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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忍住摸了  但尾巴缠腰真的很色耶🥺

二编:看看合集里被限流的新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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凫睐ing

“一点都不痛苦.”

“发明鬼神引的,一定是非常温柔的人吧.”

“一点都不痛苦.”

“发明鬼神引的,一定是非常温柔的人吧.”

荣耀(请看置顶)

【斩神观影体】万万人前(13)

预警:OOC 请多包涵

可能会拆原cp(本人all七夜党)在意请退出。

总体偏群像。


  【"我知道,你们都是来自于整个大夏的天才,要么拥有常人梦寐以求的禁墟,要么拥有登峰造极的技艺,或许还有着惊世骇俗的背景……

  但,从你们踏入那扇门开始,你们就只有一个身份……

  那就是新兵!

  是菜鸟!!

  不,现在你们连菜鸟都算不上,你就是废物,是垃圾!

  面对真正强大的神秘时,只会害死自己,连累队友的废物!

  想要真正成为守夜人,你们还差的远!!"】

  

  

  “哎?袁教官啊。”温祈墨一愣,转念一想又觉得正常,袁教官带了新兵连...

预警:OOC 请多包涵

可能会拆原cp(本人all七夜党)在意请退出。

总体偏群像。


  【"我知道,你们都是来自于整个大夏的天才,要么拥有常人梦寐以求的禁墟,要么拥有登峰造极的技艺,或许还有着惊世骇俗的背景……

  但,从你们踏入那扇门开始,你们就只有一个身份……

  那就是新兵!

  是菜鸟!!

  不,现在你们连菜鸟都算不上,你就是废物,是垃圾!

  面对真正强大的神秘时,只会害死自己,连累队友的废物!

  想要真正成为守夜人,你们还差的远!!"】

  

  

  “哎?袁教官啊。”温祈墨一愣,转念一想又觉得正常,袁教官带了新兵连十几届了,没道理换个世界就撤下他来了。

  

  “这么一想还挺怀念的,咱们那时候也是袁教官带的吧?”温祈墨凑到红缨身边,低声询问道。

  

  “是啊。”红缨点点头,也压低了声音,似乎有些心有余悸,当年她也是新兵连里响当当的刺头,愣是被袁罡收拾得服服帖帖,刚进沧南136的时候还被当做文静腼腆小女孩。

  

  虽然后面暴露了本性,但众人对她的第一印象依旧深刻,能把大大咧咧的红缨收拾到这个地步,可见袁罡教训新兵的手段。

  

  天幕上的画面依旧在继续,红缨幸灾乐祸地看着这群桀骜不驯的青瓜蛋子新兵,笑得无比开朗,“这么多刺头啊这届,摊上袁教官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就好好享受守夜人式军训吧,新兵们!

  

  而事实证明,红缨的设想一点也没错。

  

  【"我不信!!"

  就在这时,一个敞开着军装,将军帽反戴的年轻人慢慢悠悠的伸出手,嘴里还嚼着口香糖,脸上满是戏虐。

  "新兵,你叫什么名字?"

  "沈竹青。"

  "好,还有谁不服?"

  "我也不服!"

  "我!"

  "还有我!!"

  "……"

  有一个沈青竹带头,剩下不服的人越来越多,到最后整个队伍大约一半的人都举起了手。】

  

  

  ……靠。

  

  靠!!!

  

  在未来队友面前一直很在意形象的沈青竹首次破功,在内心大骂特骂,屏幕上那个满脸“老子最吊”的傻鸟是谁啊!

  

  明明一看就是为了挫新兵锐气设的局,那个大傻子居然主动当出头鸟!真是人家瞌睡了上赶着给人家送枕头,一个字——蠢!

  

  哦,那是他自己,虽然是另一个世界,但没关系,不影响那是他自己的事实。

  

  迎着其他几人含笑的视线,此刻一个沈青竹,轻轻地碎掉了。

  

  “…咳,别太在意哈。”江洱忍着笑,强行安慰了一下快要碎掉的未来队友,“人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没事的,我们都理解。”

  

  是嘛。

  

  沈青竹面无表情,如果你们能把脸上的笑收收那这话就更可信了。

  

  其他人也没拿这事过分开涮他,毕竟是未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也不好太打击对方脆弱的自尊心。

  

  不过经过了这一遭,房间里的气氛却如同从寒冬步入了春季,一群才相处了几天的年轻人,在这一刻居然对对方都有了些亲近感。

  

  更像队友了。

  

  叶梵欣慰地看着监控里的画面,年轻人的友谊往往很简单,没有掺杂功名利禄的杂质,也许一个瞬间,就是他们成为挚友的契机。

  

  [七夜好低调,全场只有他和胖胖最安分吧]

  

  [聪明的做法,太出挑了会被针对的]

  

  [就比如说第一个出头的那个沈青竹,绝对会被收拾的服服帖帖(乐)]

  

  [但是沈青竹小哥帅帅的哎,拽哥类型我喜]

  

  [他和七夜是完全不一样的类型,但脸都是超绝(心)]

  

  [比我追的那几个团的门面还帅,说真的,你们守夜人真的不是根据颜值选人吗]

  

  【守夜人官方:我们的选拔绝对公平公正,请您放心。】

  

  [!!!!!!!!]

  

  [我靠我靠我靠!!!!官方啊!活的官方!官方回我了!!!]

  

  [这是自从守夜人官方号成立之后,除了会议文件之外回应的第一条吧,终于有人打理官号了,泪目了]

  

  [复活吧,我的官方号!]

  

  [神金。。。害我笑了一下]

  

  

  【在众人惊呼声中,眼看着七人就要摔落在地,其中那位戴着天平面具的男人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晃……

  七人身上的重力瞬间消失,像是羽毛般轻轻飘落在地上。

  他们的脚尖在地面上一点,整个人就稳稳的站在那,灰色的斗篷随风飘动,阳光下,七张截然不同的面具熠熠生辉。

  王面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淡淡开口:"大家好,我们是【假面】小……"

  还没等王面说完,漩涡的双腿一软……

  噗通一声跪在了众新生面前。

  现场突然陷入一片死寂。】

  

  

  [哥们你……]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突然有点尴尬]

  

  [是不是脚趾还在一个劲地扣地,伴随着捂脸、哀嚎等症状?]

  

  [对对对,大夫,你有什么建议吗?]

  

  [你这应该是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不打紧,多尴尬两次习惯了就好了]

  

  [赛博看病,享百味人生]

  

  [互联网就是好,就连尴尬都有人陪我一起]

  

  [真是有点太逗了这哥。。。队长刚给搭好的气氛场子,被他一下子跪崩了]

  

  [xswl你们没看见底下新兵的表情,懵逼的、怀疑的、不可置信的]

  

  [我打包票,底下绝对有人在自我催眠:怎么会是失误呢,他们可是大名鼎鼎的假面小队啊,怎么可能失误呢,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吧(坚定)

  

  [像极了做英语阅读理解努力说服自己的我]

  

  “队……队长。”漩涡小心翼翼地偷瞄身边的王面。

  

  他们刚刚入驻沧南,不用出任务,也没戴面具,所以他能清晰地看到王面平静的表情。

  

  “漩涡。”王面开口,声音里甚至还带着笑意,可他越是这样漩涡就越觉得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句王面就打碎了漩涡内心最后微弱的挣扎。

  

  “今天下午,天平带你去体验高空跳伞,不跳够三十次不准回来。”

 


非常少的一章(致歉)主要是下段剧情的大混战实在精彩,留着精力写大混战,嘿嘿,从大混战开始被瞩目的可就不是拽哥了,那会是谁呢,不知道呢,你说是吧曹渊?

评论捏🌹

没有昵称(奋战高考ing)

【all夜】24小时失明

·修罗场,大家都爱七夜,ooc预警

·大概是造福人民的【夜幕】直播玩游戏

·一发完


  

戴上眼罩,天黑了,心亮了。

   

他就坐在那儿,一步都未挪动,探出手想搜寻些能支撑他的物件,然而到处都是空的。


从指尖传来的空旷感顺着神经传递到大脑,反馈回轻微的战栗与无力。

  

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刚失明的那段时间。


他不知能做些什么,总之不许摘下眼罩,就被人牵引着丢弃在这不知是什么的地方。

  

 


参加这个游戏前,林七......

·修罗场,大家都爱七夜,ooc预警

·大概是造福人民的【夜幕】直播玩游戏

·一发完


  

戴上眼罩,天黑了,心亮了。

   

他就坐在那儿,一步都未挪动,探出手想搜寻些能支撑他的物件,然而到处都是空的。


从指尖传来的空旷感顺着神经传递到大脑,反馈回轻微的战栗与无力。

  

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刚失明的那段时间。


他不知能做些什么,总之不许摘下眼罩,就被人牵引着丢弃在这不知是什么的地方。

  

 


参加这个游戏前,林七夜左眼就跳得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现在果然印证了。


即便新世界成立时间愈来愈久,但关于守夜人的热度就没下去过,这不新的一年就千呼百应要看【夜幕】直播玩游戏。


游戏叫“24小时”失明,七个人中选一个人蒙上眼罩进入房间,其余六个人依次进入并且不能发出声音,以这样的特别方式相处24小时。


且不说他们一群神,就算蒙了眼睛也感应得了周围的一切。


就凭他们七个的性子,尤其是迦蓝和百里胖胖,怎么可能不发声?


林七夜觉得这个游戏对于他们来说一点也不好玩。


直到百里胖胖拿出了特制镇墟碑。


“这是我和卿鱼通过【王之权杖】材质研究,特地研发的!”


安卿鱼点了点头,继续补充,“这个可以压制我们的神墟,我们可以用普通人的身份玩。”


“那岂不是蒙上眼睛就真什么都看不见了?”林七夜皱眉。


“这样多好玩!”


江洱兴奋地说道。


迦蓝也在一旁举手附议,“我也觉得!”


迦蓝你是忘了棺材里有多黑了吗……


林七夜挠头。


     

 

黑暗与寂静能让大脑极度放空,时间长久下来,却是慢慢被恐惧侵占。


尤其是林七夜曾度过过完全看不见的日子。


虽然说后来已经习惯了,但是突然回到这种感觉,林七夜渐渐觉得不安。


有什么像是要从心底炸开,流转到胸口,他深吸一口气,想冲淡这股叫人头皮发麻的紧张压抑。


他的手指无处安放,只能下垂着触碰到身下的皮制座椅,他摸到了座椅的木质雕花,指尖顺着木刻的纹路游走。

  

  

 

谁戴眼罩是抽签决定的。


但在抽了三次都抽到写着“林七夜”的条子时,林七夜这才反应过来有诈。


一定有黑幕!


尤其是他看到迦蓝脸上的笑都快藏不住了的时候。


其他人也是眼观鼻,鼻观心,心虚地看向另一方。


林七夜扫视自家坑队长的队友,讪讪一笑。


呵。


真是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




他的神经绷到极点,老式木门摩擦地面发出有起伏的‘刺啦’声。


他被人牵引来时,也听见了这样的声音。


凭声音和踩着的木质地板,他猜测自己应该是在一栋老式建筑,建筑面积不小,隐约能感觉微凉的气流随着木门推开扑在他的脸上。


眼罩的夹缝里透来了些许光亮。


林七夜想要从令他疯狂的过去里挣脱出来,靠近的脚步成了他现在唯一的救命稻草。


是谁来了?


其余六人不被允许发出声音,林七夜也不指望他们可以开口让他知道来人是谁。


他现在合理怀疑这个游戏是来整他的。


是知道他曾经失明的黑暗时光,想看他害怕的样子吗?


那我偏不。


林七夜支撑着座椅站起来,但是没了【凡尘神域】,十几年没有再体会过黑暗的感觉,他不敢多走,只是向前伸出手指。


他凭声音判断了来人的方向,朝着那个方向伸出手。


只听见脚步声加急了几步,然后指尖就触及了一片从寒风里带来的独有的冰凉。


那双手比他要大些,是个男生,只是匆匆握了一下,就放开。


随后他听见了伴随着指尖摩擦的哈气声,这人应该是队里最贴心的那一个。


过了一小会儿,他垂在身侧的手又被人拉起来,不同于刚才,这回是温润的。


“拽哥?”


印象里沈青竹最是细心,自从回归后就 有自己独有的温柔。


把他从绝望的深渊中拽回来的温柔。


但握着他的那双手在他给出答案后却是愣了一下,然后不满地又握紧了些,像是在控诉他猜错了。


 “卿鱼吗?”


这回那只手直接不满地松开了,林七夜好笑地往旁边探了探,却什么也没摸到。


不是沈青竹,不是安卿鱼,更不可能是百里胖胖,那就只剩下


——“曹渊,是你啊,原来黑王也有这么温柔的时候。”


林七夜这回很笃定,说话间带了几分笑意。


曹渊长得就挺凶神恶煞的,人也神经大条,平日和忠犬护卫一样守在他身边,到还真没有见识过黑王温柔的一面。


看来这次猜对了,曹渊又握住了他的手防止他摔倒,人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雨水味。


 “外边下雨了?”


身边的人好像点了点头,又想起来他看不见,然后捏了捏他的指尖回应。


“现在没有禁墟,也不知道他们有伞没有。”


他说着,握住他的的双手揽上他的腰间,紧紧禁锢住了他的腰肢。


“怎么了?”


曹渊今天有点不一样,似乎很不满他猜错了人,还提到了别人。


林七夜内心不解这个奇怪的举动,但也没去多想。


有队友在一旁让他现在很有安全感,刚刚重回黑暗的不安已经渐渐消散了。


而曹渊也没做其他的,只是这么抱着他,应该是想安慰他不安的一颗心。


挺温柔的。


林七夜想。


门口窸窸窣窣又传来了动静,林七夜拍了拍曹渊还在他腰间的手要他看看是谁来了。


曹渊绕到了他身后,占有欲颇重的环着他的腰,下巴枕着他的肩,将他的身子调整到另一个角度,应该就是门的方向。

 

“是谁来了?”


曹渊当然不能回答,林七夜也只好凭自己去猜。


右手突然被一个人牵起,曹渊似乎在和这个刚进来的人无声对峙,两个人一个环着他的腰肢,一个牵着他的右手。


林七夜觉得兄弟之间这么亲密奇奇怪怪的。


但他现在更想知道这两个人在干什么,以及刚进来的是谁。


“你们怎么了?进来的是谁?”


右手的小指指尖被进来的人轻轻捏了捏,许是多年势均力敌的默契作祟,林七夜一下子就猜出了来人。


“卿鱼?”


腰间力道一紧。


看来是猜对了,所以曹渊更不满刚刚他猜错了两次的壮举了。


两个人也不知道无声沟通了什么,最后一人扶着他的一只手带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


闭着眼让人架着走的感觉很奇怪,每一步都飘忽忽,走得不真切。


所以林七夜当时失明后也没怎么让姨妈和阿晋扶自己,而是拿了根拐杖走。


他试探着迈着步子,身体忽然悬空,居然有人将他打横抱起。


林七夜吓了一跳,这是社会主义兄弟情能干出来的时吗!


他干巴巴地开口,“其实我摸索着也能走……”


当初十年都能坚持,这24小时算得上什么?


但抱着他的人并没有听队长的话,而是牢牢将队长锁在怀里,然后又缓缓地将他放在一个柔软的地方。


另一个人给他盖上了一条毛毯。


林七夜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由于没有精神力护体,下雨了身体有些寒冷。


指尖触碰到了沙发柔软却略带粗糙的质感,原来他们不是被关在了一个家徒四壁的地方。

  

林七夜咋舌,也懒得去计较刚刚抱他的是安卿鱼还是曹渊。


这样黑暗的视线下,在一个房间里走,他自己走说不定还真会磕着碰着什么,有人照顾就安心受着了。  

  

反正他一手撑起这大夏的天,天天维持威严沉稳的样子,永远都是要去保护别人的那一个。


今天偶尔尝试一下被队友保护是什么感受也没什么。


总司令又不是铁打的,放松一回也没事。


他被安顿好了,两人就靠着坐在他旁边,这么亲密的姿势林七夜也没有拒绝,而是心中无比安心。


黑暗吞噬了他的伪装,他远比想象中要柔软。

  

又传来了门摩擦地面的声音,一股子寒风钻了进来,林七夜好久没感受过寒冷了,打了个颤。


有只手隔着毛毯搂住了他,又将毛毯的边掖进他的脖子了。

 

是温暖了些,但是脖子痒。


林七夜腹诽道。


新进来的那人照例带入了些外边特有的寒气,但是没有直接过来,脚步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林七夜猜,可能先去空调边上暖和身子了。

 

他忽然有些渴了,“我有点渴,你们谁劳驾帮我拿……”


林七夜话还没说完,身边两个人几乎同步起身了,身周又安静了下来,沙发上只剩凹陷。


拿杯水而已,至于抢着拿吗?


不知道是不是失去了视线的原因,林七夜觉得自家队友今天怪怪的。


但他也不是个好动的,失明期间更愿意享受孤独。


然而,这次失明旁边这两人刚走,他虽然不想承认但却盼着他们快些回来。


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承担那么大压力,他不想孤独了。


此时有人凑到他身边,唇边被抵上了一个略带冰凉的东西,大概是玻璃杯。


他下意识半张唇,那人就将杯子微微倾斜,温润的液体淌过舌床,顺着喉管暖了整个心肺。


一些顺着唇瓣流下,被拿水杯那人恰到好处的用纸巾拭去。

 

“拽哥?”

 

那人给他掖掖毯子,算是默认了。

 

“拽哥,我虽然看不见,但也不会把水喝进鼻子里。”


林七夜将面前又凑到嘴边的水杯拿过来,幽幽地开口:


“所以你不用喂我的。”


眼前人似乎很不满意,虽然林七夜看不见,但是他能想得到沈青竹此刻皱着眉抱着臂盯着他的样子。


不禁有些想笑。


好在沈青竹就算不满,也没有做其他的事,只是挨着他坐下来将他虚搂在怀里。


林七夜不是榆木脑袋,他能感受得到在【夜幕】只剩他和沈青竹两个人的时候,彼此之间互相依靠,友人以上,恋人未满的感情。

 

在黑暗中,这感觉变得更加明显,明显到接触的皮肤都传来的炙热。

 

被人这样搂着显得他很脆弱。

 

可现在,他拒绝不了沈青竹的温柔。


在黑暗里呆久了,在压力中压抑久了,一个人挡千军的孤独被无限放大,需要更多的温柔来填补。


于是林七夜选择自暴自弃地将头埋入了这人的怀抱。


脆弱一次又无所谓。

 

这大概是林七夜第一次愿意放松姿态,抚在他背后的手僵硬了会儿,又放松,将他搂得更紧了些。

  

是黑暗叫他放纵,叫他学会接受更多温柔。

  

又是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林七夜知道,是曹渊和安卿鱼找水回来了。


他们肯定会看见躺在沈青竹怀里的他,和放在桌上的空水杯。


不知道这两个今天举止这么诡异的兄弟对自己是什么感情,但想到他们现在不允许说话,只能是无声的抗议。


林七夜忽然觉得有趣,一直压抑的少年心理被解放,嘴角浮现了明媚的笑意。

  

两人凑到他身边,水杯碰了唇要给他水喝,林七夜故意往沈青竹身上靠,“我只喝第一个人送来的水。”

  

 即便看不见林七夜也能感受到周身剑拔弩张的氛围,不免感慨还好精神力被压制了。


不然这威压对抗起来,新世界不得直接炸了。


无声的斗争就是沈青竹似乎把他搂得更紧了,安卿鱼反应快,坐在了他的身边,而曹渊就杵在那干瞪眼。

 

门突然又打开了,但进来的人影比吹进来的冷风还要快。

 

几个人甚至都未反应过来,那道人影就飞过来侧过头在林七夜的脸上猛的亲了一下,转而再向后跳开。


都不用思考了,这么大胆又奔放的只有一个人。


“迦蓝,欺负我看不见趁机揩油呢?”


果不其然,迦蓝抑制不住地发出了细微的笑声。


林七夜都能感觉到身边三个人同时举起一根手指比“噤声”姿势的模样。


挺可爱的。

   

剩下的人应该是忍不住了,迦蓝才进来那门就又被打开了,应该是百里胖胖和江洱一起窜进来了。


现在队长看不见,整个人就懒洋洋裹着毛毯被沈青竹搂着。


慵懒得像餍足的猫儿。


林七夜感觉不到死死盯着搂着自己的沈青竹的幽怨目光,只是好整以暇地靠着。


黑暗好像并没有那么可怕。


因为身边多了在乎自己的人。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江洱坐在那十分八卦地吃瓜一阵后,林七夜打破了这僵硬的氛围。


“我饿了,有吃的吗?”

  

虽然队长大人语气和平时别无二致,但此时此刻几个人脑中无不想象的恃宠而骄这个词。


鬼知道他们挑了多久才挑中了这个游戏,然后研究禁物,之后“光明正大”地暗箱操作才把林七夜骗进坑。


虽然林七夜不曾说过,但他们都知道他失明过十年,不知道他当时会不会无奈和绝望。


但是林七夜永远都是以一副运筹帷幄,沉着冷静的姿态为他们,为大夏,为世界谋划。


从来不肯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现在重新置在黑暗环境下,终于放下了重担舍得柔软一番。


他们怎么会不愿意宠着呢?


话音刚落,林七夜就感受身边的人就开始手忙脚乱起来,他也分不清谁是谁了。


再一次失去视觉后,他好似看见了自己队友不同的一面。


黑暗里,人的五官被模糊,黑白印象被染上新的跳跃着的明艳色彩。


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弄来了饼干,粗糙的颗粒质感触碰到他的唇瓣,林七夜张口咬了一点,然后摸上拿着饼干的手腕。


嗯胖乎乎的,不用说都知道是百里胖胖。


于是他轻轻勾唇,“谢谢胖胖。”


周围纷杂的脚步声停了一瞬,然后居然比刚才更加混乱了。


林七夜迷迷糊糊地被投喂了饼干,面包,糖果等等不少东西,都分不清现在自己身边有几个人,又是谁了。


唯一可以确定是江洱一定坐在沙发上在看戏。


果然江洱是他最省心的队员。


林七夜心中欣慰,但是在下一瞬心态大崩。


——不知道是谁,趁乱亲了他的额头。


?!


他还没来得及惊呼,围在他身边的人就已经咋咋呼呼起来了。


“我靠你不讲武德!”


“刚刚不是约定好的吗!?”


……


林七夜被吵的一个头两个大,偏偏混乱的现场中,这群人仗着他看不见,他被迫被摸了好几次脸,额间,脸颊也不知道是谁也跑来亲了口。


被揩油揩了个彻底。


林七夜忍无可忍地摘下了眼罩。


眼前一片混乱,迦蓝站在他面前,露出被抓包的羞赧,另外四个男生则是你拽我我拽你,谁都不放开谁,江洱笑得人都要仰过去了。


看到林七夜摘了眼罩后瞬间恢复了姿态,“优雅”又笨手笨脚地杵那。


“咳,那游戏算失败了?”百里胖胖心虚地咳了一声开口道。


沈青竹瞥了一眼林七夜的额头,摸了摸鼻子,“我们说话了,七夜摘眼罩了,应该是的。”


“啊?!我们才坚持了多久啊?”


迦蓝失落道。


江洱非常好意地指了指钟,“规定时间24小时,但是你们24分钟就破防了。”


“都是卿鱼搞偷袭!”


“就是,不讲……嗯?卿鱼呢?”


林七夜看着刚刚就趁机坐到自己旁边的安卿鱼陷入了沉思。


所以刚刚是卿鱼亲了他额头,迦蓝肯定有一份,曹渊,沈青竹和百里胖胖也一脸心虚得紧。


呵,看来凶手都搁这了。


但是林七夜意外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反感,相反,对于黑暗的抗拒已经彻底消散了。


他好像知道自己队友故意坑他是想干什么了。


心中不禁一暖。


也不打算计较刚刚发生的一切了。


啊,至于兄弟情什么时候变质的,他更懒得去管了。


天黑了,但心亮了。


曾经的黑暗限制他的自由,让他胆怯,现在送予了他无尽的温柔与温暖。


“七夜,你别生气啊,我们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陪着你的。”


“对对对,无论什么大事什么压力,你还有【夜幕】一起的,不需要自己承担。”


“我们在。”


见众人七嘴八舌地乱解释一通,丝毫不提刚刚逾矩的行为,林七夜莞尔一笑。


“我知道。”


有时候故意的失明的不仅是眼,还有心。


黑暗赋予了人依赖和心动的契机。

  

——end

  

彩蛋是后续大家破罐子破摔光明正大争宠现场

  

  

知酒_
世界是冰冷的,只有妈妈的怀抱最...

世界是冰冷的,只有妈妈的怀抱最温暖.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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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个东子

【月山】我都有点磕你俩了

众所周知,啊不,除了山口忠,大家都知道,月岛萤是个醋王。

当然这只是夸张。

——————

“都聊成这样了,还不去看看么?”

“菅原前辈,说话这方面三思比较好。”

菅原挑眉,又瞄向了训练馆门外的那一高一矮的身影。

已经半个小时了,往日部活一结束就消失的月岛萤此刻居然还在体育馆,原因可想而知。

没有再继续挑战月岛萤的耐心,菅原悠悠地推着小车车从月岛面前经过,挡住了他的视线。

月岛萤低下头,曲腿拽下不知道穿脱了几次的护膝,将它们丢进了一旁的背包里,将它往身后一甩,三步两步就走到了门口。

将落的太阳散发出来的热量不容小觑,山口感觉自己就站了一会儿,就已经被阳光灼伤了皮肤。

看着面前...

众所周知,啊不,除了山口忠,大家都知道,月岛萤是个醋王。

当然这只是夸张。

——————

“都聊成这样了,还不去看看么?”

“菅原前辈,说话这方面三思比较好。”

菅原挑眉,又瞄向了训练馆门外的那一高一矮的身影。

已经半个小时了,往日部活一结束就消失的月岛萤此刻居然还在体育馆,原因可想而知。

没有再继续挑战月岛萤的耐心,菅原悠悠地推着小车车从月岛面前经过,挡住了他的视线。

月岛萤低下头,曲腿拽下不知道穿脱了几次的护膝,将它们丢进了一旁的背包里,将它往身后一甩,三步两步就走到了门口。

将落的太阳散发出来的热量不容小觑,山口感觉自己就站了一会儿,就已经被阳光灼伤了皮肤。

看着面前满脸通红的女同学,山口顿时有些自责:“真是不好意思,耽误这么长时间。那我就把这个事和大地学长商量一下细节,尽早答复你。”

站在原地目送着同学蹦蹦跳跳地离开,山口脸上的微笑还没有落下,在扭过头看见月岛萤的瞬间吓了一跳,小跑着迎上前去。

“tsuki, 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说好在体育馆等我吗?”

月岛萤站在门内,周身都被阴影掩盖。闻言,迈步走了出来。

被阳光刺得眯起眼,月岛萤扶了扶眼镜,面不改色:“看你们聊得挺忘我的,出来露个脸提醒一下。”

“tsuki?”

“别误会,字面意思。”

“噢。”

听着山口这句回答,月岛心中把山口的大脑切片研究的想法推向顶峰。

成绩里处于上游的山口忠,可以从课文里抽丝剥茧,精准分析出符合题意的人物情感,可以在普通电影里精准找到泪点,哭得稀里哗啦。

但是一面对二人之间的恋爱关系,山口的脑子就像是被石塑了一样,刀枪不入。

表白是自己提出的,手是自己先牵的,就连每次话题,就是自己先说的第一句。

月岛萤就这样想着,睁着眼睛等到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月岛决定晾一晾山口。

第二天下课后,山口又跳到了月岛桌旁:“tsuki,该去社团训练啦!”

月岛萤不紧不慢地抽着卷子,将它们一张一张地理进卷夹:“你先走吧,我整理一下卷子。”

山口看了看时间,只好说道:“那tsuki你快点噢,我先去帮菅原学长整理东西了。”

月岛萤并没有回应,感觉到门被轻轻合上后,月岛分卷子的手劲越来越重:很好,月岛萤,这是你计划的第一步!完成的很好!

慢悠悠地走到训练场,里面的日向他们已经列好了队。月岛将书包放在门口,立到了队伍边缘。

大地看了看队伍另一侧的山口,有些意外,但也没有问出来。他拍了拍手:“小武老师最近又为咱们邀请了一所学校来打友谊赛,我们需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继续磨练自己。今天我们练习三对三,还是之前那样,日向,影山,不过田中今天请假,要么…”

“我来吧。”

是月岛。

“啊——也可以,那就日向,影山,月岛一组,我,山口忠,缘下一组,成田,菅原,西谷一会轮换。”

今天的气氛十分微妙。月岛萤的嘴人技能完全处于巅峰状态,就连影山在一旁喝水不小心撒了几滴,月岛萤都悠悠地飘来一句:王者大人似乎进化成了水龙头大人了呢。

终于,知道真相的菅原忍无可忍,偷偷和大地说了几句后,宣布提前半小时结束训练:大家好好整理自己的状态,改日再练。

月岛又慢悠悠地开始坐在椅子旁,喝水,脱护膝,等山口忠来找自己并拒绝。但就在月岛想着山口委屈的样子犹豫要不要松口的时候,他又瞄到了那个女生,拿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卡片递给了山口忠,而山口,居然面带微笑的接了过来。

月岛更气了。

加快了系鞋带的速度,月岛萤决定今天不再等山口忠。但是进度太慢,还没收拾好,山口就走了回来。

“tsuki,走吧!”

月岛拗不过山口的等待,只好站起身,和山口一前一后地走着。

只是今天的二人之间,被月岛萤刻意拉了开了距离。

月岛知道山口察觉到了不对,因为他今天并没有说学校的事情,而是默默走着。月岛萤等了好久,想要山口问询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数清山口忠的“罪状”了。

但是路程已经临近三分之二,山口还没有开口。

月岛萤撇撇嘴,看着身旁山口的影子随着光线与自己的慢慢移动,想着:算了,那我就小小提醒一下吧。

月岛装作不经意地,抽出了山口书包旁夹着的那张卡片,翻来覆去察看一番后,悠悠道:“偶哟,这么精致的卡片,花了不少心思呢,我都有点——嗑你俩了呢。”

山口一把夺过卡片,塞进口袋里,察觉到山口情绪不对的月岛一把拉住山口,让他面向自己。此时的月岛才发现,山口早已经眼泪汪汪。

“诶?你!你别哭啊,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

山口绷不住了,眼泪终于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tsuki,你讨厌!你为什么不理我!我做什么了你这样疏远我!”

月岛手足无措,忙从书包里掏出几张纸巾想给他擦泪:“啧—是那个学妹!你每天和她聊天,每次都不先来找我,然后你今天还接受了她的情书—我就—”

“学妹是来找我商量宣传的事情的!那个卡片是采访问题!”

“啊?”

“tsuki你真的讨厌!你不仅误会我,你自己为什么不反思!为什么收到情书不丢掉而是攒起来!为什么你要和别人一起去吃饭!你已经连夸二班那个同学两天了!我还不认识!”

听着山口一句句的控诉,月岛懵懵地一句一句回答:“情书攒起来是为了放学时一起丢掉方便…那个是实习老师,班任让我带他熟悉一下环境,然后他请我吃了顿饭…二班那个确实很不错,他的解题思路…”

“你还夸!你都没这样夸过我!”

