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创】公主吻醒了沉睡的恶魔
公主吻醒了沉睡的恶魔。
这是她最后一次吻醒对方,距离第一次这么做,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二十年前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女,身为童话大陆最强盛富饶王国的国王独生女与法定继承人,又拥有无上的美貌,真正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连忍受不了埋在二十床棉被下的一颗小豌豆这种娇贵任性,也能被旁的人当做珍贵的优点交口称赞。
只差一份热烈甜蜜的爱情,她的人生就算得上是真正圆满。
她憧憬着,期待着,但没有急躁过,担忧过。
美貌公主碰上一见钟情的帅气王子,这在童话大陆上,是像日升日落,潮起潮退一样注定要发生的事。
爱情在等待中如约而至,可令公主在成年舞会上一见钟情的不是年轻的王子,而是一...
公主吻醒了沉睡的恶魔。
这是她最后一次吻醒对方,距离第一次这么做,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二十年前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女,身为童话大陆最强盛富饶王国的国王独生女与法定继承人,又拥有无上的美貌,真正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连忍受不了埋在二十床棉被下的一颗小豌豆这种娇贵任性,也能被旁的人当做珍贵的优点交口称赞。
只差一份热烈甜蜜的爱情,她的人生就算得上是真正圆满。
她憧憬着,期待着,但没有急躁过,担忧过。
美貌公主碰上一见钟情的帅气王子,这在童话大陆上,是像日升日落,潮起潮退一样注定要发生的事。
爱情在等待中如约而至,可令公主在成年舞会上一见钟情的不是年轻的王子,而是一位相邻小国的中年国王。
他的原配妻子刚在去年冬天去世,留下一个连话都还不会说的小女婴。
消息一出,举国哗然,所有人都认定这不是一对相配的恋人。
可就连最厉害的女巫也解除不了爱情施加在公主身上的诅咒。她彻底着了魔,涉世未深的少女怎么抵抗得住中年男人的风度翩翩,情意绵绵。
公主的母亲愁的整日以泪洗面,而国王陛下更是气的想要出兵,将那个小国家从童话大陆的地图上直接抹去。
任性的公主也感到了害怕,爱人的情书还在一封接一封地偷偷送来,她看着那些漫在字里行间的情意,既甜蜜,又焦急。
思来想去,公主趁着夜深人静潜入王宫花园。
当公主还是个小女孩时,曾知晓过一个秘密,她那靠着一双水晶鞋欲擒故纵了王子丈夫的的姑妈,为跻身皇室不惜嫁给野兽的表婶,还有凭整形手术获得一双美腿,却在婚后生出一双鱼尾儿女的舅母,都或多或少透露过部分零散的信息,拼合起来,就是公主所知晓的真相。
午夜十二点,去亲吻王宫花园里那朵最鲜艳的玫瑰花蕾,有个沉睡的恶魔藏匿其间,会因公主的吻而醒来。
凡人能跟恶魔交易什么呢?公主还记得自己曾拽着对方厚厚的裙摆,好奇地问。
呵呵。上了年纪的女人转头,许多张曾经美丽但却被衰老摧残殆尽的脸重合了,语气亦是同样的漠然。当然是爱情。
那时年幼的她不懂这话的含义,如今也未必懂,但她等不得了。
公主掐准午夜钟声响起的时机,踮起脚尖,吻上那朵开在最高处的玫瑰花蕾,看花瓣片片缓缓绽开,紧张又迷茫。
薄雾散去,恶魔显形。
模样倒不如传言的可怕,至少没让公主觉得反感。
美丽的公主殿下。恶魔刚被打扰了美梦,还在打着哈欠,但已经尽职尽责地鞠躬示意。承蒙召唤,有何贵干?
让我可以嫁给心上人。公主急切地恳求道,她知道恶魔有化不可能为可能的本事。
恶魔盯着她:这个可不免费。
公主明白与恶魔交易的规矩,但毕竟还是有些害怕,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几分:你想要什么?
王位。恶魔回答道。你要继承的王位。
公主吓的退后一步:你想要成为这个国家的国王?
不不不。恶魔微笑着摇头。我可当不了人类的国王。我只是要你用放弃王位的继承权来交换那桩你想要的婚姻。
可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公主没想明白,怎么算都只是自己吃了亏。
我是恶魔。对方嘴咧的更开了。损人不利己是我们这一族的最爱。
公主答应了这次交易,用王位的继承权换取了一袭洁白的婚纱。出嫁的场面很冷清,父王母后都站在高高的城堡之上,没有下来送亲。王公贵族们更是避之不及,生怕与这位被贬为平民的倒霉公主扯上什么关系。
可即使全部嫁妆只有手中的一捧红玫瑰,那时的公主依然是笑着出嫁的。
她毅然放弃了自己的大世界,坦坦荡荡走进了爱人的小世界。
抵达丈夫王宫的第一件事是将那捧玫瑰插进王宫花园的泥土里,看它立即扎根发芽,爬满了王宫后院半面墙壁,一朵又一朵鲜红的花蕾绽开,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随着微风轻轻晃动。这场景,与她熟悉的家乡是多么相似。
新娘看着那些花,笑了,笑容中满满的全是幸福。
她回家了。
***
爱可以战胜一切。年轻的公主这么坚定地相信着。童话大陆上所有动人的故事都是这么讲的。
可惜,故事和生活毕竟还是有差距。
公主,哦,不,现在已经该称呼她为王后了,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不同。
失去了王位继承权这项最贵重的嫁妆,平民王后的位置并不如表面看起来光鲜。贵族之间的客套都得用权势的砝码仔细称量,空有位置没有背景的王后,哪儿经得住老狐狸们的审视目光。
更何况,不知何故,她一直没有生出孩子来,维系声望的筹码又少了一大块。
所幸她仍有无上的美貌,还能吸引住国王爱恋的目光。
这就够了。王后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好抱怨的。自己选择的就只是爱情啊。
而且她也很喜欢那个还在摇篮中咿咿呀呀的小女婴。这孩子长得非常漂亮,皮肤像雪花一样白皙,嘴唇像鲜血一样红润。在王后把她抱在怀里时,会露出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王后爱这个孩子,就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
在同龄女孩儿仍赖在父母身边撒娇的时候,王后已经肩负起一名母亲的责任来了。
可继母这个名号不是那么好当的。
亲生母亲尚且会犯错,更何况一位从未受到养育子女教导的年轻女孩呢?一切过失都是罪证,每次辩解都是心虚,“王后是个恶毒继母”这种谣言如一种传染病菌,从侍女开开合合的大嘴边,飞到侍卫贴在墙边的耳朵里,再经由那些原本觊觎王后之位而不得的贵族少女们携带者嬉笑打闹,很快就将所有王公贵族的脸色都染的又阴又暗,似笑非笑。
势单力薄的王后假装对这一切都听不到,看不到,只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前任王后留下的小女儿,清晨为她扎辫子,深夜给她掖被角,阳光明媚的午后,带她去开满玫瑰花的后花园,唱歌跳舞。
女儿的依恋让她觉得很幸福。
但那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女孩,也会在每个参会者都心怀鬼胎的王室舞会上,毅然甩开自己牵着她的手,走向大厅另一侧的人群,那片滋生谣言与嘲讽的温床。
王后第一次品尝到了绝望的味道。
可我还有丈夫的爱啊。她安慰着自己,转头,却看见国王正搂着另一位邻国公主在舞池中翩翩起舞,神色温柔,年轻公主被逗的呵呵发笑。
自己当年被吸引时,仿佛也是这幅模样。
王后捂住嘴巴,恶心欲吐。
没人注意,王后在舞会结束前便已悄悄退场,折返回自己空荡荡的卧室,在梳妆镜前,面对眼角浮起的第一丝皱纹失声痛哭,眼前浮现的全是以前姑妈、表婶、舅母们面对还是光鲜少女时的自己时,脸上那份嫉恨又怜悯的微笑。
以前她不懂,现在她懂了。
嫉恨,是因为她们早已失去了美貌,怜悯,是因为她们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也会变得跟她们一样。
王后猛然站起身,急急地走向王宫深处的花园,一边抹去脸上的泪痕,一边狠狠亲吻着那朵在月光下最美最大的玫瑰花蕾。
哎呀呀,我的公主殿下。恶魔还是那副没睡醒的模样,揉揉眼眶,语气散漫。承蒙召唤,有何贵干?
我要跟你做个交易。王后已不再怕他,直接说出了要求。
恶魔笑了:你要什么?
永远的美貌。她回答道。
哦?恶魔开始换上感兴趣的神色。那个也不便宜。
愤怒中的女人是不缺勇气的:你开个价。
恶魔假意思索了一会儿,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一个孩子。
王后呆住了:什么?
用你的第一个亲生孩子来交换。恶魔慢悠悠地解释道,收回手指放在嘴角露出的利齿边轻轻撕咬。这可算是给老顾客的优惠价了。
乌云遮住了月亮,王后的胸脯剧烈起伏了几下,过了很久,才将脸色藏在夜晚的阴影中,轻声回答:好。
恶魔轻飘飘的笑了几声,又消失在那片薄雾之后了。而藏在重重叠叠的玫瑰枝叶与利刺之后的墙壁上,现出一面光洁的魔镜。王后走到镜子前,看见镜中倒影,是一张完美无瑕的少女脸。
王后满意地笑了,提起裙摆,转身欲走,却被散布在地面的藤蔓绊住,重重地滚下旁边的石头阶梯,暗红的血流了一地,像是凋零的玫瑰花瓣。
美貌的王后流产了。
她失去了自己的第一个亲生孩子。
至于第二个,也永远不会再来。
***
每一个王国的子民都知道,他们的王后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可他们也知道,她既没有娘家的权势,也没有能力孕育子嗣。
真是可怜呐。每个乡野农夫都这么叹道,假装自己同情的语气里没有多少幸灾乐祸的意思。
至于王后本身,倒是没有多少机会听到类似的言语。她已经习惯了赶走侍女和卫兵,自己一个人坐在王宫后花园的玫瑰丛里,一呆就是一整天。
陪伴她的是那面魔镜。
只要每天照一照,美貌的魔力便不会消散。
而且,这面魔镜会说话,能陪她聊天,据说还能诚实回答所有的问题。
这项功能是恶魔对第二次交易条件打的折扣,一件不痛不痒的附赠品。
但王后问它的问题其实不太多。
她能问什么呢?问为什么国王很久都不来看望她?问那些有关邻国公主的绯闻是怎么回事?问他当年热烈的追求自己是否仅仅只是看重她背后的娘家权势?问事到如今,他究竟还是不是那么爱自己?
真正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反而是不敢问出口的。
渐渐的,王宫里又传出了新的谣言。王宫的花园里,藏着一名可怕的女巫,每天半夜,都会念叨着最恐怖最邪恶的咒语,施展害人的巫术。
可事实上,那只是孤单的王后一遍又一遍地问着那面镜子: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这样的回答才是最安全的。
仿佛只要美貌还在,丈夫曾经的迷恋就不会消散,她就依然可以自欺欺人地活下去。
***
王后的继女,新一代的公主日益成长,也渐渐拥有了非凡的美貌。
人们开始称呼她为白雪公主。
有好事者开始私下讨论公主与王后究竟谁长得更美。
王后原本是不太在乎这些的。
虽然白雪公主跟她已经有好几年不亲近了,可毕竟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是她的女儿,她的家人,王后不觉得自己跟她有什么好比的。
不过流言是个喜欢煽风点火的小妖精,王后就算再后知后觉,也从各种窃窃私语中得知了白雪公主与她过世的母亲,前任王后长得很像。
而根据传言,国王与前任王后感情是出了名的好。
王后依然没有把这些说法放在心上,可国王对白雪公主的爱护明显已经超出一位父亲该有的程度,他像娇惯一位小情人的态度满足女儿的所有无理要求,却会因为邻国来的白马王子在舞会上多看了她一眼而勃然大怒。
不堪的流言蜚语传的更开了。
终于有一天,王后发现自己丈夫看向白雪公主的目光,里面有着某些会刺痛她心的东西。
这个虚伪的男人,这个恶心的男人。
王后气的浑身发抖。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冲动,询问魔镜自己的丈夫是否对继女怀有可怖的不伦之恋。
魔镜的回答却是否。
可还没等王后来得及松口气,魔镜平板的声调又响了起来:真相藏在王宫最顶上的那个上了锁的房间里。
王后有些犹豫。
在她嫁过来的第一天,国王便告诉她,王宫的每一个房间她都可以去,只除了最顶上那间上了锁的房间。王后原本也不算一个好奇心旺盛的人,这些年来,早就忘了还有这么一个房间的存在。
夜深人静,开锁的声音显得特别清晰。王后觉得有点害怕。
不过等门打开,真正需要害怕的东西藏在里面。
房间里摆满了干花,香薰味浓烈的令人作呕。房间中央安放着一具华丽的水晶棺材,里面躺着一位没有呼吸的贵妇。王后只看了一眼,便认出这应该是白雪公主的生母。
她和她的女儿真的长得非常像。
王后哆哆嗦嗦地靠近水晶棺,发现这个可怜女人的脖子上,还有一道深刻的勒痕,王后曾在观看绞刑时在那些死囚脖子上看到过类似的痕迹。
这可不符合前任王后暴病身亡的官方记录。
王后恐惧地往后退了几步,不小心碰开了旁边的柜子,柜子里装满的干花倾泻而出。
随之一起涌出的,还有埋在花中的,许多少女的干尸。
王后从每一张干瘪空洞的脸上,都看到了白雪公主的影子。
事后,她怎么也回想不起,自己究竟是以怎样惊人的镇定,将一切事物回归原位,然后悄无声息地锁上门,走回了花园。
魔镜告诉了她先前问题答案的后半部分。
前任王后的死,是因为白雪公主根本就不是国王的女儿。
一阵最阴冷的寒意袭击了王后,她惊叫着晕倒在了那片密密麻麻的玫瑰花田里。
***
之后一段日子里,王后试图说服国王为白雪公主订一门般配的亲事。每提及一次,都会惹的国王狂怒,指责她是出于嫉妒才想赶走他的女儿。
王后克制地保持着沉默。
事实上,她也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只是一位徒有其名的空壳王后,全部能做的也很有限。或许该就这样事不关己地当个旁观者,直至自己对这个男人的爱意耗完的那一天。
可白雪公主却先来找她了。
那是个混乱的深夜,哭花了妆容的少女一头扑进她的怀里,祈求能从她这里获得帮助。
白雪公主怀孕了。
孩子的父亲是邻国的白马王子。
父亲如果知道了一定会想要杀了我的,不,他已经知道了。少女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恐惧。可我真的很爱白马王子,为了他,我什么都可以放弃。
王后一时有些恍惚,她从这个女孩的泪光中,仿佛看见了许多年前的自己。
那个为了爱情,情愿向恶魔请求帮助的天真少女。
于是王后替继女安排了一次出逃,一面竭力安抚暴怒的国王,一面私下授意一名假装成医师的猎人,献上一盘血淋淋的动物胚胎,告诉国王,公主的孩子已被打掉。
只可惜,这没能骗过精明的国王。
国王一把抓起那盘血肉模糊的器官,当着所有王公大臣的面,扔在王后脸上。
王后安静地立在原地,任由污秽滴到自己头发上,裙摆上,内心竟然没有一丝波澜。
她已经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了。
***
王后第三次吻醒了沉睡的恶魔。
嗨,亲爱的公主。恶魔迅速从美梦状态切换成清醒状态。承蒙召唤,有何贵干?
王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要解除这桩婚姻。
一个无权无势的王后无法靠人类所制定的流程解除与国王的夫妻关系,这就是她再次唤醒恶魔的原因。
恶魔双眼一亮,甚至还愉快地吹了个口哨:这个价钱相当贵哦。
王后问他:你要什么?
爱情。恶魔微笑着回答。你将失去毕生的爱情。
王后垂下眼睑,过往的甜蜜回忆一桩桩,一件件涌过心头,最终却全都变了质,变成了腐在心底的烂泥。
她淡然地点点头。
恶魔目光灼灼地看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如你所愿。
第二天,国王便在狩猎场上摔下了马,直接将脖子折断。全国上下都换上了丧服,或真心或虚伪地哀悼他们国王的意外逝去。这其中也包括变为寡妇的王后,她一身黑裙地站在礼堂中央,厚实的面纱让人看不清她哀恸的神色。
事实上,她一滴泪也没有流。
爱早已不再。
***
关于谁是继承人这件事,贵族们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王后,一派主张找回白雪公主。
王后不蠢,她知道,最后被选中的无论是白雪公主还是自己,剩下的那一个,结局都会很凄惨。
而被选中的那个,也逃脱不了被迫嫁给某个衰老贵族,一生成为傀儡的可悲命运。
所幸白雪公主的藏身之处只有之前安排了出逃事件的王后知道,于是被软禁的王后趁着夜色溜进王宫花园,第四次吻醒了恶魔。
这么快就又再见了,可怜的公主。恶魔这次看起来终于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了,他微微皱起了眉头。承蒙召唤,有何贵干?
救出我和白雪公主。王后说道。
啧啧。恶魔难得摇了摇头。这个要求的代价,我怕你不肯付。
然后,他附在王后耳边,轻声讲出了这场交易的代价。
王后的表情先是有些惊愕,继而是纠结,思考很久,决定换一个要求:那么,给我一颗能让人假死的毒苹果。
剩下的工作,她会自己完成。
恶魔露出了复杂的笑意,随手摘下旁边一朵玫瑰,在手中幻化成鲜红欲滴的红苹果,交到王后手上。
王后没有马上接过苹果,而是先抬眼望他:这回你想要什么?
