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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坤诺从来没有被人爱过，他体验过最接近爱的事情是腹泻。

*预警：家庭暴力，原生家庭伤害，不健康的人际关系，以及其他可能造成不适的内容

在那个瞬间，他的父亲伸出手，很随意地摸了一下坤诺的脑袋。他的手很大，很有力，把他的人带椅子推得往前倾。他父亲很满意地笑了起来。他嫌他爸烦，怒气冲冲地拉了一下椅子，接着玩牌去了。坤妮斯在餐桌对面踢了他一脚，他狠狠瞪她，他父亲还在哈哈大笑。那天餐桌上花瓶里放着的花是红色的。

 

 

那个时候，有人拉了一把凳子，让坤诺坐下来，他太累了以至于不能拒绝。他最讨厌医院里那股的刺鼻味道，那白得让人恶心的墙壁，还总有人在走廊里哭，哭得他心烦。如果不是因为他很困惑，他几乎要大笑起来。有人在他面前推着一张病床很快地走了，他父亲被盖得很严实，管子从他的床单下面伸出来。坤诺很满意，瑞瓦肖之神终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给了他父亲一个惩罚。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要付出这样的代价，为什么他要拿坤妮斯来换。

 

 

坤诺真蠢，坤诺真的蠢死了，世界上怎么会有像他这么蠢的人。他父亲今天回家的时候很沉默，他想做点父亲最爱的汤让他好受一点。在他炒洋葱的时候，煮土豆那锅水溢出来了，他很快地去把火关了，被锅沿烫了一下。没有干净的碗了，他只好找了一个最深的盘子，在水龙头底下稍微冲了一下。他很小心地端着那盘汤出去，他爸坐在那里像一座山一样，看着他一言不发。坤诺觉得是因为盘子太浅，还有他的烫伤处很痛，总之在他把汤放在桌上前，他绊了一跤，盘子在地上打碎了，热汤洒在他的父亲身上。那种转化快得惊人，只要短短几秒钟。他看着他父亲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暴起青筋。他父亲站起来对着他大吼大叫，骂了一些很侮辱人的词汇，接着把手伸到腰间去抽皮带。皮带在空中发出“嗖嗖”的声音。他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因为他一点也动不了。他低下头尽力让自己变小一点。

 

 

“我来处理。”哈里说，他看了一眼坤诺，又回头继续和另一个猪猡说话，“他老爹不知道还醒不醒得过来，（然后他的声音压低了），后座那个小姑娘已经没机会了。这孩子没有地方去，就让他来我家吧，好吗？”“哈里，”另一个听起来更冷静的猪猡说，“你不能直接把孩子带回家去。这不符合规定。”“我知道，我知道，”哈里说，“我会想出办法的。”

 

 

他父亲把他扔进厕所里，他从地上爬起来的速度太慢了，又被踢了一脚。他父亲又吼了几句，说来说去就是那么些骂人的话，最后他终于走了。坤诺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知道父亲把公寓房间的门给锁上了。他勉强走到马桶那边坐下，借着昏暗的光看了一下伤口。身上到处都是红印，一开始的那几下很疼，后来慢慢就好一点了。他把袖子卷起来，让伤口在寒冷的空气中不那么烫。“嘿，坤诺，坤诺！”他往窗户那边看，发现坤妮斯趴在那里看他，眼神很关心。他试了好几下才发出声音：“坤诺害你没地方睡觉了。”“没事，这种事情难不倒我。我准备去你爸车里睡，他就没关过窗，后座睡起来可软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来？”他摇了摇头，知道父亲发现厕所里没人以后只会更加愤怒。“那好吧。明天我来找你，坤诺！”坤妮斯从窗户那边跳下去了。他从马桶上滑下来，觉得很寒冷。

他恨自己的父亲。他从来没有这么恨他。他永远也无法反抗他，他更大，更强壮，而且他是父亲，他拥有着一切。他发誓再也不会喊他“爸爸”。他在心里幻想着，也许某一天，他能长得更高，更有力了，他爸会缩进他的影子里。他要让他后悔，后悔他失去了一个这么好的儿子，他要让他为自己这么多年对他的伤害而自责，然后他要拒绝原谅他。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悲。他在瓷砖上蜷缩着，闭上了眼睛。

 

 

哈里给他掖了被角，把台灯关了，出去的时候脚步很轻。等哈里一走，坤诺就把被子踢开，他闷得很难受，这让他很不习惯。他凑到门上，听外面的声音。哈里和什么人正在小声说着话，两个人的语气都很安静。他很生气，他气得发抖，但是他太累了。他靠着门慢慢睡着了。

 

 

他的父亲真的也没有那么糟。他心情好的时候会陪他们一起踢球，他很强壮，可以在草地上跑一个下午。他有的时候喝了酒，脾气会有点暴躁。但是这也能理解，毕竟每个人都有失控的时候。是坤诺的错，他应该在父亲脾气不好的时候更小心一点。他不该走路的时候声音那么大，他不该乱动椅子的位置，他不该把汤洒在父亲身上。他要是不犯错父亲就不会打他了。是他没能做得更好。

 

 

晚上，哈里在厨房里折腾了很久，然后端出来一盘糊状的黑色面条。他们和面条面面相觑。哈里给某个人打电话去了，坤诺研究着哈里客厅里的电视。他努力装出不在乎的样子，但是还是很兴奋地看了几个台，这个时候接哈里电话的那个人也到了。金很熟悉地把夹克挂在哈里的衣帽架上，对坤诺抬了下眉毛当作打招呼，然后一边卷袖子一边往厨房走。哈里被金从厨房里赶了出来，他坐在坤诺旁边的沙发上，费尽心思地跟他没话找话式聊天。半个小时以后，他们三个一起坐在餐桌旁吃面条。哈里真的很能说话，而金好像是个聋子一样放任他讲个不停。坤诺知道有东西吃的时候一定要抓住机会多吃，他拼命往肚子里塞，直到哈里停下来看他。

哈里很殷勤地帮金洗碗去了，坤诺坐到沙发上，随便调了一个台盯着看。过了一会他才意识到厨房里的水声停了。哈里用餐椅上搭着的毛巾擦了擦手，金跟在他后面。他们很自然地在坤诺两边一左一右地坐下了，哈里把手臂搭在沙发椅背上，金的一只腿翘起放在另一只腿上面。他们三个一起看那个实际上很无趣的节目，但是谁也没说出来。坤诺觉得自己得了腹泻，他想吐，他觉得很痛苦。他不喜欢这种东西。他害怕得不知所措。

 

 

有一次，他父亲把一条皮带打断了，他停下来休息了一下，对坤诺说：“你恨我是吧？”坤诺没动，他知道只要自己没有反应，父亲打累了就会走。他逼自己不要做出反应。他父亲说：“你恨我一点用都没有。你是我的儿子，你永远也摆脱不了我。你会变得和我一模一样。”他没有抬头，但他知道父亲脸上露出了笑容。

 

 

哈里让坤诺穿上新买的衣服，他不情不愿地穿上了，衬衫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但是哈里不停地称赞他看起来多么好，多么帅气，多么强壮，他难掩骄傲地接受了。他现在知道就算自己躺在沙发上，没能洗干净所有人的衣服，或者没把椅子摆回原来的位置，哈里也不会吼他，于是他躺在那里，看哈里在房里走来走去。哈里也穿了一件衬衫（比他大很多很多号，但是样子长得一模一样），手指抽搐着打领带，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看起来很紧张。他翻了个白眼，他知道每次哈里这么紧张一般都和金有关。

哈里开车带他去了一家小餐馆，金果然在那里。金穿了件西装，打橙色领带，小腹处的钮扣没有扣上。哈里看着金，一下子走不动路了，坤诺只好狠狠拽他，而金好像笑了一下。他们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一起走进去，坐到预定好的位置上。哈里老想抓金的手，手伸出去又讪讪地收回来。那张桌子有问题，有一条腿比其他三条腿稍矮一点，用点力桌子就会晃。椅子是固定在地上的，不能移动，离桌子的距离又太远。坤诺认为因为桌子不稳，还有椅子太远，总之当服务员把汤端上桌的时候，他抓勺子的时候打翻了汤，碗在地上打碎了，热汤洒在金的身上。

“跟我来厕所。”金说，语气里没有一点感情。坤诺骂自己真是蠢死了，世界上怎么会有像他那么蠢的人。金会生气的，哈里也会生气的。他逼迫自己不要做出反应。只要他们发泄累了就会原谅他的。很多人盯着他们看，他跟着金走到厕所里，金把门关上了，然后抓住坤诺的手。

出乎意料的，金掰开他的手指，一个一个手指检查着：“你没有受伤吧？”他很恐慌地摇了摇头，金哼了一声，再检查了一遍。然后，金拉着他的手，走到洗手台那里，帮他洗了手，同时也对着镜子徒劳地用水清洗西装上的汤。坤诺说：“坤诺问你你为什么不生气？”金低头看了他一眼，好像坤诺说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你没有受伤。我为什么要生气？”

哈里的声音透过厕所的门闷闷地传了过来：“呃，金，你别为难坤诺那小子。你要怪都怪我。我把衣服脱了给你穿吧，你千万别回去，我们的约会…咳咳！我们的晚餐还没吃完呢！”金对着坤诺笑了一下，他第一次看到金这么直接地笑，露出了牙齿。

金拉开门，哈里愣在那里，手还放在空中。他的眼睛不知道放在哪里，视线飘过金打湿了的胸口，又集中到金的脚下。金说：“领子。”

“……啊，什么？”

“你的领子歪了。”金很耐心地说。

哈里低头去看自己的领子，金在那个时候抓住了他的领子，拽着他让哈里弯下腰来，然后在男厕所门前吻了他。这个吻结束的时候，他舔了哈里的下嘴唇。然后金放开了他，他把西装脱下搭在肩上，往外走了，对着他们挥了挥手背。

坤诺以为哈里会昏过去。等他好不容易拉着哈里回到餐桌那里，服务员告诉他们单已经结过了。他们打包了剩下的食物，哈里一边飙歌一边在公路上很欢快地开车，好像今天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一天。几分钟以后，他们开进了海里。坤诺坐在公路边听着海浪声等吊车过来，哈里被海风冻得鼻涕都留下来了，正在单脚蹦跶着为自己产生热量。坤诺又裹紧了一点哈里的外套，心想他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跟了这么个爹。然后他突然愣住了。

 

 

坤诺醒来的时候，发现哈里站在卧室门口看着他。房间很暗，他的神色很模糊。“坤诺，”哈里说，“你的父亲醒了。”

那天晚上哈里让坤诺多看一会电视，自己帮他打包了所有东西，箱子塞得满满的。睡觉前哈里帮他掖了被角，把台灯关了，出去的时候脚步很轻。第二天他开车送坤诺回去，他在坤诺熟悉的公寓前停了车，解开安全带，无言地拥抱了他。坤诺死死咬住嘴唇。他想说点什么，但是试了好几下，都没能发出声音。

坤诺往里走了几步，看见他的父亲站在公寓门口，看起来很累。他的父亲穿了一件有领子的衣服，他从来没看过他穿有领子的衣服。他的父亲看见他来了，很自然地挥手叫他进去。一开始，他觉得很困惑，紧接着的是愤怒。他的父亲难道不知道自己对他做过什么吗？他的父亲难道不知道自己伤害了他吗？他为什么表现得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他的身体很自动地往屋里走，越往里走他越能看见更多屋里的样子。家里还是和原来一样，桌子、椅子的位置都没有变化。餐桌很沉默地站在那里，最近一次他和父亲打扑克就是在那里。他又往里走了一步。桌布上有一块污迹，是棕色的。椅子上落着灰。他再往里走了一步。桌上的花瓶里摆着红色的花，花已经枯死了。

他突然想起坤妮斯在餐桌另一头踢了他一脚的样子。那天桌上的花就是红色的。坤妮斯死的那天，坤诺没有哭，没有什么反应。他以为自己不再会有什么反应了。但是今天他只是想起了花的颜色，眼泪就从他的脸上掉下来。他呜咽着把手指塞进嘴里，努力不发出声音。他的父亲已经坐在了沙发上，开始调足球频道，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

他跑出去的时候，哈里的车已经开走了。他记得自己跑了很久，在泥里摔了一跤又爬了起来。后面的记忆都很模糊，坤诺最后只是记得哈里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用尽全力地抱住他。他说：“我来处理。”坤诺骂他踢他，问哈里他懂个屁。他告诉哈里自己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父亲，他是他父亲的儿子。他的父亲把他绑住了，他没法融入别的家，但他也没法抛弃这个家。只要他的父亲高兴，他就能牵绊住他。

“我知道，我知道，”哈里说，“我会想出办法的。”

 

他们回到哈里的公寓，把封好的箱子又拆开来。坤诺很累，他很早就上床睡了。他醒过来的时候觉得挤得慌。他发现自己在床上缩成一团，哈里四肢伸展着占据了床的剩余空间。他狠狠地踢哈里的肚子，哈里睡眼惺忪地醒了过来，对着他笑，胡子都翘了起来。在那个瞬间，哈里伸出手，很随意地摸了一下坤诺的脑袋。他的手很大，很有力，把他整个人捞了过来，让他坠落在哈里毛茸茸的肚子上。坤诺挣扎了几下，但是哈里把他抱得紧紧的。他感觉自己得了腹泻，他想吐。他觉得好痛苦。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痛苦过。他觉得自己被狠狠揍了一拳。他根本配不上这种东西。

 

坤诺坐在沙发上，听浴室里传出哈里很难听的歌声。歌声戛然而止，哈里打开浴室门，很害羞地探出半个身子来：“坤诺，能帮我拿条裤子吗？我忘记拿裤子了。”他啧了一声，站起来往卧室走，打开衣柜找哈里的裤子。他真的接受不了哈里的穿衣品味，他用手指挑开一条紧身裤，又扔开一条豹纹短裤，试图找到一条正常点的裤子。他翻了一会，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哈里彻底地整理了衣柜，而这里面所有的裤子都不需要皮带。他不知道哈里是怎么知道的。

 

他开始在心里排练。比如哈里说外面风大，叫他多穿一点，坤诺会很不耐烦地大声回他：“烦死了！”然后他会在心里小声地说一遍：烦死了，爸！只有他有一次说漏嘴了。哈里放下了手上的所有事情，小心翼翼地低声问他：“你刚刚叫我什么？”他咬着牙说：“爸。”哈里露出了一种很奇怪的表情，就像是他的鼻子痒而不能用手去挠一样。然后他很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让坤诺措手不及。

有了一次经验，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很多。那一天金带他去警局。办公室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人，金让他坐在哈里的位置等他一会。坤诺说：“知道了，爸。”金没说话。接下来金做了一系列事情。他检查了自己的衣领，打开笔记看了第一页又合上了，反复查看了手表，把内兜里的所有东西一个一个拿出来再放回去。坤诺奇怪地注视着金做着这一切。然后金把视线集中回坤诺身上，他点了点头，说：“嗯。”然后金很仓皇地走了，背影有一种逃跑般的感觉。坤诺爆笑起来，笑声在没人的办公室里回荡着。

 

晚上，金又过来给他们做饭。他和他们一起站在窄小的厨房里洗盘子，哈里总想把水泼到坤诺身上，金制止了他。他们用餐椅上搭着的毛巾擦了擦手，很自然地去沙发上坐下，把坤诺夹在中间。哈里把手臂搭在沙发椅背上，金的一只腿翘起放在另一只腿上面。坤诺觉得自己的腹泻正在慢慢变好。他这次没那么想吐了。他们一起看那个最无聊的节目，他的两个爸爸偶尔会说上几句话，和坤诺一起笑。哈里伸出手，很温柔地把手放在坤诺的头顶上。这一次，他没有躲开。

　　*Thanks for your support

       *拉文克劳×斯莱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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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年九月一日十一点，前往霍格沃茨的火车都会在伦敦国王十字车站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出发。少有例外。

　　由于气流颠簸，前一天从中国飞往苏格兰的航班遭受推迟，斯莱特林五年级学生王奕差一点点就没赶上回校的火车。尽管在二十一世纪错过列车并不是非常严重的事情，但由于她体质一般，严重晕飞路粉和门钥匙，乘坐火车便成为了王奕的唯一选择。

　　眼皮很重，显然昨天的一番折腾让她并没有得到太好的休息。王奕的手提箱里整整齐齐装着她新购入的魔法袍，斯莱特林的刺绣精美华丽，她为自己的学院感到无比骄傲自豪。

　　对于任何人来说，开学都不是一件特别令人愉快的事情。尽管十一岁时王奕就进入了霍格沃茨学习，但在这件事情上，她仍然持有和麻瓜学生们相同的观点。

　　火车一路长行，回校的路程并不短暂。王奕眯了眯眼，收好她十一英寸长的黑胡桃木魔杖，准备小憩片刻。

　　王奕相信推着餐车徘徊的人不会这么没眼力见地惊扰她的美梦，因为她的名气在校内确实不小。作为为数不多来自神秘东方的纯血统巫师之一，不宜靠近是她身上贴着的最大标签。

　　只是她最近或许气运不好，总撞上些不顺心的事情。天不遂人愿，前一日王奕差点延误，今天又正好碰上了往她火药桶上摩擦生火的人。

　　霍格沃茨特快列车的车厢显然有些老旧，推门的声音略微有些刺耳。睡眠质量堪忧的王奕在第三次听见那非常让人烦躁的开门声时终于忍无可忍睁开眼，戴上眼镜的瞬间，她终于看清来人。

　　深蓝色长袍干净到一尘不染，衬衫领口也平整挺正，但女生的面部线条柔和温润，和王奕预想的西方面孔完全不同。

　　“不好意思，”她微微颌首，眉目清雅如画，“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You-Know-Who，Of course。

　　是的，王奕知道来人的身份。不仅仅是因为学院里的中国人寥寥无几。

　　周诗雨，拉文克劳五年级级长，O.W.L考试十门Outstanding获得者，《神奇动物之来自东半球》刊物特邀栏目作者，谦逊聪慧，美丽优雅，听说在古灵阁有一个规模不小的金库。

　　她的长相很有辨识度，尤其是在一众金发碧眼的面孔里。柔和的线条，眼神却坚韧，优秀的人气质自然也出众，王奕明白这个道理。

　　“我来得太晚，别的车厢已经满员，只好选择这里。打扰到你休息非常抱歉，希望你不要介怀。”

　　周诗雨在她对面坐下，她注视着王奕的眼睛，英文流利自如。微卷的长发披散在肩，似乎渗透出难以察觉的红酒的颜色。

　　“没关系，请坐吧。”王奕揉揉眉心的软肉，压下被惊扰的烦躁。她不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开火，良好的家庭教育不允许她这么做。

　　王奕直起身来，理了理褶皱的袖口。她的补眠计划临时有变，既然如此，总要做点什么来消磨难熬的等待时间：

　　“我想或许我们可以说中文？”

　　周诗雨朝她露出一个浅淡的笑，不难看出其中温和而礼貌的意味。她歪了歪头：“熟悉的乡音。”

　　王奕笑了一声，为她递上一块巧克力：“看起来，你好像也差一点就迟到了？”

　　周诗雨歪歪头，目光从窗外平静阔远的湖面转回她身上。音节拉长，她注意到王奕的用词:

　　“也？”

　　“噢，来伦敦的路上稍微遇到了一点波折。”王奕轻推鼻梁上微微下滑的眼镜，耸了耸肩。她的比喻新奇又形象：

　　“在不稳定的天气，飞往苏格兰的航班准时的概率就像在开学宴会上得到隐藏款的樱桃馅饼。”

　　“嗯……”周诗雨思索片刻，补充了一句。

　　“也像在樱桃馅饼里吃到没有成熟的白草莓。”

　　

　　

　　噢。

　　很有趣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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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没在开学宴会上迟到。

　　“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分院帽会把你指到斯莱特林。”

　　杨冰怡又一次嚼着黄油饼干晃到她身边，王奕擦干净她被饮料溅落、表面有些脏污的魔杖，挪开椅子，为她让出空位。

　　“我就知道你又要说这句话。”她身边的人自然坐下，丝毫不介意别人投来的异样眼神。王奕举起魔杖仔细观察了一遍，“每年看完新生分院后的保留项目。说实在的，你也不像个赫奇帕奇。”

　　确实。正常的赫奇帕奇不会和斯莱特林交好，更不会在晚饭时一头扎进深绿色的人群里，和蛇院学生一起用餐。

　　杨冰怡拿起桌子上剩下半块的菠萝蜜饯，发现上面残留了不知名的晶莹液体后嫌恶地扔掉，掏出手绢拼命擦着手指。

　　椅子被她弄得开始摇晃，不过王奕并没有受影响，稳稳当当地为自己倒了杯石榴汁。

　　“在某些时候，你不觉得自己更像格兰芬多？要知道，我们入学的时候分院帽对你可犹豫了很久。”

　　“那确实。”杨冰怡终于收手，她对那块被蹂躏得面目全非的薄布施完清洁咒，进行了足足半分钟的深呼吸。

　　 她努力回想当时的画面，不忘拭净桌面残留的饼干碎屑。

　　“差一点我就和你一个学院了，我还记得这老家伙一直在念叨，‘Slytherin?No.Gryffindor？No.Hufflepuff…Yes，Hufflepuff！’然后我就去了赫奇帕奇，它甚至都没有念拉文克劳的学院名。”

　　“没有给你报拉文克劳，是我认为分院帽尚未患上阿尔茨海默病的原因。”

　　“噢王奕，有时候我真想往你嗓子里塞一块粪石。”

　　“谢谢。如果你敢这么做的话我一定会偷偷在你的三明治里夹上一整串黑色甲虫眼珠。”

　　

　　

　　拉文克劳，一个非常特殊的学院。

　　鹰院看重成员的博学、睿智与精明，偏爱在学业上具有天赋的学生。他们偶尔会显得很奇特，在魔法的不同领域展现出具有强烈的知识兴趣。

　　因此，很多人认为这些围着深蓝色围巾的年轻人是书呆子，亦或是“怪人”。不难理解，一个只对知识表达出欲望的人，是无法融入寻常的圈子的。

　　王奕曾经在十一月的魁地奇球赛上和他们打过交道，或许是因为将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学习上，他们的魁地奇打得简直是一团糟。不过这群人确实在自己的领域中天赋异禀，杨冰怡最喜欢的魔咒学课上，拉文克劳的学生总是能把所有风头都抢走。

　　比如……来自东方的巫师小姐。

　　

　　王奕想起那个长发半卷的女人，微微挑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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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变形课教室位于霍格沃茨城堡四楼，与它毗邻的是黑魔法防御术教室、奖品陈列室，与独眼女巫通道。虽然后者已经因为暴露早已封闭，但城堡历史悠久，她相信除此之外仍然还有其他未被发现的四通八达的密道。

　　王奕又一次被时隐时现的旋转楼梯戏弄，差点崴脚的人来不及狠狠地报复地板，她马上就要在开学后的第一节课迟到。

　　斯莱特林地下室实在不能算是个好的休息去处，至少王奕是这样想的。狭长的空间一直延伸到湖底，房间中透着暗色调的墨绿的光。最主要的问题是这里离教室太远，作为一个爱睡懒觉的人，王奕要为了按时上课而比其他学院的学生还要早起十分钟。

　　Merlin's beard，这简直是折磨。

　　一路小跑，王奕总算赶在最后一道钟声响起前气喘吁吁赶到教室。变形学作为霍格沃茨课程中最危险也最复杂的学科，负责授课的教授可不会允许学生无缘无故迟到。

　　只剩下第一排的位置，王奕不得不接受事实，她抱着厚厚的羊皮笔记本坐好，无意间瞥见同桌的课本。

　　《高级变形术指南》？

　　……周诗雨？

　　她的随机同桌看起来和火车上一样漂亮大方，周诗雨弯着眼睛，心情愉悦地和她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

　　“看起来，你好像又差一点就迟到了？”

　　她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周诗雨拿着六年级的教材，也不清楚为什么她明明已经通过了变形术的O.W.L考试还要来上课。王奕平息着因为一路奔跑而加速的心跳，开口第一句话是纠正周诗雨。

　　“我们昨天才见过，不算好久。”

　　她扶着额头，压低声音：“抱歉，这次是我打扰你了。”

　　

　　王奕把她的笔记本翻开，左边是乱七八糟的字迹草稿，右边是整整齐齐的听课记录。她记得上学期教授给她们留了暑期作业，王奕已经完成了，只是太久没翻，现在忽然找不到她写在哪一页。

　　果不其然遭到了教授的冷眼，但还好没有扣斯莱特林的分。王奕被勒令明天前找到她旧的笔记，或者完成一份新鲜出炉的高难度试卷。

　　远去的的背影高大而消瘦，王奕紧紧握着她的黑胡桃木魔杖，把桌子上的茶杯变成一只嗅嗅幼兽后小声嘟囔了一句：

　　“变形课总是这样糟糕。”

　　开学第一课就教授这么难的课程，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教学设计，毫无人性。一旁的周诗雨把她的课本从弗洛伯毛虫变回原型，光滑的桌子上残留了不少那讨人厌的生物身上的粘液。

　　她施了个清洁咒，低声应和王奕：“你说得对，确实有点糟糕。”

　　能从拉文克劳身上找到共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头顶的吊灯摇摇晃晃，发出令人反感的嘎吱声。教授正站在后排批评一位赫奇帕奇，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回头，同时得出了“可怜的小獾”的结论。

　　“我记得上个学期印出来的名单上你已经通过了O.W.L考试，难道你还想继续N.E.W.T的课程吗？还是说你很喜欢这位歪鼻子教授？”

　　王奕凑近她，压低了音量。被教授发现有人在上课时交头接耳可没有好下场，她保证她一定会被关起码一个星期的禁闭。

　　“嗯······这不是几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事，”周诗雨慢慢挪动她的上半身，“不过可以说清楚的是，我对变形术没有特别大的兴趣，但如果成绩单显示的是Outstanding会比较美观。”

　　“……你们总是有些独特的追求和癖好，”王奕轻轻笑了一声，“那你喜欢什么课？魔法史？还是天文学，或者古代如尼文？”

　　“看起来你对拉文克劳有些刻板印象，”她说，“要知道其实我们更偏爱有趣的、需要转转脑筋的学科。”

　　周诗雨在她的书封上写下几个字，她把《高级变形术指南》推过去，放低音量：

　　“I like this.”

　　

　　笔迹整齐清逸，王奕看清她写的字。

　　魔咒课。

　　周诗雨尾指勾勾她的袖子，把王奕的注意力调了回来:“你呢。”

　　“魔药学。”

　　王奕补充：“似乎传统意义上的斯莱特林在这门课程都有一点天赋，嗯……好吧，传统意义上的斯莱特林名声也不太好。”

　　周诗雨很平静地讲出了她在魔法史课上学到的东西。

　　“我知道，在第二次巫师战争那段历史里，很多斯莱特林背叛了霍格沃茨的校训。”

　　王奕点点头，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虽然我们中的很多人确实狡猾又自满，乐于追求成就又抱有强烈的自保主义，但是不可否认，斯莱特林是非常优秀的学院。一直都。”

　　“所见略同。”

　　“能够在霍格沃茨学习的巫师都是非常优秀的巫师，我们不能因为前人的错误而妄自定下结论。从某些角度来看这是一种偏见，跟歧视麻瓜一样的偏见。”

　　她眯眯眼，正想继续补充些什么，忽然感觉背后一凉，有一道阴影罩住了她和周诗雨。

　　不太好的咳嗽药水的气味飘到王奕的鼻尖，与此同时，周诗雨一点点缩回了她要提醒王奕的手。

　　

　　

　　教授阴森的低语像秘鲁毒牙龙的叫声，他面上笑容的弧度完全标准，给人的感觉却没有半分温暖温暖。

　　“二位小姐看起来在我的开学第一课上聊得很开心。”

　　“现在，立刻，离开教室，去和长廊上的盔甲们一起罚站！”

　　

　　

　　

　　

　　-

　　阅后即焚。

　　

　　

　　【不知你那来自家族血统的天赋是否有在霍格沃茨的学习中得到更好的唤醒，我相信属于高贵东方血脉的能力正在静候你的掌握。】

　　羊皮纸在周诗雨默念出燃烧咒的那一刻变成灰烬，这封从遥远的东方大陆寄来的书信最后一段显然是在关心她的学习。

　　也许是巧合，也许不是。但大部分纯血统巫师似乎都拥有一些混血者没有的、上天赐予的能力。

　　摄神取念术是一种通过魔法研究他人多层次的思想、从而作出正确解释的能力，大多数巫师需要通过学习获取这种能力，而对于某些巫师来说，他们天生就拥有摄神取念的天赋。

　　比如周诗雨。

　　这可能来自家族遗传，她不清楚具体的真正的源头。但周诗雨已逝的曾祖母的确在历史上是一位有名的摄神取念大师，她也因此得到了在魔法部禁止滥用魔法司任职的机会。

　　在十一岁进入霍格沃茨前，周诗雨就已经发现了她特殊的天赋。读取人心，测试谎言，甚至用自己的想法来影响他人的选择。她能利用这种能力获取很多她需要的利益，看透或拆穿，只需要一个对视就能做到。

　　能力往往和责任相辅相成，只不过周诗雨从来没有打算用天赋来为前程铺太多路。

　　一个普通的特长，仅此而已。

　　

　　她平静地写完回信，收回羽毛笔，把被墨水弄脏的魔法袍挂起，周诗雨盯着这件穿了两天的衣服皱了皱眉，而后拿出魔杖对着前方轻轻一挥。

　　“Scourgify.”

　　污迹随着轻语消失，她的长袍顿时焕然一新，就连手肘处的白色猫毛都无影无踪。周诗雨上下扫了眼，才转身离开休息室。

　

　　

　　

　　霍格沃茨礼堂围墙高耸，直直连接着天花板。蜡烛飘在半空中，施了魔法的天花板看起来与外面的天空无异。拉文克劳的长桌人影寥寥，看来他们中的大部分仍然选择把用餐的时间花在学习上。

　　毗邻的长桌属于斯莱特林，周诗雨坐下，面前金色的光盘上出现了新鲜的食物。不过她想今天的家养小精灵大概来自法国，居然给她送上了这么大一碗法式杂鱼汤。

　　很可惜周诗雨对它不是很感兴趣。

　　她今天食欲一般，实话说，周诗雨对大部分西方菜肴都没什么好印象。她觉得这里的很多东西都只能用来填饱肚子，至于美味？她还不如在休息室用坩埚炖一碗牛奶燕窝。

　　不过挑食不是什么好习惯，浪费粮食也是。周诗雨拿起勺子正准备草草解决一下午饭，一份漂亮的粉色椰子冰糕就被放在了她面前。

　　“今天提供的菜品确实不太合我们的口味，要不要尝尝这个？”、

　　

　　周诗雨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王奕的领带打着完美的温莎结，她微微一笑：

　　“我上周末从蜂蜜公爵那儿买回来的，味道很像果冻布丁。”

　　

　　周诗雨嘴角扬起弧度：“救我于水火之中。”

　　斯莱特林从容地在她身边的空位坐下，王奕应该已经吃完了，她向周诗雨递来一个小甜圆面包：

　　“我让家养小精灵照着配方做的，一比一复刻，保证比你面前这碗鱼汤味道好得多。”

　　她不得不承认王奕的食物比礼堂的配餐有吸引力得多，周诗雨接过那个圆咕隆咚的表面嵌着干果的烘焙面包：

　　“非常感谢。但是···这是你让家养小精灵做的？”

　　今时不同往日，要知道现在霍格沃茨可是不允许不平等条约出现的。

　　“啊，不要往那种方向想，”王奕马上理解了周诗雨的意思，解释道，“我可不是会压迫妖精的资本家。”

　　她对周诗雨眨眨眼，看起来有一种狡猾的俏皮。

　　“你知道的，这个世界上没有金加隆解决不了的事。”

　　周诗雨看着她额头前乱了的一缕黑发，挪开视线，没忍住弯起唇角笑了笑。

　　面包的香气溢满口腔，周诗雨慢慢咀嚼后吞咽下去，又喝了一口南瓜汁。味道比厨房做出来的好多了，万能的金加隆。

　　“魔药课的作业你完成了吗？”她没忘记和身旁的人说话。

　　王奕满不在乎地耸肩：“不过是调几份生骨灵而已，小事一桩。”

　　“这可不是小事，生骨灵不是速顺滑发剂。我想教授一定很赏识你。”周诗雨眯起眼睛，像一条小鱼。

　　王奕舔舔嘴唇，对她的夸奖很是受用。不过她依然保持谦虚：

　　“每个人擅长的领域不同……你说对吧，魔咒小公主？”

　　不知道为什么，周诗雨听到这句话后一直在笑。这让王奕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的表述哪里出问题了吗？还是她说话的语调太滑稽？这个比喻不对吗？但印象里，她在魔咒课上的表现确实很优秀啊。

　　周诗雨捂住嘴，肩膀仍然在微微抖动。王奕还是不太明白原因，她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人围观后才松了口气。

　　“……嗯，我刚刚有说错什么话吗？”

　　“不，抱歉，是我没有忍住，”周诗雨微微偏过头，笑意盎然，“你真的很有趣，王奕。”

　　

　　“不过说到魔咒课，我突然想起或许我需要你的帮助。”

　　

　　

　　

　　-

　　帮助？

　　王奕看了看手里的魔杖，又看了看站在她对面的周诗雨。对方朝她点了点头，王奕一时不知道做什么回应，也对她点了点头。

　　周诗雨好像在偷笑。

　　……她不会又给周级长留下什么糟糕的、呆头呆脑的印象了吧。

　　王奕偷偷做了个深呼吸——这还是她第一次在魔咒课站出来。周诗雨需要一位搭档来完成安排给她的教学示范，这就是那天在礼堂里她指的Need Help。

　　对方的眼睛像小鹿一样清澈明亮，王奕很难找出拒绝的理由。

　　

　　举手示意台下的学生保持安静，教授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后严肃地开口：

　　“魔咒在巫师战争中占据非常重要的地位，战斗型魔咒是霍格沃茨必须要教授给学生的知识。只有真正体验过对抗才能最大限度感受到魔咒的奥妙与魅力，周，你和你的搭档必须要在战斗中专心致志，一旦有任何危险，我会叫停。”

　　她与王奕从长袍的内袋里拿出魔杖。

　　

　　“把它当成一场对决而不是游戏，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站在垒砌的高台上，和周诗雨同时点头。

　　

　　“现在，你们可以开始了。”

　　

　　王奕看见周诗雨眼神中的一些东西慢慢褪去，转变为某种坚毅的、不可磨灭的力量。她很少见到这样的情绪，那么作为交换，她也应当这么做。

　　

　　这是尊重，平等的尊重。

　　

　　她喜欢认真对待一场比赛，即使这或许不是一场真正的比赛。

　　

　　“Expelliarmus！”缴械咒的读音准确快速，周诗雨的魔杖顶端发出一道光，朝她劈来。

　　

　　王奕往后退了半步，用非常快的反应念出“Protego”，铁甲咒是一个非常实用的保护咒语，她用起来的熟练度不比一个正式的傲罗低。

　　

　　“Freezing Charm！”

　　“Finite！”

　　“Trip Jinx！”

　　

　　她和周诗雨一来一回，都留着手，没有用太过分的咒语。不过教授显然对她们的表现很满意，王奕的余光能看见她在微微点头。

　　说实话，对打的感觉可比她在平常课上枯燥地念教材好多了，酣畅淋漓，值得体验。

　　“Locomotor mortis！”

　　“Descendo！”

　　

　　王奕躲不开这个咒语，往后退了两三步，魔法袍的衣角在空中转了半圈，最后稳稳停住。

　　

　　周诗雨擅长魔咒，王奕知道她收了手，即使如此她也发觉周诗雨的天赋，不得不承认，非常令人惊羡。

　　来自拉文克劳的巫师，很漂亮，很年轻，很强……也很让人喜欢。

　　

　　她脑海中飘过这样的念头，王奕微微喘了口气，努力把分神的想法甩了出去。周诗雨却忽然停下动作，用口型对她念了句话：

　　不要分心。

　　

　　……

　　她怎么知道我在分心？

　　王奕还没得出答案，周诗雨的魔杖就又变了方向。这次她用的是放箭咒，这个咒语曾经在一次十九世纪的魁地奇比赛中刺穿了裁判的鼻子，王奕侧过身子，干净利落地把它躲了过去。

　　

　　“Transfmogrifian-torture！”

　　“Counter-charm.”

