没必要去关心(呕)他;其次,这里是霍格沃茨,不是孤儿院,不可能——
“四分五裂!”
“砰!”
我猛地一震,看了过去:那个斯莱特林的魔杖对准了汤姆,汤姆原来站的地方有一块焦黑的痕迹。
他攻击他了。
……他怎么能攻击他?
我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这时那个男孩又开始挥舞魔杖。
一瞬间,我的脑子里闪过了很多很多问题:汤姆为什么来霍格沃茨后依然是一个人行动、为什么上课时他回答对了问题没有斯莱特林给他鼓掌,为什么我每次都是在图书馆碰见他……
“我不喜欢斯莱特林,”罗恩在火车上说,“他们总是因为自己是纯血统而仗势欺人。”
想通这一切,紧紧需要一秒钟。
“嘣”的一声,我脑袋里有根弦断了。
冲动挤开理智占据了大脑,我发现自己冲了过去,站在了汤姆面前,像个傻瓜一样徒然张开手臂,试图用肉体将汤姆挡在后面。我几乎可以想象汤姆惊愕的神情,他肯定在内心嘲笑我的鲁莽。
那个男孩因为我的出现愣住了两秒,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领带上,然后又看了眼汤姆。他突然笑了起来,一种不屑的神情展现在他的脸上。
“甚至叫格兰芬多蠢货来帮忙了,小泥巴种?”他嘲笑着说,我发现他的手腕微微转动,“我家肥皂也很贵的好不好?”
话音未落,一道红光从他的杖尖射出,我和汤姆堪堪躲过咒语。“无声咒。”汤姆解释。这想必是高年级的内容。
他施咒的速度很快,准头也不错,这使我和汤姆的动作有些狼狈。我们发射了一些咒语,前几个被他施了盔甲咒挡了过去,后几个他躲闪不急被射中——但我们毕竟是低年级学生,平时根本不会触碰到任何有伤害性的魔法。
但是——汤姆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个男生的灵活度很低,而且很明显过分轻敌。按汤姆的话说:愚蠢。
我气喘吁吁地挥手发出一个咒语,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不想再和他周旋下去了,而且这还是在走廊。突然,我的目光瞟到了走廊边上的盔甲,脑子一热,一个称不上计划的计划出现了。
我一边躲避一边靠近他,趁他斜背着我攻击汤姆时,放轻脚步靠近,然后猛地扑上去,环住他的腰,往走廊边倒。
“哐!”
我带着他倒撞倒了盔甲,重重的铁皮倒在我们身上,撞得我头昏眼花。为了以防万一,我压在他拿着魔杖的手臂上,让他动弹不得。当这个男生反应过来后,他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挥起拳头往我身上砸。
“汤姆!”我大声喊着,发觉快压不住他了,“盔甲!”
我和他的视线交织,他一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举起魔杖,对准盔甲:
“——Wingardium leviosa!”
盔甲稳稳地上升,我立刻从这个男生的身上蹦了起来,几乎是同时,原本悬在空中的盔甲失去了控制,砸在了尚未从地上爬起的男生的头上——
“哐!”
男生发出了一声呻吟,然后没声了。我和汤姆对视一眼,然后走近了他。我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没死。
“放心,”汤姆不屑地说,“这个高度刚好可以把他砸昏,不伤脑。”
“这么熟悉?也是,你在孤儿院早就练熟了,是吧?”
当时我还带有点怀疑,事后这点怀疑被证明是对的。这个男生被我们(准确说是汤姆)砸出了轻微脑震荡,不过治好了,这是后话。
解决完这个男生,我们已经很累了——特别是我,我还心累呢。现在危险已经解除了,我的脑子又被糟糕的汤姆和他那群糟糕的斯莱特林同学间糟糕的关系占满了,真糟糕。本来我想直接询问汤姆,但是对于汤姆的生理性不适使我憋回了这句话。如果这句听起来像关心的问题真的从我嘴里问出来了,那么同样从我嘴里出来的将还会有一小时前吃下的晚饭。
好烦啊,我昏沉地想,决定先把汤姆的事放在一边。我把那个斯莱特林从盔甲下弄了出来,扶正盔甲——汤姆没有来帮忙的意思,这个混蛋,不过他也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卖弄自己会说话就是了。处理好作案现场后,我开始思考是主动自首,还是等别人发现倒在这的斯莱特林。突然,汤姆的声音在我身后幽幽地响起:
“……哈利。”
“干嘛?”我打了个寒颤,没好气地扭过头。
汤姆表现得欲言又止,神情不明。我看不懂他眼里的情绪,那对于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而言还是太过复杂,他的目光有点躲闪,就是不肯直视我,仿佛我长出了三条腿似的。他的头微微下垂,他的手背在身后,他的下唇被咬出红痕。瞟了我几眼,他下定决心似的开口,但没有声音从他的嘴巴里出来。
“为什么……?”最终,他低声问道。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总是……?”
“我怎么了?”
一阵沉默。
汤姆仍然低垂着头。犹疑了一会儿,他艰难地再次开口。
“为什么,你总是……”他短暂地闭了闭眼睛,咬了咬牙——然后直直地看向我,“你总是这么爱多管闲事?!”
我愣了愣,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我知道汤姆很混蛋,但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他原来这么混蛋!
“哈?!”反应过来后,我不可置信地大喊,“不是,你认真的?我帮了你诶!”
我甚至没用“救”这个字。
“谁要你帮了?”里德尔挺直身子,似乎想利用他的身高优势给我压力,“上次也是。我一个人就可以解决他们的,你也不是没看到——倒是你!上次是我魔力爆发救了你,这次你这么鲁莽也是我用悬浮咒救了你——”
“等等——”
“——到底谁才是那个被帮的,谁才是那个拖后腿的?”
“你在说我?”我瞪大眼睛,怒火已经完全地席卷了我的脑子。我一把揪住他的领带,对着他大吼:“第一次如果没有我你早就被打昏了,你那个该死的花粉过敏症能把你从昏迷中唤醒吗?!而且我以为刚才你明白我一早就想要用盔甲砸昏那个斯莱特林的!”
“我们明明有那么多种方法,结果你偏偏要选最鲁莽的那个!”他也揪住我的衣领,“你什么筹码都没有,只知道像个咧着嘴笑的傻子一样往别人脸上凑!”
“天杀的——我刚刚可没看到聪明的里德尔同学想到了什么点子——你是真该死啊,妈的!”
“你这样迟早有一天要因为愚蠢的善良和结构简单的大脑(你有这个东西吗?)丢掉性命。”汤姆的唾沫都要飞到我脸上了,“难怪你会被分进格兰芬多呢,脑子永远发热的废物!”
“哦?”我按住他的手,讽刺地说,一头撞向他的脑袋,“你还好意思说我废物?如果我这个脑子发热的废物不冲出来,你早就不知道在哪消失了!”
汤姆吃痛地捂住鼻子,发出一声闷哼,眼睛却还是死死盯着我。趁他还没能说话,我不择口舌地继续打击他:“你对我的定义是废物,那么来猜猜猜你在我眼中是什么吧,”看着他的瞳孔微微放大,我一步一步走近他,把自己的声音压得低低的,“——懦夫。”
“什么?”汤姆的声音微微发抖。
“我说你是懦夫。”
“你再说一次?”
汤姆仍然捂着鼻子,这使他的声音发闷,但这无法遮掩住他声音里危险的怒气。但我管不了这么多了,因为怒火同样在席卷、啃噬着我自己。
“你是懦夫!”我大喊,防止他听不懂,“要不然还能是什么?那群斯莱特林那样欺负你你就这么忍气吞声地躲着他们!以前我怎么没看过你这么会忍耐了?怎么,只会欺软怕硬?下一步是不是要去舔他们的靴子?没用的东西!”
我把心里想的东西一股脑地吐了出来,全然没有注意到汤姆慢慢放下了手,眼睛里有了血丝,肌肉绷紧。我话音刚落,他就猛地扑了过来,一拳打在我的胸口上。
“闭嘴!”
“我就不!”我抬起脚踹向他的大腿,“懦夫懦夫懦夫懦夫懦夫——!”
“蠢货。我让你闭嘴!”
“——懦夫懦夫懦夫懦夫——!”
我把他推到墙上,他把我扑在地上。就这样,我们扭打了起来,魔杖被丢到了一边,我们像麻瓜一样(像我们从前一样)倒在地上肉搏。周围慢慢来了几个人,但显然不太敢上前拉架。我似乎还听到了有人在加油和起哄。
最后,一个教授把我们分开了。他施了一个我从没听过的咒语,然后我和汤姆被一个透明的屏障隔开。我没有心情注意他扣了多少分,没有心情听他试图调解我们矛盾的长篇大论。我只注意到,汤姆在从地上起来后,看都没看我一眼。
委屈,愤怒,各种情绪塞满了我整个心胸,一直到我晚上睡觉时还堵得我心慌。我躺在床上,夜晚很安静,但我脑袋里的声音却怎么也消散不了,让我难受得几乎要哭出来,我使劲揉捏撕扯着被子的一角,仿佛是把它当成了汤姆。真想再狠狠跟他打一架——明明刚刚才打的。
我很恨他,我恨死汤姆了。可是,我竟然无法接受汤姆就这么被别人霸凌——这不对,他不应该就那么沉默着,无动于衷,接受别人的鄙夷和欺凌,他不应该因为自己没有身份和金钱就被别人踩在脚底下——汤姆·里德尔明明那么自傲,明明那么有天赋。
他应该做的是去学各种阴险的恶咒,然后让那些欺负他的人屁股上长出獠牙或者不停地呕吐,并且到最后除了我,没有人会知道那是他干的。
他说我是他的仇敌,可我也是最了解他的人(呕)。我知道他在五岁就学会了控制自己的魔法,我知道他开学前就学会了大半本书的魔咒,我知道他这几天一直在图书馆翻过去学生的花名册,试图在上面寻找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巫师,证明自己的出生不比别人的差。
我知道他是多么高傲,所以他想要有地位、家室,钱财,他不愿意自己任何一项弱于别人。
可是这些有什么用吗?他就要因为缺少这些东西被人唾弃。
这不公平。
而我居然在为我的宿敌打抱不平。
我想起汤姆在孤儿院的盛气凌人,我想起为什么我们会和对方结成宿敌。我真恨他,那个混蛋,那个卑鄙、狭隘、小肚鸡肠、连累他人,有仇必报的家伙,如果不是他有魔法,如果那天我没有走上前救下他……
我忽然有点想笑,因为如果真是这样我的死对头将会非常狼狈,这是我一直愿意看到的。我把头埋在被子里笑,防止发出声音。抬起头时,我发觉眼睛有点酸涩,鼻子也堵了。
不会感冒了吧?
我赶紧躺下睡觉,手指无意识地摩擦这被子。有一小块布微微发湿,我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那晚月光太过清冷,无意间润湿了我的被子。
我轻轻地敲了敲门,敲到第二下时,门就自己没声儿地开了。我条件反射地缩回手,一眼就看到放满各种银器的办公桌后的邓布利多。邓布利多笑眯眯地看着他,估计是在我向麦格教授请求见他时就不知从哪得知了这个消息,我猜。
“早上好,先生,”我走了进去,向邓布利多问好,“我是哈利·波特,对不起,打扰您了。”
“没事,波特先生。我想我很乐意在无聊的周一的早晨被一位我感兴趣的学生拜访。”邓布利多说出了一句让我费解的话,没等我发问,他就一挥魔杖,召唤来了一把椅子:“坐下来再说吧?”
我听话地点了点头,坐了下来。我习惯性地扫了一眼环境,并且注意到周围有很多有趣的小声音:墙上画像里老校长们的呼噜声(痛苦的周一啊)、古怪的银器喷出烟雾时发出的类似蒸汽机的声音——还有一阵细微的羽类摩擦的声音——
我扭过头,目光立刻被一只站在镀金栖枝上的深红色的大鸟吸引了。大鸟正在梳理羽毛,注意到我的视线后,它抬起了头,对着我轻轻鸣叫了一声。
“哦,看起来福克斯很喜欢你。”
“福克斯?”我傻傻地重复,扭过头,看向露出了微笑的邓布利多。
“那只凤凰,波特先生。”
“凤凰?”,我忽然想到了什么,自顾自地说,“就是福克斯提供了那两支做成了我和汤姆杖芯的尾羽吗?”
邓布利多点了点头。我满怀崇敬地看了几眼那只美丽的大鸟,在忽然意识到我浪费邓布利多太多时间后说明了我的来意:
“教授,如果我想从我的金库中分出一点给别人使用,这是可以被允许的吗?”
