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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撇开秦韩两国对立不谈，韩非倒是真真挺喜欢扶苏这孩子的。

韩非今年二十有四，膝下无子，受命出使秦国之前便做好了此番有来无回的最坏打算。

现今手底下却给送来这么个玲珑剔透的孩子，虽说是秦王嬴政的长公子，却无丝毫乖戾跋扈的坏脾性，倒是聪慧好学得很，……还黏人得紧。

小扶苏打小身边没什么亲近之人，刚刚懂事后母后便也跟着去了。

如今整日里跟着韩非处在一处，被又那人亦兄亦父地尽心教导着，习书识字，不知不觉中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这一年嬴政二十五岁寿辰，王宫里照例大肆举行酒宴，秦王于大殿之上大宴群臣。

宴席过半，韩非领着虚岁不过五岁的长公子扶苏上殿前贺寿。

彼时的小扶苏脑后还梳了两个朝天的小髻，身着一袭浅葱绣云纹长衫。

韩非落后半步跟在正襟阔步的小王子身后，不卑不亢，仅随着礼官的唱礼声中盈盈一拜，——

“贺……父王（大王）……福寿延年，……万世千秋。”

……

不过一年间的功夫，眼见着自己的王长子真真出落得犹如世家子弟一般，倒也是出乎了嬴政的预料。

“扶苏，”心思舒畅的秦王立时把手一展，“到父王身边来。”

“喏。”

小扶苏脆生生的童音中虽然犹未脱去稚嫩的奶音，然而一行一止间却颇带有几分自己年少时的利落洒脱。

嬴政着实看着喜欢得紧，只不过面上却无丝毫显山露水。

“……说说这些时日，都跟着夫子学了些什么？”

嬴政将小扶苏揽在自己身边，似有似无间抬眼瞥了一眼座首下的韩非。

小扶苏乖巧地站直身子，拱手一揖张口便来，“夫子今日讲了百年之前韩国丞相申不害变法，讲国君驭下要讲求法、术、势，……”

“哦，是么？”

嬴政顿时来了兴致，余光里又扫了那依旧不言不语地立于大殿之上的韩非一眼。

“那跟父王讲讲，何为法、术、势？”

“……法者，则治下当以严刑峻法；术者，则以权术操控臣僚；势着，则驭臣当以因势利导，……”

然而小扶苏声音却越说越小，不多会儿功夫便径自阖上了嘴巴。

“怎么，”嬴政单手箍住小扶苏软软的身子，虚环着抱在自己怀里，“怎么不说下去了？”

小扶苏原地嗫喏了许久，一会儿看看身边的父王，一会儿又瞅瞅殿上的韩非，片刻过后方才似下定某种决心一般地一跺小脚便凑上前去，——

只见他一只小手虚虚地捂罩在嬴政的耳畔，一张小嘴儿兀自贴上秦王的耳边，继而小心翼翼地悄声对那人低语道，“可我觉得韩夫子讲得不对，……”

嬴政面上立时流露出一种近乎愉悦的喜色，片刻后便又很快地消弭不见。

小扶苏复又从父王身边直起身子，嬴政几乎是情不自禁地抬手捏了捏他圆鼓鼓的小脸儿，……

这是作为一个父亲、一个君王难得给予自己孩子的亲昵，——

“剩下的，扶苏可愿宴会后，随父王到书房讲予孤听……？”

小扶苏顿时一愣，方才忙不迭地拼命点头。

他的父王，尽管并不能日日相见，却总不似宫人闲言碎语里流传的那般，冷酷无情。

……

[第七章]