　　

　　周诗雨很冷静地用破解咒破碎了她的变形拷打咒。她和王奕的距离再次拉近，她注视着王奕深色的瞳孔，作出非常准确的预判。

　　她在王奕念出“倒挂金钟”的咒语前出手，周诗雨重复了一遍她刚刚用过的简单的绊腿咒。

　　按理来说王奕是完全可以用防护咒语来阻挡她的，但周诗雨收回手时看见她挥动魔杖——王奕念出的保护咒只发挥了微弱的作用。

　　她被那道蓝光击中后没有站稳，在周诗雨面前摔了下去。

　　

　　

　　

　　-

“我觉得你应该庆幸周诗雨没有对你施什么不可饶恕咒，不然照你这个样子肯定没有好下场。”

　　“能不能别说风凉话，好歹我现在也是个伤员。”

　　“什么伤员？呸呸呸，大惊小怪。摔下来扭到手腕而已，别乌鸦嘴，你都不知道我吓了一大跳。”

　　

　　杨冰怡在她旁边的椅子坐下，魔法袍的尾巴拖到地板。她听到王奕在魔咒课上受伤的消息后马上就赶了过来，那群斯莱特林的学生传得像王奕重伤将死了一样，害得她虚惊一场。

　　谣言的威力太过强大，她是真的害怕，不过幸好没出什么大事。杨冰怡削了个苹果，放到自己嘴里。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简单的攻击咒你不应该被击中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奕瞥了眼放在一旁的魔杖，没应声。

　　但她心里是有答案的。

　　

　　她的魔杖是用黑胡桃木制成的，这种原产于北美洲东部的木材的特性就是这样——当持有它的主人无法诚实地面对内心、或者想要自欺欺人，不能真诚地面对他人的话，魔杖的威力就会大大降低，无法充分履行它的职责。

　　当初奥利凡德把它交给王奕之后特意叮嘱了这一点，只是那会儿她年纪太小，还不清楚具体会有什么反应。

　　现在倒是明白了。

　　“三两句说不清。”王奕叹了口气，既然她的魔杖希望自己的主人能够拥有自知的、敢于面对矛盾的能力，那王奕自然要承认她不敢承认的事情。

　　

　　她稍稍抬起下颌，换了个话题:“你知道周诗雨吗？”

　　“知道啊，来自中国的拉文克劳，很漂亮，很有天分，我们獾院的院长每天都在夸她。”杨冰怡轻描淡写。她把吃完的苹果核扔进垃圾桶后，给王奕拿了一杯温水。

　　

　　“噢，”她舔了舔牙齿，“确实，她应该很受欢迎。”

　　杨冰怡有些疑惑地挑眉，不知道她为什么提周诗雨：

　　“怎么了。突然问这个干嘛？”

　　王奕歪头，努力不跟她对视。

　　

　　

　　“没什么，就是随便说说而已。”

　　

　　“呃······好吧。我可能，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她？”

　　

　　

　　

　　【那你没戏了。毕竟喜欢她的人能绕着塔楼转三圈。】

　　【什么意思。难道我条件很差吗？】

　　【追你的也能绕三圈，不过这不是重点。霍格沃茨早恋的人多了去了，我可没听说过周诗雨谈恋爱。而且理智一点，你见过几个拉文克劳不学习跑去找对象的？】

　　【……也没这么恐怖吧。】

　　【恐不恐怖你试了就知道了，被拒绝的时候不要来找我哭啊。我们赫奇帕奇虽然人好，但也不会接受你屈辱的眼泪的。】

　　【杨冰怡，你还是闭嘴吧。】

　　

　

　　

　　

　　-

　　

　　星月辉映。

　　

　　“还是很抱歉，关于那天魔咒课不小心伤到你的事。”

　　“这已经是你第四次道歉了，周诗雨。”王奕不太好意思地摸摸脖子。“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那确实是我自己的问题。不是你的错，是我当初分心了。”

　　她和周诗雨走在霍格沃茨城堡连接塔楼的那道走廊里，这里有一条路能直接通到拉文克劳休息室。只是周诗雨似乎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在快要到达尽头的时候扯着王奕转了个弯。

　　王奕看了看周诗雨的侧脸，欲言又止。

　　既然她还不想回休息室，那趁现在还不算太晚，两个人一起再多转转也可以。

　　周诗雨仰起头，和她并肩走在一起：

　　“当时大家被吓了一跳，教授以为你昏迷了还是什么的。大家手忙脚乱地围在一团······你的那位赫奇帕奇朋友听说以后从四楼的教室跑到医疗翼，看起来很担心你。”

　　

　　王奕耸耸肩，不置可否：“在医疗翼的时候她的确实实在在地说了我一通。”

　　

　　霍格沃茨城堡一共有142处阶梯，大小宽窄都不同。王奕小心翼翼地牵着周诗雨跳过那个上到半截就会消失的台阶，她们没有走到一楼的礼堂，而是往那道半封闭的长廊去。

　　周诗雨偏头：“你们关系很好吗？”

　　

　　“我和杨冰怡？是的，她是我在这里最好的朋友，”王奕回想了几秒钟，“她的母亲和我的母亲一起从布斯巴顿毕业，一起在魔法部工作。我们从小就认识，一起长大，一起接触魔法，一起来霍格沃茨上学。”

　　“用大人说的话，可以算是……？”

　　

　　周诗雨适时地为她结尾：“青梅竹马。”

　　“好吧，从某些层面上来说是这样。”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王奕斟酌片刻，又说：“但我们只是朋友。”

　　她像是在解释，但其实没必要解释。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诗雨听到这句话后心情似乎上扬了一些。

　　“我知道。”

　　“真的吗？”

　　“大家都知道你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噢。”

　　

　　长廊远处吹来一阵风，月光皎白，平静地湖面被描绘成银镜。王奕和她的视线汇到一处，又慌张地扭开头。

　　周诗雨似乎笑了一声，很短，王奕不确定那是不是风的声音。心底像被羽毛轻轻挠了挠，漫起了一片微弱的痒意。

　　

　　她余光瞥见王奕粉红色的耳尖。周诗雨抬眼看她：

　　“这周魁地奇比赛结束之后，你有时间吗。”

　　

　　霍格沃茨的第一场魁地奇比赛常常安排在十一月的第二个星期，这时候位于温带的苏格兰已经入秋，是一整年里最舒适的时间段。王奕很喜欢在秋天的学校散步，从温室绕到黑湖，在禁林旁边回头看，可以嗅到属于霍格沃茨的淡淡的苔藓气味。

　　

　　这所历史悠久的、见证了无数个世纪古老的咒语的学院拥有自己的魔法磁场，许多麻瓜使用的魔法替代品在这里都会失效。城堡里无法使用计算机和雷达，没有电和电子设备，就连照明使用的都是油灯。

　　夜晚的时候，城堡的礼堂也会点亮蜡烛和油灯，温暖明亮的光线像阳光一样均匀地撒下来。

　　

　　她反应过来，周诗雨好像在约她。王奕点点头，目光透露了藏不住的期盼：“有啊。”

　　“那可以邀请你和我一起去霍格莫德吗？”周诗雨很快接上她的话。

　　

　　王奕唇边的梨涡被渲染出暖意，她注视着周诗雨长袍翻出的深蓝色衣领，语气轻快又飘摇。

　　她调笑着开口：

　　“方便问为什么吗？”

　　

　　月色灿然，皎白的光描摹她温柔的侧脸。周诗雨说话带着江南的软糯，柔，却不弱。

　　

　　“想和你做朋友。”

　　

　　

　　

　　

　　-

上午第二节课下课，城堡二楼的魔法史教室里换了一波人，来来往往的人踩过走廊，上完草药课经过的赫奇帕奇们身上浮过一层清新的气味。

　　刚刚听完宾斯教授上课的王奕被眼尖的杨冰怡捉住。她抱着手臂，在好友面前来回踱步，俨然一副审判长模样。

　　

　　杨冰怡目光如炬：

　　“所以你就答应她了？这么轻易？”

　　

　　前一天晚上为了赶天文学作业彻夜未眠的王奕靠着墙，眼周的黑眼圈略微有些明显，她摊了摊手：

　　“嗯……我有拒绝的理由吗？”

　　

　　王奕屈着膝盖，姿势放松又随性。她怀里抱着她用了很久的羊皮笔记本，脑海中默念了一遍刚刚记下的十五世纪初巫师发展史重点。

　　魔法史作为巫师届公认最无聊最枯燥的课程，学生能保持清醒上完已经算是毅力出众。更不用说她们的老师是一位幽灵——宾斯教授说起话来呼哧带喘拖腔拿调，每次王奕听他授课，总是忍不住做梦。

　　今天她的状况稍微好一点，记了笔记之后没有再犯困。他们这节课刚好和拉文克劳一起上，周诗雨一个人坐在她斜前方，长发微卷，背影挺直，看起来毫无倦怠。

　　虽然魔法史并没有什么认真听课的必要，只需要把抄下的重点牢记于心就可以应付考试，但她周围的拉文克劳好像都不这么想。在这一群人中低头偷偷睡觉太明显，王奕没办法补眠，索性撑着脑袋开始听课。

　　顺便偷看某位女巫小姐。

　　

　　杨冰怡很快把她从回想拉到现实。王奕揉着眉间的软肉，她今天才第一次发现这只水獭这么爱操心。

　　“我觉得你可以再欲擒故纵一点，”杨冰怡为她出谋划策，“不要这么明显啊，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主动的人先吃亏。”

　　王奕很诚恳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好像没有。”

　　

　　······

　　

　　忍住。在霍格沃茨不能聚众斗殴。

　　杨冰怡看了眼走廊尽头的吊钟，没剩下多少时间在外面了。她忽略王奕对她的揶揄，决定长话短说：

　　“总之我觉得你还是保留一点主动权，不要太傻兮兮地之间凑上去。我为了你这门婚事可是操碎了心，找各种小道消息，你猜我知道了什么？”

　　王奕偏头看她：“什么？”

　　“你听说过巫师家族的遗传天赋吧。”

　　王奕当然听说过，毕竟她自己就是纯血统巫师。这也是王奕尤其精于魔药学的原因，那是属于她的、来自悠久血脉的馈赠。

　　她点点头，下一秒杨冰怡便靠了过来，和王奕站在一起。

　　已经有一半多人进了教室，几个和她相识的赫奇帕奇朝她看了过来。杨冰怡没有再卖关子的心思，她压低声音，同时从王奕手中抽走那本厚重的笔记本。

　　“周诗雨应该很擅长摄神取念。”

　　

　　她脚步一动，笑起来的模样完全就是一只水獭。王奕还没反应过来，杨冰怡就转身跑走了。

　　“笔记借我抄一下哈，中午在礼堂还你！”

　　魔法袍的衣角动了动，王奕看了眼手中孤零零的魔杖低头笑了一声，尔后摇摇头，迈步向长廊尽头走去。

　　

　　

　　

　　摄神取念吗？

　　那她会被拆穿吧。

　　

　　那就被拆穿吧。

　　

　　

　　

　　-

　　

　　她喜欢霍格沃茨温和的气候，不像坐落于欧洲最北端的德姆斯特朗一样寒冷，也不像卡斯特罗布舍城堡地处雨林潮湿炎热。这里四季分明，夏长夏木，冬落冬雪，春天的时候，禁林前的一整片草坪都会被和风吹拂成浅绿色。

　　十一月的霍格沃茨已经可以毫无负担地穿两件衣服，套上毛衣马甲不会再觉得闷热而是恰到好处的温暖。拉过钩的霍格莫德日被人在日历上画上红色圆圈，王奕离开床的时候还感觉有些不真实。

　　从斯莱特林地下室到拉文克劳塔楼，几乎贯穿了整个霍格沃茨城堡的纵深高度。她知道周诗雨不会晚来，但同样的，王奕不会迟到。

　　或许，是喜欢让原本等待枯燥的过程变得愉悦而温暖。

　　

　　

　　周末在这个巫师村庄寻找消遣的学生不在少数，学校和村庄之间连接的路留下了来来往往的脚印。王奕站在周诗雨身边，抬手轻轻推开了蜂蜜公爵的老旧木门。

　　就像鲁伯·海格认为霍格沃茨是世界上最好的魔法学校一样，王奕也认为蜂蜜公爵是全英国最好的糖果店。安布鲁修和他的妻子经营这里许多年，为巫师和学生们提供着甜蜜的抚慰。在黑魔王卷土重来的那段时间，巧克力的味道能让人短暂忘却惶惶不安的恐惧。

　　饱满的暖色调总是让人觉得心情洋溢温暖，铺在桌面上的格子羊毛毯看起来手感不错。她们来的时间刚刚好，店里为数不多的座位还剩下靠着窗口的那一个。

　　在霍格沃茨，并不是时时刻刻都需要穿魔法袍。在课后、寝室和假期时，所有学生都被允许换上自己喜欢的衣服。不过大部分人觉得麻烦所以总是穿着制服，这种不用花心思又不会出错的搭配格外受欢迎。

　　王奕整理好衬衫外套的领子，内搭的T恤干净平整。其实十一月苏格兰的天气总是阴天下雨，她和周诗雨带了伞出门，却无意邂逅一个完美的晴日。

　　她们在锃亮的椅子上坐下，等待店主呈上新鲜出炉的糖果和甜点。这应该是她第一次这么近地和周诗雨面对面，王奕偶然对上她的目光，又心虚似的挪开。

　　她忽然想起杨冰怡说的那句话，有关周诗雨的某些天分。王奕很难控制自己不去假设如果——如果这是真的，那她跟周诗雨的每次对视，都是一场沉默的坦诚。

　　客观的说，被看透的感觉让人很没有安全感，甚至可以称得上冒犯。

　　但倘若本就无心遮掩，那么自然无惧拆穿。

　　

　　

　　霍格沃茨连续下了这么多天的雨，今天终于难得放晴。周诗雨的心情肉眼可见的明媚，但或许不只是因为天气。

　　她捧着脸看窗外，很自然地开口:

　　“我一直很喜欢在周末的时候来霍格莫德，感觉像在家里一样放松。就算什么都不做，只是走一走都很舒服。”

　　王奕手肘撑着桌面，指根相互纠缠。她顺着她的视线向外看，有一对情侣刚好经过。

　　“其实夏天会有点热，我觉得在现在这样的天气过来就算是刚刚好。”

　　余光瞥见对面人的侧脸，王奕抿抿唇，接着说：“你经常一个人出来吗？”

　　“是啊，”周诗雨像是在回忆，她的语气似乎带着些慨叹，“不只是来这边，在学校里也习惯了一个人。”

　　“当时我没有像家里人建议的那样选择去布斯巴顿，自己来了霍格沃茨。入学的时候没有和我一起被分到拉文克劳的中国人，再加上那会儿我英语说得不顺畅，也害怕麻烦别人，慢慢地就独来独往了。”

　　周诗雨很平静地垂眸，像叙述一个普通的故事一样波澜不惊。但王奕能够体会到她没有讲出的那些沉默，那种漂浮在空中落不到实地的感受，即使现在已经渐渐消失，也曾在心底刻下过痕迹。

　　一个人漂洋过海，在语言不通的异乡独自学习生活，是她也曾经历过的经历。

　　只是她或许比周诗雨幸运一点，不缺朋友，也不觉得特别孤独。

　　或许是感觉到王奕微微下沉的心情，周诗雨调转了一点方向，她看着王奕，笑了一下：

　　“不过长大了就觉得还好，只是偶尔会很想念家里做的菜，虽然学校的菜肴样式非常丰富，但在中餐的提供上还是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王奕由着她的话头，表明了自己的观点：“有时候外国菜确实很让人…没有食欲。”

　　她们刚刚在前台点的甜食被摆上桌。用可可粉烘烤的坩埚型蛋糕散出醇香，摆在白色盘子上的滋滋蜜蜂糖流着甜液，南瓜汽水分别放在桌子两边，王奕拆开巧克力蛙，获得了一张西弗勒斯·斯内普的卡片。

　　“我刚来的时候也特别不习惯，杨冰怡跟我不在同个学院，妈妈寄的信也不是天天都能收到。斯莱特林的休息室总是很冷，我想家的时候就会在床上抱着枕头哭。”

　　她可能是有几分羞赧，说话的语速比平常快了不少，王奕低头给周诗雨切了一块蛋糕，依然没有把头抬起来：

　　“但是现在好很多了，斯莱特林是非常优秀的学院，我从老师们那里学到了很多，也交到了很多朋友，而且还……”

　　王奕做了一个不明显的深呼吸，她张着圆圆的杏眼，对上周诗雨的眼瞳，诚恳又真挚地继续。

　　

　　“而且还认识了你。”

　　“我很高兴。”

　　

　　

　　

　　——好奇怪，她居然会觉得一个斯莱特林像小狗。

　　但王奕真的太可爱、太可爱了。

　　那么动心也不能完全怪她吧，喜欢上这样的人，真的是非常好理解的事情。

　　

　　

　　——“我也是。”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周诗雨在霍格沃茨最高的那座塔楼停步，执意要送她回寝室的人也执意把她们从那里带回来的、蜂蜜公爵最好的巧克力塞给她。在糖果店相谈甚欢的两个人此时陷入一阵酸甜的安静中，明明刚才还一起吃了蛋糕、一起去三把扫帚喝了黄油啤酒，现在临近分别，却不知道该用什么作结语。

　　

　　不知道两个人在长廊里站了多久，只是一直在没什么营养地聊天，拖拉着不愿意说再见。直到有位在图书馆泡了整个白天的拉文克劳从周诗雨身边经过，一边回答鹰状青铜门环给出的逻辑谜语，一边用惊诧的目光注视着她和王奕，周诗雨才动了动，后知后觉地开始害羞。

　　

　　她的小指擦过王奕的，周诗雨犹豫了一会儿，耳朵红掉一半后勾上去，还没来得及细细感受，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松开。

　　触碰若有似无扰人心境，心跳早已濒临脱轨。明明在魁地奇决赛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紧张，今天却一反常态地好几次超出控制。

　　

　　蠢蠢欲动的心情是只要触碰就会心照不宣地明白的，只是当事人都默认不语，让它再缓慢地潜滋暗长。

　　

　　

　　告别因为紧张而变得仓促，周诗雨抱着那袋巧克力回了休息室。熄灯的夜里，她久违地做了一个散发着香甜气味的梦。

　　

　　

　　其实她不用摄神取念，就已经足够拆穿王奕的心。

　　

　　

　　

　　　-

霍格沃茨的学年结构与英国其他学校类似，均被分为三个学期，而学期之间是长短不一的假期。圣诞节和复活节假期较短，暑假则有九周，届时，所有的学生都会离校。

　　圣诞节与复活节假期并不强制要求住校，年轻的巫师们拥有自主选择权。大部分居住在英国本土的学生会回家和父母共同庆祝，留校的人不用上课，可以参加学校安排的圣诞节宴会。

　　除去开学和年终宴会，万圣节与圣诞节是霍格沃茨剩下的唯二的大型活动。

　　假期能够留在学校的学生名单已经被副校长统计好。还是和以前大部分时候一样，只有四分之一的学生会待在霍格沃茨，杨冰怡、她和周诗雨都没有选择回国。

　　苏格兰已经入冬，王奕早上从斯莱特林休息室赶去上课时，都要在脖子缠上一条厚厚的围巾。

　　生在中国温暖南方的人自然畏寒，尽管故乡不是位于常年气温较高的热带，但称得上寒冷的时节也并不算多。在英国的这些年里王奕已经习惯面对严冬，只是她嗜暖的习性仍在，没办法轻而易举改变。

　　圣诞节前最后一节室外课是保护神奇动物，她把自己裹成一团，拿着魔杖出了门。教授允许他们不带教材来上课，她在第一次见面就和学生们说过——

　　“这是一门‘亲身感受’至上的科目。”

　　她偏爱毛茸茸的生物，但也并不反感奇形怪状的神奇动物。上个学年她负责的那只火蜥蜴得到了很好的照料，王奕在这方面有很不错的天赋。

　　禁林的树木因为寒冬到来变得有些了无生气，下一个春天临门时又会开始复苏。王奕鼻尖微微发红，她踩着长靴拍了拍杨冰怡的肩，打完招呼后没有在赫奇帕奇的队伍停留太久，小心翼翼站到周诗雨身边。

　　

　　看到她，周诗雨并不掩藏惊喜的笑，她靠近王奕，说话间呼出的白雾在空中消散：

　　

　　“你来啦。”

　　“刚刚从休息室出来，外面有点冷。”王奕搓着手，感受血液聚集，温度一点点上升。她的语气亲切又温暖：“怎么到这么早。”

　　

　　“教授让我帮忙准备一些和马人交流要用的东西，”周诗雨轻轻抬了抬下颌，指向不远处，“你知道的，他们不喜欢被冒犯，所以要做好准备。”

　　

　　“嗯，”她动了动嘴唇，低眸一笑，“辛苦你了。”

　　

　　周诗雨戴着手套，其实她给王奕也买了一双，只是还没有送出去。她闻到王奕身上淡淡的魔药味道，或许是今天早晨上课她清洗坩埚时留下的痕迹。

　　

　　“虽然教授说了不会靠得很近，我还是有点紧张，”王奕做了个深呼吸，“感觉和马相似的动物我都会害怕——一时半儿还真没办法克服。”

　　

　　她没在撒谎。忘记哪个暑假，王奕在马场和这种动物接触的时候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尽管并不是所有的马匹都不温驯。

　　

　　“没关系的，不用害怕。”周诗雨像是感受到了她的不安。她摘下手套，握住王奕的手，轻缓地摇了摇。“我会陪着你的。”

　　

　　——

　　我会陪着你的。

　　

　　杨冰怡毫不留情地给了傻笑的王奕一个板栗。

　　

　　

　　

　　“我觉得你真的没救了，周诗雨一句话你就能梦游到现在。”

　　她搅拌着碗里浓稠的牛奶麦片，腾升的雾气带着香味飘到鼻尖。这么美味的午餐摆在面前，王奕居然能不动如山。杨冰怡扶额，她想她这位好友真的完蛋了。

　　“你不懂这种感觉，”王奕斩钉截铁地得出结论，平白无故挨了一顿说也没有和杨冰怡计较，“我有强烈的预感——而且占卜课的水晶球也这么说。我要有女朋友了，真的。”

　　

　　杨冰怡哼哼两声：“我要给伯母寄信，你居然扔下我先谈上恋爱了。”

　　“那我就不用浪费墨水了，我猜我妈妈一定会很欣慰的。”

　　“……你还是滚吧，王奕。”

　　

　　她压住狂跳的额角。真是越来越受不了王奕了。

　　

　　杨冰怡草草吃掉那碗麦片，又囫囵解决了碟子里剩下的那块圆滚滚的樱桃馅饼。她第一次见王奕这副样子，春心荡漾，不成体统。杨冰怡努力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对她翻了个白眼。

　　不过王奕不甚在意，她胃口不错，桌子上的沙拉被消灭掉一半。杨冰怡撑着脸，思考了几分钟，最后还是把胳膊肘拐了回来。

　　

　　“所以圣诞舞会你的搭档确定是周诗雨咯？”

　　

　　“嗯哼，我不是上上周就告诉过你了，她邀请了我，”王奕重复了一遍。她张开手，表情很是骄傲，“——是周诗雨邀请的我哦。”

　　

　　“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不用再嘚瑟了。”

　　

　　“抱歉，”王奕看起来并没有生出悔恨之情，“杨小姐大人有大量，请原谅我的得意忘形。”

　　

　　

　　“懒得理你。”赫奇帕奇忍下竖中指的欲望，擦掉嘴边的饼干碎屑，“明天晚上没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吧，你应该穿好礼服就会和周诗雨一起吃晚餐，然后一起跳舞，直到圣诞夜结束？”

　　

　　“非常完美的推测，滴水不漏。”

　　

　　“皆大欢喜，”杨冰怡拍了拍手，“那我就呆在寝室睡觉吧，我喜欢睡觉。”

　　

　　“理解，”王奕端起她装满了南瓜汽水的瓶子，和她还剩一半的黄油啤酒杯碰了碰，玻璃发出清脆的声音，“就像我喜欢周诗雨。”

　　……

　　真是没救了。

　　

　　

　　

　　-

　　十二课圣诞树在礼堂高耸地站定，冬青和槲寄生组成的垂花彩带挂满了墙壁，大理石扶手上永远不化的冰柱闪闪发光，魔法天花板飘下温暖而干燥的白雪。

　　

　　长廊中摆放的盔甲们被施了魔法，一有人靠近就会整齐划一地唱着圣诞颂歌。这个节日在魔法世界中并不具备太浓重的宗教含义，霍格沃茨只是将其当做传统的、重要的民俗节日对待。

　　

　　王奕身上那套欧式礼服没有很繁琐，简单的花边和纯粹的颜色已经足够修饰身段。她其实不太喜欢特别花哨的衣服，看起来费眼睛，还不好收纳。

　　

　　周诗雨或许和她奉行一样的信条，毕竟她的裙子看起来同样轻快又灵巧。东方面孔在人群里依然出众而显眼，悠扬的管弦乐中，她和周诗雨踩着节奏，慢慢跳起舞。

　　

　　像是寒冬末尾忽然反季开放的百合花，满溢的香气将人缠绕起来。

　　

　　她低头注视着周诗雨白净的脚踝，很轻地哼出一声笑。

　　

　　王奕在刚刚结束的晚餐宴会收获了一个巫师彩包爆竹，她从爆炸的包装里得到了一副巫师棋。烤土豆和蛋酒的香气盈满了整个空间，飞来飞去的幽灵们向所有学生送上了诚挚的祝福。

　　

　　而周诗雨在一片金黄色的暖光中对她说：

　　“Merry Christmas.”

　　

　　她其实对圣诞节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执念，来自东方的巫师心里有更重要的节日。只是她忽然明白了一些道理，时间的存在原本就没有意义，是特殊的人赋予了它意义。

　　

　　那么，此时此刻，圣诞快乐。

　　

　　

　　

　　周诗雨捏着红酒杯的细颈，轻轻碰了碰王奕的。玻璃撞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像麋鹿脖子上挂着的小铃铛。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王奕穿礼服的模样……坦诚地说，真的很让人心动。

　　鎏金色的刺绣沿着衬衫门襟布下，没有夸张的领花和珠宝挂饰，剪裁简单却很显身材。周诗雨想，如果不是因为现在有舞伴，王奕一定会在进场时就被人送上邀请函，共同踏上舞池中央。

　　

　　“临时学的华尔兹，还不赖吧？”她歪着头，笑意盈盈。周诗雨抿了一口葡萄酒，精心准备的妆面动人心弦。

　　

　　“纠正一下，是非常不赖。”王奕杯子里的是no alcohol饮品。她的长相偏向立体精致那一挂，暖色调的光打下来，衬得五官愈发深邃。

　　

　　王奕弯着嘴角。其实她不笑的时候会有点凶，什么表情都不做时让人觉得冷冰冰，真正靠近之后才会明白，她是恒温的抱枕。

　　

　　周诗雨比她稍矮一些，她抬眼看着王奕，恍惚间像看着一座坚硬的冰做的铠甲。然而这副铠甲在遇见她的时候就已经进入了融化倒计时，她从最初就胜券在握，一点一点注视着王奕为她瓦解的心。

　　耳边的音乐缓缓流淌，舞池里的搭档们仍然沉浸在这个美妙的夜里。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人，周诗雨动作很快，绒面的小盒子下一秒就落到了王奕的手心。

　　她抢占了先机。

　　

　　周诗雨眨眨眼，耳环上嵌着的细钻闪着光。

　　

　　“霍格沃茨的传统，好像二十多年没有提及了，现在可以算是重见天日？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王奕，节日快乐。今年的圣诞礼物没有包在袜子里，还请见谅。”

　　

　　

　　她的言语像缓缓流动的冰泉，王奕低眸，注视着那个礼物。

　　

　　她手掌很大，被拆开的盒子躺在中心，没有占太多位置，而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送礼者在她心中的席位再次膨胀。磅礴的心跳呼之欲出，掀起了巨大的海啸。

　　

　　大意失荆州，她不小心忘记了圣诞礼物这件事，周诗雨却为她准备了。

　　

　　她朝王奕心里那片湖投下了一枚鱼雷，把那片泛滥成灾的阴霾全部轰炸开来。

　　

　　王奕和周诗雨靠得很近，近到能看清她长而浓密的眼睫，近到甚至偏头就能吻上周诗雨的鼻尖，把她精心准备的妆容弄得一团糟。

　　

　　“谢谢。”

　　她收回手，很珍惜地握住那个盒子。她的语气有沉甸甸的重量。

　　“我很喜欢它。”

　　

　　“你喜欢就……”

　　

　　“也很喜欢你。”

　　

　　她其实准备了更好的台词，却在这一瞬间选择了重新解释，没有什么比流动的粼光闪闪的情意还要动人，如果真的要做出选择，那么现在就是最好的应答时刻。

　　

　　

　　“周诗雨，我喜欢你。”

　　

　　

　　王奕没有再等周诗雨拆穿她。

　　她自己拆开了她自己。

　　

　　槲寄生在头顶蔓开，而摇晃的风铃收到了回音。

　　

　　

　　

　　

　　“我也是。王奕。”

　　“我也很喜欢、很喜欢你。”

　　

水璇yyds

璇诞慢打，全靠脑补，现背向勿上升

微量左鱼

————————————  

1

说实话，收到礼物的时候段艺璇其实没有想象中高兴。

原因自然不是对礼物本身的不喜欢，朋友们忙里偷闲特地为自己生日选购的礼物里包含的心意比礼物本身的价值要高得多这一点，段艺璇比谁都要清楚。

略显沉默地接过杨冰怡递来的得物快递盒，完成了今日份助演的段艺璇还没来得及回答对方“先不要打开，猜猜看是什么”的反复叮咛，就眼睁睁看着杨冰怡在staff的催促下上了台。

什么嘛，一个两个的都这样。

心情有些烦闷地看了手里连外包装都没拆的礼物盒，段艺璇心里不满地嘟囔着。哪怕杨冰怡为了方便她拎回家用了她最喜欢的蜡笔小新手提袋装好，也消除不了一点她此刻的郁结。

强打精神告别了接下班的粉丝们，随着汽车的驶离，漫天极橙色的荧光海和一声声生日祝福被留在了身后。段艺璇关上车窗把自己陷进汽车后座里，垂眸凝视着脚边的两个礼物盒轻轻叹了口气。

她也知道，自己的埋怨其实没什么道理。

今天是姜杉的毕业公演，是她在这里最后的舞台，作为今天的主角理应受到大家最热情的送别。她自己亦是应邀来参与助演的成员之一，在后台也给这位同期的朋友送上了自己最真挚的祝福。

农燕萍是H队的一员，参加完毕业公演因为跟着H队的大家去庆功party通宵，把礼物提前给她无可厚非。已经升堂成功除去前缀的袁一琦则拍着胸脯表示，即使今天要赶三场也绝对会亲自到场给她庆生，知晓对方最近很忙的段艺璇也表示理解。

至于杨冰怡……

好吧，段艺璇承认，哪怕午场同样有助演的杨冰怡晚上还有一场公演，哪怕姜杉的毕业庆功party和左婧媛的生日party也都邀请了她，哪怕将礼物提前给自己或许是出于担心晚场公演延时赶不上零点，可她心里就是很不舒服。

看着包装袋上无忧无虑的蜡笔小新，段艺璇皱皱鼻子既羡慕又埋怨。小孩子可以毫无来由不管不顾地任性，成年人要考虑的东西就要多得多了，至少她做不到在明知杨冰怡今天如此忙碌的情况下还理直气壮地要求她必须陪自己过零点。

孤独使人清醒，拎着盒子回到家抱着布丁瘫在沙发上，摸着乖儿子软乎乎的毛望着天花板愣神的段艺璇这才咂摸出空气中若隐若现的酸味儿从何而来。

说到底，她会想这么多只是因为做这件事的人是杨冰怡而已。

2

跟杨冰怡认识到现在也快十年了，这个年纪比自己小五岁的小前辈一直是个不怎么懂浪漫的家伙。

黄浦江边的双人烛光晚餐，穿休闲服戴帽子口罩赴约这种煞风景没情调的事，对她来说算得上家常便饭。至于在两人暧昧不清的第一个重要节日里丢下她一个人跟着朋友去了北京这事，即便已经过去一年了段艺璇还是耿耿于怀气得不行。

所以今年七夕，她也有样学样一个人跑去外地找朋友，顺道在机场跟互联网妈妈们完成了云握，硬是过了十二点才回到了上海。虽说也有其他原因在，可其中有没有跟杨冰怡赌气的成分，段艺璇自己也说不清楚。

有时候连她也会对自己这种暗戳戳较劲的做法感到无奈，毕竟就算心里再怎么翻江倒海，向来注重仪式感的人还是卡在了七夕的最后一分钟，给微信置顶发一句节日快乐。

好在，那个从不让她的表达落空的人秒回了一个小狗表情包，呆呆傻傻的模样像极了屏幕那头的本人。

段艺璇其实对自己即将要二十九岁了这件事没什么实感，在这个仿佛象牙塔的地方呆了八年多，除了每况愈下的身体机能，只有在大型活动上见到越来越少的熟悉面孔和越来越多不认识的小后辈时才会感觉到时光的流逝。

仔细回忆起来，自己原来已经在这里度过了三分之一的人生，而在她回到上海后的每一个生日都少不了杨冰怡的身影。

从和其他人一般无二，到如今的压台出场，不知何时起，她们在大家眼中成为彼此之间无需言说的特殊存在。

段艺璇不禁想起去年她生日时收到的来自杨冰怡的那件礼物——那件她刚戴上不到三秒就英勇就义的金镯子。

虽然当时杨冰怡一直情绪稳定地安慰她黄金保值，还主动联系客服询问能不能维修，可段艺璇还是免不了惊惶无措，以至于在因为第二天还要参演王晓佳的毕业公演不得不赶回去排练的杨冰怡走后兴致明显低落了不少。