月岛感觉到最近心里的郁结终于消失了。他终于松了口气,胳膊一伸,拢住了山口忠。

“好了好了,以后不会了,你放心山口,我已经在心里夸过你无数次了,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立刻付诸于口。”

“山口很帅气,山口很可爱,山口脑筋很灵活—”

“好了好了”,山口闷闷的声音传出,“就这样就可以了。”

“不可以,我还要继续,山口的字迹很好看,山口的衣服搭配很漂亮—”

这下换山口了:“tsuki吵死啦!”

—— ————-

只有月岛萤知道,山口是一个醋海。

这绝对不是夸张。

蝉一寸

成年前夕的一次溃逃

月岛萤X山口忠   全文1W6

原著向

这个故事,是源自于我的一个梦。有关于月岛萤成年的那个夏天,有关于他对人生的自我探索与诘问,有关于一段友情漫长的,苦涩的变质。


后续请见:于你口中的一句落日 


[图片]

BGM:À la claire fontaine-genevoise
Une amitié-Philippe Rombi
対落-センチミリメンタル


01

 

十九岁那年,暑假刚刚过了一半,暑气未消的九月初,月岛萤去了法国。

因为大学期间排...

月岛萤X山口忠   全文1W6

原著向

这个故事,是源自于我的一个梦。有关于月岛萤成年的那个夏天,有关于他对人生的自我探索与诘问,有关于一段友情漫长的,苦涩的变质。


后续请见:于你口中的一句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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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À la claire fontaine-genevoise
Une amitié-Philippe Rombi
対落-センチミリメンタル


01

 

十九岁那年,暑假刚刚过了一半,暑气未消的九月初,月岛萤去了法国。

因为大学期间排球社某次比赛中的亮眼表现,英语也说得流利,他被挑去参加日法友好城市的一个交换活动,作为日本大学生代表队,进行为期半个月的青年排球集训和文化交流。

 

聊天群里,高中校友们知道了都半是调侃半是羡慕地嚷嚷,什么公费出国旅游啊,什么月岛晋升国际选手身价暴涨啊,苟富贵无相忘啊,学长学弟开起玩笑来都肆无忌惮,口无遮拦。

“快来巴西找我玩!”日向用表情包兴奋地乱舞。

“巴西和法国都不在一个半球!蠢货!”影山直接开语音怼他。

“影山现在地理不错了啊!有长进有长进!”大地欣慰之意溢出屏幕。

从月岛又聊到及川彻,又聊到影山和日向现在的日常训练,再扯到大四三人组的实习工作。整整一天,吵吵嚷嚷,没完没了。

 

只有月岛萤和山口忠两人异常沉默。

“你说他们俩个,是不是手机被偷了。”西谷的猜测大胆,且离谱。

“都不在一个国家,还能同步被偷?”田中匪夷所思。

异国他乡,月岛第一天的训练结束,从柜子里拿出手机,已经爆炸的聊天记录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吵得眼睛疼,但又好像都和自己有关,月岛萤按住累到狂跳的太阳穴,耐着性子看清最后一条。

“没被偷,在训练。”他简短回复,把手机扔进包里,擦汗更衣,下楼集合。

 

交换活动,这是月岛萤暑假跑来法国明面上的理由,冠冕堂皇,无懈可击。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他是逃走的。准确的说,这是一次溃逃。

 

一个月前,期末考试刚刚结束,月岛萤接到邀请的时候,其实并没有直接答应下来。大二的期末,他成功申请到了东京一家私立博物馆的实习机会,负责一些翻译和校对的工作,运气好的话可以参与到策展会议。总之工作琐碎繁杂,但可以通过查阅内部资料,来完成自己下学期想研究的课题论文。

多好,白天可以去单位坐班吹空调,太阳下山就去找音驹和枭谷旧友们练球,电费能省一大半。如意算盘打得到位,时间规划准确到每一刻钟,严密周全。他完美地掌控着时间和自己的人生,难得愉悦到不行,结果突然杀出来一个交流活动,一切都被打乱了。

“纠结什么呢,多好的机会啊,顺便还能去法国玩一圈。你才大二,实习什么的,也不差这一个假期吧。”月岛明光替他着急,一边上班一边摸鱼给弟弟发消息,“还是说钱的问题?哥哥可以赞助你旅游经费嘛。”

“倒也不是钱的问题。”月岛萤有些无奈。

因为麻烦啊——要和单位解释为什么暑假不能继续实习,还要收拾行李,回家请家长签字,办签证,光是想一想就已经不胜其烦了。

举棋不定间,两周时间已经过去,确认报名的时间已经还剩最后两天了。山口打来了电话,兴奋地问询交换的种种事宜。八月中旬,山口电话那头蝉在唱,这头轻轨月台的蝉也在唱,嘈杂的二重唱之下,他还要竭尽全力听清楚比蝉还欢脱的山口到底说些什么。

月岛萤一个头两个大,没由来地感到焦躁。自己还都没答应,消息怎么就已经到了山口那里?

“山口,太吵了。”他说。

“抱歉阿月。”山口飞速道歉。

“我不是,不是说你。”他一只手捂住左耳,试图隔断杂音。“我在等车,这边听不清,有什么晚上再说。”

“那回见,阿月。”

“晚上见。”月岛萤说,他照例沉默了几秒,然后挂断了电话。

又是他先挂断,十多年了一直如此。倘若他在这几秒的沉默之后问,还有什么事吗?山口就会说,没有了,回见阿月。然后两人间继续沉默,月岛明白,山口一直在等他先挂断电话。

 

月岛萤上车,转乘,看着车窗外的天色渐暗。月亮升起来的时候,他终于下车,回到了宫崎老家,踩着月光慢悠悠地往乌野走去。山口承诺帮师弟们暑期集训,期末考试一结束就赶了回来。

一路上他遇到不少熟面孔,都是已经高三的师弟们,三三两两,勾肩搭背,青春洋溢地喧哗着,抖落着豪言壮志和少年梦想。他目不斜视,一概假装没看见。有师弟认出他,热情地和他打招呼,他就点点头向他们示意,也不做停留。

月岛到达排球馆的时候,集训其实已经结束了,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山口和一个刚入社的孩子。他没有进去打扰,只是摘下耳机,透过大门静静地看着山口教那孩子发跳飘球,他语气亲和,变得更加从容和成熟了。那孩子资质平平,应该往后一两年都当不了正式队员,天知道山口为何如此有耐心。

蝉也乏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唱着。月岛萤看着山口,倦意突然就涌了上来,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安静朦胧,心中的焦躁也一并远去。他斜靠了走廊,卸下了力气,思绪飘远。

山口忠终于结束了教学。他回头,一眼看到月岛萤的颀长身影。他披着一身月色,神色淡淡,慵懒地靠着走廊,像是在看着自己,又像是在看着别的什么。

阿月!他眼眶一热,心中喊道。但也没能喊出声,只是在那似笑非笑的注视中,轻轻地唤了一声。“阿月。”

“结束了?走吧。”

“你来多久啦,怎么也不喊我。”

“没多久,刚到。”

“不是说我去找你?”

“想来乌野看看而已。”

山口心里偷乐,嘴上打趣他:“这么念旧吗,真不像阿月的性格。”

 

两人聊得闲散随意,往家的方向走去。山口察觉到月岛的倦意,并没有像白天一样问东问西。两人买了饮料,坐在公园的石凳上歇息。

“集训是两周?那正好是九月中旬结束,阿月还是可以回来过生日的。”
“生日什么的……倒是无所谓吧。”

“今年不可以无所谓,是你成年的二十岁生日唉。”山口忠难得反驳月岛,“还要好好给你过,把乌野的大家都喊过来。”

“那倒不必,你是想吵死我吗?”

山口忠忍不住捉弄他,一脸坏笑:“还要把影山和向日也喊回来,让泽村和菅原师兄给你的成人礼致辞,把田中姐姐的鼓队也请过来。”

月岛萤朝他扬了扬下巴:“那我就躲在法国,等成年了再回来。”

山口瞬间泄气,呈口舌之快,他几乎没有赢过月岛。

他从包里取出一个深蓝色的御守递给月岛。

“带上这个吧,阿月。”

月岛没有接,他看了看御守,又看向山口,微不可查地挑了一下眉,意思是解释一下吧,这是又什么。

“啊,昨天,和家人去了寺庙里。正好听说阿月要去法国,就顺便。”山口在月岛的凝视下有点窘迫,着急想把御守往他手里塞。

“顺便?”

“顺便。”

鬼才信。从小到大,山口顺便为他做过的事很多,充满了玄学的巧妙。他说过很多次,让山口不必费心,但效果甚微。

“山口,其实我……”

“这真的不是多大的事情。也没求你载誉归来,只愿你平平安安。”山口打断他。他口心中默念着,收下吧,拜托你收下吧,这一点私心不知能藏到何时,但在这月色之下,请不要让我将这羞赧与悱恻独自吞下。

其实我还没决定要不要去呢,月岛想。但山口郑重如此,让他一下子难以开口。

“谢谢。”他接过。两人一时间都没说话。

气氛,怎么就这样了?潮湿,闷热,如此的不自然。说点什么,快说点什么,打破它——

“其实……”

“阿月……”

两人同时开口。

“其实什么?”山口问。

“其实我一直想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香料,签纸,还是空的?”月岛像是随意挑了个话题,说着就拉开了御守的系口。

别!山口慌忙按住了月岛的手指,两人指尖交叠,他一个激灵,全身过电。

月岛的手指纤长,削尖,两指已经探进御守里,像一柄薄刃横在风筝线上,雪亮,锋利。稍一用力,线就会断,风筝就会远去了。

“打开,打开就不灵了!”山口讪笑,声线细抖,心里痛骂自己,蠢货啊蠢货,这理由真是烂到家了。

换做平时,月岛一定置若罔闻。他想做的事,向来无人能左右。但他听出来了,这不仅是制止,更是在乞求。两人僵持的一瞬间,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月岛心里明白了七八分,他仍然淡漠,但一反常态,没有一意孤行:“好,那我不打开。”

那刀口离开了风筝线,风筝回旋着,缓缓落了下来,一头跌在了地上。

 

山口蓦然站起:“不早了,明早还要早起,我先回去了。”

“好。”月岛说。

山口转身就走。

“山口。”月岛叫住他。

“什么?”山口一惊。

“你的包。”月岛指了指石凳。

包忘拿了。山口没有回头,侧手伸往石凳,抓起包,然后匆匆离去。

离开公园,他开始狂奔起来。这并不是回家的路,不重要,明天还要早起,也不重要。山口忠,你逃什么?他没头没尾地这么想着。肺部难以承受之时,他停了下来,大口喘气。他摊开手,指尖还残留着刚刚过电似的触感,掌心已被汗水浸透。

渴,嗓子已经充血了,水,要喝水,刚买的水在哪?

 

月岛看着那瓶水,电解质苏打饮料,草莓味的,静静地立在石凳上。刚打开,盖子放在一旁,还没喝几口。山口慌里慌张,扯走了包,又忘了这瓶水。

刚刚去买饮料的的时候,月岛还在思考喝什么,山口已经把新出的草莓口味苏打递了过来,不假思索的。

他拒绝了,理由是想喝点乳制品补充蛋白质。但其实他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微妙的膈应。他再次意识到,在这个世上,山口可能是除了亲人之外,最了解他的人了。

这种了解,是建立在什么之上的呢。

“那我就喝这个了。”山口拿走了这瓶饮料。

到你倒是把它带回家啊,现在我拿它怎么办,月岛在心里抱怨了一句。他拿过那瓶水,把盖子拧上。

鬼使神差的,他又把它拧开,看着瓶口。不行,身为洁癖,实在做不到。高中有此比赛间隙,师弟忙碌中递错了水瓶,他喝完才发现上面贴着影山的名字,当场恶心得快要厥过去了。

月岛把水放在一边,视线回到御守上,那枚小小的御守躺在他的掌心,藏青织锦,典雅隽秀,几乎没有重量,但是沉甸甸的。他不做犹豫,解开了系口。里面有一张照片,他两指夹出——

哦,是自己和山口的合照。准确的说,是两人背影的合照,他们还穿着高中时的校服。照片很小,大概只有一寸,大概是谁无意中拍下的。

这确实是山口会干出来的事。

他曾经把这些年大家的照片都打印收集起来,做成影集,在毕业时送给队友们,人手一本,惹得大家集体热泪盈眶。这家伙喧闹开朗的性格里,向来藏着格外纤细,浪漫化并钟情于仪式感的部分。

不过这也没什么吧,看来是自己误会了。真应该当场就拿出来,调侃他一番。

他有些释然地想着,把照片放回御守里。

 

等等,背面有两行小字,用极细的钢笔写成——

いつよりか  月の浮かびし 山あいを 

流るる川面 撫づる風なし*

 

(山间有明月,江上无清风。)

 

只有日向或者影山那种傻子才看不懂了。

 

喉头发涩,月岛萤本能地抓起水瓶,灌了一大口。发现拿错了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心头一惊,抓紧了瓶身,指节崩得微微发白。

微酸,微甜,浓郁的草莓香精味道,溢满了他的口腔。

味道不坏,而他只觉得苦涩。

 

回到家,月岛萤打开电脑,给老师写了邮件,确认自己会去法国,然后开始给单位写邮件,接着开始准备各类证件。

他忙碌着,不愿停下。这些麻烦的事情,现在越多越好。

他知道山口在今晚之前,一定经历了更漫长的煎熬和犹豫。到了无法抑制之时,才用这种方式表达。

有多久?他不知道。他也不敢知道。

他依然冷静,同时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山口。

所以他逃了。

 

02

 

月岛第二天就匆匆返回了东京。他发消息告诉山口自己要赶回去提交报告,办理手续。过了很久,山口回复阿月路上小心。

还有两周启程,不长不短,但实在难熬。

月岛萤每天都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实习,练球,看资料写论文。他将精力塞满每一分钟,告诫自己专著眼前的事情,其他的都别想。

 

法国的第一天集训结束,月岛萤已经累到视线模糊,他没有和队友们去观光夜色,强撑着精神简单吃了点东西,早早回到酒店,洗完澡后就一头倒在床上。 

手机里高中校友群仍聊得火热,放了假的大学生好像夜里都不需要睡眠。但山口忠始终没有出现。

月岛萤按灭手机,合上双眼。

这段时间,山口难得消停了很久,没怎么来短信和电话。社交平台上发了一条“近期集训较忙,如有遗漏消息敬请原谅。”后就再没有新动态了。

那家伙,应该一直很不安吧。

这么想着,他给山口发了一条简讯:今天母亲提醒,我才发现你给的御守我忘记带来了,总觉得应该和你说一声。

发完后他才想起有时差,正想着那家伙应该还在睡吧,却看见聊天窗口开始断断续续地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十分钟后,月岛萤困得手机直砸鼻梁,等得耐心全无。他又发了一行字过去:我没有打开,所以应该不会失灵吧。希望它在家也能好好发挥作用。

应该还有更自然的方式吧,这个找补也太笨拙了吧?他正如此吐槽自己的时候,山口秒回:一定会的!阿月加油!

他摘掉眼镜,在浅浅的笑意中昏睡过去——这家伙,是傻子吧。

 

清晨五点十分,日本宫崎。天色还暗着,山口坐在床上,看着手机愣神。

阿月的态度是,这事翻篇了,就当没事发生过吧。这是不是意味着,一切还可以像从前一样?真的什么都没有改变么?应该庆幸的,但这种失落感又从何而来呢?但如果上苍保佑,他真的,真的没有打开那个御守呢?

一团乱麻,烧得他心里难受。

突然铃声大作,他惊得心脏都要蹦出来。是闹钟,已经六点了。

他恍惚间抬头,已有天光泄进窗帘的缝隙。

老天啊,阿月真的很温柔,但此时此刻,我是真的后悔了。他想。

 

之后山口忠又开始断断续续地给月岛萤发简讯,转发分享一些趣闻。有时候催促月岛发几张自拍,或者和队友的合照。

月岛回复:恕我拒绝。

山口忠还是时常收到他发来的照片,都是些建筑,展览或者风景,附带简短的说明,今天去了哪儿,这是什么展之类。两人还会就日法训练方法的不同小聊一会儿。

一切好像真的和从前一样。

 

集训和文化交流结束之后,月岛萤并没有跟随大部队一起回国,也婉拒了小部分队友一起旅游的邀请。他独自去了法国南部的城市马赛,打算继续停留两周左右的时间,把一些问题理理清楚。

“什么问题?我能帮忙吗?至少告诉我有关于什么吧?”月岛明光连发三条消息过来。

这怎么方便和你说啊。月岛萤有些无奈。

他还是认真回复了哥哥:关于人生规划,以及要将排球放在一个怎样的位置,这是我想要弄明白的。

他坦白了,但没全坦白,关于最重要和最隐秘的那一部分。

不过这也并不是搪塞哥哥的说辞,因为这确实是正在困扰着他的问题。

 

排球并不是生命的全部,尽管他已经在很多个瞬间爱上了排球,但那也只是一种,有限的热爱。他看得清自己,也算得清人生。天地广博浩大,除却排球,人生中还有很多事令人心驰神往,值得探索和体验。

那么,有关于爱欲之事,也算其中之一吗?

爱欲是什么呢?那是月岛萤混沌与迷思,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这种东西。过去几年里他不知拒绝了多少封情书,大多是来自少女的,也有一两封是来自少年的。

“感谢你的美意,但请恕我没法成为你的恋人。”很体面的言辞,他每次都这么拒绝。

无意中围观了多次的山口心中复杂:“阿月,就没有一点点心动的感觉吗?”

“没有。”他回答,片刻后又问:“你不信?”

“我……”

“难道你有过?”月岛萤是认真地感到困惑。

山口肉眼可见地僵直在了原地。

月岛萤没有继续深究,结束了这个话题。

 

原来他真的有过。

 

月岛萤给了自己两周的时间。他无意中紧逼着自己,在成年之前,这些问题需要有个答案。有很多事,一旦跨过了成年这条线,就不再那么简单。

 

到达民宿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房东是个时髦的法国阿姨,和在巴黎见到的许多优雅女士气质不太相同,她头发已经花白,但朋克又摇滚。她蓝色的眼线,身上缀满的潮流饰品,还有那条鲜绿色的皮裤,都无时不刻地震撼着月岛萤的双目。

更震撼他的,是她已经七十多岁的年龄。

“喊我克拉拉就好。”她张开双臂,热情亲切地拥抱月岛萤。月岛萤浑身僵硬,赶在贴面礼前逃离了她的怀抱。

“洗衣房和餐厅在负一楼。早上会供应自助早餐,要是平时饿了,我也可以做些东西给你吃,或者你也可以自己用厨房。”她带着月岛萤上楼,把钥匙交给他。

月岛萤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这栋民宿的装饰实在是新颖时髦,家具和墙面的配色大胆明艳,墙面挂着很多电影和舞台剧目的海报,还有当代艺术家的作品。他喜欢这里,踏入这里后的十分钟这种心情就已得到确认。这里的氛围、色彩和故事性,一切都充满各种可能性,是在不断延伸和流淌着的。他隐隐有预感,他可以在这里找到答案。

他推开房间门,床上赫然躺着一只肥硕的橘猫,它就那么理所应当地躺在毛毯上,好似这本就是它的地盘。

月岛萤傻眼。

“皮埃尔!”克拉拉惊叫一声,冲过去把橘猫抱起,对它轰炸了一连串的法语。月岛萤听不懂,但也能猜测无非就是些教训的话语。

“我马上给你换床毛毯。”克拉拉眼里有一丝歉意。“我找了它一天,还以为它又跑出去了。”

“没关系。”月岛萤说。

“这原来是我小女儿的房间,后来她搬去了巴黎。皮埃尔是她捡回来的,你明白,所以它特别喜欢这个房间。”克拉拉狠狠揉着皮埃尔的脑袋。

“我并不介意。”月岛萤说。

 

房间朝南的方向有一个开放式阳台,放了一只圆形的小茶几和座椅,推开玻璃窗就可以去吹吹风,看看风景。

月岛萤整理着行李,把衣服挂进衣柜。他准备从背包里拿出耳机时,又看见挂在背包拉链上的御守,这一刻他忽然感到自己被疲惫笼罩。

夕阳柔和地洒进屋里,月岛萤推开落地窗,在阳台的茶几边坐下。

他开始将自己与山口忠的回忆全部铺陈展开,从小学开始,到初中,高中,大学,再到这个夏天。

他细细地挖掘着一切回忆,试图感受到什么。就像在年少的那些混沌日子中,他试图感受自己到底对排球抱着怎样的态度。不觉得有些好笑么?他问自己,拿一个人去和排球作比较?

 

但月岛萤真的回忆起一件事。

那是在上大学之前,两人有过一段对话。那时两人分别收到了各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虽然都在东京,但他们没法再像过去一样日日相见,时刻同行。

山口有些惆怅,那天他对月岛萤说:“阿月,我原本真的是很普通的人,也非常自卑,因为追随着你,我也变得更加优秀。无论是排球,还是学习,还有生活,我人生中所有最好的记忆里,都有你的存在。我……”

“等一下。”月岛萤皱眉。他并不排斥被山口夸赞,或者说他早已习惯,但是也实在见不得他妄自菲薄。

这并不牵扯到情感和个人自尊,月岛萤向来要求自己精准通透地看人,他真的难以忍受山口忠对自身这种荒谬的评估。

“麻烦你搞搞清楚。你变得优秀,并不是因为追随了谁,而是因为你想要变得优秀,因为你的好胜心,你的求知欲,更因为你本身就有这个实力。”月岛萤说。

“唉?”山口忠有点错愕。

“你带领乌野拿到了季军,这是只有你能做到的事情,为什么你到现在还在说着这种话?”他感到不解。

山口忠哑然。

  

啊……月岛萤后知后觉地领悟了,他完全搞错了山口那番话的重点。月岛萤这台人形AI,他忽略了山口的潜台词。

“最好的记忆里,都有你的存在。”

这分明就是一句晦涩的告白啊。

 

 

03

不止月岛萤一个人在纠结,和他一起纠结的,还有地球另一端的山口忠。

文化交流过去了一周,已经是9月22号。他知道阿月的队友们都陆续回国了,但阿月没有。

他心中有千万种猜测,都垂直坠入深渊。最后他实在熬不下去,给月岛萤发了消息:阿月,你不会真的要在国外过生日吧?
一整天,消息显示已读,却迟迟没有回复。

那种熟悉的煎熬感,又翻涌而来。

 

那个球场上,全世界都如顽石压向山口忠,待他被碾为废墟,一片狼藉,全世界又哈哈一笑,弃他而去。

十六岁的山口忠不停地梦到那个失败的发球,没有过网,他还滑倒在地,四脚朝天。周围的人都冲他在喊,山口忠你搞什么,给我继续发,发到成功为止!

他快哭了,拼命忍住眼泪,说,我不行,我发不过去,这样下去我们会输的。

对方一个球砸过来:要你发你就发,哪儿来的废话!

每一个球都失败了,他发了50个球,每个都没有过网。对方队伍靠他的发球失败赢得了整场比赛。

哨声吹响,对方欢呼,他猛地从地狱里醒来。

是梦!幸好!假的!梦里都是假的——

好吧,现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被长久地,永远地留在那了那个失败的发球场上。

 

他曾短暂、迅速地振作起来,但是两周以来没有任何进步,那种焦虑,挫败感,又重新包裹住了他。

放学后,他对月岛萤说,抱歉阿月,你先走吧,我稍微有点事。

第二天,他说,抱歉阿月,你先走吧,我稍微有点事。

第三天他这么说的时候,月岛问:所以你到底有什么事?坐在教室里发呆半小时么?

“唉?什么?”山口忠诧异。

唉。月岛萤心里叹气。

 

两天前的傍晚,教室里空荡荡,山口忠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沉思都算不上,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在抱着包,发呆。

后排,月岛萤一边看书一边等他,他并不是在等山口忠回家,他只是想看看山口到底有什么大事要办。结果就是——发呆。耳机里音乐放完了六首歌,手中的书翻完了三十页,前排的山口忠站了起来。

终于,月岛想。他也跟着站了起来,把书放进包里,他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和山口说明,不至于让他大惊小怪东想西想。——钥匙忘带了要等母亲回家、亲戚家小孩今天来玩了会很吵、今天是图书馆还书的期限所以必须要看完。其实他也没有刻意去想,因为向来,他说什么,山口就会相信什么。

但是山口没有看到他,他丢了魂一样,飘到了教室门口,人都这样了,还没忘关灯,然后他飘了出去,关门。把月岛萤一个人错愕地闪在了黑漆漆的教室里。

他可以理解那种因为自责和羞耻,忽略现世一切遁入虚空的感觉,但也真的有点火大。

他就这样火大地跟了山口忠一路,看着他如提线木偶,脚步虚浮,飘向家的方向,飘进家门。

这是月岛萤人生中,第一次被山口忠无视。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怎么说呢,这种感觉,别扭,奇怪,不自然,比正式比赛里教练不选自己上场更糟糕。

更糟糕的是,第二天,也同样如此。

 

“你怎么知道的!”山口忠诧异中,稍微从灰色泥沼里拔出来一个头来。

"我猜的。"月岛萤皱着眉看他,"收拾东西,走了。”

山口忠的自厌和自卑到了极点,一路上沉默无言。

“怎么,你要跟我回家么?”月岛萤说。

山口茫然抬头,发现自己已经走过了回家的路口。

虽然月岛萤并不擅长安慰人,但他再也看不下去他那种迷路小狗一样的挫败神态了。“山口,你确实失误了,但至少你站在了场上。”他说。

“跳飘球很难,像我这种人,就直接放弃了。你主动选择了它,它就终归会有变成你武器的那一天,无论那一天会多久才能来到。”

一股热流涌上山口忠的心头。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对抗这种羞耻呢。”他问。

“我不知道,我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月岛萤如实作答。

“是哦,阿月做什么都很完美。”山口有点生气,他都气笑了,但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他酸得牙痒痒,羡慕又骄傲,一巴掌拍在月岛萤的背上。但他说的是实话。

月岛萤没有理会背上那几乎没有力道的一巴掌,他继续说:“山口,我并不完美。而且我指的不是失误,而是为这种失误感到羞耻。”

“不会,羞耻吗?”

月岛萤难得陷入沉思:“……羞耻是什么?”

山口忠脑中闪过了月岛对各种人放过的无数次嘲讽,挑衅和垃圾话。嗯,难为他了,他确实不知道羞耻是什么。

月岛萤耸耸肩,我又没有什么特别在乎的事情。你也不会因为自己滑冰比赛摔跤了,或者篮球没有进球失魂落魄,感到羞耻吧。

“这个,当然,我也不是特别在意这些——”山口忠说到一半,愣住。等等,阿月是说,他也没有这么在意排球吗?

“考试,排球,我都没有很在意。只是可以确保自己不会太差罢了。”他轻描淡写。

“别在意嘛,只是社团活动罢了,看淡一点,你会轻松很多哦。”他的尾音轻佻,上扬,而后随着他的脚步飘远。

过了一天,山口又吵吵闹闹的地来喊自己吃饭,月岛萤知道,山口暂时没事了。

 

别在意,别在意,只是社团活动罢了,只是一场比赛罢了。

他就这样轻飘飘地用这几句给山口结了咒,也一次次用这句话当作魔咒,将自己套牢。

在这道咒语之下,一切都是安全的。不会煎熬,不会失落,不会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痛哭流涕。他就是全社团里最自在的逍遥王。

他游离在热烈之外,淡漠地看着这一切。他轻佻又倨傲,调侃戏谑着旁人热血和孤勇的一切。

 

而后来,在对战白鸟泽的比赛场上,在对排球热爱觉醒的同一时刻,月岛萤也确实尝到了羞耻的感受,准确的说,是耻辱感,是无力感,是见识到自己的平庸后,铺天盖地而来的无措感。

他对自己说,月岛萤,这是你自找的,你活该。你不可能因为尝到了花瓣上淌下来的一滴甘蜜,就将正啃食着手和足的毒蛇拒之门外,这就是代价,公平得很。

你要花多少时间,去再一次印证自己的平庸,再用多少岁月,去接受它,抚平它带来的阵痛?

要么洒脱放手用记忆封存,要么拼尽全力去追求热爱。但他都无法做到。

 

那么有关于爱,也会是一样吗?

会在尝到了爱的甘美后,也陷入泥沼和深渊吗?

应该会更可怕吧。处理不好,会连带着朋友这个关系一同失去吗?

该死,该死,月岛萤发现自己的思维已经形成了惯性。像是解题式的思维,像是得了强迫症,任何事物他都会想起山口忠。他在把两人之间的关系和未来当成一做题在解答,解了半天,仍是无解。

 

月岛萤看着手机上的消息:阿月,你不会真的要在国外过生日吧?

就连这一道题,他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或许吧。”最后他这样回道。

 

 

04

月岛萤在这间民宿里独自生活着,看书,外出,论文,然后听音乐。皮埃尔还是常常溜进他的房间,他并不讨厌猫,只是觉得猫毛有些麻烦,但后来他也习惯了,就任由它在屋子里晃荡。

时间飞快流逝,成年那天不断逼近,他日益感到焦虑。

晚上,他下楼拿了烘干的衣服,回到一楼路过公共休息区时,看到克拉拉正独自坐在沙发上,用投影看着一部黑白法语电影。

他看向银幕,停下了脚步。

“孩子,到这里来坐一坐吧,陪我看看电影。”克拉拉招呼他。

“啊,我还要……”

“作为房东和管家,我不能忍受客人愁眉苦脸,瘦骨嶙峋地离开我的房子。”克拉拉拍了拍沙发旁边的空位,语气不由分说。

好熟悉的口吻和态度。啊,想起来了,是木兔和黑尾。

月岛萤苦笑,在沙发上坐下。他以为自己每天神色如常,却没有想到克拉拉如此敏锐。

“每一天,你没有好好吃早饭,有时候甚至不吃。”克拉拉说。“是不合胃口?那多少也要吃一点。”

“不是的,我本来吃得就少。”他说。

“你这么高的男孩子,早上只吃一只可颂,请问你是靠光合作用活着吗?还是机器人,充电就能活着?”

“或许吧。”

“你想要聊一聊吗?”她问。

月岛萤笑了笑,没有说话,他看向银幕,含蓄地拒绝了她的开导。

克拉拉起身,片刻后她端来一杯热牛奶,放在月岛萤面前。

月岛萤全无胃口,但他向来不能拒绝这样微小的善意和关心。

“谢谢您。”他端起杯子。

 

“我来看看怎么调英语的字幕……”克拉拉戴上了眼镜,那是老花镜,月岛萤一眼看出。

她是那么酷那么有个性的一个女人,精神活泼热烈,但肉体的衰老依然会降临于她。

“没关系的,我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我之前看过这部片子,我看过很多遍。”月岛萤轻轻伸手,拦住了她的动作。

 

是欧荣的片子。背景是二战后,一个德国女人与一个法国男人迷离悱恻的情感故事。

有关于死亡,谎言,赎罪,还有爱情。

 

月岛萤对爱情这种主题并无兴趣,但他乐于窥见人类在爱情中展现出的复杂人性。

他向来是以隔岸观火的姿态,从容不迫地观看那些将自己奋力投入爱火中的人们。他看向屏幕里的人时,就像看着另一种古老沧桑的物种。他醉心于那些深沉悠远,具有哲思性的故事,他看人们相爱,相残,成为眷侣或是宿敌,在岁月和宇宙中发出遗响。他看书,他听音乐,他走在空旷深邃的博物馆中,他平静地地注视着自然和历史的遗迹,他的精神因此而得到满足。

 

电影里,女主人公安娜踏上了火车,她要去寻找突然失去联络的故人,她要去确认他们之间有关于爱的意志。

——你为什么来法国?