秦王的心思如今殿上能有几分揣度得透的，一个无非是打小便跟在秦王身侧伺候着的赵高。

另一个，大概就要数廷尉李斯了。

遥想一年之前，秦王宁肯将自己的王长子送去给韩非，一方面只怕是对自己仍多有顾虑，另一方面，恐是真真欲将那人永久扣留在秦国收为内臣。

如若当真如此，这长公子将来长大继位，也必然是多会信赖任用曾经教导过自己的韩非。

到了那时，这大秦国是否还会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李斯不敢再多想下去。

一旦牵扯到自身的利益，李斯便不得不留了个心眼，更多地为自己盘算设计，……

于是在这一年的朝堂之上，李斯便联名几位朝中老臣，以秦王膝下子嗣单薄为由，力主秦王扩充后宫遍施雨露。

仔细算来，嬴政继位近十三年间，确是只得了扶苏这一个公子。

缘因母后赵姬曾经荒淫无度的做派，年幼的嬴政便早早就对那后宫之事不甚热衷。

之后又得了扶苏这样一个聪明玲珑的孩子，便更是绝了那份心思。

如今扶苏的母后郑姬已故，后宫的后位也还一度空虚。

子嗣这事儿再一并被提出来，嬴政更是烦躁得无以复加。

“此事，——”

嬴政这话还未及出口，那边李斯又是首当其冲第一个站出来驳斥道，“——大王，这事可千万不能容后再议了！”

生生把嬴政那句已然到了嘴边的“容后再议”憋了回去，简直如鲠在喉。

“……大王，请恕臣下说句大不敬的话，大王如今膝下单薄，只有长公子一位王子，若是将来一旦有个什么差池，大王您——”

“——闭嘴！”

“大王！”

“——够了！”

嬴政自幼喜怒不形于色，自登上那王位以来就更是鲜少有怒及至此的时刻。

然而话即出口，便如那覆盆之水难收，李斯当下便更是只能梗着头皮以卵击石据理以争，——

“再者说来，若是王长子不贤，待到大王将来百年之后，这大秦国的江山，到时又要交予何人手中……！”

“——来人！赵高！”

嬴政气竭地扬手便朝殿外一指，——

“将李廷尉拖出去，鞭笞五十！”

……

[第八章]

嬴政自诩作为一名贤君不该迁怒于进言的臣下，那日在大殿之上倒也的确是给他李斯气糊涂了。

一顿笞刑过后，理智下来的秦王倒也立即遣了医官去到了李斯府上。

上好的良药就这么煎着喂着敷着，总该不会指望他一个君王拉下脸面来给臣下赔不是罢，……

仔细权衡过其中利弊之后，嬴政终于还是在子嗣问题上妥协了下来。

之后的几年里，在身边赵高等人的游说劝说下，嬴政也就借坡下驴地常常于后宫中夜宿。

也正是在这几年之中，秦国王室里忽然间便添了许许多多的小公主和小公子，……

话说回到李斯这边，自打挨了那一顿鞭刑之后，倒是理上说服了秦王，李斯心道也是不亏。

一方面长公子扶苏打小便与自己不甚亲厚，另一方面将来的事情也还不好说，……

若是这大王子有朝一日突然失了势，……

想到这里，李斯赶紧摇了摇头。

现下他只盼着秦王的后宫能够多出小公子，如若自己择其贤者而佐之，倒也不失为一条良策。

……

自秦王寿诞那日起，小扶苏便常常会被他的父王召去身边。

像是为了弥补这五年来的疏离，小扶苏偶尔都会觉得幸福来得太不真实……

其实说白了，嬴政就是喜欢聪明的孩子。

而扶苏恰巧就是个聪明的孩子，还是自己的孩子。

嬴政一点也不避忌自己想要将扶苏培养成为自己继位者的心思，每每这个时候，他总还是隐约觉察出他的长公子在性格上却有着完全不似自己冷血狠戾的一面。

没有旁人在的时候，嬴政常常会将小扶苏抱在自己腿上坐好。

刚满五岁的小孩子软软的身子，双臂一展便能给他轻易地、完完整整地裹进怀里。

嬴政偶尔会考校他的功课，问问他这些天有跟着他的韩夫子学了什么。

扶苏很听话，不管嬴政说什么，他也都有问有答。

然而韩非教给他的那一套他却也不是样样都听得进去，嬴政偶尔也会惊讶于这个年纪的小扶苏脱口而出的辩驳法家的观点。

扶苏读书却不读死书，他有着一套自己独到的想法，这很好。

然而他的长公子每每挂在嘴边的那套“仁爱”之理却并不总能被嬴政所采纳。

他问扶苏这些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小孩儿支支吾吾吞吞吐吐，最后才肯招认说是偷偷跑去王宫的藏书阁里，背着韩夫子看了些许孔孟之道。