家人。恶魔回答。
这份代价也不小。王后早已明白,与恶魔的交易从来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对方真正索取的,自己确实付出的,很可能要比约定的要多出太多。
可她此时此刻也再无别的选择。
无助的王后只能暗自祷告,希望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同恶魔做交易了。
望着王后匆匆离去的背影,恶魔却没有像往常那样,马上消失。
我们很快还会再见。他说。
***
王后费了很大力气,才找到机会,伪装成一位老妇人偷溜出了王宫。
她只有一天的时间来回,以免被软禁她的人发现追捕。
吃了这颗苹果就能以假死的方式更换身份。她对白雪公主说。从此过上自由的生活。
但苹果只有一颗,谁来吃,这个选择权她决定交给自己的继女。
其实她完全可以自私一回,她甚至在来的路上,好几次将苹果放到了嘴边,可是,她忘不掉许多东西。
忘不掉那个小女婴第一次看见自己便咧嘴笑起来的样子,忘不掉那个小胖妞第一次被自己牵着晃晃悠悠学走路的样子,忘不掉那个小姑娘第一次摘下玫瑰红编成花冠,笑呵呵地戴在自己头上的样子……
即使毫无血缘关系,那又怎样,白雪公主就是她亲自养大的女儿,她硕果仅存的家人。
她这糟糕的一生已经不剩多少美好的东西,她不想连最后一点珍贵的回忆都背弃。
可同时她也得承认,看见白雪公主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口苹果时,自己心中仍然迸发出许多失落。
她明白,对方心中已经不再当她是家人了。
这就是与恶魔交易的结果。
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
白雪公主的死讯很快传遍了整个童话大陆。
而她是被王后继母用一颗毒苹果害死的流言也随之传播到了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
但王后顾不上去管这些,她得拼劲全力去对抗国内的两股势力。
那股一直想要娶她的势力,还有那股曾经想要杀她,在白雪公主香消玉殒之后变得也想娶她的势力。
她在这种夹缝中艰难取得了一点点平衡,暂时保住了脑袋,也不用被迫嫁给谁,成了整个国家名义上的女王。
甚至还能抽出空来,将解药和解释真相的信件一同送去给了白马王子。
白马王子也不负所托,救活了自己的恋人。无知民众们不会怀疑这其中的蹊跷,乐得相信“王子用一个充满爱意的吻唤醒了白雪公主”这种鬼话。
反正,童话大陆上所有没尿性的故事都是这么写的嘛。
听说邻国举行了白马王子与一位平民女子的婚礼消息时,王后来到王宫花园,默默地扎了一顶玫瑰花冠,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有些幸福,即使她自己这辈子都无缘得到,但能知道它确实存在,也挺好的。
***
但这个故事并没有到此为止。
没多久,白马王子领着军队攻了过来,打的是“消灭弑君者,迎回新女王”的旗号。
弑君者,自然就是指如今的女王陛下。
新女王,则是白马王子之前迎娶的平民女子,白雪公主。
吃瓜民众们最爱翻人黑历史,而如今女王陛下可以翻出来的黑历史可谓数不胜数。虐待继女,谋杀国王,甚至还想用一颗毒苹果害死可怜的白雪公主。
一桩桩,一件件,都变成了街头巷尾的热闹谈资。
这真是个恶毒的女人呐。乡野农夫们都这样说,假装自己充满正义感的语气里没有多少嫉妒的意思。
已经没人肯相信,曾经有个纯洁无暇的公主,情愿放弃这片大陆最富饶的国家的王位继承权,为爱奋不顾身,敢只捧着一束红玫瑰,就坦坦荡荡地嫁了进来。
大家都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有了民众的支持,女王的军队节节败退。很快,白马王子的军队便兵临城下,城里火光冲天,鬼哭狼嚎,好一片凄惨的景象。
女王陛下居高临下地站在城楼顶上,望向同白马王子并肩而立的白雪公主。
哦,现在她的继女也是王后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女王陛下沉声问道。
白雪公主有些尴尬地别过头去,很快,又坚定地转了回来,回答了继母的问题:
因为我从来都知道,要当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王后,太难了。
***
公主吻醒了沉睡的恶魔。
这是她最后一次吻醒对方,距离第一次这么做,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二十年前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女,身为童话大陆最强盛富饶王国的国王家独生女与法定继承人,又拥有世界第一的美貌,真正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连忍受不了埋在二十床棉被下的一颗小豌豆这种娇贵任性,也能被旁的人当做珍贵的优点交口称赞。
只差一份热烈甜蜜的爱情,她的人生就算得上是真正圆满。
可爱情来了,人生却并不圆满。
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好后悔,什么好埋怨的呢?
这一切,难道不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吗?
我最爱的公主,我们终于又见面了。恶魔的脸上第一次没有笑容。这一次,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公主无力地摇了摇头:我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跟你交换了。
白马王子的军队已经攻破了城门,很快就要杀进王宫,所有贵族都与仆人逃跑的一样狼狈,只有她镇定地走进了王宫最深处,这个一直陪伴着她的玫瑰花园。
她只希望最后时光,能有人陪她说会儿话。
不。恶魔纠正道。你还有一样东西没跟我换。
那是她所拥有的最昂贵的东西,曾经身陷绝境也不肯用来跟恶魔做交易。
公主笑了,笑容与脸色一样惨白:可我也没有什么东西想要了。
一路走来,她真的很累了。她甚至很羡慕恶魔,可以长久地沉睡,外面的纷纷扰扰都不必管,那么轻松,那么惬意。
那么……恶魔思索着,语气居然变得有些可疑的犹豫。……我有东西想跟你换。
什么?公主觉得这大概是这辈子自己最后一次吃惊了。
我要你的灵魂。恶魔说道。
公主微微睁大了眼睛:那你要用什么跟我换呢?
一份纯净的灵魂值得上很多东西。恶魔穿过长满利刺的玫瑰丛,朝公主靠拢。我可以给你一座富饶的王国,一个可爱的孩子,还有一段永不落幕的,完美的爱情。
公主笑了,笑的很开心。她想起了姑妈,表婶还有舅母们对曾经还是个小女孩的自己所提问题的回答。
凡人能跟恶魔交易什么呢?
当然是爱情。
她懂了,她终于懂了。
恶魔走到了公主面前,将一支火红的玫瑰举到她面前,问公主是否愿意交换。
这一次,公主没有迟疑,接过玫瑰,亲吻上了对方的双唇。
下一秒,所有玫瑰枝丫都开始疯狂生长,像潮水一样势不可挡,爬满了城墙,包围了城堡,将白马王子的大军挡在了城外,将城堡里的时间冻结在了这一瞬间。
再没人能靠近这座被玫瑰藤蔓包围的城堡,它被世界所遗忘。
只有偶尔的传说中,说那座城堡的最顶层房间里,摆放着一具水晶棺,里面沉睡着一位美丽的公主,等待着未来的某一天,爱人最深切的吻将她唤醒。
至于这位爱人究竟是王子还是恶魔,那就没人知道答案了。
不过没关系,童话故事嘛,都是这样没头没尾的。
我们只需要知道,从此以后,公主与她的爱人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直到永远。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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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志/柯哀】竟渡河(下)
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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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雨下得突然,他们谁也没带伞,三人免不了都淋了个透湿,好不狼狈。
步美喝了酒又淋了雨,迷迷糊糊地靠在灰原身上,她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路灯,雨幕中,那些灯被拉成一个个模糊的光圈,影影绰绰地坠在窗外,她问灰原:“小哀,你看外面的灯,像不像我们以前放的烟花棒?”
曾经漫长而无聊的暑假,他们三个爱玩的小孩子突然缠着博士要去烟火大会,可时间太晚,现在出发再去,也早已来不及了。
小孩子的失望总会溢于言表地写在脸上,灰原看她不高兴,便说:“烟火的话,自己也可以放啊。”
于是他们买来了烟花棒,细细的团子烟花装了满满一袋子,虽然不是能在夜空中盛开的烂漫巨大烟花...
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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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雨下得突然,他们谁也没带伞,三人免不了都淋了个透湿,好不狼狈。
步美喝了酒又淋了雨,迷迷糊糊地靠在灰原身上,她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路灯,雨幕中,那些灯被拉成一个个模糊的光圈,影影绰绰地坠在窗外,她问灰原:“小哀,你看外面的灯,像不像我们以前放的烟花棒?”
曾经漫长而无聊的暑假,他们三个爱玩的小孩子突然缠着博士要去烟火大会,可时间太晚,现在出发再去,也早已来不及了。
小孩子的失望总会溢于言表地写在脸上,灰原看她不高兴,便说:“烟火的话,自己也可以放啊。”
于是他们买来了烟花棒,细细的团子烟花装了满满一袋子,虽然不是能在夜空中盛开的烂漫巨大烟花,却也有别致的好看。
提出这个意见的灰原却两手空空,她翘着脚坐在旁边,看着他们三个闹成一团,将烟花棒在空中甩动着,细小的火花在空中一闪而过就熄灭,他们开心地笑出声,灰原看着他们,嘴角也挂着些若有若无的笑意。
步美看她坐在那,正想过去叫她一起过来,却看到柯南已经先她一步,走了过去。
他说:“为什么不过来?你该不会害怕火吧?”
团子烟花的生命短暂,点起来之后,短短一两分钟就烧得干干净净,可偏偏那片刻须臾间的零星花火,又那样好看。
美丽的事物难以长久,宝贵的回忆都属于过去,世间万物皆如是。
她没回答,江户川盯着她的脸看了几秒钟,然后拉起她手,把她拉到大家中间,又不由分说地塞给她一支点好的烟花棒。
五团黑夜中闪烁的小小花火亲密地凑在一起,像是五颗划过夜空的星星。
“熄灭了就再点一支——谁会因为害怕灭掉就不放烟花?”他晃了晃手中的烟火,用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对她说道。
烟花短暂的光亮,照亮了小小少年胸有成竹的脸,他笃定地说道:“而且,你手里的熄灭了,我的也还亮着,他们的也亮着啊。”
她有些愣神,突然就听到步美说:“柯南,你又在和小哀说悄悄话了!”
他们习惯性地摆出两张一模一样的笑脸,可想好的说辞还没来得及出场,就听见步美一声惊呼:“你们快看!是流星!”
女孩儿的手指高高地指向天空中一个飞快移动的光点,江户川忍不住笑了出来:“步美,那是飞机啦!”
“什么?可是我连愿望都许好了……”她失望地说道。
灰原也笑:“你许了什么愿?”
步美笑着看着大家,红着脸大声回答:“我希望——以后的每一年,都能和大家一起放烟花!”
光彦和元太欢呼起来,三个孩子开开心心地冲着夜空大喊,说一直到一百岁,我们都还要一起来放烟花。
然而人生无百年,却有千百种不会实现的愿望。
可能因为那并不是一颗真正的流星,所以许下的愿望自然不作数。也可能因为这个世界上掌握话语权的,是不相信“永远”的无聊大人,所以小孩子的誓言和愿望,总会轻而易举地落空。
也可能因为在五个人当中,有两个已将结局提前知晓的人,并没有和他们一起大声这样说。
于是,再也凑不齐的五个人,再没有点燃的夏日花火,也这样一年并一载,岁岁又年年。
十年后的步美呢喃着说:“真好看啊。”
也不知道她说的是车外的灯光,还是多年前的烟花。
他们将步美送回了家,两个人站在楼下,一直看到她卧室的那盏灯亮起,才重新回到车上。
转身离开的时候,工藤听到她似乎叹了口气,那感觉像是在说:“傻瓜。”
可面对无能为力的感情,无法触及的人,谁能做到“不傻”?
回程的路上少了一个人,谁也不说话,可能是错觉,工藤觉得有些罕见的心神不宁和尴尬,这样的情绪,他似乎近年来很少有体验过了。
他的疑问浩如烟海,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灰原,我……”在一个红绿灯的间隙,他望着前方的红灯倒计时,终于迟疑着开了口,“我想问……”
我也很想他——是什么意思?
原本正望着窗外发呆的女孩儿听到声音,微微侧过头来看,她头发湿了,刘海软软地搭在前额,被她随意地拨去一边,显出几分和平时不一样的柔软来。
她看着他,明明他还没有开口,问题都没问出,她却已经将答案都准备好。
如果想显得无所谓一些,她会说:“哎呀,开玩笑的话,大侦探也会信吗?”
如果是想存心逗他,看他面红耳赤又不知所措的样子,她就会说:“对啊,我是很想念江户川,那又怎样?”
可不论哪一种,都不是真心话。
步美想念的,大约是那个与众不同、异常可靠、第一次让她体会到脸红心跳感觉的男孩,人们一般管这样的情怀称为“初恋”。
可灰原哀怀念的,却不是这些。
她怀念大千世界里,那个唯一和自己相依为命、一起在时间法则中逆流而上的男孩;也怀念在明天尚未可知时,与他们共同度过的每一天,命运向来待她有失公允,而那每一分秒,大抵是她仅有的补偿与礼物。
她想起那时候明明走在身边的人是江户川,她却始终坚持要叫他“工藤”,仿佛这名字是一道咒语——只要清楚记得他是谁,这份感情就能够由她自主,想要不爱便能不爱,想要当作没有发生,一切便真的没发生过。
可人生中总有许多事与愿违。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却没有给她回答问题的机会。
“工藤,那个连环凶案又发现了新的受害者!你现在能过来吗?”
已经是凌晨,雨却越下越大,现场被警戒线围了起来,警车上的红蓝爆闪灯在雨幕中闪烁着连成一片。
“尸体是在这个街区的垃圾回收站被发现的,回收垃圾的司机说,是因为听到铲车撞到硬东西的声音,这才下去看。”
“然后就发现了尸体。”
“路况不太好,法医和科搜研还没到,尸体我们没移动过。”
同事扶着车门一边说着,一边递了把伞给工藤:“你要先去看看吗?”
正常的流程需要等法医许可、科搜研取证后,负责办案的搜查官才能移动或触碰尸体,不过雨下成这样,现场就算还有证据,大概也早被冲没影儿了。而一课是个能力比流程更有说服力的地方,工藤经常一人身兼数职,破坏规定次数多了,大家也早就见怪不怪。
可工藤接过伞,却绕到了副驾驶这边,他弯下腰问里面的人:“法医还没来,你……”
你是在这里等我,还是和我一起去看?
这是工藤新一会向灰原哀询问的话,江户川柯南从不会这样问。
而一旁的同事这才发现,副驾驶上原来还坐了个人。
里面的人走出来,是个有些面熟的年轻女孩儿,工藤看她下车,便本能地把伞朝她那边倾斜过去,雨水哗啦啦地从伞面上滚动落地,女孩儿的声音像是落雨声一样轻灵,她说:“我和你去。”
同事一时间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她,他只知道今天下班的时候,工藤说是有事要回家一趟,有人打趣说他是赶去和女朋友约会,他也没否认,拿了外套就走了。
可眼前的这个女孩儿,很明显不是之前来过警视厅找工藤的那位啊!
老大什么时候分的手?!我们怎么都不知道?同事心里热烈的八卦之心猛烈地跳动着。
然后就看到工藤从封锁现场的同事那边熟练地接过两副手套,将其中一副分给了旁边的女孩,两个人就一起穿过了警戒线,熟门熟路地去看尸体了。
纵使工藤是他的上司,此时他心里也忍不住在疯狂呐喊:大半夜带着女朋友来看尸体,这样的人,凭什么也能找到女朋友?
在尸体旁边留守的警员是个新人,新手值班就被派来看守尸体,简直是倒霉之最,他只盼望赶紧有人过来把尸体运走。
谁知道等了许久,这边才过来两个人,其中一个他自然是认识的,一课的王牌工藤新一,而旁边的那个女孩却从没见过。
一课的新同事?他心里想着,一转眼,就看到那两人在装尸体的袋子旁蹲下,工藤熟练地拧亮手电筒,而那看起来比他还年轻的女孩,二话没说,直接就将袋子打开了。
死者永远定格的惊惧面孔和他打了个照面,他吓得差点连手里的手电筒都抛了出去。
工藤检查着尸体的僵硬程度:“死亡时间应该不超过10个小时。”
那陌生女孩则熟练地查看着尸体上的伤口:“身上伤口很多,都是生前造成的。胸口这一刀刺在第二和第三肋中间,应该是致命伤。”
他们各司其职,互不干扰,就像是一直在搭档做这样的工作一样。
灰原低头看着伤口,随口问道:“以前的受害者也是这样一刀致命吗?”
“不是,每个人的死因都不一样。”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恐慌,受害人的死因不会对外披露,工藤说:“第一位受害者死于出血性休克,肺部有好几处刀伤;第二位死因是被割断了气管;第三位致命伤也是在前胸……”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那伤口,继续道:“但位置偏了,刺在了第五肋下方,没直接命中心脏。”
灰原说:“但这次他做到了。”
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在沉默中达成了共识。
凶手在不断探索更快捷的杀人方式——肺部出血造成的休克需要时间,气管切开也不会马上死亡,但心脏损伤造成的人体循环崩溃,不抢救的话,很快就会死亡。
“他每一件案子之间的间距在缩短,”工藤自言自语地说着,视线飘忽不定地环视着周围,“行凶方式也在不断进化……”
之前的频率已经不能满足他,之前的抛尸地点,也都不在这样附近有居民区的市内,通常都要隔好几天,才会有人发现。
他在不断膨胀、失控,单纯的虐待和杀戮已经不能满足他,他想要更多的目光和关注。
灰原将受害者的手臂重新放回袋子里,工藤手中的电筒一晃,他突然按住她的手,说:“等一下!”