后来段艺璇一直想找机会跟杨冰怡道歉，即便杨冰怡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但不凑巧的是，那段时间发生了令她险些陷入噩梦轮回的糟心事，又刚好和杨冰怡吵架冷战，甚至因为要出国拍摄总选单两个挂脸的人不得不双双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因此留下了一系列缺德素材。

等到她好不容易闲下来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杨冰怡已经把“修好”的金镯子又给了她了。

在那之后她自己在网上查了很久，也托朋友问了金店的熟人，得到的回复无一不是掰成这样无法维修，只能回收补差价以旧换新。

看着完好无损的镯子和对面杨冰怡轻描淡写的“我就说能修吧”的表情，段艺璇默默地捏紧了手中的盒子，面上笑嘻嘻地给了她一个爱的啵啵，心里却酸酸涨涨的，仿佛吸满了某些本该从眼角流出来的咸涩液体。

镯子自那以后一直被她郑重地放在枕头下面，半夜失眠时段艺璇习惯了用指尖隔着空气描摹着它的每一处细节。甚至有次布丁不小心把它翻出来，还被她凶了一顿因此生了好久闷气。

不知何时起，杨冰怡在才算一个完整的生日已经成了她的习惯，普普通通的生日歌也因为少年人的低哑奶嗓变得独一无二。杨冰怡好像会魔法，平日里她随口念叨的只言片语，在生日时总能被具象化成一件件精心准备的礼物，让段艺璇觉得自己一直有在被她好好宝贝着。

今年又会收到什么样的礼物呢？段艺璇如此期待着，直到杨冰怡在后台给了她这个盒子。

今晚能否准时见到杨冰怡的不安压过了对礼物本身的好奇，说到底她所在意的从始至终就只有那个人而已。

她今年也会在零点的时候陪在自己身边吗？

再一次摇了摇盒子，一点都猜不出来里面装的是什么的段艺璇把脸埋进布丁柔软的腹毛上，自暴自弃地决定把这个问题丢给29岁的自己。

3

今天公演结束的还算早，不到十一点就回到中心的杨冰怡在妈妈们的提醒下关掉了直播，告别了留守儿童杨金金，艰难地扛上特地放在门口的电动行李箱，下楼和前往段艺璇家的那一批人汇合。

到了楼下毫不意外地看见了乌泱泱一群人，大家互相询问着彼此准备赴约的地方，看看能不能顺道拼个车，以拯救在抠门公司的剥削下所剩无几的存款。

王睿琦正站在那儿边看热闹边傻乐，抱着个手机噼里啪啦不知道在跟谁聊天。见她路过好奇地看了眼她手里的箱子，下意识问了句这是给谁的，然后在杨冰怡微妙的眼神里自顾自地恍然大悟后笑着祝她一路顺风。

杨冰怡被她这一番表情变化逗得哭笑不得，刚好同路的沈小爱拎着蛋糕进来说打的车到了，跟王睿琦说了句待会儿见后一群人分作几波各自离开。

给段艺璇的？到了目的地，见她辛苦帮忙搭了把手的沈小爱随口问道。

嗯，能骑的行李箱。杨冰怡抹了把脑门上的汗，扛着今日份最大件的礼物进了段艺璇家小区。

之前在机场段艺璇借了阿昕的骑着玩了好久，一边说着羡慕一边暗戳戳在某宝搜同款，看见价格之后不得不死心的样子杨冰怡在心里记了好久，因此这个对于女艺人来说容量小的可怜的电动行李箱早早就上了段艺璇今年的生日礼物清单。

除此之外今年给段艺璇送什么礼物这件事杨冰怡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延续去年的方针送保值的。项链因为舞台风格会经常换，戒指也怕一向粗心的姐姐不小心弄丢，想来想去还是手镯或者手链最靠谱。

她杨冰怡虽然因为在泰国的那句“不喜欢牵手”被段艺璇记仇了大半年，但借着暂时还没有被姐姐列入黑名单的握手腕，她还是很轻易地就锁定了适合段艺璇的尺寸。

黄金的镯子能掰断，钻石的手链应该没问题的吧，浏览着问“送礼物军师”要来的链接上的产品介绍小獭满意地下了单。

说起来那个快递盒，她因为担心姜杉的毕业公演延时结束，间接影响到晚场的公演导致自己不能按时赶到段艺璇家，今天特地带去了剧场后台。

本来还在纠结该怎么跟段艺璇说这件事，结果刚巧看到了农燕萍也把带来的礼物盒先给了她，小獭哥灵机一动顺势也递上了自己的。

这样就不会显得太刻意了，杨冰怡这么想着。

4

杨冰怡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个懂浪漫的人，十四岁就进了这里的少年人对浪漫的所有认知几乎都来自于那位比自己大了五岁的小后辈姐姐。

段艺璇很注重仪式感，对于这一点杨冰怡感受颇深。

印象最深的还是那年她生日，恰逢台风天导致中心停电，在连灯光都没有的中心里段艺璇用饼干零食给她拼了一个简易的蛋糕，兴高采烈地捧过来却发现朋友们给她买来了真的。平时那么活泼的一个人那天出奇地沉默，然后第二年默默在心里憋了一年的人终于扬眉吐气，送了她自己亲手做的奇奇蒂蒂蛋糕。

还有去年，因为公司的日常不做人行为而不得不在生日前一天大老远跑到外地办签证，即将二十三岁的自己身边只有宋昕冉一个朋友。没想到即便生日当天就能在上海见面，段艺璇还是联合助理姐姐大老远把替她准备的生日礼物一起带了过来，只为了让她在零点的那一刻能收到。

一直压抑着的委屈在看到段艺璇的弹幕时再也憋不住涌了出来，被姐姐给予的温柔和安全感包围的杨冰怡才真正理解了仪式感的意义。

笨拙的少年人磕磕绊绊地学习着如何给予教会自己浪漫的姐姐同等的回应，所以才有了去年的“天才蛋糕”、生活感满满的小王子夜灯和床单，还有那份象征着隐晦心意的金镯子。

今年生日前知道段艺璇要去韩国旅游的消息时，杨冰怡有过一瞬的慌乱和委屈，但理智让她很快与自己和解，只嘱咐姐姐注意安全玩得开心，像个成熟理智的大人半点没有提自己生日的事情。

可零点那一刻看到拖着一身疲惫站在门口的人时，杨冰怡还是没能控制住在口袋房间得知她提前回来时就雀跃不已的心。

见段艺璇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整块蛋糕，杨冰怡顾不上招呼其他人又给饿了一天的姐姐添了一块自己应援色的小猪蛋糕。

段艺璇永远是浪漫的，跨越国度而来的黑胶唱片里寄存着怎样隐秘的感情，杨冰怡只要对上她那双望着自己时总是亮晶晶的眼睛就能窥见一二。

擅于以歌寄情的艺术家怯于启齿的话被镌刻进黑胶唱片的唱纹里，期待着每当唱片被播放便能将自己的爱意一遍遍地说与她听。

今晚不光是段艺璇的二十九岁生日，亦是她重获自由仅剩一年倒计时的开始。虽然很想在零点的那一刻亲自为段艺璇送上生日祝福，但如果实在没办法赶上，那至少还有这份礼物替自己陪在她身边。

直到今天，杨冰怡终于和去年的段艺璇感同身受。

不过幸运的是，现在她有足够的时间奔向段艺璇所在的地方。

5

一群人偷偷摸摸拎着一堆东西准备卡点进门，却在楼梯间刚好被寿星本人撞见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呢？

一路上满脑子想着该怎么自然地送出那条钻石手链的杨冰怡不知不觉被众人顶到了最前面，扛着个大箱子一脸懵的人和蹲在门口摆拖鞋的段艺璇无声地大眼瞪小眼，最终在姐姐饱含笑意的挥手say hi里无奈扶额，尴尬地吐出一句“把门关上吧，就当没有发生过”。

好好的惊喜成了小品表演，不过好在段艺璇本人很开心，杨冰怡对翻车这件事倒也没有那么在意了。

作为布丁毒唯的杨冰怡一进门就和蹲在门口好奇打量众人的小猫咪打了个照面，亲热地抱起壮实了不少的脏馒头猛吸，等确认众人都进来并且关上了门之后才放心地将它放了下来。

点蜡烛许愿吃蛋糕过后，杨冰怡主动接过了cue流程的任务进入了送礼物环节，众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表示一定要在她之前送不然很难送出手。

抱着大箱子进门气势十足的杨冰怡无辜地眨眨眼，在大家的哄闹和段艺璇微笑的默许下顺理成章地再次成为了压台嘉宾。

热闹的拆礼物环节在氛围组的带动下进行地十分顺利，冯思佳的“薯条刮刮乐”凭借绝佳的创意和娱乐性成为了今晚的焦点。

在塞纳河人形锦鲤被段寿星雇佣兢兢业业地刮奖时，杨冰怡正在默默地拆着自己的礼物盒。其实刚进门的时候她就发现了，段艺璇把带回来的两个礼物盒好好地放在沙发边，很听话地没有提前拆开来。只要一想到段艺璇为了猜测盒子里的东西绞尽脑汁，却又因为自己的话使劲儿按耐住拆开欲望的模样，杨冰怡就不知不觉弯了眉眼。

“你在开是吧？”杨冰怡循声回眸，就见段艺璇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帮你拆开啊。”回忆起去年段艺璇撒娇似的抱怨礼物盒难拆，善解人意的小獭十分自然地替做了美甲的姐姐拆开了外包装，将里面红色的卡地亚手提袋拿了出来。

刚刚赶场成功的袁一琦左看看拆礼物的杨冰怡，右看看跟直播间粉丝互动的段艺璇，恍然大悟为什么今天杨冰怡会带一个得物的盒子上公演，合着是担心公演完来不及第一时间送上礼物啊。

眼尖的袁公子瞥见了显眼的红色包装，立马八卦心大起语气微妙地挑眉问，“维密吗？”

“当然不是啦！”杨冰怡瞬间脸色爆红，瞪了眼笑得暧昧的袁一琦。

最终替杨冰怡解围的是正在拆农燕萍礼物的段艺璇，话尾带着不经意的撒娇，“是什么？我刚刚晃了半天诶。”

“嘿嘿，今年也是保值的。”杨冰怡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在众人揶揄的起哄声中轻声道。

啧，有被秀到。吃着榴莲千层的袁一琦含着勺子表示这波隐形狗粮吃的有点撑。

6

段艺璇拆礼物的动作期待中带着小心翼翼，想也知道大概是去年因为太兴奋掰坏了镯子的后遗症。

“小的啊小的啊，不是大的，没有那么贵。”为了不让姐姐有太大的心理负担，杨冰怡状似不经意地说道。

“好，小的也很珍贵。”对这种好几层包装的盒子应付不来的女人开个礼物开得表情有些狰狞，又偏偏担心自己破坏王属性发作不敢使劲，只能求助似的看向杨冰怡。

好在一旁许杨玉琢经验老道，一眼就看出盒子的卡扣没开，段艺璇乐呵呵地笑了两声，炫耀似的将打开的首饰盒怼到镜头前向粉丝展示着，“哇打开了！是一个小链子！”

“帮我带上。”毫不客气地把盒子递了过去，理所当然一般要求着。

好吧，谁让杨冰怡永远不会拒绝段艺璇呢。

少年人认命地蹲下身把手链给她系上，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嘴角正扬着怎样无奈宠溺的笑。

“哇，好甜啊～”气氛组虽迟但到，一个个眼神暧昧地打趣。

逗得刚解开手链扣子的杨冰怡恼羞成怒，“你们搁这儿讲MC呢？”

段艺璇眉眼含笑上目线看着她，很自然地伸出左手乖的不像话。

“给你买的小的，没有能力买大的，以后加油。”

段艺璇凝视着蹲在身边给她系手链的杨冰怡，一脸认真地给她系手链的少年人语气稀松平常，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不得了的话。

这种就好像许诺了未来的话，真的很狡猾呢。段艺璇不着痕迹地咬了下嘴里的软肉，努力平复了一下胸腔里躁动不已的心脏。

好像杨冰怡一直是这样的，明明是个浪漫过敏的木头脑袋却总是能在不经意之间撩拨地她心摇神荡。

会在她兴冲冲买了一堆奶茶材料的时候去点外卖，也会在深夜为了找到受尽委屈负气出走的自己独自奔波；会在异国他乡的陌生街头对她说出“不喜欢牵手”，也会在争吵冷战时别扭地抛开面子主动低头。

这许多年的悲欢离合让那个曾经憧憬未来满怀期待的少年人成了如今这副温和稳重的模样。锐利的棱角被现实的沉重慢慢磨去，坚毅不屈的倔强底色却随着岁月沉淀，在时间的雕琢下呈现出如今的清朗温润。

少年人的脸被暖色的灯光晕染，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初见时那个黑黑瘦瘦的小女孩。段艺璇怔怔地看着，某一刻竟然有种被模糊了时间的错觉，她用力眨眨眼面前的人便又是如今她所熟悉的模样了。

白天的不安此刻悄无声息地被抚平，段艺璇抿抿唇无声地勾着嘴角，二十九岁的自己果真如愿以偿得到了问题的答案。

今后她也会一如既往地陪着自己度过一个又一个生日吧，悲观的浪漫主义者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于是，她笑着回应道。

好，以后加油。

文略长，一贯罗嗦，慎点

勿上升

xx

自从上一部自编自导自演的音乐剧爆火后，吸引了一堆的投资方，不是要求正在筹备的新音乐剧加入自己旗下的艺人，就是希望可以在音乐剧中加入穿插一些商品宣传。

当然，最头疼的是，有影视剧制作人伸出橄榄枝，想要买下音乐剧的影视版权。

在竞争中的几个影视剧制作人中，有的提出超级诱人的高额版权费，有的提出让她作为该音乐剧影视化的主要编辑，还有的连下一部她都还未着笔写完的音乐剧也想一起买了。

段艺璇不擅处理这些事，太多人的登门拜访，也造成了她的苦恼。

今天趁着没人拦截，早早的乔装出门窝在咖啡厅里。

闻着空气里溢满的咖啡香，她又重重的吸了一鼻子，让肺里挤满咖啡香气后，才满意的吐气。

她其实对咖啡没有特别的喜爱，但咖啡苦涩的香气总是能在夜深人静时麻醉她烦乱的神经。

抿了一小口眼前这杯忘了叫什么名字的咖啡，柜台点单的小妹妹说的新品，尝试一下也无所谓，不过倒是如她说的一般，酸涩中带点回甘，味道确实不错。

打开笔记本电脑，窝在舒服的沙发里，她正在整理思绪着她人生中第二部音乐剧剧本。

但老实说，她现在毫无想法，对于第二部音乐剧的故事主轴和角色的塑造都是一个模糊的状态。

敲敲打打了一阵子，意图从文字里寻找灵感，但貌似成效不好。她合上了笔记本电脑，打算伸个懒腰就转换阵地，却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她再熟悉不过，埋在回忆的深渊里，却总是寂静无声中悄然浮现。

段艺璇傻愣着维持双手聚在头顶的姿势，呆呆地看着那人。

她似乎也很惊讶，段艺璇明显感知到她的错愕。

不过，她还是先一步跨过人群，向她走了过来。

“你好，段艺璇。”

杨冰怡伸出右手，嘴角挂着淡淡笑容，像成熟大人般预先进行了客套的寒暄。

xx

从丝芭毕业以来，她独自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也已经五年了。

这五年里，段艺璇就如过往般燃烧着自己，努力的出现在各个演出节目里。

音乐节，剧场演出，综艺节目，甚至小短剧她都在五年里皆有涉猎，交出了一份不错的成绩单。

但要说最引起公众注意的，或是还是她上一部自编自导的音乐剧，不仅获得国内外名人的夸赞，也引起了一波音乐剧狂热。

她每每会在夜深人静时，打开微信置顶，写了一大堆，然后再尽数删去。

而微信的上一次聊天记录，还是对方一如既往准时的生日祝福。

似乎毕业后，本就嫌少的交流也随着时间和距离，变得贫瘠。

她有多久没看见她，有多久没听见她的声音，她不知道，只知道已经很久很久了。

久到她站在自己眼前主动和自己握手时都仿如隔世。

她不争气的鼻酸，却还是借着低头的当儿成功掩饰。

轻咳了几声，想努力掩饰自己的尴尬，她让自己尽量热情、努力活泼自然的回握了她的手。

可是当体感的温度触碰交接，她心底那自己都鄙夷的情感又压抑不住的抬头。

“好久不见。”她声音轻颤。

杨冰怡的手微顿，假装没有听到她情感的外泄，“嗯，好久不见。”

xx

成长是有代价的，就像你获得一些东西的时候，你也注定失去另一端的选择，这是世界守恒的定律，天平在做出选择后就再也无法维持平衡。

这个道理她是知道的。

所以毕业后，脱离了前东家的束缚，远离了粉丝的保护，独立闯荡在这繁杂的社会，接触了形形色色难以一语概括的人，段艺璇也终于被迫藏匿自己，变得不易交心。

而这些成长的磕磕绊绊，换来的是自己以前厌弃的官场客套，虚情假意。

她不避讳自己变成这样的人，可是她永远也不希望杨冰怡也变成这样的人。

她希望她保持炽热的赤子之心，永远坚持着自己的初心，勇敢的踏在追梦的道路上。

可是，眼前陪着自己一起品尝咖啡的杨冰怡，似乎还是被社会渲染了色彩，以往的光芒逐渐黯淡。

“最近好吗？”杨冰怡坐在她对面，一副正经的大人模样。

“嗯，你呢？”

“计划顺利的话，可能要出国一段蛮长的时间。”

“出国？”段艺璇放下咖啡杯，疑惑的看着杨冰怡。

身边的朋友并没有告诉自己，杨冰怡有出国的打算啊？

她只知道她在摄影业发展得不错。

“对，不过还没板上钉钉。”杨冰怡没深入说起这个出国计划，只是眼神不自觉的瞄向了段艺璇的包包，那里有个挂坠，是个小熊娃娃。

段艺璇顺着她的视线，注意到了她看着自己的钥匙扣，有点窘迫的抱在身前。

“你还留着？”

“嗯。反正还能用。”

杨冰怡笑了，但段艺璇却觉得那个笑容里有点苦涩。

那是她在她毕业时送她的礼物，让她务必妥善收藏。

她之前舍不得用，一直收在橱柜里，直到了前几天，看着满满当当专属于她送给她的礼物柜里，选了个最轻巧的随身携带。

睹物思人，或许就是因为如此，今日她见到了她。

杨冰怡还想说什么，却被打断。

来者是一个长发年长的知性女性，段艺璇见过她，在杨冰怡的微信朋友圈。

是一个专业摄影工作者，和杨冰怡常常待在一起。

她唤她姐姐。

杨冰怡看清来者，笑颜如花，眉眼弯弯的。段艺璇以前也见过这个笑容，曾经以为这是独属于她的。

不过，显然不是了。

xx

毕业前，她们之间就有了缝隙。

具体怎么去描述这个缝隙，五年了，段艺璇也无法厘清。

有点像“五十步笑百步”，当然不是说任何一方讥笑对方，而只是字眼上的她们亲密着却也隔着距离。

而这个距离，体感的越来越远。

她们不是没有针对这个亲疏感做过讨论，但每次段艺璇都会在欲深入的节点停下，而杨冰怡总是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段艺璇。

最后总是不了了之。

或许就和她们现在的关系一样，随着时间和距离冲淡，也会不了了之吧？

看着杨冰怡兴致勃勃的和自己介绍身旁的女性，那只手还不住的和对方拉扯，段艺璇必须承认此刻自己的不舒服。

面对眼前的两人亲密无间，拯救段艺璇脱离这个糟糕境况的是一通电话。

“喂？”段艺璇迅速的接通，连来电者都没看清。

来电的是经纪人，有几位投资商闹到剧场，非她不见。

段艺璇找到了离开的借口，顿时松了一口气。

对于被投资商各种糖衣炮弹轰炸脑袋，她觉得此刻呆在这里的自己更是在被凌迟凌辱。

挂断了电话，她像往常和投资商交谈的语气，客套有礼，进退有度，“对不起，我得敢去剧场处理音乐剧的事情。下次，我们再见面详聊。”

可她没想到习惯的客套，被对方当真。

“好，你明天在剧场吧？我去找你。”

杨冰怡笑得纯粹，段艺璇却轻易的被灼烧。

能不能，别见？

xx

应对完老奸巨猾的投资商后，还要应对一堆因为她爆红后邀请她的广告商、导演，她又把一天时间耗费在和经纪人商讨自己事业的方向。

原来，爆红也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么的美好。

甚至，人气攀升邀约不断的她，却没预想中的快乐。

她曾经以为追梦途中若是能被更多人看见或得到更多的机会，是对于自己努力奔跑的一种认可和回馈。

可是当所有一切来临时，她并不快乐了。

所以，当初所追寻的快乐，怎么消失了？

泡在浴缸里近一个小时，她艰难的从浴缸里爬起，赤裸着身子站在全身镜前看着自己。

水滴滴答滴答从发丝滑落，跌落地面，把干燥的地板湿了一片。

她抬手抹去镜子上呈雾的湿气，抹了一遍又一遍，可浴室里的湿气又重新集结雾化了那面镜子。

她快看不清自己了。

模糊的到底是浴室的湿气，还是眼里那意外凝结的液体，好像也不再重要。

吹干了头发随意盘起，她来到了衣帽间里最深处的那一个柜子，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各种物品。

全都是杨冰怡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包括这毕业的五年间，一次不落准时送上的礼物。

除了家居用品，衣着打扮、精致化妆护肤、香薰香水、旅行设备、电子和保值产品等等外，还有每年都会放在箱子里的娃娃。

她把所有的礼物都细细地摆放在这个角落，如数家珍。

望着橱柜中央摆放的各种造型的娃娃，她开始数起来。

一、二、三、四....

加上毕业那时送给自己的娃娃挂坠，总共五件。

她曾经想过，杨冰怡每年都送自己娃娃，是不是想让自己拥着入梦？

代替杨冰怡陪伴着自己，在梦里相会？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嘲笑自己的春秋大梦，人家已经找到了更好的“姐姐”，哪里还会需要自己呢？

可若是当初，再勇敢点处理彼此的关系，今天站在她身边的，会不会还是自己呢？

当初各种小心收拢的敏感情绪，对杨冰怡特有的占有欲，她也只能笼统的用一句「我就是个问题青年怎么办？」来掩盖自己日愈失控的情感。

“段艺璇，你的占有欲会让人害怕。”她曾经从身边的朋友里得到这样的回馈，然后结局就是在她越是对别人好时，那不经意的占有欲总是让她失去了对方。

而这令她苦恼的占有欲，在她和杨冰怡的日常相处中，无奈怎么小心翼翼的控制，都来到了前所未有的鼎沸。

那一刻的她，知道杨冰怡对自己的特殊。

可是那一刻的她也晓得，这样的自己会让杨冰怡害怕，也会让她渐渐抛离自己。

可没想到，最后也还是可预见的来到了疏离。

也不知道自己送她的生日礼物，她会不会也小心翼翼收藏着？

还是像那日愈沉默的微信，深埋在一堆杂物里关了起来？

今夜，无眠。

Xx

比预定的时间提早半个小时抵达剧场，她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来到了舞台下方的观众席，看着她站在舞台中央指导演出。

她的背影，如记忆般如出一辙，娇小却坚韧，只要站在那里，自己就会无比安心。

她还没发现自己的到来，用着专业且让人信赖的语气，来和演员们商量彩排的不足之处，偶尔还能看到她兴高采烈的突然加入一些不在剧本的桥段。

杨冰怡可注意到了部分演员一脸头疼的表情，忍不住微笑。

当年的她们，也是这样的。

「你能不能别突然即兴演出？」

「那时候氛围到了，这样的桥段很好啊！我们太没有默契了！」

「不是，为什么不照排练的演出？那排练是为了什么嘛？」

「舞台即兴演出通常就是灵光一闪的念头呀！说到底就是我们没默契！」

是啊，没默契。

以前的杨冰怡会为了这句话，暗地里努力得半死，就为了洗脱这句“污名”。

可是五年过去了，时光荏苒，距离拉远，不再相处在同一个空间和同一份工作后，关系在不紧不慢中熬着，然后渐渐熄灭。

她看着舞台上的段艺璇，和放在观众席的包包上的小熊挂坠，时光好似刹那间倒退到了毕业那会儿，她在人群的最后头，看着她被一群好友们围拥着，她只是静静的站在最外围。

当段艺璇一一拥抱完，回头一眼精准定位她的位置，扬起嘴角挂着泪珠，“杨冰怡！”

然后杨冰怡看着自己逐渐加快的脚步，走近，张开双臂和她相拥。

她记得很清楚，她们哭了很久、哭得很丑，以至于下班时的段艺璇需要戴着口罩遮住脸上那糊了一片的妆。

“你没话要和我说吗？”

杨冰怡注视着她的双眸，在分离前努力的刻画出她的模样。

“送你的。”

那是一个小熊挂坠，段艺璇接过，仔细端倪，然后又复抬头望着杨冰怡。

“你没话说吗？”

杨冰怡气息紊乱，理智和感性在看不见的脑海里挣扎。

“照顾好自己。”

段艺璇深深看了她一眼，只是嗯了一声。

现在想想，真就如段艺璇所说，她们真的没有默契。

杨冰怡摇头微笑，带着一丝叹气。

彩排了一段落，段艺璇才发现了台下的杨冰怡，第一刻的心情是欣喜的。

杨冰怡是独自前来的。

然后，她又开始没来由的紧张和克制，思考着自己的动作和杨冰怡可能有的反应。

杨冰怡看到了她的局促，就如以前相处时一般无二。

“彩排很好，我很喜欢。”

“是吗？可我总觉得那部分可以稍微改一改。”

“哪部分？”

“就是在街灯下群舞，女主角从幕布后出现的那里，感觉少了点触动。”

“嗯，还是你可以这样...”

又如以前一样，她总是知道她的执着，而她也会事无巨细的和她分享自己舞台的想法。

但她们忘了，这其实也是种默契。

xx

因为段艺璇太忙，杨冰怡几乎没太多的时间和她聊。

只是看着她忙得不见天日的样子，还是希望她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饭点过了两个小时，滴水未沾的段艺璇还在反复查看舞台的各种细节。

“段艺璇！”

忙碌中突然被打断，段艺璇错愕的回头寻找杨冰怡，就看见她撇着嘴盯着自己，然后举起手上的外卖盒子晃，语气稍显低沉，“吃饭了。”

然后不听工作人员劝，每次工作起来就不吃不喝的某人，乖乖地走下舞台，带着些许歉意和讨好的看着杨冰怡。

“我忘了。”

那一刻，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走到了僻静的休息室，杨冰怡擦了一遍桌子，才把外卖放置在桌上，再打开盒子。

是湖南米粉。

香气四溢，段艺璇忍不住凑上去，“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是啊？怎么知道的？杨冰怡也搞不清楚，但就是自然而然的打开了外卖软件，毫不思索的就点了这个。

段艺璇看杨冰怡沉默不语，以为她在生气自己不吃饭，忙拿过外卖盒子大口大口吃起来，“好吃！好好吃！”

杨冰怡看见她这模样，又是好笑又是感伤，她不必这样讨好自己。

“慢点吃，不急。”

她们之间似乎一直如此，亲密也疏离，只是没人愿意坦白那份莫名的疏离源自何处。但现在也没关系了，因为只剩后者了。

“你为什么出国呀？”

这个问题自从昨天相遇，就一直云绕在段艺璇脑海里，就像无数的毒虫在皮肤下攀爬撕咬，一刻不解决她就永远无法安宁。

“报名了无国界医疗组织，我想去前线拍摄记录不被世人所熟知的地球一角。”

杨冰怡说得淡淡的，但段艺璇却无法冷静自己。

嗦的一下她站了起来，愠怒地看着杨冰怡，“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多少救助者再也回不来了？”

她的声音都是颤抖，甚至连撑在身后的手也不自觉轻抖。

“我知道的。”

如果是以前，杨冰怡会加多一句，“我会小心保护好自己的，我和你保证。”但现在这一句话，她似乎没有信心说出来，她不想和她开一张空口支票。

“为什么？”段艺璇不争气的掉泪，杨冰怡坐在那儿傻愣愣的看着她，迟钝的伸手，想要擦掉那些泪滴，却被段艺璇挡开。

“每一次都是这样，你都有自己的理由，什么都不肯说，自己一个人好像背负着什么。我不问，你不说，可每次我鼓起勇气问你，你总是轻轻揭过。”

她后退一步，几乎用光了全身力气。

“杨冰怡，在你眼中，我到底是什么人？”

口口声声说着唯一的同行者，可到底自己只是随时被落下的乘客。

从她毕业到现在，一开始的视频聊天，到以年为单位计算的聊天信息，她不知道她们到底怎么了，只是默默地控制着自己，劝解自己，「杨冰怡有了更好的选择。」

可这到底是什么选择？以艺术之名把自己的生命葬送？燃烧自己照耀世界？

这什么狗屁的中二热血，早已不适用在彼此的年龄，也不适用在这浑浊不堪的世界。

若不是昨天的偶遇，她是不是就打算安静的独自离开？而自己在这逍遥的追梦，随时准备一身白衣去参加那看不见尸骨的葬礼？

“你到底把我当做什么了？杨冰怡？”

杨冰怡趋步向前，想要拉紧段艺璇那悬在空中的手，但她只是满脸泪痕的笑着，然后转身离开了那间房。

门啪的一声关上，独留杨冰怡一人。

是啊，自己到底把她当做什么了？

杨冰怡嗤笑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原来自己只是一个连追上去的勇气都没有的小人罢了。

xx

音乐剧完美演出，台下一片欢呼声，作为编剧、导演和主演，段艺璇站在舞台正中央带领群体演员向观众鞠躬谢幕。

底下坐着的好几个都是演艺圈的知名人士，甚至还有一位国外顶级导演也对音乐剧的演出赞不绝口。

杨冰怡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得到了在台下观赏的机会，有幸的亲眼见证了她的闪耀。

快门一遍又一遍的按下，她把目之所及的美好都用摄像机记录了下来。

观众离席，段艺璇又被那群演艺圈大腕缠着，进行必要的社交。

而其中也有一名随行人员认出了杨冰怡。

“不好意思，你是不是杨冰怡？”

杨冰怡挂上礼貌微笑。

“幸会！您上一次发布的摄影集真的是太棒了！尤其是那一张小女孩的照片，在国际上引起了不少的关注！”那人激动的的又换来自己的同伴，介绍了眼前这个刚刚获得摄影金奖的优秀摄影师。

“过奖了，只是有幸抓拍到了而已。”杨冰怡礼貌的和每个人握手，交换了名片。

“我们待会有个饭局，会有好多圈内导演一起出席，能不能有幸邀请您一起出席？他们一定很期待见到你！”

杨冰怡面露难色，“对不起，我待会已经有约了。”

那群人一脸失望，不死心的再约了一轮。。

“下次吧，我们下次再约。”杨冰怡客套回拒，弯腰抱歉。

那群人也不再为难她，逐渐散去。

杨冰怡走去后台，终于看见独自一人的段艺璇。

不过，她也只是站在敞开的门外，静静地端详着段艺璇。

许久，段艺璇终于叹了一口气。

“几时的飞机？”

“刚收到消息，后天晚上出发。”

手中的眉笔跌落在地，段艺璇盯着镜子里倒映的杨冰怡身影，胸口起伏，难掩怒气。

“就那么着急吗？”

杨冰怡没回答。

“几时能回来？”

杨冰怡错愕的看着段艺璇，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幸回来吗？

“快的话，两年。”

慢的话，就不回来了。

段艺璇没气的嗯了一声，一直盯着镜子里那面倒影。

“段艺璇...”先打破沉默的是杨冰怡，她双手捏紧，微微泛红。

“对不起，我知道这件事我处理得不好，应该事先和你商量。”

“不过，我从没有把你当作什么，你一直...”

段艺璇回头看着她。

“你一直在我这里是最特殊的存在。”

她泛红的手指着的地方，是心脏跳动的位置。

段艺璇眼眶泛红，嘴角抽动。

她想把五年的思念倾泻而出，她想问问对方这五年里为什么渐行渐远？为什么朋友的聚会总是不见她的身影？

为什么置顶的微信逐渐没了频繁的红点？

她有好多好多的为什么，可她又和往常般到口了却停了下来。

她害怕那个答案并不是自己想要的，她也害怕问题说出口的同时置顶再无消息。

许久，她和自己妥协了。过往的留给过往吧，她只想珍惜当下。

“你明天有约吗？”

明天有群摄影好友约了给自己践行。

“没有。”

“那明天你的一天我都要了。”

“好。”

xx

清晨九点，难得的早晨，除了工作拒绝早起的段艺璇已经开车停在了杨冰怡酒店楼下。

杨冰怡穿着宽松的褐色棉长裤，上身是一件白色的小背心和深棕色外套，正站在酒店门口左右张望。

车停在了杨冰怡面前，摇下车窗，她立马展露笑颜，“早。”

“早。”

上了车，系好安全带，车里播放的是sasha的<is it just me>。

“出发前，先拍一张合照。”

段艺璇拿起手机，拉着杨冰怡，对着镜头比Yeah 大笑。

拍好了，仔细检查照片，才满意的拉下手刹，脚踩油门行进。

“所以我们今天的计划是什么？”

“先去吃个早餐。”

“好！”

车子停泊在一家早餐店前，两人入座，杨冰怡看过菜单后点了粥，油条和一些小菜。

段艺璇看着她念出这些菜品，满意的点头。

几乎都是自己爱吃的，她没有忘记。

“你常常来这吗？”杨冰怡环视一周，看起来是很地道的早餐店，很多本地人早起来享用，味道应该很不错。

“第一次。”

“那你怎么会挑了这儿呢？”

“我助理和我推荐的。”段艺璇偏头一笑，略带羞涩。

所以，她为了今天的约会，昨天做了多少功课的秘密被知晓了。

杨冰怡看着她也一起傻笑，“傻瓜！”

“你才傻瓜！”

那一瞬间，似乎彼此都忘记了五年的疏离，也忘了明日的分离。

一切似乎还如过往一样，她一直都会陪在她身边，陪她闹、陪她笑、陪她哭...