检票员问。

——我来找一个朋友。

她回答。

 

“你为什么来法国?”克拉拉侧过头,有些俏皮地问。

“我来找一个答案。”

“有关于什么?”

“有关于爱。”他定定地望着银幕里的安娜。

“那你和小安娜一样。”她将视线重新透回银幕。

 

电影到了尾声,男人最终还是服从于自己的命运,去接受一场无爱的婚姻。

他拥她入怀,他们在火车上吻别,她的泪水划过眼角。他终于冲破了软弱,挽留的话语几乎要脱口而出——

“太迟了。”她说。

 

她又去了巴黎,看着莫奈的那幅《自杀》,旁边的陌生男人问她,你也喜欢这幅画吗?她微笑着说,是的,它让我有想要活下去的念头。

画面推向安娜的面部特写,彩色从那沉默的黑白中浮现,像慢慢显色的胶片,像在春季解冻的湖面,像一切生命的复苏。她金色的头发,琥珀色的瞳孔,平静安宁的眼神,直直地望进月岛萤的心底。

神来之笔。他在心中默默地赞叹。

卡司表出现,随着片尾的交响乐在银幕上中滚动着,两人都有些沉默。

 

“至少她得到了自由。”克拉拉说。

她看见茶几上的玻璃杯空了,月岛萤喝完了那杯牛奶。

他的胃部和双手都被捂得温热,焦虑被稍稍抚平。思绪和情感也开始安宁地流淌。

“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我们一起长大……”月岛萤开口。

“她喜欢你?哦,还是他?”克拉拉有些兴奋。

他笑了笑:“是,但是我不确定……”

“什么?”

“要不要和他在一起。是做最好的朋友,还是……”他顿了顿。

“恋人?”这个词在他口中绊了一下,他有些迟疑,像第一次学习这个陌生词汇的人工智能。

“他是个什么样的男孩?”

“他……”

该怎么形容山口忠?

月岛萤突然语塞,他的脑内闪过这十年多的回忆,有关于山口的面容,他的声音,他的身影,他的一切一切,最后叠成一张沉默的底片,温柔地封住他的唇舌。

“他是……”他再次尝试开口,最终却还是缄默,但眼底却浮出浅浅的,柔和的笑意。

“他是会让你微笑的人啊。”她轻声告诉他。

他蓦然抬头,像得到了一个启示。

 

“有关于什么是爱,没有人能你答案。”克拉拉说。

“但如果是我,我一定要当他的恋人!我要和他谈恋爱!耶!”她举起双臂,比了个摇滚的手势,欢快地高呼。

 

临睡前,他在手机上收到克拉拉推荐的一首歌,他几乎是立刻笑了出来。那是一首法国民谣,他熟知这首歌,是因为在电影《面纱》中听到后,久久不能忘怀。

他戴上耳机,那柔和的女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来湖边宁静的微风。

她这样唱道:

在清清泉水边/我曾徜徉漫步/这是我曾见到最美的泉水/曾在泉中沐浴

我爱你已经很久/永不会把你忘怀

……

我失去了我的朋友/缘由竟不值一提/难道仅仅因为错过/那一束玫瑰

……

那玫瑰是我所愿吧?/她该依然馥郁?/我亲爱的朋友啊/我依然挚爱着你

我爱你已经很久/永不会把你忘怀

 

他随着歌声沉沉睡去,他跌入梦境,久违地做了一场好梦。

漫长的路途,他带着一面残破的旗,穿过幽暗的山谷,飘过汹涌的海面,攀上陡峭的戈壁。他手骨断裂,鲜血迸发,精疲力竭。他追问每一处遗迹,叩问每一粒尘土,我到底是谁,我将往何去,我的一生将如何渡过,这面旗究竟会在哪里飘扬,它是否还有飘扬的机会?

最后他跪伏在地,眼镜跌落,镜片碎成龟裂的土地,他的血和汗滴入大地的裂缝,随即在空气中蒸发,多少也填不满心中深埋的沟壑。

他听见有人在喊自己名字,于是他抬头。隔着朦胧的血泪,他看见那极远的地方,地平线的尽头,是鲜花烂漫的山野,有一个人笑着奔向他,把那支离破碎的旗披在他的身上。看不清他的面庞,看不清。只能感觉到,那个人手指穿过他的头发,扣住他的后颈,将他的面庞抵在自己的心口。

他吻着月岛柔软的发丝,千千万万遍。

 

这梦境,和回忆,和现实渐渐重合。就好像睡梦中,真的有人在抚摸他的头发。

月岛萤睡得浅,他知道自己在睡着时,山口会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比如在长途大巴上,在排球场的角落,在东京自己租的屋子里。

但月岛萤会装作不知道,只是通过发梢上细微的震动,感受着他指尖的流连;通过他指尖的温度,感受着他呼吸时微风的细流;通过他呼吸的频率,感受着那视线的游移,穿过眼罩,穿过眼罩下紧闭的眼睑,投进自己疲惫的梦境中。

如月出云。

沉溺吧,沉溺于此刻吧,然后,醒来就忘记。

 

但渐渐的,这触感越发真实。

山口?但自己在法国啊,怎么会是山口?但还会是谁?在屋子里的是谁?

山口!

他猛然惊醒——

是皮埃尔,是克拉拉的猫,爪子扒拉着他的头发,肚腩压着他的脸,睡得正香。

月岛萤,好无语。

他奋力把头上这一顶沉重的好梦推开,十多天以来,他第一次有点想对它发火。皮埃尔有点迷茫,但还是朝他翻出了柔软的肚皮,歪着脑袋看他。月岛萤和它对峙几秒,最终还是人类一败涂地,只能看着它轻笑。

 

月岛萤再也睡不着,放任皮埃尔占据整张大床酣眠。他洗了脸,打开落地窗,来到阳台。

异国他乡的深夜里,他想起了山口的指尖。那打球的指尖,拽住自己衣袖的指尖,抚摸自己发梢的指尖。

他感到似僧相识。他细细地回忆着这场梦境,像来回翻看同一部电影,试图抓住已经开始遗忘的一些细节。

那样的绝境和坠落,那样的希望和怀抱,像是真的发生过。

什么时候?在哪里?

啊……他想起来了,那是高一时对战稻荷崎高校的时候。他们经历了漫长的鏖战,在赢下比赛后之后,那一瞬间,他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意志,他从身边的喧哗中抽离,胜利也一同远去。他垂头,跪在地上,仿佛步入虚空之地,对一切失去感知力,只想一头往地上栽倒,脱离这具沉重的肉体。

所有人都欢呼着冲向影山和日向,他们抱在一起,在胜利的喜悦中痛哭流涕。

只有一个人奔向他,是山口忠。他那么用力地抱住月岛萤,将他的面庞抵在自己的心口。

他被好好地接住了,于是他落回了人间。

他于是明白,刚刚这场好梦,并不是他心中隐隐期待的未来,而是曾经一次发生,是一次对往事的温习。

他与那个怀抱,在好梦中重逢。

 

有歌声传来,他寻声望着远处的巷道,原来是三个醉鬼们,他们揽着对方的肩头,正朝这里走来。他们含糊不清地唱着歌,摇摇晃晃地走着,他们快活的情绪喷洒在巷子里。

他们远远地看见二楼阳台上的月岛萤,居然开始快乐地冲他喊话。醉鬼真是……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他一句也听不懂,也没疯到冲着楼下用英语回喊,就笑着耸耸肩膀,表示没法回答他们的话。

一个男人摘帽向他挥舞,冲他喊到:“ Bonne nuit, monsieur, bonne nuit! ”

只有这句他能听懂。晚安,先生,晚安!

他将手掌放在胸口,微微低头,向他们致意。

那歌声飘远,月岛萤在这缥缈的歌声中,抓住了一点自由的尾巴,他也被染上一层薄薄的醉意,和隐秘的浪荡。

在这月下,在这隐秘的醉意和浪荡中,他没由来的冒出一个念头,要是那家伙也在就好了。他想要告诉山口,在梦中的一切。他可以想象描摹出所有山口忠的表情,会说的话语。山口会坐在床边,然后猫躺在他的腿上。他们会一起站在阳台上,接受醉汉们的问候,之后他们会一起打趣这场闹剧。月亮照看着他们。他仿佛可以顺着那虚空的幻像,握住他放在栏杆上的指尖,只是指尖。

山口本应该在这里的。

为何唤醒他这场好梦的,不是山口的指尖?为何这月色下,只有他一人?

山口就应该在这里。他在此刻无比确信。

想听到他的声音。

想见他。

想见他。

 

人生由一个又一个瞬间组成。此刻,那个瞬间降临了。

他在这一瞬间,了却了这一切。

心中的疑虑,统统有了答案。

 

归程已定,抵达日本那天正好是成年当天。

月岛萤再次环顾这栋民宿,一如他初来的那天。他想要好好地记住这里,记住这里有关于爱的启示,他深深地感激着这里的一切。

他弯腰拥抱克拉拉与她告别。脚边,皮埃尔还在蹭着他的裤腿。

他衷心地说:“谢谢您,谢谢您的房子,谢谢您的招待。”

克拉拉紧紧贴住他的脸庞:“保佑你,上帝保佑你,我的孩子。祝福你,祝福你爱的人,祝你们幸福,祝你们自由。”

月岛萤深深动容,他闭着眼,感受着她的皱纹,她的睿智,她的慈爱。

请您保重,请再慢一些,慢一些老去。他心中默念。

“下次,带他一起来吧,我要看更多漂亮帅气的小伙子!越多越好!”

“我会的。”月岛萤舒心地微笑。

 

飞机抵达东京时,已是晚上八点。手机打开后,生日祝福一起涌入屏幕,他没时间关注那些,直接拨通了山口的电话。

“山口,你在哪?”

“什么?”

“学校?还是宿舍?”

“我在学校的排球场……”

“等我。”

“什么?!阿月你在哪里?”

“东京。我回来了。”

山口不说话了,月岛听到他的呼吸声传来。

“请你等我。”

“……好。晚上见。”山口说。
“还有别的事么?”月岛照例沉默了几秒。
“没有了。阿月回见。”山口依然在等他挂断。
“那你挂电话吧。”
“唉?”
“山口,你先挂吧。”月岛萤说。

“……好,阿月回见。”

几秒种后,电话挂断。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像看着他好好地回到了家里,屋里的灯光亮起,就可以安心地转身离开。

再迟一秒,再迟一秒。想要多拥有一秒静默中的留白,想要再多看他一眼,直到时间和信号的尽头。

山口,就是一直怀着这样的留恋么。

他的手机仍然贴在耳边,过了很久才放下。
一种情绪在他心中升腾,那是——被爱着的喜悦。

 

05


山口忠看着月岛萤远远地朝自己走来。他清减了很多,面颊已经微微凹陷下去,身体也单薄了一些。他穿着一件白色棉麻衬衫,袖口挽起到手肘,露出修长的小臂。他还带着行李,携着倦意,风尘仆仆,却仍然干净妥帖。

他有一肚子话想要和月岛说,他想告诉月岛,以为他要开学才回来,刚刚跑了很多店但蛋糕都卖完了,生日快乐。还想问他,为什么现在才回来,为什么。
但最后,他只能说出一句:“阿月,你瘦了。”

“你瘦了好多,有好好吃饭吗?还是说那边的饮食不合胃——”

山口忠话说到一半,看见了那个御守。他看见那个藏青色的御守,就挂在月岛萤的背包上。它跟随他去了法国,又跟随他回来。

他看见明晃晃的真相,朝他刺来。他的心被这真相劈成两半,一半欣喜,一半绝望。
他所有的私心,羞耻还有混乱的爱欲,全部被剥开,再也无处可藏。 
那个御守里面,装着他们的合影,还有那首和歌。他是用极细的钢笔书写的,那只特细的钢笔,是月岛送给他的生日礼物。那天晚上,他握住这只钢笔,想着他的月亮。

高中以前,他一直被称为月岛萤的跟班,他的尾巴,他的忠犬。旁人说得多了,山口忠自己也就信了。所以月岛萤是他偷来的光,他一直这么认为。他裁下这片月光做了件衣裳,穿在身上。穿着这身月光衣,他就相信自己也在发亮,他的心中就无时不刻充满了勇气。

仗着这股勇气,他也将自己的心裁下一片,用笔尖缝进这只御守里去。

难道现在,这偷来的月光,到了要归还的时刻了么?

可是已经还不了了,那件月光衣,已经融进了他的皮肤,已经变成了他人生的一部分,要他怎么还?


在最紧张的时候,人生中所有关于紧张的记忆都会翻涌而来。
哨声响了,锐利地划破天际。

他想逃。
八秒,他只给自己八秒,八秒之后他一定要找借口逃走,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境下幸存,能在这里站定八秒已是勇士。

他第一次觉得,十六岁那次失败的发球不算什么,丢掉的自尊可以通过努力和成功挣回来,但即将被放逐的爱慕呢?它会顺着河流漂落么,它会随着山火燃尽么,它会随着迷雾湮灭么,它到底该何去何从呢?

他带领着乌野摘下季军,还利落地考上了让家人骄傲的大学,他深知自己的优秀,他早已不再自卑。他是乌野的英雄,那又怎样?但再了不起的英雄,也会在爱中溃败。

“山口。”他听见月岛的声音。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有关于未来的发展,有关于排球,还有关于我们。”


出乎他自己的意料,刹那间,他的心定了,万物都随着月岛淡然的声音寂静。

你逃什么?他问自己。
啊,终于到来了,就是今天了,就是此刻了,在月岛萤成年礼这天。这一场无声的宣判,有关于他内心隐秘的过往,有关于他们未知的未来。他安静地,等待着月岛萤的发言,他无望地,等待着一场解脱。

 

“我一直在想,我应该把排球放在怎样的位置。我不是影山和日向那样孤注一掷的人,排球并不能构成我人生的全部,但我也并不想要放弃它。现在我明白,或许我就是一个很贪婪的人,我想要探寻的东西太多,但我的才能又极其有限,所以会不断意识到自己的平庸,这大概就是我痛苦的根源。”月岛的体力已经微微透支,但他看向山口神情仍然专注。

“但是有你在,我就有足够的勇气,去对抗自己的平庸。”

山口忠愣住了。

“我说了谎,我打开了那个御守。我不知道有没有误会你的意思。但如果是我想得那样,那么——”
月岛萤微微垂头,深深地凝视着山口。他伸手,轻轻握住山口的指尖,只是指尖,一如他幻想中的那样。
“我想要,望向你的时候,你还会在那里。我希望,我贪婪地希望,你的目光,还可以继续落在我的身上。”

“我是个在感情上很淡的人,很多事,我都会后知后觉。人生这么漫长,我不知道未来会如何,我们到底会怎样。但是我想要慢慢地寻找这个答案,和你一起。”
“不用着急回答我,请慢慢地考虑,我会一直等你成年礼那天。”

山口忠没有动,他视线一片模糊,他什么也看不清。阿月现在什么表情?什么眼神?他在笑吗?应该好好看清楚啊,山口忠!你得把眼泪留到往后,留到最艰难的时刻,你得把这一顺刻在脑里,封在心底,纹在肺腑之间,好好记一辈子啊。
月岛萤抬手,抚上他的眼角,“我逃走了,对不起。”
像风拂过深蓝的夜空,迷雾尽散——
他清澈的爱意,和着泪水一起滚落下来。
在那么一瞬,他看清了月岛萤的眼神,那清冷的温柔,沉静明亮地将他灼伤。
他再也难以承受,他一把抓住月岛的胳膊,将他翻过身去,将整张脸埋进他的肩膀上。
太难堪了,哭成这种鬼样子。
月岛萤的左肩被打湿,他感受着肩膀上的颤动,无言地转身,收臂,将山口忠揽进怀中。


有句话普普通通,被这人世界无数人讲过,热烈的、慌乱的、严肃的、轻佻的、迷情意乱的、心灰意冷的。
从古至今,颠来倒去,朴素却澎湃,平凡却情深。阴晴圆缺,悲欢离合,思慕和欲念都跌进万古的长夜里,宇宙的尘埃中。唯有月亮知道。
这句话在月光下藏了好多年,烧得他累了,倦了,百转千回,就抵在他的舌尖。
他捧出一颗心来,却说得小心翼翼。
“阿月,我喜欢你。”

 

山口忠不知道的是,他也是月岛萤的月亮。

小时候,总觉得月亮是在跟着自己走。无论走到哪里,走多远,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它。

实际上,月亮只是存在夜空里,它哪也没有去,谁也没有跟随,无论云雨阴晴,它都只是独自地,温润着照耀着一切。

但走夜路的人会频频回头,确认他的月亮在哪里。

月岛萤知道,只要他回头,就能看见山口忠。
一切爱意和温情,都始于回头的动作,与目光的链接。

 

他们在月色下拥抱,两颗年轻的心脏贴着彼此单薄的胸膛震颤,穿透骨骼与脉搏,在寂静中,发出令人目眩的轰鸣与回响。
他们之间,毋需仰视与崇拜,他们是月相与潮汐,他们相互牵引,彼此照映,却各自独立存在于天地之中;毋需承诺与誓言,因为这两颗心脏紧紧熨贴,契合无间。

他们都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但他们不再害怕。


这个漫长,苦涩的夏天,终于结束了。

它燃起一场无人可见的大火,消无声息地燃尽一切,烧得人精疲力尽。  

生命,终于又重归于轻盈。

 

END

 

 

感谢看到这里的各位。

这个故事送给每一个心里有梦的人。

当我们不再是少年,不得不背起生活和现实的枷锁,在看清了自己的平凡之后,在承受着煎熬与折磨之下,还能用有限的热情与才能,去追寻心中的星河,这也是一种壮烈与浪漫。

祝你们有挚友或良人相伴,祝你们幸福与自由。

 

*有关于那部电影,是欧荣的《弗兰兹》,其实上映的时候是2016年,是月月成年后,一年才在法国上映的。但我实在觉得符合故事中月岛萤当时的心境,我想也应该会是他喜欢的那一类电影。实在想写,就这么写了。就当是平行世界里一个美好的BUG吧。

*有关于故事里山口赠给月岛的那首和歌,原是化用了《赤壁赋》“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后写而得的一句五言“山间有明月,江上无清风。”但因为和歌有自己严格的格式和韵律,书写起来并不像中国古诗那样,所以我是请朋友的日语老师帮我翻译并创作的,也希望能更贴合日本的语境下,山口的情感状态。但我没想到老师一下子帮我写了三首,实在是让我很感动……

我选得是第三首,这里也把老师创作的三首和歌和直译放出来,也给大家一起欣赏一下。

 

山あいに

いつしか月の

灯りしや

いわけなき日の

清風いづこに

 

在山间

不知何时

月光点着。

天真时(小时候)的

清风去哪儿了。

 

あぁゆかし

さはやかなる風

吹きし川

きみに見えむや

月照る山あい

 

啊~怀念

清爽的风

吹的河。

你看见没有

月光照着的山间。

 

いつよりか

月の浮かびし

山あいを

流るる川面

撫づる風なし

 

从什么时候开始,

在浮着月亮的

山间,

没有微风

抚摸流动的河面。

 

 

 


铭

「柯哀」是恋爱关系是在交往

依旧是3k字短打

其实是新志形态的柯哀


-私设和ooc都是我的


是后知后觉的恋爱关系和终于承认的正在交往


-------------------------------------


如果说让实际年龄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在生理年龄七八岁的肉体里抑制冲动还不算太折磨的话,那么对于十年之后终于再次拥有十七八岁肉体的二十七八岁成熟男女,克制欲望就太过痛苦了。


于是,在江户川柯南和灰原哀一起进入东京大学就读的那一年,他们终于在一个微醺的夜晚默契地成为了彼此的床伴。


起码在肉体上,灰原哀是这么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的——床伴。...




依旧是3k字短打

其实是新志形态的柯哀


-私设和ooc都是我的



是后知后觉的恋爱关系和终于承认的正在交往


-------------------------------------


如果说让实际年龄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在生理年龄七八岁的肉体里抑制冲动还不算太折磨的话,那么对于十年之后终于再次拥有十七八岁肉体的二十七八岁成熟男女,克制欲望就太过痛苦了。

 

于是,在江户川柯南和灰原哀一起进入东京大学就读的那一年,他们终于在一个微醺的夜晚默契地成为了彼此的床伴。

 

起码在肉体上,灰原哀是这么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的——床伴。

 

在那之后,他们的相处和这十年里无数个相同又不同的日子无甚差异,依旧一起上学,共同解决案件,他们分属不同学部,所以只是偶尔做回同桌,但一如既往地经常共同分享食物。

 

多了的似乎只有从稍显过分到趋于规律的床上生活。

 

而在这个规律里逐渐固定的是周三。

 

每周三,校外定食小餐馆里,小岛元太最爱的鳗鱼饭打五折,限定甜点是灰原哀最爱的蓝莓芝士乳酪蛋糕和吉田步美最喜欢的芒果炒酸奶,且三人及以上同行,可享折上八折。

 

所以每周的这一天,算上江户川柯南和圆谷光彦,他们五个人会一起去那里吃饭。

 

江户川柯南周三的最后一节课是足球训练,所以他总需要在吃饭前快速地洗个澡换身衣服。

 

他走出球场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了他们一行四个人从教学楼说说笑笑走过来的身影,他跑了两步,等离得近了一些,才说,

“小哀,我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你们先去吃吧,我一会儿就来。”

 

而直到江户川柯南的背影都消失不见了,他们也依旧站在原地,没人动弹。

 

圆谷光彦皱了皱眉,磕磕绊绊地问出口,

“柯南,他…他刚刚叫…灰原同学……什么?”

 

“小哀?”

吉田步美终于在圆谷光彦的声音里回了神,她试探地回应他,瞧着他们不确定地眨眨眼。

 

三分钟前,在江户川柯南跑来之前,吉田步美还在问灰原哀,之前她每天都戴着的耳夹怎么这几天不戴了。

 

那个珍珠耳夹很是漂亮,灰原哀戴着它第一次和吉田步美上同一节选修课的时候就让她惊叹不已,只不过她总是忘了问灰原哀是在哪儿买的。

 

而现在,相比之下,耳夹显然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小岛元太也点点头,肯定地表示刚刚听到江户川柯南叫的是小哀。

 

而江户川柯南刚才的语气就仿佛这十年,灰原哀在他的言语里一直是以“小哀”的名字存在的,而不是“灰原”,“那个家伙”和“你这个女人”。

 

“小哀,你们…你和柯南是什么关系呀?是恋爱关系吗?是已经交往了吧?”

吉田步美小声地问她,而显然圆谷光彦也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感兴趣。

 

灰原哀心想,如果对快感恋恋不舍和对皮囊爱不释手的关系也能算是恋爱关系的话,那他们就是恋爱关系吧,如果身体的交缠往来也算交往的话,那他们确实已经交往了,很深入的交往,而且交往很久了。

 

但她最后实事求是地说,

“没有,是江户川君没吃药。”

 

那天的晚饭不知道算不算愉快,大概因人而异吧,但起码对小岛元太来说,是非常愉快的,他一个人吃完了一盘双倍鳗鱼的鳗鱼饭,很是满足。

 

饭后,江户川柯南和灰原哀还是照常和他们在校门口道别,目送他们回学校。

 

他们大多数时候不在学校住,毕竟宿舍生活不适合他们,除了灰原哀会在固定的日子和江户川柯南一起回他家之外,偶尔他们也会一起回灰原哀的公寓。除此之外,他们会和普通同学一样,在校门口分别,各自回家。

 

 

 

 

 

周四的下午,他们几个难得有一节作为一年级学生共同的必修课程,且恰好他们被分在了一个教室。

 

已经秃了顶的老教授在讲台上讲得慷慨激昂唾沫横飞,板书写满了一黑板又擦掉接着写,而灰原哀从始至终都趴在桌子上,似乎是睡着了。

 

江户川柯南坐在她的旁边,替她挡住了下午烈日似火的阳光。一直到下课铃声响起,他都没有换过姿势。

 

见灰原哀伴着下课铃声醒了,江户川柯南替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看见她眼下的乌青依旧清晰可见。

 

“你昨天晚上又没睡吗?”

“灰原哀,你究竟是为了减轻你那该死的罪恶感还是有多么迫不及待想要和我划清界限,所以才这样不要命地整夜整夜不睡?”

“你知道我有多想让你睡个好觉吗?”

 

江户川柯南没等灰原哀开口,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灰原哀愣愣地看着他突然之间的生气发泄,心里有些莫名的酸涩。

 

而坐在他们后面的三个人显然更加茫然。

 

十年了,这似乎是印象里江户川柯南第一次对灰原哀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说话。

 

至少,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冷言冷语后丢下灰原哀一个人离开。

 

“小哀,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啊?柯南他……”

吉田步美不知道该怎么问,但她总是隐隐觉得他们的关系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们没事,别担心。”

 

“那你们真的不是在恋爱,没有在交往吗?你们刚刚就像……就像闹别扭的情侣……”

 

“……没有。”

 

圆谷光彦看着灰原哀始终低垂的眼眸,没有开口。

 

灰原哀晚上还是照常回了自己的公寓。

 

刚把晚饭端上桌的时候,大门又被打开了。

 

是江户川柯南用钥匙开了门。

 

他看了一眼桌上永不缺席的黑咖啡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灰原哀回过神来走过去抱住他。

 

周四他也有固定的足球训练,他的头发上还有好闻的柠檬香气,现在才刚过六点一刻,显然是飞快地洗完澡就赶来她家。

 

“以后……我尽量不熬夜了。”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又顺着她的头发把她紧紧地按在怀里。

 

晚上他们躺在她摆了几个玩偶的床上,相拥而眠。

 

 


 

灰原哀的周五下午没有课,很是清闲,所以她习惯性地到图书馆三楼的自习室,躲在角落的沙发里看书。

 

这个习惯意外被没课来图书馆自习的圆谷光彦发现了,于是那里倒像是他们几个人的又一个秘密基地。

 

江户川柯南下了课来找灰原哀吃饭的时候,就看到吉田步美和圆谷光彦一左一右坐在灰原哀旁边。灰原哀手里拿着一本书,往圆谷光彦那边凑了凑好让他看得清楚。

 

他没说话,站在灰原哀的面前,用手势示意她收拾一下准备去吃晚饭。

 

除了自习室,走下楼梯的时候,圆谷光彦问灰原哀,

“对了灰原同学,今天新上映的电影和你刚刚看的那本书好像挺像的唉!要一起去看吗?”

 

圆谷光彦的话音刚落,江户川柯南突然拉住灰原哀的手,让她的掌心朝上,在上面放了一只珍珠耳夹。

 

“昨天换床单的时候在枕头下面发现的。”

 

灰原哀摊着手没动,确实是她丢了的那只。

 

她还以为是上体育课的时候丢的,肯定找不到了,所以已经又去预订了一只新的。

 

吉田步美终于知道灰原哀这几天突然不戴耳夹的原因,惊讶地盯着那只耳夹看。

 

江户川柯南倒是很随意地看了一眼圆谷光彦,继续对没什么反应的灰原哀说,

“我家钥匙带了吧,我走了,你晚上早点回来。”

 

吉田步美和圆谷光彦愣愣地看着说走就走的江户川柯南陷入了混乱,然而灰原哀望着他看似潇洒的背影握紧了手里的耳夹。

 

 

 

 

灰原哀站在江户川家的门口,手里握着钥匙却没有开门。

 

她第一次在他的床上醒来的清晨,透过窗帘缝隙看到外面阳光明媚,江户川柯南搂着她赖在床上不肯起来。直到她饿得肚子叫了,他才起床洗漱,出门买早饭之前还拿了一把备用钥匙留给她。

 

但这么久了,她却从来没机会用这把钥匙。

 

过了一会儿,门从里面开了。

 

“怎么不开门?不是有钥匙吗?”

 

江户川柯南开了门,侧身站在门边上,看着灰原哀手里拿着的钥匙面露疑惑。

 

他伸手接过她的包和臂弯里的外套,挂在衣架上,又将她换下的鞋放进玄关的鞋柜里。

 

“今天干嘛要当着小孩子的面……”

 

灰原哀的话在看到桌上蛋糕的时候戛然而止。

 

是她喜欢的蓝莓芝士乳酪蛋糕,不大,6寸的样子,他们两个人就能吃完。

 

盒子上的标志她一眼就能认出来,是校门外的那家小餐馆。

 

“你怎么买到的?今天不是周五吗?”

“拜托师傅教我做的。”

“你做的?”

“嗯,尝尝看吧。”

 

打开蛋糕盒子的时候,灰原哀又突然问他,

 

“今天为什么说那些话,为什么做蛋糕?”

“你啊,还真是跟我一样迟钝……”

 

灰原哀一瞬间明白了,但她不是迟钝,她只是从来不敢奢望。

 

因为害怕失望,所以放弃期待。

 

但她不会想让他知道的,所以就当她是迟钝吧,只要结果是她以为的那样就好。

 

她凑上去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

 

“是这个意思吗,江户川。”

 

疑问句的句式,肯定句的语气。

 

“是这个意思,灰原。”

 

 

 

 

后来,周三他们又一起去聚餐的时候,灰原哀独自在操场边上等去换衣服的江户川柯南,他牵着她的手去校门口和他们汇合。

 

灰原哀在吉田步美开口前,主动说,

“嗯,是恋爱关系,是在交往。”

 

江户川柯南点点头,补充说,

“其实很久了,只是她后知后觉。”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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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特 狂ッポ@pigeon_1412 初中柯哀四格漫

翻译一下

上不去推特搞不到原图,生肉 @冰糖亮晶晶 


 【无授权业余自汉化,仅供同好交流学习,请勿无断转载二次上传及任何形式的商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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侵朽

【柯哀日/17H】亲核加成反应

Prologue.


“在燃烧的情况下,乙炔和氧气生成二氧化碳和水,当焓变为一千三百千焦每摩尔,当五阿伏伽德罗常数个电子转移时,该反应放出的热量是……”...






Prologue.