受害者的手心向下,刚才被抬起的时候,隐约能看到掌心有什么东西。
灰原依言将女孩的手心翻转过来——在那已经冰冷的掌心上,残留着一个糊掉了大半的红色印记,不留心看会以为是血迹,但那颜色鲜红如初,并不是血。
这在之前的受害者身上从未出现过。
因为一直在下雨,那图案已经糊掉了一多半,剩下的图样边缘也已晕开,完全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又是从哪里印到的。
工藤急忙从同事那要来相机拍照取证,他看到灰原皱着眉,便问她:“怎么了?”
她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便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因为又是深夜,又是大雨,周围没有目击者可以询问,但带报案人去警署做了笔录,也已经到了后半夜。
工藤一边推开办公室的门,一边跟同事说:“受害者身份确定后,重点调查她手心的那个图案,照片也传送给所有分局,如果有线索马上汇报,还有……”
他按照事情的轻重缓急,吩咐着明天的跟进事项,即使一宿没合眼,也仍然是有条不紊、思路清晰的,他说着,一边回想着是否还有遗漏,目光却落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方才灰原搭他的车也一道来了警视厅,却不会跟着他一起参与后续的笔录与询问工作,时间太晚,他也不放心让她自己回去,就只好说:“你先去我位置等我一会儿吧。”
“哪个是你的位置?”她似乎已经困了,哈欠连天,眼眶都是红的。
“卷宗最多最乱的那一张,就是他的桌子了——”有同事抢答道。
“哪有?!”工藤自然不肯承认这样让他没面子的事实。
“哦,看到了。”灰原一挑眉,指了指窗边的那个座位,“是那里吧?谢谢。”
得到陌生大美人感谢的同事不由自主地露出了飘飘然的笑容,可那个笑还没成型,就被工藤狠狠踩了一脚。
“喂,老大,你干嘛不让人说实话?”
工藤装作没听见,跟着她走过去,把自己放在办公室的西装外套拿给她,示意她披上:“我这儿对着空调。”
已经拉开转椅坐下来的少女大概真的很困,她接过那件沉甸甸的西装外套,只敷衍地应了一声,就自行趴下睡了。
“工藤,你好了吗?”那边有同事在叫他。
“抽屉里有干净的毛巾,你把头发擦干再睡。”他只来得及再多说了这么一句,就急匆匆地跟着同事走了。
现在看来,某个人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她枕着双臂趴在自己的办公桌上,肩上的外套已经有些滑落,淋过雨的头发还没有完全干透,软绵绵地搭在她的鼻梁上,长长的睫羽垂下来,似乎还带着些湿润的水汽。
他站在几步远的距离,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有那么一时片刻,他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曾经他们还都是小学生的时候,他有时去博士家住,经常三更半夜还会看到地下室亮着灯,走下去看,多半能看到她趴在电脑前这样睡着。
开始的时候他想,困了干嘛不去楼上睡?这么睡,要不了多久绝对能睡成腰椎间盘突出,于是就想要上前去叫醒她。
但他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动静,那身影单薄的女孩却突然好像从梦中惊醒,她猛得坐起来,大口地喘着气,似乎片刻过后,才能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然后她会静静坐在那里,等加快的心跳平息,抬手揉一揉额角,继续对着电脑工作。
人每活一天,便会拥有一个夜晚。他所看到的,不过是她所度过无数夜晚中的千分之一,便也无从知晓,她究竟拥有过多少次这样的彻夜难安眠。
那时候他忍不住想,要是组织快点消失就好了。
可却不是因为这样就可以快点变回工藤新一。
那一瞬间他只是想,这样的话,那个总喜欢打瞌睡的家伙,应该就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吧?
而转眼十年过去,她似乎终于可以完完全全地走在阳光下,即使在陌生的地方,也能毫无防备地睡着,他看着她,心里有个地方突然就变得无比柔软。
“老大,还有什么?”
同事见他说到一半便没了下文,以为他是思考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工作,结果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只瞧见他望着在自己座位上睡着的女孩儿,嘴角挂着点儿似有似无的笑,眼神是让旁人觉得需要回避的柔软。
他们共事多年,打从工藤新一来到一课,他就跟着他一起工作了,看过他意气风发的推理,看过他雷厉风行地逮捕犯人,也看到过他面对痛哭的受害者家属,明明痛苦而自责,却仍要保持镇定的样子。
却是头一回发现,原来他的脸上,也会露出这样柔软而无奈的表情。
“没有了。”工藤回答,“明天早上开案情简报会,不要迟到。”
说完就丢下他,朝那个女孩儿走了过去。
他看到工藤伸出手,动作十分轻柔地,似乎是想去碰触那女孩儿的头发,像是去碰触一件珍贵又易碎的艺术品,可半空中却像是有什么阻挡了他,令他的手在空中一顿,随即便缓缓收了回来。
他听到工藤轻声叫那个女孩儿:“灰原,醒醒,回家了。”
11.
大学生的暑假已经开始,可正在写博士论文的灰原没有暑假这个概念。
步美想约她去市区图书馆一起看书学习,就算是本科生,也有暑期的社会实践论文要交,可她已经答应了教授,今天去学校帮他批改本科生的期末卷子。
“那你晚上过来和我一起吃饭嘛,我听说这附近有一家咖啡厅的蛋包饭很好吃。”步美在电话里拖着调子撒娇,“上次聚会都没和你好好说话。”
“吉田小姐,请问这怪谁啊?”灰原好整以暇地回答道,“知道了,我晚上去找你。”
机械的改卷子工作做起来,也让时间也过得飞快,一晃眼就已经快到六点,她和周围人打了招呼,收拾了东西准备去找步美。
最近进入雨季,天气预报说近期都有强降雨,她刚从地铁站出来,突如其来的暴雨就兜头兜面地浇了下来。
好在早上出门的时候她记得带伞,但是从包里拿出来,又觉得有些不对——她自己惯用的是一把黑色的晴雨两用伞,却没这么沉,撑开一看,原来是和工藤之前留在玄关的伞拿错了。
这人天天以警视厅为家,连用的伞都是警视厅出品——大概是哪一年他们办运动会发的纪念品,上面还用生怕别人看不到的大字,端端正正地印着“警视厅第二十三届运动会优胜奖纪念——搜查一课”。
虽然这把伞的尊容实在有碍观瞻,但遮风挡雨的功能还是有的,她撑着伞走出去,突然接到了步美打来的电话。
她以为步美是等急了,便接起来说:“我刚出地铁站,马上就到。”
步美的声音却显得十分惊慌:“小哀,我觉得后面好像有个人在跟着我……”
尽管江户川柯南离开以后,侦探团的侦探游戏没能像以前一样持续下去,但那么多危险的情况也没有白白遭遇,刚才在图书馆的时候,她就觉得一直有人在看她,但又不知道是谁。
但是图书馆里人很多,又是公众场合,比较让人有安全感,被盯着的感觉时有时无,她又怀疑是不是自己多心。
这样的奇怪感觉让她也看不进去书,又恰好到了闭馆时间,她便去前面登记了借书,想要快点离开这里去找灰原,连工作人员和她说话,也听得有一搭没一搭。
出了图书馆以后,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就消失了,周围来往的行人给了她一些勇气,她不禁放下心来:“应该是我想多了吧?”
然后就按照约定,前往和灰原约好的咖啡厅。
可去咖啡厅的路上,需要经过护城河边的回转天桥,因为下雨,这边的行人很少,天色也黑了起来,而刚才明明已经消失的那道视线,又如一条滑腻的蛇,悄悄地辍上了她。
她不敢继续往前走,却也不敢停下,一颗心突突直跳。
“你现在在哪?发定位给我!”灰原立刻说,“别挂电话,尽量往人多的地方走,我现在去找你!”
步美一手撑着伞,一边忍不住回头去看身后,急匆匆地想要原路折回去,一不留神,就迎面撞上了前面的一个人。
她吓得惊叫出声,手机就那么摔在了泥水里,一抬头,却觉得前面的人似乎有几分眼熟——但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
那人倒是先跟她道了歉:“对不起,你没事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帮她捡起了摔在地上的手机,他手上拿着个套雨伞的袋子,那上面印着一排排红色的长方形图案,是图书馆的标志。
步美“啊”了一声:“你是……”
是刚才在图书馆帮她办理借书的工作人员,他约莫二十多岁,长了张泯然众人、毫无特色的脸,如果不是有图书馆的标志,她根本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
但见到不是奇怪的陌生人,步美不禁松了一口气,她的手机屏幕摔得裂开,刚才和灰原的电话也中断了,她一边想要重新拨回去,一边不好意思地给对方道歉:“对不起,我刚才没看路。”
那人笑着说没事,又很热心地问她:“怎么了?你看着很慌的样子。”
“没事,谢谢。”她回答道,“只是吓了一跳。”
“你在等人吗?”
步美按着已经黑屏的手机,刚才摔了一下,现在又重启失败,她心里有点儿着急,却又不敢乱走,害怕灰原更加找不到她,便有些心不在焉地应道:“嗯?对啊……”
那人正要再说些什么,灰原已经按着手机的定位找了过来,幸亏她原本已经走到了定位地点附近,不然突然断掉的电话就能把人吓个半死。
步美一看到她,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她对身边的人说:“我朋友来了,刚才真的不好意思,那再见啦。”
然后就仿佛看到救星一样,立刻奔过去拉住她。
“那是谁?”灰原将她让到自己身前,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撑着一把巨大的黑色雨伞,他望向她们的方向,嘴角挂着合适得体的笑,似乎是在礼貌地目送她们离开,但却让她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图书馆的职员,路上刚好碰到了。”步美回答,“我们走吧?”
虽然时刻都要提心吊胆的岁月已经过去很久,可对危险气息的敏感大概是治不好的固疾,那人标准到刻板的笑容让她浑身发冷,便忍不住又回头多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她的视线落在了那人手中的袋子上——那上面印着红色的长方形图案,中间勾折牵连的曲线设计在她眼前掠过,立刻填补了那一晚,她和工藤一起在最新发现的受害者手中,发现的那个残缺不全的红色图案。
原来那是图书馆的标志——难怪她会觉得在哪儿见到过!
要马上告诉工藤。她飞快地想,一边拿出手机拨了他的电话,一边催促着步美快些走。
回去的路上已经积了很多水,十分不好走,灰原管不了那么多,拉着步美快速跑了起来。天桥下的灯离油尽灯枯只差半步,大约是接触不良,昏黄的光一闪又一闪,晃得步美心慌,她为灰原的异常感到了害怕:“小哀,怎么——”
她的话没说完,耳边突然有“滋啦滋啦”两声响。
步美惊恐地回头去看,就看到刚才还一脸笑容的图书馆职员,不知何时从她们身后的小路绕了出来,他手里握着火花闪动的电击枪,昏暗的路灯照亮了他那像是焊在了脸上的笑容。
步美吓得尖叫起来,想要拉住失去意识而倒下的灰原。
电击枪再次发出电流通过时的响声,她什么也没抓住,就这样扑倒在地。
天色完全黑下来,雨越下越大。
雨水打在高速行驶的车上,在车窗上留下密集又细长的水痕,车载广播里播报着天文台新闻。
“未来夜间本市将迎来大范围降雨,局部地区有水浸风险,同时有时速高达70公里或以上的强阵风吹袭本市,请市民尽量避免外出,尽快到安全场所躲避……”
天气实在太差了,差到让人没有享受美味的心情,况且,那个叫做吉田步美的女孩,是他今天才刚发现的全新猎物,都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他原本没这么快想开始正餐。
虽然从她在阅览区坐下的那一刻,他就注意到她了。
她有着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笑起来脸上会有两个酒窝,旁边的人不小心碰掉了她的东西,她也会很友好地冲对方微笑说没关系。不过她看书时经常走神,要不了一会就会去玩手机,看来欠缺专注力,但这只是无伤大雅的小毛病,等他们单独相处的时候,他会有无数种方法让她专注。
但可能是他的注视太过热切,不小心吓到了这位初次见面的朋友,来办理借书的时候,她显得有几分心不在焉,一直望着出口,似乎想快点离开这里,完全没有将他看在眼里。
女孩儿都喜欢欲擒故纵,他想,你以为装作没看到我,就能让我对你多一分关注吗?
但不得不承认,她成功了,他决定破例一次,送这个今天才初次见面的女孩回家。
这是正餐开始前的开胃菜,受到惊吓的猎物惊魂未定,而等他出现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的他,会轻而易举地被当作救命稻草,而这样短暂的信任,和信任破灭时的惊恐,会让正餐的口感变得层次更丰富。
可谁知道,这个不听话的女孩居然招来了另一个人。
原本他并不急于一时,毕竟美食的烹制需要时间。可那个后来赶到的浅色头发女孩,眼神却像刀子一样危险,她站在不远处打量了他一眼,就像是用剔骨刀在他身上刮了一圈,似乎他所做的一切,在她眼中都遁于无形。
而她转过身的时候,手中的伞面跟着一起旋转,将一行字转至了他面前——“警视厅”、“搜查一课”。
她是警察?
他被发现了吗?
这是不是个陷阱?
疯狂分泌的肾上腺素让他心跳加速,几乎撞得胸口生疼,等他回过神来,那两个女孩都已经失去意识,倒在了地上。
搜查一课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DNA鉴定结果刚刚出来,第四名受害者的身份已经确定,不出所料,除了身份都是大学生,与前几位受害人再没有共同点。
“我看,这个变态只是单纯喜欢女大学生吧?”有同事崩溃地说,“这资料我重复看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遍了,真的没有找到她们的共同点。”
家乡不同、学校专业不同、打工的场所、常去的地方还有社交圈子都完全不一样,住址更是相隔甚远,仿佛她们只是在这茫茫人海中,不幸被凶手随机捕捞到的几个普通人。
总结案情的白板上,四个互不相识的女孩儿的照片并排贴在一起,非要说的话,她们都有着一样友好的笑脸——可这能作为依据吗?警察告诉市民,说凶手的下手标准是“友好和善”的年轻女孩,只怕第二天警视厅的天花板就要被骂声掀上天。
工藤自然不会就这样相信是随机犯罪,他坚信所有的犯罪必然有因可溯,只是还没被发现。他没接同事的话茬,专注地盯着手里科搜研送来的报告,是第四名受害者掌心图案的成分解析结果,有硫化汞、植物油和纤维,这样的成分组合常见于印章印泥。
那图案在手心里被体液和雨水破坏得太严重,技侦人员正在修复,但据说希望不大。
“现在会用到印泥的地方,都有哪儿?”工藤自言自语地说着,在电子化越来越普及的现在,甚至警视厅的公文都全部实现电子化,鲜少会需要用到实物印章了。
“学校、小规模公司、书画行……还有哪里?”他思忖着,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陡然变了,快速地翻起了之前走访受害者亲友的笔录。
“老大,怎么了?”有人注意到他神情严峻,忍不住问道。
他充耳不闻,一边翻看着资料,一边找到一个电话号码打了过去,几句交谈过后,他说:“能不能拜托您把当时的资料发给我?好,太感谢了。”
“老大,什么资料?”等他挂了电话,周围同事已经急得不行,这案子折磨他们太久,能取得哪怕一点突破,都委实让人心跳加速。
工藤走到前面的电子屏幕前,湖蓝色的眼睛因为兴奋而闪闪发亮:“她们的共同点是市中心图书馆!”
“啊?”有同事不解地问道,“你是说她们都是图书馆的常客?不是吧,只有第二名受害者才有图书馆的注册记录啊。”
“第一名受害者在一家饮料公司做兼职,”他在电子屏上调出一张市区内的地图,手中的电容笔在上面一划,“地址在这。”
“这跟图书馆也隔了很远啊?”
“我刚才问了他们社长,两个月前,他们因为要推广一款新饮料,在市内不少地方做了场外销售。”
因为路演推销也只是寻常工作,时间又过去很久,根本不会有人想到这会和案子有关,当时警察去做笔录,公司的人也都没有提起。
“我们的受害人当时被分配到的营业点,就在图书馆外的那条商业步行街。”工藤伸手在步行街的位置上画了个圈,“他们的社长说会把当时的资料发过来。”
他话音刚落,有同事检查了邮箱,惊呼道:“收到了!这有照片——我看到受害人了,他们的摊位就在图书馆前面。”
“场外销售持续了半个月,而她的遇害时间是在上月初,中间这段期间应该是凶手跟踪接近她的时间。”
“第二名受害者是唯一有图书卡的人,她是图书馆的常客。”
“第三名受害人,我记得当时来做笔录的人里有她的大学室友,那个女孩进来之后就一直在哭,当时她是不是边哭边说了一句 ‘我们原本约好,暑假再一起去图书馆写论文的’?”
“他们那所大学暑期会封校,肯定不是校内图书馆,而且只是去图书馆而不借书的话,没有注册图书卡也不奇怪。”
当时和他一起接待那个女孩的同事一身冷汗,因为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那女孩来了之后一直哭个不停,说话不清不楚,他只顾着帮她倒茶找纸巾盒,希望她能快点控制住情绪,完全没留意那个小姑娘在哭哭啼啼的时候还说了些什么。
没有正式开始的问话,自然也不会留有录音记录,如果工藤不记得,那真的就没人会知道了。
他就像是一个事无巨细的人工智能,每一个相关人员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在他的脑子里完整储存着,只需要一个关联点,他就能迅速穿针引线,将一切因果连在一起。
“我现在去打给她确认!”同事庆幸之余觉得有些惭愧,立刻自告奋勇地去核实信息。
“可是老大,你怎么知道她们的共同点是图书馆?”有人问道。
谁会想到两个月前的路演推广、哭鼻子的年轻女孩随口说出的一句话,竟然也会成为联系起几个受害人之间的线索?