吃到一半，段艺璇因为吃得着急，嘴角沾上了一点粥。

杨冰怡熟悉的拿起纸巾，起身替他抹去。段艺璇错愕了一下，马上嘟起双唇，念叨道，“还有这里没抹。”

杨冰怡宠溺的笑，然后乖乖的拿起纸巾又沾了沾嘴角。

“干净了吗？我的段女士。”

段艺璇傲娇的点点头，杨冰抿唇低头笑。

吃完了早餐，两人到附近的公园散步。

“所以这几年来你都忙着摄影？”

“嗯，遇上了好老师，一步一脚印，还在努力学习着。”

“其实我有看你的摄影集。”

“我也有看你的演出。”

两人相视一笑，原来这几年里，两人私底下都在关注着彼此。

“我听工作人员说，很多投资商和导演找上门？”

“嗯，他们想要影视化我的音乐剧。”

“那你的想法呢？”

“其实有点抗拒...因为我觉得还可以改得更好，所以还想再等等。”

“那就等等吧。”

段艺璇偏头看了一眼杨冰怡，然后低头微笑。

“怎么了？”

“你是第一个这样子和我说的人。”

“那我希望我不是唯一一个。”

“为什么？”

“因为我希望有越来越多的人支持你，理解你。”

早晨的阳光太过娇艳，此刻的杨冰怡却更明媚。

车子发动，她们前往下一站-迪士尼乐园

“我记得你对迪士尼乐园不是特别有兴趣。”

“因为你喜欢啊。”段艺璇淘气的摇晃着门票，“而且，有没有趣，也会因为同行者不同。”

同行者，好熟悉又陌生的词语，久违的又出现在彼此口中，真好。

各种游乐设施，俩人都去玩了一遍，也不忘了去买些纪念品。

段艺璇看到了奇奇蒂蒂的娃娃，兴奋的拿起跑向杨冰怡，“你看，是奇奇蒂蒂耶！”

“好，我们一人一只。”

爽快的添加进了购物袋里，一人捧着一只在馆里拍照留念。

“不过为什么你每年都送我娃娃，却没有送奇奇蒂蒂啊？”段艺璇咬着手里的香肠，有点烫嘴。

“没有合适的吧。”杨冰怡敷衍了一句，接过她手里的大香肠，拿近嘴边吹气，确定不烫后又递回给了段艺璇。

烟火秀开始，两人近距离的观赏了美轮美奂的烟火音乐秀。漫天的烟花配上动听的音乐绽放在天空，然后在另一束烟花燃起后又迅速消失不见。

“快许愿！”段艺璇拉着杨冰怡和她一起双手合十，比起双眼认真许愿。

杨冰怡也跟着照做。

当她睁开眼睛时，看见的便是烟火璀璨照耀下，一脸虔诚认真许愿的段艺璇，眉眼弯弯，如坠入凡尘的小天使。

“我许好啦！”段艺璇睁开双眼，开心的手舞足蹈。

“你许了什么愿？”杨冰怡不禁也跟着开朗起来。

段艺璇小跑步一路向前，对着漫天烟花大声喊出，“我希望杨冰怡平平安安！”

只要愿望说得大声，足够抵达天神的耳朵，那你的愿望就会成真。

那是她曾经对段艺璇说的话。

然后，最后一盏烟花绽放在夜空时，杨冰怡终于抛开了理智，用力冲上前从后抱着段艺璇。

似乎拥抱得越紧，时间就永远会停留在这一刻。

xx

抵达了酒店，但谁都没下车。

车上自动播放的音乐显示正在播放<Dancing With Your Ghost>，段艺璇听清楚旋律和歌词后迅速按去下一首。

她不喜欢，至少这一个当下她不想要歌词里的画面。

车内除了播放的音乐外，异常的安静。段艺璇把头靠在杨冰怡肩上，杨冰怡双手环抱着她。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灰姑娘必须要回到自己的住处，两人心知肚明。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要学会割舍和分离。今晚这一课，她们会铭记于心。

杨冰怡看着背过身擦泪的段艺璇，只能原地双拳紧握，制止自己再一次的冲动。

“你会来送机的，对吗？”

“嗯。”段艺璇已经说不出话，声音里尽是呜咽。

隔天下午的班机，段艺璇接载杨冰怡抵达机场，看到了以前丝芭的朋友，还有近几年杨冰怡因为摄影行业新结交的朋友，里面包括了那名知性的姐姐，都前来送机。

杨冰怡和大家一一拥抱道别，在最后她目光自动聚焦到站在外围的段艺璇，笑着喊她的名字，“段艺璇。”

段艺璇越过人群，把自己稳稳的投进杨冰怡的怀抱。

“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拥抱时，杨冰怡贴近她耳朵，细声询问。

“保护好自己，安全回来。”

“嗯。”杨冰怡不死心，“还有别的吗？”

“你不回来我把你送的礼物全都丢掉。”

很好，这很段艺璇。

“那你呢，没话对我说吗？”段艺璇把脸埋向她颈间，糯糯的问道。

杨冰怡松开了怀抱，笑着抹去她眼角的泪滴，然后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猫猫娃娃，“送你的礼物，如果不要再放在柜子里了就好了。”

机场播报杨冰怡的名字，她轻轻捏了段艺璇的脸，“我要走了。”

“嗯。”

飞机起飞，段艺璇拒绝了朋友的陪伴，自己一人回到了家里。门一上锁，她就把自己关在浴室里蹲地大哭。

分离这堂课，她永远都学不会。

xx

机场送机后的半年里，就像杨冰怡答应她的，会在条件允许下尽量和她报告自己的行踪，置顶微信的红点虽不频繁，但也偶尔闪烁。

里面通常都是一些她的见闻，和一些随手记录的照片。

“喜欢那个娃娃吗？”

“喜欢呀。”

她们上一次的聊天停止在这一页，看回去日期，是六个月前的事了。离开的一年里，杨冰怡已经和她失去了联系半年。

除了每天关注无国界救助组织的消息，段艺璇只能祈祷置顶的红点尽快闪烁。

今天约了其中一名制作人见面，她已经决定把二改后的音乐剧剧本托付给这支在业界颇具盛名的团队影视化，条件很简单，她有权对影视化的剧本掌握最终决定权，对方爽快答应，顺利签约。

这几个月来不断穿梭在各个城市，忙着节目、演出和各种广告杂志拍摄，她难得的和经纪人拿到了几天的休假，想好好休息一下。

久违的回到家里，才想要躺下休息时，发现杨冰怡送自己的小熊挂坠上面沾着污渍，许是刚才在餐厅和制作团队见面时，服务员不小心蹭到的。

她皱眉看着自己小心翼翼保护的小熊竟然就这样不小心被弄脏了，心里有点小怄气。幸好污渍不大，用点洗洁剂试试能不能清除。

由于污渍基本都是沾染到小熊的衣服上，段艺璇轻手轻脚的把衣服除下，放进一旁满满的泡泡池中清洗。

衣服一经除下，她再端倪小熊时看见小熊背后被衣服和毛发遮盖的地方有个小小的按钮，不仔细看难以发现。她好奇心使然的按下那颗按钮，里面发出了杨冰怡的声音，

“段艺璇，我们可以不只是做朋友吗？”

段艺璇心颤，不可置信的再按下那颗按钮，杨冰怡的声音再次重复同样的话语。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跑向了衣帽间里最深的那处柜子，深吸了一口气，手却还是抖得不像话的依次取出毕业后杨冰怡送她的娃娃。

毕业后的第一年，“段艺璇，我好想你。”

毕业后的第二年，“段艺璇，今天搭地铁时，我看到了你的应援视频，好想你。”

毕业后的第三年，“段艺璇，昨天悄悄去了音乐节现场听你唱歌，你应该没发现我吧？”

毕业后的第四年，“段艺璇，音乐剧加油，我会努力赶上你的脚步的。想你了。”

毕业后的第五年，在她去参加无国籍救助组织的一个月后送抵，“生日快乐，段艺璇。”

段艺璇颤颤巍巍的取出临行前的猫猫玩偶，仔细收罗，没有找到按钮可是却藏有一个小暗袋，里面有一支小型的录音笔，和一张她们的合照。

那是她们在西双版纳旅行时，看着日出一起拍的合照。

那时的她们笑得无比灿烂，拥着彼此，诉说着永远。

「段艺璇回过头一定会有杨冰怡的身影！」

「杨冰怡需要段艺璇时我一定会无条件支持你！」

按下录音笔，里面缓缓播放一首英文歌，旋律无比熟悉。

那是Ed Sheeran的<Photograph>

     Inside these pages you just hold me

     And I won't let you go

     Wait for me to come home

     Wait for me to come home

她不敢开口的诺言，藏在猫猫娃娃里。希望她看到，却也不希望她看到。

等等她，她会回来的。

段艺璇泣不成声，抱膝大哭。

原来，杨冰怡早在五年前就和她表白了。

而自己却一无所知的郁郁度日，在岁月中蹉跎了她的爱。

她们真的是极端的矛盾体，一个爱得太内敛，一个在感情面前太过胆怯。

五年间，她们彼此错过。

xx

日正当红的演艺事业，段艺璇宣布了无期的休息，在媒体的不解中，她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背着大大的背包，奔赴机场，“我要去追回我失去的五年。”

她要去追寻她真正的快乐。

她没有杨冰怡的消息，只能透过各种人脉，去找寻杨冰怡可能会存在的每一个世界的角落。

半年过去，横跨地球，飞了无数个国家地区，她去了无数个偏远小镇部落寻找杨冰怡的身影，得到的回答不是从没见过不然就是已经撤离该营区前往别的地方。

小熊挂坠一直随着背包摇摇晃晃，她相信她会指引她找到她的，她不会轻易放弃。

今天抵达了非洲苏丹地区一个无国界救助组织的营帐，她拿着那张合照，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并询问着救助组织的人员是否见过相片里那个笑容明媚的女孩。

意外的，那人点头，“小杨今天跟随组织出外拍摄，在营帐里开会呢。你是小杨的？”

近万公里的追寻，她终于找到了她。

段艺璇眼眶泛泪，嘴角抽搐，“可以请你告诉她，她的爱人来找她了吗？”

夕阳余晖下，她看到了远处营帐里向她奔赴而来的人儿。

瘦了，黑了，憔悴了许多。

那人傻愣愣的站在自己前方看着自己，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眼神里尽是不安与试探。

段艺璇在枯黄色的草原中慢慢向她走去，在抵达她面前时，泪水早已决堤。

杨冰怡摸着她的脸颊，亲眼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后，激动的把她揉进怀抱里，大声痛哭。

“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来了？”

她害怕她的到来，在这随处布满危险的前线地区，但她也惊喜于她的到来，慰籍了自己盆满的思念。

“因为我想你了，所以我来了。”她伏在她胸口，听着她澎湃的心跳声，和自己贴近。

段艺璇撑开拥抱，微微仰头看着杨冰怡，“你有话想和我说吗？”

杨冰怡哽咽，点头，不忘擦去段艺璇满脸的泪水。

“你说，我想听。”

“段艺璇，我喜欢你，喜欢了很久很久。”

“那刚好，我也有话想和你说。”

“你说，我想听。”

“杨冰怡，我爱你，爱了很久很久。”

夕阳西下，拉长了两段身影。

她抵着她的鼻尖，她用唇刻下了印记。

承认自己渴望在对方心中有着最特殊的位置并不可耻，这是这五年间，最值得上的课。

Xx

后记：

一个生日念信，让我灵感迸发，以自己都不相信的速度，一个星期内完结了这篇文。

说的是离别，写的是现实，渴望的是美好。

本来决定以遗憾收尾，但现实中太多的遗憾，这次就想在另一个不可见的时空里完美落幕。

愿她们安好。

一个很啰嗦的前提：

*ooc 水子的第一人称 8k+

*写这篇的时候极度焦虑和急躁，若有不妥请指出

*请多多评论发表一下意见和见解吧🥺

*本来是大概一个多两个月之前的小脑洞一直搁着没写，昨天受了点刺激（感谢dy艾特我的朋友😡）拖延症突然好了（）所以前后文笔可能会有点差距😶

*还有一些话想说：其实虽然感觉自己写的一般，但是觉得看着自己亲手打出来的成果还是觉得特别满足，至少是我娃，长成什么歪瓜裂枣也是我的原因（）如果只是为了一些个人xp不顾一切的换头，没有意义。那至少已经和自己的初心背道而驰了。本来创作就是为了分享嘛，那么不尊重原创、不尊重读者的创作、分享就显得过分做作了。不干涉自我阅读满足，但发布到网上来就是一个有点下头的行为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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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蝴蝶是通感的动物，那它会同情已经糜烂到骨子里的人吗？

我好讨厌夏天。

—

1.

我是被身旁人起身取行李的动作吵醒的。

几年前为了贪便宜买的头戴式耳机隔音效果几乎没有，它除了能出声哪哪都不好。但毕竟用了这么好些年，总习惯了，就算有钱也舍不得换了。

况且我可是个很节俭的人，只要还能用指定不换的。现在的这些耳机啊，贵。

新东家和老东家一样变态，甚至还要更变本加厉。

现在是中午的十一点过六分，这次出差我是在八点得到的通知、九点就坐上了高铁。

新东家也是个吝啬鬼，不舍得买飞机票，为了省钱买了个动车。不过也还好，也就九个小时。但是要中转，费神又费力。简直和老东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商人都是抠门且小气的，八年来深有体会。

列车已经慢慢停下，刚刚把我弄醒的人已经推着他的行李箱下了车，身边的的位置空了下来。

还要在这里停二十五分钟。离我要下车的中转站就是再下一站，我在票务网上查了。在这陆陆续续的嘈杂吵闹的上车声里也是没办法再睡着了，我只好拿出手机漫无目的地刷着。没有什么人和我发消息过来。王睿琦知道我今天凌晨赶完新项目才睡又起了个大早赶车肯定要补觉。

而且，今天是周末。

有的也只是小助理发过来的行程安排，我没点开。本来周末早起的怨气就比鬼大，这个工作也不急于一时看，我的心理和身体安全更重要。

以前我可能会有工作大于命的想法，现在命在我这块儿比世界末日来了还重要。

我惜命得很。

其实这个出差名头上就是一次封闭学习，每隔那么一段时间都有一次，会邀请一些公司来参加。虽说是邀请，但也是强制性地要求，一般这种好事是从来没轮得上我的。只不过这次特别不凑巧地刚好只有我刚好闲着了。

这是我在新东家工作的第五天。刚上任就先是给我安排了个小项目。不难，就是耗时间。刚好在我连夜给赶完的时候立刻给我安排上了出差。

压榨，简直就是压榨啊。

我真的要闹了。

但这四舍五入算是带薪休假，只不过就是跑来跑去累了点、学习期间收手机。有钱，又何乐而不为呢？

嗡嗡。

手机来了条消息。

我以为还是小助理发过来的，本来没打算看，但又因为常年的工作习惯，习惯性地随手把手机翻过来了。

以前总嫌弃段艺璇回消息太慢，早上给她发的硬是要等到中午才会回。结果后来发现我中午被回的消息居然还是她特意为我开了个闹钟提醒。

还是我荣幸了。

消息是左婧媛发过来的。

—［链接］惊！香菜竟然有这么多好处？

……好幼稚的人。香菜这两个字出现在我的聊天框简直就是污浊了我的手机。我反手长按这条消息，删除、确认。然后敲了个“？”过去。

—哇 你醒了？

我不禁发笑，回她：

—没醒，鬼回的

然后就退出了和她的聊天框。

她也没回我了，也许是突然有了什么事、也许其实她根本没睡醒又趴下了、也有可能是她和陈雨孜待一块儿呢。总之我们两个经常这样，聊一会儿消失一会儿的。

左婧媛和陈雨孜是去年在一起的，而她们前年才认识，在段艺璇的生日上——准确来说是段艺璇和左婧媛的生日。

左婧媛那年刚搬来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又恰好赶上了她的生日，好巧不巧，她的生日和段艺璇在同一天。以前她在外省的时候我还可以心安理得地陪着段艺璇过生日，这下凑一块儿了确是难了我这个中间人。但所幸的是最后俩寿星意见统一一拍掌就同意了一起过这个生日。

两人是在这时候认识的不假，但到底怎么加上的微信、怎么熟起来的我却是一点也不知道。

但最后没成想她们发展得比我和段艺璇还迅速。我们认识了六年才以“朋友”身份合租，她们只用了六个月；我和段艺璇认识八年才正式在一起，她们一年出头就确定心意在一起了——当然，这也要归功于我……和段艺璇。不然不知道那两个矫情鬼还要推拉多久。

列车已经开动了，但新上来的人啊燥热的心还是没能平静下来，反而是愈发吵闹。

我咬牙切齿。我切齿咬牙。

困得要死，又实在睡不了。准备转头看看窗外闪过的绿色醒醒神眼睛却一眼就瞄到了伏在我肩膀上的蝴蝶。

老天……

小蝴蝶翅面主体是通透的橙，从内到外是由浅到深，翅尖却是黑。边缘部细细的勾勒着一圈黑、中间也参杂着一点白点有规律地排列，上翅尖端黑色部分并布着几个白斑。把黑色和橙色融合得刚刚好。

迷人又轻浮。

是一只，金色的蝴蝶。是一只大众又普通的金斑蝶。用百度识物一下就能识出来的东西。

我没想到它会跟随着我到这里。

好吧，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

初次和它见面该是在四天前，刚好是我搬离老东家的第一个傍晚，回到家。在家里新养的蝴蝶兰上见到的它。

那天太阳很好，是雨后的晴天太阳，丝丝凉风中伴随着雨后泥土的潮腥，所以即使是夏天也不算得太热，太阳光很温和，世界的边缘都被镀上了一层玫瑰金。

所以刚一见到它，它就像披上了一层金箔。翅膀的黑色边缘都在发光。

像是冬日里破碎的火焰，也像夏日里明媚的骄阳。或许也会是深秋里零落的枫叶。

房子是当时和段艺璇一起挑的，在一个很好的地段。既紧靠市区又不至于处在闹市里面。一百一十几平的三室一厅，对于我们两个的生活来说已经绰绰有余，甚至还算是阔绰。当时买的时候下了很大的决心，也幸得两个人前些年工作得卖力。首付几乎掏空了我们所有的积蓄还接受了双方父母的一些援助也总算完成了装修。

这是第一个真正的我们的家。

段艺璇兴奋地揽收了装修大权，在还没有任何粉饰的毛坯房里拉着我的路过每一个角落分享她的计划。她说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有一扇落地窗，最好是全景落地窗。

这个房子天生就适合有一扇落地窗。段艺璇喜欢坐在懒人沙发上在落地窗前和着阳光看书。

以前不舍得租有落地窗的房子——这种房子一般户型太大了。就只好租一个有小阳台的房子，虽好像没有什么很大的差别，但总归是又热又晒。

窗户是专门买的防晒玻璃，名义上是防晒玻璃，但其实是透光的。和普通玻璃的区别应当就是是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没有那么刺眼罢了，段艺璇是这样跟我说的。

但其实我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同。我一直都不太喜欢晒太阳。

母亲以前聊起我的时候，说我刚生下来前两天都没舍得睁开眼，连医生都开始怀疑我可能是个瞎子，我却在第三天神奇地睁开了眼，也许正是少了这两天的习惯世界的机会，所以我总不喜欢太亮的环境、太耀眼的光。

段艺璇总嫌我脸色白得有点过于病态，她晒太阳的时候就总拉着我陪她一起。

段艺璇用了两天，把懒人沙发挪来挪去才终于找到了一个最让她感觉舒服的太阳光照射进来的位置。温暖又温柔。接着她在懒人沙发边放了一个白色置物小圆桌。刚开始上面刚好放下一盆蝴蝶兰。

屋子刚装修好那段时间我们买了好多绿植，什么绿萝、蝴蝶兰或是养在主卧阳台外的芦荟——这是段艺璇妈妈特意买的，说芦荟活得更长久。但是好景不长，蝴蝶兰不到两周就蔫死了、绿萝一个多月叶子也黄完了，怎么救都没有用。

只可惜本来蝴蝶兰的花期就快到了，都看到上面有些个小花苞了，最后却还是没看到花开。确实只有芦荟活得久一点，但也是还没一年就寿终正寝了。

我们不是养植物的料，也许是家里不适合养绿植。

所以我们家至此再也没有养过绿植。到了后来养了段布丁和杨金金后更是没有了这个念头。

说来也好笑，布丁和金金自打见面就水火不容，两猫把家里搅的天翻地覆。所以有的时候忙了把两只猫送宠物院还得细心叮嘱或是直接送不同的两家宠物院寄养一段时间才放心。

但是从这段时间起，两只猫却莫名其妙的和谐，架也不打了，甚至还愿意分享起自己的玩具了。

我都不敢玩杨金金的玩具。

我向蝴蝶兰走近。

这盆蝴蝶兰是我二十多天前买的，它也真的活到了现在，怪让人惊喜的。甚至刚养的时候还不乞求它能活多久，就只希望比上次久一点就好了，别一周又死掉了。

本来是汲取了上次的经验不打算买蝴蝶兰的，但是在花店的时候听起店员的介绍，左选右选还是选了花语为“幸福来临”的蝴蝶兰。虽然我已经足够幸福了，但我还是想贪心地要更多。

但是让我没想到的是，它不但活得好好的，还开了花。就是在我和小蝴蝶相遇那天，那也是我第一次看见它开花。

那可真是……幸福来临。

我向小蝴蝶伸出手，掌心向上。

段艺璇是怕虫的，一遇到虫就直哇哇叫。但许是不怕蝴蝶的。

搬进来有段时间家里突然多出一堆蟑螂，其实这种又能飞又恶心的黑色硬壳生物我也不喜欢，也应该不会有人喜欢吧。但总比段艺璇好一点，我没那么害怕。

又恰好是夏天，时不时地飞进来几只飞蛾。那段时间段艺璇怕极了，一到十点以后是决计不敢一个人呆着，非要我陪在她身边。我走哪儿她就在哪儿。

甚至到了，我把某只活力四射的小蟑螂踩死后，她二十四小时内决不会踏入作案现场方圆一米之内，好像它的尸体还停留在那儿。

小蝴蝶飞到了我的手上。

算是驯服吗？应该是没有的。我只是简简单单地伸出手，它也只是轻飘飘的落在我的手掌心。孤洁高傲地蜻蜓点水。我感受不到它的触碰和重量。所以在它跟着我上动车的时候自然也是没有察觉到它。

但行人哪会忽视掉我肩头这么明亮耀眼的一抹橙呢？怪不得总感觉有人有意或无意地往我这个方向看呢。

我还以为看的是我，没想到看的是你啊。

我用弯曲的食指的第二节把小蝴蝶承接到了跟前。本来想用另一只手点点它的翅膀逗逗它，但又怕吓到它或是伤了它。

不是驯服那或许便叫做同伴吧。总之那天以后它就总跟着我，无论我去哪儿。因此我也便被左鱼那俩小子挂上了“招蜂引蝶”的名号。我哭笑不得，我也就招到了这一只蝶，何来这么风流的名号。

小蝴蝶也确实是灵性。

左婧媛刚和小蝴蝶第一次见面就炸炸咧咧忙说那是虎斑蝶有毒云云，还招着手去赶它。小蝴蝶也倔，非但不飞走，还直往她嘴巴里飞。就好像大街上泼妇骂架，必须得走近了；走近还不行，必须得嘴里骂架的唾沫相互在对方的皮肤上交流一下才行。所以小蝴蝶聪明的知道没有唾沫，就直往左婧媛嘴里冲，弄的左婧媛连连后退，嘴里只忙着呸呸呸，手上赶得更凶。

而这类事情的发生更不能靠双方自己而停下，还必须要有第三方劝架。所以我和陈雨孜就成了这第三方。但两个人都拉的是左婧媛。陈雨孜是真心劝架，我只是贪心怕了左婧媛毛手毛脚的伤到了小蝴蝶。

没错，我见色忘友。

呸，重色轻友。

小蝴蝶犟得很，以后每次一见到左婧媛都像见到仇敌了似的。

办公室有明确的禁养宠物的规定，虽然我不知道小蝴蝶算不算是宠物呢？

我总是怕它被赶走了，我也担心办公室里有没有人反感活蝴蝶。每次都像做贼一样把它藏着带进去，再偷偷告诫它不要乱动，特别是不能乱飞。它也好像听懂了，一天果真是做到了一动也不动，倒是把我惊喜到了。

我从顶上拿下我简易的旅行包和小行李箱，走到门口候着开门。

提着大包小包的形形色色从我眼前闪过，每一个人都是忙碌而急躁的，我被四周的喧嚣包围。

———

2.

我一上车就犯困的习惯是改不了了。

亮眼的一抹橙色在我行走的时候可没有少吸引人的眼球。我克制着自然走在人群，忍受过路人奇怪的眼神。

你可给我惹了不少麻烦。

我侧了点头对着小蝴蝶无声纵容抱怨。

她却像是听见了我的心声，蓦地从我肩上飞起从我眼前飞过落在我的心脏。

电流感从心脏传到了我的四肢带来阵阵的麻痹感，激得我打了个冷颤。

嘿！这哪是你可以碰的？

我把它挑起来。

它好像赌气似的不愿再飞回我身边，伏在车窗下沿，甚至还是用屁股对着我。

还真的是记仇啊。

一点都禁不起逗。

———

3.

我做了一个梦。

光怪陆离的梦，最后一刻是你穿着校服同我挥手告别。在你身后坠落的火球自顾自地发着耀眼的极橙，闪得我睁不开眼。在我即将因为璀璨的落日闭上眼的顷刻间，我好像看见太阳幻化出另一抹亮色越过你的指尖向我扑来。像是临死之前的最后一场飞蛾扑火，一场盛大又遗憾的告别。

睁开眼是深不见底的黑，列车还在隧洞里。离别带来的窒息感还逗留在我的心脏里久久不能离开，最后一刻的太阳好像把我心底烧穿了。

从某些方面来说，小蝴蝶和段艺璇挺像的。

固执、要强，有的时候也怪脆弱的。段艺璇会为了一个项目策划案据理力争，和领导杠上在办公室吵得不可开交；可以不眠不休赶工两三天，最后因为胃病复发打电话叫我去医院接。也怪我，那段时间我也忙，没能及时提醒她按时吃饭。

是的，怪我。

我们实在是太过于相似了，也太过于了解对方。

都知道过度的关心会给对方带来麻烦和窒息，所以有意的给对方留足自我的空间，但是忘了在留足空间的前提是对方都有任性而为的安全感。

至少我并没有完全达到和得到。

我是个自卑懦弱的胆小鬼。

腐烂的人类总喜欢把自己架在高高的宫殿上，却又迷信着神明带来庇佑。是喜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吗？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M。

小蝴蝶不懂，我也不懂。

出门随之而来的热潮将我吞没，紧紧地禁锢着我，从车厢里带出来的丝丝凉气在我皮肤上迅速蒸发，汗液争先恐后地从我的汗腺出来见世面。

老天爷……这是要把人烤化的节奏啊……

这就是我讨厌夏天的原因之一。

没舍得坐地铁，打了个车就去往酒店。

反正是公司报销，我可搜了，坐地铁可还要再走个几百米，我要走到都已经要烤化了。

为公司省钱苦自己，不划算。

培训人员都是集中定在这个酒店的，包了一层，还带了一个大的会议厅。

这次的东家可大方，但也有可能因为我是单刀赴会，总之我是一个人的房间。

———

4.

上课，累。

这句话放在任何一个年龄段说出来都是合理的。

我甚至觉得他妈的比上班还累。

上学时候的“你现在苦，以后上班就快活”云云的，全是pua人的。

明明已经睡得饱饱的，但是到了会议厅还是止不住地打哈欠。

我一个个找着坐到标着我名字的座位上，挺靠后的，不错，好打广子，虽然手机在进来的时候已经放到统一存放的箱子里了。

还是有些熟人的，但仅是相互眼熟。但其实对于我跳槽这件事，他们看起来还是蛮惊讶的。

但其实也不奇怪。有人给我高薪我就去了啊，谁不喜欢钱呢？

都说我是个白眼狼，面对八年的恩师栽培转眼为了高薪，选了现在的新东家。

八年啊……谁的八年不是时间啊。

刚入公司不了解职场的愣头青转眼间就成了游刃有余的老手，我当然要感谢栽培。可到底是耳听为虚。

我兢兢业业的八年，除了得到一个前辈的称号，其余的还不是一文不值。被明里暗里地打压，这样是没有出头的日子的。

简单的寒暄之后就进入正题了。

还是开头那句话：上课，累。

我上学的时候完全是被逼着学的，毕了业之后什么都不想看也看不进去的。所以我特别佩服段艺璇，她居然还坚持得住每天看看书，还是那种名字冗长的西方文学。

———

5.

我的眼睛好像被雾雾地盖了一层，蓝色的雾。

是孤岛，还是小舟？

总之我漂泊在一望无际的海。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深蓝，均匀地铺色，没有一丝云。

没有风、没有云。

一望无垠的黑夜。

没有明天。

一声凄厉的尖啸由远而近地划过我的耳朵又远离，在无限的空旷里，一声、又一声地回响，越来越小、直到消失。

以前和段艺璇在河边露营的时候，就喜欢打水漂，她抛得比我的远，石子在水面上炸开花，打出一个一个水花、一个一个水花越来越小，沉没水底。

只是那个时候还在兴致聊明天，现在呢？

这个梦里呢？

看不到明天了。

———

6.

最近总是做到这种斑驳陆离的梦。

橙的极致热烈和蓝的静默在梦里无声地抗争着。

沉闷了许久的窒息感再度扑了上来，像是在那无边无际的深蓝大海里沉没。

自甘堕落，无法自救。

———

7.

死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对我、对段艺璇都是。

窗外在下雨。

那个时候我和段艺璇本是约着去电影院看电影，但是由于两人都不喜欢在雨天里出门，我们一拍而合选择在家里随便找了部电影。

我们一起裹着一条毛毯放着投影幕布。

电影是普通的悲剧片。拍得很烂，我只能这样评价。是很老套的车祸情节，剧情难看、演员难看。

还记得当时看到这个情节的时候，两个人都被这个场景假笑了。片段过后段艺璇玩笑似的附在我耳边小声开口：

如果我以后死的这么丑，你可千万别来看我。

我连忙捂住她的嘴巴：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电影唯一好看点的也就是里面的几个空镜。拍摄的手艺很高，和这部电影格格不入。有几个镜头现在还牵连着我。

很巧的是，是海、烈阳、蝴蝶。

但不一样的是：海是白日里的海，透着澄澈的蓝；烈阳更像是黎明时初升的太阳。蝴蝶就更不一样了，是摆拍在树干上的机械蝴蝶。半边是金属细小零件，另一半是有着闪光的蓝翅，高贵不可亵渎。

那是悲剧里的希望和重生。

———

8.

我发烧了。

在这种直逼四十度的天气里我居然不是中暑而是发烧？

也是够可笑的。

我撑着最后一点意志跟领导请了个假，五天。

没错，五天。

不仅是发烧，等我好一点我还要去个地方。只是这次发烧给了我一个更好的借口。就算没发烧，我也要请假的。

但是这次的高烧来的迅疾又让人招架不住。我反反复复烧了整整两天。

我的车票就在第三天，所以我怎样都要在这天撑起身子走的，我必须要去。

———

9.

第二天的夕阳，像绚烂的烟火。

余热好像还在熨烫我的脉搏。

———

10.

神奇的，在第二天下午开始慢慢退烧了。

高烧的这两天，小蝴蝶像小寡妇似的绕着我飞来飞去，生怕我真的烧死了。

橙色的影子在我面前晃晃的，绕的人头更晕了。

消停点吧，晃的我头晕。

我如是对它说。但我已不记得我的语气到底是虚弱还是不耐烦。

它真的慢慢停下来。我想我的语气看来还是不耐烦的。

对不起。

这句话我没说出口，没能开口。

高烧的最后一波浪潮将我吞没，闭上眼的最后一刻我被落日闪了神。

窗帘未拉上，我懒得起。

火一样的斜阳，将云朵灼烧到只剩玫瑰金的涟漪，但未能包裹住我。

左手的脉搏传来轻飘飘的触感，微乎其微的重量向下压抑着脉搏的跳动，带着比空调更要温和凉爽的微风，好像要融入我的骨子里。

应该是小蝴蝶，她在亲吻我。

———

11.

我坐上了去段艺璇老家的动车。

小蝴蝶不见了。

我醒来以后就没再见过它。

也对，她应该是自由的。

我在酒店大床上带着钝痛感醒来的。

梦中是一片金黄。我知道那是什么了。

是一座孤岛，只有一棵树的孤岛。大小应该只比点灯人的星球稍微大那么一丢丢，我背靠在那棵树上，醒来。

分不清是落日还是黎明，总之闪得我睁不开眼。这可比躺着的时候热闹得多、有生命力得多。

小蝴蝶就静静的伏在我肩上，它好像有点累了，我感觉到的。

远方飞来了一群大雁，黑压压的一片压过来。

小蝴蝶轻飘飘地从我肩上飞起，试探的扑棱翅膀，我就明白它的意思了。

走吧。

我轻声对它说。

我想过要禁锢它一辈子的，但是我不忍心，她会不开心的，可能还要来托梦骂我一顿，这是她真的干的出来的。

它没有急着走，缓缓地最后一次飞向我，点触到我快要落泪的眼睛。

别哭。

她好像在说。

我在哭吗？我为什么会哭？

眼泪好像是一切情绪的催化剂，埋藏在心底的一切情绪顷刻间全部爆发出来了，我的眼泪一刻也止不住地往外掉。是在悲伤吗？还是在遗憾？我没办法言述我心脏绞痛程度，就像小时候大人总要我在冰淇淋和玩具里面做选择，我没有办法兼得。但程度要远比那深得多、刻骨得多。

只是觉得，那一刻，就算世界毁灭也没显得那么重要了。

可是我要装一个成熟的习惯离别的大人。

所以我显得尤为冷漠，如果忽视掉止不住的眼泪的话。

我还释然地朝她挥挥手。

我们眼神最后一次交汇。

她应该是在看我的吧。

我那一刻偏执的占有欲抑制不住快要火山爆发一般喷涌而出，那股力量在我体内肆虐生长，我的每一个细胞都被支配。

请在我糜烂的尸体上插满玫瑰吧。

折断翅膀吧。

永远和我一起吧。

我伸出手，想要把她抓住。突如而来的另一个名为“理智”的力量又将我的手停滞在了半空。

两种声音在我的大脑里打成一片，激烈地争夺着最后的行动权。

她应该离开了，她是自由的，该放手了

她会愿意陪我的，你看，她也不舍得走呢

那是伤害她

怎么会呢，永远和我在一起不好吗？

那个静止的瞬间，我的指尖几乎触碰到了她的翅膀，如果我再伸远一点、如果我再用点力，那轻飘飘的弱小的生命，就会被我执念的织网有力地包裹住，动弹不得。

我的遗憾和不舍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想要将她紧紧包裹，却又在最后一刻松开。

我不能剥离她的自由。

我感受到她翅膀在轻微颤动，她也在不舍吗？她害怕了吗？

她太累了，该好好休息了。

蝴蝶也会扑火吗？

我看着她飞向远方天路中赤红的烈日，它永远活在了夏天。

———

0.

段艺璇葬回了老家，这是我时隔二十多天来第一次来见她。

作为段艺璇生前最要好的朋友——多数人是这样认为的。我不但没有去她的葬礼，反而还在她葬礼当天搬了新公司。但我也并不想过多的解释。

我听话的。

她叫我如果累了，就换个环境生活工作。所以我照做了。

我是个病人，是我连累她。

墓的位置视野极好，是花了大价钱的。

我选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背靠着她，看日落。

我说：

好久不见，

我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梦。

———

后记小剧场：

1.