 

 

 

“在燃烧的情况下,乙炔和氧气生成二氧化碳和水,当焓变为一千三百千焦每摩尔,当五阿伏伽德罗常数个电子转移时,该反应放出的热量是……”

                                          

千野关闭了指向屏幕的激光笔,轻轻推了推眼镜,露出一个暗含挑战意味的笑,她以极具压迫力的审视的目光扫过2-B班的教室,令所有人都不禁挺直了脊背。

今天是她来到帝丹高中任职的第一天,从一所普通高中跳槽到了这般名校,她却显得从容不迫,这皆是因为她优秀的履历和经验。她最受赞誉的一点正是对课堂的把握,一双明察秋毫的双眼总能精准辨别出每个注意力不集中的学生……

——比如,倒数第二排靠窗的茶发女生。

目光捕捉到她的那一刻,千野皱了皱眉,她没有抬头看黑板一眼,而一直埋着头不断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可以看出思绪完全偏离了课堂。

新学年第一天就如此正大光明地开小差,即使在千野原本就职的、那个学生层次不齐的普通高中也很难想象,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虽听闻这个2-B班似乎有几位不同寻常的学生,不过不管是谁,她可从不打算手下留情。

她正过身子,点道:“就请那边靠窗座位的同学回答一下吧。”

“是。”与她想象的不同,站起来的是茶发女生身侧的男生,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很温顺老实的样子,语气自信而笃定,“六百五十千焦。”

千野微愣了半秒,目光停留在二人相接的桌子上,很快想起之前听到的消息。似乎帝丹高中之前听取一位学生“想要更多互相协作”的意见,试着将课桌改为了两两拼桌的模式,所以窗边的座位也能指向相邻的同桌吗……

偏偏这位男生还一下子答出了正解,不去明显说教学生是她的教学方针,再点这一侧的人未免显得过于刻意。她略显恼怒地再扫了一眼依旧半点抬头意思的少女,最终也只好冲那个男生点点头表示嘉奖。

她再度审视了一遍课堂,合上了教科书:“那么,小练习就到此为止吧。”

不急。她这么想着。反正只是吃了不熟悉新学生的亏,接下来还来日方长呢。

不过……千野在黑板上板书的时候,又忍不住好奇了起来——那位能说服校方改变教学方针的学生,到底是有着怎样的分量呢?

 

 

“多此一举。”

 

淡然的声音从侧边传来,灰原哀终于略微抬了抬颚,目光依旧凝聚在眼前的本子上,笔尖书写的速度未曾放缓:

“那种程度的问题,我扫一眼就知道答案了。”

 

“……是是,我的大科学家。”江户川柯南用双臂抱在头后仰天,“这不是怕打断你的思路吗?”

他侧过头去,只见干净的书页和蓝黑墨水上,阳光从树叶间漏过之处,笔尖在密密麻麻的行隙间,不停书写着比黑板上恐怕复杂百倍的化学公式。他随口问道:“有什么进展吗?”

“还不知道。”茶发少女冷淡地回答道。

“似乎很严峻啊。”他不留情面地指出。

灰原哀冷淡地睨了他一眼:“你不是说不打断我思路的吗?”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江户川柯南自觉地闭了嘴,目光无意识地悠哉扫过了班级,又忍不住小声感叹道,“不过,今年分在一起的只有我们两个啊,还真有点不习惯啊。”

少女的笔尖顿了顿,半晌之后,才轻声说道:“不也挺好吗,反正现在我也没有和他们玩耍的心思。”

“别说这种话嘛,偶尔也一起放松一下吧?”

“你真的很吵欸。”

 

本该是所有人视野的中心、却被两人所忽略的讲台上,千野努力维持着和善笑容的侧颊上,隐约暴起了一根青筋。

哼,还以为邻座的男生是个老实学生,结果也是开小差的共犯吗……

 

 

 

午休时间,窗明几净的走廊充满新学年的兴奋味道。一个小团体的女生们照例聚集在走廊上,你一嘴我一句窸窸窣窣扒着新同班同学的八卦。

“你说上井在春假跟佐原表白被拒了?啊哈!”大大咧咧的少女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他大概没想到今年也和她在一个班,座位还那么近吧,这多尴尬啊!”

香取靠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旁听着,目光一角忽然捕捉到了什么,她踮足探出头向窗外下望去,忍不住小声叫道:“……似乎有人在告白哦!”

“真的假的!在哪在哪——?!”

少女们瞬间对刚才话题失去了兴趣,一齐扑到了窗边。

只见一楼庭院中的樱花树下,那位戴眼镜的男生正从容不迫冲着难为情举着情书、手臂僵在半空上的少女摇了摇手后,便背过身离开了。

“啊……这是被拒绝了吧。”香取遗憾地感叹道。

“什么啊,是江户川君啊……”看清人脸后,众人兴致寡淡地散开了,“真是大惊小怪啊,这可是几乎每天都会发生的。”

“什么什么,江户川君很有人气吗?” 

“你居然不知道吗?!那可是校外女生都时不时跑过来瞻仰的存在哦!”

香取歪了歪头:“到那种程度?”

“很奇怪?”其他人似乎显得更为疑惑。

“怎么说呢,他是挺帅的,但是不觉得……比如说啊,眼镜的品味有些太老土了吗?”

“才不只是因为长相呢!他可是去年以一年级生的身份就登上了足球部主力的位置,还是带领帝丹闯入全国大会的功臣嘛……”

“而且,别看他还是高中生,其实已经是小有名气的侦探了哦!”

“尤其是国中的时候,还参与FBI的行动破获了一起超大的跨国犯罪组织的案件哦!”

“没错没错。和灰原同学一起参与的,听说两个人都起到相当关键的作用,那段时间,电视新闻不厌其烦可是播了好多次的呢!”

少女们东一嘴西一嘴地扒道,三言两语解释了情况。

“原来如此,真厉害啊……”香取惊叹道,低头思考了半晌后,她又随口问道,“这么说来,一起破案的灰原同学一定也很有人气吧,她还是个大美人嘛!”

走廊突然陷入一阵有些诡异的沉默,女生们互相对望了一下。

“欸……不对吗?”

她挠了挠头。

“唔……跟江户川君不同,大家似乎把她看做心高气傲的高岭之花,暗中倾慕的人也不敢付诸行动呢,可能是因为她比较低调……” 一位少女委婉地指出。

另一位心直口快的少女毫不留情说道:“话说,与其说是低调,不如说是她太孤僻了吧!”

许多人都颇以为然地点点头,少女仿佛得到了鼓励,语气又陡然多带了些刺:“你看……她平时都完全不跟大家搭话,也不参加任何活动,每次都说很忙,空闲时间完全用在她的神秘本子上写写画画的,完——全不知道在干什么呢!”

“记得她国中的时候还是有不少追求者的。”似乎是帝丹国中直升来的同学插嘴道,“感觉那个时候她还没有这么封闭,也频繁有参与社团活动,虽然也总是一副很忙的样子……嘛,而且听说小学时是个更温柔会照顾人的家伙呢。”

同一所中学的知情者也点头道:“对对,虽然那家伙以前也总是一个人不知道在干什么……不过进入高中之后,似乎变得越来越极端了。”

“是这样吗……”

这学年恰好和两人同班、座位处于后排的香取,今天上午确实看到灰原同学一直在本子上写着什么,连上课也没有停歇。想起这个,她又不禁想到化学课上为她江户川解围的行为,忍不住开口问道:“难道说……两个人在交往吗?”

“江户川和灰原?”八卦爱好者们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传闻倒是听说过不少呢,不过似乎双方都是否认的态度。”

香取沉吟道:“是关系很好的样子呢。”

“毕竟是青梅竹马嘛!”

“青梅竹马?!”她瞬间立直了身体,双眼隐隐放光。

熟知她的好友笑着摆了摆手:“啊哈,你是个青梅竹马属性控来着呢。没错没错,江户川、灰原,还有C班的吉田、小岛,A班的圆谷,听说他们从小学开始就在一起玩了。”

“真好呢……”她想起课堂上前排两人熟稔地小声交流的样子,笑意就藏不住地自嘴角溢了出来,那种充满默契和理解的样子,正像是两颗完全贴上节奏的齿轮在完美运转,那不正是她所憧憬的青梅竹马的相处方式吗。

“嗑rpf不可取。”好友汗提醒颜道。

“因为……”少女的侧颊上浮现出一层浅粉,她双手交叉合十,微扭着身子说道,“所谓的青梅竹马,就是那种不管如何绝对不会背叛彼此,平时互相拌嘴、但又随时作为彼此坚实的后盾,同时完全互相理解,就连最狼狈的彼此也见过,所以再怎么都不会嫌弃远离,互相陪伴扶持一起走下去的美好关系吧!”

末了,她不忘再度垂着头,带着欣喜的语调感叹道:

“真好啊,我也想像灰原同学一样拥有一个那么帅气的青梅竹马啊……”

“喂喂、刚才还说人家眼镜老土……”身旁的人再度汗颜道。

 

 

“——我和他,才不是那种理想的关系。”

 

一道冰冷到极点的言语,像是一把利刃,豁然劈开了喧哗的空气。

平静的语调之下,仿佛潜藏着海啸般不容置疑的绝对魄力,令叽叽喳喳的女生瞬间噤声,将目光投入阴影中那道身影,却在识别出面容之前已隐约知晓答案。

茶发、高挑。近乎苍白的脸未施粉黛,削瘦到隐约露出骨痕的脸却拥有着种别样的美丽,狭长的青蓝色双眸微缩着,收于身侧的右手握着一把卷起的稿纸。

灰原哀。

“不是……青梅竹马嘛?”她怔怔地脱口问道。

好友面部扭曲地用指尖轻轻拽了拽她。

而那个人像是自己不处于被暗中议论的中心那般,脚步不急不缓,坦然地走了过来。

她不知不觉后退了半步,似乎蓦然明白过来那个人被评价为孤僻的理由。

她周身的气场似乎太过坚决而又偏执,不顾周身的环境,她就像是一盆凉水、一道白线,光是自身行走就能划开一切所谓的“空气”,那些虚伪的社交辞令、假意附和、抱团的传言滋生,香取想,她并不是看不懂,也并不是不会配合,或许她反而精于此道。她只是已经不愿施舍哪怕一分精力而在这些或许被认为是无意义的事情上。

皮鞋足尖轻轻叩击着地板,脚步一步步逼近,那一意孤行的身影令女生们都莫名向后缩着。她们最擅长的便是掌握“空气”一事,可既然此人不愿配合,没有人知道她会怎么做。

灰原哀什么都没有做。

她仅在走廊边缘侧身之时,抬眸略扫了香取一眼,就再吝啬于舍以她们哪怕一个眼神,只是兀自拖拽着那道清冷的影子向前,遁入了教室的阴影之中。

 

 

“我说啊。”

 

江户川柯南倚靠着在教室内部的门旁,感到身侧有人经过时恰到好处地开口,目光仍注视着窗外澄澈的天空:“你跟那些孩子说这个,也没有用吧。”

灰原哀顿了顿,抬眼瞥向他毫不偏移的侧颜。

少年的视线没有偏移,只是擅自说了下去:

“而且,我们现在的关系,放在常人眼中,被定义为……”

“——孩子?”灰原哀干脆利落打断了他的话语。

“他们已经高二了哦,就在今天。”她一边似是漫不经心地朝着座位走去,一边加重了尾音,“已经和我们认识的时候、你口中的‘孩子’还是指小学生的时候一般大了呢。”

身后是一阵未明的沉默。

灰原哀在座位面前停步,然后突兀地转身,对上那一双海蓝色的眸眼,她踮起脚尖凑近了他的脸庞,将卷成一束的稿纸打上他的肩,泛乌的柔软唇瓣无声翕动:“然后,现在也是。”

 

 

江户川柯南深深叹了一口气,没有再接话。

窗外肆意盛开的樱花随着悠风飘落,白鸽展翅偏偏起舞欢呼着,踏上新征途的学生相伴吵闹着期待着新的邂逅,名为春的爆炸卷袭了整个城市,四面八方每个角落都开始回暖。

而偏偏在这个空间内,这位茶发少女的肩头上仍堆满了霜雪。

 

 

 

 

Chapter.1

 

 

 

“所以,进展如何?”在上课的前隙,江户川柯南似乎不经意地问道。

灰原哀皱了皱眉,将目光从他脸上撤下,低声说道:“似乎行不通,不过,之前的假设下还有其他几种反应物可以尝试一下,我需要尽快回地下室进行实验。”

她加重音节读了“尽快”两个字。

“什么啊。”他读出了那字词下的潜台词,挑起半边眉托腮望了过去,“还在为我没同意你休学这件事生气吗?”

灰原哀整理着手上的稿纸,淡声回答:“并没有,只是对太过听你话的博士有些失望而已。”

“博士也是为你的将来着想才没有同意的啊。”江户川柯南为她的监护人澄清道,“在高二这么关键的时候休学,会减低校方的评价,对升学有影响吧。”

“将来……”灰原哀自嘲地勾起了嘴角,“灰原哀的将来吗?”

江户川柯南努力不去在意她话语背后的嘲意,他只是扭过头,有些含糊不清地嘟嚷道:“而且,要是成天都见不到你,那我可困扰了啊。”

她顿了数秒,随即轻勾唇尾:“啊啦,你就是靠这种话俘获万千少女心的吗?”

“笨蛋——要是少女心有这么容易俘获,哪里还会有那么多为情杀人的事件啊。”江户川柯南砸着唇,带着无奈的语气翻出了半月眼。

“由你来诉说俘获少女心的艰难,不觉得有些太没说服力了吗?”灰原哀翻动着稿纸,以戏谑的语调说道,“某位刚才还在楼下被告白了的大人气江户川君呢。”

“你看到了吗。”他尴尬地轻咳一声,迅速转移了话题,“总之啊,既然你现在也没法进展,下午就好好听课吧,之前被新的化学老师盯着看了好一段时间呢,她一定是瞄准你了。”

“不,我再试图纸面推算一下能不能排除几个可能性吧。”灰原哀说着就摊开了稿纸,用钢笔圈出了几个点,“减少一会的工作量。”

“现在大费周折做这种事也意义不大吧。”他抱怨一般嘟嚷道。

“总比虚度光阴要好吧。”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小段时间,只余下她笔尖在纸面划开的沙沙音,夹杂在周围细碎的喧闹声之中,又遁入无边海洋消失不见。

 

“呐、”

江户川柯南望着窗外,假装不经意般突然开口道。

“什么?”

“如果说这次的假设不成立的话……就放弃吧。”

 

灰原哀的笔尖空滞了数秒,她垂下头,被茶色刘海的细碎发丝掩盖的双眸看不出神情,半晌过后,笔尖又不偏不倚书写了起来:


“这个假设不成立的话,我会再去找其他可能性,直到找到答案为止。”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答案根本不存在呢?”

“那么,”

灰原哀的目光凝固在稿纸上,没有丝毫的偏移,语调平静而又笃然,

“——我会创造出答案。”

 

江户川柯南扭开了视线,轻叹了一口气。他心知这样的说辞持续下去也失去了意义,相似的争执在他们之间已重复无数次,成为了问好一般的家常便饭,但终究不过和那些八卦新闻的讨论一样虚妄而无意义。

这一次的过程就和数月前的那次尤为接近,而那次的结果是灰原哀冰冷将他逐出阿笠博士家,还留下了“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么没毅力的男人呢”,这般刺人的话语。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我们。

他望向窗外浮动的云彩,记忆随着流动的风卷回过去。

 

第一次的冲突大概是刚上国中那会,她已经发觉他对临时解药的抗性越来越强,提醒过他也许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而他不久后用在了一次危险的行动中。

他完美地救下了被不慎卷入事件的兰,那次却没有对她说等我。

在那次行动中,他感觉身体在充分锻炼下,其实和大人的性能已相差无几,而他也并不抱有什么回到原本身份的期待了。于是他在心下做出了决定,便心态轻松地去找了灰原,挥着手叫嚷着,“喂,灰原,已经不用研制解药也可以了哦……”这般那般跟她解释了。

他本以为这已经是个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过程,甚至在想象灰原会一如既往毒舌地说,“啊啦大侦探你可终于想通了,就放弃名声老老实实做个国中生吧”,之类的话……却不曾料到,这会成为他们接下来五年最大的争执。

他还依稀记得在他说完之后,灰原脸上流露的强烈讶异。

然后她站起身,步伐缓慢地走到他面前,深深、深深地凝视着他的眸底,那个凝视很漫长,又似乎很用力,甚至变得有几分瞪的意味了,盯得他浑身发毛,又丝毫不敢动弹。在过去一个世纪那般漫长的时间后,灰原终于移开了视线,然后用一句冰冷如霜的话把他堵了回去:

“你以为,我只是为了你才开发解药吗?”

 

 

是啊,我真够自以为是的。

江户川柯南轻嘲地嗤笑了一声,又扭过头去看身侧的人。

 

——但是,你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茶发随着窗外投来的风轻轻摇曳着,她的侧颜在阳光的斜照下显得令人怜惜,眼中的冰冷却是一片生人勿近的气息。

之前他总以为她的执念会随着时间消散,可不知为何,愈是经过时间她反而愈发执着、愈发疯狂地将自己投入研究的旋涡,就在升上高二的昨天,她眸底的焦急又比前一天更深了许多。

 

 

如果你要是喜欢做的话,那也就无所谓啦,无论如何我都会支持和你一条战线、倾尽全力支持你的,但是……

他这么想着,目光落在她抿紧的唇和蹙紧的眉上。

 

——分明你看起来,总是那么的勉强啊。

 

 

这个倔强的家伙,如果搞不清那个答案的话,恐怕终生都无法劝服她吧。他想着。

 

 

从帝丹高中的大门步出,只见樱花铺满的坡道一路向下,身着蓝色西服三两成群的学生们调笑着前行,江户川柯南将包反手背在身后,边走边用鞋侧随意踮着足球,抬头一瞬恍惚间,眼前晃过了黑色长发的少女和棕色短发少女互相嬉闹的模样。

他略愣了一瞬,足球从停滞的鞋侧倏然跌落。

嗯,比起那个时候,两边的树还真是长高了不少啊……他用指尖漫不经心比划着对比思考道,刚想去低头捡足球,扭过头却发现足球在身侧人的指尖手着转,灵巧地被抛了回来。

……啊,还有现在在我身边的是这家伙啊。

他不禁一个勾唇,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比了个感谢的手势接过足球。

灰原哀轻叹了一口气,扭开了视线:“话说回来,今天这个时间就跟我一起回去好吗,侦探Club招募的事情怎么样了?”

“啊,那个呢……真遗憾,这次似乎也没有人通过测试呢。”江户川柯南无奈地摊了摊手。

“一~个~都没有呢——”灰原哀打了个哈欠,夸张地拖长了尾音,“不觉得是试题的问题吗?那也太刁钻了一点吧,话说,关于福尔摩斯问题的占比也太多了吧。”

“什么啊,我可是勤勤恳恳俢改了几十遍,直到元太也能通过的为止来着啊!”

“是耳濡目染吧,毕竟听人在耳边念叨福尔摩斯念叨了十年,这也难免吧……”

“是我的错吗?!”

“当然,很明显呢。”灰原哀毫不迟疑点了点头。 

江户川柯南略一皱眉,迟疑地小声嘀咕:“可是,兰的时候就……”

没有听清字句的灰原哀,只是感到奇怪地歪着头望向他,数秒之后,又听他自顾自地发出一句小声嘀咕:“是听的方式不一样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呢?”短暂地好奇之后,灰原哀又从他身上移开了视线,“嘛,我也没兴趣知道就是了,比起这个,还是早点回去……”

“那个、”江户川柯南吞咽了一口唾液,似乎是终于从哪里得到了勇气一般,开口道,“其实啊,我拿到了两张今晚福尔摩斯新编话剧的票……”

“不可能的。”果然是毫不留情的立否决。

江户川柯南腆着脸皮再争取了一下:“……你再考虑一下嘛,难得的机会来着。”

“我跟你说了今天要抓紧做实验吧。”灰原哀不耐烦地蹙眉扶额道,“话说,邀请你家的那个她和你一起去不就好了吗?”

“你说兰?今天晚上新出老师邀请她一起吃饭来着呢。”

说完这句话的江户川柯南,发现少女的身形忽然又猛烈晃了一下,脸色似乎一下子变得更加苍白了,他连忙扶住了她,急切地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真是的,都说了你要多注重一下自己啊,昨天晚上又熬夜了吧,今天中午是又没吃午饭吧,要不要坐下休息一下……”

“你真的好吵啊。”灰原哀蹙紧眉尖,扯紧包带低声说道,她不管不顾地保持着扶额的姿势快步向前,有些跌跌撞撞的步伐在两秒之后变得稳定了起来。

“我真的该快点回去了。”她说。

“等、等等我……”江户川柯南连忙跟了上去。

 

 

 

一个人看福尔摩斯话剧的夜晚是寂寞的,回到家之后的江户川柯南,在床上反复思考着那些改编或好或缺陷的地方,来回揣度的时候,脑海内时不时又冒出了灰原哀的脸,他更加辗转反侧,直到凌晨才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被闹钟从关于福尔摩斯的梦中惊醒,他拼了老命唤醒毅力,从温暖的被窝爬起来,早早地就出了门。

沿着熟悉的路来到阿笠博士家用钥匙打开了大门,在卧室寻找无果后,像是预感到了什么般,他走入了地下室。

推开门的那一刻,无数纸质资料的海洋有河流溢出,被足尖所阻挡。那个削瘦的茶发身影处于层层叠叠A4纸的正中央,肩头披挂的白大褂似乎融入了这片白色的海洋,她的身形就这样被埋没在铺了遍地的资料中。

灰原哀向来爱整洁,总是把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会成这样的局面,可以想象到的是深夜不断翻找资料,最终疲惫到极致直接倒在地上睡着了吧。

也就是说,看来之前的那个假设果然还是失败了吗……

江户川柯南有些不忍心叫醒安然熟睡的少女,不过想到要是一会迟到了,之后很有可能又被换着法子挤兑责责难,他还是抿了抿唇,在她身边俯下身,用右手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

刚才还呼吸均匀的少女立刻睁开了眼睛,那双晕着水汽的蓝色眸眼半眯着望向他,令他感到侧颊发烫的同时,在数秒后便褪去了所有迷离。

“今天就休息吧……”他在半空中举着手,小心翼翼地说道。

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冷淡地说道:“出去一下,我要换衣服。”

他无奈遂了她的意走出门外,又忍不住依靠在门口,关心地侧耳倾听着内部的动静。

 

半分后,一声轻咚闷然传来。

“灰原?”他贴近门廊,试探性地问了问。

没有任何回应。

他有些急切地再度敲了敲门:“灰原?灰原?!我进来了哦……”

江户川柯南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在视野一晃之中,依稀瞥见衣衫才褪去一半的茶发少女,将大半的白皙肌肤袒露在空中,茶发凌乱散落着,她就这样倒在了资料之中。

“什么啊,又睡着了吗,这么累吗,就算之后会被骂,这次还是别叫醒她好了……”他连忙捂着眼睛,又稍许送了一口气。他小心翼翼靠近少女,打算为她披上白大褂再搬去卧室,触及肌肤的时候却骤然发现那触感如此的冰凉。

“灰原?灰原!”察觉到些许不对的江户川柯南,猛烈地摇晃着少女的身躯,然而向来浅睡警惕的她却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

 

“……灰原?”

 

 

他的指尖不受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Between the lines. 1

 

 

 

“对不起呢,吉田同学,突然把你叫出来。有无论如何都很在意的事……所以忍不住想打听一下。”香取俯身从自动售货机底部中取出两罐红茶,递给了吉田步美其中一罐,“这个就作为不成器的谢礼好了。”

“不用这么生疏也可以的吧,我们去年不是同班同学来着吗?”吉田步美笑道,颇有干劲地挽起袖子举起了拳头,“而且,倾听委托也是侦探Club部员的责任嘛!于是——是什么事?”

“那个……”香取迟疑地开口道,“侦探Club的各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对吧……”

闻言,吉田步美愣了半秒,随即了然一笑,她放下右臂接过了红茶:“啊,我知道了,你从小哀那里听说了什么吧?”

“不愧是侦探Club的部员啊。”

“我可接受不了这样的奉承呢。”吉田步美苦笑着摆摆手,“其实是因为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情来着呢……”

她垂下眸,唇角的弧度带上了几分柔软。

 

“小哀她呢,不知为何,和我们一起提起的话就没关系,但是,只有被和柯南君一起提起的时候,她会坚决否认‘青梅竹马’这个称呼方式呢……”

“明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是啊。”吉田步美抬头遥望着天空,眸底也流淌着些许迷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呢,是因为她对青梅竹马的定义不太一样吗,还是说……对柯南君有什么特殊看待的必要呢。”

 

“说起来,他们今天两个人都缺席了呢,有什么发生了吗?”

“无论如何,希望能一切平安啊……”

 

 

 

 

Chapter.2

 

 

 

“不用太担心了,只是长期的过度疲劳、身体透支而已,打几天点滴,再留院观察一段时间就可以了。”医生翻阅着病历表说道,冷静之中又带着几分惊叹意味,“不过,搞得这么严重还真是少见啊,现在的高中生压力都这么大的吗……长此以往这样的生活习惯下去,会给身体留下长期隐患的,应该提醒她好好注意休息、规律作息。”

江户川柯南和阿笠博士快速对视了一眼,无话可说。

那个拥有顶尖医学水准的科学家,她又怎会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和可能的隐患呢。违背这些状况也要继续坚持的事情,旁人想劝阻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啊。

 

“嘛,老夫也隐约感觉会有这天了吧。”阿笠博士看向床上虚弱昏睡的茶发少女,挠了挠侧颊,“最近的她实在是太辛苦了,很多次老夫半夜夜起出来的时候,都还看见地下室的灯亮着。”

“真是的,到底是为什么啊?!”

江户川柯南蹙紧了眉头,怄气地鼓着腮帮子说道,“我倒是不懂事科学家的执念还是什么的,不过有必要把自己的身体也赔上去吗……”

“科学家的执念?”阿笠博士摸了摸胡子,“你是这么看的吗?”

“还是说……”江户川柯南迟疑了片刻,声势变弱了几分,“就那么想变回那个叫做宫野志保的女人吗?”

阿笠博士顿了顿,笑呵呵地开口道:“柯南你,难道是在担心这点吗?”

“哈?”他歪了歪头。

“你在担心哀君变回一个你不认识的陌生冷淡女人,失去至今为止构建的关系吗?”

江户川柯南愣了愣,随即翻了个白眼:“笨蛋,怎么可能嘛!”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嘛,可能会稍微、稍微有一点担心吧,因为想来我根本不认识那个叫宫野志保的女人,除了她的姐姐和那个组织以外,对她所知甚少,如果灰原是为了变回她而拼命努力的话,我也不知道那个理由是什么……”

他哼着鼻子,发出一声嗤笑:“但是,冷静下来想想的话——那家伙不管怎么样都是那家伙吧,那个一脸冷淡的哈欠女,我可不认为身体或者身份的改变就能置换她的本质。”说着说着,他也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所以说,这方面的担心也太多余了。”

“嗯哼哼……讲得很不错嘛。”阿笠博士满意地笑了笑,“好,老夫就当你是通过了青梅竹马理解性测试的第一关,告诉你一件事吧。”

“有要说的话就别卖关子了吧博士——”

 

“咳咳,听好了,哀君她啊,可没有变回去的意思呢。”

 

 

“……欸?”江户川柯南愣住了。

阿笠博士走到了少女的床边,摇了摇手指:“因为老夫也些点担心啊,如果她变回原来的姿态,也许就不能借住在我那边了,于是有一次问了问她。”

“不过,她却说,反正宫野志保是孤身一人,家人都去世了,组织也背叛了,根本没有回去的地方。反倒是灰原哀拥有亲情、友情和容身之地,就这样继续下去也还不错吧。”

“那么……”江户川柯南刚想说点什么,阿笠博士却打断他继续说了下去:“至于科学家的执念?或许是存在的吧,不过应该并没有到那种程度才对。”

阿笠博士似乎陷入了回忆,不自觉地露出微笑道:“你们国中的时候,我还偶尔看见她会翻阅时尚杂志,露出很向往的样子……我感觉,她也是有很多研究解药以外想去做的事情吧。不只是娱乐方面,就连科研方面,她在翻阅科学杂志的时候,也会偶尔注目很久某些新颖的领域、或者是新奇的观点。毫无疑问,她在广阔的领域都是拥有兴趣的。”

“那……”江户川柯南有些焦急地上前一步,“那到底是为什么啊!是什么还让她在都已经过去十年的今天、在现在还如此执着于研制解药呢?”

 

“已经提示到这一步了,还是猜不出来吗?真是青梅竹马失格了啊。”

老人叫慈爱的双眼紧紧注视着他,与少女共同生活过十年的他,以权威的语气,突兀喊出某个被封存已久的称呼:

“——当然是为了你啊,新一。”

 

 

“……哈?”

 

江户川柯南愣愣地将视线投向仍在昏睡中的少女,她不断喘息着,额顶布满了晶莹汗珠,仿佛还在与什么激烈战斗着。让她如此执拗,不顾一切坚持的……是我?!

“不,可是,我可是很早就跟她说了,不用为了我研制解药了啊——我早就已经放弃工藤新一的身份了啊!”

“真的吗?”

这位从小陪伴着他的邻居,正一动不动凝望着他,眸底拥有着仿佛看破了一切般的从容,他捋了捋胡子:“你真的已经对工藤新一完全没有留恋了吗?”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这是当然了,博士,我都说了我已经放弃变回去了!”

“放弃,或许不是那么简单能做到的事情哦。”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博士转向窗外的眸光变得有些温柔,仿佛蒙上了一层金色的闪光:“哀君她啊,可是十分敏锐的呢……在她告诉我之前,老夫也不知道,在我注视银杏的时候,会露出那种眼神吧……”

“……博士?”江户川柯南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这位博学的老人,又将专注的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带着几分宣告般的确信和深沉意味低语道:“柯南你一定也是没看到过吧……”

 

“——在你注视兰君的时候,时至今日也经常露出的那种眼神。”

 

 

 

“什么眼神不眼神的啊,博士也开始学会故弄玄虚了吗,简直跟那个家伙一样啊……”

迷茫又不满地小声嘀咕着,江户川柯南和十年来的每一天一样,将滑板竖起抱在怀中后,小跑着步上咖啡厅旁狭窄的楼梯,推开了毛利侦探事务所的大门。

“哟,听说你今天没去上课,小鬼头?”

一头染成金色的短发精细向后梳着,在名贵的耳饰和项链的修饰下,精致灵巧的妆容被衬出几分妩媚和优雅。铃木园子轻巧勾起着唇角,端庄地坐在熟悉的沙发上。

江户川柯南不满地横着眼宣称:“我已经高二了,园子姐姐。”

“嘻嘻,对大姐姐我来说还完全是个小鬼头吗。”铃木园子撩了撩廓发,得意洋洋地说道。

真是的,这个女人,不就是稍微年长了几岁吗,干嘛这么得意嘛……

像是附和他心底的抱怨一般,一道温柔的熟悉声线穿至耳侧:

“是呢园子,柯南君现在已经是了不起的大人了吗。”

黑色的披肩长发温顺而下,柔和的眉眼中潜藏着岁月的痕迹,变得更为细长的双眸微微眯着,唇瓣被浅粉的口红完好勾勒。毛利兰偏了偏头,亲近地朝他问道,

“比起这个,小哀怎么样了?没什么事吧……”

江户川柯南一转态度,瞬间将双臂抱在脑后,扯出一个开朗的笑容:“嗯,没什么大碍,我回来拿一下作业本而已,兰姐姐你们聊!”

他的目光定格在熟悉二人身侧的短发成年女性身上,那似乎是她们在酒会上新交的朋友,自己也只见过几次而已,她带着些许探究的意味望了这个有名的高中生一眼,又和兰与园子继续了之前的话题:“话说回来,两位真是关系好呢。”

江户川柯南在桌子边俯下身,一边翻找着课本中夹杂的作业本,一边以余光打探着成人女性三人组,只见铃木园子一把揽住了毛利兰的肩头,亲亲热热地说:“那是当然的,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呢!”