邓布利多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惊讶——也是,并不是每天都会有人因为嫌钱太多而去打扰校长的。“我能问问那个人是谁吗?”他问。
“汤姆·里德尔,今年的新生,”我小心翼翼地回答,“或许您还记得,他和我都是从孤儿院来的。”
“当然,里德尔先生,”邓布利多点了点头,“印象颇深。”
这是他今天说的第二句我不理解的话——不过,我当时并没有心情去问这个。
“嗯。我想的是,我能不能每年在汤姆的助学金的基础上自费多加一点,”我说,有点底气不足,“我的意思是,能不能麻烦给汤姆的那份助学金多取一点,钱我来补上……”
邓布利多没有立刻回答我。我得承认我那一刻有点慌:我在越级占用校长宝贵的时间申请这点破事——我想因为我自己的私心麻烦教职员工——我没有考虑万一汤姆被发现和其他孤儿的助学金额数不等,会发生的各种问题……
蠢蛋哈利,我骂自己,顺便骂了一遍汤姆(没原因,就是想骂)。果然不行……
“当然可以,波特先生,”我抬起头,对上了邓布利多闪着光的眼睛,“我想我没有权力阻止你自由支配你自己的财务,而且正相反,我也不认为我乐意去阻止。”
“真的?”我忍不住确认,意识到不妥后红了脸,“麻烦您了,教授。”
“没事,”他愉快地说,“不过我个人更建议直接给里德尔先生开个他各人的金库,这样可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各种意义上的,”他眨了眨眼睛,“写封信给古灵阁就行了,到时候你可以找我签个字。”
“非常感谢!”我当即对我在开学宴上说邓布利多看起来有点疯癫这一险恶的举措表示忏悔,汤姆真应该感谢他有个这么好的校长。
“不用谢。真正应该表示感谢的是里德尔先生,能拥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幸运——”
“呕。”
“呃?”
“对不起,”我感到一种生理性的反胃泛了上来——“呕——我是说,对不起。我和汤姆不是——唔——朋友。”
“是吗?”邓布利多看起来是真的惊讶了。
“是的,”我义正言辞地说,发誓一定要让这令人作呕的谣言扼杀在摇篮里,“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我没有想要帮助他。”
我不想帮他。
我没有理由无缘无故拥有这么多钱。我只是替这个世界,还给了汤姆他本应得的。
除了这段小插曲,邓布利多教授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善解人意、平易近人、博学多识、幽默风趣的校长!虽然我们才聊过两次天,虽然这是他第一年当校长,虽然我们这次聊天还不超过十五分钟,但我相信他就是一个非常非常棒的校长。
在离开前,我对邓布利多说:“能请您保密吗?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事,特别是汤姆。”
得到他的保证后,我走出了校长室。我忽然觉得自己好想忘记干了什么,不过算了吧。
6.
天色已经晚了,所有人的影子都被拉得长长的。火红的霞光倒映在潘趣酒里,傍晚的夕阳投下的金色的阳光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暖暖的。
我和纳威站在一起边聊天边喝饮料。汤姆告诉我他很无聊后,我就轰他要么摆上好脸色去吃晚饭,要么给自己找点事做,像平常那样去找查理啊比尔啊积攒人脉。
“……里德尔呢?”
“不知道,”我诚实地回答,“怎么,找他有事?”
“不,只是单纯好奇他怎么没和你在一起,”纳威顿了顿,然后摆出一副看透了一切的表情说,“没事,我懂,为了绿色可持续发展需要保留点小空间,对吧?”
我被口中的酒液呛了一下,做了个鬼脸。不,你不懂。
纳威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我立马摇了摇头,表示没事。为了掩饰尴尬,我下意识地呷了一口酒,一只手塞到口袋里,用指尖摩擦着一只丝绒包的盒子。
真的,纳威怎么可能懂呢。
连我自己都不懂。
我第一次意识到事情不对劲时,是在一年级下半学年。那天,我注意到汤姆进入大厅吃早餐时,身后跟了好几个同年级的斯莱特林。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在观察他————我可以保证,这几天没有人试图欺凌他。或者更准确些,以后也再不会有人去欺凌他了。
我有那么一刻放下了心,但心中的警钟立马敲响。
这或许是个好兆头。但我更倾向于认为,它不是。
汤姆绝对是个天才。
在心里承认这点真的很让我犯恶心、头晕、想吐,身心俱疲,但他……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天赋。
打个比方,他是第一节变形术的课上最快的,也是唯一的把火柴完整地变成针的学生,而我,在前半个学期结束后就清楚地认识到,我最差的科目就是变形术。
里德尔是那种当其他人在期末复习时,他却在提前学两三年后才会学到的知识、自己窝在教室做实验的人,因为你无论在什么时候考他,他都能给出一个接近满分(甚至就是满分)的全O。
如果要说我有没有天赋高于他,那大概只能提提魁地奇和黑魔法防御术。魁地奇就不谈了,为了不让我的黑魔法防御术被打压下去,我曾学里德尔那样偷偷超前学DADA。代价有点惨重,是我的魔法史得了几次P。(事实上,哪怕我不把时间花在DADA上,我的魔法史也好不到哪去。)
此外,他其它的方面也都被别人成为完美——长相、品德、行为举止,待人态度等等——那当然了,因为他所有糟糕的地方都展现在我面前了。
这也是我真正害怕的地方。
除了我,没人了解真正的汤姆。
这很可怕,当一个潜在的反社会分子隐匿在人群中,他还是个众所周知的天才时。没有人会把他往“危险”那方面想,哪怕能意识到一点,也没人能真正明白他想干的确切是什么。汤姆可以用任何不被发现的方式,只要他能在斯莱特林里立起自己的地位;他可以建立起自己的团体,这个团体却只被认为是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他可以随意地去翻禁书、找教授套话,因为该死的所有教授都喜欢他!
没有人能发现他。当有一天他的阴影终于大到足以将所有人笼罩在其之下,才会有人惊醒,想起来他到底都干了什么。但是在此之前,不会有人发现他。
这个念头一直在我的心里徘徊,终于在我三年级时,我想明白了我到底在怕什么。那天,卢平教授告诉了我很多关于我的父母和他们的朋友的故事。我了解到他们和我的教父都死于黑巫师手里。
我因为这个故事沉默了很久。当意识到我思考的不只有我去世的亲人和对黑巫师的仇恨,还有汤姆时,我感到自己忽然头皮发麻——我在想他——
我当然会想到他。
我试图告诉自己,这一切可能都是我无病呻吟的幻想——我没有理由指控汤姆会在未来成为某种危险人物,没有迹象表明他会对这个社会、对魔法界造成危险。
可是并不是没有可能啊。
汤姆的性格、汤姆的思想,汤姆的能力——我不是最清楚的吗?
至少还有个我了解他。至少不是所有人都能被他蒙在鼓里。哪怕真的出了什么事,我能阻止他。
我能吗……?
不过,从那以后,德拉科·马尔福倒是没来找过茬了,这一度让罗恩以为马尔福被谁用夺魂咒控制了。
那次万圣节晚宴我没去。
说来也巧,卢平教授赶在万圣节给我讲了我父母的故事,而我父母是在万生节那天去世的。
这真的很让人难受。我是说,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早就接受了我没有父母的现实。我本以为我不会想念他们的。
我错了。
当人们在大厅里享用万圣节晚宴时,我一个人在城堡里乱晃悠。乱走,只是乱走,像海上一只没有锚的船一样,走到哪是哪,我不在乎。
走着走着,旋转的楼梯把我带到了图书馆。图书馆里很安静,而我想去安静的地方,所以我走了进去,穿过一个个书柜,闻着纸张和墨水的气味,想象我的父亲在这里偷偷把母亲的魔药课论文换成了他写的情书。
忽然,我看到了汤姆。
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汤姆把自己埋在书里,对着第一页的编写人员发呆。我抬头四处瞅了一眼——平斯夫人不在——然后戳了戳汤姆的背:“嘿,别学了。”
汤姆像是受到了惊扰一般,抖了一下。
“你在这干嘛?”
“你在这干嘛?”
“学习。”
我扬了扬眉毛。
“没什么,”汤姆叹了口气,看着我坐下,“天啊,今天我们都没什么斗志,不是吗?”
我也学他叹了口气,和他一起撑着下巴。当汤姆把面前的书合上时,我开了口:“今天,卢平教授给我讲了我父母的故事。”
汤姆有点惊讶地看着我,我也很惊讶——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告诉他实情,但我就是这么做了。汤姆甚至在罗恩和赫敏前知道了这件事,不可思议。
“好吧,”他回答,“但是不会吧,你现在正在因为这个情绪低落?”
“你不会懂的。”我冲他翻了个白眼。
“我确实不会懂,”他难得好脾气地承认,“他们毕竟死了,他们不会再有任何痛苦的情绪了。而你还记着他们的过去,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我没回答他。窗外的风声盖过了楼下大厅的吵闹声。
顿了一会儿,汤姆接着说:“……我在这躲他们。”
“他们?那群斯莱特林?”
汤姆自嘲地干笑了一声:“好笑吧?是的。”
不好笑。我在内心回答他。
“哈哈哈,笑死我了。不过他们确实有够呛,我早就告诉你别理他们了,”我回答,扭头看向汤姆,“你就这么把自己的软处告诉你的宿敌,不怕我利用它啊?”
“是你的话,不会的。”
汤姆对上了我的目光,他的眼睛因为困倦微微眯着,嘴角放松地伸展。他把自己的脸埋在手臂里,平时挺拔的背弯了下来,他的表情难得的柔和。
“——因为你太善良又太蠢了,根本不会想要利用我的这种弱点来对付我。”
“哦,天呐,刻薄鬼,”我装作惊讶的样子,“我真恨你。”
“我也恨你。”
“而你可悲到需要找我谈心。”
我站了起来,感到自己之前轻飘飘的感觉没有了。我跑到儿童读物的书柜前,随便抽出了一本书,然后又跑了回来。
“怎么?”
“平斯夫人不在,”我回答,“这是难得的可以在图书馆里违反规则的机会,例如因为某些故事而哈哈大笑。我想看看童话书,”我瞅了瞅书名,“唔,《诗翁彼豆故事集》?”
汤姆选择在图书馆里睡一会儿(平时平斯夫人会把这种人扔出去),我坐在他旁边读着这本书。当我把书看完后,汤姆也差不多醒了。他带着我去了地下室边上的厨房,向我展示了他晚上在霍格沃茨乱转的成果。
没想到我是我们两个中最守校规的。说真的,我真该举报他。
7.
四年级时,斯普劳特教授因事请假了一个月,由另外几个教授分别代课。这一个月,斯莱特林和格兰芬多的草药学不在一起上。这导致了我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无法利用纳威在斯普劳特那的信誉来抢汤姆分数,也导致了汤姆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无法在我取肥料时悄悄绕道我后面,然后一头把我按到肥料里。
有一天,我们去温室上课时碰上了从温室里走出来的斯莱特林和拉文克劳。所有人的身上都是大面积的泥土,就连汤姆的袍子上都沾染了不少泥点子。
我和罗恩惊恐地对视了一眼。
顺带一提,如果你是霍格沃茨的学生,并且有幸(同时)看见过我和汤姆,那么你会意识到,为了保证你的人生安全,我们通常会互相比个中指,那表示我们对对方的祝福。
那天我们也准备好互表敬意了,但汤姆在走过我时,微微靠近:
“这节课要对付尼尔斯土茎,”他自顾自地说:“千万别忘了像平时一样松土。”
我愣住了,呆了一下。
这么好心提醒我?
这节课代课的是布巴吉教授,她让我们把尼尔斯土茎从泥层下拔出来,然后给它修剪根部,再重新埋进土里。大家拿起了铲子,准备像斯普劳特教授教的那样,先松土——
“啪!”
接二连三的炸裂声,所有人捏着铲子满身泥巴地面面相觑。
除了已经提起了尼尔斯土茎叶子的我。
好家伙。我就知道汤姆的话不可信。
在修剪之后,我小心翼翼地把不能受太大惊扰的土茎放回土里,然后起身去取肥料。这次要用的是柔软的南瓜叶发酵的肥料,托汤姆的福,我是第一个完成前面步骤的,并且没有沾上泥巴。
我愉快地提着小桶走到肥料桶前,低头揭开桶盖——
“啪!”
被藤蔓按进肥料堆里时,我的脑子里回荡着一句话:
该死的汤姆。
更糟心的事,我无论用多少个清洁咒都无法把肥料完全弄掉。在赫敏的帮助下,我勉强弄干净了脸和眼镜,但头发上还有一点。操。
“哈利,你不是个巫师吗?”回格兰芬多塔楼的路上我们遇到了汤姆,“怎么连自己都弄不干净?”
“去你的。”
第二天的神奇动物保护课前,我递给因为海格小屋前的鲜花而打喷嚏的汤姆一条手帕。他怀疑地接了过去,擤了擤鼻子:“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耍什么手段。”
“绝对不是。”我点了点头,偷偷地用魔杖去除了手帕在我的手上留下来的海盐味。
——你绝对不知道我在耍什么手段。
汤姆威胁似地瞪了我一眼。
然后我愉快地看着汤姆被山蛤蜊咬住了鼻子。
哦,梅林,感谢海格那喜欢到处收集奇怪生物的不要命习惯,还有他的大嘴巴,我高兴地想。毕竟山蛤蜊从来没有出现在课本上,更别提山蛤蜊喜欢海盐的事实了。
“汤姆,你不是个巫师吗?”课后我嘲弄地对他说,“怎么连小小的蛤蜊都打不过?”
“他妈的。”
我好心情地绕过他向前走,没有回应他的低声咒骂。
打平了。
8.