“杨冰怡，你纹身啦？”刚回来左婧媛就注意到了杨冰怡左手手腕内侧还贴着保护膜的抢眼的黄色纹身。

“我去，你把那死黄扑棱蛾子纹手上了啊？！”

杨冰怡听到这话皱了皱眉，神情严肃：“左婧媛，这个玩笑不好玩。”

左婧媛也知道自己用词不当，也注意到了小蝴蝶没有跟着她回来。双手做了投降，撤出一只手在嘴巴又做上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你……去见她啦？”

杨冰怡顿了顿，点了个头。

“你……”

还没等左婧媛说完，杨冰怡便知道她想问什么：“她说过，如果她死的很丑的话千万不要去找她。”我听话。

2.

杨冰怡刚回来手机软件就提醒她还有个包裹在菜鸟驿站。

？我应该没买过快递了吧？

半信半疑的去菜鸟把快递取回来，是一个包装精致的纸箱，外包装上也没有任何信息。

杨冰怡是带回家拆开的。

她安全意识还是很强的，用的支架录了开箱视频。

是一副头戴式耳机。

杨冰怡还特意搜了：预售款，价格不便宜。

？

哪个青天大好人？做好事还不留名？

  郑春二十二年初。

  “由淼回来了，你知道吗？”

  “由淼是谁？好耳熟啊。”

  “哎呀，就是当朝礼部尚书由鑫的女儿，由淼！你不知道啊，她五年前就离家出走了，这么多年音讯全无，我们都以为她死了呢，谁知道居然活着回来了。她是昨天傍晚城门落锁前回来的，大冬天的，前两天还下了这么大场雪，一身粗麻单衣，那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估计在外吃了不少苦头。”

  “那她怎么现在才回来？”

  “这——”

  这人的话刚起了个头，两三块碎银就被一只素手拍在了食案上，二人一起抬头，见是位面容姣好的女子，连忙陪笑，问：“这位姑娘可是有事？”

  “你说由淼回来了？”

  “是。”

  “此话当真？”

  “自然，在下亲眼所见。那双眼睛和尚书大人一般无二，我是万万不可能认错的。”

  “多谢。这几两碎银权做给阁下的谢礼，聊表心意，还望笑纳。”

  男人将银两收入袖中，笑说：“哪里哪里。”

  女子回到自己的位子，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三两口吃完自己的餐点，在桌上留下几文铜钱，便提剑离开。

  由府就在饭馆对面，她三两步走到门口直接进去，门童也没有阻拦。

  轻车熟路走到由淼曾经的闺房门前，忍住推门而进的冲动，抬手敲门，默默等着。她知道，由淼就算不开门也不会把人晾在外面的。

  不多时，门内传来响动，甫一打开她便将人死死抱住：“由淼、由淼，淼淼，你真的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菊花香气扑面而来，由淼嘿嘿笑两声，伸手轻轻用力把人往外推了几寸，好让自己有空间呼吸，才又将双臂环上身前人的脊背，轻轻地拍：“我回来啦，真的回来了。哎呦，你收一收你的信香，是谁说乾坤有别的。”

  她松开紧箍的双臂，双手捧起面前人的脸颊，从眉骨摩挲到下颌，再也绷不住心中悲意，呜呜哭起来：“你怎么出去一趟瘦成这个样子？”

  “只是瘦了一点而已，没事的。”女孩并不听她的话，依旧止不住地哭，由淼只得把她的手拿下来，“陈雨孜，不要再哭啦，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陈雨孜倒吸一口气，眼泪都来不及擦，就抬起手轻轻在这人肩膀上扇了一巴掌，边抽泣边说：“什么好好的，这都不知道轻了多少斤了！”

  由淼又嘻嘻笑起来，掏出巾帕为她拭泪：“没事了没事了，以前也没见这么会哭，这是怎么了？”

  这人终于止了哭泣，鼻息却还是一抽一抽的，她伸出一根手指对着由淼的肩头指指点点：“你下次要是再敢一声不吭地跑了，我就——”

  “你就怎么样。”由淼笑着把她的手拿下，“再哭一遍？”

  陈雨孜说不出什么威胁的话，还是齉了齉鼻子，撅了撅小嘴。

  由淼忽而大声笑起来：“别杵在这儿了，一大早的，我还没吃饭呢！我回来的时候看对面那家饭馆还在，走走走，吃饭去！饿死我了，我要吃一碗面和两碗馄饨！”

  “我刚吃完回来！”

  “没事，你看着我吃呗。”

  “三碗，你吃的完吗？”

  “能，我现在饿得能吃下半头牛！”

  “你就吹吧你。”

  由淼确实一口气吃完了三碗饭，并还想再点几份，陈雨孜怕她一大早吃多了积食，忙把她举起的手摁了下去。

  结账离开，陈雨孜才忽然发觉：“你怎么长这么高了？”

  由淼一脸得意，用手比了比：“是吧，比你高了半个头呢！是不是该你叫我姐姐了？”

  陈雨孜斜她一眼，嘟囔了一句：“倒反天罡。”

  这人身形消瘦，到底也没舍得落下心里的巴掌。

  她突然回头：“过两日就是立春了，又可以吃到婶婶做的春卷了。”

  陈雨孜的眼眶又红了：“由淼，今年是我丁母忧的最后一年。”

  少年人的笑容顷刻凝结，颤抖着说出一句抱歉，一行清泪成了消瘦面庞唯一的色彩。

  这时她才发觉，眼前人着装清素，不见当年半分颜色。

  五年，世易时移，物是人非，物非人是，诸多不可说。

  由淼归都一事很快便传至金陵城大街小巷，第二日王奕便和袁一琦登门造访。

  袁一琦青绿色内衫外背，湖蓝色齐腰长裙，一只金丝闹蛾簪细细绾了发。王奕内里淡粉窄袖衫外穿云岚半袖，也是齐腰长裙，腰间坠了一只云锦苏绣的扇袋，只是云髻上金鸟衔露钗与梨花步摇更加华丽。

  二人身姿高挑，已能与自己相平而视，故而这两套衣裙在她们身上更显出挑。

  王奕手捧芙蓉木雕锦盒，望向由淼的眼睛欣喜纯澈：“当年姐姐问我要了一副随笔，可我做完姐姐就离开了。时隔五年，我终于有机会亲手奉上。”

  她接过锦盒打开，拿出其中的字画。

  淤泥出清莲，鱼虾叶下嬉。水波涟涟似群山绵延。聚水成淼，群山作骨。

  一时莲香四溢，恍若初夏。

  “这样的画工，当真是你当年的笔力？”

  “自然不是，”王奕哈哈笑起来，“但当年你离开后，我不知你何日归来，更怕回来时我手中只一副经年稚嫩的旧作，难献于前，所以我每个月都作一副不一样的，只要姐姐回来了，我便将新画奉上。而今的这副便是我在年前几日新作的。”

  由淼指腹轻抚左下角的印，问：“墨舟？这是？”

  袁一琦抢答：“这是她的字——笔墨春秋，载舟以渡。”

  墨香盈盈，眉眼亦盈盈。

  “取得好。春秋史笔，以墨载舟，全身以渡。”

  由淼赞不绝口，恋恋不舍将画再次卷起，交与下人装裱。

  “对了，”她十余次向外张望后问，“水水怎么没和你们一起来？”

  二人一时不语，陈雨孜戳了戳她说：“她已经是殿下了。”

  依制，称殿下者有四——太后，皇后，太子与太子妃。杨冰怡为皇嗣，而今称殿下……

  “何时的事？”

  “郑春十七年夏，昭德宣定太子薨。郑春十九年夏末，上与群臣议，立七皇女杨冰怡为皇太子殿下。”

  陈雨孜念着史官笔下的字句，由淼沉顿许久，只说了声好。

  此事已经三年，她们倒也不觉什么，袁一琦随口问道：“由淼，你这些年是下洋了吗，怎得一概无知？”

  那人笑笑，说：“还真是。我知晓昭德宣定太子一事，但也只知道这些了。郑春十八年秋我就出海了，此后的事便是一概不知了。”

  袁一琦又问：“中间没回来过吗？”

  “回来过一次，不知是何年岁。我上了天津卫，一路往西进了紫禁城，从码头上来未曾入城，一路沿庄村山野，眼瞎耳聋，没听过什么政事。前后不过一月就又下了洋，一直到此次才回来。”

  陈雨孜神色忽而暗淡，问：“你这些年都怎么了？”

  由淼笑笑，打打哈哈说：“以后慢慢和你们说！”

  “我来迟了！”门外声扬，杨冰怡官服未褪，拱手作揖，“两位姐姐。由淼，许久不见。”

  这人身量大长，已和陈雨孜不相上下，五官也渐渐长开，较之多年前已不知沉稳多少。由淼欣喜上前，刚想拉住这人的手，又想起尊卑，便抬手回礼，道一声：“殿下来了。”

  杨冰怡伸出的手一时僵在半空。

  袁一琦和王奕一人扶起一个，顺手把她的手放了下去。只是叙旧未及片刻，便从门外来了个下人，说老爷请殿下过去。杨冰怡请谢告辞，袁一琦顺便讹了顿饭。

  陈雨孜看由淼一脸懵懂，笑着告诉她：“而今世伯已经官至尚书，是陛下亲指于殿下的老师。”

  她神色一顿，到底还是笑着说：“殿下由由尚书教导，定成大器。”

  四人谈天说地，茶过三巡，不知不觉讲了许久，直到两位柱国府上来人催着归家，才依依不舍作罢。

  二人走后，陈雨孜跪得累了，着人搬上两张方凳，又添了壶茶，慢慢地喝。等她一杯茶喝得差不多了，由淼才问：“我记得她们俩都快二十了吧，许亲了吗？”

  “袁一琦开春二十，不过王奕约莫要等到明年。至于许亲，国公没说过什么，这小公爷也不急。不过我记得王奕去年九月好像就已经订了亲，那位坤泽已经年满二十了，只等明年孟夏，小王爷破了双十就成婚。”

  “是哪一家的坤泽？”

  “当今长公主的女儿，丹阳郡主周诗雨。”

  由淼送往唇边的茶盏停了停：“丹阳郡主、周诗雨？长公主？那位彭城长公主？从前她与驸马住在京城，我怎么从未听过她女儿的事？”

  “是。听说是这位郡主身体不好，自小就送往金华一带的山间修习养性，十八岁方才接回宁都。”

  “郡主与世子，这是圣上指婚？”

  “不是，也是。二人两情相悦，圣上知道了便顺水推舟赐了婚。”

  由淼若有所思地放下茶盏，忽而双眸一转，狡黠笑了两声，问：“你今年都二十二了，世叔可有为你许亲？”

  陈雨孜一时涨红了脸，将茶一搁，说：“我还在守孝呢，你在说什么！”

  由淼见状下意识向后仰去，稍后立直了腰身才说：“我就随口一问，守孝也不干说亲嘛。所以有没有？”

  “没有！”

  六月，酒楼岁短月长，包厢内。

  “说亲！给谁说亲？给你？你和谁啊？”

  杨冰怡揉了揉耳朵：“袁一琦你小点声。陛下今日告诉我的，我朝要与燕国联姻。四哥已经娶妻，五哥是坤泽，六姐是中和，小八虽然是中和，可我还未成亲，当然要落到我头上。”

  “可是燕王室有适龄婚配之人吗？”王奕甩开扇子，“嫡系一派并无子嗣，燕王未曾婚配，前燕王连同前世子都不知所踪。旁支中大长公主一双儿女都是乾元，二长公主确是有一对同胞女儿，可她们两个最多不过十六岁，不当嫁。这样盘算下来，还有别人吗？”

  王奕悠哉哉扇了两下，转头向杨冰怡求证，后者视死如归般饮下茶水后开口：“和亲之人并非旁支郡主，而是如今燕国国主——燕王段艺璇。”

  另外两人霎时怔在原地，袁一琦深呼一口气，说：“谁？”

  杨冰怡于是又重复一遍。

  袁一琦眉毛拧在一处，千百个问题堵在喉咙，最后只问出一个：“让一国之君和亲，如此荒谬之事是谁提的？”

  厢门被敲响，一位身着华贵的女子推门而入，王奕立马傻笑迎上去：“周周来啦！”

  周诗雨被王奕引坐在她旁边，笑着问：“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不等其他二人开口，王奕随即滔滔不绝将之前说过的都讲与她听。周诗雨含笑听罢，说：“燕王和亲是她自己的意思。”

  三人异口同声：“为什么？”

  周诗雨眉眼弯弯，半是戏谑地看向她们：“这半年来燕国国势如何，你们不知道吗？”

  三人不再言语。

  悠唐门灭，燕国朝堂悠唐一党被血洗一空。大魔王远征鞑靼大胜而归，归来不久却被冠以谋反弑君之名满门抄斩，最后还是燕王与邯郸郡主大殿之上据理力争，终换得其人一命，斩首改流放，代价是被燕国国书永世除名。

  纵段艺璇登基以雷霆手段推行改制，也只是洗净了燕朝堂腐暗的一角。

  杨冰怡沉沉开口：“她是想以和亲为由，釜底抽薪，将燕国朝堂翻天覆地，好让那群在地底下盘根错节的腐烂鼠虫彻底无所遁形。”

  袁一琦眉头舒展不过片刻又拧起：“燕国境内近年来天灾屡犯，内忧不断，国库空虚，也确实需要与我朝交好，用这笔钱来赈灾。”

  乱世之中，百姓危如无穴之蚁，何处逢生……

  

  

  （彩蛋的内容挺重要的，但是也没事，因为再重要我在后文都会写的😏不过这是总体的，写在后文里的比较零散，一般只会出现在对话里🙊后面会大量出现新人物，涌现的那种😘不过前文中出现的人也会下线🥺）

水璇yyds

总裁O璇 x 警察B水

不会出现二次分化成A的情节

——————————  

47

沪市警局，四支队办公室。

杨冰怡窝在椅子里攥着手边的易拉罐出神，漆黑的屋内作为唯一光源的是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上正循环播放着标题为“案件悬而未决，警方殴打受害者家属？！”的新闻。

内容是一段视频，清晰地记录了一个情绪激动的老人在警局门口被身着警服的工作人员推搡倒地，最终被救护车拉离现场的全过程。

如此劲爆的标题再加上毫无辩驳余地的画面，视频很快被网络上的好事者顶上了头条，警局一瞬间被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杨冰怡吐出胸腔内的一股浊气，抬手捏了捏鼻梁。本来这件事是轮不到她来头疼的，如果视频里的那个警察不是左婧媛的话。

啪。

办公室的灯骤然亮起，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突然迎来强光，杨冰怡不适眯着眼，看清来人之后懒洋洋地挥挥手算作打招呼。

“来的这么早？”沈梦瑶对杨冰怡这个出了名的起床困难症患者这个点出现在局里感到新奇，直到她回身关门的时候瞥到了杨冰怡脚下的垃圾桶。

每天下班前都会清理桶里已经堆了四五个红色空罐，也不知道这位年轻的支队长这一晚已经摄入了多少糖分。

“水水，你这是一夜没回去？”把刚在袁一琦家楼下买的豆浆包子递过去，沈梦瑶撑在杨冰怡桌边扫了眼手机心下了然，一边说着一边十分顺手地按熄了杨冰怡烦恼的源头。

“谢谢瑶瑶，我只是睡不着。”杨冰怡捏扁手里的罐子长叹一口气，想着一夜之间几何倍上涨的点赞和评论数，寒着的心彻底沉进了谷底。

两个人安静地吃着包子，办公室里逐渐被食物的烟火气笼罩，让杨冰怡僵硬了一整晚的身子舒缓了不少。

“你呢？平时这个点应该还忙着吧。”吃饱喝足杨冰怡伸了个懒腰，瞥见沈梦瑶领口时某些痕迹就这么明晃晃地露着，她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脖子善意提醒。

沈梦瑶动作一顿意会地把领子拉高，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刚接到的通知，要准备今早开会的发言材料。”

杨冰怡闻言面色一凝，会议通知她自然也收到了，倒不如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第二天才开会已经很反常了。

可有什么会议是需要法医准备发言材料的？

沈梦瑶起身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沉声道，“水水，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杨冰怡咬着下唇没回答，抬眸凝视着办公室墙上的警徽出神，半晌喃喃道，“我不太记得了，被害者数量那一栏的数字，是几来着？”

沈梦瑶离开的脚步顿住，良久后才响起了门被关上的声音，偌大办公室里又只剩下了杨冰怡一个人。

48

在这个全民拥有第二性别的年代，信息素在各个领域中的研究和应用都十分普遍，比如医疗、军事，自然也少不了一直处于黑色地带的犯罪。

信息素犯罪兴起的时间短、手段多、隐蔽性高，很多的证据难以采集，案件侦破困难，导致其破案率一直属于各类犯罪中的最低。

近期信息素犯罪案件频发，死者之间既查不出联系，死法也各不相同，凶手的线索亦毫无头绪。

死者家属自报案后每天都要打电话询问进度，更有甚者天天坐在警局门口要求警方给个结果，局里只好轮流安排人手在门口值班，就怕有情绪激动的家属闹出事情引起舆情。

昨天值班的是左婧媛，好巧不巧就发生了这档子事。

杨冰怡自然不相信左婧媛会在这种时候做出如此不理智的事情，第一时间问清楚经过后看着网络上不降反升的话题讨论度她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劲，今早沈梦瑶的话更是打破了她心存的最后一丝幻想。

早上的联合会议进行地十分顺利，顺畅地仿佛演练过无数遍只是单纯地走个形式。

系列案件的案情阐述，当前网络舆论的严峻形势，上级领导和社会各界对此事的高度关注……这一系列的铺垫之后，矛头不出意外地被指向了拥有“前科”的左婧媛所在的四支队，其目的昭然若揭。

对身边同僚同情怜悯的目光视而不见，作为众矢之的的杨冰怡并未出言辩驳，平静地听着局长发言里的一桩桩欲加之罪毫无波动，反倒让一群准备趁机讥讽她几句的人憋出了内伤。

从会议室出来，杨冰怡回更衣室换下了开会用的警服常服，沉默而郑重地摩挲着别在胸口的铁制警号牌许久，才往支队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冰冰，怎么样？叶局他们没有为难你吧？”杨冰怡刚推开门就被一堆人团团围住，闫娜性子急抓着她上上下下看了个遍。

杨冰怡拍开闫娜位置越来越不对劲的爪子，十分怀疑她是在借机占便宜。环视满屋子焦急的脸她哭笑不得，连忙摆手安抚，“我就是去开个会，又不是上刑场，咱不至于这样啊。”

“哎呀，怎么个结果你倒是说啊，急死个人了！”禹佳蔚可不吃她转移话题这套，问地单刀直入。

眼见糊弄不过去，杨冰怡轻叹一声望向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左婧媛宽慰道，“左左的事本就是舆论恶意误导，局里已经决定择日把门口的监控对外公布，并且对那个故意抹黑国家机关形象的记者及其单位提起公诉。”

这结果听起来不错，甚至可以说是好到出乎预料，但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单纯到觉得事情能如此轻易地解决。

林佳怡蹙着眉头向一旁的王睿琦抛出视线，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如出一辙的担忧，她并没有因此松一口气，心中不祥的预感反而愈发强烈。

49

“这不是好事吗，你干嘛瞒着我们？”禹佳蔚对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不甚明白，可她的直觉总能出其不意地抓住重点。

杨冰怡还没开口，沉默了一整天的左婧媛却不屑地嗤笑出声，嗓子因为长时间不曾使用听起来沙哑而粗砺，“找监控就能解决的事，那些家伙怎么可能这么久才想到。”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无言以对，于是某个疑问顺理成章地浮上心头。

左婧媛抬眸凝视着杨冰怡，语气笃定一针见血，“他们用这事逼你答应什么了吧，比如接手信息素连环案的烂摊子？”

被揭穿的杨冰怡没有一丝窘迫，她本来也没想瞒着大家，于是坦然道，“左左，这和你无关。你应该知道就算没有这件事我也不会对这案子坐视不管。”

左婧媛毫不领情，咄咄逼人话里带刺，“这我当然知道！我问的是另一件事！”

这案子本就棘手，经过这出舆论发酵更是个随时都会爆炸的烫手山芋。不管是真为了抓住凶手还是单纯为了给个交代堵住悠悠之口，接下这件事只会落入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地。

左婧媛好歹在粤市警局经历过大风大浪，这么点弯弯道道认真起来自然能看地一清二楚。

林佳怡示意禹佳蔚和闫娜把情绪激动的左婧媛安抚住，她明白现在不是搞内讧的时候，转头对神色淡漠的杨冰怡问了个当下最要紧的问题，“他们给了你多久？”

一夜没睡的杨冰怡头疼地捏了捏鼻梁，无奈地叹了口气，“本来是五天，我另外争取了三天。”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一下子把目光齐刷刷聚在了她身上，整个办公室瞬间鸦雀无声。

这种程度的舆情危机下还能额外多出三天时间，杨冰怡必然付出了足以与之匹配的代价。

想到什么的王睿琦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倒吸一口凉气，“冰冰你疯了吧？你居然立了军令状？！”

杨冰怡并未否认，只是轻描淡写道，“还不至于到破不了案引咎辞职的地步，最多撤职调离原岗不得再任。放心，不会牵扯到大家的。”

左婧媛风一样掠了过去一把扯住杨冰怡领口，出口的每个字都是从紧咬的牙关间挤出来的，“你觉得我会在乎这个？我就不应该听你的安安静静在这儿等着！这群老东西从根里就烂透了，跟当年一个样只会玩这种阴招！”

这些遇到疑难急案的惯用手段左婧媛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案子破了皆大欢喜，如果没有那就顺势把所有责任丢给人背锅。

左婧媛被众人从杨冰怡身上扯下来好言相劝了半天，才强忍住了冲进局长办公室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的冲动。当年她就是被这一招泼了一身脏水，粤市警局也趁机彻底将她这个不稳定因素踢了出去。

而现在沪市警局又故技重施，如果不是杨冰怡，她是不是又会变成那个被随意丢弃无家可归的可怜虫？

50

久违地和青梅一起吃饭应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才对，如果对面的人没有平均五分钟走一次神的话。

在杨冰怡第七次没跟上她话题的时候，段艺璇实在没办法装作若无其事继续自说自话。

“不合胃口吗？想吃什么我再加几样。”到底看不得这人心事重重的样子，段艺璇作势出包间叫服务员，还没走出去两步就被猛然回神的杨冰怡握住了手腕。

“很好吃。对不起，我……”伸手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身体比脑子先走一步的杨冰怡语无伦次地道着歉，握住段艺璇的手不愿放开也不敢用力，就这么慌里慌张地用上目线眼巴巴望着她。

段艺璇无奈地回身摸摸她的头，语气温柔地像哄孩子，“歪歪，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以前你总说我不注意休息，现在看来咱俩半斤八两嘛。”

网络上警察伤人事件闹得沸沸扬扬，各种阴谋论甚嚣尘上，就连2G网速的段艺璇都听到了不少离谱的猜测。

视频里左婧媛的脸没作任何打码处理在各个平台疯转了一整夜，铺天盖地的谩骂和恶意不堪入目，直到第二天警方官号发布了未剪辑的监控事态才得以平息。

段艺璇准了陈雨孜三天假让她回去好好陪陪左婧媛，自己则把手上的事情提前延后地调整，硬是挤了一天时间约了杨冰怡到这家有私人包间的餐厅里吃一顿双人晚餐放松心情。不过从杨冰怡的表现来看，情况要比她想象地更为棘手。

“我没事只是没睡好，昨天刚把暑假来暂住的侄子送走。”习惯性露出无事发生的微笑，杨冰怡随口找了个理由打算搪塞过去。倒也不算说谎，臭脾气的小侄子被她以公务繁忙为由塞回给了老妈，毕竟她最近实在没那个精力带孩子。

办公室里的那场讨论不欢而散，可大家都明白现在追究这场阳谋到底是顺水推舟还是蓄谋已久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连环案件涉及到的资料堆满了办公桌，王睿琦十分自觉地临时承担起了分配任务的工作。左婧媛脸色虽然依旧很臭但干起活来一点不含糊，每个人都一脸严肃地分头行动，做好了这几天通宵达旦的准备。

虽然未曾言说，但所有人都从行动上表明了态度——理解并全力支持杨冰怡的决定，至于其他的事日后再说也不迟。

杨冰怡是被她们赶出来的，接到段艺璇邀约的时候闫娜几人正在连番劝她回去好好休息一晚养精蓄锐，消息还没来得及回复就被眼疾手快的武博涵抢了过去，等手机再回到她手上段艺璇已经把时间地点发过来了。

她从小情绪挂脸藏不住心事，虽说这些年从警以来有所改善但在段艺璇面前她总是习惯性放松，段艺璇本身又对情绪变化十分敏锐，不说不代表看不出来。

杨冰怡没有把立军令状的事告诉段艺璇的打算，先不说案件本身错综复杂牵连甚多，就算说了除了徒增烦恼并无他用。知道段艺璇是看到了网上的言论出于担心约她吃饭，杨冰怡也无意把难得的二人独处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起身将段艺璇按回了座位上，杨冰怡给她添上红酒重新找了个话题，“上次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之前的相亲乌龙事件之后，情绪的大起大落让段艺璇也没有刚开始那么抗拒找杨冰怡去袁一琦那儿了。杨冰怡也答应地很干脆，上周特地抽空去了趟袁一琦的诊所做了一系列的检查。

看得出杨冰怡不想说，段艺璇深知她的性子也不愿勉强，“昨天刚给她打过电话，结果出来也就在这两天了。”

“有需要的随时找我。”杨冰怡点点头，又像想起来什么似是无意地补充了一句，“对了，队里刚接了个案子要忙，我这段时间回消息可能没那么及时，有事打我电话。”

段艺璇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话端起酒杯的手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地抿了口酒颔首应下。

51

警察这种和正义、使命、守护之类关键词有千丝万缕联系的职业，在绝大多数人眼里天生自带职业滤镜，但这其中并不包括段艺璇。

先不说警察父亲的因公殉职让她很小就成了单亲家庭，单论高中毕业那年报警无果被迫成为段家继承人的事早就把她对这份职业的滤镜打了个稀碎。

出国之后对无辜市民拔枪威胁的黑警更是大有人在，警察的公平正义没展现出多少，民族主义的恶行倒是体现的淋漓尽致。几年下来，“有困难找警察”这种国人刻进骨子里的信任很难不被磨地一干二净。

布丁失踪的时候听到有警察来访，段艺璇的第一反应是抗拒。她并不觉得警方能保证布丁和陈雨孜的安全，尤其是段老爷子找来的人。

但老爷子发了话，即便她心里再怎么不满形式还是要走的。强压着不耐等人进了门，送客的话到了嘴边，段艺璇抬眸却和意想不到的人对上了视线。

这些年老爷子在拿捏她软肋这件事上愈发炉火纯青，处处掣肘刀刀见血，试图一点点磨灭她反抗意志，彻底成为一个听话的傀儡继承人。

如果当初来的警察不是杨冰怡，段艺璇想她大概会如了老爷子的意，将用于追资的那笔钱支付赎金，彻底失去在董事会和行业内的威信吧。

所幸来的是她阔别七年的青梅，是她能够放下所有芥蒂和防备、给予毫无保留信赖的人。

可直到现在段艺璇都觉得不可思议，她从没想过杨冰怡会选择当警察。

杨冰怡说的那番话段艺璇印象很深，小时候经常从她爸嘴里听到，遣词用句可能稍有不同可意思大差不差。

警察属于公务员，不受劳动法保护，刑警这个分支随叫随到的加班出差更是常态。段艺璇从小被妈妈和外婆带大，见到她爸的频率甚至比不上门口早餐店的老板。

每次说一完这话就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她爸的人，少则三五天长的一两个月也不是没有，而且回来之后身上或多或少都挂着彩，最后那次更是连眼睛都再也没睁开。

官方给他写的悼词再辞藻华丽、情真意切也换不回逝去的年轻生命，无数次她凝视着遗像里身穿制服的父亲，都想要问问他当初到底为什么会选择当警察，要是早知道会是如今的结局会不会后悔。

从前她以为自己大概这辈子都问不出口了，但今天段艺璇觉得，或许杨冰怡能给她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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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没更了，没想到还有人在追这一篇。虽然速度比较慢但应该会继续更完的

中长篇节奏会比较慢，再加上码字的前后周期拉得比较长希望没有ooc吧，更新随性，欢迎评论区友好交流

✅感谢匿名金主约稿

  浑浑噩噩不知所云的纯爱小子，前部分涉及过世cp自行避雷

  

  

       披星戴月一路北上，她终于赶在寒月初四到了燕京煤山的王陵。亮出腰牌，守卫看一眼便知是谁，不敢怠慢，连忙放行。

  穿过长长的神道，她熟门熟路地来到定陵陆殿殿门前静静等候——这座陵墓在王陵中巍峨雄壮，石雕墓守伏狮卧虎，威震八方，建制仅次于燕国开国太祖之陵——她这一路心急如焚马不停蹄，直到现在稍稍站定，才发觉此时日出朦胧，寒意逼人。她拢好素白的狐绒鹤氅，也不着急进去，依旧是静静等着。

       她知道，不出半炷香就会有人来的。

       殿门开了。一位身着素服、腰佩窄刀的女子从中走出，见其衣衫单薄，她急忙解下大氅为人披上。女子抬手挡下，直言道：“宁朝的皇帝陛下，您请回吧。我说了，我不会让你见她的。”

       其实不难看出来这女子曾是位美人。只是过往岁月长，风霜如刻刀，致使美人迟暮，乌发成雪。但也不该的，这女子看上去也至多不惑之年，如何能使得青丝覆雪。

  她轻声叹气，对此并不意外，反而话锋一转，说到另外的事情上：“前段时间，我去看了王奕。这么多年，这是她第一次愿意见我。也许是没有什么烦心事吧，明明就比我小了一岁，我鬓已星星，她却还是青丝如瀑。”

  “她还是闭门不出吗？”

  “是。她比十二年前更瘦了。”

  女子面色不动分毫，问：“她的手脚还没好吗？”

  “好不了了。她能好好的走路，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话说，我这次见她同她说了许多。她给我看了她养的花。”

  “她的花向来是养得极好的。”语气淡漠，无波无折。

  “她养花是为了与她的蝴蝶相逢。”

  女人的声音终于有了稍许起伏，“蝴蝶？”

  “周周在弥留之际告诉她，说让她要好好生活，多养一些花，说自己会像祝英台一样，化蝶伴君侧。”见女子情绪有了变化，她便没停下，“她一边浇花一边指着蝶群说，这个是周周，这个是羊姐。我问王奕这群蝴蝶里有没有你阿姐，王奕说没有，说你阿姐离这里太远，春天飞不过来。”

  女子原本柔和语气忽然凛冽，手也握上腰间的刀柄。“我阿姐葬于我燕国王陵，她就在这，哪也不会去！她没有许诺过的事，你不要指望着她会化成什么蝴蝶回到你身边！”

  她的神色也因此难过起来，却没有出声反驳什么，只是从腰间的锦囊中掏出一枚双鱼踏浪玉牌，拇指摩挲着玉牌上的名字，递给了眼前人。她说：

  “马玉灵，睿琦回来了。”

  马玉灵接过玉牌，眼中哀戚与喜悦间杂，手紧握着那枚写着故人名姓的玉牌，良久才吐出一句：“活着就好。”

  “她未曾嫁人。”

  她的眼神吝啬地划过这位远来的皇帝，正色说：“离开金陵时我便发了誓，此生为我阿姐守陵，绝不踏出王陵半步！”

  半老的帝王沉沉叹了口气，说道：“画地为牢……你这又是何苦……”

  苦……她只能想到这个字了。

  眼前人不苟言笑冷若冰霜，眸中情愫如枯井难掀波澜，该让人如何把她同当年那个意气风发锦衣貂裘的马玉灵联系起来。无论是裙裾冠冕下得体端庄的国亲贵胄，还是身披清一色打马服的朗朗少年，在如今的人身上，一概不见了。她记得初见时这人似春日草木，有勃勃生机，明媚盎然，一腔热血难凉，敢叫天地换颜色。

  史书上寥寥数笔，只能合力概括她的一生，并不能让后世窥探分毫这十余年来压在她肩上的雪。

  变化之大，纵使典籍文书浩如烟海，她也难找出一句话来形容马玉灵经受的一切。“苦”字简短，却贴切。转念一想，自己也罹难颇多，只是未有这十二年生岁之苦。

  “守着我阿姐，从来不是苦差事。”马玉灵看向眼前人已经冻红的耳朵，“杨冰怡，你回去吧，以后都不要再来了。你应该坐于明明高堂，理朝政典要，而不是来这妄想见一个不可能的人。你爱她，就该照着她的期望活下去。”

  杨冰怡的目光扫过这人颈间的一道旧疤，思及往事，不再多言。

  马玉灵把玉牌还给她，关门回了大殿。如同前十一年一样，把杨冰怡留在寒风里，决绝又残忍。望着大殿中高高在上的灵牌，她又开始自言自语：

  “阿姐，杨冰怡今年又来了。我让她走了，让她以后都不要再来了。她告诉我圆圆回来了，说她没有嫁人。可那又能怎样呢。我既发了誓，就是要守着你一辈子的，此外的事，一概不问了。再说了，我早鬓眉如雪，她恐怕还是青丝缕缕，最多也是乌发夹白，这样的我站在她身边，太不相称。你说对不对？”

  她燃上香，隔着香雾思索：“昨天讲到哪里了来着？哦对，大王把你我先后送瀚穹宗学艺，让哥哥留下来学习庶务，以为这样我们俩就能安生些，可没想到山门里的弟子难得能有一个省心的。苏老将军天天告我们的状，可她的孙女比我们可是不遑多让，真是无愧于她那混世大魔王的名号！”

  马玉灵从瀚穹宗讲到悠唐门，又从临危受命讲到大破豫珑城，一直讲到天黑。燕京风烈雪寒的十二年岁月给予她无与伦比的坚韧，即使谈起曾经那些不决而裂的故人，也再不会像年轻时那样避之不及。她把烛火盖灭，轻声说：“阿姐，天色不早了，你先睡一觉，我明日再接着往下讲。”

  可无论多长久的故事都有尽头，没有什么话能一说十二年无止无休。

  她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讲着当年的故事，对着她阿姐的灵位。

  黄宣绮曾在登位后第一次祭祀时问她为什么，马玉灵盯着她与黄怡慈九分像的脸，险些忘了面前的人是谁。她说：“我怕时间久了，我姐姐忘了我是谁。”

  见王奕其实已经是今年春末的事了，只因自己这些年日复一日无甚不同，才会把她愿意见自己的那一日一直当成昨天。

  如从前十一年一样，她敲开静安王府的大门，依旧是那个小厮告诉自己要通报一声，只是等来的那一句“王爷稍后便至”让她喜出望外。

  大门再次打开时，杨冰怡终于看见了近在咫尺却阔别十二年的故人。

  虽人至中年，她却依旧青丝如瀑，只是身形仿佛比多年前更加消瘦，说是形销骨立也不为过。那双眼睛早失了当年颜色，如一潭暮冬死水，深邃又腐朽，从骨子透着寒气，连骄阳也难暖其一分。

  杨冰怡抬起颤抖的手，却无处安放。来人面色冰冷，并不说话。她平复好心情，红着眼尾，想打破这气氛，于是问：“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一身素白啊？”