“因为……”工藤在屏幕上调出了一张图片,大家顺着他的视线,一起看向了那模糊不清的照片,是第四名受害者手心的图案。
他说:“这是中心图书馆的标志,他们的馆藏图书上都会有这个印章。”
他这样一说,有人也觉得恍然大悟:“我知道了!第四名受害者手心有印泥,她一定生前用手抓过那个印章!”
“凶手是能接触到图书馆印章的人!”
有人已经在网上搜出了图案,经投影仪一打,完整的红色长方形图案出现在了大家眼前,补全了受害者手心的残缺,那抹红色红得触目惊心,像是死去的四个女孩沉沉的血泪。
工藤的推测得到了印证,之前看起来全然无关的四个女孩,终于被一条线索串在了一起,调查立刻有了全新的方向和动力。工藤随手拿起之前放在桌上的咖啡杯,里面的咖啡已经冷透了,他也顾不上再去换一杯新的,两口灌下去,像是在喝冷掉的胶水。
他一边吩咐同事说:“我们先去图书馆,你们查查看,最近一年之内,或者再早一些时间,有没有什么女性失踪或者死亡的案子和图书馆有关。”
他怀疑第一名受害者并不真的是“第一”,从前很可能还有没被发现的受害人。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明明是夏天的六点多,天色竟然已经全部黑透了,他看着猛烈敲击着玻璃的雨点,心里突然没由来地想,不知道那个家伙现在在哪儿?她有带伞吗?回家了吗?
之前听她说好像是要和步美一起出去,不过她一向细心,这么大的雨,应该不会没带伞吧。
他和同事上了车,路上有个电话打进来,是留在警署的同事:“老大,我查到了!中心图书馆一年前有位新入职的女职员失踪了,叫做中村直美,人一直没找到——资料我发给你了。”
工藤一边开车,副驾上的同事将刚收到的资料拿起来给他看,照片上的女孩与白板上的四位受害者有着相似的黑色长发,对着镜头温和地笑着。
工藤听到耳机里有别的电话拨进来的声音,但那边同事的案情简报一时半会说不完:“当时她突然旷工好几天,上级联系不上她这才报了案,但是我看调查记录,什么也没查到。”
她初来乍到,没什么朋友,但性格温和,对谁都好,跟谁也没矛盾,怎么都查不出个名堂,像是一滴蒸发的水,最后只成为分局诸多悬而未决的案件中,平平无奇的一桩。
“知道了,你把档案从分局调过来,我们并案处理。”他说,“这次一定要抓住他。”
挂掉电话,却发现刚才的未接来电是灰原打来的,他有些奇怪,现在还远远不到他们约定的“报平安”时间,而她这些年在他的生活中几乎销声匿迹,几乎从不主动找他。
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立刻就把电话拨回去,却已经无人接听。
他又不死心地重复打了几次,电话那端的忙音听得人越来越心焦,他又打给了步美,步美的手机直接关机了。
出什么事了?灰原不会随随便便不接电话,步美的手机为什么关了机?
“可恶,快点接电话!”刚好赶上一个红灯,他猛得一脚刹车踩下去,副驾上的同事注意到他十分不好的脸色,问道:“工藤,怎么了?”
“我……”他刚一开口,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定义她,朋友?同学?家人?都不是。
“有两个朋友,突然联系不上了。”他最后还是这样说。
“会不会是去看电影了?”同事说道,“或者在图书馆什么的,手机都要静音的嘛——”
他话音刚落,自己也觉得这句话不太吉利,工藤被他提醒,翻了翻电话簿,找出了步美家的电话,直接就打了过去。
“你问步美呀?她说今天要去图书馆写论文,晚上要去见灰原同学,可能要晚点回来。”步美的妈妈听他说是以前的同学,很爽快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同事看到工藤挂上电话,脸色一片惨白,好像有人凭空揍了他一拳似的。
“老大,怎么了?”
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仍能保持着头脑清醒的搜查一课王牌,此时此刻,终于体会到了大脑一片空白的感觉,他握着方向盘,一时间似乎连怎么开车都忘了。
“老大?”
“工藤!”
他这才回过神,前方的信号灯已经由红转绿,身后催他快点开车的鸣笛声响成一片。
他机械地挂了档向前开,好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对身边的同事流利地报出一串数字:“叫人马上去查这个号码的最后拨号的地方在哪,是不是在图书馆附近。”
那是灰原哀的手机号码,是明明已经疏于联系,却仍牢牢停留在他脑海中的号码,好像他的心中,有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隐蔽角落,里面封存着关于“灰原哀”的一切。
他的心里迷雾遍布,是连他自己也难以窥其真相的扑朔迷离,可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仿佛一阵强风,吹走了一切伪装和掩饰,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他心中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那里留存着他没有选择的、属于江户川柯南的那条路,可那道路不论是崎岖险途,还是繁花似锦,都早已与他无关;而一起埋藏的,还有他所有的年少气盛与自信轻狂,那时候尚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坚信,只要一直不回头地向前走,就一定能找到世间万物背后的真相。
那里也封存着他作为江户川柯南时,说要永远都保护的女孩儿,以及和她有关的所有回忆。
他明明一直都想要珍惜她、保护她,不管是作为江户川柯南,还是工藤新一。
可现在,他却把她弄丢了。
12.
留在警署做技术支援的同事,很快将灰原与步美的手机最后出现讯号的地点定了位,电子屏上闪动的红点,离中心图书馆只有一条街的距离。
大家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两个失去联系的女孩,其中一个明显符合凶手对目标的要求,两个女孩的照片被投影在前面的电子屏上,有同事一看,不禁惊叫出声:“这不是之前和老大一起去现场的那个女孩儿吗?”
“诶?是工藤的朋友吗?”
“我就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各位,请听我说。”通讯器那端的工藤一直在线,他的声音响起来,大家立刻就安静了。
“藤井组,你们主力查半年前图书馆女职员的失踪案,排查她接触过的同事,当时所有在职的人,全部都重新调查。”
“是!”
“上田组,带人和科搜研去信号消失的地点,虽然可能没什么证据留下……但是还是拜托了。”
“我们这就出发!”
……
他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工作,说到最后,他停了一下,这是他的习惯,最后会留半分钟给自己,来回想是否还有疏漏的地方。
可现在他想不到,这一如既往留给自己的半分钟复盘时间,他只听得到自己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声。
去图书馆取证调查的工作,他派了另外的同事去,上级要他立刻回总部指挥工作,他心乱如麻地开着车,脑海里总是忍不住那个雨夜里,背对着他的那个身影。
她声音轻灵,在隆隆雨声几乎微不可闻,她说:“我也很想他。”
你想念谁?一直放不下的又是谁?是再也回不来的江户川吗?
……不是我吗?
他想到自己和她一起把步美从车里扶出来,步美像许多青春正好的女大学生一样,小巧的背包上挂着一串串装饰物,而和那些少女风格鲜明的挂饰格格不入的,是别在包上的一个小小徽章。
侦探徽章也跟着他们一起历经了十年时光,期间经过几次翻新与维修,后来随着移动通讯越来越便捷,徽章的作用逐渐变得微不足道,而侦探团也早已不再活动,连博士也不会再为它更新换代了。
仿佛教科书一样标准的物是人非。
他们两个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那枚徽章上,随即又像是被烫到一样,同时移开了视线。
可步美却仍然将它带在身边,似乎还在期待它某一天会再次响起。
工藤突然回过神来,他立刻拨通了博士的电话:“博士,侦探徽章的信号频率是多少?能不能马上发给我?”
与他们这些心思崎岖曲折的大人不同,步美的念旧是光明正大、明明白白的,她可以直截了当地问灰原,为什么世界上这么多人,却唯独没有一个柯南;她可以十年如一日,将侦探徽章带在身边,好像当时的五人团队,从没有人中途退场。
工藤从博士那拿到了徽章的信号频率,技侦的同事立刻就给出了回复:“有信号!地址我现在就发你!”
侦探徽章发回来的定位,在旧城一个居民区里,旁边临着铁路,房龄最少也有三十年,因为环境太差,周围住户寥寥,黑夜中显出几分阴森的鬼气。
撞门器撞开房门,强光手电的光束在黑暗的室内逡巡,不大的两居室窗帘密闭,客厅里的墙面上,钉着满满一墙的照片,照片里是永远离开人世的五个女孩。
她们在黑暗中看着迟来的救援,脸上的笑容一如往日般灿烂。
警员们四散开去检查不同房间,工藤伸手推开旁边储物间的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轻微的呜咽声。
“步美?”他带着同事奔进去,只见狭小逼仄的储物间里,步美嘴上贴着胶布,手脚都被捆在一起,不住挣扎着。
“叫救护员进来!”他身后的同事说道,一边伸手撕下了她嘴上的胶带,他还没来得及问话,步美就哭着说:“他把小哀带走了!你快去救小哀,你快点去救她啊——”
有人割断了她身上的绳索,惊惧交加的女孩呜呜哭起来,她拼命克制着自己,颤抖着给他们讲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等我醒过来,就已经在这里了,小哀比我醒得早,她说那个人应该就是最近一直在作案的连环杀手,可能是因为看到她拿着警视厅的伞,以为她是警察,才会把我们一起抓来。”
工藤的脸色瞬间就白了——那把伞,是他留在玄关的。
被关在储物室的两个女孩靠在一起,犯人还在外面翻看着灰原的包,在找她究竟是不是警察的证据,步美怕得不住发抖,就听旁边的女孩儿轻声说:“你的手机是不是摔坏了?”
“对,刚才就打不开了。”
“你的包还在吗?”
她的背包小巧,斜挎在身上也不怎么显眼,凶手被灰原是警察的猜测吸引了大半注意力,竟然忘了把她的包从身上拿走。
“你的包上别着侦探徽章吧?”她听见灰原在黑暗中说道,她的声音竟然十分平静,“你转过去一些,我们把它打开。”
她们困难地调整着位置,终于灰原被捆在身后的手摸到了那个小小的徽章,她把它打开,然后说:“你听好,等他发现我不是警察,他抓错了人之后,一定会杀人灭口。”
步美不敢哭出声,只是含着泪不住地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太过害怕,还是不敢听她这样冷静地分析现在的情况,灰原说:“你才是他的目标,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会先处理掉我,但这可能得花点时间,我也会想办法拖延时间的。”
“你再坚持一下,一定会有人来救你。”
步美拼命地摇着头,呜咽着说:“我不要,我不要和你分开,我不要你有事……”
那个从小就跟他们不一样的女孩儿,似乎在黑暗中笑了一下,这种时候,她甚至还在安慰她,她说:“别怕。”
“你以前很相信江户川的,对不对?他知道你带着这个徽章,肯定会通过它找到你的。”她柔声说着,“我知道,他让你很伤心,但是……”
他不是故意的,他从没有想过要让任何人伤心。
“你就再相信他一次吧,好不好?”
也许,想念并不是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
房间的主人,是名叫石村一男的图书馆职员,证件照上的年轻男人长了张让人看过就忘的脸,带着一副长在脸上般标准而死板的笑。他们在房间里搜出了大量用于监禁虐待的工具,还有受害者们每天的行程、无数被偷拍的照片,他会在跟踪她们一段时间之后,再选择机会下手,将她们绑来这间房子进行施虐。
他们甚至还找到了许多专业书籍,从科搜研的犯罪现场取证教材,到法医科学家的工作流程,甚至还有刑侦犯罪的侦查教学案例——他大概是经过了一番认真的研读,然后照本宣科,将每一处证据都处理得干干净净。
他们原本有人推测凶手极有犯罪天赋,才能做到这样滴水不漏,现在看来却让人哭笑不得,他不过是个认真钻研了警方调查手段的“好学生”。
在关着步美的储物间里,他们找到了掉在角落的图书馆印章,也许是无意中掉在那里,然后碰巧被第四位受害者按在了手心,凶手也许以为那是血迹,便没有在意,于是阴错阳差间成为了最后关键性的线索。
“这里太干净了,肯定不是最后的杀人现场,他肯定还有别的据点,去查他名下的房产、行车和租车记录,把他的照片发给所有分局,在所有路口做排查!”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天文台挂起了红雨预警,天边雷声阵阵,像是要用这一场雨,把这个罪恶盛行的世界彻底洗刷。
医护人员将步美搀扶出去,虽然没受严重的伤,可还是要去医院接受例行检查,路过工藤身边时,她抬手拉住他衣角,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能不能把小哀平安带回来?求你了……”
“……柯南。”
13.
灰原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在了一张椅子上,嘴上紧紧地贴着一道胶带。
她微微挣动了一下,绳结捆得很死,粗糙的麻绳紧紧压在手腕上,她已经有些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
这里似乎是一栋废弃的厂房,天花板很高,头顶吊着个随时可能吹灯拔蜡的灯泡,角落堆着些不知放了多久的建材和麻袋。旁边还有张桌子,上面乱七八糟地接驳了几条线,分别连着几个监控屏幕。另一边是个水池,旁边盖着层防水布,边缘上凝固着些干涸的血迹。
门口传来“吱呀”一声响,那个图书馆职员走了进来,他看到她转醒,在她面前晃了晃她的手机和钱包,微笑着说:“真是没想到,我原本以为你是警察,可把我吓坏了。”
“我对你这样的类型完全没兴趣,可谁让你倒霉呢?你看到了我的脸。”
旁边已经一顺摆开了几把不同型号的刀,说不害怕是假的,她手心藏了个之前从单鞋上扯下来的装饰用的金属片,她在身后磨着捆住手腕的麻绳,为了不引起对方注意,她装作不敢直视他的样子,不动声色地低着头。
那人也并不急着动手,他已经成功杀害了五个人,其中最早的一人,至今仍被那群废物警察当作“失踪”来处理,于是他信心倍增,手法越来越大胆,他做得这样好,为什么不能获得赞美?
“虽然你不是警察,可是我发现了更好玩的东西。”
他得意洋洋地从她钱包里拿出一张照片,然后心满意足地看到原本面无表情的女孩,脸上闪过了一丝错愕的神情。
那是工藤新一的大学毕业照,意气风发的少年人站在镜头前,他手里拿着毕业证书,一手拎着自己的学士帽,说不出的风华正茂。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额前的头发似乎有些奇怪,怎么看,都像是被人剪坏了。可照片里的人似乎对此浑不在意,甚至还有些自得似的,对着镜头露出了自信又明朗的笑容。
照片是用博士新买的单反拍的,他朋友多,人缘也好,于是毕业的时候,大家争着都要和他合照,学校发了毕业纪念相册,他便拜托博士帮自己洗一些照片出来。
而博士又拜托了她:“我常去的那家照相馆最近在装修,你们学校附近有没有可以冲洗照片的地方?”
她答应了,去到照相馆,工作人员和她核对要冲洗的数量和内容时,她才在屏幕上看到了他那张单人照。
被她剪坏的头发,就那样被他毫不掩饰地袒露在阳光下,那是在无数欢乐热闹的大合照中,工藤新一仅有的一张单人照。
仿佛一个只有她掌握着密匙的暗号。
没等她细想,她已经听到自己的声音,她对店员说:“这张单人照,能不能帮我多洗一份?”
照片洗成了相卡尺寸,是恰好可以放进钱夹相片位的大小,可她并不能将他的照片堂而皇之地放在钱包中,来告诉别人和自己,这是一个在她心里享有永久居留权的人。
她钱包的相片位,一直放着她和三个孩子还有博士的合照,而那张有所缺憾的照片下面,便是工藤新一的毕业照。
绝对隐蔽,无人知晓,是唯独她与神明才知晓的秘密,而自从照片放进去后,她也从未将它拿出来再回看。
好像她只是单纯的需要它留在那里,便已经足够。
可现在,这张照片却被一个毫不相关的人拿出来,当作一项战利品,耀武扬威地摆在她眼前,她心下忍不住窜起一阵无名火,而对方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自顾自地说:“这是警视厅那个工藤新一吧?我看他也不过是徒有虚名,毕竟这么久了也没抓到我。”
“他是你男朋友吗?”
他完全没有撕下她嘴上胶带来和她对话的意思,从头到尾都在自言自语:“可是藏在那么隐晦的地方——哦,我知道了。”
“你喜欢他,可他不喜欢你吧?”
被捆着的女孩眼神仿佛浸过寒冰,她沉默着,没发出一点声音。
“我猜对了吗?”那人手里拿着刀,眼里是病态而兴奋的光,他亢奋地像是发现了新玩具的小孩:“原来我们是同类。”
——都是不被爱的人。
“他们才是恶人,对吧?”
都是中村直美的错,明明在图书馆的时候,她总会对他露出友好的微笑,他塞在她柜子里的信,她都收下了,他跟在她后面送她回家,她也从没有阻止过,可为什么在他提出要交往的时候,她居然摆出一副很害怕的样子,然后说:“对不起,可是我们根本不认识吧?”
是因为她说谎,他才迫不得已杀了她。
而之后那些女孩,无一例外,都一样虚伪——那个在外面做饮料展销的女孩,明明问过他图书馆洗手间在哪里,还热情地跟他道别,可下一次见面,却装作不认识。那个经常来借书的女孩,明明每天都有在他面前办理业务,每次都会和他说“谢谢”,可走出图书馆,看到他,却像是对陌生人一样!