当那些“汤姆·里德尔是个蛇佬腔”的传言传到格兰芬多时,我一时有些恍惚。
“这是真的吗?”罗恩压低声音,急切地问我。
我感到有点口干舌燥,脑子嗡嗡响。罗恩疑惑地戳了戳了我,好奇我在迟疑什么。
我在迟疑什么呢?
我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证实了这个事实。
“斯莱特林……!”罗恩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难怪他那么坏!”
“不要瞎说,罗恩,”赫敏立马替汤姆反驳,“你不能用蛇佬腔鉴定一个人的好坏。里德尔是个好人!”
“里德尔不是好人,”我疲惫地说,不知道这是第多少次试图擦亮赫敏的眼睛了,“不过,确实不是蛇佬腔决定了他是个坏人的。他本身就坏。我个人建议你们不要把这件告诉其他人。”
“大家都已经知道了这个了!”
“是‘大家都已经知道这个谣言了’。”我纠正。
后来,我发现汤姆身边围绕的人比从前又多了两个高年级的。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我们依然会用之前的方式打招呼,依然会像从前一样在上课和下课时比来比去。但出于某些原因,我们都默契地减少了这些传统发生的次数。有时候,我们几天都不会和对方说一句话。
四年级那年,我们有两次打架。第一次我打赢了,第二次他打赢了——当时我在想一些事情,分了神,他又没有控制好力度,一个恶作剧性质的咒语不小心把我弄进了医疗翼。
(他的一个恶咒就能把一个走神的人打出需要住院的伤。)
那天晚上他来看我了(他为什么要来看我?),说了一些能气死人的嘲笑的话。他走后,我看着医疗翼的天花板,继续想着打架时没有想完的事情。
他很强——我颤颤巍巍地呼了口气。这点我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汤姆和我的所谓的“比赛”,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真的把这当回事?我知道汤姆是个有恶趣味的人,他会觉得我作为唯一一个和他作对的人能让他提起兴趣——所以他才会坚持这么久吗?他总是说他瞧不上我,那或许是真的。或许他只是出于乐趣和对我的恨意,跟我进行了这场耗时多年的竞争游戏。
当他腻了之后,是否会彻底解决我,然后去找那些更能吸引他的东西?
那时候,恐怕也不只是和某个人打架了吧?
(我愿意他去找其他人吗?)
我能阻止他吗?
(我有能力阻止他吗?)
9.
天黑了。
可是周围还有灯光,五颜六色的,刺眼得很。
眼前的一切都有点模糊——我知道我最好还是不要再喝了。我头脑昏昏地在人群中走过。弗雷德和乔治鬼鬼祟祟地靠在一起(“我是弗雷德还是乔治来着?”“你是乔雷德,笨蛋。”),卢娜在台子上和纳威一起跳舞(纳威似乎被卢娜头上的爱心撞得有点头晕),旁边还有一些来自韦斯莱家的人和我们请的朋友在跳舞,我猜赫敏的父母估计早就遭架不住韦斯莱先生的热情跑掉了。
我四处张望着,终于在一张椅子上发现了赫敏。我走了过去,她瘫坐在椅子上,看起来昏昏欲睡。她面前的桌子上的白布被酒染红了。
“赫敏,”我叫她,看着赫敏惺忪地睁开眼睛,“你看见汤姆了吗?”
“……汤姆?哦,在露西表姐家的猫窝里吧,我猜。也有可能它出去玩了。”
我呆呆地看了她几秒,意识到我们的“汤姆”好像似乎都不是一个物种。“不是。我是说汤姆·里德尔。”
“我知道……!”赫敏厉声说,“猫是个谜。当然!”
完了,这好像是个比我还醉的家伙。
善良的我决定放过赫敏。我磕磕绊绊地把一张椅子变成了床(这很困难,考虑到我的咒语差点射歪到了一只跑过的老鼠身上),然后把赫敏弄了上去。
我坐在床尾,低头摆弄着胸口的玫瑰,看着它被不同颜色的灯光打到时的模样。踌躇了一会儿,我站了起来。
我还要去找汤姆。
我的罗恩和我的赫敏是在五年级的一个霍格莫德周搞上的。
那一周他们处于冷战状态,我同往常一样保持着一三五陪罗恩,二四六哄赫敏的传统,然后惊恐地发现周日要去霍格莫德,这意味着我要冒着生命危险二选一。
后来我发现我多虑了。
因为我根本就没被策划进他们的霍格莫德周!
为了防止自己一个人在闲逛时不小心遇到躲在角落里互相啃脸的他们,我选择留在霍格沃茨。前一天赫敏逼着我把作业写完了,所以周日我只好无所事事地在城堡里逛——并且在弗雷德和乔治的邀约下,披着隐形衣去给他们搞臭汁(条件是这个恶作剧不会弄到我头上)。下楼时,我看到了从地窖里上来的汤姆和他平时周围那一帮人。
出于好奇,我的脚自己拐了个弯。
我躲在角落里,看着他们在画着傻巴拿巴试图教巨怪跳芭蕾舞的挂毯前前来回走了三次——然后一个房间突然凭空出现。他们一个个走了进去,我赶忙上前插在他们中间。
房间很亮,很大,但我没有心思去观察,因为我一进门,目光就被旁边架子上的书吸引了:《黑魔法发展史》《恶咒显灵》《魔法生物与尖端黑魔法》……
……
黑魔法。
“埃弗里。”
汤姆的声音忽然响起,在整个房间里回荡。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吵得我心烦意乱。
“主人。”
我猛地一抖,抬起头,明明知道他们没有人在叫我。汤姆随意地坐在一把扶手椅上,翘起一条腿。他的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搭在扶手上,脸上的表情漫不经心,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你。
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紧张地盯着他,在内心恳求梅林,不要让汤姆说出下一句话。
“我们向《预言家日报》提交的文章,”有些人兴奋地低声笑了出来,“通过审核了吗?”
一个“骑士团成员”中途离场时,我贴着他走了出去。我没有听多少,但足够我了解他们在干什么了。我不知道这场会议持续了多长时间,只知道自己在会议时一直蹲在角落里,恍恍惚惚,手无力地揪着隐形衣的衣角,脑袋乱得无法思考。
“谢啦!”弗雷德接过臭汁,“怎么去了这么久——天啊。”他扭头看到我的脸,似乎是被吓到了。
“你怎么了?”乔治盯着我。
我机械地摇了摇头,可是他们看起来更担心了。
“哈利,你——”
“我没事。”
“胡说,”弗雷德和乔治对视一眼,“你现在看上去糟糕透顶。”
“你到底——”
“我真的没事,”我说,发现自己的声音是那么颤抖,简直都要染上了哭腔,“真的。我能走了吗?”
他们看起来也不敢不放我走了,仿佛我脆弱得他们多说一个字我就会破碎——这让我感到更糟糕了。我赶紧加快脚步,回到了宿舍里,扑到床上。
我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把自己蒙进被子里,感到自己的胸膛绷得紧紧的,像是一个快要爆炸的气球。被子厚实地压在我的身上,我的头埋在蓬松的枕头里。
真暖和,我想。
然后我突然就哭了出来。
为什么要哭呢,我问我自己,然后哭得更凶了——我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但我的眼泪不应该为汤姆那种混蛋流。我明明已经知道了他有多坏,我明明早就猜到了他想干什么——那为什么我还会那么……失望?
哈,失望!我边哭边笑出了声。
汤姆——不,里德尔——本来就是那种会走在黑暗里的人,我们从来不是哦一路人,不是吗?而我居然希望我的陪伴和阻挠能把这个结果推迟,甚至是让他放弃——我到底在痴心妄想些什么?难道我真得以为,我的力量足以让他停下脚步吗?
真好笑。
我从床上爬起来,为自己拿了几张面纸。
是时候一刀两断了。
如果他仍然天真地以为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或者,他根本就不在乎),还想继续他那和我可爱的小游戏,那他就错了。会由我来结束这场所谓的“比赛”。四年前我给了他率先选择车厢的机会,说是为了让我在未来能有更多选择权。现在是时候了,我不会再让他“愚弄”我了。
至少让我硬气一回。
那么——我苦涩地想,——这一局,算我赢吗?
tbc.
久等了,抱歉!:P
我是什么流水账圣体啊,光上篇就2.1w字了。
本来想写甜甜的,但写着写着就不甜了,有种标题与实物严重不符的感觉(呜呜呜)
【景恒】景元说丹恒的星星画错了
*一种乡土文学(。算是半架空
*支教教师景x美术学生恒,ooc
*作者没接触过专业美术所以如果哪里有错先滑跪!!
SUMMARY:丹恒觉得无论多少次重返这片村庄,都没有他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的惊艳。
和绝大多数同学不同,丹恒来到这里是出于导师的要求。本科时爱熬夜以及早年落下来的病根带来的负面影响,在这个学期通通作用到他身上:一学期的频频失误,加上他颠三倒四的作息,到期末他的状态已经糟糕到他的导师也不能视若无睹的地步。看着自己的爱徒顶着两个黑眼圈往画布上七七八八地抹,导师大笔一挥给他请了假,从五月放到七月初能有十个星期;可丹恒还没来得及高兴,导师又勒令他假期呆在村子里写生,必须交上来...
*一种乡土文学(。算是半架空
*支教教师景x美术学生恒,ooc
*作者没接触过专业美术所以如果哪里有错先滑跪!!
SUMMARY:丹恒觉得无论多少次重返这片村庄,都没有他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的惊艳。
和绝大多数同学不同,丹恒来到这里是出于导师的要求。本科时爱熬夜以及早年落下来的病根带来的负面影响,在这个学期通通作用到他身上:一学期的频频失误,加上他颠三倒四的作息,到期末他的状态已经糟糕到他的导师也不能视若无睹的地步。看着自己的爱徒顶着两个黑眼圈往画布上七七八八地抹,导师大笔一挥给他请了假,从五月放到七月初能有十个星期;可丹恒还没来得及高兴,导师又勒令他假期呆在村子里写生,必须交上来一幅令他满意的作品。
丹恒背着画板,左手拎着大大小小的画具,右手拉着行李箱,坐在三轮车上和别的乘客一起颠啊颠,心想不如让他接着在学校的画室受折磨。旁边两个男人在用粗俗的语言拌嘴,两个女人互相抱怨着自己的丈夫。他想起之前三月七嘱咐他到了要给她俩报平安,遂掏出手机——再一看信号差得不是一点半点,估计得等到村里才能连上网,迷惘感又加深一层。
太阳从东边转到中间,日头越来越毒,丹恒竖起画板为自己遮阳,远远地总算看见一座村庄,看上去刚修好不久的小路夹在两岸麦田中弯弯曲曲,电线从视野这头扯到那头。到了地方已经是下午快两点,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丹恒在导师打好招呼的接待所办好入住再冲个凉,疲惫感一层叠着一层铺天盖地涌过来,他想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先好好睡上一觉再说。
所以等他从招待所又背着画板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明月当空了。这儿美归美,然而太落后,招待所是之前有人来的时候建的,算是村里唯一一栋现代化建筑了。大晚上只几家亮着灯火,走到外面伸手不见五指,鬼影憧憧倒是吓人,然而周围不歇的蝉鸣声减去了好几分恐怖气氛。丹恒走得不远,借着招待所遥遥的灯光走到一片空地上,大约是一条小路,支起画板又铺上画布,抬头仰望。
村里的黯淡让星空更加璀璨。丹恒从小就在城里长大,从没看过这么多星星,密密麻麻地从东边排到西边,缓缓流动好像是夕阳下水面上的点点辉光。一阵风吹过来,夜间的风凉飕飕的,冻得丹恒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把手机的手电筒架好,拿出画笔开始铺色,一笔,两笔。
“不好意思这位朋友,打扰了……嗯?没见过的生面孔,你是新来的?”
第三笔落下,突然有声音在背后响起来,丹恒吓了一跳,手一抖,犯了个不大不小的错误,心里顿生不满。他回过头,不耐烦地准备开口,心跳却突然漏了一拍,愣住了。
说话的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长了一张大学的风云人物的脸,月光为他投下的阴影笼罩住了丹恒,而男人此刻正微微笑着俯视他。见丹恒没说话,男人耸耸肩,指了指:“这位朋友,我在散步,你挡着了……”
“……噢噢,不好意思。”丹恒反应过来,有些尴尬,连忙把画板挪开让位,男人却没动,又问了一遍,“好久没见过新面孔了,你是村里新来的吗?”
“……嗯,算是。”丹恒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自报家门,“我叫丹恒,是导师让过来采风的,请问您是……?”
眼前的男人很明显不是当地人,他晚上散步,但从头到脚一身行头都收拾得很整齐,短袖上衣一丝不苟地扎进腰带里,随处可见的衬衫长裤给他穿得挺拔有力,讲话也是不夹带什么乡音,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让先前被夹在各种方言里的丹恒倍感亲切。
“啊,我叫景元。”景元仍微笑着,“是来这支教的。”
丹恒点点头,又侧了一下身,意思是景元可以过去了。但景元没走,而是绕到他旁边问:“村里条件差,很久没见过画画的了,请问我能看一下吗?”