  王奕微微侧身，示意她进去，说：“因为死的人太多了。”与从前千百句话一样，说得淡漠，难探出什么波澜。

  迈出去的腿停在半空，杨冰怡囫囵地“嗯”一声，不愿多说，走得更快了些。

  正值花季，王府里扑面而来的花香让她短暂地忘了这些。王奕慢慢走到她身边，问她要不要去看看自己养的花。对方的语气平平淡淡，无半分怨怼，机会难得，杨冰怡连忙答应。

  月季牡丹海棠，还有许多她叫不上名字的花，在花圃中绽放得盛大。

  她记得静安王府的花园并不大。

  杨冰怡转头看向身后的房舍才明白，她是把多出来无人居住的屋子全拆了来种花。不知该说她爱花如痴，还是爱人入迷——周诗雨是最喜欢花的。

  王奕走得很慢，还有些摇摆。杨冰怡伸手要扶，却被她直接推开。这人走到一株梨树下，轻轻抚摸洁白的花朵，一只艳丽的蝴蝶慢慢悠悠停在她的手背。她翻转手掌，蝴蝶安然卧于掌心。

  合上手掌，这只漂亮的蝴蝶就会永远囚于自己掌心方寸，只要自己想，轻而易举就能捏死它。

  杨冰怡被自己的念头吓到，慌张地夸赞它漂亮。

  阳光穿过花树的缝隙，在王奕白净的脸上留下大大小小的光点和深浅不一的暗影。一只眼睛亮在阳光下，杨冰怡从中看见无上温柔和缱绻爱恋。

  “你看，周周来看我了。”

  “这是周周？”

  “对啊，那时候她告诉我，以后每年春日，在鲜花盛开的时候，她会化成一只园中最美的蝴蝶，停在开得最好的花枝上，来见我。”她手捧蝴蝶，提及已逝的爱人并无哀戚。

  王奕走到园中，从木桶里舀出半瓢水，避开杨冰怡伸过来的手，颤颤巍巍地把水浇在花上。

  “你的手脚还是这样吗？”

  “它们看不出来畸形，还能端起半瓢水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她蹲下仔细看着花茎，“这养花如爱人，就得亲自来，不可假于他人之手。”

  王奕站起来时摇晃不稳，险些摔在地上，幸而杨冰怡在侧，一把拉住了她。她指着一只小巧的青凤蝶说：“你看，这是羊姐。”

  “为什么啊？因为是青绿色的？”

  “是，也不止是。她每一年都只待在金色的花草上。”

  杨冰怡心下了然，笑着点点头。

  金色，是星星的颜色。

  周周、羊姐……她想起当年的旧事，问：“那这里有她吗？”

  “她？”王奕的视线从蝴蝶移到她落雪的斑鬓，“你在想什么啊，杨冰怡？周周在金陵南郊的静安王墓，羊姐和阿昕被我强行留在了南山。可她在哪？她在千里之外的燕京煤山，怎么会来我这江南王府流顾。再者，她何时许过你任何承诺，又何必来此。”

  戳及痛处，万人之上的帝王并不恼怒，只是有些怅然若失，顺着提起其他事，“说起来这么多年，她竟从未来我梦中看我一眼。”

  王奕又艰难舀出小半瓢水，费力泼向稍远的花树上，不咸不淡地答道：“你可真会说笑。明明是你自己梦不到她，却偏生装作一副情深的摸样，说是人家不来看你。”

  半老的君王愣了一瞬，旋即说道：“你何必如此……”

  王奕嗤笑一声，说：“那我当如何？”

  杨冰怡避而不答，转身回忆起从前：“我记得以前，每到春天你就会和周周到郊外踏青，马玉灵会想方设法把睿琦约出来，王睿琦不想拒绝又不好意思答应，于是每次都说到时候会陪太子和太子妃打马球，然后马玉灵就会屁颠屁颠来打马球，美其名曰陪她阿姐。袁一琦更好笑，每次赢了比赛得了彩头，只要看瑶瑶喜欢，她就漫不经心地走到人家面前，拿着彩头大喊：‘哎呀，这是什么呀，真没意思！’然后装作不经意看见沈梦瑶，说这么丑的东西就送你了吧——”

  她的往事尚未讲完，便被身旁人强行打断：“她不配与我阿姐同处，而你，杨冰怡，你也没资格提她！不只是瑶瑶，从前的所有人，你都不配！你没资格提以前。”

  “可是……”

  “别说爱恨，没有可是，陛下，你的回忆请适可而止。”王奕的面色依旧冷淡，让她分不清喜怒。

  可鬓生华发的君王并不打算停止，想再用当年往事为自己的从前开脱：“我记得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有两件事，一件是在大婚时发现新娘是她，另一件就是知道我们两情相悦……”

  水瓢砸进木桶，水花迸溅，沾湿了她的衣角，杨冰怡猝然从回忆脱离，看向王奕染上怒气的眉眼，听见她说：“杨冰怡，从你同意挥兵南下，一统南徵时就没有资格再谈什么爱与不爱！你选择了皇位，就别问为什么她们都离开。”

  “可我只能同意，我别无选择。”帝王语气平缓，不似之前的欢悦，难辨悲喜。

  “你胡说！”王奕太过激动，一时喘不上气，咳了许久才稍有平复，“那时满朝文武半数都归于你麾下，越王死，皖王废，你的太子之位稳如泰山，如何不能与先帝抗衡！我不信，我不信你力挺主和，还能让伏狼骑倾巢而出以至最后十难还一！伏狼骑、恩重谍、迟刃晚，那么多人啊，去十归一……伏狼骑本就是我朝精锐，冲锋陷阵义不容辞，可我不明白，”王奕声音放缓，好让她把字字听清，“杨冰怡，让恩重谍和迟刃晚上战场，你为什么会答应这么荒谬的提议？

  “谍者和杀手，可以死在某个深宅大院，可以无人问津客死他乡，可他们——不，我们怎么能被送到战场！你还不明白吗？这些年来，我不是接受不了他们为了你的皇位离世，而是无法说服我自己——什么样的代价能让他们死也不得其所！”

  “可很多人，并不是因我的谏议去的战场……你知道的，”杨冰怡的声音变得急促，生怕王奕不愿意听，“袁一琦是因为她是定国公，上战杀敌是她的责任，这与你是一样的；羊姐她要陪着袁一琦，怕她一见到沈梦瑶乱了心神；阿昕她是为了一直守着羊姐，这你都是知道的。还有，还有周诗雨，她是——”

  “闭嘴！”这是她第二次打断杨冰怡说话，“我知道为什么，我当然知道。不仅如此，我还知道张怀瑾为何丧尽一生名誉也要离开恩重谍，王睿琦是怎么下落不明至今生死未卜，左婧媛在战场之上如何死不瞑目，我更知道先帝是如何许诺宋昕冉让她远嫁鞑靼，赵天杨又是因何而疯，以及世人皆知的，马玉灵为什么以死相逼也要将她的半具尸骨带回燕国王陵入葬。”

  杨冰怡拳头紧握，死死握住腰侧的衣衫，跟着王奕往前走。

  这人一边走一边说：“我有时候会想一些事，比如，如果当年老燕王没有沉迷长生术以致燕国朝堂奸佞丛生，会不会就不会有燕康王及燕世子失踪，那她不必临危受命担一国之责，悠唐门也不会覆灭，苏杉杉不会被燕国国书除名流放，就不会有后来的许多事；而她，也不会嫁给你。”

  “嫁给我不好吗？我们两情相悦，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不好吗？”

  “当然好。可除此之外，你扪心自问，还有哪里好。”

  帝王脚步放缓，音色不辨喜怒，道：“这么多年我也不好过。”

  王奕转过身来，眉眼略低与她相对，说：“不好过？真是可笑。陛下坐拥大好江山，宫中妻妾成群，享万民供奉，不过是受了十来年的心魔折磨，就算过得不好了。那马玉灵生熬十二年孤苦，王睿琦十三年漂泊未归，她们算什么？你的太子妃，我的姐姐、我的爱人、我的挚友，所有命丧黄泉埋骨他乡的士兵，他们又算什么？你只是无人相伴便说是苦，可你还活着，还好好的活着，那些人可是连叫苦的机会都没有了。杨冰怡，由淼当年为你上的那一课，你恐怕早忘了吧。”

  没有人回答，她咳嗽几声继续说：“而你，你能做的就只有大肆修改史书，把你的发妻写成神妃仙子，写成无所不能，以此来体现你无用的深情。”

  君王忽而发怒，掐住面前人的脖子。“朕没有重修史书，朕让史官写的都是真正的她！宵小臣民，怎敢妄论君心！”

  王奕脸颊苍白，嘴唇也失了些血色，还是费力说：“杀了我，就没有人知道你的往事了，就真的，没有人了……”

  徽墨的气味瞬间逸散，冲击她的理智。

  颈间的力骤然撤去，王奕跌倒在地，打开帝王伸来的手，咳嗽许久才喘匀了气。杨冰怡不知所措，蹲下身不停道歉，为她顺气。憔悴的人摇摇晃晃站起来，也不顾君王如何，边走边说：“这下你愿意信了吧，你真的变了。从前，很久以前，无论是放养宫外的皇女，还是临危受命的储君，我认识的杨冰怡总不会是现在这般模样。”

  走进纤尘不染的书房，王奕坐在桌案前，拒绝了身边人的帮助，自己研起磨来，不多时起身，对她说：“臣早年筋络尽断，无力书写，还望陛下垂怜，代臣持笔。”

  纵使这人谦辞卑语阴讽阳赞，杨冰怡也如蒙大赦连忙坐下，悬笔纸上问欲写何字。

  那人声音清脆，如春日泠泉，字字顿顿：“雁行折翼，人与琴亡，月坠花折，星离雨散。”

  可说出来的话却字字诛心。

  墨滴在宣纸上晕染，看不清了。

  徽墨的气味再次弥散，她分不清是墨迹还是王奕。

  杨冰怡长叹一口气，却迟迟不肯落笔，缓缓道：“你我之间，何至于此啊？”

  王奕换上一张干净的宣纸，弄脏的那张被随意丢弃，回道：“我早就说了，从你主战挥师南下时，你我之间就只剩你我。”

  泪珠不觉间从眼角滑落，又沾湿了纸张，杨冰怡换上另一张，摘下玉扳指，提笔落字。书毕她捧起稿纸递与王奕，后者凝望她许久才接过。王奕抖抖墨色，也不顾墨汁是否风干就将其折起，收进袖中。

  “臣时日无多，残喘经年，还望陛下此后谨记此言，莫失莫忘。”

  杨冰怡看她脖间尚未消去的红痕，将出口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拱手躬身，为她让出一条路来。

  “我一定能找到解药的。”

  “活着不一定是好事，死亡也不过是另一种方式的团圆。如果你真的能找到解药，那几年前田姝丽上京挟天子，你又怎么会任由金莹玥的死讯传进你耳朵里。

  “杨冰怡，你总该治下河清海晏，才不枉当年。”

  杨冰怡一走，府中的下人就推着轮椅过来，王奕再也支撑不住，重重跌在地上。这人再不走，恐怕自己就要摔倒在她面前了。

  “王爷，您本就不能久站，今日又是行走又是浇花的，小的恐怕您恐怕劳损过甚，有伤根本！”

  “怕什么，就这一次，以后也不会再见了。再说了，我本就活不长，还在乎这些吗。”

  蝴蝶绕她几周，停于起伏微弱的心口。

#详情见前文

#ooc

————

（三十七）

“唔……这里是哪里？”

睁开眼，白井黑子看到的是洁白的天花板，这里的消毒水味浓得让她脑子发昏。转头看到窗外的建筑，她胡乱想着，‘是有青蛙脸医生的医院啊，我就说我不会那么快死吧。’

发呆没多久，樱发少女突然想起什么：‘诶，我怎么两只眼睛都看得到？’特意转动眼珠，她发现眼睛的感觉与先前没什么差别。可是很奇怪吧？当时匕首结结实实地从眼睛上划过去了啊。

‘又是幻境？’没办法确定真假，白井掀开被子下床。左手手腕和手掌的伤口都被重新包扎过了，她点头赞许，‘嗯，很专业，真了一点。’

等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白井终于明白她的左眼为什么能看见了。这只眼睛不是樱色，而是淡蓝色的，再靠近点，还能看到眼眶上的疤痕。

种种事物都在证明那十天是真实存在的，同时也让白井相信，她此刻已经离开了那间Room No.208。

‘居然有做得这么逼真的义眼了啊，记得之前见过的都还像装了个摄像头在眼眶里呢。等等，就把这种技术用在我身上了？是父亲那边……不对，应该是高层？’

没太在意自己的身体，白井转身朝外走。

‘事件性质太过恶劣，所以决定尽全力救助学生。呃，我在想什么，他们是幕后黑手的可能性比这个大得多。’

“哇啊！你怎么自己起来了？”

思绪被推门而入的黑长直少女打断，白井盯了好友的脸好几秒才说：“伤口不怎么痛了，下床上个厕所而已。”

“是，是吗，我扶你回床上吧……那个，你看到眼睛了吗？”佐天泪子放下东西就小心翼翼地朝白井伸出了手。

‘这幅样子是怕我会难过？不过，她们不知道我的具体经历吧，嗯……跟那些比起来，一只眼睛算不了什么。’在床上坐好，白井回答：“看到了，没想到还有救，我还以为我要当独眼侠了呢。”

“怎么还开玩笑啊，医生说这个义眼是完全适配的，等定制的樱色出来，就不会奇怪了。”

“还有定制色啊。”想想想，白井‘啊’了一声，“说起来，不用叫医生过来吗？”

“你醒来的时间和医生预估的差不多，他们说你今天去换下药就行，检查要明天了。”

“这么放心我啊。”随口吐槽了句，白井问了当下最在意的事：“我出来之后昏迷了多久？”

“啊，我想想，两天，今天是住院第三天了。”掰了掰手指，佐天回答。

两天时间就把我的伤处理到这个程度，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不是早就做好准备了诶。“检查结果怎么样，哎，我感觉我明天就能出院了。”为了不让气氛太过沉重，白井带上了笑。

“明天出院也太夸张了，你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满身是血诶，医生还说有好几处伤口发炎感染，我和初春都快被你们吓死了。”

“有抓到做实验的那群人吗？”即使知道概率极低，白井还是忍不住问。

摇摇头，佐天说道：“警备员全力搜索了大半个月都没找到任何线索，但直接失踪或是像你们这样消失几天又出现的人还是在变多。”

身高三米以上的树皮怪，的确不像是会暴露在表层的东西。

“出现的人多吗？”拿起水杯，白井顺着问了下去。

“大部分是一个人出现，而且我听说他们现在的状态都不是很好。”

“疯了？”

“嗯。”

“果然呢。”慢悠悠地喝了口水，白井接话：“都市传说是怎么解释这件事的？”

一提到这个，佐天抱胸，“哼哼，我几天前就特地去查过了，说消失的人是去到割裂的空间，只有达成某种条件才能离开，所以失败的人就会被永远留在那里。”

是不是割裂的空间倒是不清楚，但后面两句挺对的，死了的话，确实是永远留在那里呢。

不想再说房间的事，白井岔开话题，“这样啊。除了这个，近期还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老样子啦，总是有混混打架。初春和固法学姐的巡逻任务很多，这会才只有我在这里陪你嘛。”发现吹进来的风有些大，佐天起身去关窗户。

“等下！”

“啊？”被好友一喊，佐天的手顿在半空不敢动。

“不……不要关严。”

“就这个啊，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吓我一跳。”将窗关了一半，佐天下意识开口：“御坂学姐那也是说不要关窗，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沉默期间，白井看出佐天有些局促，于是问道：“她的情况怎么样？”

舒出口气，佐天放松身体，“你半天没提到御坂学姐，我还以为你们两个吵架了。她身上都是轻伤，没几个小时就醒了，还跑来看过你，只不过……”

“什么？”

“可能是你这里的血腥味太重，她进来没多久就反胃了。”佐天如实回答。

或许不是这个原因。心里想着，白井轻轻点头当做回应。

“哎呀，但你要是想见她的话，我陪你去看一眼？”佐天指指门外，又说：“你们进来那天偏偏只剩这两间隔得很远的病房了，不然住隔壁的话多方便啊。”

没法不在意御坂，白井同意了。房门被推开的瞬间，她有些恍惚，很快意识到这是在外面，她晃晃脑袋，‘想什么呢，都已经出来了。’

“前面拐弯了还要再走一段才能到203，反正我们不着急，慢慢走吧。”

抬脚前，白井看了眼自己的病房号，‘216，意思是途中要经过——’刻意不去关注门牌号，白井好不容易跟着佐天转过了弯。

‘前面都是单数，不用担心会碰到那串数字。’

开心了还没两秒，白井看到了前方走廊上的茶发少女，以及正与她交谈的刺猬头和修女，‘看，的确是这样啊，关心这种事情根本轮不上自己。’

脚步逐渐变慢，最后樱发少女直接停了下来，‘趁还没有被发现，赶紧回去吧。’决定了便立刻转身，可她忘了身边的佐天泪子——

“诶诶，御坂学姐。”

“啊，佐天同学，你怎么——”注意到樱色身影，御坂美琴的话戛然而止。

逃不了了。不得不定在原地，白井依然倔强地没有回头。

“外面怎么这么热闹。”金色脑袋从203里探了出来，“啊拉，我都还没来得及去探望白井同学呢，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那、那个，我先带茵蒂克丝走了哈，你们聊。”本就是来探望受伤的好友，上条当麻这会更是识趣地在少女们开口聊天前离开，下楼梯时还不忘提醒自己要再找个机会来探望白井。

这边，被前辈提到了名字，白井只能转身，“我刚醒不久，先前来探望也没用吧。”

“听说白井同学被送来的样子相当凄惨呢，我就是想看看嘛。”

“你！”知道自己吵不过食蜂，白井偏头不语。

“啊哈哈……御坂学姐的身体怎么样了？”趁两人停下，佐天赶忙问道。

“没什么大事，是学校要求多住院观察几天。”答话时，御坂的目光还是忍不住落在了白井身上。学妹的左眼变成了淡蓝色，领口和袖口下隐约能看见绷带，事情会变成这样不就是因为——

“御坂同学。”

“啊？”食蜂操祈的声音打断了思绪，御坂疑惑出声。

“好几天没见，你们两个应该有话要说吧？”食蜂并没有把话说得太直白。旁边的佐天听了也连连应，“是啊是啊，你们进去说吧，我趁这个时间去买点吃的回来。”

事情到这一步了，白井拒绝不了，只能跟着御坂的脚步走进203。刚走进去，她看外面的食蜂要关门，便立刻抓紧门把压低声音急道：“别……我没办法和她待在密闭空间里。”

愣了愣，食蜂反应过来，“我知道了，半个小时之内都不会有人靠近这个房间，你们放心聊吧。”丢下这句话，金发少女转身。‘本想着能从记忆里找到凶手，结果抽取的片段全都是血腥的场面……你们两个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得到了第五位的保证，白井不再去管大开的门，回过头，她看见御坂将窗户打开了。‘姐姐也在恐惧和我待在同个空间啊。’没有再走近，少女就在门边的凳子坐下。

“你的伤还好吗？”早在远远看见御坂时，白井就注意到她脖子上的绷带了。除了匕首划出的伤痕，那就只有自己留下的痕迹，把痕迹挡掉，能避免很多乱七八糟的猜测吧。

“都是小伤，不碍事，你的呢？看起来恢复很多了。”不敢直视那双异色瞳，御坂侧着身。

“不痛了。”回答完，白井有些无措，先前说好的吃煎饼、去河岸摘花、一起去玩，在此刻全都说不出口，只有包裹全身的窒息感是真实的。

可茶发少女的脸色越来越差，于是白井硬着头皮抛出话题：“不是还在住院吗，怎么换了校服？”

“学校还安排了外面的心理疏导。”

也是噢，见了那么多人惨死的场面，是该有这个，等自己的伤好一些了也要接受吧。想到这里，白井说道：“我现在的状态，可能要好久之后才能回——”

“我会搬出去住的。”

没说宿舍门牌号，但对方知道是什么意思，也给了准确的答复。沉默的几秒内，白井心里飘过了好几个问题，‘您的身体真的没事了吗？我们还会有交集吗？您说的喜欢是朋友之间的，还是……’

“好，我应该也会搬出宿舍的。”想得再多，白井的回答仍旧冷静。是我说的只要能活着就好，那些话其实也没必要问出来。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病房再次陷入沉寂。不知过了多久，白井垂眸，怎么就从无话不说的搭档变成这样了呢。瞥见手腕上的绷带散开了一些，她彷佛找到救命稻草，“啊，医生说今天需要换药来着，我先走了。”

没等对方回应，白井急匆匆起身说了句，“再见。”她怕自己会哭出来，所以毫不迟疑地朝门外走。

走出病房，樱发少女即将关上门，却听到身后着急的声音——“黑子！”

顿在原地，白井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这时候叫住我是想干什么，会像轻小说的主角们一样吗，您要在最后关头说出真心话？

“注意身体，照顾好自己。”

等了半天，白井只听到这么一句，没有回头，她应：“我会的。”

关上门，樱发少女没有急着离开，‘房间里没有尖锐物品，我起身时您会下意识朝后退，至于不敢看我，是因为这只替换的义眼吧。’

突然听见门后传来的干呕声，眼前浮现无数残忍画面的白井拼命忍着直冲喉咙的恶心，‘对不起，我害您想起不好的事情了。’

缓了很久，白井黑子抬手擦去右眼流出的泪水，轻声说道。

“姐姐……我喜欢你，一直都很喜欢。”

 

没有幸福地在一起，也不是永远分离。

这似乎是我们最好的结局了。

 

End

3.0

一个月之内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有的人死了，有的人残了，有的人被处分了，有的人失踪了。

还有人脑袋挨了一击，莫名其妙丢掉了一段记忆。

在一切俱已成为往事的当下……我是说，在我平静地叙述这段经历的时候，当初错失的种种碎片和被我忽视的微妙细节自然已经明白无误了：一切都是合理的、有预兆的，一切都是被设定的、逃不掉的。

可在那年的6月，当我从病床上醒来时，我只是一个第一次任务以昏迷告终的预备役，一个丢失了记忆片段需要向导看护的哨兵。因此，苏醒后的种种事情都让我困惑不已。毕竟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是的，我们。对真相一知半解的人怎能说自己掌握了全部奥秘呢？然而她们终究摸到了真相的边边角角。

所以，又或者更为准确地说，毕竟我什么都不知道。

再度睁眼时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前坐着一个自称是本部军事保卫科的王睿琦，她一边用笔在文件夹上勾勾画画，一边对我做例行询问。

姓名，性别，哨向，期数，编号……本来嗓子就哑得直冒烟，护士又再三强调暂时不能喝水，我压不住暴躁情绪，也不顾身上疼不疼脑袋晕不晕，一把扯掉氧气面罩，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忿忿地戳她文件夹：“长官，前辈，想问什么能不能直接问，纸上是没我个人信息么？”

言下之意是能不能少整有的没的，我说话费劲着呢，就两个人而已您还走什么流程啊？

柑橘味的向导素迅速弥漫开来，她见怪不怪，合上文件夹心平气和地柔声讲：“哎呀你先别激动，你刚醒小心伤口……没办法，例行公事嘛，互相理解一下。”然后似有若无地往旁边瞥了一眼。

我顺着她的视线眯眼看去，这才发现原来旁边还架着个摄像机，镜头直对着我。

怪不得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

于是我悻悻然坐回去，重又戴好面罩猛吸两口氧气，准备老老实实回答问题。

“尤可莹，6月8日14:35分发生了什么？”

“嗯？”

“6月8日，下午14:35分，发生了什么？”

“……等等，等一下，今天几号？”

“今天是6月20日。回答我的问题，6月8日下午14:35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什么？”

虽然……可是，怎么会是6月20号？我的后脑勺隐隐作痛，痛意像根系发达的植物，在大脑中生根蔓延。

“尤可莹？回答我的问题。”

不对，还是不对。我猛地闭上眼，沉入精神图景。

一株盛放的樱花树无风自动，郁郁葱葱的树冠拢住我那面等身镜子，镜面碎得像是巨型马赛克画作，原本应该从镜中探出头的精神体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倒吸一口气，睁开眼不管不顾地先发制人：“不是……我精神体呢？我镜子怎么碎了？那棵树怎么回事？怎么还在我精神图景扎根了？这算私闯民宅了吧？还有谁在这里？是她干的么？我躺在这里算工伤了吧？那树怎么还不出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空气中的柑橘味愈发浓郁，几米外的门把手落下又升起，但终究没人进来。

王睿琦盯着我，无语凝噎：“……老铁，是我审问你不是你审问我，你这让我很难办。6月8日发生了什么，你记得多少事情，回答问题。”

“你先让那棵树出来，它私闯民宅破坏财物还挟持了我的镜子。”

“……”王睿琦扔下笔，叹了口气，“小树，听她的。”

被根系缠身的感觉瞬间消散，十数秒后，病房门被一个抱着兔子的人推开。我抬眼看，门外好像还有个身形挺拔的短发女人，匆匆一瞥看不清更多特征，病房门很快合上，只看到她有一簇红色的发尾。

“好了，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王睿琦一边说一边扭头望向来者，抱兔子的女人靠在我正对面的墙壁上，低垂着脑袋，默不作声地给精神体顺毛。王睿琦抿抿唇，转回身继续道：“你还记得6月8日发生的事么？”

我摇头，说不知道。

王睿琦又问：“那你最后一段记忆是什么？”

我回想了一下，说，S队队长让我把沈小爱前辈叫到食堂去。

“S队队长？你说的是段艺璇么？”

我说是，我记得她姓段。

“她为什么让你把沈小爱叫到食堂？”

我皱起眉：“不知道……她没告诉我原因，只叫我把沈小爱前辈单独叫过去。”

“那天是几月几号？”

“我记不太清……5月29？也可能是5月30日。”

“那是你能回想起的最后一段记忆，是么？”

被子上的一个褶皱在我眼中无限放大，我含混着说，嗯……嗯。

王睿琦点点头，看看抱着兔子的人，再看看我：“那你知道她是谁么？”

我抬起头望着刘胜男，刚好迎上她若有所思的视线，那视线像摇摇欲坠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就要把我刺穿。

于是我僵硬地收回目光，继续哑着嗓子回答：“你刚说了，说她叫小树。”

王睿琦眼神一凛，拇指在文件夹的边缘摩挲，仿佛在掂量什么东西。几秒后她坐直身子，打着官腔说例行询问到此结束，感谢配合。接着关掉摄像，招呼刘胜男把相机和文件先带出去。

扛着三脚架离开病房前，王睿琦一边帮我掖被角，一边用气音问，你为什么那么笃定，樱花树是她的精神体，而她就是小树。你明明知道那只兔子是精神体，知道门外还有一个人。

我慢吞吞地翻过身背对着她，汗湿的双手已经麻木了，却依旧跟章鱼触角似的、紧紧地攥住被子的面料，眩晕感带来轰隆隆的耳鸣，震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固执地保持静默，宛如临刑前的死囚闭紧双眼。

五天后出院，林佳怡开车把我带进“塔”，下车后扣着我直奔“塔”内的审讯室。

一路上我软磨硬泡想从小林教官那里套点有效信息，奈何这人软硬不吃，嘴严得紧，30分钟的车程愣是一个字都没讲。临进审讯室前她才惜字如金地开口：“说多错多。”我眨巴眨巴眼，琢磨半天也没品出这句话是劝解还是忠告。

和预想中的严肃场景截然不同，刚推开门就看见里面端坐着三个长官和……一个正试图把绿色悍匪头套摘下的奇行种，我霎时间被雷得瞠目结舌原地宕机。

场面一时变得有些精彩，绿头套身旁那位H队的长官嘴角抖了抖，微微侧头对奇行种小声道：“……要不你还是戴回去吧。”

有意识的新兵自然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和绿头套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我向后猛退一步退出审讯室，砰的一声顺手拍上房门，在门外数了三十秒后重又进去，无事发生般规规矩矩敬了个军礼。

都是生面孔，蓝紫橙绿四个颜色的袖标一应俱全，应该是本部四个队各派出一位对我进行审查问话。

审讯室正中间有一张三四米长的金属桌子，四位长官坐在面朝门口的那侧，对面中轴线的位置单放了把椅子，我杵在门口眼神乱飘，踌躇着不知道当坐不当坐。X队那位奇行种顶着乱蓬蓬的头发笑得相当和善：“坐啊，要我把椅子给你搬过去么？”

——那必然是不能用的。

于是我战战兢兢坐到了她们面前。

“好，那我长话短说。”我刚落座，S队那位便敲敲桌面开门见山，“我是军事保卫科科长刘增艳，这几位——周诗雨，许杨玉琢，王晓佳，是从各队临时借调过来的精英向导，负责协助审查本次事件。五天前的例行问话记录还有你的病例报告我们已经看过了，精神图景受损、精神体失踪、选择性失忆，5月30日之后的事情一概不记得，是吧？那你知不知道，6月8日，你的战友碎在了你面前。”

很平静的语气，很古怪的用词。我呆呆地看着她，艰难开口：“什……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刘增艳的眼神好似两把刀，直直地怼过来，刺得我心底发毛。

王晓佳深吸口气，抓抓头发欲言又止。许杨玉琢看看刘增艳，又看看我，推过来一册材料，说，尤可莹，这是目前608事件的调查记录，你先看完这些，再告诉我们，你能不能想起点什么。

焦黑的建筑物，血肉模糊的伤口，刘增艳口中的“碎”无比真切的具象化呈现在我眼前。一排又一排小四号的宋体字扭曲成跳舞的蝌蚪在纸面上打转儿，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身上的汗毛根根直竖，胃里有什么东西正翻江倒海着快要涌了上来。

下一秒，我狼狈地窜起身吐到了门外。

等到我重新坐回去，周诗雨怜悯地望着我，说，尤可莹，我们需要对你再进行一次精神测评。

三个小时后林佳怡把我搀出审讯室，给我摁头灌了两管葡萄糖。

四个S级向导的联合调查几乎把我的精神世界彻底翻了个个儿，高密度的精神入侵带来了异乎寻常的萎靡，有那么一瞬间我忽然理解了芦馨怡无法自制的迟钝。

青草味的信息素充斥着整个鼻腔，我在休息室趴了二三十分钟，混沌的大脑才终于抓回一丝清明。这几天一直负责看守我的林佳怡坐在旁边敲电脑，我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哑着嗓子问：“陵园在哪儿？”

键盘声顿了顿，“在桂山。”

“塔”的西边有一座山头，叫桂山。桂山种的不是桂树，而是枫树，每牺牲一位哨向，山上就会多出一株带着铭牌的树苗，而今已有两百多个英魂葬在那里。

李虞龙若是新添的那一个。

她那个倒霉鬼，还没分队转正就把命搭进去了，埋在桂园里谁都不认识，举目四望全是没接触过没听说过的前辈。

林佳怡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巾，摁在我脸上胡乱抹擦，鼻涕眼泪混在一起，黏腻腻的让我更难过了。

“别哭了，两百多号人在那儿陪着呢，她个没规没矩的，在那里不会孤独的。”

要陪李虞龙若的不止那两百多棵树，还有我。

区区一个给新兵练手的D级任务，明明筹备周密却被敌方反围剿，甚至折了一个预备役进去，不论怎么看都是走漏了消息。最先得知行动计划甚至用自己的身份信息参与切票的我自然难辞其咎，更别提我入“塔”前没少去那个场馆看线下演出了。

所以我没能像同期那样快速升格入籍，而是以预备生的身份被派去桂园当守陵人——说实话，从某种意义上讲我并不认为这是什么伤自尊的倒霉事，事到如今这一结果我反而求之不得。

我是天生的哨兵，可我不是天生的军人。

新入职的地方寂寥又空旷，报道时放眼看去，除了漫山遍野的枫树，只有一人一狗两个活物。

林佳怡把我扔到桂园大门外，跟守陵人前辈敬个军礼，又对我丢了句后会有期便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去。十点多的山风也算清凉，守陵人前辈看起来刚睡醒，手长脚长地倚在木屋门口，一边叼着包子含混不清地问了声好，一边瑟瑟缩缩裹紧身上那件灰扑扑的薄外套，然后把绕着我闻味儿的像马尔济斯又像泰迪的小狗往回叫：“niko！niko快回来，吃饭了niko！”

孙语姗前辈入“塔”八年，原本算北部战区正儿八经招来的第一代兵，后来不知为何辗转南下进了本部的H队，没两年自己递交申请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当唯一一个守陵人。她很少讲自己以往的故事，每天雷打不动的巡山遛狗睡懒觉，偶尔会给一个说话像机关枪开膛的女人打视频电话，端的是潇洒自在。

我当守陵人的第七天，巡山归来又到了下午四五点。前辈一时兴起拖出烧烤架，说今晚做点烧烤吃吧。我苦着脸拖着两条酸爽的腿杵在门口串肉串儿，她乐呵呵地跑回后院去烧煤。

结果刚烤上东西就听见陵园大门那边有异响。

我扭头看，一辆军用卡车低啸着闯入大门，一路风驰电掣驶向山脚下那排近年新栽的枫树。驾驶座上的人一瘸一拐下了车走向后车厢，左手拖出一棵树苗右手扛起一把铁锹，颇有种谁敢挡她她就给谁一铲子的架势。

真真是活久见，生平第一次看人给陵园砸场子。

我愣了十数秒，眼瞅着那人停在一棵前几天刚栽下的新苗前，审视一会儿后撂下她带来的树，一铁锹下去就要把枫树苗连根铲出——我的老天爷这和挖坟有什么区别！

看到这里我终于回过神，嗷呜一嗓子连忙把进屋拿饮料的孙语姗喊出来试图镇场。

谁料到前辈看见挖树贼只是皱了下眉，一开口却问我肉有没有烤糊是不是该翻面儿了。

我大为震惊：“那儿有个人在挖树！”

“嗯，我看见了，你去给烤串儿翻个面……算了我去吧。”

“她……她在挖树啊前辈！这和挖坟有什么区别啊！你是守陵人你不管管吗？”

孙语姗眼皮都没抬，不咸不淡道：“她那不是又拎回来一个枇杷树么。”

“……啊？”我瞠目结舌，多少有点世界观被冲击了的破碎感。枇杷树怎么了？枇杷树很高贵么？带个枇杷树就能给人家挖坟么？

五花肉烤得有点焦，前辈“啧”了声，捻起一串递给我，“没事，随她去吧，那儿葬着的是她前任……现任还是前任来着？无所谓了，反正是俩冤家。”

我忍不住咋舌：看出来了，是那种死了都不会让对方消停的宿敌关系——诶等等，枇杷树？《项脊轩志》里的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不是吧你们还搞这些？

远处那人腿瘸，铁锹使不利索，费力铲了几下便把工具扔了，一个蛮劲儿将枫树苗连根拔起，而后不出所料的在惯性的作用下摔倒在地。我举着五花肉，心中五味杂陈，“可是前辈，你不是说一株一人高的红枫六七百块，丢失或因工作失误损毁，一棵需要五倍价起赔么？”