不可饶恕,这些虚伪的女人不可饶恕。
“我明明为她做了那么多事,她居然说不喜欢我,根本不认识我——你说,她该不该死?”
“你理解我的吧?”那人热切地望着她,“我看你的手机,最后一个电话也是打给 ‘工藤 ’,你希望他来救你吧?可是你看,他不是没有接吗?”
灰原沉默地垂着头,他用刀尖挑起她下巴,逼迫她抬头,冰冷的刀尖已经刺到了她的喉咙,皮肤被划破,有一些血流了出来。
“你看起来完全不害怕,”他审视地打量着她,随即似乎领会到了原因,“也对,因为我们是同类,所以你不怕我。”
“那你也想要他去死,对不对?”
她蓝色的眼睛里像是冰面乍破,他满意地欣赏着她极力克制可仍然显出强烈情绪的眼神,而这时他的手机响起了提示音,他低头一看,他安装在自己家的摄像头发回了实时的监控提示,警察已经破门而入,短短片刻间,便将他的下一道“正餐”抢走了!
他顿时怒不可遏,手上一用力,刀尖朝下,顿时就扎进了面前女孩的肩膀,看着她疼得整个身子忍不住蜷起来,可又动弹不得,又获得了施虐的快感。
被发现了也没关系,还有办法,他不住地对自己说道。
他把刀尖从女孩的肩上拔出来,带出一串血迹,他心满意足地欣赏着她因痛而皱起的眉,说:“很痛吧?”
“告诉你一个秘密,杀掉那些不喜欢你的人,就不会痛了。”
他从地上捡起她的手机,重新开机,他找到了工藤的电话,一边拨号,一边从旁边的纸袋中拿出一把枪,微笑着说:“我来帮你杀掉这个不爱你的人,你觉得怎么样?”
“老大,查到了!出城的七号公路摄像头拍到了这个石村一男,车是租来的,我和车行的老板确认过了,虽然是用假名租的,但错不了,就是他!”
工藤还没来得及说话,手机便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灰原。
他呼吸一滞,抬手让控制室里的人都安静下来,示意技侦同事准备信号定位,得到确定的手势后,他接起了电话。
“灰原?”他的声音在发颤,自己却没有发觉。
但他并没有听到那个总是略带嘲讽笑意的声音。
对方让他不许带武器,不许带后援,自己开车到市郊的一个废弃面粉厂去。
“如果让我发现你有任何一点做不到,我就立刻杀了她。”
“我答应你,”工藤不顾同事劝阻的神情,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但你不要伤害她。”
“啊,那太迟了,你们刚才抢走了我的晚餐,我气不过,已经捅了她一刀。”那边的人吃吃笑起来:“不过,我是讲道理的人,我会让她活到你来的时候的。”
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灰原左肩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虽没伤到主要血管,但伤口毕竟不浅,她浅色的上衣一半已经被染红了,她估计了一下失血量,来估算自己离失去意识还有多久。
左肩动不了,她将手中的金属片换到了右手,继续机械地磨着手腕上的绳索,她不想就这样坐以待毙,还想要给自己挣出一线生机。
可说来好笑,曾经有段时间,她是真心真意地不想活了。
现在她已经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却成天都能听到周围人动辄就说“不想活了”,论文被拒会说,和对象分手会说,喜欢的球队输球、没买到喜欢的限量款、天气太冷、太热、生活太无趣,都会随口来一句生无可恋的“不想活了”。
可明明会在意这些事情的人,才是真真正正想要活着的人,他们从不知道真正的“不想活”是怎样的。
那时候她初来乍到地在博士家寄居,天大地大,却感觉无处可去。她每夜都无法入睡,每天都提心吊胆。她所有重要的人都阴阳相隔,所有重要的事都烟消云散,她觉得命运不公,却也不想反抗了。
就这样吧?她无数次地这样想,我认命,我服输。
原来想要心安理得地“活着”,比制造逆转时间的药物还要难。
如果真的有下辈子的话——她这样安慰自己,我再好好地活一次吧。
要抓紧时间,和亲人度过无法取代的时光,要告诉他们,他们对自己有多重要。她要像步美那样,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全部都要大声讲出来,她想要和珍视的朋友们一起在夏天放烟花,想要和喜欢的男孩一年一岁地一起长大,想把他的照片光明正大地放在随时想看就能看到的地方,更想堂堂正正地站在他面前,对他说“我喜欢你”——哪怕被拒绝也无所谓,因为我这样好,如果你不喜欢我,那是你的损失。
她不会再把自己的真心藏得密不透风,不会再当一个犹豫不前的胆小鬼。
可她这一生,大约就是事与愿违的集合体,每一次她选择放手的时候,总会有一个人不由分说地冲进来,把她的计划全盘打乱。
他把她带离爆炸的巴士,不停倒数的炸弹,组织冰冷的枪口,他根本不管她到底做了多少心理建设才迈出那一步,却只对她说,不要逃避自己的命运。
就好像她能在这个不怎么惹人喜欢的世界上活下去,对他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那样。
然后时间飞逝,曾经只想去死的她,竟也重新获得了另一个平安无事的十年。
到现在,那些“不想活了”的想法已经离她远去,她想活下去,想完成自己没做完的研究,想成为一个真正的科学家,用自己的知识和双手,为需要帮助的人做出赋予他们希望的药物。她还想再和步美他们一起去放烟花,从今往后的每一年,每一个夏天都要去。
就算少了一个人,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烟花还是会一样好看。
而且,她也还想再多看一眼那个人的背影。
一眼,许多眼——如果就能这样用尽这一生所有注视的目光。
现在的她,不会再去思考关于下辈子的假设,毕竟命运总喜欢和她开玩笑,这一次是让她阴错阳差地活下来,让她太迟遇到一个喜欢的人。
但如果重来的话,也许就不会再遇到了吧?
工藤新一不会再和灰原哀或者宫野志保相遇。
不能长久相伴,无法真实拥有,真的不如从没有遇到过吗?
不是的。灰原哀的答案,是不管重来多少次,不管给她多少次选择的机会,她都会希望能和那个人再遇见。
一盆冷水迎面泼下,她打了个哆嗦,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已经失去意识,对面阴森微笑着的男人看她转醒,用枪顶着她的额头,说:“那个警察到了,你想不想看我杀了他?”
她头很沉,不知道是否已经开始发烧,却感到身后捆住手腕的绳索有所松脱。
那人也并不在意她的回答,他眼底燃烧着穷途末路的疯狂,伴着窗外的电闪雷鸣,他疯疯癫癫地自言自语着:“明明我为了她们做了那么多事!我送她们回家,给她们写信,在她们楼下站一整夜,明明我做了这么多——”
“为什么她们都不爱我?!”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爱是稀缺品,而且与自我感动相生相克,是世界上唯一无法等价交换、不受任何掌控的东西。
窗外有车灯闪过,应该是工藤依照约定开车到了,他拿起手机,一边用枪抵着她一边说:“等会你告诉他,你被关在地下室,要他去救你。”
他伸手撕下了她嘴上的胶带,猛烈的痛感让她神志清醒不少,而他伸过来的袖口上,有一股淡淡的汽油味。
这个废弃的面粉工厂从前是他父亲所开,后来遇上经济危机工厂倒闭,受不了刺激的父母在工厂悬梁自尽,后来这里就成了一片无人问津的废墟。
地下室还存放着当时没能销售出去的存货,他在里面布置了汽油和点火器,只要按下手里的遥控按钮,别说地下室,整个厂房都会被炸上天。
“你告诉他,让他到地下室去——然后我就带你出去。”
这当然是骗人的,将那个警察骗进来,自己从这里出去以后,他就会按下爆炸的按钮然后逃走,她的死活他并不关心。
他一手拿着枪,一边将手机递到了她面前——拨号界面的备注名,是平平无奇的“工藤”,被拨号界面掩盖着的,是她和工藤的聊天记录,里面空空如也,也不奇怪,毕竟他们不熟,平时也不会经常联络。
可那聊天界面的背景,是一座落满大雪的山,积雪下的群山在黑夜中沉睡,山脚下温泉雾气缭绕,是连时间都会却步的世外桃源。
它们亘古不变,永远静默,会永远为27岁的工藤新一和17岁的灰原哀保守秘密——即使相隔了十年光阴的人,也能互相依偎,踏上同一条归途。
在那人着魔一般的“不爱我的人都该死”的声音中,电话接通了,他等着那个猎物被骗进圈套,恶狠狠地说:“让他去地下室,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然后就听到那个女孩儿开了口,她声音很冷,像是冬天未成冰的落雨,她对着电话干脆利落地说:“有炸弹,别进来。”
“你——”
他惊怒交加,手指不由自主地就去扣扳机,可她手上的绳索不知何时已脱落在地,刚才好像还奄奄一息的女孩反手抄起身后的椅子,狠狠朝他砸了过来。
事发突然,窗外炸起一声响雷,一道闪电仿佛就在窗外劈下,他一时不察被砸了个正着,手中的枪脱了手,在地上打着旋儿甩了出去。
两个人都不要命似的扑向了那把枪,灰原先他一步将枪握在手中,却被他用刀再次捅进了肩膀,她想要瞄准他手中的遥控器,子弹却因为伤口撕裂的疼痛而打偏。
子弹打进了对面人的小腹,中枪的一瞬间,疯狂分泌的肾上腺素欺骗了感官,他不觉得痛,只觉得怒火中烧,手上用力将扎在她肩头的刀扎得更深:“你竟然骗我!”
可那个明明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的女孩,嘴角却带着一丝有些残忍的笑意,她咬着牙,语言远比刀锋更锐利。
她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的眼睛,咬着牙替那些无辜冤死的女孩说道:“别自作多情了,她们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
“而且……谁和你一样?”
她从不自作多情,绝不自欺欺人,付出的时候就没想过要得到回报,选择的时候就知道永远没得回头。
那人像是发现了什么绝顶好笑的事一样,他猛得拔出灰原肩头那把刀,飞扬的血溅了他一头一脸,他高声大笑道:“我懂了,我懂了!你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想他死——那你们一起去死吧!”
在已近疯癫的大笑声中,他按下了手上的遥控按钮。
地下室堆积的大量面粉遇到明火,顷刻间就轰然炸开,隆隆爆炸声像是从地心传来,粉尘爆炸的巨大冲击波掀翻了年久失修的墙面地砖,冲天的火焰节节蹿升,和倾泻而下的暴雨分庭抗礼,烈焰照亮了半边夜空。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她坐在即将爆炸的巴士后座,在心里对姐姐说,我真傻,对不对?
姐姐没能回答的问题,她现在终于可以回答自己。
是有点傻,可没有办法啊。
只是这一次,结局会不同了吧?
毕竟就算是假面超人,也不是每一次都能够准时出场。
14.
但她的命运似乎就是许多事与愿违的集合,这一次,她又猜错了。
熊熊火海中,有人冲进来一把抱起她,像许多年前那样将她密不透风地护在怀里,从旁边破窗而出。
爆炸的冲击让他们在泥泞的地面上滚出好远才停下,那人一直牢牢将她按在身前,巨大的爆炸声暂时剥夺了她的听力,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她靠在他心口位置,似乎能听到这个人疯狂而剧烈的心跳声。
工藤新一手指紧紧地插在她发间,一手揽着她后背,将她牢牢地困在自己怀中,他那样用力,似乎忘记这样会弄疼她,此时此刻,他只恨不得将这个人一寸寸揉进自己的骨骼与血肉,这样便不再担心所有的隔阂与阻碍,一呼一吸,一寸一缕,他们永远都不再分开。
“工藤!!”
“老大!你怎么样?!”
现场乱作一团,消防和警车鸣笛声此起彼伏,红蓝爆闪灯在漆黑雨夜中不停闪烁,心急如焚的同事们奔上来,可爆炸带来的后遗症让他耳中只剩嗡嗡轰鸣声,根本听不见旁人在说什么。
他只是死死搂着怀里的女孩,像是守财奴守着他一生最珍惜的宝物,无论如何都不愿放手。
“老大,你松松手!”同事看他们两个一身血,急得简直团团转,源源不断的雨水不停落在身上,工藤似乎这才回过神来,他急忙松开怀里的人,她肩头的伤口仍在流血,整个上衣被血浸得近乎看不出原本的底色。
有同事送来了急救箱,工藤退却了旁人,自己来帮她包扎。刚才电话接通,她用一句简简单单的“有炸弹,别进来”就结束了对话,通话中断的下一秒,他就听到了巨大的爆炸声。
那爆炸的源头仿佛是他的胸腔,引爆的是他的心脏,他的每一滴血液都是明火,顷刻间就将他心里埋藏的恐惧炸了个无所遁形。
只差一点,如果他再来晚一步,如果——
他根本不敢往下想。
然而压下了那无端的恐惧,他心中却剩下一股说不出的无名火,可她像是没有痛觉那样,神态自若地从他手里拿过止血的绷带,自己按住了伤口。
这个微小的回避手势像一阵劲风,顷刻便将那火苗吹得熯天炽地,他没头没尾地问:“为什么不等我来?”
“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
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不自觉就很大声,其中的怒火完全掩饰不住,周围的同事都被他吓到,与他共事多年,从未见过工藤新一发这样大的火。
她听不清声音,可看他一脸压抑的愤怒,似乎也猜到他在说什么。
那按下爆炸按钮的疯子说,是因为她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想他有事。
可这道题,灰原哀却不知如何作答。她固然想活下去,却也想他一生平安顺遂,可如果两者之间有冲突,她总会选择后者。
但这样的选择,她并不能宣之于口。
“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甚至有几分咄咄逼人起来,那些毫无头绪的怒火好像渗入了他的每一滴血液,在他血管中不住沸腾鼓噪,进过身体循环,入侵了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处角落,烧得他痛不欲生——他明知道她这样做的原因,因为她不想他涉险,因为有危险时,她总会习惯性把自己当作可牺牲的那一方。
好像这已成了她本能的一部分,不管那些黑暗的时间过去过久,她都会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是可以被牺牲、能够被放弃的。
“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自己有多重要?
他握着她的手臂,那些火已烧到了他眼底,并着无名的怒火、无能为力和几分委屈,将他逼得双眼通红。
工藤新一红着眼眶问:“我明明告诉过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
可你为什么不肯等我来?
他声音沙哑得像是从破旧风箱中传出,他问:“因为你不再相信我了,对吗?”
因为你喜欢的人是江户川,一直想念的人是江户川,而那个说永远都会保护你的人,也是江户川。
可是,那个管朝夕相处的江户川叫“工藤”的人是你,说灰原哀和工藤不熟的人也是你。
——那我呢?
工藤新一低下头去,他紧紧攥着女孩满是尘土和血迹的手,明明手是触手可及,人是近在咫尺,可真心却像是隔海隔山岳,一眼望不到尽头。
明明不管是江户川还是工藤,他们都绝对不想和灰原哀成为陌生人,只可惜他那时候并未能意识到,原来放弃做江户川,也意味着要放弃她。
下一秒,灰原感觉有水落在了自己手背上。
一滴,两滴,它们不断落下,冲开她手背上的灰尘血迹,又轻轻巧巧地沿着皮肤纹路滑落。
头顶明明有警署的同事帮他们撑着伞,所以并不是雨水,那细微的水光全数涌进她心底,却变作汛期洪水一般,霎时间就将她心中所有的防线冲得尸骨无存。
她轻轻动了动手指,片刻踟蹰间,她几乎忍不住想去碰触他通红的眼眶,想把他搂在怀里,想要去回握他的手。
地面上突然有东西震动起来——是工藤跌落在地的手机。
生活工作日日不同,可行事历并不变更,他的手机在地面上嗡嗡震动着,气势十足地发出一如往常的提醒铃声,而那最新的一条提示上,写着“给兰打电话”。
一道青紫色的闪电划破夜空,雷声隆隆,雨越下越大。
她终于回过神来,随即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自嘲地笑了一下。
明明她觉得喉咙发紧,浑身发冷,却还是一如既往用略带嘲讽的口吻问:“工藤,你想听我怎么回答你呢?”
“我的答案,你推理不出吗?”
她垂下眼,因为失血而显得苍白的脸上,笑容又讽刺、又悲悯。
“我一直喜欢的人是江户川。”
“我一直想念的人,也是江户川。”
工藤新一脸色惨白,感觉像是被人徒手捏住了心脏,舒张不能的心房无法将血液泵向全身,那种仿佛窒息的感觉让他嘴唇无声翕动,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来得太迟的真心话,就像一条过了有效时限的验证码,已经过期,已经无用。
“你非要听到我这样说,又有什么用呢?”
她轻轻闭上眼,藏起了眼底所有的自嘲:“难道你能让时光倒流吗?”
姗姗来迟的救护车终于呼啸着急刹在不远处,救护员抬着担架急匆匆地朝他们奔来,大声询问着:“伤员情况怎么样?”
同事们对这剑拔弩张又暗流汹涌的气氛实在毫无头绪,听到救护车来简直是如获大赦,连忙上前分别扶起他们两个,把他们带向不同的救护车。
工藤顾不得救护员按着自己的手,忍不住回头去找她的身影,然后看到她也回头了。
雨声隆隆,仍未扑灭的烈火将天色烧得通红,负责善后的警员和消防来来往往,杂乱的脚步声,响个不停的警笛声,未见停歇的暴雨,就这样将他们隔开。
暴雨冲刷土地,在地面刷出一条泥泞不堪的水流,踩下去水花四溅,着实让人狼狈不堪。
河水无情,总会淹没那些不知天高地厚、妄图渡河的人。
陈年的河床上尸骸遍地,无人生还。
15.