丹恒感到有些怪异,但也没什么理由拒绝,只得道:“请便。”于是景元很干脆地在他身边坐下来。
回招待所已经是深夜了。丹恒本以为景元看一会就走,不想他竟然在丹恒身边一直坐到丹恒画完。将画布从画板上取下时,丹恒也不是没期待过得到评价——哪个创作者不会期待评价呢?而且他受困于瓶颈期太久了。但景元仍然只是向他微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肩,随后便离开了。
怪人。
第二天他在招待所打听了一下,几个姑娘是隔壁村来这办事的,一听到景元的名字就两颊绯红,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还是在招待所前台半打趣半认真的补充下才说清楚了这个年轻的外地人的来历:
景元在村子里待了有四五年了,离当时签的协议上写的六年期限只差一年。但上头舍不得放他走,他自己也一直没提过离开,原因无他,村里只有一所小学,学校只有他一位大学毕业的师范生,所有老师算上他也一共只有几个,其他人都是把自己一辈子交代在村子的老教师,已经相当年迈,全靠一把老骨头硬撑着上讲台。学生基础又差,家长们也不指望自家小孩念书念出名堂来,基本上到长大一点就各种理由拖沓着不肯让小孩去学校而是让他们在家里帮忙干农活了。要是景元再走,小学就形同虚设了,哪家的孩子都讨不到书读。
丹恒礼貌地朝姑娘们点点头道谢,姑娘们脸又红了,招待所前台无奈地笑。
丹恒又背上画板提起画具,离开了招待所。他今天要去的地方是一片麦田,没什么人经过,适合写生。用蓝色染成天空,用白色织成云彩,用金色缀成小麦,是丹恒再熟悉不过的步骤,在机构,在艺考,在大学的画室,他都演练过无数次,然而心里那股焦躁总是抹不掉,这也是他被导师丢过来的原因——心不静的人无法绘出完美的作品。
导师对他叹气:“丹恒,有些东西没亲眼见过是不行的,你急也没用。”
难道在这就有用了?丹恒胸腔里压着一股气,炽热的太阳炙烤着他,额上一滴冰凉的汗水顺着脸颊的轮廓滑下,画布上的麦田已经成形,最后再在这里勾勒出一个劳作的农民,就像现在田里的那个人一样……嗯?
正巧田里的“农民”抹了把汗,抬起头,看到丹恒的一瞬间脸上流露出惊讶,然后是欣喜:“啊……丹恒?你又来画画吗?”
被景元带进屋里坐下,手里又被塞了一杯茶,丹恒还是没太搞清楚状况。
为什么他总是能碰到景元?他才来这里两天而已。而且,这个支教教师为什么会在麦田里?不同于昨天深夜散步时景元衣装整洁的模样,刚从田里回来,景元衣衫有些凌乱,浑身带着阳光麦田味,又俨然是一副庄稼人的样子了。丹恒心想,他很明显已经适应了身份的变换。
接触到丹恒疑惑的目光,景元解释道:“我是在帮着一个老农看地,他岁数太大,已经不太能下地了,我刚来村里那会他帮了我不少,这里也是他的家,他在里面躺着呢。”说着像是察觉到丹恒的局促,又补充道,“没事,他不会介意的。”
丹恒点点头,也没再紧绷着。他在麦田边画了快两个小时,此刻也累了,抬起手喝了一口茶,是乡村的粗茶,但由于他作画许久也不曾喝水,粗茶也像甘霖一般清冽,一口下去熨帖了灵魂,整个人顿时放松下来,再开口时也带上了笑意:“谢谢。”
景元于是也笑了,又问:“刚刚是又在画画吗?”
“是,”丹恒用下巴点了点外面的麦田,轻风吹拂下缓缓掀着一层又一层的麦浪,“天气不错,我就出来画这片麦田。”
“能给我看看吗?”景元又说出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说的话,丹恒也预料到了,从画袋里小心地取出画布交给景元。这幅画他没用什么新奇的手法,只是相当写实地记录下了眼前的画面,然而丹恒在把画递过去时仍被一阵紧张感侵袭了,也不像是等待老师评价的学生,他也说不出这股紧张感从何而来,只是状似无意地盯着景元手上的画,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嗒嗒,嗒嗒。
一秒,两秒,一个世纪过去了,景元突然轻笑一下。
丹恒有些羞赧:“刚刚画的,也没太注意细节,可能有些地方……”
“啊,不,不是说画怎么了,抱歉。”景元摇头笑道,目光没有从画上离开,“只是我面朝黄土背朝天,倒是好久没有从这个视角看过别人下地了,一时间看到这个视角下的自己,感到很新奇。”
他把画交还给丹恒:“你画得很好看,丹恒。”
丹恒感到一阵恍惚。他很久没听别人这样直白地夸赞“你画得很好看”了。学院里同学们互相暗中较着劲,导师对待他们又一向严厉。他自嘲地扯扯嘴角,接过画布:“导师不这么想。”
景元听了只是笑笑,问他:“在这里过得还适应吗?”
“还好。”丹恒转着眼前的茶杯,凝视着茶杯里自己的倒影,“我也刚来两天,平时住在招待所里,条件也不差……但你这一身看起来已经完全是本地人了。”他意指景元这身务农的行头。
景元勾勾嘴角,抿了一口茶:“……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五年了,谁说我不是本地人呢?”
“没想过离开?”丹恒问。
“有人跟你说过我了?”景元反问,撑着下巴看向窗外,“至少也得等到下一个支教教师来……这里环境不好,我走得了,那些孩子们走不了。”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拉开窗户,夏日的热浪伴随着飞鸟的啁啾翻涌进来,还有隐隐约约的花香:“所以昨天看到你,我还以为是新的支教老师来了……但你也还是个没毕业的学生呢。”
丹恒没琢磨透景元话里的用意,皱起眉:“你的意思是?”
景元关上窗户,转过身来直视丹恒,轻声问:“丹恒,你想来帮帮孩子们吗?”
丹恒谨慎地放下茶杯,站起来:“昨天同你说过了,我只是个来采风的,假期结束就得离开……你要想好,景元。”
“我?”景元失笑,一双好看的金眸眯起来摇摇头,“不,丹恒,是你要想好。”他制止了丹恒张口,“不必急着回答,后天星期一,先和我一起去学校看看怎么样?”
其实丹恒觉得,他来这里,重心应该放在画画上面,毕竟导师给他下了命令。
但是当他收拾好从招待所出来,看到骑在自行车上,又穿上那一身白衬衫配长裤,正等着他的景元,丹恒还是有点不知所措:“呃,你先过去就好,学校离这不远。”
“顺路来的,你说了,反正也不远。”景元很自然地说,没有离开的意思,丹恒只好跨上了自行车后座——他从来没坐过别人的自行车,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眼睛也不敢看景元的后背,只好往别处瞟。
风悠悠地吹,自行车的车铃叮当响。
这个点,很多人家都已经起来了,干农活要趁早,一日之计在于晨。景元一路熟稔地和各家打着招呼,那些人看向丹恒,丹恒便也回以微笑,寂静的早晨逐渐喧闹起来,飞鸟划过天际,太阳慢慢地爬升,阳光为景元镀上一层金辉。
但松弛舒适的幻象很快被打破了。虽然早有预料,但进了教室丹恒才真正意识到这所学校的落后。
“这是所有学生?”教室外丹恒压低了声音拉住景元,难以置信地问,“只有十几个人——这难道是所有学生?”
景元耸耸肩:“是,一个年级的都在这里了。”
丹恒意识到关于这座学校他想得还是太简单、太高估了,虽然也曾经听说过支教地区的现状,但还是不如亲眼所见有冲击力,于是松开景元:“你什么时候下课?关于支教我必须得好好想想……”
“啊,我要在这里上一天的课。”景元无奈地笑了,“这个年级语文数学英语体育之类的课都是我教。还有,丹恒,我说了,关于这件事你不必急于回复。”
丹恒瞪着他,失语了。景元只是笑,反过来拉着他,将他带进了教室:“同学们,这位是我的朋友,丹恒先生,他想来听听我们的课,请大家欢迎一下……好了,不用鼓掌了,翻到26页,我们今天讲这一课。”
夕阳西下,下课铃响起来,一天的课结束了,丹恒去给景元递了杯水,面色复杂:“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太伤嗓子了,这几年都是这样子上课的话,你嗓子还没出问题真是个奇迹。”
“也不是都这样。”景元慢慢喝了一口,“一年前有几个老师病根复发,上讲台很不方便,现在一般都是他们改作业——”
“景元老师。”他的话被打断了,丹恒转过头,看到一个男生走过来,很迅速地瞟了一眼他,又转头对景元说,“……能借一步说话吗?”
“没关系,丹恒先生不是外人,”景元温和道,“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就是,”男孩吸了一下鼻子,丹恒看到他双拳握紧,“家里不让我接着念书了,我爸说明天就来给我请长期假,说我生病之类的……景元老师,您能不能去帮我和爸妈说说?”
一时间他们陷入沉默。丹恒发现教室里已经没人了,显然他是等人都走光了才来找景元的。景元不说话,只是淡淡注视着低着头的男孩,阳光把窗框的阴影打在他身上,灰尘静静地在空气中漂浮。
良久后,丹恒听到景元说:“我答应你,但是关于你父母能不能同意,我不能保证……”
“没关系!”得到景元的同意男孩如蒙大赦,猛地抬起头,“真的谢谢您……那我们现在就去我家吗?还是再迟一点……”
“没事,现在就去吧。”景元轻轻点头,看向丹恒,“丹恒,你也一起?”
他应该拒绝的。丹恒心想,他已经浪费了一天的时间在景元和他的学校上面,然而鬼使神差地,看着那个男孩,他点了点头。
但他最终没进去。男孩带着他们来到他家,景元进了家门去和他的父母谈,丹恒和那个男孩留在外面大眼瞪小眼。
最终那个男孩磨蹭着开口:“……那个,先生,您是叫丹恒吗?是景元老师的朋友?”
“……嗯,差不多。”
“您也是来支教的?我们要有新老师了吗?”
“……不是,我不是老师,我是暂时留在这里,七月初就走了。”
“……这样啊……”
丹恒看着他,叹了口气。丹恒自己也不是个孩子了,料想景元大概多半劝不动这男孩的父母,最终他靠在土砖墙上抬头,又看到满天繁星,于是试着挑起话题:“村里星星很多,很好看。”
男孩似乎有些迷惘:“星星?”
丹恒以为他不知道城里看不到星星,便解释道:“嗯,城里污染重,灯多,看不到这么多星星。”
男孩似懂非懂地听着,最后似乎听明白了,腼腆地笑了一下:“……嗯,丹恒先生,我们平时看田多,不咋看天和星星。”
丹恒愣住了,尔后哑然。
过了不久景元就出来了,向男孩摇摇头。男孩似乎也预料到这个结果,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便进了屋。景元目送他回家,又向丹恒招手:“走吧,我送你回去。”
丹恒无奈道:“景元,招待所离这又不远,我自己能走。”
“那怎么行,再怎么说也是我让你跟来跑这么久的。”景元摇头,“不过自行车留在学校了,还是得走回去。”
丹恒欲言又止,最后只得硬着头皮迎着景元的目光走上前和他并肩。淡淡的月色笼罩在二人周身,照在景元一贯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的脸上,显得模糊而不真切。
走着走着,丹恒开口:“你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
“当然不是。”景元颔首,“还在学校里我就知道了他父母的态度……丹恒,他父母很爱他,如果不是家里实在难以支撑,需要人手,不会让他请所谓‘长期病假‘。等过段时间,补助金拨下来之后,也许他还能回来。”
丹恒点点头,初夏的夜晚稍显清凉,他们走过一片池塘,水域的气息和周围植被上飞舞的萤火虫让丹恒略微放松片刻,然后他听到景元问:“……我听到你和他聊起星星?”
“……是啊,”丹恒愣了一下,低声说,“他说他们看田多,不怎么看星星。”
景元听完,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沉默,于是丹恒也不再多说什么。寂静的夜晚只剩下两个人的脚步声与昼夜不息的蝉鸣,直到到达招待所门口,一直沉默的景元突然笑了,向丹恒说:“也许我该让他们多看看星星。”
丹恒不知可否,景元又说:“还有,丹恒,你是不是也没认过星星?”
“嗯?……嗯。”丹恒错愕了一瞬,点点头承认道,“毕竟城里污染重,从没见过真的星空……怎么突然这么说?”