孙语姗撒了把孜然不以为意：“她又不是偷树，树苗又不会带走。”

“可是前辈，我看那树苗不仅枝干折了，树根刚刚好像也被她扯断了。”

装孜然粉的调料瓶哐啷一声掉进炭火里，孙语姗前辈面皮抖了抖，一边示意我赶紧找夹子把孜然瓶夹出来，一边抽空抬头向那边望去。

“前辈你真不去那边看一眼么？”

“我招惹她干嘛？”前辈深深叹了口气，“我哪打得过袁一琦啊，随她去吧。”

608事件发生没多久——可能一个多星期吧，“塔”内发出一项联合任务。据说是建“塔”以来屈指可数的S级任务，本部四支队伍的正副队长全部参与其中，还另外抽调出八名精英哨向，组成了共16人的行动小组。除了发布任务的上级和这16人以外，没人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干了什么，只知道明明看起来是战无不胜的人员配置，回来的却只有13人。

H队队长沈梦瑶、N队副队刘洁、X队副队吕一再没能出现，余下的13人里近一半都住进了重症监护室，生死未卜。

李虞龙若的树苗栽下没多久，旁边就多了三棵小树。而在我来到桂园的第二天，又亲眼看着孙语姗埋下一棵名为“孙珍妮”的枫树——她在重症监护室里不治身亡。

那天前辈拎了一打啤酒，四棵树前各洒一罐，然后又为自己开了一瓶，指着倒数第四棵对我讲：“这是我队长，沈梦瑶，你应该见过吧。

“那是N队副队长，刘洁，我们一起出过几次任务。老好人，爱絮叨，枪打得准，天生操心的命。

“X队副队长吕一，双口吕，所以都叫她口口一。人很聪明，想法多，最擅长排兵布阵，是当官儿的料。

“这个新来的……孙珍妮，我队友，前两个月刚过完生日，谁能想到再见面时她躺在这里……”

那天前辈喝空了四罐啤酒，坐在山脚抱着niko唱老掉牙的歌。

“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

 东边儿我的美人啊西边儿黄河流，

 来呀来个酒啊不醉不罢休，

 愁情烦事别放心头……”

前辈醉了酒，音量忽高忽低，上一句还在调儿上下一句就劈到了天外。我坐她旁边听得脑瓜子疼，于是心安理得地偷来两瓶酒，一瓶倒给鲤鱼，权当是借花献佛，一瓶自己留着慢慢喝。

其实真的挺难过的。

报道前有揪着林佳怡细细问过她们的处境。

禹佳蔚和武博涵同样背了泄密的嫌疑，一个头发烧得坑坑洼洼于是索性剃成板寸，被记了过停了职，正蹲在小黑屋里写检讨补作业，另一个直接降职，锁骨刚打好绷带就被安排给北部战区调来的一位专员做贴身勤务兵；张月铭的精神体被咬断了半条尾巴，差点变成只无尾边牧，她在精神图景修复中心躺的天数比我昏迷天数只多不少；许佳佳和卢晨昕情绪崩掉了，回来后直接被打包送进心理咨询室——林佳怡说这很正常，84.3％的向导在第一次实战任务后会产生应激反应；周童玥挨了俩枪子儿，一颗子弹擦着脖子过去了，一颗正中小腿骨，最近在做康复训练，瘸得像只蹒跚学步的帝企鹅；杨心渝当时被炸懵了，躺在火场吸入太多烟气以致于呼吸道损伤，讲话费劲巴力的，一开口仿佛谁家的摩托车坏了；张怡婷近战硬刚时被人摁着打，腹部豁出个窟窿，输了几百毫升血才抢回一条命，术后已经吃了两大袋红枣枸杞和阿胶；至于温若其，她听力受损成了半个聋子，医生说不一定能完全康复，不过好在这人心态算不错，还能打趣自己跟大渝站一起能凑出个聋哑人。

我问芦馨怡和沈小爱怎么样了，林佳怡沉默片刻，低声道：不该问的别问了。

——那是6月27日，出联合任务的行动小组昨晚刚刚归队，而我即将到桂园入职。林佳怡讲完这些时，透过后视镜看我，神情复杂：“尤可莹，你到底隐瞒了什么？”

我没接茬，额头抵着车窗漫不经心地看飞逝而过的风景，神思一晃，想起三个月前的事。

三个月前我被李佳恩带到圣所，圣所门口是军刀一样笔挺的张月铭，李虞龙若跟我一样在跑圈时生无可恋的吊车尾，同期们天天苦着脸说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却一个赛一个的生龙活虎身体康健。一年前的沉船事件像远在天边的神秘传说，幸存者依旧站在山野间给我们教课。接下来我们会遇见四个队的队长，沈梦瑶在五月的清晨为我正了正帽檐，东升的旭日为她笼了层柔和而有蓬勃生气的光辉。S和X的两位队长会像小孩子一样在食堂吵得不可开交，狗仗人势的布丁追在我屁股后面咬。那天的食堂外坐着一个看起来毫无攻击力的黑暗向导，她怀里抱着洁白如雪的兔子，指着一树摇曳生姿的樱花树说那也是她的精神体。我在布丁的追杀下通知沈小爱单独前往食堂，又在等待切票的时间里听武博涵和禹佳蔚讲述了沉船事件的来龙去脉。

我隐瞒了什么——5月30日的记忆我没有丢失，我听出了芦馨怡和沈小爱依旧未能洗清疑点，也猜出了刘胜男来到圣所的任务所在。黑暗向导的现身让我察觉到有些事情是不能为我所知的，她在医院的第二次出现和林佳怡的“不该问的别问”更是证实了这一点。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王睿琦和刘胜男看破我的谎言却替我隐瞒，为什么刘增艳一行人翻遍了我的精神海却闭口不谈？为什么……

为什么我现如今的尴尬处境和一年前的芦馨怡相似到了极点？

精神图景中那面宛如打了马赛克的镜子尚未复原，我的精神体依旧没能出现。

我到底隐瞒了什么——丢失的记忆是巧合么？还是说那段碎片根本不被允许浮出水面？

我终究没有回答林佳怡的问题，沉默着被她扔在这片山林里。

桂园没什么不好，风吹叶动，时有飞鸟在梢头啼鸣。孙语姗前辈曾说，桂园依山傍水很养心性，有个懂风水的前辈讲过，这里颇有灵气，适合清修。孙语姗又说，北部战区在皇城根儿下，当年她还在北部战区时，附近山林间座着一个道观。许是皇城根儿下灵气更重，那懂风水的前辈休假期间去道观待了三天，有点看破红尘的意思，差点没出家当道士——当然最后还是被她队友好说歹说给架回来了，若非如此，这人少不了一纸处罚。我问孙语姗前辈，那个人不是北部战区的么，她怎么也来桂园看过？

那是袁一琦来的前一晚，天际燃烧着大片大片的赤色云霞，niko正窜出去追我扔出的小皮球，前辈轻轻叹了口气，望向快要烧尽的天际。

“她前几年也调到本部了，在N队……也参加了联合任务。”

我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那她……”

“瞎了。”

niko把小皮球叼了回来，尾巴甩得像螺旋桨。前辈俯身将niko抱起，亲了亲它的小脑瓜：“死生难料，祸福相依。刘姝贤这回或许真的能做道士去了。”

我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太懂。

天际的光终于暗下时，孙语姗喃喃道，想喝酒了。

*SX群像，主金玉良圆，含良陈美婧，水璇，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异能文

*！注意！：［阵营对立］、［不是同一立场］、［SX会打架、CP相方互相伤害有］，请务必确认自己能接受，千万别为难自己

*世界观及部分帝具参考《斩·赤红之瞳》，全架空，无任何现实影射

*全部预警请见序章

如果以上都可以的话

———————————

    入秋了。

 

    马玉灵看着云海间王睿琦半凉的双眼，不合时宜地想。

    纷乱的马蹄叩响在心间，马玉灵倾过身伏在马背上，朝段艺璇喊一声姐姐。

 

    段艺璇知道她的意思，在冲破云雾看到独立于城门上的X队三人时，段艺璇就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普通士兵在她们这样的高阶帝具使面前不过是简单的数字，如果能通过她们之间的死斗奠定战局的关键，尽力避免无谓的牺牲，无疑是符合她们共同愿景的良策。

 

    陈雨孜也是同样的想法。

    在看到段艺璇示意的下一刻，陈雨孜指间的戒指就亮起水蓝色的淡光。

    水流从马匹携带的圆桶间冲出，拓开云野的阻隔，在天空中划出一道显眼的水线。

 

    ——是原地待命的信号。

 

    白色的海停了，三抹深蓝速度不减，决绝地踏上虹桥。

 

    杨冰怡在高墙上，将一切都尽收眼底，她打出信号，让黑红的怒潮更加退远城门，旋即回过身，迎着旭日举起紧握在手中的巨镰。

 

    点起火光。

 

 

    风起的前一刻，马玉灵就已经从马背上飞跃而下，一把抱住段艺璇向后闪去。

    马匹失速，刚顺着惯性向前冲了数米，就被风场鼓动起的冲天烈焰吞没。

 

    眼见陷阱未成，王睿琦立刻竖掌斜挥，提前设置好的风场瞬时转换风向，接上杨冰怡的攻势，带起火焰扑向半跪在虹桥上的马玉灵。

    马玉灵头也未回，带着段艺璇继续退后，身周风刃浮起，将风场扰散，在云海间炸开满天星火。陈雨孜适时地护在马玉灵和段艺璇身前，水流结盾挡下飞溅的乱火。

 

    勉力抢出喘息的余地，陈雨孜未曾留一分注意力给脱缰的坐骑，任凭无人操纵的马匹闯入新的风火陷阱，在明灼的火光中化作一片灰烬。

    陈雨孜拧着眉，半低下身体，一边提防X队后续的追击，一边分心观察马玉灵怀中的段艺璇。

 

    没让她担心太久，段艺璇只是因为被骤然从全速的马匹上带下而受了些许轻伤，不过片刻就从冲击中缓过劲，自马玉灵怀里站起，远远地看向城墙上的TEAM X，解下身负的阔剑。

    马玉灵也从地上起身，同陈雨孜取出长鞭的动作一起，扯出腰后的短刃。

 

 

    对峙。

 

    陷阱被发现了，王睿琦顺着马玉灵眸侧点亮的风纹，依次掠过隐蔽在虹桥各处的风火场，心中微叹。

    风果然骗不过她。

 

    超远程控制风场，哪怕是提前预设处理过，也是既耗费体力又不能保证威力的一件难事，王睿琦如此，杨冰怡同样如此。

    火焰本可以更旺的，王睿琦看着杨冰怡的侧影想。

 

   TEAM X在正面战场不可能胜过TEAMSII，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是革命军之前的惨烈牺牲给了她们一个血染的机会。

    直接对抗没可能，那提前预设好陷阱呢？

    总归是值得一搏，何况就算失败，最差的后果也无非是退守郡城，不过是回到现在的原点。

    

    几乎是有利无害，王睿琦不动声色地扫过宏伟的高门前并不显眼的青赤双色的飞羽。

 

    杨冰怡显然也明白这点，她抬眼，望着逐渐灿烂的朝阳，巨镰换了个方向，指向虹桥。

 

    “走吧，”

 

    长刀出鞘，羽槊横执。

    狂风复起，飞翼振翅。

 

    “去虹桥。”

 

 

 

    虹桥。

 

    左婧媛展开双翼，带着杨冰怡安稳着陆，旋即擦过王睿琦持降落伞飞落的身影，迎向青空。

    

    羽槊前端锐利的羽毛锋刃破开翻滚的云海，反射起一片辉光，点亮左婧媛墨绿色的衣料，流星般掠向虹桥另一端的TEAM SII。

 

    马玉灵早有预备，几乎是左婧媛升空的同时就放出风刃，却被左婧媛一个收翅，急速坠落间闪出风刃的范围，坠地前一瞬羽翼又是奋力一振，直奔向站在最前的段艺璇面门。

    段艺璇咬牙，快速向前洒出冰晶，趁左婧媛执槊清除障碍的同时，无锋阔剑一挽，矗在地面上以剑身为盾，及时挡下左婧媛后续的突刺。

 

    羽槊和阔剑擦出一片火花，照亮一旁陈雨孜的眉眼，柔和的水雾随着她的动作翻涌着向左婧媛围去，左婧媛立时撤出与段艺璇的缠斗，收翼落地，仰身躲过风刃，羽槊在地上一点就倒飞而去。

 

    水雾却没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她，陈雨孜踏步上前，攥拳一握，水雾减下范围却提起速度，眼瞅着水蛇般的雾气就要钻入羽间，风场却适时地吹起。

    左婧媛乘风破云而起，甩开水雾的纠缠，又在青空中侧身一让，火光便擦着她的身体将段艺璇投来的冰锥蒸散。

    风场转向，带着左婧媛趁势放出的羽箭一起被风刃扰乱，化作一个颇大的漩涡，嵌入茫茫云海。

 

    战局暂缓，陈雨孜平复下略急的呼吸，盯着那双洁白的羽翼，问，“她就是左婧媛？”

    “是。”马玉灵略应一声，喘口气。

    “看来那个土匪头子描述能力还行，挺生动的。”陈雨孜半拾个笑，顿一下，“她看起来很怕我，她的羽毛是不是很怕水雾浸润？”

 

    “嗯，”段艺璇看远处一闪而过的火光和复又升空的左婧媛，皱起眉，“她速度太快，我和马玉灵防不久，杨冰怡又能帮她处理羽毛，所以……”

    “逐个击破，”马玉灵盯着王睿琦长刀的锋刃，“先把那个窜个没完的白苍蝇弄死，我干扰王睿琦，姐你对付杨冰怡，白苍蝇就麻烦鱼籽处理，我们辅助你。”

 

    “好。”陈雨孜展臂将长鞭抖散，“别忘了地上的风火场，一切小心。”

 

    “左左！”王睿琦见陈雨孜动作，又扫一眼旁边盯死自己的马玉灵，“她们要对付你，你先升空躲一下。”

    “没事。”羽槊在手中旋起一圈云浪，左婧媛反而更落低高度，“正好逼着她们攻过来，试试咱们的陷阱。”

    杨冰怡偏头看左婧媛的羽翼，拧着眉，“你怎么也学武博涵拿自己当诱饵，我不同意。”

 

    ”别同不同意了，你被她克制，王睿琦也防不住水，不处理掉她我们和天空郡都玩完。”左婧媛看着陈雨孜的眼，勾起笑，“何况羽毛只是怕雾，又不怕水，只一半的攻击手段，还不一定谁打得过谁，帮我处理那两个货就够了。”

 

    “可…”

    “别废话了，冰冰、瑞奇………SII…”

 

    “来了——！！”

 

 

 

    率先穿云攻来的是反着光虹的冰锥，杨冰怡立刻挥镰，横燃起火焰扫开冰锥，烧尽水汽，刚想追袭，却被接连而来的风刃绞成一团乱火，强挟着扭转方向，去而复返，撞碎在身前骤起的风墙前。

 

    没来得及给王睿琦道谢，杨冰怡眼见左婧媛已经展开翼，乘风错开扑面而来的水雾，连忙燃起火配合左婧媛的羽盾挡下破风而近的水弹。

    水弹在防水的羽盾表面砸起一片水花，不情不愿地被火焰蒸腾着化作云气，汇入云海。

 

    左婧媛在半空中借着火，烤干渗入羽翼的云雾，趁陈雨孜进攻的空档挥槊飞起。俯身闪过风刃，对轰然而起的厚重冰墙视若无睹，不退反进，全速冲向陈雨孜身前。

    陷阱被项链催发，风火场扬起烈焰，在冰墙间烧出一纵通道，又恰时地在左婧媛飞临时熄灭。焚风与冰墙释放出的寒气对撞，凝成雨水降在左婧媛穿云踏雾的身影上。

 

    陈雨孜盯着天际间瞬时闪近的寒芒，甩出长鞭，鞭稍尖啸着缠上左婧媛脚踝，却被羽槊格扰路径，牵绕在长柄上，左婧媛羽槊一攥，振翅便飞。

    陈雨孜被长鞭吊上空中，急忙收鞭放开羽槊，借力将自己向后抛落在桥面，手腕一抖复又横抽向左婧媛腰腹，以期迫使她放弃突刺。

 

    左婧媛没躲，侧腹生生挨下一记鞭笞，羽槊掠过，被陈雨孜骤退闪去半程，更加离远虹桥中段。

    陈雨孜躲闪虽已足够迅捷，总归是没料想到左婧媛以伤换伤的打法，羽槊在臂膀划出一道长口，泛起刺痛，血顺着长鞭滚落，又被主人再度挥鞭的动作带起，飞霰在空中。

 

    左婧媛收翅俯冲，长鞭扫了个空，盘回掌中，陈雨孜伸拳一攥，戒指水蓝光华一闪，鲜艳的血珠便凝成水弹，在云间划开一道圆弧，自死角击穿左婧媛的小腿。

    左婧媛痛得猛抖一下，摇晃着勉强抬升高度，避开复而弥散开来的水雾，却扬起笑。

 

    “陈雨孜。”

 

    隔着水雾，左婧媛的声音灰蒙蒙地传来，并不清晰。

    陈雨孜透过雾望着那双点着光的黑眸，不明所以，“什么…？”

 

    “没什么，就是，”许是错觉，陈雨孜似在迷蒙的云雾间看到一线温润，“你的名字很好听。”

 

    “哈……？”

 

    陈雨孜攒眉，远处风火场不断被催发的爆鸣接连不绝，冰与火碰撞着，风与风纠葛着，血混着水汽在云间弥漫，此处却只有诡异的安静。

    圣洁的白翼柔缓地在左婧媛背后扇动，染血的飞羽飘飘悠悠地落下，安然翻搅进云海，陈雨孜感知着羽翼间逐渐浓厚的潮气，更加不解。

 

    “无谓的拖延，你到底要干什么？”

    “嗯？不干什么啊，只是觉得，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人，听到这么好听的名字，有些可惜。”

 

    左婧媛带着点堪称明媚的笑，穿过水雾晃得陈雨孜莫名感到荒唐的安心。

 

    “可惜什么？”

    “可惜……”

 

    “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左婧媛————！！！！”

 

    王睿琦带着血的呼喊逐着磅礴的火光，擦过左婧媛瞬间拔高的身影，朝陈雨孜狂澜般袭卷而来。青色的狂风吹开云海，也吹开遮掩着陷阱的赭色暗羽。

 

    陈雨孜这才发现虹桥边缘还留有一个风火陷阱，被飞羽严丝合缝地盖实，不曾露出能被马玉灵发觉的微风。

    而这个陷阱的地点，就在刚刚被左婧媛以伤换伤强行逼退的地方，也就是。

 

    脚下。

    

    从远方转瞬而至的风火汇入身下蓄积已久的赤焰，燃作炽盛的熊熊烈火，明赫辉煌地烧亮云际。

    陈雨孜无暇再顾及其他，立刻过载帝具，凝起所有的备用水源结成水盾，在火浪中撑出一方摇摇欲坠的绿洲。

 

 

    火要灭了。

 

    左婧媛悬停在云间，居高临下地俯瞰水波和焰海。

    风与火的潮汐后继无力，逐渐势微，薄薄的一层水盾却像礁石一样，几近崩溃仍是屹立不倒，固执地矗立在虹桥，渺小却顽强。

 

    帝具间的克制真是麻烦的事，左婧媛望着那点水波头疼地想。

    瞬时骤升高度，本就不堪重负的帝具化作脊骨的锐痛顿出胸口，同血肉模糊的侧腹和小腿上蜿蜒而下的血液一起，为风中的血气添上属于自己的一笔。

 

    虹桥上布置良久的风火场已是全部耗尽，只剩眼下正在催发的这一个。

    狂风送来的血腥愈发浊重，许是刚刚的远程支援给了马玉灵和段艺璇空档吧，左婧媛并不清楚，但她知道杨冰怡和王睿琦撑不了多久。

 

    算了，拉倒。

    赌一把吧。

 

    就赌羽能破开水盾，赌火烧不穿湿羽，赌恰好陈雨孜被火吞没而左婧媛重伤保命。

 

    听起来是有点太靠运气，不过又没得选，

 

    大不了死得其所。

 

    左婧媛摇摇晃晃地飞临陈雨孜正上方，羽槊悬在翼侧，闪着虹光，像神话中的那柄达摩力克之剑。

 

    糟了。

    焰海间苦苦支撑的陈雨孜抬起头，没放过左婧媛眼中一闪而过的决绝。

 

    虹光贯透水盾的一瞬，左婧媛却没感受到意料之中的灼痛。

    水蓝色的光华在陈雨孜指间盛放，照进左婧媛惊愕的双眸。

 

    身周氤氲的云海消失了，又在下一刻被火与水的汽爆填满，蒸腾的云雾散发着惊人的高热膨胀、冷却、收缩、迸散，激起层层云浪，霎时就将消失的云海恢复如初。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左婧媛根本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云浪推着倒飞出去，狠狠砸在冲过来的杨冰怡怀里。

 

    

    “你这怎么也要学武博涵！！！”

 

    杨冰怡咳出两口血，抱住左婧媛狼狈地在地上翻滚两圈卸下冲力。

    王睿琦执起降落伞，伸出手抓住杨冰怡，靴尖点地，触及城门前散落的青色飞羽，狂风奠成若有实质的风墙，带着她们向着高耸的城墙缓慢地飞起。

 

    左婧媛半昏半沉间被难闻的血腥激了个清醒，猛地一睁眼便看到王睿琦被血浸红的亮橙衣料，立刻挣扎起来。

 

    “啧，咳……王睿琦！放我…放我下来，速度太慢了……段艺璇…你们先走——”

 

    “安静点吧！”杨冰怡死死攥紧左婧媛的肩袖，“她们管不了我们，她们的帝具也消耗殆尽了，一时半会用不了。”

 

    “也……？那——王睿”

    “别问了！”杨冰怡眼里分明含着点泪光，“别问了……”

 

    左婧媛仰头，逆着光，她看不清王睿琦的表情，只能看见朝阳在她颤动的喉骨投下一片碎落的光影。

    青色的项链炽着火，在染血的白皙肌肤上烙出几刻灼骨的焦黑。

 

    左婧媛没再讲话，只是以最快的动作接过城门革命军接应的绳索，反抱住王睿琦和杨冰怡就跌摔在高墙顶。

 

 

 

    王睿琦一落地就软了身体，半倚在杨冰怡怀里一下一下喘着粗气，咬着舌尖，死活不肯昏过去。

    杨冰怡没办法，只得让军士给她打上一支兴奋剂，王睿琦这才勉强肯放过饱受摧残的唇舌，全力平缓着紊乱的气息。

 

    左婧媛瘫着腿，任凭医师紧急替她处理着伤口，咬着牙死死盯着城下。

    

    既然能操纵云海，那为什么一开始不……

 

    直觉告诉左婧媛别去追究这个答案，也最好别在未确定之时和任何人谈及自己的猜测，何况一切都发生太快，许是自己看错了也不一定。

 

    “陈雨孜呢？”杨冰怡的询问打断了左婧媛的思索。

    左婧媛顿一瞬，眼瞳越过护在陈雨孜身前，同样伤得不轻的段艺璇和马玉灵，定于那抹跪倒在虹桥上浸满血的深蓝。

 

    “还没死，出了点……意外。”

 

    “啧，真是顽强到死缠烂打。还有你，刚刚是什么混账打法？往火里扑是吧，一个两个三个都不把命当命，摊上你们真是倒了我的大霉。”

 

    杨冰怡没多想左婧媛的含糊其辞，嘴上不停，视线已经转而盯着已然向城门如潮涌至的白海。

 

    虹桥上的陷阱已经全部耗尽，帝国军队要准备攻城了。

 

    “等回去以后，我一定要你们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杨冰怡扶着箭垛，伸出手，捻起在风墙间湍荡的赤色飞羽。

    炽烈的光焰喷薄而出，自上而下地漩入风墙，掀起滔天赤浪，奔流激荡在城门前，将汹涌的白海牢牢隔绝在城外。

 

 

 

    “到底有完没完！！”

 

    段艺璇擦一把唇角的血痕，环抱着昏死的陈雨孜发恨地骂。

    “究竟哪来的时间给她们弄这么多风火场，又哪来的笃定敢花这么多时间弄这些风火场，她们就不怕帝国突袭吗，我真是想不明白——！！！”

 

    刚刚和杨冰怡、王睿琦的恶战属实凶险，纵使已经知道陷阱的位置，却还是敌不过这两个配合默契的人对风火场的诡诈运用。

    本该占优的战局被拖入拉锯血战不说，还被抢了时机，遥遥地配合左婧媛给陈雨孜燃起致命一击，幸亏陈雨孜没事，段艺璇想来仍是后怕。

 

    “行啦，姐……”，马玉灵半跪在陈雨孜旁边，虚弱地苦笑，“你还能用帝具吗？”

 

    “透支这条命可以，正常用不了。”段艺璇还是气恼，她伸出手拨开陈雨孜被血沾湿的额发，瞪着城门前风暴般流溢的乱火，“门是破不了了，先撤退，再作打算。”

 

    “来不及，现在一撤，再反攻最快也得十五天，那时候革命军早就站稳脚跟，天空郡就彻底回不来了了。”

    马玉灵跪直身，扯碎衣摆，扎在肋侧刀伤上，止着血。

 

    “我知道！”段艺璇咳几声，又抹一把唇边滴落的血，“不走，那现在怎么办？先不说你又伤成什么样，陈雨孜已经是这样了，就算她没事，也没有水能供她扑灭那该死的火了，何况你的帝具不也都……”

 

    “姐。”

 

    马玉灵打断了段艺璇的话，在她惊异的目光里撑着短刃站起身来。

 

    “如果门破了，即使你没有帝具，能赢吗？”

 

    “当然能，无非是白刃战，X队帝具也是消耗殆尽的状态，同一起点，我们数量占优，没道理输。”

 

    “那好。”

 

    “等等，你要干嘛？？”

 

    没理会段艺璇层叠而起的质问疑虑，马玉灵望一眼阿斯加德上的赤旗，迈开步踉跄地向城门走去。

    

    “我能破门。”

 

    ？

    什么叫能破门，那片烧近炽白的火，她一个风系帝具使要怎么在焰海中破门？

 

    段艺璇不解其意，起身想追，又怕陈雨孜遇袭，只得一遍又一遍地大喊马玉灵的名姓，以期她能回头。

    马玉灵对段艺璇的呼喊充耳不闻，只是温和地命令帝国士兵退远城门，孤身一人离了苍白的海。

 

 

    王睿琦拄着刀支起身，注视着马玉灵平静的眸。

 

    轻和的风刃吹起短发，滑过焰海，无声无息地拂在王睿琦耳边，王睿琦听到风的言语。

 

    ——圆圆。

 

    圆圆，

    王睿琦。

 

    马玉灵又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滚过最后一遍恋人的名姓，扭过头，冲着段艺璇咧着白牙笑。

 

    “姐姐———”

 

    陈雨孜甫一醒转，便看到马玉灵立于火光前的孤单剪影，听到她越过小半个虹桥，唤一声姐姐，又唤一句。

 

    “段艺璇。”

 

 

    段艺璇？

 

    陈雨孜猛地起身，一把把愣在原地的段艺璇推出身侧，力气太大，陈雨孜顺着劲撞跌在地，没管漫流的血，扬起头朝段艺璇喊。

 

    “快拦住她———！！！她要——”

 

    马玉灵却已是随着陈雨孜的怒吼动了，浴着半身深蓝的血，踏着阳光与火光交织的明烁。

 

    点亮风纹。

 

 

    起风了。

 

    一枚、两枚。

 

    明显超越极限数目的风刃啸叫着在肆流的青光间浮起，每出现一枚风刃，马玉灵的脸色就更白下去一分，到最后，已是站立不住，重重地跪倒在虹桥，喷出一大口鲜血。

 

    面前赤盛的火光和背后段艺璇声嘶力竭的呼喊像浸了水，已经全然感受不到了。昏黑的视野里，只有风纹烙刻入骨髓的沸腾灼意如此鲜明，似要将自己烧穿。

 

    自己还能活多久？十年？二十年？

    无所谓了。

 

    风冕不会让自己有明天的。

 

    浮动的风刃在昼光下更凝实几分，消去风啸，安静地没入焰海。

    沉阔的风墙被风刃坍扰，强行交织成支离的茫茫青光，汇作一片青色的海，将赤盛的烈焰侵蚀殆尽后，轰然崩毁。

 

    城门破了。

 

    失去凭依的残焰四处溢溅，被失控的风冕绞碎、吞噬，最后绚烂而辉煌地在云海间如烟花般怒放。

 

    在被漫天的碎散青芒吞没前，马玉灵又一次看到了那日墨空下飞散的流光。

 

    还有那双半凉的泪眼。

 

 

    ——王睿琦。

 

 

ABO文学，璇A水B，私设，勿上升正主。

最近好饿，睡前摸点小甜饼。

冰冰视角，大概。

  

  

 

“别离开我……”

年轻的Beta脑海里浮现昨日自家Alpha在自己颈窝哼哼唧唧的声音，悄悄地红了耳根。

明明是个Alpha，怎么这么可爱又粘人啊…

“你有在听吗？总裁？冰冰？”正在聊最近工作总结的王睿琦看着心不在焉的杨冰怡提醒到。

“啊，不好意思瑞奇，走神了。”

“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这两天你实在太累了，正好项目也结束了，要不休息两天吧。”

这两天业务确实多，冷落了自家姐姐。

以至于项目结束立马被扑倒狠狠的做了一顿。

边哭着说讨厌自己还边做那种事。

第二天一照镜子身上皮肤基本没有多少完好的。

真是属狗的，段艺璇。

她倒是在床上呼呼大睡，自己还得来上班。

满脑子都是昨晩两人抵死缠绵的画面。

在王睿琦关切的眼神下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慢慢呼出一口浊气。

都怨她，上班一点状态都没有。

杨冰怡刚想回复自己第二天就好了，不用休息。

“宝宝回来时候给我买一只抑制剂…”

桌面上手机弹出消息，段艺璇发来的。

怪不得这么没安全感，原来是易感期来了。

“好，那我休息几天，麻烦你了瑞奇，等我回来给你休假。”

“行，你放心去吧。”

然后王睿琦眼睁睁看着自家老板立刻穿上外套就出去了，临走还不忘和她说记得替她关门。

虽然是Beta，但杨冰怡以一己之力一步步让公司站稳了脚跟，成为当地有名企业。

优秀的工作能力超过大多Alpha，本来低调行事的杨冰怡在被自己的好友兼记者的冯思佳死缠烂打后接受了她的采访，至此拥有了更多追求者。

她和段艺璇就是在那之后在一起的。

那是一场意外。

虽然跟采访毫无关系。

一场慈善晚会喝的迷迷糊糊第二天发现自己和alpha睡了的心情是崩溃的。

看着眼前可怜兮兮如果说什么重话感觉眼泪能立刻掉出来的人，终究还是忍心。

“我会对你负责。”

杨总扔下这句话落荒而逃。

再然后两人就在一起了。

“杨冰怡原来你好这口？！”

朋友知道她谈了个Alpha全部震惊。

不说beta闻不到alpha的信息素。

AB恋难持久的大部分原因是因为alpha无法标记beta。

“宝宝你好香，我感觉你真的有信息素。”段艺璇在杨冰怡抱着杨金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时一本正经凑过来说。

可能是怕破坏了氛围，杨冰怡把我们Beta会自己喷香水这句话硬生生咽了下去，闭上双眼回应对方温热的柔软唇。

和段艺璇谈恋爱真的很幸福，除了她总是咬人。

两人都是狮子座，很懂的照顾对方的情绪，也比较有分寸，就算吵架也能很快低头和好。

开门没有看到段艺璇的身影。

“宝宝？我买抑制剂回来了宝宝。”

没有回应。

最后在自己的衣柜里找到抱着衣服睡着的alpha。

怎么睡在这里啊…

好可爱…还带着自己之前给她买的项圈。

“璇璇？”

“嗯…？歪歪你回来了…”

如果杨冰怡能感受到信息素，她可能进来就会被一屋子的玫瑰味道熏晕过去。

“抱抱…”还没睡醒迷迷糊糊的，像小孩子一样伸手讨要抱抱。

哎呦，太可爱了，抱抱抱。

一把捞起衣柜里的人回到卧室。

放下还迷迷糊糊的人，自己则立马准备投身进入厨房大展身手。

经过刚才的肢体接触，感觉alpha最近又瘦了，做些她爱吃的给她补一补。

正当杨总准备打开冰箱挑选食材的时候，感到后背一阵温暖。

腾出一只手安抚在腰间作乱的手。

整个人被带着转了过来搂住，低头能与对面的人鼻尖碰鼻尖。

“再去睡一会儿吧，我做午餐，一会儿好了叫你。”

怀里的人没有回答她，十指相扣的右手抽离出来，手腕被握住带到对方颈前，手指感受颈间皮革的粗糙质感与皮肤下跳动的脉搏。

“我爱你。”声音不受控制颤抖着。

她虔诚的吻上了说话的人颈间的痣。

  

  

  

    

  

  

  

  

  

  

  

公司关于杨总的厕所瓜，真假请自行辨别。

1.段姓女明星有一段时间总是钻杨总的衣柜，是为了让杨总的衣服染上她的信息素，跟别人宣示主权。

2.杨总当时为了和女明星同居不被比下去，苦练厨艺，最终成功成为家中掌勺。

3.杨总每次出门都会买一堆化妆品以及饰品给自家老婆。

4.有一次女明星看小杨总连轴转工作了一周，在她杯子里加了助眠的药品休息了整整一天。还给副总王睿琦发消息请了假。

5.杨总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在家办公，偶尔出现在办公室，目击者左婧媛称杨总脖子上有一排很整齐的牙印。

6.女明星说如果杨冰怡叫她的大名的时候一般都代表她生气了，需要她哄。

7.除了杨总，没有人见过女明星撒娇是什么样子。

8.两人有一次吵架，女明星服软，杨总说你别这样段艺璇，我不吃你这套。当天晚上就带女明星去了迪士尼玩。

9.女明星钻衣柜的那段时间，杨总身边人数减少，在隔壁袁一琦袁总形容以后才知道是因为身上有alpha的信息素味道，攻击性太强导致的。

10.杨总是1。

11.杨总偶尔是1。

  

12.杨总怕老婆。

  

13.杨总是海南蚌精转世成人，所以特别喜欢吃清补凉。

  

14.有一次杨总出门和女明星的同事谈合作，女明星气炸了，一个电话过来杨总就回家了，第二天没来上班。  

  

       •1w1+

　　•灵感来自电影《附注:我爱你》

　　•伪现实向，勿带入

　　yby长命百岁，永远健康，幸福快乐！！

　　

　　

　　

　　“嘭”

　　

　　礼花在眼前炸开，亮黄色的彩条零零飘落。段艺璇有着一瞬恍惚，呆呆看着其中一条落在自己抱着花束的手背，又擦着肌肤滑下。

　　

　　手里不知觉紧了紧相框。

　　

  

　　“段艺璇，发什么呆呢？”一旁的马玉灵眼眶红红的，脸颊旁还挂落着泪痕，“毕业快乐。”