天气越来越热,高温预警已成为每日常态,而轰动一时的连环凶杀案,也终于在这样的酷暑中结案了。
凶手在爆炸中当场毙命,后来警方从他的日记中发现线索,找到了最初失踪的图书馆女职员的尸体,就埋在废弃工厂外的树林中。死因是被重物击打后脑造成的蛛网膜下出血,是典型的激情杀人。
而这一桩在当时未被重视的“失踪”案,为他之后愈发大胆的犯罪埋下了祸患的火种。
得到消息从外地赶来的受害者双亲,在警署的会客室里茫然呆坐,明明年纪不过五十上下,却已经满头白发,看着远比同龄人更苍老。
负责接待的警官和负责验尸的法医一起为他们讲述了案件的经过:“中村小姐和凶手工作于同一家图书馆,但两人并不相识。凶手对中村小姐有着异常的迷恋,他幻想她喜欢自己,然后跟踪她、监视她、最后……”
“因为中村小姐拒绝了他,便将她杀害。”
“这么说、这么说……”憔悴的女人将脸埋在了掌心,她声音绝望而沙哑,像是生锈机器上被迫转动的齿轮,“警官,她永远不会再回家了,是吗?”
悲恸欲绝的夫妇紧紧揽住对方,在经过漫长的惶恐、等待和心存侥幸后,终于崩溃地痛哭出声。
水落石出的确切真相,真的好吗?
打破别人最后的幻想与安慰,真的好吗?
这样的问题,警官与法医回答不了,站在门口静静望着他们的工藤新一同样无法回答。
真相固然只有一个,可不同人眼中,难免会看到不同真相,而真相又不会只是一团花团锦簇,让人人都爱不释手——它也会是刀锋、是十字架、是沾上就难洗掉的污泥浊水,是压在所有知情人心里卸不掉的一杆秤。
是要活在被真相刺痛的真实中,还是被谎言包围的温室里,千千万人会有千千万种抉择,不应由旁人来评头论足。
而等到最后的结案文书完成时,最酷热的夏日已经走到了末尾,周刊杂志也找到了新的话题,现代社会的车轮以超高速旋转,群众记忆时限很短,可能不等夏天结束,就会把这件轰动一时的大案抛之脑后,往后茶余饭后时再提起,也不过是众多新闻中平平无奇的一例。
唯独逝去的女孩们永远留在了这个夏天,但一切到此,终于尘埃落定。
有惊无险逃过一劫的吉田步美,也过完自己的暑假,要回学校去了,她没要父母送,打算自己去车站。
开车之前,她给灰原打了个电话:“小哀,我要回学校啦,等寒假回来,我们再一起放烟花!”
电话那边闹哄哄的,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她听见灰原笑话她:“又说傻话,谁会在冬天放烟花?”
那天灰原被救出来之后,也被送到了她所在的医院,得到消息后,她就急着要赶过去,但不管是医生还是护士都不让。
但这可阻挡不了她,病房熄灯以后,趁着走廊里的值班护士不注意,她偷偷地溜了出来。
一想到这次差点就要再也见不到灰原,她心口就堵得想哭,可又害怕被人发现,便强忍着眼泪到了灰原的病房外。她想,一直都是小哀保护我,这一次,要换我来陪着她——这样她醒来的时候,看到旁边有人,就不会害怕了。
她这么想着,便伸手拉开了病房的门,可没想到的是,那里面已经有一个人在了。
工藤新一从爆炸现场死里逃生,医生说什么都要让他留院观察一宿,他身上套着病号服,坐在病床边,在黑暗中静静望着躺在那里的女孩,宛如一尊雕像。
他的脸上有许多玻璃炸开时擦伤的细小伤口,整个人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憔悴,他安静地望着她,随即抬起手,将她额前的一缕乱发轻轻拨去一边。
那样的小心翼翼,那样的珍视又温柔。
吉田步美站在门口,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工藤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到她,步美尴尬地低下了头,随即听到他似乎像是开玩笑地说:“看来今晚越狱的,不止我一个啊。”
这样若无其事的语气恰到好处地安抚了她的尴尬,她回答说:“我……我害怕小哀醒来会害怕。”
听到她的回答,他似乎是笑了,步美感觉他目光里似乎有种很沉重的东西,让他显得说不出的心事重重,可那视线落在小哀身上,又显得那样轻和温柔,似乎生怕这样的注视会将她惊醒一样。
他低声说:“对啊,她是个胆小鬼。”
她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刀枪不入、无所不能,他从前明明知道的,却一次又一次地被她骗过,到最后,连他几乎也要忘了。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不过我也没有资格说她,因为我也是。”
他轻轻握着女孩搭在床边的手,在心中默默说道,可是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步美没听清他说什么,她不懂工藤新一的心事,对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也是一知半解,但她看着他的背影,无端想起了自己曾经喜欢的那个男孩,明明从前,她看着工藤新一,总会固执地觉得,他和柯南并不相像。
可今晚不知道有什么奇妙的魔法,她看着他那样陪在小哀身边,竟会有种“那就是柯南”的错觉。
但是,仿佛也就是这一刻,她才真真正正意识到,柯南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她握着门把手,轻声说:“谢谢你救了我。”
工藤新一听到她这样说,刚准备习惯性地说“不用”,就听到门口的女孩儿继续道:“被关起来的时候,小哀和我讲,她说……”
“柯南知道我一直戴着侦探徽章,他一定会来救我的。”
“小哀问我,能不能再相信柯南一次。”
灰原哀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江户川柯南的人,她最明白他,最信任他,她说他会来,他就一定会来。
“谢谢你来救我,也谢谢你救了小哀。”泪光闪闪中,步美注视着那个身影,“柯南。”
工藤怔住了,步美却觉得像是如释重负,好像终于松开了肩上一直背着的旧书包。随身多年的旧书包里,固然装着许多美好回忆,每一件拿出来都可以回味很久,是她最最珍贵的宝物。
可前面路还那样长,一直背着不放的话,怎么大步向前走呢?
她说完,就回手带上门,快步朝自己的病房跑去,然后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她去看灰原的时候,工藤已经不在了,步美一看灰原苏醒过来,这才又被勾起了天大的委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句话都说不完整。
灰原被她逗笑了:“吉田小姐,你这哭法,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抢救无效了呢。”
她又哭又笑:“不许你说这种话!”
灰原看着她,突然说道:“等出院以后,一起去放烟花吧?”
等她出院的时候,他们四个人真的一起去了,就在护城河的河堤上,夏夜傍晚的河边有不少散步的人,四个已经是大学生的人,从袋子里拿出和旧日一模一样的团子烟花,在夜色中将它点燃。
细细的火花闪啊闪,在空中划过,仿佛一颗颗小小流星,花火照亮对面灰原的脸,步美突然问道:“哎呀,我以前是不是许过愿,说要每一年都和你们一起放烟花?”
原来那约定太过仓促,连当初许愿的小孩子自己都快要忘了。
灰原促狭地说:“对,你不仅说过,你还指着飞机当流星,叫大家快许愿呢。”
元太和光彦一起大笑起来,步美一边笑,一边故作恼羞成怒地追着灰原,两个青春正好的女孩儿在河堤上追逐打闹,笑声被夜风吹得很远。
步美突然说:“小哀,我们以后每年都来吧?”
可能是结案有太多工作要忙,自从那天在深夜的病房中见过一次后,步美再没看到工藤新一,细心的女孩直觉他和灰原之间发生了些什么,却并没有再向灰原询问。
她只是挽着灰原的手臂说:“柯南不来也不要紧,你还有我们。”
然后她看到对面的女孩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轻轻笑了。
今天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一副随时都可能要下雨的样子。工藤新一和同事站在警视厅正门前,刚刚送走最后一位前来领取遗物的受害者家属。他们一直目送着那个佝偻的背影消失在了街角,人世苦别离,被留下的人虽然难捱,但也总会找到可行的方式活下去。
同事叹了口气,公职人员有法定假期,可犯罪分子全年无休,搜查一课手头并不只有这一桩案子,他准备回办公室去,却发现工藤并没有这个意思。
“工藤,你不回去吗?”他问道。
“嗯,”工藤应道,“我请了下午的假。”
“哦,要去陪女朋友吗?也是,终于结了个大案子——”
工藤新一却回答:“不是,我现在没有女朋友。”
“啊?”同事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心想这搜查一课的风水怕不是真的有问题,连仅有的一个有对象的人都容不下——他一边想着,一边又敏锐地发现,工藤今天有几分不寻常。
他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白衬衫牛仔裤和球鞋,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清爽,让他显得有些小。而近年来时常萦绕在他身上的那种思虑和压抑,现在似乎也消失无踪了,他的眼睛闪闪发亮,似乎对接下来要去做的事充满了不安,但是又有种迫不及待的渴望。
这样的转变,让他几乎显得像是另外一个人了。
同事好奇地问:“那你这是要去哪儿?”
工藤没有回答,只是背对着他摆了摆手算作道别,他的脚步轻快,走着走着,忍不住就小跑了起来,从背影都能看出他的迫不及待。
还说不是去见女朋友?同事气呼呼地想,我眼睛都要瞎了。
灰原的学校是今天开学,原本这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可是井上是个最爱凑热闹的人,哪儿有热闹,哪儿就有她。
井上理直气壮地说:“反正你论文都交上去了,现在也没事做,不如跟我一起去迎新。”
也不知道本科生开学,她这么兴奋做什么。
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井上说:“当然是为了给实验室筛选未来刷试管的后备人才呀!”
不管什么学校,开学第一天总是人满为患,灰原被这过于热闹的环境吵得有些头疼,待了不到半小时就受不了,她找借口说要去透透气,这才从里面解脱。
她拿着自己的几本书,从行政楼往实验室走去,学校里人来人往,新人的面孔总是特别好分辨,因为那种脸上的新奇和期待是旁人所无法伪装的。他们拿着报道的资料和表格,在陌生的校园里走着看着,已经要忍不住开始畅想自己未来的象牙塔生活。
看着那些青春洋溢的面孔,她嘴角忍不住也带上了一丝笑意。
可走到实验楼的不远处,她却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前面有高年级学生在带着新生参观实验楼,楼下围着不少人,可那样人流攒动中,她还是一眼就望到了站在台阶下的那个人。
可能因为注视过太多次他的背影,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周围有多少人,只要一眼,她就能够将他从千万人中分辨。
工藤新一站在一群新生的队尾,背对着她,手上似乎还拿着不少宣传单张,应该是一路走进来一路被人塞在手里的,他听着前面的高年级学生讲着实验楼的建立落成和用途,时不时还捧场地点一下头。
他穿着简简单单的白色衬衫和球鞋牛仔裤,和身边的大学新生站在一起,乍一看,竟没什么不同。
似乎感应到了背后注视的目光,他转过身来,向身后望去。
他们的视线交汇,她看到许多明亮的神采一点点地填进那双熟悉的眼睛里,随即他大步流星地朝她跑了过来——风吹起他额前的头发和衬衫的衣角,像是从她钱包中的那张照片里走出来的人,说不出的意气风发又自信明朗。
他就这样向她跑来,一步步都像是踩着她心跳的节拍,明明路程不远,他却显得那样急切,似乎他为这个时刻已经等了太久太久,连多的一分一秒,都不想再等。
工藤新一在她面前站定,明明是个多云的阴天,可他身上却像是有光,几乎晃得她睁不开眼。
她垂下眼,似乎想要避开那光芒,嘴角挂着一如既往的调侃笑容,假装一切如常,原本也是她的拿手好戏。
“大侦探,你今天也开学吗?”
“我……”工藤新一有点紧张,有些忐忑,他听见自己因为紧张而有些紧绷的声音,“灰原,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哦?”她问,“去哪里?”
他望着她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去十年前。”
十年前,被无形的命运之手推搡前进的少女,用一颗尚未研制成功的药丸,扭转了两个人的时间与人生,而这段意外,却莫名成为了她总是事与愿违人生中,难得的宝物。
可世间万物皆有准则,逆转时间的人,总要为自己从诸神处偷来的吉光片羽付出代价。
她得到了原本不曾奢求的一束光,失去了注定不能永远并肩的一个人。
那一天的暴雨与烈火中,她问他,难道你能让时间倒流吗?
这是她在强人所难,她知道他不能,自己也不能,总有人会被困在过去,却从没有人能随心所欲地扭转时间。
——毕竟这是人世间留存的,关于“时间”唯一的真相。
于是抱着书本的女孩轻笑出声:“不要开玩笑了,工藤。”
可这不是工藤新一看到的真相。
他永远对真相着迷,永远放不下对追本溯源的执念,可却鲜少会这样窥视自己的心。
可这一次他却意外地看到了自己心底的真相——原来不管工藤新一也好,江户川柯南也好,他们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再重来多少次,都想要得到眼前这个人百分百的信任,都不想和眼前这个人说“再见”。
她是比时间更真实的意义。
“不是开玩笑。”他笃定地说,“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灰原有几分好笑地看着他,可下一秒,却整个人都愣住。
工藤新一从口袋里拿出一副黑框眼镜,他将它架在鼻梁上,镜框方方正正,像是有着世界上最神奇的魔法,显得他整个人都有几分孩子气起来。
假如她曾有放任自己幻想过,如果江户川柯南能够获得长大的机会,那他会是什么样子?
这一刻,她望着那双镜片后的眼睛,突然得到了答案。
那是一双世界上最明亮、最坚定、任何迷茫与阴霾都无法污染的眼睛,这是她一直喜欢的那个人,一直想念的那个人——他有着世界上最纯粹热烈的勇气,和最干净正直的眼神。
时间可以倒流吗?
人能够第二次踏入同一条河吗?
他向面前怔住的女孩伸出手,信誓旦旦地给出了自己的回答:“可以的,灰原,我保证。”
“时间可以倒流。”
“只要你握住我的手。”
实验楼旁的道路上栽种着两排高大的杨树,茂盛的枝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风吹散了阴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向地面,细碎金光在地面汇聚,又随风而动,宛如一条缓缓流动的长河。
灰原哀站原地,静静地望着伸向她的那只手。
校园中响起了午间广播,远处的足球场传来训练队响亮的口号,不断有新生从他们身旁经过,他们要去向充满希望的未来和新生活,那些话语和笑声都传得很远。
又一阵风吹过,吹得树影摇曳,吹得那条光河波浪起伏,他站在对岸望着她,好像已经等了一生那么久。
她可能犹豫了很久,也可能没有犹豫过——和煦微风中,她向前一步,踏进了那片波光粼粼中。
阳光刺破云层,阴霾数日的天空,终于彻底放了晴。
而她握住他的手,仿佛握住一整个光明灿烂的太阳。
—The End—
字数管理失败,没想到这么长。
全文完,感谢诸位。
花未眠
工藤新一 X 宫野志保
架空,留学生设定
写给夏天的夜,和两座特别的城市
花未眠
2020年7月4日,美利坚合众国的第244个独立纪念日。对普通的美国人来说,这毫无疑问是一个神圣的日子,自由冒险的精神已经引领这片土地走过了两百多年的风雨,她还将继续蓬勃发展,把所谓“普世价值的光辉”播撒得更远。
而对于医学院的留学生宫野志保来说,这毫无疑问也是一个神圣的日子,因为她的变态导师终于看在光辉伟大的美利坚精神的份儿上,给实验室放了个三连休。自从放暑假开始,她就过上了宿舍—实验室—医院三点一线的生活,平时在实验室被导师压榨,周末跟着导师去附近医...