“没什么,因为那天你画的星空里好多星星位置错了。”景元微笑,“下次带你认一认。再见,丹恒,晚安。”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丹恒站在原地,有些窘迫。
丹恒逐渐成了小学的常客。
一开始他背上画板离开招待所的时候还会迷茫,他到底在干什么?他应该在村子里随便某个地方采风,而不是再去景元的学校磨一天。然而景元和他的学校大概有什么魔力,明明一路上脑子和内心都在斗争,可是到了地方才反应过来双腿已经把自己带到了这里。然后他推开门,在景元的注视和学生们的目光下像第一次那样走到最后一排坐下,听课。
有时候无聊,他会把画板带过来,景元在台上讲课时,他就涂抹教室,涂抹窗外的流云,涂抹那天晚上景元送他回来的月光。他主修油画,人像素描并不是他最擅长的领域,在他的画作里即便出现人像也只是几笔抹成的剪影。但奇怪的是,尽管都是潦草的画作,远远比不上他在学校画室花上一个月打磨出来的精致,但也许是因为远离尘嚣,也许是因为漫无目的,他的心反倒静下来不少。
逐渐地他看不下去景元一个人从早讲到晚,从头讲到尾,便在某天晚上让景元简单教了他一下该去教学生哪些,这些东西怎么讲。丹恒是个聪明人,他文化课本来也好,小学知识又简单,只是略略教了一下便上讲台了,与景元温和的风格不同,丹恒教书则是沉静中带些冷幽默,那一天在新奇感中学生们的注意力都很集中,而景元仍旧嘴角带着笑,坐在平时丹恒坐的座位上,一张张翻过丹恒留下的画作,那些流云,那些教室,那些麦田,那些月光,最后停在一开始那张星空上,手上翻阅纸张的动作停滞,注视许久。
也没和景元说好,他二人似乎不知不觉间形成了默契,景元一三五,丹恒二四,穿插着给孩子们上课。不用上课的时候丹恒有时坐在教室里画画,有时背着画板在村里的林子和房屋间穿梭,寻找让他想要绘入画中的风景。但无一例外地,景元和孩子们总会在第二天看到丹恒平时坐的那张椅子上又多出来几幅新画——在丹恒的默许和景元同意下孩子们小心翼翼地翻开那些画作,等到离开时景元又会好好把它们重新收起来。
后来丹恒好像已经找到了绘画的目标,不再在村子里东奔西跑,不需要他上课的时候便专心画画。景元在讲台上一句话说完,喝了口水,抬头瞥见丹恒垂着头俯视架在桌前的画板,阳光透过窗外浓绿的爬山虎在丹恒身上投下不规则的光斑,映得丹恒墨绿色的眼睛更为深邃,让景元微微怔愣。
慢慢地丹恒会去上一些美术课,把自己的颜料带过来给孩子们随便涂抹,和景元混得熟的调皮的小孩会咯咯笑着往景元脸上抹颜料,景元也不恼,微笑着任由他们胡来,丹恒一开始有些不知所措,尴尬地拦着孩子们不要乱画,但景元无所谓,便也只好随着他们去,完了还要他来帮景元清洗沾到衣服上的颜料,因为实在是太狼狈了。
丹恒拿来一瓶酒精涂在景元沾了颜料的衣服上。景元失笑,对丹恒说:“还是麻烦你了……我可以自己回去洗。”
“小事。你们清理颜料没我们熟练。”丹恒很自然地说,那件白色衬衫上被颜料染到的部分,又被丹恒揉搓了几下,再丢进混了白醋和热水的盆里,景元走过去用力清洗起来,丹恒明白这是不再让自己插手的意思,便靠在门框上,垂着眼睛看着盆里的水花溅起来又落回去,沾湿景元的裤脚。
景元家里的时钟秒针嘀嗒嗒地响,颜料的痕迹逐渐变得浅淡。
“丹恒。”景元突然开口打破沉默。
“嗯。”
“你帮了我很大的忙。”手上动作停下,景元抬头看向丹恒,“真的很感谢。”
此时已经是六月初,夏天的气息萦绕在二人鼻端,丹恒来到这里已经过了一月有余。风温柔地从窗户飘进来,挟带着前一天的雨水气味,精灵一般从二人身上拂过。
“……这没什么。”丹恒愣了一下,“如果你说的是帮着教书的事……”
“也不全是。”景元勾起嘴角,眼前的青年愈发迷惑,“丹恒,到周末我带你兜兜风怎么样,算是道谢。”
于是丹恒又一次坐上了景元那一辆自行车的后座,不同的是村里的人多半见过或者听自家小孩说过他了,向他报以诚挚的笑容,也有好奇的眼神在他和景元身上打转。五月是这个村子里最舒服的季节,天气热了,但热得舒适,是暖洋洋的熨帖感,风中还带着丝丝的凉意,丹恒的发丝被风吹过来绕在耳边,然后又轻轻扬起,鸟儿欢快地随着景元的车铃声伴奏。
景元带他骑过小街,骑过学校,骑过林子,有人在地里唱歌,是丹恒没听过的调子,悠悠扬扬的吟唱,和清晨的露水气息一起钻进他的鼻尖,挠得他心痒痒;景元又不知想到了什么,似乎是被歌声取悦,也轻笑一声,揉碎了钻进风里,吹过丹恒的眼睛。
云朵散开,阳光倾泻而下,映亮自行车驶过地面的痕迹。
丹恒从来没发现过这片乡村原来是如此辽阔,辽阔,连绵的山伸向天边,河流从湖泊蜿蜒而下,宽阔的湖面让他想起载着他骑着自行车的人,平静而温和,带着捉摸不透的笑意,像湖面上散开的点点涟漪。丹恒来湖边画过画,孤身一人坐在泥滩上,碎石堆在岸边,浪花拍打着从远处赶来,一层又一层浸湿他的鞋底,然后悄无声息地褪去,留下潮湿的石头和岸边的草。
那时候他怎么没发现这里原来如此辽阔呢?只盯着眼前的画卷,不知不觉也让他错过了太多东西。他试图画过田间一只蝴蝶,蝴蝶扑扇着翅膀停在一株油菜花上,丹恒看到它,停下来。蝴蝶向他飞来,他拿出手机想要拍照,于是蝴蝶飞走了,他也没再多做停留。
景元不紧不慢地踩着踏板,好像要把时光碾碎。
他们又骑到了一片林子里,夏天的树长得很茂盛,树叶层层叠叠,浓绿覆盖了视野,让丹恒想起教室窗外疯长的爬山虎。远远地有一辆三轮车开过来,车上一堆木材颠簸着,车主似乎与景元熟识,笑着打了招呼,又开着三轮车离开,留下淡淡的木材香。
丹恒敲了敲景元的后背:“景元。”
景元仍然踩着脚踏板,双手稳稳握住车把:“嗯?”
“谢谢你。”丹恒真心实意地说。
景元没回答,自行车也没有停。就当丹恒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又听到了景元的笑声,还是轻轻的,是那种偶然被逗乐发出的情不自禁的笑声。于是丹恒抬起头,看到的却仍然是景元的背影,但是他也扬扬嘴角,静静地笑了。
小学期末考试的时候,丹恒也快要离开了。
景元答应孩子们,考完试大家晚上聚在一起,看丹恒老师画星星。丹恒打趣他,难道不怕把自己因为没认过星星把孩子们教出错?景元笑着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只是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
丹恒在自己的屋子里收拾行李,等到了学校月亮已经升起来,正是期末考试结束的时候。孩子们一拥而上,推搡着他来到操场中央,又围成圈看着他架起画板,蒙上画布,取出调色盘调好颜色。
丹恒突然想起来,自己和景元第一次见面,也是在画星星。
一笔,两笔。
天空被抹成浓重的深蓝,像是要延伸到画布另一端,孩子们趴在他肩头看着。
三笔。
景元也走过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停下。
两边是连绵的山脉,从中间断开的地方倾泻出银河。
丹恒回头看了景元一眼,发现景元没有在看画布,而是看着他,这一眼猝不及防,景元没来得及收回视线,二人四目相对,撞个正着。
丹恒笑了一声,蘸上白色的颜料轻轻抖了抖,天空像是被撒上糖霜般落下了许多星星。他对孩子们说:“就这样画上星星,大家来试试吧。”
孩子们愣住了,随后惊喜地叫,争先恐后扑上来争抢画笔,学着丹恒的样子抖一抖,白色的颜料被甩到画布上再凝固。丹恒站起来将座位让给孩子们,自己则走到景元身边抬起头,第一次看到他惊讶的面容。
这让丹恒的笑意蔓延到眼底。景元看着他,又看了看孩子们,也无奈地笑了。
一切结束的时候那张星空自然惨不忍睹,有的白点过大,一整滴滴了上去;有的过于密集,带回去会让密恐的同学干呕。这绝对是丹恒这张画板上诞生过的最糟糕的作品。
但是丹恒和景元看着这幅画就笑出了声。景元一边笑一边拉着他坐下,指了指那颗大得不得了的白点:“他想画的是北极星。”又指了指天空,带着丹恒的目光送到群星璀璨中最亮的那一颗上,“那颗就是。这个孩子想画的是夏季大三角,看,能看到吗?”
丹恒努力眯起眼睛:“看得到一点。”
三颗星星在周围群星里发出更亮的光芒,景元指着其中一颗说:“那个是天津四。旁边那条就是银河,一条宽宽的发亮的带子,我小时候总是找不到。”
丹恒点点头,问:“另外两颗呢?”
“就是牛郎和织女。”景元说。
安静的气氛从二人中间流转开来。丹恒盯着它们盯了一会儿,回头去看景元,看到他不知何时也沉默了,静静地看着自己,像刚刚画画时一样。丹恒看得到他眼睛里的自己,以及自己背后亘古不变的星空,景元说过要带他来认星星的星空,此刻缓缓流转着,从天际而下笼罩着他们。
临走的时候,丹恒把那张被孩子们糟蹋过的画布取下来,交给景元,说:“把这个带给那天让我们去他家里的孩子吧。”
景元接过来,仔仔细细地卷好插进书包侧边,却没急着走,赖在原地笑着问丹恒:“没什么要留给我的吗?”
丹恒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提起包回了招待所。一周后丹恒又像来的时候那样背着画板,左手拎着画具右手拉着行李箱,登上了来接他去车站的三轮车,景元站在招待所门口,在他上车前用力拥抱他,力道很紧,丹恒瞥见了他袖口没洗干净的颜料残余,眼睫颤了颤。
过了一个月,景元收到了邮差交给他的一个包裹。回家拆开后,他发现是一张捆起来的画。
景元愣了一下,呼吸变轻,小心翼翼地将画展开。
画上是一幅人像素描,画的是景元自己。
他听丹恒说过,丹恒主修的是油画,画的是风景,对于人像素描有基本的练习,但是远远不如风景油画那样擅长。然而景元仔仔细细看着这幅画,他是外行人,说不出哪里好哪里不好,只是看到炭笔一道道在画纸上留下的轮廓,线条随着力道变轻,无数线条组成了他,那个在讲台上微笑着的景元,从丹恒那个靠着窗的座位望过去的景元,当景元在上课的间隙向丹恒看过去的时候,他也在看着他。
于是景元知道,他们还会再见的。
写在后面:是he啦,没想到刚好赶上情人节,顺便商稿卖得好大,景恒99
【龙吟岁辰霁春雪/刃恒春节210h】来年之约
下一棒:@鲈鱼游不动了
都市if,全文1.3w
新年快乐:D
+
雨声停了。
塑料雨衣的褶皱里,雨水成股流下,一双泥泞的皮鞋后跟着一长条蜿蜒的水迹,刃把鞋子脱下来甩在墙边,他进门的过程非常暴力,鞋子和墙壁碰撞的声音,还有锁舌处的炸响,宣示这里进来了一具活人。半墙大的窗面外是喧闹的市中心,汽车喇叭声不绝,但不妨碍刃的房子寂冷得像坟墓,丹恒说过,他这里缺少点生气,于是给了他一盆栀子花,养在唯一能收到阳光的窗下一隅,此时被天幕厚重的蓝色压着,莹白的花瓣也被蓝色浸润了。阵雨让窗玻璃上水汽迷蒙,隔世的水幕里他再一次被回忆侵染,浓烈的赩色后面,他突然忆起一个人的侧...
下一棒:@鲈鱼游不动了
都市if,全文1.3w
新年快乐:D
+
雨声停了。
塑料雨衣的褶皱里,雨水成股流下,一双泥泞的皮鞋后跟着一长条蜿蜒的水迹,刃把鞋子脱下来甩在墙边,他进门的过程非常暴力,鞋子和墙壁碰撞的声音,还有锁舌处的炸响,宣示这里进来了一具活人。半墙大的窗面外是喧闹的市中心,汽车喇叭声不绝,但不妨碍刃的房子寂冷得像坟墓,丹恒说过,他这里缺少点生气,于是给了他一盆栀子花,养在唯一能收到阳光的窗下一隅,此时被天幕厚重的蓝色压着,莹白的花瓣也被蓝色浸润了。阵雨让窗玻璃上水汽迷蒙,隔世的水幕里他再一次被回忆侵染,浓烈的赩色后面,他突然忆起一个人的侧颜,脸像莹白的栀子,陷入纠缠的幻觉是魔阴病的症状,应该立即服用Mara-V17粉压药片抑制,药就放在窗下面的柜子里,但他屈着单膝靠在窗边,想再看一会,雨幕后的人是否会转过头来面向他。
【看向我——饮月。你以为能轻易一笔勾销么?你可是与我有过那种约定。】
梦厄差点控制了他的躯体,这时手机心有灵犀地响了,堪堪令他清醒。来电他一律不接,除了设置了特殊来电音乐的丹恒。刃几乎不假思索地按下接听键,好像慢一秒对面就会挂掉这个电话,丹恒确实做得出这种事情来,事后只会嘴硬说打错了。刃对着暗蓝色的暮景抿笑,语气极其轻佻,心绪却异常稳慎。“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难道是想晚上约我去你家?”