　　

  

　　“诶呦，怎么哭啦？”段艺璇恢复了笑脸，却又腾不出手来帮她揩去眼泪，只好嘴里说着些玩笑话来试图安慰周围这些过分悲伤的人。

　　

  

　　但是，

　　原来……真的毕业了啊。

　　

  

　　在过去时分谈着未来可期，如今观来又是何等落寞。

　　

　　毕竟，与自己谈论星河浪漫的人，已经不在了。

　　

　　彻彻底底的不在了。

　　

  

　　癌症真的很可怕，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体越来越瘦弱，吃食越来越少。尽管你每天下了公演就去搜索清淡的食物怎么做怎么做，也成功地看到她愿意吃一些自己做的东西，你们还会在病床上聊天，会一起看视频，一起休息，一起玩闹，会沉默地长久注视起对方的眼睛，然后再忽然得一笑，会紧紧地拥抱，连握着的手都带着让人难以割舍的力度，但无可避免的，无可避免的，

　　

　　你甚至没有看到她最后一面，因为公演。

　　

  

　　

　　手上的相框被贴按在墙上，再转身，她在这个剧场上留下了最后的一次合照。拍完起身时，段艺璇的眼神不自觉得往X队的那个方向瞟，时间还未完全淡去那人的相片，公司也还没回收走这个相框，那人仿佛昨日的笑颜已难与记忆中最后苍白无力的样子重合。段艺璇想多记住她一些，一点，所以把那人最为狼狈的样子也深埋心底。

　　

  

　　她那段时日是过分瘦削的，在梦海中浮浮沉沉，醒得时间常不稳定，或又再忽然睡去。

  

　　没有工作的日子段艺璇总守在她身侧，只为听上那几句寥寥的话语，或是一声“璇璇”，再是一声“你又没睡好了。”

　　

  

　　杨冰怡在醒着的时候就会问问粉丝，问问队伍，问问队友，最后的最后，再把那眼神聚焦在段艺璇的身上，却是笑着谈说：“又瘦了。再忙也不要不休息。累了就在我这睡会吧~我会无偿保护你的睡眠质量的！”

　　

  

　　正常应该是要让人回去休息的，但俩人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人提出过这个要求。她们的相处已经在以天数倒数，每一刻见到对方的瞬间都弥足珍贵。

　　

  

　　所以，在日夜倾倒的时日里，她们也依旧心有灵犀。

  

　　在看到对方的睡颜时会伸手整理发梢，悄悄握着手时也会独自嘟嘟囔囔着从前，但大多数的时间里，她们是不常回忆的，没有话说时便会安安静静的，也不全然尴尬，仿佛回到了过去在旧中心的日子，俩个人一同窝在沙发上也感到的安心。

　　

  

　　但还是有不同的，比如段艺璇拿起手机的时间越来越少，口袋房间发信息的频率也大大降低了。中心的大家都默认她会在医院的那个病房里，有事找她时也往往会亲自来一趟，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她一直在这，病房里的被子枕头也总有她一份。

　　

  

　　这导致杨冰怡半夜醒着的时候也不大敢发出大的声响来吵醒她，毕竟这段日子她仿佛也得了病般的跟着憔悴了下来，躺在病床上的小小身影与自己也不出二样。

　　

  

　　生病的日子什么都玩不了，好在杨冰怡已经在长久的日夜里学会了恰当的自娱自乐方式。

　　

  

　　于是，段艺璇在清晨醒来的时候，往往会在小孩的床头发现那一张张描绘着自己样貌的画纸，杨冰怡的画技称不上精湛，甚至在颤抖的指尖中都难以区分线条的走向，但段艺璇知道那是自己。因为，

　　

　　她们在交错的时间中，也同样默契。

　　

　　

  

　　

　　“我毕业了，”段艺璇轻轻地呢喃着：“杨冰怡。”

　　

　　其实还有一句话。

　　

　　

　　

　　

　　

　　

　　“段艺璇！”袁一琦唤了声，从后台乌泱泱祝福的人群里挤到面前，她的神色或许称得上是庄重，只是俩个红红的眼圈让人难以忽视，连身上一贯携带着的拽劲也毫无可踪，这是她们难得的没有拌嘴的日子，是一个小朋友在深刻的感受离别，再一次。

　　

  

　　“不是说不会哭吗？”段艺璇觉着好笑，但又或许并没有那么好笑，至少嘴角是再难往上扬起专业的弧度：“又不是……不回来了。”

　　

  

　　袁一琦没有呛她，只是手指收紧又松开，微微低着头的模样透着乖，她平时总是很活跃的，在今天却无可避免的噤了声，她默然从口袋里取出东西，双手带着颤快速将一个被信封包裹着的磁带递了过来。

　　

  

　　“这是？”段艺璇疑惑着，还是接过，她眼睑低敛，一瞬惊奇：“你怎么知道我有这东西的播放器？”

　　

  

　　袁一琦仍旧沉默着。

　　

  

　　好似预感到了什么，段艺璇下意识抿紧了嘴，眼皮颤了颤，将手指隔着那薄薄的牛皮信纸轻轻描绘起了其中轮廓，最后再将那信封收紧怀中。

　　

　　“这是杨冰怡给你的。”

　　

　　

　　

　　

　　

  

  

　　

　　

　　打开门，关上。

　　开灯，陷进沙发。

　　

　　这是段艺璇长久以往来的习惯，不过有时先陷入的是对方温柔的怀抱，然后再相拥着一起跌倒上沙发，全身心地埋上对方的肩颈，脑袋蹭着颈窝，再低头以额头抵上对方微烫的肌肤，嗅到熟悉而安心的气味，伴着对方无奈而宠溺轻叹。

　　再是句：“怎么了这是？”

　　

  

　　不过以后不一样了，今天也不一样了。

　　

  

　　段艺璇没有舍得将那信封放下，怕是自己一时的粗心将其遗弃，便就一直到家也始终紧握着，带起一些折痕，沿着手指往四周扩散。

　　

  

　　她第一时间去寻得的播放器，正意外的放在了显眼的位置，也是一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段艺璇便几步将播放器摆上已经清空了的茶几，她第一次如此紧张的端坐在自家的沙发上面。

　　

  

　　信封被小心翼翼地拆开，取出的磁带放入。

　　

　　机械运转的声音空档，

　　

  

　　“哈喽璇璇，惊喜吧！我其实给你留了很——多封信，这也不算是失言了吧？毕竟这些确实足够我写到出书哈哈，它们会以各种方式送到你手里，第一封信明天就到，你一定要按我信里说的做喔，璇璇？”

　　

　　“……”

　　

  

　　熟悉的声音令人愣神，朝气仿若过往 。

　　不似她化疗后沙哑暗淡的气息，难以自抑的悲伤，与强装的笑颜，这是还未发生一切的她，却是已经知晓一切的她多早以前就开始准备的呢？

　　

  

　　段艺璇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只是空白了脑袋，模糊着眼前的光晕与棱角。其实她的泪水并未决堤，堪堪挂住睫睑，但过往的回忆却是止不住地涌上眼前，声声叫嚣着让人模糊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在眼前再见到那意气风发的少女。

　　

  

　　“好不好嘛璇璇~”

　　

　　磁带中再度发出疑惑

　　却仿佛是眼前少女无声的张嘴邀请。恍惚着，也再见到了那人鲜活的模样。

　　

  

　　“……好。”

        磁带播放完毕的结束音响

　　段艺璇握上那人邀约的手

　　

  

　　便也终是捉了空处，独任泪水决堤。

　　再难忘却。

　　

　　

　　

　　

　　

  

  

　　

　　第二天，第一缕阳光斜斜照射在了门口，漾起的尘落点点漂浮，于光中移动，伴起极轻的碰门声响，有人到来，然后离去。段艺璇几近失眠地起床荡到门口时，就在那门底缝处看见了那个被橙亮光束洒满光晕的牛皮纸信封。

　　

  

　　段艺璇想走上前去捡起它，便也就跟着走进了太阳的范围，朝暮温暖柔和的阳光驱散了她刚早起时的寒意，引起全身的舒适。

　　

  

　　她将它拆开，动作却透着轻柔。

　　小小一张的信纸拿出展开，上面言语简洁，字字顿笔认真，却难改其字本色，段艺璇看着，莫名地无声轻轻笑起，无奈又落寞。

　　将手指在字上轻轻划过，

　　

  

　　她说，照顾好自己，买一个玩偶吧。

　　

  

　　没明白其中联系，但段艺璇还是乖乖从口袋中抽出手机，打开了外卖界面。

　　

　　她手指滑动屏幕，阳光下坠。

　　

  

　　最后近响午，她才决定买下只水獭样的趴趴偶，小个的，却刚好能抱进怀里满怀，也好携带，虽然她依旧不知道杨冰怡要她买玩偶的具体用意，但总归是对方要求的，那她就会认真挑，再好将其时刻带在身边。

　　

  

　　或许也是一份寄托，至少在工作时旁边放上它之后，心里确实变得安定了不少，至少不再孤单，恐惧着莫大的无助与彷徨，这比当初那些食不下咽，间歇流泪的日子要好的多。

　　

　　但段艺璇其实也不是那么想好，究其根本，她难以忘怀的背后是她的不愿忘怀。

　　

　　她真的怕她们就这么被时间忘却，她真的怕她们最后连回忆都隐约模糊。

　　

  

　　生理上的难受，至少还证明着她存在过。

　　所以，她被她用血液一点点地刻上心脏，痛苦中最为深刻。

　　因为，她对自己，很重要。

  

　　

　　便是抱紧玩偶，将头深埋其中，再深深吸上一口气，吐出缱绻的气息，

　　

　　“不是你啊……”

　　

　　杨冰怡。

　　

  

　　薄暮暗下，这是第多少个来自失眠的清醒。

  

　　她平躺着，玩偶就在其摊开的掌心边缘，似是而非。段艺璇忽然想起杨冰怡在旧中心的床，上面堆满了那人喜欢的娃娃玩偶，满满地包围了一圈，透着那人渴望的安全感，想自己也曾有幸与这位不爱和人一起睡觉的家伙在这张床上躺上过几十个日夜。

　　

  

　　她们在那张床上聊过很多，在自己旧中心的小沙发上聊过很多，也在自己的那个小床上聊过很多。她们互相谴责着对方又熬夜的不健康行为，却又在温馨的相处中句句聊至天明。

　　

  

　　她们的话不密，只偶尔的搭嘎，语气柔柔地聊上那么一两句，这个习惯成为了自然，便就哪怕在仅剩的那些短短重叠的时日里也都不愿将其加快变了味道。也所幸她们同样一如既往地有问必应，有话必接，事事有回应，哪怕是没听清，也要马上哼哼唧唧地向对方表达自己在听的意愿。

　　

  

　　时序倒转的日子里，她们也默契的安静守着忽然睡去时对方的睡颜。再在下一次对方醒来时，笑说那无尽的温柔。

　　

  

　　所以她们的相处总是舒服的，缓慢的，轻柔的。

　　

　　今夜月明人尽望。

　　

　　

　　

　　

　　

  

  

　　

　　

　　

　　再是一日清晨，房间的主人仍在沉睡。

　　这是她难得的好梦，

　　舒展眉梢，嘴角衔着久违而真心的弧度。

　　

  

　　仿佛有所预料般，当段艺璇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懵懵地点开手机而眯着眼看到那响午的时间发呆时，门口就响起几声短促的敲门声。

　　

  

　　刚刚好的时间，开门看到了不认识的人。

　　

  

　　那女孩看着年轻，是刚刚高中左右的年纪，带着青涩。她身上还有没脱的校服，马尾辫小小一个立在脑后，带着生怯怯的笑。

　　

  

　　“你是……？”段艺璇挤出一个笑容，尽量柔下声音来让自己看上去并没有表面的那么憔悴可怕。

　　

  

　　“我来给你唱一首歌，”小姑娘顿顿：“然后我会再给姐姐你一封信。”

　　

  

　　“一封信……？”段艺璇愣了愣，杨冰怡的样貌就又浮现眼前，与面前的女孩交错着，让人忆起那么早的时候，她们都尚还年少稚嫩的日子。于是她开口，眼睑颤颤：“好。”

　　

　　“你唱什么？”

　　

　　

　　

　　

  

  

　　

　　信封被慌慌张张地递到手里，那小同学没有久留，几乎是在唱完的那一瞬间就慌不择路地跑走了。

　　

  

　　一直到那抹白蓝消失在楼道，段艺璇才抿起嘴。她很想张口夸夸那个小姑娘唱得很好，可一张口就止不住地颤抖。

　　

  

　　她想，她不能再哭了。

　　因为再没有人会这么不厌其烦地哄自己了。

  

　　早些年那个人还会变着变着花样逗自己开心，但近些年来却好似变得笨拙起来了一般只会把自己抱紧在怀中，连安慰的语气都那么慌张磕巴。

　　

  

　　她想，或许是因为她们之间的相处不再那么游刃有余了，对于双方。

  

　　毕竟在情意最浓时，才最小心。这么长久的相处，跨过地点，屏幕，争吵，冷战，和好，她们早已模糊了一切的界限，在一片空茫中只剩对对方的无限破例，所以她们才渐渐会在亲密时迟疑，会在在靠近中退却。

　　

　　

　　段艺璇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作，各种刁难人的撒娇言语是张口就来，正话反说也是常态。

  

　　但杨冰怡永远不在意，她永远都顺着段艺璇，永远都关心着隐藏在这下面脆弱的段艺璇。所以她会一遍遍耐心地询问发生了什么，段艺璇为难她的话也都照单全收，连对方不自觉脱口而出的伤感话她也听得那么认真。

　　

  

　　段艺璇依旧记得远在21年的那次连麦，不如说她未曾真正忘记过她们的点滴。那次，杨冰怡突然开玩笑的说自己是冷酷无情的女人，然后便作势要挂掉连麦。段艺璇记得自己当时的反应，震惊中带着愣神，更有无由来的委屈。

　　

  

　　所以，当杨冰怡后面找补着笑说不要开不起玩笑时，段艺璇就说不是什么都能拿去开玩笑。

  

　　段艺璇还说，只有用情至深爱的比较多的那方才开不起玩笑。

　　

  

　　其实本意还是互作的，但是杨冰怡却沉默了。

　　她认真地思考了很久，连一开始调笑的神情都被收敛。最后，段艺璇看到，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再是声如承诺般，低声的“好。”

　　

  

　　段艺璇总是担心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但当一切真的都结束了的时候，她才恍觉她有多么爱她。

　　

  

　　她记得她第一次听说对方患病进医院的消息时，站在杨冰怡的床边默默流的那一整晚的泪。

  

　　也记得在自己几乎力竭的时候，那温良的摸上自己脸颊的手。轻轻的，手指微搭，蜷缩着的掌心非常缓慢地滑过，泪痕也被她擦得模糊。

  

　　以及那句颤抖的，心疼的，

　　“别哭了。”

　　

　　

　　

  

  

　　

　　信封被拆开，里面依旧是小小的一张纸。

　　段艺璇将它展开，没来得及看去，眼泪就还是先忍不住滴落，晕湿了纸面，丝丝墨痕晕染，带着凉凉的咸意。她自从杨冰怡走后，情绪便时常不稳定，时哭时笑，时时沉默。时间好像倒回了20年段艺璇刚到上海的时期，药瓶一罐接着一罐，好去的旧伤叠着新伤，房间永远是那么暗无天日，窗帘禁闭，密不透风。

　　

　　她是压抑的，彷徨的，无助的。

　　

  

　　所以每天都会有段艺璇的朋友过来陪她，她们多是轮班，每天就算再忙也至少会过来一个人，她们大多过来陪着段艺璇聊天，再是整整这乱七八糟的屋子，没收对方的尖锐物品。

　　

　　段艺璇很感谢她们，尽管她已经很累很累了。

  

　　

　　泪水模糊视线，在眼前化为了一个又一个叠着光晕的圈，手中的信纸也被颤抖的手紧抓着褶皱拉紧又折叠，最后显出个蜿蜒绵亘的坑洞。段艺璇低着头极力辨别起那人的字迹，眼珠左右滚动着，一遍又一遍。

　　

  

　　她说，好好打扮一下，一起再去黄浦江边吃晚饭吧！

　　

  

　　好好打扮，这本该是段艺璇的词。

  

　　但除了毕业公演的那段时间专门去做了妆造衣服外，段艺璇确实也很久很久没有认真打扮自己了，毕竟她整日宅家，连照镜子时都特意来撇开视线。大概是觉得，自己都这样了，再怎么打扮也不美了吧。

　　

  

　　杨冰怡是怎么预料到这些的呢，她是不是什么都明白，所以才会在刚确诊的那个晚上的病床上，拥抱了段艺璇那么，那么久呢？

　　

  

　　明明只是个颤抖的，无力的，但却也拼尽了气力，透着肌肤间都抑制不住的伤感因子的拥抱。

  

　　段艺璇当时以为，她是在害怕离去

　　但原来，她唯一害怕的，是那个为了她而崩溃了的自己。

　　

　　

  

  

　　

　　

　　重新坐在化妆镜前，段艺璇久违地起手给自己化妆。这样几日的浮沉，她的面色果然可见一斑的差劲，加之刚刚才痛哭一场，眼睛都还带着红红的浮肿，与之底下显眼而憔悴的青紫色的黑眼圈。

  

　　气色很差，嘴唇也泛着白。眼球血丝充盈，眼皮也耷拉着，眉头微皱，淡淡留痕。

　　

  

　　但，或许是因为想到这封信是杨冰怡写的，想到这个邀请是杨冰怡发出的，所以莫名的，尽管知道不可能的，段艺璇还是自心底期待起了今天晚上再一次的烛光晚餐。

  

　　期待起了，今晚能再见她一面，能再看到她，真心的笑一次。

　　

  

　　也许心态真的很影响状态，段艺璇化妆的浅淡时间细腻而漫长，像一条线被直直拉起，平稳地被延长至另一彼岸。周围的一切都如水墨般在段艺璇的世界里褪了色彩，只有面前的镜子，与她挥动的手停留在这里，为了另一个，在这永远有着鲜明色彩的人。

　　

  

　　当时同杨冰怡一起去时的衣服已经找不到了，但段艺璇还是认真地挑选了相近的，一顶帽子，一件西装的外套。

　　

  

　　只待黑夜降临。

　　说实话，段艺璇是很怕鬼，很胆小的一个人，去鬼屋也常常会被吓得泪流满面，闭紧着眸抓上身边令人安心的温度。但当她此刻漫步在黄浦江边，路上的橙黄灯光将她的影子无限向后拉长的时候，

　　

  

　　她就觉得自己忽然不会再怕了。

　　毕竟，世上有鬼也蛮好的，

　　至少能再见你。

　　

  

　　果然当人达不成所愿的时候就会选择去相信那些缥缈的东西啊。段艺璇自嘲地笑笑，举目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波涛暗涌，人语焉焉。

  

　　她今天其实有把那个水獭的玩偶带来，但她大抵是不会把它放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了，段艺璇想，终究是不一样。

　　

  

　　于是待她直步入了餐厅，环顾四周看到几近满座的周围，最里面那唯一显眼而熟悉的一桌空桌时，她再次愣了神。

　　同样的位置，像是有人特地占了般的巧合。

　　

　　段艺璇敛了敛眸，手中不自觉抓紧了玩偶，再放开，睫毛微颤。

　　

  

　　然后她坐上位置，拿起菜单后提笔又点了那只有点柴的鸡。其实本来是想原样复刻之前点过的菜谱的，但自己一个人肯定是吃不了这么多。所以就点了这个，到时候让杨冰怡吃了，她肯定就又会怀念起段艺璇的厨艺了。

　　

  

　　在静默着等待上菜的时间里，段艺璇扭过头打算看看窗外的江景发呆，毕竟在人在时，周围的风景都会因她而变得索然无味，而如今，她不在，段艺璇就只可以好好欣赏这错过了四年的景色。目光投向墨色的江面，稍稍一撇，忽然就在镜子的模糊倒影中，看见了那个深印脑海，鲜艳而明亮的人影。

  

　　段艺璇瞳孔猛得睁大，几乎是激动要站起身来，脑海空白，但猛得扭头看向对面时，却发现依旧是那么空无一人。

　　

  

　　再转头，倒影中明明还有，

　　21岁的杨冰怡。

　　

  

　　那人穿着一件随意的白T，白色的帽子松松的搭在她泛蓝色的头发上，晃悠着身子，戴着口罩，素面朝天。

　　手边就是她的可乐罐头。

　　

  

　　段艺璇看着看着，轻轻笑了。

　　“不是你说好好打扮的嘛，自己怎么就这么随便了？

　　  杨冰怡。”

　　  

　　  对面的椅子上，还套着那件熟悉的西装外套。

　　  

　　  

  

  

　　  

　　  

　　  

　　

　　

　　这次，段艺璇刚回家就看到了那封信，挂在门把手上，很显眼的一个。

　　

　　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有所预谋的惊喜，所以在打开手机看到时间正指0:07时也不会惊讶。

　　

　　她接过信封，开门进去。

　　

  

　　脱了鞋，再摆放整齐。

　　然后躺坐在沙发上，信封也被她拆开后方方正正地置于茶几。

　　

  

　　好一会，她叹息，缱绻的声音游离空气。

　　她明白杨冰怡的意图，却不明白她为此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那么早规划，又那么早的打理好一切。

　　

  

　　她好像并不遗憾于自己的离去，只是担心因自己离去而悲伤的人。所以从袁一琦开始，一环扣着一环，精打细算。

　　

  

　　杨冰怡不是那种善于描绘生活中小细节的人，反而是个有点迟钝，浪漫过敏的人。

　　她同样敏感，小心翼翼，带着对关系若即若离的忧愁与不自信。

　　她们明明也同样不爱主动，顾自担忧。

　　

  

　　就像病房里交错清醒的时间，就像抽屉里不断堆叠的画作。

　　

  

　　段艺璇忽然意识到，这或许也是杨冰怡所说的任性的权利中的一种，她已经将所有的任性都给自己了。

　　让自己释怀。

　　用任性的方式。

　　

  

　　所以，

　　自己也会给予她，全部任性的权利。

　　

  

　　段艺璇将目光再放至纸上，手便如下定决心般地握紧了。

  

　　她说，把她的公式照扔了吧。

　　

  

　　

　　于是段艺璇来了，在这个清晨，孤落落地立在照片墙前。

　　然后，她抬手。

  

　　有风从手缝间划过，带着夏日的闷热。车辆的嗡鸣还不间断，叶影便摇曳着在她身侧斑驳。鸟鸣在外面响起，带起一阵树枝抖动的声响。

  

　　剧场外的花朵正是艳季，色彩斑斓着被微风摇动，在最是意气盛时，荡起花色海，层叠着着花瓣，却是飘落。

  

　　明明是一切明朗，却有泪珠在落。

　　没有落在地上。

　　

  

　　所以，风不再透得过缝隙，轻微的声响也被拉着棉长，好一会，那人走过花盆，捡起花瓣。

　　

　　另一只手将相框紧紧地抱在怀中。

　　

  

　　她想起杨冰怡在病房躺着，那时候她的头发已经被全部剃掉了，整个人瘦得只剩骨架，身上却插满了比她胳膊还粗的管子。

　　

  

　　那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杨冰怡抬眼看她，她们彼此都没有说话。

  

　　“你再过来点，”杨冰怡气若游丝，眼睛却努力睁着，透着点点神采，她说：“我没认错你吧，段艺璇？”

　　

  

　　在杨冰怡病危的日子里，她们的相处好像在逐渐倒退，直到此时，退回到她们相隔两地，一千三百一十八公里，一年两次的相见。

　　杨冰怡依然每天期待着段艺璇的到来，尽管她通常会认错人。

　　

  

　　“笨蛋，”段艺璇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不要忘了我啊。”

  

　　“不会忘了你的，”杨冰怡无力的发出几声笑息，想要安慰：“一直记，记到下辈子，下下辈子。”

  

　　“段艺璇，”

　　“我只是，有点看不清你了。”

　　

  

　　那个晚上，段艺璇窝在床上，一封封的听着杨冰怡每年给自己写的信。

　　她明白，杨冰怡在向她告别。

　　

　　

　　

  

  

　　

　　

　　咚咚咚。

　　敲门的声音响起，熟悉的力道，段艺璇光是听着便知道是袁一琦。不过开门，意外的是，门外竟还有一个大忙人来看望自己。

　　宋昕冉。

　　

  

　　“你们？”段艺璇有点疑惑，但面前的两人却好似更加吃惊。

  

　　也是，三天的充足睡眠加之早起的化妆，段艺璇的气色看上去已经接近于以前了。

　　

  

　　“怎么了这是？”段艺璇看着她们呆呆看着自己发愣的模样，没忍住又淡笑着一问。

　　

  

　　“没什么，段艺璇，没什么，”袁一琦也笑着，但声音却抽抽噎噎的：“我们只是很高兴。”

　　很高兴你能走出来。

  

　　

　　宋昕冉眼圈也红红的，但她没敢忘记杨冰怡对她的叮嘱，将第四封递了出来，道：“杨冰怡给我们安排了机票。”

　　

  

　　“我们三？”段艺璇懵懵的，但依旧疑惑道：“你们两大忙人有空吗？”

　　

  

　　“有空，都腾出来了。”

　　段艺璇看着明显提前准备了的两人，

　　料想，

　　原来自己又是那个被布置好一切只待人来的那个人。

　　

  

　　但这都没关系

　　只是，杨冰怡，你到底，做了多少？

　　为了我，

　　你写了多少字，串通了多少人，又决定瞒了我多久？

　　

　　那，累不累？

　　

  

　　这一天的清晨，没有声响，万物静寂。

　　

　　“我们去哪？”

　　“海南。”

　　

　　

　　

  

  

  

　　飞机，段艺璇选了靠窗的那一侧。

　　

  

　　另外两人在上机后没多久就靠着座椅睡去，眼下淡淡的青黑透露着她们此刻长久累积下来的疲惫。

　　

  

　　为了腾出这完全空闲的三天，两人没少熬夜通宵，这是显然的。

　　

  

　　段艺璇看看她们，又看看窗外体积厚重的云层，晴朗的阳光照射在各处，也有着那么几束，穿过玻璃，映照在她们身上。段艺璇难得看见这样景色与人物同样艳丽的场面，像渡了层金箔，而或又披上神圣的面纱 

　　于是她也闭上了眼。

　　

　　

　　

  

　　飞机落地，工作人员已经在那等候，其中一个人一眼就看见了她们三个，走上前来说：“你就是段艺璇女士？”

  

　　

　　“是我，”段艺璇懵懵地看着她，意识到什么：“杨冰怡来过这里？”

　　

  

　　那人点点头，却也一副难过的样子。

　　段艺璇猜，那人一定已经知道了她们的故事，所以才会在欲言又止中最终选择了闭嘴。

　　于是，段艺璇冲她笑了笑，笑容真挚。

　　

  

　　

　　她们一路跟着工作人员，直到来到海南偏僻海边的一座别墅。

　　她们进去，前台的桌面上就摆着第五封信。

　　

  

　　段艺璇走上前看了眼信封面上的署名，字迹依然熟悉认真，只是收信人却不是她。

　　

  

　　“喔，”袁一琦也凑过来，看到上面的字后就开始招呼着还在后面的宋昕冉：“这是给我们的，宋昕冉，你快点！”

　　

  

　　于是，这次的信封并不是由自己拆开。

　　袁一琦与宋昕冉一起凑前来看，段艺璇在一边也看得到。

　　

  

　　她说，请确保我们璇璇过的愉快。

　　她还说，希望你们能带她一起去拍日出。

　　

  

　　段艺璇一愣，想起自己当初的信件，说希望她还能为自己与日出拍一张照。

  

　　她没有忘，只是再也来不及实现了。

　　所以，她也在试图弥补她们之间的遗憾。

　　

  

　　但是，真的弥补的完吗，

　　这个，以前从未想过的，会与她们有关的词。

　　

  

　　段艺璇想起杨冰怡当年被问樱花凋谢时，自然而坚定的语气，她说，今年的谢了，明年还会再开，她们的时间很多，总会去看的。

  

　　也想起病床前的花瓶里，那束已经焉掉的花。当时段艺璇说，我去换一束吧。杨冰怡却摇头，只道，明天还可以换，今天再一起休息会吧。

　　

 

　　一样的拖延，珍惜的却不是一样的时间。

　　

  

　　明明段艺璇最大的遗憾，就是杨冰怡。

　　这是……弥补不完的。

　　

　　

  

  

　　第二日早早的，她们已经坐在沙滩。

　　还未出太阳的海边很黑，海风也裹挟着凉意侵染。但是她们一个人也没有多说话，只是静默的，将那目光投向遥远的地平线。

  

　　

　　那里天空与海洋融为一体，那里星空与水面交相辉映，那里是太阳升起的地方，那里是与故友重逢的回忆。

　　

  

　　段艺璇在这里捡了很多好看的贝壳，她想把它们编起来，然后戴到那只小水獭的脖子上，那只水獭跟着段艺璇一路飞到这来，肯定也累了吧。

　　段艺璇想，我也补偿补偿它。

　　

 

  

　　那么沉默的氛围，阳光便刺破进来。

  

　　当袁一琦按下那个快门，段艺璇依然看着天空，初升太阳的光芒照进她眼底，带起点点灿烂，明媚而夺目，她说：“这次她居然没有给我留信。”

　　

　　“可能她更爱我们吧。”

　　“嗯哼。”

　　

　　

　　

　　

  

  

　　

　　旅途的第二天，段艺璇并没有和她们一起。

　　

　　因为，这是海南。

　　因为，杨冰怡的墓地，就在这里。

　　

　　她没有不去看的理由。

　　

  

　　站在路边，周围的植物都被渡上金黄，翠亮的枝丫层次分明。她挥了挥手，坐上一辆计程车。车门关闭，发出响声。

　　然后扬长而去。

　　

　　

　　再见旧友，便生死相依，至阴阳两隔。

　　

  

　　段艺璇特意带的焉了的花来，报复性的，却是向日葵。

　　

  

　　她蹲下，用纸擦拭着这块尚还崭新的墓碑，然后久久地，将手指停在那人脸侧。

　　

  

　　黑白的照片上，她的笑容却还是那么明艳，仿佛打破了色彩的禁锢，想要将欢快的心情传递给每一个路过这里的人。至少，让停留在她面前的人，无心的笑笑。

　　

  

　　段艺璇很想回应她的心意，但嘴角却是怎么也提不上去。

　　这太难了，她想，杨冰怡，这太难了。

　　

  

　　于是，段艺璇背对着她坐下，抱着双膝。温暖的光照在她身上，也照上那朵向日葵，将它灿黄的色彩衬得更加鲜艳。

　　

  

　　送她向日葵，其实是因为她就像束光那般照耀着自己。她开朗，活泼，大方明媚，在自己初来团时，与怕生的自己火速的熟络，带着自己深夜练舞，认识一个又一个朋友。她会在自己孤独的时候叫一声就开门进来，会在自己迷茫的时候，在聊天框中彻聊一晚上的理想初心。

　　她真的是束太阳光，照亮了段艺璇这一路来的昏暗。

　

  

　　所以，她们一同在迷雾荆棘中前进，她们一同在未知新鲜的旅途中前行。她们始终牵着手，她们是彼此的同行者。

　　

  

　　所以，向日葵其实更像是自己在这段关系中的象征，但段艺璇相信杨冰怡会喜欢，因为杨冰怡永远会喜欢段艺璇。

　　

  

　　忽然，一封信出现在了段艺璇的手中，她一愣，抬头向上看去。

　　

  

　　那是一对看上去有些憔悴了的中年夫妻，全身的疲惫透不得假，但此时却是笑着，露出最为和善的笑容。

　　

 

　　他们说，你就是段艺璇吧，这是我们女儿要我们给你的。

　　

  

　　然后他们将新鲜的花束摆上，段艺璇的那束向日葵仍在主位置上，正正中的，花瓣轻晃。

　　

  

　　回去的计程车上，她拆开信封。

　　

  

　　“To 段艺璇

　　这里是我们做白日梦的城堡，

　　也是我们彻夜长谈后我常常朝思暮想的地方，

　　

　　从那一天起

　　我们的相似逐渐被吐露聚集，

　　我才明白我们是这么的像

　　我们聊了很多，懂得对方境地

　　明白各自难处

　　却也同样坚定

　　

　　人们常说遇到自己相近的人很难，但能将与自己相近的人的感情维系下来的概率，才真正是少的可怜。

　　

　　我说过，人生的相处是选择

　　我们始终不谋而合

　　

　　要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能够真正理解我并且支持我，真得真得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段艺璇，遇见你，我很幸运

　　我平时是一个运气很差的人，我想我大概是把所有的运气都花在遇见你上了

　　但没关系，我不亏，更不后悔“

　　

  

　　

　　回忆被拉回20年的过去，

　　那个她们彼此理解，支持，

　　凭借着朋友圈的蛛丝马迹安慰对方

　　有着相近三观，做着同样的坚持，更是在讨论这些相关的时候，不会嘲笑彼此为傻子，共同坚守彼此相信的东西的时候

　　

  

　　那时的段艺璇跟人相处的时候，常常会以别人的感受为先，自己怎么样都行。

　　但是当她跟杨冰怡在一起时，发现自己却是被这样的对待。

　　

  

　　所以从那时起她们就常问彼此的感受，害怕对方的将就。

　　

  

　　从过去到现在，对对方任性不记后果反而成为了需要勇气的行为。

　　

  

　　段艺璇在笑，声音轻轻的，

　　她打开手机，

　　第七封来信

　　就在她仅她可见的动态里。

　　

  

　　“To 段艺璇

　　这是最后一封信，

　　

　　我们相识十年，

　　你就是我的全部生活

　　是我生命的一半周期

　　

　　但我只是你生命中的一部分

　　你还会有更多更自由的生活

　　

　　别怕再进入一段新的关系

　　留意那善意的信号  此生无憾

　　

　　段艺璇，我将永远爱你”

　　

　　

　　

　　　

　　　

　　

　　

　　

　　

  

  

  

  

  

  

  

  

　　

　　“我来给姐姐唱歌”

　　

　　“……好”

　　“你唱什么？”

　　

　　“《路过人间》”

　　

　　

嘿 意不意外

她背影 那么轻快

嘿 要明白

人会来就会离开

世上唯一不变 是人都善变

路过人间 爱都有 期限

天可怜见 心碎在所难免

以为痛过几回 多了些修炼

路过人间 就懂得防卫

说来惭愧 人只要有机会

就又沦陷

嘿 别再猜

她也曾 想过回来

嘿 醒过来

你很好 她永远在

快快抹干眼泪 看昙花多美

路过人间 无非一瞬间

每段并肩 都不过是擦肩

路过人间 一直这轮回

幸运一点 也许最后和谁

都不相欠

都不相欠

都不相欠

人对爱和永远 应该有幻觉

路过人间 也才几十年

却为了爱 勇于蹉跎岁月

相遇离别 贪嗔爱痴怨

路过人间 就忙着这些

谁有意见 莫非是心里面

渺无人烟

无人可恋

来这人间

并不浪费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