 

 

青梅竹马、吗……

 

他指尖的动作停滞了半秒。

以前要是说起青梅竹马的话,园子一定还会加一句“还有新一君”的吧——这样的念头忽然冒了出来。

在数十年内,一直以这个词与那两个人相连着、一直被相提并论的他,似乎是失去了一份容身之地般,有莫名的不甘像是竹笋一般升起了,他微微蹙起了眉尖,视线不知不觉间飘到了正微笑着轻轻点头的毛利兰身上。

 

 

“咔擦!”

 

在那道声音划过耳际时,江户川柯南立刻敏锐又迅速地回首望向声音的来源。被那过于犀利清明的视线紧紧注视,成年女子端起相机的手也不由得轻轻一抖,她连忙略显慌张地解释道:

“啊,抱歉,未经允许地做出这种事……是因为我最近加入了一个摄影同好会,这周的主题是捕捉周身感觉有趣的瞬间,不知不觉已经养成看到了好的构图就忍不住拍下的习惯了。”

“不不,没关系的哦。”江户川柯南的脸上立刻褪去了严肃,切换成一个爽朗的笑容。

“真是的,你也做得太认真了……”毛利兰跟她互相调笑着,铃木园子还摊了摊手,“没事没事,那个小鬼被拍一拍也不会有什么损失的啦……”

女性似乎还是有些在意,这时相机刚好吐出一张拍好的彩印照片,她便取下那张照片,伸手递给了江户川柯南:“如果介意的话,就请你收下这张照片吧。”

伸出手接触到照片的江户川柯南,刚想向前推辞掉,捕捉到照片内容的黑色瞳孔猛地一震,他霎然失了语,在不知不觉间,便已将照片紧紧攥在手中。

他将照片放近到眼前,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双眸。

那位女性似乎接到了一个电话,她向兰和园子打过招呼,问候着自己的同时推门而出离开了。

他却对这一切充耳不闻,依旧浑然不觉地盯着那张照片。思绪仿佛被带到了另一个世界,他徘徊沉溺在照片上自己双眼的颜色之中,微张的唇轻轻颤抖着。

成像效果不算太好的照片上,望向前方的少年深沉复杂的眸底是一片静谧的蓝,混杂着些许反光的白,和白光深处的蒙上的浅浅灰影而已,像是海洋中漂泊的一片寻觅港湾孤帆。

任谁都本不该从中看出更多的东西。

可他却看见了、他终于来到了她一直所见的景象中,他看见,那一刻,在自己眸底倒映的是……

 

——工藤新一。

 

 

镜花水月之中,他望见一位被岁月培养得面相成熟的侦探,自然而然地坐在毛利兰和铃木园子的身侧,紧紧握住青梅竹马爱人的手,或许相互的无名指上还嵌着银白戒指。那个本该存在、在他年轻时从来理所当然认为应该存在、现在却不存在于世界任何一处的——虚妄的身影。

 

原来就是、这种眼神吗……

 

 

——灰原一直感受到的、注视着的,是这样不成器的我来着吗?

 

他回忆起与她每一次的争执、每一次的讨论。

她不辞辛苦坚持了十年的研究,在他每一次问起理由的时候,都是这么一边冷淡答着“不关你的事吧”,而一边注视着这一面的自己来着吗?

连周围人的大声呼叫都充耳不闻,江户川柯南眼镜背后的冰蓝双眸,在漫长的时间内始终一动不动地凝望着那张照片,直到感觉视线边缘仿佛变得稍许模糊了起来,他紧紧咬着嘴唇,力度大到令牙尖所触的唇瓣都开始微微渗血,然后那被自己欺瞒已久、否认已久、压抑在心底已久,积累为火药的某份心情终于一口气爆发开来,轰轰烈烈地掀开了天顶——

 

 

 

——怎么可能没有留恋啊,可恶!!

 

 

工藤新一。

不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而是被父母精心选择、寄托了美好寓意的这个名字。

从幼时就一帆风顺,和青梅竹马的少女相伴共同长大,希冀着终有一天在圣洁的仪式上掀开她的头纱,一起构筑一个美好而温馨的家庭;同时,以这个名字作为侦探大展风采,让所有人都知道身为儿子的自己也不会输给父亲……

这般自幼以来的目标和坚信,在十七岁那年,因为一场意外而彻底破碎。

 

 

自己的人生,怎么可能简单舍弃得了。

 

就算表层意识已经做下了决定,眷念却始终潜藏在心底,总会时不时找机会冒个尖。在兰和园子升入大学时、在兰和园子开始工作时、在兰和新出老师走的越来越近时……在意识到他的身高终于追过了她、却离她越来越远了的每一个瞬间…………

 

曾经“工藤新一”所拥有的一切,都离他而去了。

——包括那位青梅竹马的少女。

 

 

很痛、

很痛啊……

过去了十年,也依旧没能消除的痛楚,如今还时常在暗中作祟着。而一经察觉便如洪水般猛烈的倾泻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右手五指不知不觉按上了心口,帝丹的蓝色西服被攥到扭曲变形,仿佛要将它扣出五个血洞般紧揪着,他大口大口喘着气,痉挛的双腿在不自觉后退。

 

他的脑海中突然撞上了许多纷杂凌乱的片段,一会是樱花班内他与兰和园子在一同吵闹,一会是少年侦探团的成员以他为中心解决着事件、一会是国中的他和兰在夕阳下不言不语而彼此心系的同行,一会是他和灰原哀搀扶着彼此踉跄从组织最后根据地的废墟步向FBI的货车、一会是他在伦敦呈表心意拉住了兰的手、一会是为地下室趴在桌上浅眠的灰原哀披上白大褂,一会是他推入空手道部的门微笑看着威风凛凛演武的兰、一会是他推入侦探Club的门看见灰原哀神色冷淡阅读着医学书籍……

它们彼此尖锐地冲突、相撞,天翻地覆胡搅着,他仿佛立于分叉口看着两次人生迥异的轨迹,被迎面撞来的碎片的激突撞得粉身碎骨,眼镜滑落入深不见底的空洞,千般的情绪在胸口纠着发烫,令他感到头痛欲裂。

 

在天旋地转的混沌中,他模模糊糊地思考着。

难道说,那家伙不愿和我的关系被称作青梅竹马,也是为了照顾我的心情、不让我感受到这种熟悉的称谓后指向的对象被替换的落差感吗?

……可是、啊咧?

他忽然想到。

就算如此,在与步美、元太、光彦……还有,灰原那家伙之间的关系被称作青梅竹马时,令自己觉得别扭之类的——似乎一次也没有过啊?

 

 

就正当将江户川柯南还在混乱思考揣度着其中种种时……

那句问话突然撞入耳侧。

“啊啊,算了,先不管那个嚣张的小鬼是怎么了,反正估计是些无聊的高中生恋爱烦恼吧……比起这个,兰,你对新出老师的再次求婚到底怎么想的,是时候做出回复了吧?”

江户川柯南猛地抬起了头。

毛利兰迟疑地挽起了耳边的碎发,她交叉握紧的双手猛地攥了一下,青紫色的眸底似乎有水光轻涟着,她落于地面的目光颤抖了数下,最终才仿佛是下定了决心般敛紧了眉关,微颤的清丽语调仿佛寄托着最后的希望和念想:


“……果然,我还是对新一…………”

 

 

听吧。

——这现在依旧如鼓似雷锤动的心跳,不就是这份留恋最好的证据吗?

 

江户川柯南埋着头,狠掐着照片将其蹂躏成团攥在拳心。

结果、他也还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天旋地转的视野中,捏紧了双拳摇晃地朝前迈出一步,然后听见自己带着轻磁的低沉声线清晰掷于地面:

 
“兰——”

 

 

这一声穿越了时空,仿佛与十年前游乐园内的呼喊重叠。

 

 

 

茶发少女的意识游离于混沌的边界,连最后理性都在迷宫中沉沦,像是铅水被注入身体那般,冰冷的触觉吞噬着四肢百骸,但血液又仿佛在燃烧着般强烈发烫着,相异的触感几乎要从内部将身体撕裂开来。意识稍微清醒之时,只感觉满头的冷汗沿着发丝蜿蜒而下。

 

 

像是从天边传来般,模糊不清的对话映入耳畔:


“你和患者是什么关系?”

“同班同学的朋友。”

“嗯?仅仅是这样吗?”

“啊……是陪伴我很久的、很重要的朋友。”

“青梅竹马吗?”

“嘛,大概就是那种感觉吧。”

 

她最后的意识紧紧抓住那正在不断远去的声音,像是一根浮于水面的稻草,在她将要抓住之时直直穿刺了心脏。她在识海中奋力挣扎着,红肿嘶哑的声带想要声嘶力竭地呼喊出口: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那个称谓,不是属于我的啊!

 

已经夺走得够多了。

已经从她那里夺走的够多了、已经让她流过够多的眼泪了,不要让我连这个都夺走,不要、不要、不要、不行……——还回去啊、得快点还回去才行!

 

这是你欠下的债,必须由你来偿还。

她咬牙切齿地对自己嘶吼道。

所以、要快点,再快一点,去研究出解药——

趁一切还来得及之前……

 

——去把“工藤新一”好好地还给她、还给他们啊!

 

 

似有依稀咸辣泪水自眼角无法控制地浸出,焦灼在视网膜顶端燃烧起舞,刺痛立刻传至了全身上下,她的意识杵逆着河流,迎面万千荆棘的利刺,不顾浑身狼狈地前行着。

 

快点、快点,已经没有时间磨磨蹭蹭了。

每当江户川柯南愈发接近工藤新一的痕迹,她便愈发地焦急,或许是心底某处也隐隐感觉到,在他彻底追上了曾经的他之后,大概一切都会来不及了,两条道路将会彻底分崩离析,所以、现在必须,快点……


——站起来啊!!

 

 

 

纤细的双手紧攥着洁白被单、猛张的薄唇大口大口喘息着。

灰原哀倏然睁开了双眼。

 

 

 

 

Between the lines. 2

 

 

 

千野翻阅着资料的手不断停顿,神情中写满了不可思议,她用指尖轻轻转动着圆珠笔,来回核对确认资料的无误。

——灰原哀,女,17岁,帝丹高中高二B班学生。

与她意料的不同,这个上课公然开小差、新学期第二天就请假的女生,成绩却与课堂表现相反,在各科都是A*的顶尖成绩,尤其是她任教的化学,几乎是次次都拿了满分。

但如果去翻阅教师评语那一栏,又会发现她在课堂上的我行我素也并不是第一天了。相反,从国中开始就有多次老师对此表示不满。

“课堂每日都敷衍了事,也能取得这样的高分。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天才吗……”

她一手托腮,一手翻看着她唯一一次化学没有满分考试的试卷复印件,错的唯一一道题相当简单,怎么都像是为了不过于显眼而故意为之,但倘若如此,只错一题的伪装可有些显得半吊子了。

千野举起那张复印件,对着阳光下,仔细端详着,喃喃念出了秀丽笔记书写的答案:

“取代反应……”

 

 

错得如此离谱。

 

“正确答案是——加成反应。”

 

 

 

 

Chapter.3

 

 

 

浸满汗珠的手勉强攀上了栏杆,却忽然被一只温柔的大手被握住。那只手一点一点掰开了她的指尖,然后将她使劲地按回床上,她立刻慌张地试图挣脱,接着被握紧的手上加重了几分力道,她对上了一双带着无奈的熟悉眸眼:

“笨蛋,这么快就醒过来了,你又在勉强自己了吧。”

灰原哀望着那具熟悉的黑框眼镜,怔怔地呼唤出声:“工藤君。”

“是。”他顺手将她的手塞回被单内。

灰原哀只好老实地倒回床上,她瞥了一眼还在滴答下落的点滴,又冲他轻声说:“休息到明天应该就差不多了,先提前去帮我办出院手续吧。”

江户川柯南坐在原位,半点动的意思也没有,只是抓着她床边的护栏:“医生说你最好留院观察几天。”

“我就是医生。”她坚持道,“我最清楚我的身体状况,休息到明天就已经够了。”

“知道的话就别这么乱来啊,都把自己搞进了医院,还叫我怎么相信你?”江户川柯南的语气中带上了些许怒意,“这是父母给予你的重要的身体吧,别肆意妄为啊。”

灰原哀闷声回道:“还真是道貌岸然的正论呢,可惜,他们倒是不怎么珍惜自己,所以现在也没法找我算账了。”

他无奈地问:“这么着急回去,又是想快点研制解药吗?”

她叹了一口气,在被子中蜷缩起身体:“你又有意见了吗?”

 

 

“不,这次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似乎感受到些许凝重的气息,灰原哀顿了顿,将被子拉下一角侧过身子,斜眸向后望去。

仿佛是终于挣脱了束缚已久的枷锁一般,只见江户川柯南微微眯起了眼睛,在西斜阳光的照耀下,他露出了一个释然而又痛快的笑容:


“就算你研究出了解药,我也已经不打算变回工藤新一了哦。”

 

 

“……你说什么?”灰原哀愣住了。

“所以说,就是这样。”江户川柯南以不容置疑的语调甩下通知。

“兰那边,我也经和她说清楚了。”

“什么……意思?”她的声线微颤着,眸中鱼跃着惊惶。

 

“——我已经告诉她,工藤新一不会回来了。”

 

 

 

数小时前。

 

 

“兰——”

“……姐姐。”

 

他只隔了半秒,便用一如既往的语气唤出了熟悉的称呼。

“柯……南君?”

平时粗枝大叶的毛利兰,在关键的地方心思却格外细腻,察觉到异样的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动不动认真注视着这个已经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少年。

 

“——我觉得,新一哥哥大概已经不会再回来了哦。”

江户川柯南埋着头,犹疑的语调在叙述中变得逐渐坚定。

“兰姐姐你,还是不要等他了吧……”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加重了数分,以泄愤般的意味低吼道,“那种白白浪费了你十年青春的男人,也不值得你再等了!”

出口的话语像是一把倒转的匕首,刺入了自己的胸膛,那滚烫翻涌的强烈愧意几乎要灼伤他的喉管,心音在熔岩中苦苦挣扎,击上地表的缝隙喷涌而出。

“是、是啊!”似乎是有些惊讶于向来与新一亲近的柯南会说出这种话,铃木园子先是愣了数秒,随即便高声附和道,“你这个小鬼头,还是偶尔会说点好话嘛……那种不守信的家伙,兰你还是忘了他吧!”

 

毛利兰没有回铃木园子的话。

她只是在原地呆呆地盯了江户川柯南数秒,然后在铃木园子“怎么了,兰?”的不解呼唤中,她推着沙发缓缓站起身,花了很长时间将腰板挺直,然后走到了江户川柯南的面前,轻轻捧起他的脸,一动不动注视着他眼镜后的那双海蓝色眼睛,出口的话语仿佛轻盈如羽毛,却又仿佛万分沉重:

“真的吗……?”

“你真的是这么认为的吗,柯南君?”

 

 

他怔怔看着眼前被放大数倍的蓝紫色双眸,那双光涟涟的眸底仿佛掺杂着些许哀怜和祈求,令他的心头猛地为之一颤。他从她眼中看到了自己镜片的反光,然后从那深处隐约瞥见了一道人影,一道与方才照片中自己眸底同样的人影。那个身影将所有光芒都汇集于一身,或许代表着她的梦与希望,她的救赎与信仰。

 

江户川柯南艰难地张开了唇,他感觉舌头仿佛有千斤那般重。

即使如此,他还是品尝着这份仿佛要将舌尖麻痹般的苦涩,毅然以词句为刃,一刀斩断心底曾最为重要的那条红线:


“嗯,我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说兰姐姐,你就接受新出老师的求婚吧……是时候忘掉新一哥哥、去开启一段新的旅途了。”

 

 

毛利兰捧着他的脸。

她仔细凝望着他,她用目光仔细临摹着他的每一处眉眼,又仿佛在透过他看着更远什么地方。她那冰凉而又修长的触及到了他的镜框,轻轻拉拽勾着,却没有施加力度。在江户川柯南如雷的心跳声中,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般的对视后,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轻轻放下了双手。然后,眯起月牙般的眸眼露出一个温柔缱绻的微笑:

“我知道了,就这么做好了。”

 

 

“等、等等兰?!”

虽然一直有劝说好友,不过铃木园子没预料到她突然就这么干脆地做出了决定,她的目光在柯南和兰之间周转着,有些不明所以。

毛利兰依然望着戴眼镜的男孩,轻笑着说:“我稍后就去联络新出老师,告诉他我的决定……那么,柯南君也快些出门吧,小哀这个时候一定很需要你呢!”

“啊,嗯……”江户川柯南抿了抿唇,拿起桌上的作业本,走向门口的步伐显得缓慢到蹊跷,在打开门之后,他还转身向后望了一眼,小声告别道:

“那,我走了哦,兰姐姐。”

 

曾经是他青梅竹马和梦中情人的那个人,此刻也一如二十三年前那般温柔地微笑着、无声包容着他的一切。她将双手背在了身后,挺起胸膛笑着朗声告别道:

 


“一路顺风,路上小心。”

 

 

 

“那之后,我又以工藤新一的身份给她打了电话,告诉她我在海外和父母定居,不会回去了……”江户川柯南平静地平铺直述道,“她也有所预感的样子,并没有怪罪我什么,而是似乎心情愉快地祝我在那边顺利了。”

灰原哀早已掀开被子立直了上半身,她睁大了眼睛,失声道:“你擅自做什么……”

“啊,是我擅自做的。”江户川柯南打断了她,“不过说到底,这本该就是我自己的事吧,怎么决定都是我自己的事才对。”

“自己的事?”灰原哀蹙紧了眉,湖蓝色的眸底浮现出毫不掩饰的愠怒,“那么……白白等待了你十年的她又怎么说呢!”

“……这是我的错。”江户川柯南的眉关轻微一抖,“我没有意识到自己心底抱有期待的期待,在让她背负得越来越沉重的同时、还潜意识想着为名为工藤新一的自己留存一丝生机的余地,迟迟不把话说绝,而是搁置她的心情过了这么多年……”

灰原哀蹙紧眉头呵斥道:“正因如此、才要等变回去之后,好好地补偿她,让她幸福才——”

“灰原。”

她一愣,暗光下那双海蓝色的眸眼认真地盯着她,像是一道光直射入心底,

“像你这样敏锐的家伙,应该早就察觉到了吧。现在,就算是我变回去了……”

他一字一顿、像是要戳入自己心底那般,坚决地说道,

 

“工藤新一和毛利兰的故事,也已经注定无法迎来美好结局了。”

 

 

灰原哀咬紧了嘴唇。

江户川柯南耸肩一笑,他望向窗外轻声道:“兰早就已经从心底接受了新出老师了,而他其实是一个比工藤新一更适合她的男人。不会让她担心受怕、和她有共同话题、可以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兰早已不再发自内心等待着我回来了,那只是一份太长时间所压抑攥紧的尖锐执念,不、仅仅是偏执而已。”

 

——对,就和我跟你一样。

他苦笑着想道。

 

 

茶发掩盖住了灰原哀的表情,他只能瞥见那垂发下削弱的肩头在轻轻颤抖。

下一秒灰原哀猛地昂起了头,紧紧揪住了他的领口、将他的衬衫下拽,碰一声剧烈撞上了他的额头。她咬着牙关,自牙缝中逼出愤然低吼:

“这些事情……这些都不是放弃的理由吧!我所认识的那个工藤新一,就算是路有多难、障碍有多少,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就绝不会放弃,就算是狼狈不堪浑身污泥,也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开辟一条道路……既然你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心意、你终于正视了你无法对过往身份的留恋,那就该赶紧去往那个方向努力才对吧!”

“或许吧……”江户川柯南的眼镜因撞击的颤动滑到了鼻尖,那架眼镜背后的蓝色双眸却依旧无比平静,“但是,我不是工藤新一。”

“……你是的,工藤君。”她将全身的重量压在双手之上,缓缓垂下了头,将额角抵上他厚实的胸口,嘶哑地叫喊道,“……我知道你是…………”

“呐、灰原。”

江户川柯南注视着她头顶的发旋,低声开口道,

“是不是有点太不公平了?”

“……你说什么?”

良久,上面再没有传来动静。

灰原哀迟疑地、缓慢地微微抬起头,撞入了那片静谧的蓝色海洋。

一瞬,天旋地转。

她的视线仿佛穿越过了无数的时空,在记忆的海洋内遨游。穿过两人一起上下学的每天日常,穿过他每一次问候自己饮食情况的关心,穿过两人比肩对决组织的会议,穿过那些课间只有彼此了然的细碎低语,穿过一个又一个案件默契的冒险和胜利,来到了某个平淡的清晨……

她一身红衣,娇小身躯的低矮视线令每一个动作都充斥了无比的不安,反复压抑着窒息感,跟在老师身后走入了教室的门,她以探究的目光望向教室内部。然后,像是一道明光劈开了整个漆黑夜空,后排座位的重重交叠身影中,他被一瞬烙入了眼底深处。同样矮小的身子,黑框眼镜后那点缀着智慧光芒的海蓝眸底、却潜藏着和自己一样的孤独与不安定。于是她浅浅勾起唇尾,又很快收敛佯装无事地径直迈步向他的方向走去。

定格于记忆中的一幕时隔十年再度被唤醒。

她怔怔弥留于那片深蓝的海浪中,从镜面反射中望见了一个诧异睁大双眼的自己。

矮小的身影旋转着穿过无数的记忆碎片来到她身边,再度舒展开来的面孔更为成熟,带着少年的清爽气息,便是眼前每日凝视的身影。

鼻尖触及的是一如既往的黑框眼镜,冰凉温度带来无比安心的触感……

 

——江户川柯南?

 

 

“你只看见我对工藤新一的留恋,却未正视我对江户川柯南的感受啊。”

 

他以略显气恼的语气低诉道。

又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十年了啊,自我们相遇开始……真是的,这简直是青梅竹马了嘛。”

 

 

十年。

 

 

江户川柯南。

虽然是情急之下想出的名字,却是他最爱的推理小说家们的名字组合。

使用这个名字是从在游乐园被打晕那天开始,可他认为真正为这个名字赋予了意义和存在理由的是与她相遇的那天,他遇见世界唯一和自己同样遭遇的命运共同体,然后他们立下携手的契约共同前行。

那之后,跟少年侦探团童趣但纯真快乐的冒险、结识了愿对身为小孩子的他也另眼相待的FBI们、和兰发展出姐弟一般互相信任的亲情、向她索取着解药互相拌嘴和互相袒护……

从十年前的一场邂逅开始,这一切也都是他自己所走出的人生,他从来都以此为傲。目前身处高二、认真考虑着将来出路的他,早就准备好以这个名字迎接每个新一天了。

 


“——事到如今,我对江户川柯南的留恋,早就不输给工藤新一了。”

 

 

铿然有力的话语掷于耳畔。

“知道了吗,就算是你现在研究出了解药,也只是让我徒增烦恼而已。”

江户川柯南用指尖轻轻卷着灰原哀的茶发,柔软的发丝与食指纠缠在了一起,轻声吐出的苦楚话语带着些许微涩的气息:

“让我拥有一份这么精彩的人生,反而要感谢你呢……”

 

“所以说,够了。已经够了啊,灰原。”

 

 

其实啊,你不至于看不懂吧。

 

她从他紧逼的眸底看出了这般探寻的意思。

是啊……

她的指尖从他领口脱力滑落。

我只是沉浸在自己的负罪感之中,一直不愿去正视、一直视而不见,卑劣地想要爬上道德之线假装正义,不断逃避的同时,还以他作为高尚的借口。

真是狼狈啊。

 

 

少年毫不留情地刨开了她的舒适区,他的话语几乎要将她长久以来的固执彻底打垮,令她触动不已。可是,她却还是没有办法这样简单接受下来。或许真的是太久争执所带来的习惯,心中的某处还微妙酸胀着,无法言明的情绪百味杂陈地涌了上来。

唇瓣无法抑制地微张着,收紧指尖竭力抑制着身体的颤抖,鼻尖已经不自觉变得酸涩发红,她不由得在心底咒骂着身体的不争气。

像是被小鹿践踏过我的草坪,她心乱如麻,而在从一段乱麻之中努力找回自己的理智之前,失了平衡的空虚表层意识闹别扭般纠了起来。她扭过头,眉尖带着恼意竖起:“归根结底,你还是根本不相信我能顺利研制出解药吧……”

“怎么又转到这个话题来了啊……” 

“就算是很难的取舍,你不至于连选择权也不想要吧。”灰原哀不顾他的反应,钻牛角尖地抓紧被单自顾自说了下去,“说到底,你还是认定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还未说完,额间就传来一整轻痛。

她捂住额头,只见表情冷淡的少年给了她一个暴栗,还露出半月眼拖长音调说道:“笨蛋——我要是连你也不相信,还有谁能相信啊。”

江户川柯南一转神色,认真地凝视着她,缓声说道:“灰原,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家伙之一。”

“你说会做成的事情,我相信你一定没问题,只要你认真去做,在未来的某一天就一定能拿出成功。”他顿了顿,轻轻搭上了她的手,“但是,如果只看得见这一件事,花费数十年的功夫只做这一件事,那对你这样的家伙来说也太划不来了吧。”

“你拥有着独一无二的才能,如果不是被这件事给束缚,你一定立刻就能做出相当了不起的人,做出很厉害的东西来的。”

“说不定有一天,当你走过了足够的路,积累了不同方面足够的经验,再回头来看现在这个问题,就能一下子迎刃而解了呢。”他笑道,“一直只注视着一个方向可是很难前进的吧。”

他的指尖传来了无法抵抗的温热,燃起火苗驱散了孤冷的寒意,令她的侧颊开始微微发红。

他眸底无与伦比的专注与坚信又像是一片浸入皮肤的雪,令所有焦躁与虚热平复下来。

“你拥有很强大的羽翼,本应能够去向任何方向,却被我给束缚在了地面,我可不会因此觉得开心。要说的话,我更希望能成为让你在心无旁骛自由翱翔的同时,能够随时停下栖息的树枝。”江户川柯南自嘲般轻笑着,缓慢扣紧了指尖,“所以,灰原……”

 

“——挣脱开这个笼子,去自由地飞吧!”

 

 

指尖传来的温度几乎要将皮肤灼穿。

他嘴角的笑意耀眼到让一切都为之失色。

灰原哀认命地轻阖上双眼、

……不对啊,要说的话,你可是——天空啊。

 

于是白色的羽翼终于伸张开了宽阔的骨骼,带着挥散而下的光羽无限制舒展开来,将所有的铁荆一扫而破,有力地在苍穹中随心所欲舒展开来,掀起令世界都为之颤动的巨大尘浪。

 

 

“综上所述——”

 

“你就放弃工藤新一吧。”

他没有半分商量的意思、以独裁的语气命令道。

 

“不过,作为交换……”

 

 

 “——我把江户川柯南送给你,怎么样?”

 

 

少年微微眯起了眸眼,愉悦地轻笑了起来:

 

“不想要吗?”

 

 

被纤长睫毛所覆盖的蔚蓝双眸,像是无数的石子被一齐投入般剧烈震荡着,过于磅礴的感情几乎要将她压垮。她用双手捂着张大的唇,将略带颤抖得呜咽音死死藏了回去。又抬起了头拼命想要掩盖视野的模糊和眼角的湿润。

——想要啊,当然想要。

内心最深处的柔软在叫嚣着舞动,呼喊着潜藏于心底的愿望。在她一次一次告诉自己要还回去、在她一次一次为了挽回工藤新一而苦苦努力的时候,心中总有某处在悄然作祟。她其实想要紧紧抓住江户川君的衣角,就这样和他以同等的身姿一直走下去的。

每次每次、拼命将这种潜藏的心思压抑了回去。

但是,内心某处还是一直渴求着,正因如此,她或许其实一直在暗中不断地发起进攻、不断地想要从他身上索取着多余的温暖,想要和他去组成一个完整安定的整体。

他现在所下的决定、所形成的新的姿态,一定少不了因为她暗地里拼命进攻的结果吧。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愉悦的音调压抑不住地从嘴角不断溢了出去,然后将那清铃般的脆响渲染至了整个空间。她的身体剧烈前后颤抖着,在久违地放声大笑之中,将顺着指尖滑落的两滴泪水偷偷藏入了掌心。

半晌,她将被发丝和手掌掩盖的面部轻轻抬起。

一如既往的蔚蓝双眼,除了眼角难以察觉地微微发红没有任何变化,而语气也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淡,甚至带着几分戏谑意味:

“啊啦,既然大侦探如此盛情……”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吧。”

 

 

他笑了起来,带着满脸的志在意满,朝着她伸出了右手:

“欢迎回来,灰原。”

灰原哀优雅地勾起唇角,轻轻将左手搭了上去:

“那么,再次请多指教了,工藤君。”

江户川柯南略微一愣,摸了摸头:“嘛,那种已经死掉的家伙的名字就不用叫了。”

“可是,工藤君就是工藤君啊。”她轻描淡写地说道。

少年他突然想起了刚上初中那年,当他那次对博士和她一起说道,“为了稳妥,今后私下也叫我柯南好了”,的时候,博士倒是很快应了下来,可是这家伙一到两人独处的时候,还依旧一口一个“工藤君”,在他反复提起的时候,还一脸没事人一般说道“有什么问题吗?工藤君”,“是吗?工藤君”,“好的,工藤君”之类的话,令他感到十分无奈……

现在想来,这个称呼或许也是她一直警示自己的做法。

但是,现在已经不需要了吧。

“工藤新一这个人,已经哪里都不在了。”他听见自己这么说道。

少女微笑着凝视着他,指尖微微收缩,坚实的温度从相连的掌心传来:“他就在这里啊。”

“所以说,在这里的我是江户川柯南。现在是,今后也只会是。”他略带迟疑地说道。

茶发的少女再度笑了起来,带着几分轻然嘲意:

 

“什么工藤不工藤,江户川不江户川的,你就是你啊。”

 

 

他愣住了。

视野上方的睫毛微微颤抖着,有某种温热的情绪从心口一齐涌了上来,肌肤像是被烧烫了、鼻尖有些发涩,他在少女有些失色的神态中一把紧紧捏住了她的手,将那份灼热拉至了自己的胸口,有些别扭地死死纠住扭着握紧了,然后他长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有些发颤的低哑声线却带着些许释然的意味:

“啊,是啊。”

他终于明白过来。

身为江户川柯南的他,却一直留恋着、希冀着工藤新一,在心底保存着身为工藤新一的所有片段,同时拥有着两份迥然不同人生的他,至今为止的数年都没有失衡地、以他本该有的模样活了下去,这一定是因为这个少女一直注视着全部的他、完整的他,一直待在他身边,呼唤着他“工藤君”,理解着他的全部,给予他一片可以全然放下心的自由天地的原因吧。

为什么,刚才还认为自己是给予的一方呢。

他苦笑着狠狠嘲讽了自己的愚蠢。

明明至今为止,是他从她那里得到了太多才对。

他忽然想起了那日旁听到的女生们的聊天。

“知晓最狼狈的彼此、无论何时都是彼此坚实的后盾、互相理解、互相扶持吗……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你才是对我来说最符合‘青梅竹马’这个词的人啊。”

江户川柯南翕动着薄唇,时隔一天半对那段相谈吐露出发自内心的感言。

 

 

“那么,”

相握的手十指相扣着,

 

“一起走吧。”

 

 

娇小的男孩女孩站在道路的分叉口,冲着曾经的自己轻快地挥了挥手。

 

 

 

 

Epilogue.