不知是否被他的话冒犯到了,电话那头长久默然,“不是来我家。”
“是来宠物医院”,他仿佛咽下了很多碎玻璃般的情绪,囫囵说道:“烤冷面死了。”
“......哦?”原来是为了那只小猫。刃思索了一下,“把定位发给我。”
“毕竟是你带回来的,我想,你应该见它最后一面。”丹恒说,声音不温不冷。
刃想起那只黑色的小猫,是他送给丹恒的。丹恒楼下有一家卖烤冷面的小吃摊,刃经常坐在摊边一边吃烤冷面一边蹲守他,那只小猫的眼睛有点像丹恒,蹭着他脚边可怜兮兮地转圈,于是刃给了它一点吃的。等到丹恒路过摊面时,他想假装没看到刃直接走过去。
刃也不知道今天要拿什么理由搭话。“等等。”他把小猫抓起来,它“喵”了一声,被举着不知所措。“送你只猫。”
“我不会养动物。”刃说。
“呃......”善良的男青年无法拒绝一只流浪小动物水灵灵的眼睛,小猫也读懂了氛围似的可怜兮兮喵呜两声,被一人一猫,一赤金一圆黑的两双眼睛盯着,丹恒只好答应把它带回家照料。
“这是你捡的?它叫什么名字?”
“烤冷面。因为是烤冷面摊上捡的。”这名字多少含有点对丹恒平日态度的戏讽。
丹恒只是应和道:“你取名真随意。”
刃打出租到宠物医院,青年湿淋淋地陷在铁靠背椅里,较瘦削的身形像被椅子给吃了进去。看来是着急出门没有带伞,刃看着他的侧脸,丹恒利落的下颌线有着不近人的疏离感。
“你来了,它在里面。”他抬头,不聚焦的瞳孔随意看了刃一眼,动了动被雨淋湿的苍白下唇。
“先换上我的衣服。”刃用自己的黑色大衣把他包起来,他知道丹恒是真的喜欢这只猫,安抚别人不是刃擅长的,何况他们现在甚至连朋友都可能算不上,刃没有身份和立场去戳穿丹恒表演出来的冷静自持。不过他也没有拒绝刃的大衣。“你待会先出去,三月她们也来了,你别吓着她们。”
刃坐在隔壁的房间,女孩子抽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他听见那个粉头发的少女安慰丹恒别难过,问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会把骨灰带回家。”
猫没有了,刃突然感到空落落的,这意味着他不能以来看猫咪过得好不好和给猫咪带猫条等理由去丹恒家里。这只猫是他们现在唯一的联系了,他不想问,问丹恒送走了烤冷面之后会不会把他永远逐出他的生活。
火化事毕。刃跟着丹恒走进他的公寓房,在鞋架上找到了自己的棉拖鞋。今天过后,它会不会被扔掉呢?他有些戏谑地想。烤冷面很喜欢睡在刃的拖鞋里,刃的鞋码数很大,刚好塞进小小一只猫团,脑袋探出一半。它总是会被丹恒不厌其烦地拎出来,“猫窝明明也很舒服。”丹恒有时候不满它亲近刃多于自己,而刃很高兴,烤冷面越是黏他他的家庭地位就越稳固,猫喜欢他,丹恒喜欢猫,丹恒也许不喜欢他,但会把他留下。共处一室时,他们会心照不宣地避开两人之间最迫切的话题,刃在沙发上逗猫,看着小猫因为够不着他手里的猫条而泫泪欲泣的模样,温润的,透亮的眼睛,他斜眼瞥了瞥在切西红柿的青年,想要望穿他的眼睛,再见那平静湖水后的情感旋涡。倏然间西红柿的汁液溅射到了丹恒的衣服上,哼,刃把猫条塞进烤冷面嘴里,断定丹恒刚才肯定分心防着他了。“卡芙卡对付魔阴病很有一套,我最近的状态好了很多。”他突然打开话题,气氛微妙地变好,烤冷面在毛线堆里打滚,将自己缠住了,丹恒回答:“嗯。”他发现自己没有立场祝刃早日得尝所愿,他本身是他的病因之一。
没有人知道那场谈话或是交易的具体内容,卡芙卡也不例外,刃潦草地告诉丹恒艾利欧答应给他一个终结的未来。刃猜他想问,但肯定问不出口,关于他有没有向艾利欧询问他们的未来一事,答案当然是问了。
“这全凭你的心意来决定。多说无益。”
刃不甘心,自觉对丹恒做的已经够多。丹恒曾经在一个雾霾天发烧了,猫总是会钻进他的被子睡着,所以那一天它是第一个察觉到丹恒的不对劲的。烤冷面带着奶腥味的湿润舌头在他烫红的脸上舔舐,润湿他干燥的嘴唇,刃打电话去的时候,他还坚持说只是小毛病。“烧到四十二度。”刃捏着温度计,仍由自己发怒。“醒醒,吃药。”刃揪着他的头发,丹恒在吃痛的惊呼声中暂时远离了昏迷,烤冷面叼来了自己的奶碗,瓷白色,边缘有莲叶的花纹,刃用猫咪的碗给他冲药,在刃两天粗暴的照顾下丹恒终于退烧,意识清醒后,被子里不仅有一只猫,还多了一个人——
+
“这么晚了,你该走了。”
刃的意识就这样被丹恒有些逼人的逐客令捞出来,如沾满肥皂水的沉重衣裳,离开了对两人一起养猫的回忆,青年的声音伴着秒针喀嚓喀嚓的鸣奏,在此间冷冽的空气里变成能伤人的锐利形状。
确实挺晚了,凌晨四点,再过一点时间白昼就要开始换走黑夜,楼下卖烤冷面的小吃摊也会开始做早餐的生意,准备迎接自律的青年在五点半时的进店,丹恒要在六点去坐一个小时的城市交通抵达工作岗位,不管如何疲倦,今夜他大抵是睡不了了,而家里的男人正令他因为缺乏睡眠而紧绷的神经突突地跳动。
刃毫不意外地质问他:“这次我走了,是不是以后你也不会再让我来了?”
“对,如果不是必要,你就别来找我。”
说这句话时丹恒的面部肌肉超乎想象的僵硬,像极了受到大量伤害时的硬直状态,他反应迟钝的刹那,被刃暴起抓住了左手,“——不可能!”
男人疏于修剪的指甲发力地掐进他的皮肤里,刺痛得他咬紧了后槽牙,本来就不想在半夜因为暴力冲突闹出太大的动静吵醒邻居,丹恒太过克制,不仅挣脱不开还差点因为反作用力把自己送到男人怀里。
“我不想和一个用剑刺穿过我的人睡在一起,就是这样。”就好像做了关于午夜凶铃的噩梦后,醒来发现自家的电视机亮着雪花点。难以形容他在梦里被刃追着砍了八条街之后醒来看见的还是他的脸时,那种糟糕透顶的心情。
“就那几剑?”他笑里都是嘲弄,颇为不屑。“都不如我被你捅穿的次数多。”
熟悉的、令人不悦的狂傲气息。丹恒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裂开了,就像咬破了苦胆一样泛着恶心的青绿,他的名字曾经是枫,最后鳞片也像枫叶一样簌簌落下,是艳丽的浓赩色,孑然的光秃枝干,在尾随而至的凛冬里被轰然压垮。丹恒莫名其妙的胜负欲高涨,眼前的男人是想和他比谁流的血更多吗?!
剑与枪未出,眼光和肢体的对峙就已让两人出现了程度相同的幻痛,随着记忆逐渐恢复,丹恒对他的态度也从果断决绝变成无视纵容,等那穿心的一击等得太久,刃嗤笑他:“你玩不起?”不肯喜欢他的是他,面对他时下手越来越软的人也是他。
“你没得选。既然犯下了罪孽,再多的折磨,你都只有受着——”
“够了!”
丹恒发力把他推出门外。
“继续逃吧,饮月。”刃盛怒的脸夹在门的缝隙里。丹恒听见他又用那个名字叫自己,又恶意地去揭开他的伤疤,在紧锁的脸下静静地崩溃了,刃看得出来。他甚至希望他哭出来,说他确实怕他,又或者骂出来,说他确实恨死了他,可是丹恒什么也没说,依靠臂力合上了门。
“想逃便逃。”刃在门上重重踹了一脚,撂下一句狠话。“试试看你能不能甩开我!”
锁舌炸响,丹恒用拇指擦拭被刃掐出血的虎口,另一个自我疼痛地包裹住他。【我知道,不用你提醒,过去的我。看到他这样我也很难受。】一份情感丝丝缕缕地浸润他,他一度拒绝这种融合,拒绝持明的力量和在卵中睁开双眼前的因果。可是属于他的终究会在他的灵魂里枝繁叶茂,即使这对他而言就像生生不息的癌灶。丹恒终究还是丹枫。他以二律背反的观点去思考,最后究竟是失去了丹恒,还是获得了丹枫?他出血地吞咽属于丹枫的记忆,却不敢展现出一点对于过去的妥协,怕那些伺机而动的过去的幽灵会重新找上他。所有人对他的过往讳莫如深,只有刃去触碰了他深藏的东西,可惜最终变成了一段黑暗的经历去冲撞另一段黑暗的经历,刃的痛苦不能使他感同身受,他不想同刃共赏这种崩毁的美,而他曾经甚至忘记了应星的面容,回想起来时已经覆水难收。
痛与痛无法交融,就像一堵城墙与另一堵城墙的距离,中间阵列千军。
+
在楼下吃了一碗素面,清净的面汤上漂浮着几颗葱花,又是一个雾霭天,他在楼上看见刃的背影消解在乳色的烟尘里,连同衣摆一簇血红的火纹,他随即下楼,小吃摊里亮着橙红的暖光灯,丹恒顶着黑眼圈坐进去,边吃面边回想刃初次出现的情形,热汤上蒸腾的雾气弄湿了他的脸。
那个男人第一次出现,是在一次明目张胆的跟踪中。
被跟踪并不是第一次,但持明的密探大多小心谨慎,令他确信身后的人不是来自持明一族。
虽然行为是跟踪,可男人既没有找掩护物,和丹恒的距离也太近,丹恒向前三步,他走两步半,再走时他又立在原地不动,如此断断续续毫无章法的接近,在大约50cm的距离上,好像他只是在犹豫要不要拥抱前方的青年。街上行人寥寥,是开拓集团的后街,再走十五分钟就能到丹恒常去吃饭的小吃街,下班时的天光是难以辨物的蓝紫色,头顶上黄色的街灯因为失修而乍闪乍熄,从影子和手机映照的模糊形象来看,跟踪他的人高瘦且体格健硕,可能棘手,但他对自己的身手很自信,这样放任不管的话背后如覆薄冰,很不自在。
丹恒转身,为避免一转身就撞到对方身上而多往左边跨了一步,他看见男人的侧脸,猩红的视线追随而来,没有任何被揭穿的畏缩。
“你跟踪我?”他直接质问道,“别否认,从出公司到现在,已经足足二十分钟了,你不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吗?”
空旷的街道以风声附和他,这么宽的路,男人并非没有别的路可走。这个距离想要掏出刀具袭击他,他可是没有多少反应时间的。
“找到你了,饮月。”男人摘下纯黑的口罩,他的真容令丹恒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受,发色阴冷末端起火,卷曲的弧度似狼鬃张扬的野劲,刘海厚重,将猩红色的眼睛半遮住,因而觉得此人颇为压抑。明明是一张鬼斧神工的英朗面容,却莫名令人觉得不详,鬼气森森,而且他的眼尾有些耷拉,为这张脸添了一笔浓厚的阴郁。这张年轻的脸令他觉得那么熟悉,却陌生地可怕。
男人话后的信息量叫人悚然,好似他已经追寻他已久。而且他每个字都念得咬牙切齿,令丹恒变得像被狼牙死死咬住的兔子。
“你也是来找丹枫的......不管你们有什么仇怨,我是丹恒,依照持明的规矩,丹枫已经死了。”
“哼。”男人挺拔的鼻梁下哼出一声,“那又如何?你与我之间还有未了的事。”
丹恒以为还有谈话的余地。“斯人已逝,你不要过分纠缠。”
“你忘了,我会让你想起来的。”他抓住青年的小臂,力度很大,就像抓紧属于自己的东西,丹恒的应激反应发作了,掏出长枪在男人的黑色风衣上留下一条细长的血痕,击云还是太锋利了。
没有多少怀着好意的人会来找丹枫,谈话不欢早在他的预料之内。“我不打算想起任何事。”
男人愣愣地凝视那道伤痕,好像只是看着一笔令人不悦的街头涂鸦,忍到不想再忍的时候他就会放任自己的失控,还是失控的时候更有活着的感觉,浓烈的痛感,被记忆回旋撕扯快要到极限的时候甚至能感受到一丝丝终结的希望。然后所有的一切戛然而止,他的身体暂时承受不了更多,开始将分崩离析的神经元和细胞体重组,等到卡芙卡蛊惑的声音响起,就又从一个黑梦中醒来了,魔阴如潮水涨落。
他唤出一柄乌色的古剑,剑身上肃杀气息令丹恒警铃大作,一开始只是他自我保护的反应有些过激,要不是刃的魔阴突然发作,他也许会为此道个歉。
被男人持剑追到一个车库里,从疯狂之人逻辑不通的碎语里他分不清男人的目的,究竟想从他身上获得什么?