……

秦王嬴政十五年的岁末，处理好吕相执政期间存留下来的一系列后续问题的秦王，终于下定决心要率先举兵伐赵了。

尽管此前李斯曾多次上疏直指存韩无异于养虎为患，旧病弗除，韩国极有可能成为秦国的心腹之乱。

然而就目前的形势来看，秦王在是否灭韩的问题上，终究还是站在韩非一边的。

话说回赵。

历数秦赵两国上下百年间的恩恩怨怨，也当真是纠纠缠缠罄竹难书。

远的不说，就说这二十几年前刚刚结束的长平之战，秦将白起一举坑杀了四十万赵军，赵国也当真是咬牙恨透了秦国人。

嬴政就出生于长平之战结束后第二年的赵国，幼时留赵为质受尽欺辱的经历简直逼得秦王恨不得啖赵其肉、饮赵其血。

许是带着某种复仇雪恨的阴暗私心，嬴政率先便将征伐的矛头对准了六国中军力甚为强大的赵国，——

自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之后，赵国的军事将领便频频而出。

赵惠文王时期有赵奢、廉颇，赵孝成王时期有李牧。

说起李牧，这便很是块儿不好啃的硬骨头。也正是这块儿不好啃的硬骨头，生生咯去了秦国一员大将桓齮。

当然此乃后话，此时暂且不表。

……

[第九章]

秦王嬴政十四年，六岁的扶苏在这一年的年宴见到了十二岁的蒙恬和十岁的蒙毅两兄弟。

蒙氏兄弟的祖父蒙骜本是齐国人，自秦昭襄王时期入秦，前后共辅佐了秦国上下四代君王，直到嬴政继位。

蒙氏兄弟的父亲蒙武同为秦国一员猛将，自幼便从父蒙骜出征在外，也是战功屡立。

蒙氏三代传至蒙恬蒙毅这里，同样也都是将门虎子。

兄长蒙恬自幼习武，刀戈箭戟无一不精。幼弟蒙毅饱读诗卷，诸子百家无一不通。

嬴政早年就听闻蒙家两兄弟一文一武，尚且年幼却是扬名在外。

秦王这心里头便起了些许念头，这岁末的酒宴上便特意嘱咐了蒙武务必将自己家的两个孩子一并领来。

这一年嬴政也依旧没有立后，扶苏作为秦国长公子依礼坐在了秦王的下首。

酒宴正酣，扶苏却也正是无聊得紧。偏偏这会儿又离不得席，可把秦国的大王子给委屈坏了。

这两年扶苏的模样倒是越发出落得精致出挑，可这性子说到底还不过是小孩子脾性。

别看那身子骨挺得笔直，偏偏那困乏了的小脑袋还止不住压在脖子上朝下一磕、一磕的。

嬴政手中擎着酒爵，犹沉着几分笑意的目光全全被自己的王长子所攫取，仿佛大殿之上再动人的器乐、再迷人的美女也丝毫无法引起秦王的兴致。

嬴政略一抬手示意，赵高便会意地叫停了歌舞。

扶苏这会儿倒是迷迷糊糊地张开了眼睛，不一阵儿的功夫，远远就见殿外两个身着锦衣华服的少年便由侍者引领着阔步走上了大殿。

秦王宫里一贯是不得配备武器进殿的，扶苏眼尖地却见两位少年中较为年长的那一位身侧左边腰佩一柄装饰用的青铜短剑，整个人衬得飒爽英姿。

再看稍微年幼的那一个，一袭鱼白广袍长衫衣袂纷扬，腰束雕纹墨玉带，也当真是好一个温文端方的少年郎。

扶苏方才睁大困得昏昏沉沉的眼睛，疑惑不解地举目望了望自己的父王。

此时却只听得那大殿之上朗声传来，“……大将军蒙骜之孙，蒙武之子，——蒙恬（蒙毅）拜见大王！”