 

 

 

以抑扬顿挫的语调清晰读出题目,千野犀利的眼神再度扫射了全班,定格在了后排的某位少女身上,她轻勾唇角,从容不迫地点道:

“香取同学,你来回答一下吧。”

她的自信来源于仅用两晚记住了所有学生的名字对应的脸脸,她想这下便不会出现第一堂课的情况了。

香取望向前方两位同学的探寻视线顿时慌张地一摇,她赶忙站了起来,中途还不慎撞掉了旁边同桌的笔袋,她只好一边道着歉一边俯身拣起笔袋。不过,这个意外之举倒是给了她多几秒的喘息时间,她紧张地扫了一眼黑板上的题目,大脑飞速运作着,吞咽了一口唾液,最终略带迟疑地回答道:“亲电加成反应?”

“真遗憾,还算接近吧。”千野悠然抚过桌面,寻找着下一个目标,目光却在扫过窗边时骤然凝结。

只见窗外阳光斜射之下一片清明照射之处,茶发的少女和戴眼镜的少年都毫不掩饰垂着脑袋,两只肩膀相触,两颗脑袋互相倚靠在了一起,似乎同时陷入了浅眠,均匀的温热呼吸在极近距离交替着。

这实在是太明目张胆了,简直妄视教师的存在。千野感到些许恼怒从心底升上,她有些掩盖不住语气中的些许冷意地,眯起眸眼点道:“就请那边靠窗座位的同学回答一下吧。”

和第一堂课一样的点名方式,不过,这次是谁都一样了。她心情愉悦地想着。

然而,再次出乎千野的预料,就在全班同学都正要扭过头望来的时候,两个人却竟然莫名自觉地从浅眠中转醒过来。他们先后抬起了头轻打了个哈欠,然后在同时望向黑板的半秒内,就带着尚泛着水汽的朦胧的双眼,异口同声地轻吐出一个答案:


“——亲核加成反应。”

 

 

 

江户川柯南站在扳道的最上方,注视着数不清的樱粉花瓣随风飘落而下。

一瞬之间,似乎有黑色长发的少女和棕色短发的少女的幻影浮现在眼前,她们调笑着互相戏弄,又一起朝着他转过身来,温柔或开朗地冲他笑着。然后她们的身姿化为了成熟女性的模样,在刹那间化为樱花随风舞动飘然而去。

他略带惆怅地注视着这一切,然后一只充满活力的坚实手掌猛的拍上他的肩头。

“啊——柯南君今天好早,真狡猾啊!”

吉田步美微嘟着唇从身后窜了出来。

“又是提前把课题写完了吧,不愧是柯南君啊。”

圆谷光彦拉着包带笑着跟了上来。

“或许是中午饭吃了好东西呢,下次要跟我们分享啊,柯南!”

小岛元太也大大咧咧地叫嚷着走到他身侧。

然后……

“是的呢,吃独食可不好啊,江户川君。”

被春风微微扬起的茶发,嘴角姣好轻翘的弧度。

他回过头,就在西斜日轮的正中心,灰原哀就背光站在坡道上方,悠然冲他一步一步走来,直到与他并肩而行。她歪着头,透过茶发的间隙侧睨着他,步伐轻快地划了一个圈。

“真是的,没有的啦!”他白了她一眼,然后冲元太强烈澄清道。

“又来了又来了~这种说辞呢。”她摆了摆手,显得一副确有其事的样子。

不过,的确是确有其事呢,因为他中午饭的便当可是她亲手做的嘛。

落日的余晖尽情挥洒给大地带来最后的薄辉,在青涩活泼的欢笑和嬉闹之中,此刻沿着樱花飘散的坂道笔直前行的五个身影,也许会让人情不自禁想起十年前的某些少年少女呢。但是,试图寻找谁的影子的话会以失败而终吧,就像是世界上找不出两朵一模一样的樱花。

相同的只有一点——同样被温暖春意所狂热席卷的整个世界。

融化了所有冰霜。


Hedging

【名柯/柯哀】任我行

短篇,原作背景,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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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第一诫”


周五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社会生活课,今天帝丹小学三年B班要学习讨论的主题,是“家庭”。

同学们将各自的课桌拼在一起,五人一组,在老师讲过要讨论的内容和要求之后,教室里很快就响起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少年侦探团的五个人座位相近,自然也是一组,元太对这个话题充满了向往:“我想和鳗鱼饭店组建家庭!”

光彦说道:“元太,你跑题了,老师是让我们讨论对家庭的看法,不是问你想和谁组建家庭啦!”

“可这就是我的看法啊!”

步美也被带跑题了:“元太说的也没有...

短篇,原作背景,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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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第一诫”


周五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社会生活课,今天帝丹小学三年B班要学习讨论的主题,是“家庭”。

同学们将各自的课桌拼在一起,五人一组,在老师讲过要讨论的内容和要求之后,教室里很快就响起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少年侦探团的五个人座位相近,自然也是一组,元太对这个话题充满了向往:“我想和鳗鱼饭店组建家庭!”

光彦说道:“元太,你跑题了,老师是让我们讨论对家庭的看法,不是问你想和谁组建家庭啦!”

“可这就是我的看法啊!”

步美也被带跑题了:“元太说的也没有不对呀,因为只有和喜欢的人才能组建家庭啊,你说对吧,柯南?”

突然被点名的江户川柯南,正拿着手机在课桌下看昨晚球赛的转播,完全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这种需要讨论然后发言的课程,他通常都会充分利用时间,看点球赛或者推理小说,毕竟旁边有个人很可靠,她总能回答出标准的、老师最喜欢的答案。

“啊?嗯,是的吧。”他随口应道。

“什么叫是的吧?”步美不满地撇撇嘴,“你根本没有在听,小哀,你看他——”

她习惯性地想要跟灰原告状,因为五个人里面,有且只有灰原能制服他。

大家顺着步美的目光一起看向了灰原,结果就看到一旁的女孩儿手臂撑在课桌上,耳边的碎发垂下来挡住了脸,呼吸缓慢而绵长,竟然是已经睡着了。

告状无门的步美:“……”

“喂喂,就算是社会课,你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睡觉吧?”江户川肩膀靠过去半寸,压低声音说道。

可能真的是太困,那人居然毫无反应。

老师在教室里来回走动,时不时会加入某一组的讨论,眼看就要绕来他们这边,他忍不住伸手拍了下她的手臂:“老师过来啦,别睡了。”

打瞌睡的女孩儿猛然被惊醒,心脏本能地突突直跳,却还听到罪魁祸首在耳边开玩笑:“我说,你这感觉也太不敏锐了……之前说什么察觉到危险气息,都是在吓唬我吧?”

她有着无药可医级别的起床气,心跳还没平复下来,又听到这么一句明显是在打趣的话,便没好气地说:“是吗?那可能是因为有个人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会一直保护我,让我不要害怕的缘故吧?”

“大言不惭”的江户川:“……”

他只好岔开话题:“你为什么这么困?没睡好吗?”

女孩打了个哈欠,大概是真的很困,她说:“昨天半夜电脑突然死机,跑了一半的实验数据都没存档……”

简直是人间惨剧,换个心理承受能力差一点的人,可能当场就要疯。

但她有做不完当天的工作就不能安心睡觉的强迫症,于是当下就重启了系统,重新煮了壶咖啡,开始做数据恢复和模型重建,不知不觉间,就听到博士叫她去吃早饭的声音,这才发现原来已经天亮了。

虽然她已经习惯了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但通宵还是不一样的,撑了一天,直到最后一节课才忍不住睡着,她觉得这项成就也算是十分伟大了。

“一直不睡觉,当心长不高哦——”旁边那个人说。

她闭了闭眼睛,不假思索地回道:“18岁以后还怎么长高?你是笨蛋吗?”

“还是你想要试试,江户川柯南可以长到多高?”她轻声笑了一下,“想的话,你可得早点告诉我。”

这个话题是他的死穴,果不其然,他不再接话了。


小组讨论的时间很快结束,每个小组要派一名同学上台去,代表组员们发表他们讨论得出的结论。

一名又一名的同学上去又下来,说来说去,无非也是寻常小学生会有的见解——家庭是爸爸妈妈和自己,会有懂事些的孩子说起要理解体谅父母,也有些家庭可能不怎么美满的孩子说,希望快点长大,好早点离开这个没得选择的家。

可放眼侦探团小组,元太想和鳗鱼饭店组建家庭,光彦虽然出言纠正了,但毫无成效,步美的看法是“当然是要和喜欢的人组建家庭”,可这个观点前面已经有人讲过了。

而平时最靠得住的两个人,一个人在看球赛,一个在睡觉,然后两个人又开始拌嘴,全然离题万里,完全没有贡献什么有价值的看法。

“吉田同学,你们组谁来发言?”这就已经轮到了他们组。

“诶?”步美有些无措,她显然没有做好上台发言的准备,求助的目光忍不住投向了对面的两个人。

“灰原同学、江户川同学,你们要来试试吗?”老师顺着她的目光,又和善地看向了另一边的两个人。

“我来吧。”灰原站了起来。


她带着还没完全消散的起床气,浑身萦绕着莫名的低气压,就这么走上了讲台,有的小组甚至还画了讨论的思维导图——他们组当然是没有的,所以灰原哀就那么两手空空的站在讲台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我的看法是,家庭只是通过血缘、婚姻、或者收养关系为纽带,产生的一种社会生活单位。”

而她本人,显然并不拥有其中的任何一种。

讲台上的女孩儿面容平静,声音像是夏天回廊中悬挂的风铃,清清凌凌,可说出的话,却又像冬天无孔不入的寒风,显得有些无情了。

“但血缘关系不能选择,毕竟为人父母不用通过执业资格考试,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要靠概率和运气。而婚姻关系存在极高的不稳定性因素,同时风险不可控,两个人会结婚,也并不等于他们相爱。收养关系比较特殊,需要另当别论。”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教室里鸦雀无声,似乎都被她这一番另辟蹊径的说法震惊,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像是感觉不到大家惊异的目光,有条有理地给自己的观点做了总结:“总之,我认为家庭是一种高风险、但未必高回报的社会生活单位,组建家庭,是一件需要审慎思考的事。以上。”

老师愣了愣,这番回答超出了她的教案,就算小孩子的思维天马行空,但谁会想到一个小学生会在课堂上说“家庭是个高风险社会单位”?

于是老师只好按照惯例问:“有同学想对灰原同学提问吗?”

同学们沉默了一下,随即有人举起了手:“我想问!”

“灰原同学,你为什么说两个人结婚不等于他们相爱呢?”

小学生的世界里,大多是像步美一样,觉得将来长大了,一定要和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结婚、组建家庭的孩子。

也只有小孩子才会理所当然地认为爱就是永远不变,是只要想要,就一定能得到的东西。

“我也想问!”

“灰原同学,那你觉得怎么样才算是两个人相爱呢?”

……

小孩子对和自己持有完全不同看法的人,总是好奇多过排斥,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教室一时间又重新热闹起来,好像是在开记者招待会。

江户川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隔着半个教室,远远地瞧着讲台上神态自若的女孩儿,那一瞬间,他觉得她很遥远。

按照她自己给出的定义,宫野志保无疑是有过家庭的——她有天资卓绝的双亲、温柔善良的姐姐,这三个人,尽管在她18年的生命中,陪伴她的时间有长有短,却无疑是联系她与整个世界的纽带,是牵动着她的风筝线。

可细细的风筝线却不幸被绞入命运无情的齿轮,终于有一天,那根线断开了最后一丝连接,她这一只风筝,也从此飘上了天,于世间再无半点牵挂,无处不可去,却也无处可去了。

那之后,不管是宫野志保,还是灰原哀,都不再有“家庭”。

“灰原同学,你想回答大家的问题吗?”老师眼看着问题越来越多,连忙去问讲台上的女孩。

“可以啊。”她点点头,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

“不相爱也结婚,是因为婚姻也只是一种契约关系,而契约的订立只需要双方协商一致,但协商一致的概念广阔,并不限于 ‘相爱 ’。”

“这个我知道!就好像你抓住了一个人的把柄,哪怕他不爱你,你也可以威胁他和你结婚,是这样吗?”

大家都了然地笑起来,看来班上有不少人都看过一些无聊又俗气的读物。

“可是我妈妈说,女孩子将来一定要结婚的——灰原同学,那你将来会想要结婚吗?”

她说:“我不会因为别人告诉我 ‘一定要做 ’,就去做一件我不想的事。”

“喜欢结婚的人可以自由签订契约,喜欢独身的人也可以永远都一个人,这样有什么不好?”

有人继续问:“那灰原同学,你觉得怎么样才算是爱一个人呢?”

眼看着这话题越跑越偏,就要超出原本的讨论范围,老师原本想要制止,可却也想听听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孩会给出什么答案。

她微微低了头,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说:“我又没试过,怎么会知道?”

“什么嘛——”同学们发出失望的叹息声,“灰原同学,这可不算答案吧!”

老师哑然失笑,再怎么扮成熟,到底也还是个小孩子吧?

如何定义爱,这个问题,连成年人也不一定会知道答案,何况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呢?

“但我知道什么不算爱一个人。”她说着抬起头来,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自己座位旁边的那个人身上。

“比如说,我从现在开始,每天在心里告诉自己一遍, ‘我喜欢江户川,我将来一定要和他结婚 ’。这样一直说十年,等到十年之后,就算我本来不喜欢江户川,大概也会习惯成自然,本能地以为这句话是真的了。”

“但这不是爱,可能是习惯和自欺欺人吧。”

她刚才的起床气大概终于消了,现在的口吻活泼轻松,却条理清楚,好像只是个普通的早熟又聪慧的女孩儿,看她用自己的同桌打起了比方,全班不禁哄堂大笑起来,平时总看到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倒也不奇怪——倘若她用别人来举例子,反而才是反常。

一节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社会生活课,就这样结束了,灰原从讲台上走回自己的座位,就听到旁边那人似乎非常不满地抱怨道:“喂,我说灰原,你开这种玩笑,倒是也稍微考虑一下我的心情啊——”

她没去看他,径自收拾着自己的书包,回道:“是、是,因为大侦探名花有主、心有所属——不能这样拿你打趣,是我唐突了。”

身边的男孩愣了愣,那一句“就算是我,也会不好意思啊”就这样噎在了嘴边,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他这才恍然有所悟,在刚才她发言的那段时间,他似乎完完全全地忘记了自己原本是另一个人这件事,他看着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女孩在讲台上,说“我喜欢江户川,我将来一定要要和他结婚”,哪怕知道那家伙肯定是在寻他开心,却还是忍不住觉得耳根发烫。

好像他真的只是江户川,而她是和他一起长大的普通女孩,两个人无时无刻都要吵架拌嘴,一会儿不拿对方开玩笑就不舒服。

他甚至以为这样的生活是真实的。

但怎么会是?

他真正青梅竹马的女孩儿另有其人,而他本人,似乎才是灰原话中的那个人——“我喜欢小兰,我将来会和她结婚”,长年累月中,他的确是在一直这样想。

这难道不是爱吗?难道只是习惯吗?

他自己想得出神,却听到旁边的人已经站起身来,她问:“你到底还要在那里愣多久?”

“哦,走了。”他急忙站起来。

他们换了鞋向走廊外走去,他忍不住想要问她:“你刚才为什么……”

为什么要那样说呢?

明明你一定也知道,家庭的概念不只是局限于社会学科中的定理,即使不是血亲、夫妇和亲子关系,如果有足够的关心、足够的爱,明明也能算作是家人,是家庭的。

好像博士,好像那三个孩子,还有……

“什么为什么?”她侧过脸来,反问道。

可没等他回答,她嘴角又挂上了常有的戏谑笑意,半真半假地说:“我最后说的话里,有一半是真的,一半是假的——大侦探,你能猜出来吗?”

他一愣,那种耳根发烧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他们一起走到了外面,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雨,可他早上险些迟到,小兰让他带伞,他自然是忘了。

旁边的人看了他一眼:“没带伞吗?大侦探。”

“哈哈,早上出门的时候忘了,”他摸了摸后脑勺,“回去大概又要被数落了。”

他没说是谁,但他们都知道是谁。

“哦,是吗。”她笑了一下,干脆利落地跟他道别,“那拜拜。”

说完她撑开了自己的伞,看起来完全没有要分他一半伞的意思,这就打算走入雨中——江户川急忙三两步跑上前去,轻轻拉住她手臂,从她手中接过那把伞,眼睛弯起来,就是一个灿烂的笑。

他刚想说什么,就听到背后有人喊他的名字。

“柯南!”

是小兰。

兰撑着伞,一路小跑过来,一边忍不住说:“早上就说要你带伞,怎么还是没带?下这么大雨,淋了雨可怎么办呀?”

“我忘了嘛。”他习惯性地就用起了小孩子的语气。

“我们走吧?”兰把他的那把伞递给他,“小哀,要和我们一起回家吗?”

对面的女子柔顺的黑色长发从肩头垂下来,她和善地问:“我今天做了柠檬派,哦对,这次还做了别的口味,有蓝莓和巧克力,小哀也一起来试试吧?”

一旁的江户川心想,她肯定不喜欢这些甜腻腻的口味,可又没说,因为他似乎觉得,如果说了,她肯定是不会来的。

“谢谢,不用了,”她冲兰笑了一下,“我还有点事,要去一下别的地方。”

“这样吗?”兰有些惋惜地回答道,“那下次我做好了,叫柯南送一份给你。”

“好啊,谢谢。”她在学校门口门口和他们挥手道别,放学的人陆陆续续走出来,不同颜色的伞在雨中盛开为不同颜色的花,而那撑着一把透明雨伞的少年,身影混在人群中,明明不打眼,她却总是轻而易举的便能一眼就望到。

可能因为她太习惯去注视他的背影。


“这么大的雨,小哀自己要去哪里啊?”等路口红绿灯时,兰有些担心地问道。

“不知道啊,她没和我说。”他回答道,心里却想,她肯定没有别的要去的地方,只是不想来而已。

“诶,我以为小哀什么话都会和柯南你讲呢。”小兰说,“毕竟你们两个总是形影不离的……”

她说着,似乎想起了些旧日往事:“就像以前我和新一一样。”

她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没注意到身边的男孩一闪而过的惊讶神色,她又说:“柯南,你喜欢小哀的话,一定记得要早点告诉她哦。”

“兰姐姐,你又在开玩笑了,谁会喜欢那家伙啦。”

他这样说道。

可被叫做“柯南”的工藤新一却忍不住回过头去,望着那女孩离开的方向,人潮汹涌,却早就没有了她的身影。

行人道的绿灯滴滴滴地响起,人们急匆匆地从中穿过,阴沉滂沱的下雨天,总会让人想要快点回到家里去。

他想起方才自己被兰打断的那句话。

他钻进那女孩儿的伞下,从她手中接过了那把看起来阴沉沉的黑色雨伞,本能地将大半伞面朝她那边倾斜着。

那一瞬间,他们在一把伞下共享着同一方小小的世界,而他想说的是,灰原,我送你回家吧?





02.    “顽石情种”



灰原哀和江户川柯南,是在准备升入国中的那个暑假,突然说要转学离开的。

原本说好了高中也要继续在一起,可小孩子的话怎么能当真?转眼间,五个人的侦探团,就只剩下了三个人。

步美知道他们要走的时候,搂着他们两个泣不成声,她一边说着:“我们不是说好要一直在一起的吗?你们骗人!”一边又说:“你们去了国外,也不许忘了我,要给我们写信,每个月都要,每个星期都要写——”

“傻瓜,发简讯和打电话不就好了?”灰原拍了拍女孩的头发,“而且,我怎么会忘了你呢?”

“那谁知道呢!”步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冲柯南说,“去了美国,你可要好好保护小哀啊,不许让别人欺负她!”

“是、是,我会的——”他点头答应道,“你放心,我还会看好她,要她不去欺负别人的。”

这一句话终于逗笑了步美,可他却笑不出来,他微微侧脸去看身边的女孩儿,她嘴角挂着笑,却是不说话。

不会忘了他们,是真心话。可说什么要看好她,却是假的。

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人之后如何打算。


恢复身份后的工藤新一错过了自己最后的高中生涯,但好在赶上了当年大学的入学考试,原本属于他的生活一股脑儿地向他冲过来,案件、功课、足球、和日夜思念的青梅竹马,好像一时间全部都归位。

明明是他自己的生活,却好像因为应接不暇,而变得不适应起来。

而另一个人却没有他这样急切,她虽然和侦探团的孩子道过别,却没急着服下解药,问她之后的打算,她只是笑盈盈地说:“我未来的打算,为什么要和你说?”

“啊?我们……我们不是——”

是什么呢?

他却说不上来。

她似乎料到了他的窘迫,继续道:“而且,都是有结婚意向的人,才会去不停追问对方未来的打算吧?”

“大侦探,你这是打算要和我求婚吗?”

换作以前,他觉得自己可能会说:“谁这么想不开,要和你这样坏脾气的家伙结婚?”

或者如果他存心要和她决战到底,也许会毫不示弱地回复:“对啊,那你要不要嫁给我?”

可毕竟时间轮转,这似乎都不是“工藤新一”能说的话。

他只觉得自己好像脸红了,可是又好像没有,但好在她手里拿着本书,并没有看他。

“说笑的。”

最后,她用这一句万能的话,来做了结尾。

她好像总是这样,不管是在做江户川的时候,还是现在,工藤都一直很困惑,她为什么总喜欢开这样的玩笑呢?

他曾经不明白为什么灰原为什么要为他做那么多,现在又不明白为什么她喜欢这样开玩笑,明明他自认为他们是最默契的搭档,不用说话,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图。

可唯独在这两件事上,他却总猜不透她的心思。


她还没有服下解药,却先到了毛利兰的生日,铃木园子作为好朋友非常够义气,说是刚好工藤也回来了,就借出了铃木集团旗下最近刚摘得米其林三星的一家西餐厅,要来为她庆生。

博士和侦探团的孩子们都得到了邀请,她却不是很想去,博士劝了她两次,她只说:“我要去图书馆查资料,有时间的话就去。”

兰来给他们送请柬的时候,也再三对她说:“小哀一定要来呀,虽然柯南来不了……可是那家餐厅的甜品很好吃的,来试试吧?”

温柔贴心的女孩儿自以为能够懂她,以为她也像自己一样,会无时不刻地牵挂着那个已经不在身边的人。

牵挂吗?想念吗?

她统统答不上来。


可最后她还是去了,却只是站在最后,没有走上前去。餐厅今晚暂停了对外营业,只有受邀前来的亲朋好友。灯光打得曲折幽暗,现场有弦乐四重奏演奏着轻松愉快的曲子,是个美好而和谐的夜晚。

生日会的主角穿了一身洁白的长裙,黑发如瀑垂在身后,正好是到了切蛋糕的环节,大家簇拥着她上前,精美的蛋糕上插着蜡烛,园子说:“小兰,快点许愿呀!”

兰却是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不用啦。”

她转过身去看身边的人,双眼里盛满了说不出的爱意和满足:“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众人忍不住开始起哄,明明是个生日会,却好像闹出了结婚典礼的气氛,不知道谁拉开了礼花筒,五彩缤纷的纸屑纷纷扬扬地飘下来,在莹莹微光中显得说不出的浪漫惬意。

而她站在灯光照不到的角落,低头笑了一下,准备转身离场,就听到身后一个声音问:“诶,博士家的小姐姐,你不去前面吗?”

刚才出去接了个电话的服部平次出现在她身后,看到她似乎有几分意外。他弯下腰来和她讲话:“我还以为你肯定不会来呢。”

“哦?为什么?”她问道。

大大咧咧的关西人心思却细致入微,他说:“因为你喜欢他的吧?你喜欢工藤。”

“如果是我的话,要是让我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和别人在一起,我肯定要走得远远的,绝对不想看到。”

被这样直白点出心事的女孩儿倒也不特别惊讶,她笑了一下,说:“你这么说,让我觉得有点没面子。”

“哦?为什么?”

“有那么明显吗?”

服部平次看着她,却有些犹豫,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真话。

如果说是很明显,那为什么另一个和他一样有着超绝洞察力的人,却从未发觉?可倘若说不是,却又是在骗人。

好在她似乎也没有真的想要一个回答,轻巧地岔开话题:“你说你肯定不想看,那你会怎么做呢?”

服部想了想,说:“我大概会先告诉那个人我的感受吧——然后对方喜不喜欢我,我也控制不了啊。”

“而且不试试的话,又怎么知道呢?”

他年轻气盛,少有挫折,难免会相信事在人为。

“而且……你应该为他做了很多事吧?永远不让他知道,对你很不公平。”服部平次说道。

可却听到身边的女孩儿笑了起来,她说:“倒也不是。”

“我做的那些事,不是为了他。”

不眠不休的夜晚,繁杂无穷的实验数据,无数次失败,然后再重头来过,永远对他有求必应,永远都肯伸出援手……

都不是为了他。

她望着前方的人群,蛋糕已经切开,今晚的男女主角被众人簇拥在中央,欢声笑语,好不热闹,大约就是他这些年来,一直迫切想要回到的世界吧?

“我是个特别自私的人。”她说,“我做这些事,都是为了我自己。”

服部平次不可置信地反问道:“啊?”

想要成全自己,让自己的私心功德圆满。

“我是为了让自己问心无愧。”

这又是句自欺欺人的假话,毕竟真正自私的人没有真心,何必多此一问?

她说完,便冲服部平次点点头当作道别,离开了餐厅,转身走入了城市的夜色中。

她以前跟江户川柯南说,自己也想要失忆,这样就能和他一直保持现状,当时他的神情多震惊啊——她想要保持现状,可他大约是不想的。

因为没有体验过,她也不知道寻常女孩儿喜欢人是什么样的心情,忐忑?不安?还是悸动?她似乎都没有体验过。

她为自己的感情感到愧疚和厌烦,明知道没结果,明知道不可能,明明她是个最讨厌麻烦、绝不做无用之事的人。

可是却控制不了。

路上铺满皎洁的月光,她抬头去看,发现今晚是一轮极圆、极满的圆月。

“真好啊。”她望着月亮,喃喃自言自语道。

团圆之月理应照耀团聚之人,可月亮不似人间情爱,从来都公平无私,让她也能踏着这皎皎月光,一个人走完回家的路。


之后的一天,工藤来博士家取一些资料,家里没有人,他原本是拿了资料就走,出门的时候,职业病却让他忍不住留意到了桌子上的一张纸条。

它被压在几本书下面,看着却不像是普通便签纸,他走过去将它拿出来看,却是张米花中央病院的收据和转介信。

收据开的是一些胃药,和一张普通科转去内科,要求进行详细检查的转介信。

患者姓名是灰原哀。

他想也没想,当即拦了车,向医院赶了过去。


“小姑娘,你真的是自己来的吗?”当值的护士看着她,又忍不住问了一次,“你爸爸妈妈没有和你一起吗?”

“我自己来的。”灰原回答道,她反倒安慰起了对方,“不用担心,我一个人能搞定。”

她有胃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很久以前就有些征兆,但难受的时候吃点药就可以控制,也不是天天都会不舒服,可最近却好像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她算半个医科出身,当然明白小病也能拖成大病,几次疼得半夜醒来之后,就自己来医院做了检查,普通科的医生给她开了转介信,要她约个时间来做一下胃镜。

因为害怕博士担心,她就谁也没告诉,而害怕解药的药性会影响身体状况,让检查结果产生偏差,她也暂时拖着没吃解药,好像多当一天小孩子,就能多向命运偷来一天原本不属于她的时光。

哪怕这时光就快走到尽头,回头去看,前尘往事,虽然都曾真实发生过,却仿似若大梦一场。

“胃镜要做麻醉的,你一个人来的,等一会儿可以在休息室多待一会儿,等休息好了再回家,这样可以吗?”好心的护士俯下身来问她。

“好。”她点点头,“谢谢。”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应该是个很怕疼的人,说是“应该”,因为她自己并不记得了,都是后来姐姐告诉她的。

“志保你那时候明明烧得很厉害,可是怎么都不肯打针,说是怕疼,简直急死我了。”

“这也就算了,你还不肯吃药,哭着说是怕苦。”

姐姐的描述里,她就和这世界上千千万万个普通人家里,最受宠爱的小女儿一样,怕疼又怕苦,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就会哭鼻子。然后心疼她的人,自然就会来帮她解决问题。

她却完全不记得,自己原来也有过这样任性而幸福的时候。

可能是后来发生的事都太痛,痛到极致,痛到习惯,便也觉不出害怕了。

负责做检查的医生和护士都是很耐心的人,她还选了全麻,基本上没什么感觉,医生操作仪器的时候,全程她都在漫无边际地想,之后会怎么样呢?

FBI下设的生命科学研究所、以前大学的教授、还有一些第三方机构都曾向她发出过邀请,她却不知道自己还想不想继续做这个。

地点有日本、美国、欧洲……好像世界各地,如果她想,哪里都可以去。

可好像都没什么区别,寒冷炎热,现代古典,无数个有吸引力的城市好像都可以成为新的起点,她终于不再受任何束缚,是一个完全的自由人,却发现自己没有了“想去”的地方。

检查结束之后,护士带她从诊室出去,就听见外面护士长训人的声音:“你这家长怎么做的?怎么能让小孩子一个人拿着签了字的表格来做胃镜?”

“既然要来,就早点陪她一起来,孩子一个人孤零零地等着,你也想想她的感受啊。”

“算了,应该等一下就出来了,你去那边等吧。”

原来是拿着那张收据找来的工藤,他跑得一头汗,来分诊台问护士长有没有见到一个叫灰原的小女孩,自然免不了被护士长不由分说地一通训。

他也不生气,只尴尬地不断说着“嗯、嗯”,看到跟着护士走出来的灰原,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

“是你家人吗?”护士低头问她。

见她没承认,也没否认,护士就在平板上点开她的患者资料,向工藤问道:“请问您是她的家人对吗?我看一下……”

她点开了她的紧急联系人资料:“是宫野明美小姐……啊,肯定不是,另一位是……宫野志保小姐?诶?这也不是……”

在场的三个人都愣住了,却是为着不同的原因。

“我……我是她邻居,来接她回家。”

最后,他只能这样说。

回去的路上,他开着车,假装很随意地说:“你的紧急联络人,写得也太任性了吧?”

一个是死去的姐姐,一个是她自己,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事,根本起不到应有的效果。

她却说:“也挺好的不是吗?”

他没有再问,却好像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有人希望能够时时刻刻都得到陪伴,也有人不介意孤零零地一个人死去。

他想说,你可以继续让你姐姐留在紧急联络人的名单里,但另一个位置……你可以写我的名字。

我来当你的紧急联络人,我来当你和这个世界之间的那条风筝线。

”你可以写……“他刚开口,就被她打断了。

女孩侧脸望着窗外,眼神没有焦点,显得有几分漫不经心,她说:“知道了,我会写上博士的联系方式的。”

他只好咽下了自己没有说完的那句话,讷讷道:“那就好。”

前面在堵车,长长的车流顺着高架桥一路排开,一眼根本望不到头。

可世界上又怎会有没有尽头的路。





03.   “任我行”



宫野志保恢复身份后,推拒了之前FBI和以前相熟教授的邀请,开始重新整理自己的简历,她请博士帮忙,重新拍摄了简历上需要用到的照片,换下了之前穿着组织实验室白袍的那一张,拍照的时候博士说:“小哀,你稍微笑一下。”

她在这方面经验不足,便问道:“简历的照片也要笑吗?”