“战斗就是熔炼,洗去杂质,暴露你真正的面目!”剑刃坠下,就像万钧的真相劈开他嘴硬说的谎言,“如何?在一招一式中找回原来的感觉了吗?”
这熟悉的招式和路数,身体仿佛被丹枫夺去了,回应着刃凌厉的攻击,如默写一样流畅。难道我真与他对战过......
很多很多次?
“很好,很好,饮月,你已经完全想起来了,如何战胜我,如何......杀死我!”
在转瞬即逝的片刻,他犹豫了,枪尖侧偏过去,放弃了轻而易举就能饮到的鲜血,刃却没来得及收手,乌色的剑身刹那没入了丹恒的身体。
他只咳了几声,强压着翻江倒海的呕吐感。这点痛他早就习惯,在那饥寒与折磨交迫的童年禁闭生活里。“我没有......想要杀你。”剑刃在衬衫里洇入一片红色,丹恒向后倾倒,男人看着他的血一瞬失神,然后笑了起来,笑和他红色的眼睛一样扎眼。
“你是谁?”丹恒用含血的喉咙发声。丹枫的记忆里也没有这样暗色的发,这样刺眼的瞳,这样冷郁的笑。他想着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对着我的伤口笑,为什么这么想看到我悲惨的样子,你也和他们一样——!
男人万万想不到会被这样问,时隔多年,当他再次找到这人时,依然得到一纸空白的荒诞回复,过去的约定再也没有了后文。
“......刃。”他挥了挥剑尖,血自其而落,他将剑刃再次指向丹恒,可见的锋利令青年感觉到冷,也可能是因为快速的失血。“我不会放过你,丹枫活该去死,你也并不无辜。”
感觉脑中传来噼啪的炸响,疯狂的念头就像短路了一样瞬间散去,他再次清醒,从魔阴的混沌中想起自己是谁。丹恒失血昏迷,此时一剑终结他简直易如反掌。
丹枫活该去死,你也并不无辜。
丹恒大抵是听见了这句话的,刃悲伤地发现,这并不是他的真意,他与丹枫,再到丹恒之间,所为的不只是那笔旧账,可惜,在他们之间,爱与罪孽都太过模糊,恍惚到会混淆了穿刺与亲吻。
这是追杀他多次后,刃才完全想明白的事。
他与丹枫相爱过,现在也爱着丹恒。
+
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转了一星期之后,刃回了自己的住所,这间房子是那个叫卡芙卡的女人给他的,她隔一段时间还会来看看,每次都会说:“哦,阿刃,你把这又弄得一团槽”。身为同事卡芙卡无疑是极好的,会帮他更换没用的家电,还会给他留下一衣橱高定的衣服。
刃在衣橱里找到了一条红色领带,一双红底皮鞋,一副墨镜和一套黑色西装。
衣柜上贴着便签:来参加宴会,不要迟到哦。
房子里还多了别的东西,萨姆送给他一箱腊肠,一块零件和一张手写贺卡。
【多谢你在耶佩拉的枪林弹雨里掩护我,祝你来年一切顺遂。(微笑脸)】显然他还不是很会用手画表情包,又觉得没有表情包很不自在,笔迹歪歪扭扭的,像儿童画。【又:腊肠是年终奖,艾利欧说他暂时开不出工资了。】
银狼也给了他一箱腊肠。【刃,我不想吃这东西,都给你喽。勿谢。另,泡泡糖一盒,不喜欢说话,先从动动嘴开始吧,每天把嘴巴闭成一根线你也不嫌累......】
【以及,预祝新年快乐,帮卡芙卡和萨姆也说。】
刃没有什么时间观念,新年快到了,他打开手机日历查看,确实如此。他叹着气躺下,躺在地板上看着天花板,放空了自己半晌,才站起来换衣服。
西装非常合身,刃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倒是很久没有穿过出席正式场合的正装了,上一次,上一次是......
他想起那个有龙角的男人为应星整理戗驳领时的笑,在新型金人发布会的时候,丹枫抓着他的衣领踮脚吻了上来......
该死,怎么又想到他了。
他在卫生间里冲了十五分钟的凉水,头发倒是洗干净了,对那人的回忆却粘黏在大脑上,他又大费周章地把衣服烘干,在镜子前整理平整,发了一张自拍给那个人。
【卡芙卡说我今天很体面,你觉得怎么样?】
丹恒在姬子家里参加集团团建,姬子和瓦尔特在切菜,三月在摆盘,丹恒在找火锅用的燃料。不回复的话刃大概会穿着西装直接撞破他家房门的,丹恒并不想被邻居以为是招惹了黑社会的麻烦住户。
【还行吧。】
屏幕那头的刃嗤笑一声。【很敷衍,不过至少你没有当作没看见。】
【接个视频让我看看你。】
视频请求的铃声突兀地响起,正在把羊肉卷堆成小山的三月七瞅了他一眼,又专心忙活自己的事去了。
【凭什么,不行,我在团建,和朋友吃火锅。】
视频请求变成了语音来电,丹恒叹了口气,不爽地按下了接听键。
面对电话那头不是很友好的沉默,刃调整了一下情绪。“想来我这吃腊肉火锅吗?我这有两箱腊肠,吃不完。”
“那给我吧,我们这人多。”丹恒抢答道。
电话里的气息明显粗重了许多。“我问的是你来不来我家,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丹,恒。”
“还不够明显吗?我在这边,走不开。”
三月七的羊肉卷小山倒了,少女泄气地把桌子上乱滚动的冰冻肉片随意抓放在一起,“和谁打电话呢?”她注意到平时温和寡言的青年语气有些锋利。
丹恒再次顾左右而言他,“没什么要紧事,还有,三月,羊肉卷别堆太高。”
“我只是想见你,不然我平复不下来。”电话那头的刃说。
三月在后面好奇地探头探脑,丹恒不得不贴着屏幕压低了声音,“你又在想丹枫了,抱歉,我真的不喜欢被强迫想起那些痛苦的事情,我不会和你一起回忆的。”
“不喜欢......哼,不喜欢就真的可以逃出去吗?你敢说你从未受此所困?”
“和我说这些也没用。你也是,丹枫也是,我曾经也是,但我想走出来。”
“这就是你身上的变化吗?”
一股寂冷包裹着刃被魔阴点燃的身体,令呻吟止不住从他的舌上滚落。“啊......”
察觉到电话那头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你......怎么了?”丹恒问。
刃努力忍着胸中翻腾的怒意,“它又来了......那种感觉。”清醒的神智变成纷纷脱落的灰屑,在颅骨里随着狂热的风旋起舞。最后他咬着牙按下了红色的挂断键,“我先挂了。”
他囫囵吞下了全部的药片,由长生之城罗浮研制的魔阴病抑制药对他这样的特异个体来说就像老年保健品一样毫无用处,他拿起支离剑对着自己行云流水地穿刺,疯狂的因子终于在他的经脉中渐次死去,但他的身体也没有行动的力气了。
他看着自己破损的身体就像看着一个满是窟窿的蛇皮袋,而自己是被装在这支离破碎的袋子里的提线木偶,爱意什么的在魔阴的折磨下早已被摩钝,丹恒想要的他又怎么给得了?
......丹恒,什么时候你才会想起我们的约定。
我们的......婚约。
+
另一边,三月终于摆好了羊肉卷,“丹恒,你刚刚在和谁打电话?听起来很不妙的样子。”
“不会是上次那个大叔吧?”少女捂住嘴,“那个大叔看起来有点吓人哦,他不是来找你清算,偿还代价什么的吗......”
“什么?”灰色头发的少女弯腰偷喝了一口锅里的汤汁,“我二舅人很好的,还给我提前发了新年红包,足足一万星琼呢。”
夺少?
三月和星的话题很快转向了一万星琼,和刃的关系丹恒没有和她们详细聊过,甚至姬子和瓦尔特也没有多问,他只记得医院病房的门口,瓦尔特和刃谈过话。作为他躺在病床上的罪魁祸首的刃低着头,像是被老师教训的小学生。“如果这不是你想看到的......就请你保持距离。”他看见瓦尔特先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目光一转,看到了清醒过来的自己,神色变了一下,然后刃转身离开了。
事后,瓦尔特说把他送去医院的人是刃。
“我知道这种疾病,被称为魔阴身的长生病”,瓦尔特说,“像他这样还能保持清醒是很罕见的情况,虽然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建议你......谨慎处理,你们的关系不一般,多给自己一点思考的时间。”
通宵阅读资料的夜晚,丹恒分析着刃的行动背后的情感逻辑,案上是来自罗浮的,关于Mara struck的稀有资料,被魔阴影响的神智会异于常人,刃在堕入魔阴时的行为是否完全符合他的心意?他会不会像资料上的剑首一样,在疯狂的状态下犯下后知后悔的杀戮?
火锅咕噜咕噜的滚沸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三月在喊他吃饭了。
他决定拨通另一个电话。
“喂。是卡芙卡女士吗?”
“刃的状态有些不好,能否去看一下他?我有些......担心。”
+
丹恒把死掉了的栀子花铲了出来,倒进装垃圾的红色塑料袋里。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刃的房子,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空和冷,刃曾说他只是个冥游的人,不需要食物和其它让人感到温馨的舒适品,他只是把这里当成暂时的停尸间,总要有个地方让他等着被损耗的身体复原。
“阿刃又把衬衫弄脏了,不过幸好,我有准备很多哦。”柜子里有几十件堆放整齐的衬衫,毫无疑问刃是很少换洗衣服的,被他穿过的衣服大部分都不能再被使用。
“以现在的恢复速度来看,应该还是能赶上任务的。”
站在墙角的丹恒犹豫地发表了意见:“你们......你们不能这么把他当成一件无损的武器去使用。”
“嗯?”都市丽人打扮的女性转过头,丹恒下意识偏离了视线,以免陷入她幽邃的注视中。
“你似乎有什么误会,这样的生存方式,是他自己的选择,是他认定的“意义”。”
“不然,你能提供给他【意义】吗?”
话被女人三言两语堵了回去,“别紧张,我是说,你真的可以,为什么不试试呢?”卡芙卡话锋一转,“我很想知道,在你眼里,你们是怎样的关系?”
丹恒开始沉思,“一开始我以为他是丹枫的仇人,后来,随着我想起了一些记忆的残片和他始终不够果决的态度,我想......我们只是有些永生永世都理不清的纠葛罢了,世上认识他的人已经寥寥,所以他意识清醒的时候,会想来找我。”
“刃是个优秀的猎手,但我面对他时,我看不到精准的杀意,好像他只是想和我宣泄他的负面情绪。”
“不过......我不是很喜欢这一点......”
卡芙卡附和道:“阿刃真是个控制欲很强的男人,即使完全忘记自己是谁的时候也只想要得到你呢。”
对于刃不稳定的神智,卡芙卡显然了解更多,也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丹恒对刃的特殊性。“魔阴发作时,他对谁都一样,不过,你不太一样......阿刃其实很好哄的,为什么不试试呢?
我相信只有爱才可以化解一切矛盾哦。不要看着他的痛苦不管,因为你也是一样,你也在压抑那些记忆,你做的不比他好太多,回避会把自己累垮的,你们要互相坦诚一点啊。你知道他和那些人不一样,好好清算一下爱恨怎么样?”
丹恒:“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比起你们的口是心非,我更相信我的直觉。”
话中暧昧的指向搅乱了丹恒的冷静分析,令刚刚构建好的因果逻辑被卷入了情绪的风暴里,他突然渴望知道刃的想法,那个沉默的男人究竟在用每一次兵刃交接表达什么?用支离破碎的身体诉说什么?有什么事情他说不出口却又一直想让他知道?
“听我说,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抛去一切其他因素不谈,你究竟喜不喜欢阿刃?”
“我......”这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如果他不追逐你,你会彻底离开他吗?”卡芙卡追问。
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丹恒说:“......会的。”
卡芙卡认为自己说的已经够了,她经过青年的身侧,错落的高跟鞋哒哒声渐行渐远,将寂静留给房子里剩下的两人。
+
【▅ ▅ 年 罗浮市】
“为什么要来找我做体检?”
“我不想让别人碰我,顺便视察一下进度,我是说——【那件事】。”丹枫狭长的眼睛打量了一下四周,镀了铂的实验室,房间的质感像银色的太空舱,他不知道应星把倏忽的血肉藏在了房间的哪个角落,但它一定安全——他已经将这间持明族的财产批给应星一个人使用,其他人不得靠近。
“那件事情你大可放心,进展顺利。不过你当然应该来找我——玩弄你身体的机会我可不会让给别人。”
“唔”,丹枫仿佛被戳破心思,“随便写点什么糊弄老家伙们,就说我活得很好,短时间不会死,还能再压他们几百年——或者写我命不久矣也——”
嘴巴被人用食指点住。“玩笑不可乱开。”
阴影自头顶上投落,将他压进折叠的手术台,应星的脸遮住刺眼的手术灯,双手放在他的胸廓上,“来,吸气——呼气——”
“正常呼吸,你吸气那么快干嘛?你害怕吗——丹枫?我又不是别人......眼睛不用闭上。”
应星嘲笑他的窘态,不过这幽默帮助了他,总算将呼吸调整好了。“我们是不是很久没见了?”应星帮他将长发撩到脑后,带着凉意的听诊器贴上了皮肤,令丹枫呼吸一窒。
“好了。”应星将听诊器从脖子上取下来,丹枫如释重负。
“哼——我的爱人今天是任由我摆弄的小猎物。”应星真的很懂怎样唤起丹枫耻于开口的欲望,他笑着耸了下肩,拿起一支药剂,药剂管上字迹密如针脚,应星不得不凝眸辨认,趁着他的视线正不在自己身上,被戳中的丹枫慌忙偏头,抬首时应星正捉到这一幕,嘴角勾起玩味笑意。“晕针吗?”