原来竟是蒙氏后裔，——扶苏欣羡又钦慕地眨眨眼睛，——待两人走得近了方才看得更清楚些，蒙恬潇洒，蒙毅儒雅，真不愧为将门之后，……

见扶苏那双漆黑点墨的眼睛都快瞪圆了的模样，嬴政便已然摸透了自己这大王子的小心思。

适时蒙武也从座下众卿中站了出来，拱手便朝嬴政一拜，——

“犬子蒙恬不才，愿献上舞剑一支，为大王贺兴！”

“——好！”秦王大喝一声，面上甚是欣喜，转而又将视线对上扶苏，“苏儿你可瞧好了，蒙将军这府上二子，将来也必将是大秦江山的栋梁之才！”

嬴政从不曾于众卿面前直呼过扶苏的乳名“苏儿”，如今这般喜极脱口，想来是兴致甚高的。

扶苏恍然一怔，下一刻自是愈加郑重地点点头。

回首便将自己探寻的视线投望向大殿中央那风姿卓越的两个少年身上，不成想却在顷刻间径直撞上其中一人不及掩饰的错愕又惊艳的目光……

[第十章]

蒙恬大概一辈子也忘不了初见那人时的惊鸿一瞥。

也许只肖这一眼，便就此误却了终生，……

彼时的蒙恬决计不曾预料过若干年后，也正是那玲珑剔透的扶苏公子，最终含泪自刎于他的怀中，却也仍旧美得令人动魄惊心，……

……话分两头，暂表一枝。

此时的蒙氏兄弟还不清楚，原来自从那场夜宴归来之后不久，两人便给这长公子扶苏“惦记”上了。

扶苏这还是头一回张口跟秦王要人，而且一要还竟是要去了两个。

嬴政面上仍旧是一派的古井不波，尚且年幼的扶苏当下还看不透自己父王的深沉心思。

于是便只能任由着秦王向他招招手，扶苏便手脚并用着乖巧顺从地爬上了父王的膝头，规规矩矩地坐好。

嬴政这些日子越发喜欢抱着他的这个孩子了，许是承袭了母后郑姬的柔美毓秀，扶苏这段时日倒也是愈发出落得玉雪可爱，……

“苏儿，你可知，跟父王开口要人，总得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扶苏给嬴政圈紧抱在怀里，两只小手十根指头绞啊绞的，很是有些不明所以地抬头凝视着秦王。

“苏儿可知昔日里，那赵孝成王曾出以赵国五十七座城池，只为求交换齐国的一员大将田齐。”

扶苏缓缓地点点头，这些韩夫子都跟他讲过。

“那如今苏儿这一张口便就是要讨去孤手下一员骁将，蒙大将军的两位爱子，……”

这话勿需说尽，扶苏这便听出了秦王的言下之意。

然不待嬴政再开口继续，扶苏忽而间便从秦王的怀中展开了自己的两条小胳膊，当下一搂一圈，便径自软绵绵地勾在了父王的后颈之上，……

嬴政心头蓦地一紧，那是顷刻间油然滋生出的一种，他从来未曾体验过的近乎于陌生的情绪，——

惶惑，焦躁，惊疑，不解，……

这一切一切的纷杂思绪，却终究不过是消融在了那样一记柔弱如清风拂面般的亲吻之中，……

小小的扶苏尚且还不懂得如何讨取秦王的欢心，唯独只有一点，便是他一直以来向往着的，同寻常人家的孩子那般，能够亲一亲自己父王的脸颊，……

“父王，……这样，可以么，……”

……

__________________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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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t.]

虽说依旧只是试阅，奈何架不住还是不想食言……X

赶明儿周末两天会去基友那里住，就趁今天晚上抽空稍微修了点文放出来，……

顺单一提窝吃蒙恬×扶苏的，于是乎这篇会稍微打擦边球，……（可能会有触到某些GN的雷点，口咩，QAQ

之后不出意外的话，大概、也许、可能还会有些微亥苏的设定什么的，……窝并不知道呢，X

最后，这篇走正♂紧历史向，所以说结局可能，……你懂的。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