博士说:“不管什么照片,都是笑起来会比较好看吧。”

她被博士这个理论逗笑了,快门按下,时间定格,宫野志保全新的简历上,贴上的便是一张神态自然、微微笑着的照片。

期间经过了一些视频面试和薪酬待遇的洽商,最后她接受了国外一家顶尖大学研究室的邀请,去参与他们一个针对早发性阿尔茨海默氏症药物的研究。

她要离开的时候正是秋天,下过几场雨,路边的银杏树叶仿佛一夜之间就变得金黄,金色的树叶与秋日高朗的碧空交互辉映,说不出的辽阔。

收拾行李也没有很麻烦,她没多少不可取代的私人物品,大多数都是可以到了那边再购置的,博士像个第一次送孩子上大学的家长,生怕她少带了东西,总是时不时问她:“小哀,你要不要把这个也带上?”

“这个”中包括用来烧烤和火锅的多功能锅、能做章鱼小丸子和大阪烧的烤盘组合、之前商场抽中的暖手炉、他发明的智能闹钟、功能改进过的变声器……

她简直怀疑博士是看到家里有什么,都会想忍不住让她带上。

“博士,这些东西我就算在家里平时也不会用啊。”她哭笑不得,“而且我是去工作,又不是去野外探险。”

最后她装好的东西,一些四季衣物、日用品和电子产品,连一个行李箱都没装满。

在她收拾行李期间,工藤曾经来过几次,说是来帮忙——但写作“来帮忙”,实际上她根本没有需要他帮手的地方,大多数时候他都在旁边看热闹。

“我说,你是闲的没事可做了吗?为什么要跑来看我整理行李?”

“我这不是看你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吗!”

“没有,你可以走了。”

“外面太热了,我等太阳下山了再走。”

“现在是九月,哪里热?”她说,“而且你家就在对面,走两步路是会让你中暑吗?”

在言语交锋中,他总是先败下阵来的那个,他摸了摸鼻子,最后只好说:“你不是马上要走了吗,以后……”

应该也不怎么能见到了吧。

想到这里,他总觉得有些难以言说的怅然,好友固然难得,却不是需要天天都见面的,就好比他和服部一个关东一个关西,关系再好,也不会需要时时刻刻都厮混在一起。

可灰原是不一样的。

但到底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只是一想到她这一走,从此隔了大洲大洋,哪怕现在网络世界这样发达,似乎想见的人只要在手机里按下一个通话键,不论时间地点,立刻就可以见到,可总归是不一样的。

而且这个人好像活得非常老派,现在不管年轻、中年还是老年人,不少人都玩社交网络玩得风生水起,好像不在上面分享一下自己的生活,就不能算作有“生活”。

他每天都能看到小兰在上面发新试的料理样式和空手道馆的训练日常;园子的日常就是买东西、看帅哥、然后再买点东西;甚至侦探团的三个孩子也有了自己的账号,他们甚至还开设了一个主页叫“少年侦探团”,但关注者寥寥,工藤新一不好意思直接关注,就注册了另一个账号,专门用来看那三个孩子的自娱自乐,竟然也有种别样的开心。

可眼前这个人好像对此完全没有兴趣,她不关心别人怎么生活,也不想分享自己的,所以工藤新一才会觉得,哪怕现在网络世界这样发达,可她只要一从眼前走开,就会像是真正的消失了。

如果她不想再联系,那他就再也找她不到了——从此之后,只有地理上遥远的距离,和更加遥远的她。

“你去到那边以后,还会和我们联系的吧?”

他趴在沙发背上,看着她把一些不带走的书本和影碟摞在一旁,忍不住问道。

为了收东西方便,她把有些长的头发在后面扎了起来,听到他这样问,忍不住露出一个有些嘲讽的笑:“大侦探,我是去大学做研究,不是回组织再就业,什么证据让你觉得我会音讯全无?”

证据,对,他是个侦探,凡事要讲究证据。

可这种事情哪有什么证据?他靠的是和她默契无间的本能直觉。

“不过,你查案需要的帮忙的话,我可能就爱莫能助了,有时差。”她说,“如果你是担心这个的话。”

她话音刚落,不小心碰到了旁边一盒影碟,塑料的盒子落在地上,他们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都落在了那盒碟片上。

是很早之前,侦探团三个孩子吵闹着要看的当时新翻拍的福尔摩斯电视剧*。

那时候博士找来了影碟,他们找了一个周末,聚在一起的看的——三个孩子兴奋地在沙发上坐成一排,他手里拿着本原著,心想电视剧怎么会有原著好看?而睡眠不足的那个人,显然没兴趣加入这样的观影活动,她只上来端了杯咖啡,就去地下室了。

屏幕中的情节播到了华生医生婚礼的桥段,生活在21世纪的福尔摩斯先生也要入乡随俗,在婚礼上进行致辞。他看着看着,就听到一阵抽泣声,一扭头去看,原来是步美在哭。

“步美,你哭什么?”他大为不解,旁边的元太和光彦也是一头雾水,完全不解其中缘由。

“我……我觉得好难过啊。”步美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华生结了婚,那夏洛克不就是一个人了吗,我觉得他好可怜。”

她说着,似乎越想越难过,忍不住哭得更伤心了。

熟读福尔摩斯探案集八百遍的江户川柯南,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用“可怜”来形容福尔摩斯,步美又说:“明明他们才是对对方来说最重要的人吧?为什么华生要和别人结婚呢?”

这样的问题,在场的三个男孩儿,不管是真的小学生,还是伪装小学生,统统都答不上来。

“傻瓜,”一个声音从沙发后面传过来,灰原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的,她将一旁的纸巾盒递给步美,然后说道,“即使是最重要的人,也不会永远都在一起的。”

“为什么呢?”步美不买账,“不永远在一起,怎么能算是最重要呢?”

沙发另一侧的江户川柯南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去看站在后面的女孩儿,他也好奇她的答案。

“虽然没有永远在一起,可只要心里一直记挂着一个人,那也同样能说明这个人很重要吧?”

步美想不出怎么反驳她,但显然还是不喜欢这样的结果,便抽了纸巾,扁着嘴擦眼泪。

沙发后的人笑了一下,也没有在意,小孩子会长大、会成熟,总有一天,曾经不断问着“为什么不能在一起”的小女孩,也会变为成熟释然的大人。

而等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如果她还记得自己曾经流过的眼泪,应该就会明白了吧。


她走的那天,是博士开车送她去的机场,她没有叫工藤来送机,但看到那个人出现在离境大厅外面的时候,倒也不是很惊讶。

“你提前和我说一声能怎样?要不是刚好抓住犯人,我拜托高木警官开警车送我来机场,可就赶不及了。”

已经是深秋的季节,他却跑了一头汗,刚才有多着急可见一斑。

“都不和我说一声再见就走,未免也太无情了吧?”他说道。

她的行李已经托运,手里就只有一个随身带上飞机的包,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递了过去:“给你。”

“什么?”

“我想着如果你来了,就给你的礼物,如果不来,可就没有了。”

工藤新一接了过来,盒子拿包装纸简简单单包了一层,打开来,却是那天在博士家收拾东西时,曾经见到过的那盒福尔摩斯电视剧的碟片。

“啊?”他愣愣地看着手中的碟片,“为什么给我这个?”

“估计博士也不会看,不如给你吧。”

“这借口也太差劲了吧?”

然后就听那个人用一如既往的戏谑语气说:“那……就当作是我提前送你的结婚礼物吧。”

“啊??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怎么,难道你不会向那位小姐求婚吗?”她嘴角挂着点儿调侃的笑意,她曾经用这样的表情,跟他说过许多话。

虽然最后全部都被她用一句“说笑的”定了性,但却全都是真心实意、真到可以剖开肺腑来辨认真伪的话。

天地神明闭目塞听,唯她一人心中明了。

“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比我还着急?而且,这未免也太敷衍了吧……”

他觉得心中有些烦闷,却不是因为这一份过于随意的“结婚礼物”。他不喜欢她没有告诉他离开的航班时间、没有叫他来送机,他不满她言辞中透露出的“你之后的事就与我无关”的潜台词。

“有就不错了。”她看着那边的人,然后垂下视线,轻笑着说道,“还有……请原谅我不能对你的婚姻说声恭喜*。”

工藤新一不禁愣住:“灰原……”

她似乎没看到他惊愕的神情,泰然自若地伸出双臂,对他说:“来都来了,不给我一个临别的拥抱吗?”

他们在机场人来人往的大厅中相拥,他的手臂在她身后一点点收紧,然后听到她在耳边轻声说:“虽然一直都在福尔摩斯先生身边……但是偶尔,我也会想要当一次福尔摩斯。”

“这次不是开玩笑。”

然后她向后退了半步,他的怀中蓦然一空。

他就那样望着她转身走向远处,她的脚步轻快,似乎终于放开了一直按捺在心的陈年旧事,再也没有回头。

不一会儿,那个单薄却挺拔的身影,在人潮涌动的离境大厅中,很快就看不到了。

他叫了车回市区,当他坐在后座,看着身边的建筑物不住倒退时,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这一路赶过来,心中惦念着想要告诉她的那些话,竟然一句都没有说。

他想说你要和大家保持联系,要记得准时吃饭,虽然上次检查没查出什么大毛病,但也不代表你就能继续不注意……

他还想说如果有什么事,你都可以随时找我,任何事情、任何时候。

可是一句都没有说出口。

对于和她的分别,他到底是太过生疏,未经排练,他甚至不能自如地跟她好好道一声“再见”。





04.    “遥远的她”



他的直觉很准,远渡重洋的宫野志保在那之后,在他的世界里就像是彻底消失了一样,她会和博士定期联系,但却与他没什么直接来往。有一次一起在博士家吃饭,他听到步美说小哀怎样怎样,才知道她原来还一直留着灰原哀的那个手机号码,时不时用那个账号来和侦探团的三个孩子联系。

明明江户川柯南和灰原哀是一起“出国”离开的,他的谎言却没有她那样完满无缺憾。

他怀着好奇的心态,去问步美:“灰原平时都和你说些什么?”

步美有些奇怪:“新一哥哥也认得小哀吗?”

“啊?哦,柯南跟我提起过,哈哈。”他摸了摸头发,搪塞道。

步美听到柯南的名字,不禁撇撇嘴:“柯南说话不算数,说好了要一直保持联系,都只有小哀在和我发消息——”

被当面批评了的工藤新一决定回家找找当时的旧手机,重新拿出来用,可步美又说:“不过小哀说他现在每天也还是忙着破案,天天到处跑,大概很忙吧,就勉强原谅他了。”

“灰原说的吗?”

“对啊,他们现在也是同学嘛。“步美回答道。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给他看之前自己收到的圣诞节贺卡:“你看,这是小哀寄回来的,这张是柯南寄的,但是我觉得肯定也是小哀帮他选的——柯南怎么可能会选出这么好看的图案嘛。”

而明信片的背面,是两款截然不同的字体——寄卡片的人甚至还模仿了江户川柯南的笔迹,竟然学得有八九分相似,看到的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这张卡片,真的是自己寄出的一样。

灰原哀写:“圣诞快乐。”

江户川柯南写:“你们最近破了几起案子?ps:圣诞快乐!”

步美看他看得这样出神,以为他对这个很有兴趣,又点开自己的社交网络界面,给他看一个账号:“你看,小哀有时候还会在上面发一些照片,应该是她和柯南的学校附近吧。”

宫野志保活得异常超脱,是个在社交网络上音讯全无的人,在网络上搜她的名字,只会出现各种核心期刊和研究项目。

而灰原哀却如同世界上千千万万个普通少女一样,有着自己的私人社交账号,会在网路上分享自己的生活。

好像“灰原哀”仍然还在这世界上的某一个地方,认认真真地生活着。

那个账号应该只告诉了步美他们,也的确只是发给他们看的,她一贯信守承诺,说不会失去联系,就选择了这样的方式,让灰原哀继续存在下去。

工藤新一记住了那个账号,回家以后,他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慢慢地看完了那个账号里的所有内容。

她发种满了阔叶梧桐的街道,雨后东倒西歪的花圃,空无一人的图书馆,和阳光热辣的学校操场,大概是为了真实性,时不时还会出现一些新出版的推理小说。

工藤一眼就能分辨出这应该都是她工作的大学里的场景,可手机另一端的孩子们不会知道,他们会以为这是属于江户川柯南和灰原哀的异国生活,他们会相信并期盼着,在未来的某一天,大家还能够再次重逢。

这个账号太真实,一张张照片看完,他几乎也要真的信了——真的相信远在异国他乡的某个城市,有一个名叫江户川柯南的少年,和一个名叫灰原哀的少女一起长大,一起生活着。

如果是这样,不知该有多好。


可工藤新一的生活还在继续,他不停地破案,全力以赴地追寻真相,渐渐地适应了原本属于他的成年人生活。可他还是会想起以前解药进度还遥遥无期的时候,他和灰原一起在博士家,看着玩猜谜游戏玩得起劲的三个孩子,他伸了个懒腰,不由自主地感叹道:“小孩子真好啊——”

容易满足,容易获得快乐,天大的烦恼,大不过考试作业成绩单,拥有很多的无知,和很多还能犯错的机会。

身边的女孩儿扫了他一眼:“你认真的?那你需不需要我换个研究方向,做一种能让你永远当小孩的药?”

“喂喂……”

“成年人会觉得还是小时候好,可小孩子却没一个不想着要快点长大。”她嘴角挂着一丝戏谑的笑,“所以,到底是哪一种比较好呢?”

两个站在时间法则之外的人,都为这个问题沉默了片刻,似乎这是个十分困难的问题。

随即她自己先给出了答案:“大概这就是人心苦不足吧?”

而当他的时间终于回归正轨,和他原本青梅竹马的女孩儿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人流涌动,迎面走过来放学的小学生,小孩子叽叽喳喳的笑闹声在晚风中被吹送得很远,那场景那样熟悉,惹得他忍不住回头去望。

几个孩子欢乐地追逐打闹着,他们小小的身影却被夕阳拉得很长,可即便他这样望过去,却再也看不到一星半点昔日的影子。

江户川柯南和灰原哀已经走得太远了。

“新一,你在看什么?”

一旁的兰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她突然说道:“也不知道柯南和小哀现在怎么样了呢。”

“什么?”他本能地反问道。

“就是柯南和小哀呀,我早就跟那孩子说,既然那么喜欢小哀,就要早点告诉她呀,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我的话……”兰思索着说道。

他的心在胸腔内突突直跳:“你……你怎么知道他喜欢那个女孩?”

小兰似乎觉得他的神情十分好笑,笑着回答说:“因为实在是太明显了呀!”

“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藏得住嘛。”小兰看着他,“就算自己想假装不知道,别人却很容易就能看清楚呢。”

“以前小哀一有什么事,柯南那孩子就急得不行。”

“小哀也是,明明一直在看着柯南,可是如果发现别人在看她,就会很快把眼神移开。”

“你是没有见过,那两个孩子吵起架来,就像结婚好多年的老夫老妻一样——别提多可爱了。”

“唉……希望柯南能记得我的话,不然要是错过了小哀,那多可惜呀。”

兰的话夹在冬日的晚风中,很快与夕阳余晖一道,被风吹散了。


“我喜欢江户川,我将来一定要和他结婚 。”

“这不是爱,可能是习惯和自欺欺人吧。”

“我最后说的话里,有一半是真的,一半是假的——大侦探,你能猜出来吗?”

“大侦探,你这是打算要和我求婚吗?”

“说笑的。”

“虽然一直都在福尔摩斯先生身边……但是偶尔,我也会想要当一次福尔摩斯。”

“这次不是开玩笑。”

……

“那么灰原同学,你觉得怎样才算是爱一个人呢?”

时过境迁,当时同班同学的问题似乎又回响在耳畔,那时的她说:“我又没试过,怎么会知道?”

她明明知道的。

她爱一个人,会把真心藏在无数层伪装后,会不愿直白地说出口,会永远都不让他知道。

她会这样来爱人。

深夜的辗转反侧中,他终于忍不住从床上爬起来,找到了江户川柯南的那部手机,拨通了从前属于灰原哀的那个电话号码。

漫长的接线音在听筒中不断重复,好像一道一道漫长的咒语,他坐在地上,望着月光透过窗帘洒进房间,窗外北风呼啸,临近年尾,很快就又是新的一年。

“我是灰原哀,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有事请留言,但我未必会回复,再见。”

电话无人接听,只响起了她设置好的语音信箱提示音。

“灰原……你那个谜题,我猜到答案了,你要不要听?”


电话一直未能接通,他握着手机,就那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然后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中的他是江户川柯南,而她是灰原哀,他们一直是彼此的同学、伙伴和每天都要吵架拌嘴的人。他还是对谜题和真相欲罢不能,可真相未必能够让一切尘埃落定,毕竟世界上多的是不知道更好的事,但没有关系,因为他相信事在人为,还有着永远都用不完的勇气和执着。

而她获得了能够重新来过的机会,这一次,她依照自己的意愿再次投身于生科领域,尽管离诺奖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可还是愿意以身扑火,心甘情愿地用自己的全部时间,去丈量无穷尽科学研究的道路。

他还纠正了所有的犹豫不决、不解人意和迟疑不定,他重新走向那个意外在自己生命中占据了异常重要位置的女孩,将那些没能说出口的话,一字一句地,认认真真地,全部都说给她听。

“喂,我说灰原,你开这种玩笑,倒是也稍微考虑一下我的心情啊——就算是我,也是会不好意思的啊!”

“如果你想说喜欢我,不用告诉全班,只告诉我一个人不行吗?”

“你倒不必用那样的概念来定义 ‘家庭 ’,因为你和博士、和那三个孩子,还有我,我们不也可以算是一家人吗?”

“灰原,我送你回家吧?”

“问你将来的打算,就是想要跟你求婚吗?真是败给你——那你要不要考虑明天和我去办入籍?”

“你的紧急联络人,写得也太任性了吧?不如把你自己的名字删掉,然后写我上去——我不会嫌你麻烦的。”

……

在时光逆转、重新来过的时候,他一定会这样说。

“你的谜题,我猜到了答案。”

——“喜欢江户川”是真。

——“将来一定要跟他结婚”是假。

如果猜对了的话,有没有奖励,好让后半句也变成真?


梦里的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在平时的放学路上,却不再是彼时小学生的模样,身材高挑的宫野志保走在他的前面,她仿佛听到了他的答案,又好像没有,可不论怎样,她却始终没有回过头来看他。

头顶的天空无比辽阔,脚下的路蜿蜒曲折,一眼竟望不到尽头。

原来世界上真的会有没有尽头的路。

她像一只没有线的风筝,脚步轻盈地向前走去,好像前方海阔天高,从今往后,便是自由自在,无处不可去。

她就那样越走越远,似乎永远也不会再回头了。

“灰原,我猜对了吗?”他望着那个的背影,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问道。

已然逝去的岁月与时下正好的阳光一起在空气中流动,漂泊的浮尘也能被凝炼为不朽的永恒,太阳将刺眼的光芒洒在路面上,明亮得近乎晃眼。

然后在一片浮光跃金中——

他看到那人转过身来,冲他微微一笑。




—The End—




注:

1.“原谅我不能对你的婚姻说声恭喜”,福尔摩斯原著;提到的电视剧为BBC版Sherlock。

2. 章节名:

“第一诫”:无论热恋中失恋中都永远记住第一诫,别要张开双眼,《相爱很难》;

“顽石情种”:对着顽石扮情种,《顽石》;

“任我行”和“遥远的她”是同名歌。




PinguPingu

【CA】空屋 01

if世界线:没吃下aptx4869的工藤新一遇到吃了药变小的灰原哀


《空屋》:为福尔摩斯归来记里的第一篇短篇小说,讲述了《最后一案》后本应掉下悬崖在激流中死去的福尔摩斯死里逃生复活归来的故事。



正文:


#

一九九七年的秋天,米花市四棱银行十亿日元抢劫案告破,警方虽然在前期的调查中方向错误导致了抢劫犯逍遥法外,不过托某位不知名米花市民的功劳,最终银行丢失的十亿日元被顺利回收,抢劫犯也因为分赃时产生的矛盾而自相残杀而死。


主犯广田雅美潜伏被抢劫的银行分支半年之久,谋杀两名同伙后又以畏罪自杀的形式结束了这场犯罪,警方和媒体能够推测到的原因大多集中在无法顺利销赃以及通缉令...

if世界线:没吃下aptx4869的工藤新一遇到吃了药变小的灰原哀


《空屋》:为福尔摩斯归来记里的第一篇短篇小说,讲述了《最后一案》后本应掉下悬崖在激流中死去的福尔摩斯死里逃生复活归来的故事。



正文:


#

一九九七年的秋天,米花市四棱银行十亿日元抢劫案告破,警方虽然在前期的调查中方向错误导致了抢劫犯逍遥法外,不过托某位不知名米花市民的功劳,最终银行丢失的十亿日元被顺利回收,抢劫犯也因为分赃时产生的矛盾而自相残杀而死。


主犯广田雅美潜伏被抢劫的银行分支半年之久,谋杀两名同伙后又以畏罪自杀的形式结束了这场犯罪,警方和媒体能够推测到的原因大多集中在无法顺利销赃以及通缉令所带来的压力上。和二十多年前的那场三亿日元的抢劫悬案比起来,这起案件的收尾实在不够戏剧,因此人们用不了多久便已经开始淡忘这起案件。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这样的。


令居住在米花2丁目22番地的阿笠博士感到不安的是,家里的地下室门已经紧闭了两日。如果不是知道房间里有卫生间和自来水,恐怕他此刻已经抄起工具箱里的家伙破门了。


阿笠博士多年独居,虽说平时醉心于鼓捣科学发明,但也不算完全没有自理能力,会煮些咖喱、豚肉白菜一类的简单料理。今晚照旧是牛肉咖喱,做好了端到房子直通向地下室的通风管道,举起风扇对着咖喱向管道的入口吹了起来。


两天了,不缺水,但也总该饿了吧。


果不其然,两分钟后,紧闭两日的地下室门终于打开了。


站在阿笠博士眼前的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黑发男子,方下巴、无神的长眼睛,黑眼圈深重,胡子拉碴,鼻梁上架着一副方正的平光镜,总之看起来平庸得不能再平庸,加上这身邋遢的居家服,看上去像极了十几年不出家门的家里蹲青年。


“太过分了,博士,居然用咖喱来诱惑我。”令人意外的是,男子有着与外貌不符的声音,嗓音干净清透,带着年轻人特有的不羁口癖,甚至连敬语也没有使用——当然,阿笠博士对这些已经习以为常。


男子结果阿笠博士手中的咖喱,端到鼻子前猛吸了一口香气,随后露出了无奈又享受的表情。


“走吧,我们一起去楼上吃点饭。”阿笠博士顺水推舟道。


男子看上去已经累得没有了说不的力气,他点点头,乖顺地端着咖喱跟着老人上了楼。


“怎么样,这两天你有什么进展了吗?”阿笠博士小心地问。


“说实话,还是一头雾水。”男子打了个哈欠,“我以工藤新一的名义给目暮警部打了电话,最终确认了广田雅美使用的手枪上真的只有她自己的指纹,而她身体里的子弹也与她持有的手枪口径相符。只从证据来推断结论的话,警方的结论是完全正确合理的。”


“所以线索还是断了。”阿笠博士叹了口气,“新一,你打算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呢。伪装成三十岁男子的名侦探工藤新一将手臂靠在脑后,茫然地望着天花板。


自从在热带乐园目击了神秘黑衣男子进行交易、被敲晕灌下毒药,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月余,而他仍然对这群黑衣人的身份、组织的目的一筹莫展。


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那名黑衣男子将他敲晕后给他喂下了毒药,然而那时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的工藤新一只是假装咽下了毒药,等到两名黑衣男子走后,他用最后一丝神智吐出了口中的胶囊,醒来时除了后脑剧痛以外,似乎并没有受到别的伤害。


意识到自己可能在这些可疑且危险的人眼中已经死去,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再以工藤新一的身份出现在世上,为了保护身边的亲人朋友不受牵连,他只能借住在邻居阿笠博士的家中,制造出天才高中生侦探失踪的假象。


老妈知道了这件事专程回了一趟国,为他传授了全套的变装技术,而阿笠博士也热心地拿出了可以变声的发明,于是高中生工藤新一摇身一变成了死鱼眼方脸盘的中年男人,戴着父亲的旧眼镜,化名为江户川柯南。


顺便一提,这个假名是他自己取的。来源自推理大家柯南道尔与江户川乱步。工藤有希子得知这件事的时候笑了大约五分钟,对于儿子起假名的水准进行了毫不留情的评价。


变成了眼镜大叔江户川先生,工藤新一势必不能继续回学校上学了,为了不让学校里青梅竹马的毛利兰与一干友人担心,他留下了自己因为案件要隐姓埋名一段时间的信息。他希望自己真的只是离开很短的一段时间,尽快将那个组织连根拔起,但那些黑衣人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神通广大。


十亿日元劫案的主犯,银行柜员广田雅美居然就是他们的一员,工藤新一至今还不敢相信。


他与这名容貌姣好的柜员小姐结缘说起来还是因为和阿笠博士去办理存款,百无聊赖之中的几句闲聊中能感觉出广田雅美性格温柔阳光,无论如何都和那群行事狠辣阴毒的黑衣人联系不到一起去。至于自己是如何机缘巧合下目睹劫案、被卷入其中,又如何未能及时赶到救下被黑衣组织成员枪杀的广田雅美,这几日他几乎一闭上眼就能看到,清晰到令他头疼。


咖喱浇在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上,水汽一时间氤氲了他的视线。


“说到那群黑衣人,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一下,”阿笠博士说,“我昨天去了一趟隔壁,常规检查嘛……结果呢,从种种迹象上来看,我很确定不久前有人进过你家,新一。”


工藤新一放下了送到嘴边的勺子,“是兰吗?”


“不像是呢。毛利家的小姑娘来打扫的时候只会收拾客厅这些,绝对不会翻动你父母的卧室。”阿笠肯定地说,“而且你之前在衣柜上做的小手脚被破坏掉了,绝对有人在你家翻箱倒柜过了。”


工藤叹了一口气,“我差不多猜到了。为了确定我是不是真的死了,他们可真是大费周章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这严谨的做派倒挺厉害的。”


“我说你啊……”


“好啦,不开玩笑了。”他咽下一口咖喱,空了两日的胃里温暖起来,“江户川柯南的身份都已经办好了吧,老妈那个办事效率的话……”


“费了一些周章,但最后还是办下来了哦。”阿笠笑了起来,“现在开始新一你就是优作的远房表兄,被介绍来我这里做我实验的助手。”说着递来了一张ID,“用这个大多数情况下能蒙混过关,不过可千万别被警察抓走,厚生省的系统里可是找不到江户川柯南这号人的。”


工藤自嘲地笑了,“呵呵,我尽量不让这种事发生。”ID照片上的这张脸平庸得掉进人堆里就找不到了,和报纸头版目光精明有一张帅气面孔的平成福尔摩斯截然两人,不仅不会获得少女们的尖叫,恐怕还要被认为是闷骚变态吧。不过这正是工藤新一想要的效果,越不像自己越好。


“你看上去不怎么开心啊,”阿笠指出,“我以为你很期待自己能光明正大地上街呢,不是说了即便以这个身份也要成为警方的顾问吗。”


“发生了那种事,我要怎么开心得起来啊……”他喃喃着,收起了那张小卡片,“一天没法把那些家伙一网打尽,我就一日不能恢复工藤新一的身份。我才不要一直顶着这张脸和这个名字生活呢。”


他快速吃完了盘中的咖喱,精神终于恢复了一些。想到地下室里贴了满墙的线索和材料,名侦探第一次有了种不想继续投入案件的疲惫。


警方结案后,只有他还在一直追查广田雅美的死因和身份,如果没猜错,她现在所使用的姓名和身份应该都是假的。确认被广田雅美杀害的另外两名劫匪广田健三与广田明似乎也使用了同样的假身份。以工藤新一的身份向警方提出怀疑后,调查最终也不了了之,这三人简直就像幽灵一样,不知从哪儿来,也没有过往的生活经历,就连广田雅美入职四棱银行所使用的履历也是伪造的,上面提到的工作地址都是已经跑路的皮包公司,背后真正的老板已经不可查。


案件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推理可以解决的问题。一个既没有过去也不会有未来的人,又该如何推断她的动机与目的呢。工藤新一甚至开始觉得就算是福尔摩斯本人降临也猜不出广田雅美背后真正的故事。


本以为已经对死亡与犯罪现场司空见惯,直到这一次工藤新一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从前只是一个在案件发生后推断真理的事后诸葛,对于发生在眼前的谋杀却束手无策。事到如今已经分不清他对于广田雅美案到底是悲伤、愤怒还是懊悔更多。再看到自己从前的新闻报道,他只感到深深的讽刺。


——看呐,一个空有头脑、卖弄知识的自大狂,居然被称为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这么想来青梅竹马的毛利兰平时对自己的那些抱怨居然还有几分道理。如果仅仅是进行推理并找到真凶,真相不过是一段故事,而死者却确实地失去了生命,这两件悲哀之事相加却得出了名侦探的扬名立万,这么想来未免过于残忍了。


“我出去一下。”他将餐具放进水池,匆匆跑回了房间。


“新一,你去哪儿?外面正在下雨!”


“去见一下兰。”他换上一身外出便服,随便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其实工藤没有想好自己到底想去找这位青梅竹马说什么,只是此刻想起的第一个关系亲密到可以作此讨论的人只有她罢了。


“可是小兰她不知道你是……”


“我知道,我就假装是委托人去说几句话。”想起刚才博士说过有雨,他在玄关顺手带上了雨伞。


“可是新一,还是不要和他们有接触比较好吧!”


工藤新一没有听到博士的最后一句话,已然打开了门。这个时间天已全黑,雨下得凶猛,敲在柏油路上掷地有声。明明才是初秋,气温居然已经这么低了吗。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在出门前带上了一件外套。


“博士,我会小心的!”虽然感觉最近自己的承诺总在落空,但只不过是去见一见自己的青梅竹马,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吧?


阿笠宅的大门还没开,工藤新一就已经目睹了决不能称之为正常的异状——门外的行道上,一小团白色的布料正蜷缩在雨水里,依稀之间还能看到呼吸般的起伏。大约是太久没有出门,工藤新一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并非一团布料,而是一个藏在宽大外套下的小孩。


还活着。


不知为何,这个念头第一时间出现在他脑海中。或许是出入凶案现场太多次,他渐渐已经不太习惯倒在眼前的并非尸体这件事。


对了,得告诉博士。他回头按响门铃,听到电子门铃传来博士的疑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啊,柯南。”


“有个小孩倒在你家门外,”他顿了顿,又追加道:“还活着。”


阿笠博士披着雨衣出门时看到的一幕便是中年男子模样工藤新一正试图去查看那小孩的呼吸和脉搏——那孩子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短手短腿缩在宽大的衣袍下,露在外面的只有茶色的头发。


“怎么办,新一,要报警吗?”阿笠博士压低了声音问他。


工藤摇了摇头,不知为何他觉得这种情况下惊动警方并不是最好的应对措施。


#

时间已过晚上十一点,这个时候那家没什么生意的侦探事务所应该早已经关门了吧。


工藤新一盯着窗外的雨发呆,仿佛能听到看到哪位醉醺醺的毛利侦探歪躺在转椅上抱怨房东的声音。


距离茶发小女孩被他们救到家里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这期间阿笠博士对小女孩进行了简单的身体检查,除了体温略高于正常水准以外,这个孩子看上去没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也有可能只是疲惫力竭才会晕倒。”阿笠找补道。“身体没有外伤,我虽然是个博士,但说到底不是Md,接下来的检查还是送到医院去比较好。”


“她的衣服里没有任何身份证件吗?”