工藤新一 X 宫野志保
架空,留学生设定
写给夏天的夜,和两座特别的城市
花未眠
2020年7月4日,美利坚合众国的第244个独立纪念日。对普通的美国人来说,这毫无疑问是一个神圣的日子,自由冒险的精神已经引领这片土地走过了两百多年的风雨,她还将继续蓬勃发展,把所谓“普世价值的光辉”播撒得更远。
而对于医学院的留学生宫野志保来说,这毫无疑问也是一个神圣的日子,因为她的变态导师终于看在光辉伟大的美利坚精神的份儿上,给实验室放了个三连休。自从放暑假开始,她就过上了宿舍—实验室—医院三点一线的生活,平时在实验室被导师压榨,周末跟着导师去附近医院问诊,被导师和病人一起压榨。再这样下去,她疑心自己都要被消毒水腌入味了。
当然,事物总是有两面性的。假期能解救连轴转的宫野志保,却并不能解救洛杉矶糟糕的交通状况。相反地,小长假带来的出行高峰,让这个城市本就捉襟见肘的交通网络更加雪上加霜。
在洛杉矶生活了两年,宫野志保早已对堵车习以为常。只是当救护车、警车、清障车接连从一旁的应急车道呼啸而过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前方多半是出车祸了,而且可能还有点严重。
她叹了口气,给即将到达洛杉矶机场的工藤新一发了个信息:“堵路上了,至少还得一小时。”
也许这就是天意吧。她注定也要感受一下为了接个人在路上耗费几个小时的滋味。
大半年前她临时飞了一趟纽约,去帮导师顶一个会议讲座。临近年底,全美国的人都在天上飞,机票不好买。她折腾了半天,终于用导师有限的预算订了个廉价航空的红眼航班,早上5点多降落肯尼迪机场。时隔一年半,她终于要飞过四千公里的距离,重返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城市。那里有她熟悉的大学校园,熟悉的美术馆,熟悉的破旧地铁,以及,一个熟悉的人。她扫过航班的确认邮件,没经过太过思考,就点击了转发图标,在收件人一栏里敲下了工藤新一的邮箱地址,然后又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自从大学毕业以后,工藤新一留在了纽约工作,她则飞来了洛杉矶读医学院,两人中间隔开一个幅员辽阔的美国大陆,要见一次面都得星夜兼程。然而他们各有各的忙碌,所以谁都没能真正将星夜兼程付诸实践,只是时不时发发邮件短信更新一下自己的近况。所以,这回她借“公差”能在纽约待上三天,于情于理都该知会老朋友一声。
没多久东海岸就回信了,工藤新一表示要去机场恭候大驾。这倒是有些出乎宫野志保意料,前段时间他提起过年底有一个产品要上线,忙到几乎要住在办公室里,于是她追问一下最近怎么有空,那边洋洋得意地回说,天才如他,已经提前搞定了他负责的那部分,最近可以小歇一下。
“劳烦天才工藤新一亲自来接机,我可真是受宠若惊。”她在回复框里打下这么一行字。
那边又很快回复了:“别惊过头了忘记纽约冬天有多冷就行。考虑到你已经在加州的阳光里泡了太久,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记得带件羽绒服,不然到时候受累的还是我。”
她迅速读完屏幕上的几行字,仿佛能看见工藤新一那斜着眼睛一脸无语的表情。她微微笑了笑,把手机扣在桌上,没有再回复。
上了飞机她总预感这趟旅行不会太顺利,果然飞到一半多,机长广播说纽约暴风雪,肯尼迪机场临时关闭,航班转降费城。得了,这下子星夜兼程升级为风雪兼程,还附赠费城到纽约两个小时的公路旅行……她有点怀疑导师是不是早料到这些幺蛾子,才临时跑路让她这个老实学生顶上。
不管怎么说,得通知工藤新一别来了,但愿飞机上的付费Wi-Fi能连上。她在黑暗里摸索了好一阵才找到了信用卡,然后对着指示操作了半天,却总是卡在验证付款信息那一步。来回折腾了三次,她盯着页面正中能转到天荒地老的小圈圈,最终作罢。在恼人的引擎声里,她揉了揉因为无法入睡而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轻轻叹了口气,没办法,只能等降落再说了。
两个小时以后,飞机降落在费城。手机信号刚满两格,一条短信就进来了。突如其来的震动让她差点没拿稳手机。
“出发去费城机场了,大约六点半到。”
她盯着信息看了好一阵,打了个哈欠,然后抬手擦了擦眼角。一夜没睡,她真的好困。
十二月里天本来就亮得晚,再加上飘着雪的天气,行车视野更是糟糕。一开始她还撑着眼睛尽量帮工藤新一注意周围的车辆,后来整个人就变得越来越迷糊,又隐约听见有人在说“别硬撑了,想睡就睡吧”,感觉自己实在支持不住,终于在副驾驶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时,车子已经到了酒店的停车场。她睡眼惺忪地打个哈欠,就听见旁边工藤新一不怀好意的声音:“某人是不是得请我吃个饭?我要求也不高,寿司之神那家就可以。”
“……那家店不提前三个月订座根本吃不上吧。”而且她要是有那闲钱,也不至于惨兮兮地卡着导师预算买廉价航班了。
“开玩笑而已……你赶紧办了入住去补觉吧,路上睡得跟那啥一样。”他伸手拍了拍她脑袋,开了车门去后备箱拿行李。
她也跟着下了车,看着那个弯腰探进后备箱的身影,带点数落意味地开口:“既然知道航班转降费城了,就不要来接我了啊。天没亮路况也不好,万一……”
“哎呀,我办事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工藤新一笑嘻嘻地打断了她的话,把行李推到她脚边。
她叹口气,抽出行李箱的拉杆:“好吧,我知道你是最最靠谱的工藤新一。你一大早开了四个小时车也怪累的,我们回头再约。”
“祝宫野小姐演讲顺利咯!回见!”工藤新一眨眨眼,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后来她的演讲当然很顺利,但“回头再约”的事情却完全泡汤。工藤新一公司那个要上线的产品临时出了些问题,却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于是所有参与项目的员工都被叫回了办公室,加班加点开始了排查工作。当她接到工藤新一带着十二万分抱歉的电话时,虽然心里有些遗憾,但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还是工作比较重要。
车载音箱突然换到一首非常加州风味的歌曲 Another Day of Sun [1],把她的思绪从遥远的纽约拉了回来。
她看了看时间,觉得工藤新一应该已经降落了。果然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工藤新一说他先在机场干着活,让她别着急,慢慢过来就好。
……真是个工作狂,连难得的公共假期也不放过自己,宫野志保无奈地想。但无论如何他已经到了洛杉矶,这回总不至于被临时叫回纽约了吧。
等她终于接到工藤新一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半小时后的事情。黑发青年气定神闲地坐在航站楼门口的长凳上,对着笔电专注地敲打着键盘,跟周围四处张望、大声讲着电话的旅客完全两个风格。这份格格不入让宫野志保老远就看到了他。
她扬起嘴角,拨通了工藤新一的电话:“白色雅阁,一分钟后到。”
视野里的年轻人这才终于有了一个正常旅客的样子,站起身来张望了一下,然后对着宫野志保的车使劲挥了挥手。
“洛杉矶机场实在太蠢了……没有公交车没有地铁,打车竟然还要先坐接驳车到指定地点……唉,这真的是美国第二大机场吗?”工藤新一跨进车子,把一个行李袋往后座一扔,随手拿起左手边杯托里的矿泉水,拧开猛灌了几口。
“如假包换。”宫野志保换了档,往左打一把方向盘,然后看准机会大力踩一脚油门,挤进了主车道上密密麻麻的车辆里。
后视镜上挂着的金属装饰物猛地往右一晃,底下坠着的铃铛响起一串清脆的声音。
“天,这东西你居然还留着。”工藤新一把水瓶放回杯托里,伸手抓住了那个装饰吊牌。那是一枝小小的向日葵,模仿的是梵高画作的风格,来自四年前一个小型画展沙龙。
听上去是个学艺术的人才会去的活动,然而当时学生物的宫野志保和学计算机的工藤新一,偏偏就是在这么个活动里遇上了。那并不是一次非常愉快的会面,至少对宫野志保来说并不是。
那会儿大二暑假快结束,学校附近的美术馆搞了一个印象画派主题沙龙,给他们学校学生的特惠票也相当划算。提前返校的宫野志保觉得没几天就要教室宿舍图书馆三点一线了,不如抓紧开学前最后的时间再做点与学业无关的事情。其实她对油画的了解并不多,除去一些诸如野兽派、立体派的术语,和马蒂斯、毕加索之类大家都知道的画家,并没有其他特别深入的研究。对印象派的印象,也仅仅是,画得很好看,而已。
所以在最后的观众讨论环节,当她被主持人点到,请她讲讲自己为什么喜欢印象派时,她也就这么诚实地回答了:“因为觉得好看。”
主持人有点愣,毕竟之前发言的观众都侃侃而谈,洋洋洒洒地说着色彩堆叠如何别具一格、光影处理如何匠心独运,遇上像她这样简单直白的一句“好看”的评价,主持人反倒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这时候一个黑头发学生模样的人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刚接触到印象派时,喜欢它的原因也跟这位朋友相似。不过后来,我听说了莫奈先生在晚年因为罹患白内障导致视力下降,才画出了举世闻名的《睡莲》系列,这让我觉得,印象画派背后有一种哲学观点——当你看不清楚这个世界时,才会觉得她更加美丽。”
尽管不知道这救场式的发言是无心还是有意,也不管发言的内容是不是有道理,主持人向男生投去感激的一眼,赶紧接过话头:“启迪哲思,也是名画的魅力之一。”
男生微笑着回应四周赞同的目光,然后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宫野志保,才不紧不慢地坐下了。
宫野志保注意到他黑色T恤上那熟悉的校徽图案,在心里不屑地撇撇嘴。天,我们学校为什么会有种装逼男。
那天从美术馆走出来的宫野志保一定料想不到,未来有一天,她会为了接这个“装逼男”在路上耗费两个多小时。她侧头看一眼工藤新一,只见他正优哉游哉地按下了副驾驶的车窗。落日余晖里的晚风像含着一蓬一蓬的金沙,温柔地吹了进来。
她为什么还留着这个纪念品?原因有很多,而其中最直接的——
“因为觉得好看。”她笑着重复了一遍画展上的那句话。工藤新一闻言微微一愣,才意识到这是在回应他刚刚的感叹,于是不由自主地看向驾驶坐上的人,跟着笑了起来。
她的侧脸映着背后绚丽的晚霞,也很好看。
“接下来去哪儿?”车子在105号公路上开了一阵,宫野志保才想起来她还不知道工藤新一有什么游玩计划。
“不如找个地方看独立日烟花吧?看看跟纽约的有什么区别。”工藤新一双手搭着后脑勺,向身边的人投去征询的目光。
“我觉得应该没什么区别。”宫野志保对这个提议没有显示出特别大的兴趣,但还是摸出了杯托里的手机递给工藤新一,“格里菲斯天文台,导航设一下。”
车子拐进山脚下的露天停车场,绕了大半圈才找到一个车位。宫野志保熄了火,抽出钥匙。“山上估计更没车位了,就停这儿吧。”她一边说着,一边开门下了车,又补充道,“山不高,很快就上去了。”
工藤新一也下了车,随即“咔哒”一声,车门被锁上,前车灯迅速暗下去,附近只剩唯一一盏路灯发出惨白的光照在自助缴费机上,提醒来人在晚上也别忘了交钱。如果说有什么能在洛杉矶垃圾到吐血的基建里脱颖而出的话,那一定是无孔不入的停车缴费机……嗯,还有突破天际的停车费。宫野志保看着机器打出的回执上显示特殊时段停车费二十刀,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条。
洛杉矶的夏天,万里无云是最常见的。白天热辣辣的太阳毫无保留地照射下来,让执着于美黑的当地人非常满意,一有机会就躺在海滩上,把自己晒成一片金叶子。但在日本长大的宫野志保仍然保留着东亚人的审美,很宝贝自己白皙的皮肤。可在加州,大晴天打伞实在是异类中的异类(事实上加州人下雨也懒得打伞),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去哪儿都戴着顶棒球帽。
但晚上就不一样了。干燥的土地没有什么蓄热的能力,太阳落山以后,暑气便迅速消散。天空依旧清朗无云,银色的月亮挂在一角,像一颗珍珠缀在深蓝的缎子上。今天离满月还差一点,是一颗不太圆润的珍珠。
山道两旁有密密层层的松树,奔腾澎湃,一阵夜风吹过来,松针反射着月光,把点点银白一路泼溅到山脚。更高一些的是棕榈树,笔直地伸到夜空里去,顶上展开一小蓬叶子,也在风里翻滚着银光。
“喂宫野,你看这棕榈树像不像公鸡屁股上的毛?”工藤新一戳了戳宫野志保的肩膀,又指了指头顶。
“你那是什么破比喻。”听语气就知道她肯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只是夜色里看不太真切。
没多久,坐落在山顶的格里菲斯天文台就出现在了眼前。白色的墙壁连着灰黑的半圆穹顶。穹顶下想必是价值不菲的天文望远镜。远处的栏杆旁边已经站满了游客,英语、西语、汉语,夹杂着其他不能识别的语言,在眺望台上碰撞着。他们之中并不是每个人都理解并认同美国精神,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站在城市的高处欣赏一个烟火与灯火交相辉映的夜晚。
第一支烟花腾空而起的时候,宫野志保终于拉着工藤新一挤到了栏杆旁边。砰的一声,红色的光点四散开来,又在夜里迅速黯淡下去消失不见了。接下来的几支也大同小异,升空的高度甚至还不如第一支。
这样的烟火,相较于洛杉矶彻夜长明的灯,委实有些逊色。他们并肩趴在栏杆上,忽略掉周围不知真心还是假意的赞叹,只是望向脚下。星罗棋布的灯光编织成缀着金线的布匹,大喇喇地摊在杂乱的工作台上,等待着被缝制成一件华丽的礼服。
“中间那几栋特别突出的高楼,是市中心。这个时间,估计除了流浪汉没有别的人了。”
“再远一点是10号公路,叫这个名儿大概是因为早晚高峰时,车速最多10英里。”
“至于远近闻名的圣莫尼卡海滩,得在西边更远的地方了,这里估计看不到。顺带一提,看海千万别去那儿,人太多了污染也有点严重,远比不上北边的马里布海滩。”
宫野志保依次指过灯海里不同的区域,当起了毒舌“导游”。
“哎,你对洛杉矶是有多大怨念啊?有这么给远道而来的客人介绍的吗?”工藤新一支着脑袋,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没办法啊,过去城市扩张的时候,市政府大手一挥让新来的人自己划地为王,于是整个城市像摊饼似的一路摊开了这么大一片,毫无章法可言。我们宝贵的生命都浪费在高架桥上了。”宫野志保耸了耸肩,随即又笑了起来,“但也许就是因为她不讲章法,才能让人毫无顾忌地来到这里吧。”
这是一个野蛮生长的城市,永远迎接着怀揣着野心、决心与好胜心的人。越过边境的墨西哥人辗转来带这里,在洗车行工作攒钱,希望有一天能真正扎根于心中梦想的地方;籍籍无名的年轻人一边在好莱坞旁边的小餐馆里端着盘子,一边奔走在试镜片场之间,憧憬着未来能够在电影院的大荧幕上露脸;酒吧里的钢琴师,夜里一丝不苟地弹奏客人点的曲子,早晨结束工作后,抓紧时间记下跟着朝阳一起升空的灵感,等待着有一天别人弹唱起自己的歌。
洛杉矶的烟火或许不够璀璨,但有那么一瞬间,它可以照亮你心底的一个梦。
“怎么样,跟东岸的烟花有什么不一样吗?”她转过身,倚在栏杆上,抬起胳膊碰了碰身边的人。
“唔……好像没什么差别。反正都比不上日本夏天的花火大会。”他抬头看向新升空的几团颜色各异的烟花,很诚实地评价道。
像是对工藤新一的评价不满似的,下一支烟花一改之前的形状,在天空中炸出一个数字“7”,紧接着砰砰几声,几个数字依次出现在巨大的天幕上。7--4--2--0--2--0,是今天的日期,美国的第244个独立纪念日。
“转眼竟然都2020了,大选年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太平啊……”工藤新一幽幽地感叹一下,“你说如果民主党今年又失利,我们学校是不是又要呼天抢地一番?”
“谁知道呢?”宫野志保回想起四年前大选落幕时,学校里种种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不由得叹了口气。
美国大学向来是自由派思想的集散地,男女平等、种族平等、LGBT的婚姻权等等民主党的核心主张早就成为学校里全体师生的共识。他们的母校,一所坐落在曼哈顿上城区的知名大学,自然也不例外。因此,四年前,当一个完全不尊重女性和少数族裔、靠着放狠话博取目光哗众取宠的共和党候选人,在全美乃至全世界震惊的目光里,一举拿下306张选举人票,问鼎白宫时,整个学校都弥漫着世界末日般的绝望。甚至有教授因为过度失望,特地停课一次,以表达对走向死亡的美国精神的哀思。
工藤新一就是在一片沉痛的默哀氛围里,走进了“西方宪政历程”的通识讨论课。刚开始,讨论的内容只是停留在美国的选举人制度设计是否合理上,但渐渐地,话题便转向了对未来总统的猛烈攻击——说他是个毫无风度、自吹自擂、目光短浅的小人,一个种族主义者。
这些指责当然不无道理,但工藤新一很讨厌这种马后炮式的发言,他一向认为抱怨无可改变的事实没有任何意义。眼见课堂讨论马上要变成批判大会,他终于忍不住在一片激烈的声讨中站起身来。
“抱歉我的发言可能会让你们感到冒犯。首先我得声明并不支持共和党,事实上作为国际生,我对两个党派都没什么兴趣。但恕我直言,我觉得现在的讨论没有任何意义。”
“共和党取胜已经是既成的事实,与其在这里伤春悲秋,不如仔细想想为什么这个国家会有差不多一半的人,把选票投给了你们口中那个一无是处的小人。那些人或许没接受过高等教育,更不懂什么经济规律国际政治,但他们也有拥有平等的公民权,也是真心实意地选择了他们觉得能带来更好生活的候选人。”
工藤新一在一片窃窃私语声中坐下了。他感受到自己因为紧张而加速的心跳——这次不会装逼过头了吧,万一助教一怒之下给他打个很低的分数导致奖学金泡汤,会不会有点得不偿失……一瞬间他有点后悔刚刚冲动的发言,但表面上还是装作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
“我同意他的观点。”一个清泠泠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这个声线、这个语气、这个发音习惯……工藤新一猛然回头,如预想的一般,他看见了那个茶色短发、湖青色眼睛的女生。跟三个月前在画展上一样,她一脸淡定地开口,丝毫不在意周围听者的反应。
“我一直认为,学校试图教会我们的,是和而不同,是尊重包容并且珍惜来之不易的多元化。但很可惜,我现在只看到了自由派和保守派互泼脏水,整个社会正在变得越来越撕裂。作为要肩负未来社会责任的名校学生,我想,避免极端情绪、努力去弥合社会的裂痕,才是比指责共和党更有价值的事情吧。”
窃窃私语停止了,教室陷入了鸦雀无声。
带课的助教仿佛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只好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两位同学的发言确实值得深思,这也正是讨论的价值所在。”好在下课铃适时地响起,结束了这节充满火药味的讨论课。
“嗨,我们又见面了。”
宫野志保正垂着眼睛慢吞吞地收拾着课本,突然听到了这么一句话。她抬起头,发现刚刚发言的亚裔男生正站在自己的课桌前,只见他一边伸出右手,一边面带微笑地自我介绍:“我叫工藤新一,计算机系三年级。”
她脑子里想着他刚刚说的“又见面了”,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他几秒,才想起这人是那次画展上瞎扯印象派哲学思想的男生。尽管上次对他的印象不怎么样,但今天他课堂上的表现……好像还挺有魅力?