“怎么可能?”
他笑道:“按流程问问。”
“其实我可以不用麻醉。”丹枫说,脸色有些红了,他令双腿化作了半截龙身,青光荧荧。
应星将丹枫放在自己身上,开始摸索尾巴上的那个位置。
“还是要一点吧。肠镜很痛。”
感觉龙尾根部瞬间的冰麻,温热的手掌在他尾巴上稳定住。
“唔。”
“我还没下手呢”,应星的声音就在耳边,“别紧张。”
即使十分熟练的他也有些担心,针会不会扎不进龙裔的皮肤,他用手抚着坚硬的青鳞,调整了呼吸稳定自己,动作轻缓准确。而丹枫只感觉身边的人熟悉而陌生,他抛去了所有可能令他分心的杂念,变得冷酷而高效,而他像实验中电路不通顺动作笨拙的金人。“再放松一点”,丹枫的腰部放松,直接倒进应星怀里。
“......我说的是尾巴,不是腰......你的尾巴缠住我的脚了。”用手指提示了一下,应星勾住丹枫的腰把他抱紧了一点。
“今天晚上和我回家。”应星在半麻醉的青龙额上吻了一下。“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你了,你真是......把所有心思都放在【那件事情】上了......”
+
“......丹恒?”
苏生的空虚感被惊诧冲走,刃支起身体,丹恒盘腿坐在他身边,等他醒来已经等了十个小时。
卡芙卡离去后的时间里他都在思考,回想着应星与丹枫的过去和之后刃在他身边的所有,刃对他的依恋和不肯宣之于口的感情,对他来说,实在太苦涩了。但是他试着说服自己,这是仅仅一句“我喜欢你”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只要刃也愿意——
“应星。”丹恒坚定地看着他,说出令刃五味杂陈的名字。
“你......想起来了吗?是吗?”刃字字逼人。
“既然你已经想起来,为什么要逃避,为什么要像陌生人一样避开我,我爱你啊,就算你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我也不会离开你的,我是你的从犯,所以看着我!”
刃捂住头,魔阴的影响还未完全消退,却帮他将心中想法一吐为快。
自幼在罗浮被监禁,被持明族中的势力暗中窥视,获得自由后的丹恒对于抉择的权力过分执拗。对于刃的希求,他无法不痛苦,无法不矛盾,他为什么一定要承担他的过去呢?对着发怒的刃,丹恒的胸口也颤抖起来。
因为......
因为他爱刃。
不能将应星与丹枫的一切都抹消,那样,他和刃的感情就——无论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都很重要!
改变名字也罢,不当龙尊也罢,但不能不用这力量去解决故乡的危机,不能阻止对刃的爱深入龙髓,他和丹枫已经分不开了,因为,因为没有童年的他,已经在丹枫的记忆里学会了责任和爱恨,丹枫已经完全成为了他的过去......
而且,即使,即使应星变成现在孽物的模样,也依旧是......
心匪石,不可转。
刃掐着丹恒的脖子令他看着自己,仿佛在质问丹恒:
难道致命的刀刃还不够引起你的注意?还不能进入你古井无波的眼瞳?
“哈——哈——”丹恒被放开,大口地呼吸空气,刃发作完了,疲倦地靠着墙跪坐着。
丹恒像猫一样谨慎地靠过去,抱住他。“我确实,确实见过很多无光的日子,不想被它们的阴霾紧追不舍,我没办法不恐惧你,除非,你真的愿意......”
“愿意再爱我一回。”
若是不想沉沦在这种退缩的遗憾里,就只能试试放下干戈,最黑暗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就算他们都卸下防备,也不会落得比过去更悲惨的下场。丹恒想,如果我再和他相对,也只会一直痛下去,毕竟在卵中有一道天生的伤疤,只有他才能吻好。
刃闭眼,将眼中的杀意收敛尽。“不用你说。”
“我已经再次爱上你。”
窗外是融冰的声音,冰块砸碎在马路上,这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但气候预报说不久就将回暖。
“我爱你,丹恒。”
在遗恨里熬了如此久,他终于又迎回了挚爱。
+
年末之日,阳光明媚,路上的积雪已经融化殆尽,丹恒穿着白色棉服站在星穹市欢乐谷的门口,将愁容半埋进针织衫的高领子里。
【星:不要紧张,虽然说是第一次约会(捂嘴偷笑)。】
【三月:多拍照片,要双人的哦!】
唉,约会的事情被她们发现还不是最要命的,更要命的是刃选的地方竟然是游乐园。
丹枫和应星也去过游乐园,这里面有什么深意吗?
刃来了,高领子的黑色卫衣遮住了嘴和鼻子尖,刘海遮住了眼睛。
“你看上去真的很像可疑分子。”丹恒吐槽道。
“习惯......了。”刃略显拘谨地解释,瞳孔不安地打量着丹恒,显然对丹恒的看法很是在意。
拜托,别再用那种,那种眼神看着我了。
丹恒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红了脸,刃纯情的样子实在是过于犯规了。
胸膛在长久的沉默里抖了两下,丹恒沉沉地呼着气,说:“其实还不错,按你习惯的来。”
对于二人今日约会的穿搭,刃倒是有更多可说的。他看着自己视平线上丹恒粉色的脸,突然戏谑地咧开嘴笑了。“你是不是穿了增高?”
“啊?”被一下子戳穿的丹恒下了一跳。
看着两人相似的海拔,刃拧起了眉头,二话不说把丹恒抱到了一旁的公园椅上。
不就是垫高了吗?被刃弄得有些无地自容的丹恒靠着刃的胸。因为在约会的时候不想低他一头,这样的行为有那么可笑吗?
“脱掉。”刃直接上手脱下了他的鞋,那种看着像嘲讽的笑真的令人很气,“穿了又怎样?”丹恒不服气地反抗道,想让自己的腿从刃手里挣脱出来。
“脱掉,不方便我亲你。我就喜欢压着你亲,而你因为比我矮,只能往下面缩,越缩被我抱得越紧,你不喜欢被人抱着吗?”
“原来如此,你只是喜欢欺负我罢了。”矮了回去的丹恒发现刃真的纯情不过三秒。
+
【▅ ▅ 年 12月31日 晚上 11:00】
“赌五千巡镝,他俩背着我们出柜!”
白珩拍着桌子,办公桌上的纸颤了一颤。
“真的吗?”镜流的眼睛始终在电子屏上游走,接连三杯浓缩咖啡下去,她脸上的低气压已经抑制不住要爆发了。在全公司都下班回去跨年的时候收拾剩下的烂摊子,也难怪她此时对这等八卦也不在意。
还连带着白珩与景元两个边摸鱼边陪她加班的可怜娃。
景元偷偷将镜流的第四杯咖啡换成了浮羊奶。三人的手机同时响起空间动态的提示音,景元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杯子差点没摔了。“应星发新动态了——”
“速甚馍啊?”
趴在桌子上的白珩将手机上滑解锁。
“哇哦——”
镜流疑惑地后仰,自转椅悠悠转动。
“他们出柜了——!”
冷清的办公室突然像放了炮仗,白珩揽着镜流僵硬的脖子,景元合上了她的电脑。
他们到底在欢呼什么?应星和丹枫?
——应星和丹枫!
“走阿流,我们去楼下——吃烧烤!”
“工作不干了?”
镜流无奈地被俩人欢呼着架走,索性将那些破事全放到脑后,庆祝俩好友的出柜日去了。
应星的空间里,置顶着一张自拍,是他亲吻着丹枫的脸颊,甚至还给两人p上了猫耳和腮红。
【我的龙(猫.emoji)】
+
【▅ ▅ 年 12月31日 晚上 10:00】
“你坐过摩天轮吗?”
“没有。”丹枫摇摇头,“你呢?”
“简直是明知故问。”
应星失去了父母,自然不会一个人游园,丹枫想到此处,攥住了心上人的手。今日有木星合月的天象,应星说带他去一个很高的地方看,最后把他带到了这。
【若木】是罗浮的地标建筑之一,神话中日落的地方,但论及高度,“其实这座摩天轮还没有持明公司的总部高。”
“我知道,但你不想在你的办公室里和我约会吧。”
“嗯,”丹枫点点头。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丹枫问,“你今天感觉不太对。”
面对爱人狐疑的目光,应星温和地笑了一下,“没有。”
其实是有的,不过还要再等一下,虽然他已经按奈不住了......但必须再等等......
“拍张照片吧。”应星转开话题,搂住丹枫,将手机举到面前。
“丹枫,准备好了吗?”定时器倒数着数字,丹枫紧张得像根木桩。
“别看镜头,看我。”
脑袋刚刚偏过去一些,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吻声,丹枫被猝不及防亲吻的一刻恰好被摄像头捕捉进去了,不是刻意的摆拍,两人亲昵的神态实在是太真实了。
趁丹枫没注意时,这张照片被作为出柜宣言挂在了应星的空间上,空间提示毕波毕波地涌进来,应星把手机静音了,并若无其事地锁屏塞进裤袋里,任由舆论沸腾去。
+
丹恒手上拿着刚才在打气球游戏里赢得的礼品,嘴里嚼着一块流心棉花糖。
他们刚从星穹市的热门打卡地,全市最高的过山车【星穹列车】上下来,这个季节坐过山车有些太冻人了,刃解开了他的大衣,将青年包裹进去。
他们在等今年最后一班摩天轮,丹恒抬头,摩天轮上装饰着变换颜色的霓虹灯,再往上看,云层稀薄,只是还不见月。
“过一下就能看到了,云会散。”刃说。“把你手里的热可可喝完,小心凉了。”
“嗯。”
好像,就快要想起来了。
丹恒感觉脑袋在发热,丹枫那一天的经历他全然记不起来,只是后来丹枫有把它写在日记上,是什么来着?
好像,想起来了。
▅ ▅年12月31日16 时
和应星一起坐云霄飞车,他叫我抱着他,但他下来之后腿有点抖。
▅ ▅年12月31日20时
和应星一起坐了同一匹旋转木马,被工作人员赶了下来,最后坐了相邻的两匹。
▅ ▅年12月31日22时
和应星一起喝了贩卖机里的苏打豆汁,我们吐得不相上下。
▅ ▅年12月31日23时30分
他带我进了一个全是玫瑰花的轿厢,总感觉他和工作人员事先串通好了......
应星说这个轿厢能在0点到达顶端。
我好像明白他要干什么了......
▅ ▅年12月31日23时59分
他把莲花形的戒指套在我的手指上,从手指尖推到指蹼。
▅ ▅年1月1日0时0分
我们看到木星合月了。
我们订婚了。
+
“准备好了吗,丹恒?”
刃的声音将回忆中的丹恒惊醒。
“唔嗯——!”
“喀嚓——”的快门声掩盖了亲吻的声音,丹恒面红耳赤地推开刃,却被刃拉进了怀里,“看看,拍得不错。”
这就是三月想看的,两个人的合照了吧。丹恒想到要把这张亲昵的照片给朋友看,慌忙锁上了手机,不去想自己照片上的表情。
“摩天轮在等着呢,我们走吧。”
刃握着他的手,紧紧的。
一切仿佛昨日所见,只是轿厢非常普通,没有花,没有木星合月,但是刃说,一定会在0点到最高的地方。
这一日,两人的视线一直相望,没有人避开,丹恒突然发现,看了一个人那么久,自己竟然没有丝毫倦怠。
“我想许个新年愿望,行吗?”刃看着丹恒,他的手放在大衣的口袋里,那里面有什么,丹恒想,一个戒指吗?
“你说。”
轿厢里面的灯突然熄了,让游客享受高处静谧的月色,月光薄淡,丹恒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喘。
就要到顶端了。
“我想和你结婚。”
“我等了太久了。”
曾经已经被他套牢了的丹枫,可是就那么溜走了啊。刃有些担忧,曾经答应过的事情,如今还算数吗?
只有丹恒知道,丹枫阖眼前的那一刻在想什么。
他在想,那个给他戴上戒指的人,还会不会来娶他。
“我愿意。”
“不过,我不想用过去的戒指。”
刃轻松地笑了,“我也不想,就简一点吧。”
刃在他的手指上绑了一圈红线。
“既然答应了......”
丹恒吻了吻手上的红线,截住他的话: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 ▅年1月1日0时0分
和刃在摩天轮顶端。我把家里钥匙给了他。
应星,丹枫。
我们新的一生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