“没有找到。但是很奇怪的是她身上的衣服都是成人的尺寸。”


“连内衣都是?”


“这个问题有点变态了。我即使是老人家了也不能随便给小女孩换衣服啊。”阿笠无奈地摊了摊手。


工藤轻轻叹了口气,“说的也是,我在想什么呢。她还没有醒吗?”


“看样子是睡着了。”


看这情况他今天应该是去不了毛利事务所了。不过也多亏这个突如其来的小女孩,他得以短暂地分身,从之前梦魇般的经历中脱身片刻。


“那就等她醒来再问问姓名家庭地址这些吧……话说回来,你把她安置在地下室,我该睡哪儿啊。”他问博士。


“可能要委屈新一你在客厅凑活一下了。”


“猜到了。”他摆了摆手,向地下室的方向走去,“我去把资料收拾一下,小鬼头醒来看到一墙案件资料恐怕要被吓到吧。”


“别把小孩吵醒了。”博士轻声嘱咐。


“啊,知道了。”他有些不耐烦地应道。


工藤喜欢玩这种脑力游戏,对于侦探思维来说是种有益的锻炼。在小女孩醒来开口说话前,他会率先一步开始推理她身上的所有谜题——一个小学生年级的小孩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游荡在街上,还穿着明显不属于自己的成人衣服……他最先想到的可能性十分糟糕,不过既然阿笠博士检查后确定没有外伤,那么大约能排除虐待和家庭暴力的可能性。看她脸蛋干干净净,五官立体,甚至有一头在小孩子间罕见的茶色卷发,应该要么是外国人要么是混血,肯定不是流浪儿或从苛待儿童的福利机构里逃出来的。


他推开地下室的门,在椅背上发现了方才盖在小女孩身上那件明显是成人尺码的白色大褂——翻开白大褂的衣领,没有品牌标签,内衬里也没有找到清洁指示。布料柔软,使用的是防水且不易留下污渍的材料,很像是实验室或是医生会选择的外套,阿笠博士的衣橱里有很多类似质感的白色外套。


难不成是从医院里逃出来的?可若是如此为什么身上不是合身的病号服,而全是成人尺码的衣服?


女孩均匀的呼吸声从房间的另一端传来,工藤新一突然想起自己是来取走案件资料的,于是蹑手蹑脚来到线索墙前,一个个取下上面的图钉。


什么情况下一个孩子才会没有衣服穿,只能去穿成年人的衣服呢?她一定是遇到了不得不脱下自己的衣服的情况,并且身边只有成年人的衣服可以……


如果她自己原本的衣服脏了,不得不换成干净的、不会引人注意的衣服,那这一切就说的通了。可是小孩子本来就喜欢玩闹,身上的衣服脏也情有可原,除非……除非弄脏了衣服的不是普通的泥巴或是雨水,而是血渍、粪便这类让人生理上无法忍受的东西。


名侦探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怪不得自从把这个小女孩带回来后就一直有种坐立不安的感觉,原来在理智察觉之前,工藤新一的本能就已经嗅到了她身上“案件”的味道。


快点醒来吧,小鬼头。让我听听你的故事。


#

清晨,阿笠宅被略显焦急的门铃声唤醒。身着睡衣的阿笠博士从门洞确认来者身份后打开了门。


“早上好啊,博士。”身着米花高中校服的毛利兰出现在门后,脸上的笑容满是活力。


“啊,早上好,小兰。有什么事吗?”


“我看到新一家的信箱被塞满了,所以特地拿过来想请您帮忙保管一下。”女高中生说着捧出了一大叠信件。


“辛苦你了。只是学校不是相反的方向吗,你怎么跑到新一家来了?”阿笠接过信件,粗看之下大多是些广告邮件和月刊推理杂志一类。


“因为想着他说不定哪一天结束案件就回来了,所以想着定期来看看。”毛利兰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结果这个推理狂还是没有回家的迹象呢。”


“难为你这样为他着想了,我想新一也一定正在某处急着解决事件吧。”这么说着,阿笠听到身后的房间里传来了一声闷响。门口的毛利兰似乎也有所察觉,好奇地歪过了头。


“博士,好像有什么东西调到地上了哦。”她善意地提醒。


“啊,啊……确实呢,哈哈。”阿笠干笑两声,不动声色地用身体挡住了毛利兰的视线,“小兰你一定也急着上学吧?”


“说的也是……博士你做实验的时候要注意安全哦。”


“啊,多谢提醒。”


话音未落,第二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引得毛利兰不禁皱起了眉头,意识到这一点的阿笠慌忙道:“糟了,大概是某个参数没有调整好,得快点去终止运行才行。这些信件等新一回来后我会原封不动交给她的,你放心吧。”


说罢,阿笠博士在毛利兰得以说出下一句话前关上了大门,正好将第三声闷响遮掩了过去。


“新一,新一!”循着刚才的动静,阿笠博士来到了地下室,果不其然发现了正在地下室门口的工藤新一。


“博士你来了啊,”一脸疲惫的中年男人长叹了一口气,“怎么办,小鬼头一醒来就把门反锁了,我用钥匙试过,打不开,大概是用柜子一类的东西挡在了门前。”


看到地上的工具箱后,阿笠博士大约明白了刚才的声音是什么发出的。“你跟她说过话了吗?”


工藤新一摇摇头,“我也是刚刚才到。怪就怪博士你这个地下室门的隔音效果太好,我想跟她讲道理都没机会。”


阿笠博士有些释然地笑了起来,“新一啊,你难道没有想过这样砸门只会让她更害怕吗?那毕竟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


“那又有什么办法。七八岁反正是狗都嫌的年纪……”工藤泄气地问。


阿笠笑道:“真难得啊,看到新一也会无计可施……给你一个提示,上一个把自己关在这个房间里的人是你哦。”


工藤新一拍了一下脑门,对阿笠清脆地合十了双掌,“拜托了,博士,请再做一次那个咖喱吧!”


难得见这小子如此态度诚恳,阿笠博士拿他没办法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就出去一趟买食材,你负责看好地下室的门。”


“真是太感谢了!”说罢,他回过头又对着门背后不知听不听得到的小女孩道:“小鬼头,你可别想耍花招,我就在房门外等着你。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们又不是什么坏人。”话虽如此,顶着这张中年闷骚男的脸,并且在地下室里还“囚禁”了一个小姑娘,怎么看他都不像好人吧。工藤自嘲地想到。


“虽然不知道你究竟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但我估计你一定是遇上了大麻烦……一般的小孩也确实不会做出像你这样锁门的举动。不过你的防范意识很好哦,这点倒是值得表扬,毕竟你也不确定我和阿笠博士到底是不是好人,这种情况下当然要首先保护自己才对。”这么说着,他居然也不像最开始那么生气着急了,“等你出来以后就明白了,我和博士都是你可以信赖的人,尽管把你的麻烦都告诉我们,我赌上名侦探的名号,一定会帮你解决的。”


他信誓旦旦地进行了一番真挚宣言,门却丝毫没有打开的迹象,看起来隔音效果是真的很好。……真滑稽啊,明明我连自己的事件都没解决好,现在居然指望一个小孩能相信我。工藤新一并不是一个轻易就能被挫败的人,然而至今为止这些事已经让他尝尽了过去十七年里从未有过的败北滋味,就算内心强大如他,此刻也已经来到了极限。


等等,即使说话的声音传不过去,固体难道不是比空气更利于传导声音吗。她一定是听到了刚才的敲击才会保持紧闭门户,那么如果将想说的话以密码的形式传递过去——但很快工藤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怎么可能有才刚到小学年纪的孩子会摩斯电码,但如果这个茶发小孩是外国人,经受过童子军的训练……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工藤新一使用扳手在联通门的两侧的门锁处敲击了一个单词,重复了两遍,由于只是测试,他并没有选择多么正经的话语:


Knock Knock


大约过了五分钟,就在他以为没有希望的时候,微弱的敲击声在他身后响了起来,是用摩斯电码拼出的一个单词:


Yes


工藤新一几乎在拼出单词的同时激动得手舞足蹈起来——一个能使用摩斯电码的外国小鬼头,极有可能被卷入了某些恶性事件,并且身份还充满了谜团——这简直比他看过的任何一本推理小说的故事发展都要精彩!他很快兴奋地敲打出了下一条信息:


Unlock the door


而这一次女孩的破译与发送的速度都比之前快了许多。


Can I trust you


此时欣喜若狂的工藤新一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借住在阿笠博士家的研究助手,很快发出了下一条信息:


I’m a detective. I’ll protect you.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一次门锁沉寂了许久,他没有等来小女孩的下一句回应。



#

“这么说还真是个聪明的小家伙啊。”厨房内的阿笠发出了由衷的感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和你小时候一样小小年纪就这么有学问的孩子呢。”


“呼呼,这个小鬼头倒是个当侦探的好材料,”工藤新一愉快地说道,“如果以后有机会,说不定我会让她来做我的助手。”


“招童工这种事就算了吧。”


“怎么能算童工呢,如果我小时候有个聪明帅气的侦探让我来做他的助手,我肯定……”


“恕我直言,新一你就不是那种会做别人助手的人呢。”阿笠博士爽朗地笑了起来,“福尔摩斯是不会成为华生的助手的。”


“话是这么说啦……”


“再说你现在这副尊容,怎么也不像是聪明帅气的侦探。”


“博士,我发现你有的时候嘴还是挺毒的。”工藤不满地抱怨起来,“如果不是还没能将那些家伙一网打尽……”


“新一,帮我拿个盘子过来。”


虽然被打断有些不爽,但想到或许很快就能和那小鬼见面,他还是听话地拿来了餐具。阿笠博士的咖喱虽然算不上复杂精致的料理,但胜在香气馥郁,引人垂涎。想到小孩子喜欢甜口,博士这次还特地在酱汁里加入了蜂蜜来丰富味道。


“别说那小鬼了,我都想现在来一盘。”他端着盘子跟随阿笠来到通风口,一路上肚子咕噜噜不争气地叫着。他从早上到现在还滴水未进,几乎一直在思考着地下室这个巨大的谜团。风扇将香辛料浓郁的气味吹入了通风管道中,与此同时十几米开外的地下室内,那小女孩应该也已经闻到了这股食物的响起。


扩散吧,气味分子们。工藤这样想着,让博士接管了食物,自己来到地下室门口前,又一次用扳手敲击了起来:


Hungry?正是长身体的年龄,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忍得住饥饿。工藤新一认为自己这次已经胜券在握,忍不住开始设想等小鬼头打开门后自己要如何展开问询,到底是先问她的姓名住址,还是先让她解释自己身上那不合适的衣服比较好呢——


——敲击声再次响起。


You cheat


工藤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对方也是个好胜的家伙,而且看样子很快自己面前的门就能打开了。


小鬼头在屋内艰难地挪动着用来挡门的家具,直到听到清脆的一声咔哒,地下室的门才终于敞开。茶色短发的小女孩半个身子躲在门后,目光冷淡地注视着他——果然是混血儿,她有一双绿色的眼睛。


“你这小鬼,终于肯开门了?”他叉起腰,颇为盛气凌人地说道。


“饿了。”她简短地说,声音也冷冷的,没什么感情。她的日语听起来没什么口音,敬语的使用也一板一眼,再加上冷淡的气质,看起来倒像是位富养的千金小姐。她换上了博士为她留在房间里的卫衣,那已经是最小的尺码了,但在她身上仍然传出了连衣裙的效果。


“算你走运,博士给你做了牛肉咖喱,”工藤新一没有对她的态度追究下去,换上了一副知心大哥哥的口吻:“吃完饭之后你要好好和我们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哦。”


小女孩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指了指前方的楼梯,“你来带路。”


这小鬼,真会指挥人啊。这么不满地想着,工藤新一身体却乖乖地听从了指令,主动在前面带起了路,“你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吗?”


“米花市。”她答道。


“嗯……这么听起来你似乎是从米花市以外的地方过来的呢。”他若有所思地说,“所以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想和我们说说吗?不想说也不打紧,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我们可以帮你报警。”


“……你们帮不了我。”


他停下了脚步,有些诧异地回过头,“你说什么?”


小女孩躲闪着他的目光,“没什么。”


#

小女孩吃饭细嚼慢咽,举手投足缓慢优雅,丝毫看不出紧迫感和遭遇事件后的恐惧。工藤新一和阿笠博士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她把一盘咖喱吃得干干净净,期间谁也没敢说一句话,像是生怕出了什么动静会把好不容易才引出巢穴的小动物吓跑。


“我吃完了,谢谢款待。”小女孩礼貌地说罢,放下了勺子,转向两人,“请告诉我浴室在哪里,我需要洗澡,以及一套干净的衣物。”


“浴室的话,就在左手边……”阿笠博士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但很快被打断了。


“等下博士。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吃完饭就好好谈一谈,是你突然倒在我们家门口的,我们需要知道都发生了什么,如果你不打算报警的话,我们就更有理由知道了!”工藤新一没有轻易被她糊弄过去,他可是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呢。


女孩出人意料地勾唇微笑起来,但那笑容怎么看都像是在讥讽别人——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一个小孩的脸上未免有些太过奇怪了。


“啊啦,就这么想听我的故事吗?可我连你们两个萝莉控大叔是谁都不知道呢。擅自将可爱的小女孩囚禁在家中地下室,现在还严刑逼供,你们做的事可真够糟糕的。”明明是在笑着,可女孩的语气却冷得吓人。


“你说谁是萝莉控呢你这小鬼!”


“我要洗澡、换衣服,不然我和你们没话说。”女孩抱起胳膊,一副没得商量的做派。“你自称侦探,肯定不希望被警方发现你私底下是个不堪的萝莉控吧。”


所以说工藤新一讨厌自作聪明的小孩子。明明什么都不算,但凭着一点小机灵就把大人们耍得团团转,还得意洋洋地从中获利,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邪恶的小生物——


这么想着,他现在还不是在服装店里,突兀地出现在一群为家里小孩购买童装的妈妈们中间。


没想到堂堂名侦探工藤新一现在居然顶着一张闷骚中年男人的脸,戴着极为可疑的口罩在童装店鬼鬼祟祟地挑选小女孩的服装——这种事按理说不该他来负责,偏偏那小鬼头居然说什么不放心和看上去很猥琐的大叔共处一室,只要阿笠博士陪伴,没办法只好把他赶出去采购。


这种事情就不能随便找个女生来代劳吗!虽然气呼呼地这么想过,但说不定这小鬼被卷进了什么恶性事件,这种情况下还是尽量避免牵扯进更多的人才对。


“这位先生,”店内的导购终于注意到了形迹可疑的工藤新一,带着一脸职业微笑来到他的身前,“请问今天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吗?”


这种情况下不能慌。


“我要买小女孩的内衣。”他压低了声音告诉导购。


导购依旧保持着无法被撼动的微笑,“不好意思,我没有听清楚,麻烦您再说一遍。”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他清了清嗓子,谨慎地弯下腰,“我是说,我要买小女孩的内衣。”


这一次导购肯定听到了他的话语,因为此刻她脸上那不可撼动的微笑也显露出了裂痕,脚步亦不自然地向后撤退了半步。


“请稍候片刻。”


糟了,肯定是被误解成什么不得了的变态了。工藤新一深吸一口气,解释道:“是帮我女儿买的,我刚和妻子离婚不久,孩子目前由我抚养。以前这些事都是我前妻来做,我也是第一次……”他扯下口罩,露出尽量真诚又无奈的表情。


上天保佑工藤新一有一位国际影星的母亲。他的演技得到了导购员的充分认可,对方先前的微妙的嫌恶烟消云散,转而变为了对这位新手单身父亲的同情。


“我明白了,请问您的女儿今年大约几岁,身高……”


意识到单身父亲身份的便利后,他接下来的采购就顺利多了,直到离开百货商场,工藤新一已经完全适应了做单身父亲的感觉,精心为自己那名设想中的女儿购置了全套吃穿用品,甚至还纯粹因为导购口才太好而购入了一个可能根本派不上用场的芙莎绘儿童书包——由于是名牌,他甚至不得不刷了老妈留下来的信用卡。


名为江户川柯南的中年男人今年三十二岁,这个年纪有一个七八岁的女儿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把他赶走呢,其实你不害怕他的对吧。”


阿笠博士端来了红茶,考虑到小孩子的口味,他特别在旁边放了几块方糖。


小女孩看也没看方糖,优雅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那副架势像是打从出生就已经每日都喝下午茶似的。


“嗯……是啊,我不怕他。但是我怕他听到我接下来要和博士你说的这些话。”


TBC


独渡生

【七夕节/13H】绯闻与爱情

*cp:柯哀/新志

*抱歉大家,审核拖了很久…

  

  



  事情的起因是宫野志保上了一个科普节目。实验室的相关领导为了拉到投资,指派了几个人到电视台录像,作为某个长盛不衰的科普节目某一期的特邀嘉宾,宫野志保很不幸地就在其中,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她因为艳丽却冰冷的脸蛋而爆火。


  不是因为理性优雅的言谈、不是因为深厚渊博的学术知识、也不是因为远超常人的智慧和卓越的科研成果,而是因为美丽。她有那么多优点和成就,让她一举成名的却是美丽,因为美丽,她在极短的时间内占据了年轻世代的各大社交平台头条,“科学家”和“美人”这两个看似毫不相关的字眼带来的极大反差让群众沸腾,宫野志...

*cp:柯哀/新志

*抱歉大家,审核拖了很久…

  

  



  事情的起因是宫野志保上了一个科普节目。实验室的相关领导为了拉到投资,指派了几个人到电视台录像,作为某个长盛不衰的科普节目某一期的特邀嘉宾,宫野志保很不幸地就在其中,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她因为艳丽却冰冷的脸蛋而爆火。


  不是因为理性优雅的言谈、不是因为深厚渊博的学术知识、也不是因为远超常人的智慧和卓越的科研成果,而是因为美丽。她有那么多优点和成就,让她一举成名的却是美丽,因为美丽,她在极短的时间内占据了年轻世代的各大社交平台头条,“科学家”和“美人”这两个看似毫不相关的字眼带来的极大反差让群众沸腾,宫野志保一时之间成为了炙手可热的红人,实验室得到的投资比预期的还要可观,她的上司非常高兴,为此又给她接收了几个商业邀请,但都被她推辞了。

  

  她选择不再抛头露面,并且在一段时间内除了科研工作之外什么都不打算做,新世代的关注来得快去得也快,她相信这些都能很快过去。

  

  ——本该如此的。

  

  她忘了她的搭档叫工藤新一,那个名字在举国上下都如雷贯耳的名侦探,时常坐镇在新闻和电视节目里,甚至在不久前才客串了由他父亲的著名侦探小说改编而成的电影。年少多金的著名侦探,破获了无数疑难悬案,有一张帅气的脸和与之相配的要命的阳光笑容,他在新世代中也有惊人的人气。

  

  而他是她的搭档。

  

  两个本职都并非艺能人士的人,关于私生活的绯闻并不会传播得太广,但是两个颇有人气的俊男靓女一起传绯闻,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那天,成名后的宫野志保如往常那样坐上工藤新一的车,两人一起驶向案发地点,他推理出线索,她取证以提供论据,案子告破以后他请她吃晚饭,送她回家,与寻常并无二致的一天,睡前她打开手机,亲朋好友的消息爆炸般在眼前弹开。

  

  她来不及消化阿笠博士为什么要说“和新一的事情怎么瞒着我”,搞不懂有希子和她发的一串串爱心的小表情,也不明白以服部平次和基德为首的那帮人给她发来的问号是什么意思,直到她点开新闻。

  

  她发现,原来她和工藤新一传了绯闻。


  


-



  

  他向宫野志保保证他会澄清这些不实传闻,毕竟他的绯闻女友现在决意蛰居,不再暴露在公众面前,而且两人之间确实没有浪漫关系。下一次新闻公开会很快到来,记者在最后才问出他的感情问题,他也回答得行云流水。

  

  “宫野博士和我是紧密的拍档,是好朋友,但是不是大家想的那种关系。”

  

  公开会结束后工藤新一接到目暮警官的电话,赶到案发现场时发现宫野志保也在,她指了指胸前的牌子,告诉他,她是受到特别邀请的临时法医。

  

  两人忙到深夜,工作结束后一起到街边吃了碗拉面,他送她回家,在她下车的时候倚在方向盘上看着她,“晚安,灰原。”他这么说,面庞疲惫,笑容却温柔。

  

  宫野志保颔首,轻轻微笑:“晚安。”

  

  

  

  他们相视而笑的画面定格在一张照片里,当夜就上了新闻版面,标题是:工藤新一不愿公开,两人疑似转为地下恋情。

  

  服部把这个报道转发给他,笑了一天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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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藤新一和宫野志保是一对搭档,是朋友,是生死之交,不论有没有暴露在公众视野里都是如此,两人发现澄清也没用之后就暂时放弃了挣扎,继续我行我素地做事,毕竟人命关天的案子比和媒体缠斗要重要得多。

  

  他们疲于应付媒体的镜头,便学会了旁若无人地一起工作和吃饭,就连是看电影或者足球比赛时也是如此,两个人敷衍地戴上黑框眼镜,甚至不是墨镜,宫野志保至多加上一顶棒球帽。作为焦点人物就这样出现在相机里,一直跟拍的记者也不大能想明白,后来还是某个同事告诉他,超人也可以靠一副眼镜隐藏身份,两人没准在致敬。

  

  记者恍然大悟:噢,小情侣的情趣。

  

  不仅如此,记者还拍到了很多画面,比如宫野志保回家的时候,工藤新一会一直在车上看着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才离去;比如两人经常一起看电影,除开悬疑探案类,其实也会看文艺片;比如工藤新一经常突然停车钻进路过的奢侈品店,过不了多久就能看到宫野志保手上崭新的包包;再比如宫野志保偶尔会去看工藤新一的足球比赛,他注意到之后开始炫技,她挑挑眉,笑着说他幼稚……

  

  类似的甜蜜日常有一批不小的受众,受益于当事人的不屑遮掩,观众看得开心,记者也赚得高兴,两人作为情侣的热度居高不下,工藤新一对宫野志保说:“我们就像比护隆佑和冲野洋子一样。”

  

  宫野志保回答他:“你是不是忘了我是比护的粉丝。”

  

  其实并没有刻意营销,只是他们的生活日常,他们的生活依旧没有变化,除开彼此之外,工藤新一仍旧偶尔会到酒吧里喝酒,会被女粉丝搭讪,宫野志保也仍然有她的追求者,有时同事会送她回家,即便如此他们的“情侣关系”还是备受瞩目,热度居高不下,他们本来以为任之发展就能渐渐平息,未曾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工藤新一提议他们搬到一起住。

  

  “当一件事情的发展达到最高的层级的时候就没有可讨论的空间了,情侣的最高层发展就是同居。”他说。

  

  总不能去领证吧。

  

  宫野志保第一反应是翻了个白眼,不过仔细想想其实也不无道理,长久的热恋期发展虽然也能够让观众产生厌烦情绪,但现在来看,这种情绪却显得遥遥无期,不如结束发展直接封顶,旁观者厌倦得应当会更快一些。

  

  “而且灰原你的房租不是快到期了嘛,你说想找个离工作地点近的新房子,我家就挺近的,可以先住我家,再慢慢找合适的地方,”工藤新一干咳两声,“阿笠博士也让我,呃,多关照你……”

  

  如果用“同居”这个词来形容的话,他们从前其实常常同居,只是两人都是孩子的身体,他曾经因为她的流感照顾了她整整一个暑假,在没电的时候她也曾被他带到他的居住地洗澡,他们住在同一间房子里几天几月都是常有的事情,因为确实发生过,所以显得更加坦然。唯一有区别的只是他们现在的身份是成年人,话又说回来,当年他们也是大人,只是困在孩子的身体里而已。

  

  于是两人搬到了一起。


  

  

-

   

  

  舆论热度达到了顶峰,传言工藤新一和宫野志保新婚将至,亲朋好友更加震惊,除了阿笠博士被事先告知,其他人纷纷询问他们是否真的快成婚了,宫野志保疲于应付,已读不回,工藤新一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假戏真做到底,笑嘻嘻地回复他们都是实情。

  

  他们开始频繁地一起出现在购物场所,买成对的毛巾拖鞋(据宫野志保所说其实是比较便宜),买影碟,买唱片,买时蔬和牛肉,买零食,连咖啡也要两杯一起买,宫野志保在前面走,工藤新一提着大包小包在后面跟;有时他们也会单独分别来购物,但是买的东西通常也是两份,某天工藤新一买了一对挂坠,第二天挂坠就出现在了两人的手机壳上。

  

  甜蜜。连记者都甜得牙疼。

  

  而工藤新一家里的窗帘一般都是紧闭的,为了防止媒体偷拍,虽然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拍的内容。两人都忙得不可开交,除开吃饭的时间之外,只有夜里工作的时候才在家中共处,宫野志保在书桌上工作,工藤新一抱着电脑在沙发上看卷宗,一整夜常常这么过去,两人互道晚安然后各自睡觉。偶尔有空闲下来的时候,他们在沙发上一起看电影,不管是谁先睡着,醒来头都靠在另一个人的肩膀上,或是靠在一起;他们也会把唱片机打开,把淘来的黑胶放在上面,唱针随唱片声槽循迹,两个人各自倒酒,然后干杯,漫无边际地开始聊天;大多数时间里是工藤新一做饭,做得一般,但是比起外食好歹还算健康,到宫野志保做饭的时候两人常吃咖喱,工藤新一在这种时候心情通常很好,因为他喜欢咖喱。

  

  宫野志保往家里购置了咖啡机,由于她煮咖啡的技艺实在上佳,两人咖啡豆的消耗也越来越快,工藤新一往家里买了烤箱做回礼,他给她烤饼干,有空时甚至烤披萨,放很多芝士和腊肠,她不喜欢吃厚披萨饼,于是他的披萨做得又脆又薄。一次他在披萨里加了某种蓝纹芝士,半夜疯狂起夜,宫野志保迷迷瞪瞪起来,开灯给他拿药,自从她住进他家,家里的药箱就满满当当,足有整整两箱,他说灰原你说得对,我应该少吃些的,她打开房间门,说还不舒服就来找我,我没有锁门,他开玩笑说你还是锁上吧,我是色狼侦探,她骂他笨蛋。

  

  日复一日地流水般逝去的除了咖啡豆,还有时间和热度,在关于两人绯闻的报道降低到一个几乎不可查的数量时,宫野志保决定搬出去了。

  

  彼时两人已经住在一起超过半年,他们从前也未曾共同生活过这么长时间,宫野志保动作很快,早上才告知工藤新一她的决定,晚上就已经把东西都搬到了新的房子里,她请了搬家工人,搬得很小心翼翼,足以避开本就不再注意他们的媒体的眼睛。夜里工藤新一回到家,看着空无一人的房子和头天晚上他们放进唱片机里的唱片,发出一声叹息。

  

  他好像饱尝了一次失恋的苦痛,在变得安静而寂寞的夜里,他一遍遍地走过玄关、客厅、厨房、浴室、她曾住过的房间,一遍遍地寻找早已清空的她的痕迹,他看着她曾写出过突破性研究成果的那张书桌、她没看完就猜到凶手的那本推理小说、她还装着半碟咖啡豆的咖啡机、她曾盛过咖喱的白瓷盘子、她喝过的水杯、她留下的药箱……工藤新一焦躁不安地在房子里徘徊,哪里都有回忆,哪里都不再有生机,他拉开不必再紧闭的窗帘,看着冰冷的月亮,心情一团糟。

  

  他想她了,从未有过的,没有理由的,疯了似的思念她。他打开手机,手指在她的名字上犹豫不决,始终没有按下去,他没有合适的身份让她回来,却也没有合适的心情打电话问她,新家还好吗?

  

  如果他们真是比护隆佑和冲野洋子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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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藤新一和宫野志保的绯闻就这样销声匿迹,大众媒体缺乏关注,甚至不知道那对“热恋情侣”现在已经分居,宫野志保的生活终于回归了安宁,工藤新一也继续活跃在刑侦界,时不时在电视节目上露露脸,但也不再回答什么感情问题,只是有人问他和宫野志保的关系是否还稳定的时候,他回答说,我们一直都很稳定。

  

  他们的关系明明一直都很稳定,没有争吵,没有不和,她仍会担任他的案件里的法医或是搭档,仍频繁地收到他的礼物作为她帮忙的报酬,他们仍旧经常一起工作,一起吃饭,只是没人再发现他们一起看电影和足球比赛,他们的关系和从前几乎没有差别,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好像天差地别,是那段同居经历改变了他们关系的本质吗?还是说,是那段同居经历揭露了他们关系的某种本质呢?

  

  工藤新一在超市里购物的时候,为什么还是习惯性地拿两份东西呢?他看着自己购物篮里成对的牙刷,陷入呆滞之中,只觉得身边吵吵嚷嚷,他却什么都听不到,直到有人轻声叫自己的名字,他熟悉的声音,冷淡却温柔的声音,在叫他,工藤。

  

  他转头,宫野志保站在他身边的位置。她说:“好巧。”

  

  他手忙脚乱地把购物篮往身后藏:“灰、灰原,好巧。”

  

  一低头觉得对方购物篮里蓝色粉色的什么东西有些扎眼,再仔细瞧是一对漱口杯,他讶然看她,她愣了一会儿,慌忙用其他东西把那对情侣漱口杯遮住。

  

  “打、打折嘛。”她强装镇定地说。

  

  “打折嘛。”他笑着附和她。

  

  

  

  他们一起提着东西往外走,她搬到他家里的时候尚是盛夏,现在却已是深冬了,两人张口说话,呼出的是白白的热气。工藤新一问她新家怎么样,她搬走近一个月,他才问出这个问题。

  

  宫野志保回答:“还不错。”

  

  两人默然往前走,一直走到一个分岔路口,宫野志保指了指红绿灯的方向,说我得从这边回去了,明天办案的时候见。然后她说起这个案子,说起受害人的伤口特征,伤口里残余的皮肤组织以及他们费力提取的DNA,工藤新一打断她。

  

  “灰原,”他说,“你搬回来吧。”

  

  宫野志保问他:“什么?”

  

  工藤新一看着她,眨眨眼睛,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我们来制造一些真正的绯闻吧。”

  

  他们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他低头吻了她,一阵微风的力度,她先是愣了愣,然后不禁笑了起来,她把手放在他的脸颊两侧,额头对着额头。

  

  “我们来制造一些真正的绯闻吧。”她说。






  

  

END

  



晓晨Mil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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