“宫野志保,生物系三年级。”她轻轻点了点头,回握了伸在面前的手。
说是“握”似乎不太准确。她不像典型西方人那样会大力攥紧对方的手,而只是并拢四指贴住了他的掌心,大拇指蜻蜓点水般触碰了一下他的手背,就很快地松开了。
女生的手真冷,跟她的声音一样。双手相碰的短短一瞬间,工藤新一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想法。
他们很快得知对方也是来自日本的留学生,也就顺理成章地在每周讨论课以后一起去学生餐厅吃午饭。说是吃午饭,多数时候也只是一人买一份三明治,然后坐在餐厅门口的的草坪上一边啃一边闲聊。聊天的话题倒是包罗万象,从美术馆里最喜欢的藏品,到推特上关于未来总统的段子,无奇不有。不过多数时候,他们聊的还是发生在故土的事情,比如某知名推理小说家新出的作品风格大变,比如东京Spirits在新的赛季里失误频频,又比如首相为了四年后的体育盛会搞出的一套玄学经济政策。
传奇故事里常说“一见如故”,工藤新一曾经对这个词嗤之以鼻,但现在他觉得,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的相遇。
学期快结课的时候,工藤新一提起圣诞节要不要一起去纽约近郊的山上滑雪,同行的还有他的几个朋友,也是日本留学生。
宫野志保闻言挑起半边眉毛:“你就这么肯定我会滑雪?”
“不会我可以教你啊。”工藤新一拍拍胸脯,表示自己非常靠谱,“而且我的朋友也不太会。”
“是嘛……”她低下头,开始一丝不苟地对折手里的三明治包装纸,折到无法再对折的时候,才歪头朝他笑了一下,说,“那好吧,我很期待你的滑雪教学。”
出发那天纽约市下着一点小雨,整个城市湿漉漉的,建筑物像被洗褪了色。幸好临近年底,到处都是大红大绿的圣诞主题装饰,让这个国际大都市像往常一样充满了生气。工藤新一租来的SUV就在这么一片欢乐的节日气氛里,载着五个年轻人一路往西北方向的著名滑雪胜地驶去。
经过见面时的一番寒暄,宫野志保得知了另外三个人的名字,黑皮肤的男生叫服部平次,留披肩长发的女生叫毛利兰,而扎马尾的女生叫远山和叶。他们四个都是从小学一路同学到高中,直到来纽约留学才去了不同的学校。
这就是传说中的青梅竹马?宫野志保把头靠在车窗上,听着四个人七嘴八舌回忆着中二时期一起干过的蠢事,倒也说不上是羡慕,只是觉得有点稀奇。她过去因为父母的工作关系,辗转过好几个城市,每次刚有了还不错的朋友,就马上要面对分别。于是她索性放弃了与人深交,也学会了不再挂怀离别。所以对于青梅竹马这样的关系,她只能想到一个词,稀奇。
到了滑雪场,四个人马不停蹄地去租了雪具,而宫野志保只是不紧不慢地穿好了滑雪服,拎着头盔走到外面,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欣赏两个男生的滑雪教学。只见他们把细长的滑雪板插在雪地里,支着滑雪杖摆了个自以为帅气的pose,开始一唱一和地讲解滑雪的要领,比如首先要学会正确的摔跤姿势,保证臀部可以先着地,又比如转弯的时候,脚掌加压能转得更加流畅。
七七八八的注意事项讲了下来,两个女生听得云里雾里,让教学的两位,尤其是工藤新一,很是挫败。他满怀期待地看向一旁的宫野志保,问道:“你总该听明白了吧?”
宫野志保弯起嘴角,答道:“明白是明白,只是我恐怕用不上呢。”她把这么一句话留在了寒冷的空气里,轻巧地转身进了服务区。几分钟后工藤新一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抱着一个滑雪单板,在经过自己的时候,促狭地补充了一句:“我一向是滑单板的。”
一旁的服部平次有些不明就里,于是嘻嘻哈哈一下打了个圆场,招呼大家赶紧去排队坐缆车:“我们现在讲的都是纸上谈兵,还是赶紧上山实践才是硬道理。”
缆车晃晃悠悠地载着他们去往山顶,工藤新一的心思也跟着一路晃晃悠悠的。他和服部自然要继续教两个女生滑雪,可这么一来宫野该怎么办呢,不管怎么说她是自己请来的,让人家落单总归不太好……在他得出一个合适的答案之前,缆车已经不留情面地把人送到了山顶。工藤新一一边慢吞吞地蹲下固定着滑雪板,一边还在苦苦思索,突然肩膀被人猛拍一下,他一个激灵,头就狠狠地撞向了宫野志保——手里的头盔。
“你干吗啊!”他揉着脑袋,郁闷地看着来人。对方没有什么道歉的意思,只是指了指远处的标着黑色菱形的高级雪道,说:“我去那边了,你们就在这儿继续滑雪101吧[2]。滑完了就在山下的入口处碰头。”话音一落她便夹着雪板往远处走,留下工藤新一那句“会滑雪也不早说”被山风凌乱地卷着,不知道吹向了哪里。
宫野志保站在雪道的顶端,定了定神,吸一口气,身体往前一倾,滑雪板唰的一声,载着她沿着陡峭的雪坡迅速往下俯冲。远处黑绿的松树在视野里模糊成一团,不知怎么她突然想起八月份画展上的那些名作,同样也是模糊成一团的色块,转念又觉得很不合时宜,毕竟大多数印象派的画都有着明丽的色彩。也许那些画家是不过冬天的,她想。
雪道在临近山脚时趋于平缓,她轻轻往后仰着身子,脚下加大力气,雪板划出一道弧线然后停了下来。她回过身抬头看向几分钟前所处的山顶,回味着俯冲而下的快感。那是一种罕见的冒险感——日常生活里,她一向是个四平八稳的人,总是拿准了一件事有九成九的把握,才会去做。
又滑了一段时间,她觉得乐趣渐消,便摘了头盔卸了雪板往约定的入口处走。她远远望了望初级雪道那边,灰白的雪上是一个个黑色的小小的人影,像纸上乱打的标点符号,根本看不出工藤新一他们是不是还在。
她归还了滑雪板,脱下滑雪服,看了看时间,猜测工藤新一他们应该还没结束。于是她伸了个懒腰,走进了跟服务处一墙之隔的休息室,却看见那四个人正坐在靠墙的长凳上,滑雪服也已经脱掉,似乎已经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
走近一点,她才发现工藤新一伸直了右腿搭在凳子上,裤脚扎起,脚踝上有一点淤青。毛利兰正拿着药膏和棉棒,仔细地在淤青处涂抹着。
“这是发生什么了?”她有些不解,工藤新一虽然教人滑雪不行,自己的技术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谁知道呢……这家伙一直心不在焉的,滑个初级雪道都能把脚给扭了。”一旁的服部平次解释道。
“我看看。”宫野志保走过去,握住工藤新一的右脚轻轻动了动,“感觉怎么样?”
“有点儿疼,不过还行。”
“嗯,没有红肿,应该静养几天就好了。”她面无表情地下了诊断,又转头安慰眼眶红红的毛利兰,“紧急处理做得很好,不用太担心。”
一旁的远山和叶闻言也拍了拍毛利兰的背:“宫野同学都这么说了,工藤君肯定没事啦。”
服部平次也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开始揶揄工藤新一:“你以后可千万别号称滑雪技术比我好了,我现在可是握有充分的证据。”
工藤新一正要回嘴,却突然听到毛利兰用弱弱的声音问:“新一……你还能开车吗?”
这下四个人都愣了。工藤新一动了动右脚,觉得有点勉强,但还是点头了,毕竟他们四个人里只有他有驾照。他白了一眼刚刚调侃他的服部平次:“叫你去学车你不去,每次出去玩都我一人开车。现在好了吧,你就是再会滑雪,也还得靠负伤的我把你送回去。”
宫野志保看他故作轻松的样子,在心里叹口气,开口道:“别逞强了,一会儿我来开车。我有驾照。”
“哇,宫野小姐姐深藏不露啊!以后你多多跟我们出来玩吧。”服部平次从凳子上跳起来,开始乱吹一通彩虹屁。
“……所以你就又有理由不去学车了是吧?”工藤新一不禁嘴角抽搐,很想打他一拳。
几个人抓紧时间收拾停当后,服部平次把工藤新一扶上了空间较为宽敞的副驾驶,然后跟着两个女生坐到后面。驾驶座上的宫野志保则驾轻就熟地调整了一下后视镜,设好导航,把手机固定在方向盘旁边的支架上。 她回头看一眼确认三个乘客已经系好了安全带,才放下手刹,挂到D挡,轻轻踩了一下油门。
“你真的行?”工藤新一望着慢慢暗下去的天色,有些不太放心。
“总比现在的你强些吧。”宫野志保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平静地陈述了一个事实。
车子沿着蜿蜒的山路往下开,车灯照在前方,在暮光里劈开一个雪白的扇形。不知是滑雪太费体力,还是因为工藤新一意外挂彩,车里的氛围一点不似来时的欢快,一片静默中只剩引擎在低沉地轰鸣着。
宫野志保感觉这样下去着实有些尴尬,赶紧趁着红灯的档口在手机上点了几下,随即一串颇有节奏感的前奏响起,跟着一句“After the war I went back to New York”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横冲直撞起来。
“嘿,没看出来你还听Rap?歌词倒是应景。”工藤新一感到非常意外。
“通常不怎么听,不过这首歌来自一个很不错的音乐剧。”
“带Rap的音乐剧?”工藤新一凑近支架上的手机,想看看是什么音乐剧还能这么操作。待看清APP上显示的专辑封面后,他的语气宛如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我靠,你看过传说中的神作《汉密尔顿》?好像最便宜的票也要三百刀一张吧,原来你是土豪啊?!”
“白痴,那么贵的票我哪儿买得起,只能下个专辑过过瘾。”宫野志保没好气地丢过去一个“土豪你妹”的眼神,“前面要上高速了,你赶紧给我切回导航。”
“是是是。”工藤新一在屏幕上划几下,然后懒洋洋地靠回了椅背。
强劲的节拍还在继续着,终于驱散了一些低落的气氛。服部平次受到音乐话题的启发,又开始了损友模式,积极地揭起工藤新一的老底——比如他走到哪儿都喜欢出风头,唯独在KTV里会自觉当个背景板;又比如他在音乐课上被点名只张嘴不发声,等真唱出来了老师又一脸郁闷地摆手说工藤同学还是别唱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些遗憾没能参与到他过去的生活,但想到她频繁经历过的告别,又觉得现在遇见也还不算太坏。SUV还在高速上飞驰,她看着前面远远的汽车尾灯,不自觉地笑了一下,伸手关掉了音乐。
开回曼哈顿的时候,天早就完全黑透了。
宫野志保先把服部平次三人送到了他们在下城区的学校,然后再一路向北朝着他们学校驶去。没有了服部平次那个活宝,车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不过工藤新一也不觉得尴尬,就这么听着引擎的声音,看着透过车窗照进来的灯光,一方一方的,从她的侧脸迅速移到握着方向盘的手,如此往复。
其实她开车比自己稳多了,缓起步缓刹车,很是照顾乘客的感受。想到这里,工藤新一幽幽地开口:“哎,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一个女生,如果太过四平八稳了,就不够可爱’[3]。”
“这样哦——”她拉长了最后的语气词,瞥一眼工藤新一,耸了耸肩,“我也可以像你那两位可爱的女性朋友一样,手足无措地等着某人逞英雄带着伤开车下山,如果你不介意最后车毁人亡的话。”
“我错了……开个玩笑不要当真啊!”工藤新一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其实他也并不是全在开玩笑。他只是觉得她的镇静会让人觉得她太遥远,她的生命里不需要任何其他人。
短暂的寒假过后,大三下学期如期而至。宫野志保变得很忙,非常忙。除了日常上课以外,她一方面要着手准备申请医学院的MCAT考试,一方面还在实验室打下手,希望能得到教授的青睐,给她的申请材料添上一封不错的推荐信。这学期她和工藤新一不再有一样的课,却也时不时会在图书馆碰上。
渐渐地,工藤新一摸索出了一点规律,他发现宫野志保最喜欢的位置是二楼西南角靠窗的一张四人桌,并且她常常摊开一大堆书,霸道地把整个桌子都占住。每次他看见,都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样是侵占了其他同学的空间资源,然后就心安理得地走过去,大大咧咧地坐下来,把她的书推到一边,掏出笔电开始写代码。一开始宫野志保还会因为他擅自动她的书不满地瞪他一眼,后来也就习惯了,以至于他走过来坐下时,她连头都懒得抬一下。再后来,她有意减少了摊在桌子上的书,给他留出一块够放电脑的空间。
临近期末的一天晚上,工藤新一正咬牙切齿地跟大作业里的bug搏斗,而宫野志保也在专注地复习即将要考试的科目,突然一阵震动声响起,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声音来源处看去,发现工藤新一的手机屏幕正亮着,来电显示是“兰”。他有些讪讪地拿起手机,抱歉地看了她一眼,起身往外走去。
宫野志保看着他的背影,脑海里出现的是那个来电显示的界面——他手机里给毛利兰的备注,不是全名,而是一个单字“兰”。不知怎么,她又想起之前滑雪时毛利兰眼眶红红地看着工藤新一受伤的脚踝,突然觉得今天不太有心情继续复习了。所幸离闭馆也只剩不到半小时,偶尔偷偷懒也不是不可以的吧,她想。
直到闭馆广播响起的时候,工藤新一还是没有回来。是毛利同学有急事需要他临时去帮忙么?她轻轻叹了口气,起身把工藤新一的笔电合上,装进了他的书包。她拎着两个书包随人流走出了图书馆,却看见工藤新一正坐在台阶的一角,还在讲电话。
她大可以直接过去把书包还他然后自己回宿舍,但又远远地听到他讲话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开心……于是她提了提手里的书包,走向图书馆大门旁边的张贴栏,眯起眼睛开始看上面花花绿绿的宣传海报。附近的美术馆近期又要办特展,这次的主题是当代画作。她瞥一眼角落里打电话的人,摇了摇头,这个展览就算了,反正脑回路清奇的当代艺术她也看不大懂。就这么仔仔细细地看完了好几张海报,什么校园乐队的表演宣传,什么去附近小学的志愿教学招募,当看到南美留学生主办的文化展资讯时,她突然感到手上一轻,工藤新一已经打完电话走到她身后,接过了自己的书包。
“谢谢你帮我收了东西,还等了这么久。”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毛利同学她……是出了什么事吗?”她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
“她说她们学校有人组织声援非裔的游行活动,想让我也一起参加。”他的语气里带了点无奈。
“这样。”她点了点头,其实类似的活动他们学校也有组织。
近日明尼苏达州有一名非裔男子在警察执法过程中被误杀,该事件立刻在全国引起轩然大波,种族歧视这一美国社会沉疴又再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抗议行动很快以星火之势从明州烧遍了美国各大城市,信奉自由派的白人和少数族裔都纷纷走上街头,以表达对公权内存在的系统性歧视的不满。和平的行动又很快升级为混乱,市中心的许多门店都遭到暴力抢劫,各大商家苦不堪言,只能选择临时关门并加强安保以减少损失。更糟糕的是,新上任的总统是个十足十的白人至上主义者,完全没有安抚少数族裔的意思,还扬言如果混乱持续,将会派出军队恢复秩序。于是抗议情绪再次高涨,不可避免地席卷了各个大学。
“我跟她说我不是不支持种族平等,我也很同情非裔的遭遇,只是现在这个情况参加游行实在是有些危险……出国前她父母拜托我尽量照看她,可现在这不是添乱吗……”工藤新一感觉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宫野志保听到“照看她”几个字,不自觉地抬了抬眼皮,侧头看他一眼,又很快移开了目光。
“……你说万一受个伤,美国的医院又这么效率低下,得多让人操心啊。”工藤新一又说了一大通,才意识到宫野志保一直在安静地听着,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她到底怎么看待游行的问题。
“抱歉,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胆小的人……”他抓抓头发,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只是觉得,个人在群体里太容易被极端情绪裹挟,从而失去理智,最后导致很糟糕的结果,尽管他们的初衷可能是好的。”
“我明白。”夜风把简简单单的三个字送入耳中,工藤新一略略震惊地看向身边的人,发现她正看着前方,神色温柔。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半年前的课堂,那时候她也是带着一样的笃定,对他说,“我同意”。
宫野志保思考片刻,继续道:“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美国的学生运动也搞得如火如荼,主题是反对越战。当时的运动暴风眼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许多学生都陷在一种狂热的气氛里不能自拔。而那个时候,苹果公司的创始人乔布斯和沃兹尼克,对游行毫无兴趣,而是沉迷于制造一个能给所有人打电话的蓝盒子。有一天,乔布斯去伯克利找在那里读书的沃兹尼克,两人遇上了正在游行的学生,然后乔布斯对沃兹尼克说了一句话。”她停顿一下,侧头问他,“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工藤新一没接话,等着她的下文。
“他指着游行的人,对沃兹尼克说,‘那些人认为他们是革命家——他们不是,我们才是’[4]。”
工藤新一睁大了眼睛,在宫野志保笑意吟吟的目光里,他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片刻后,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呃……虽说现在大家都在讲什么计算机革命,不过我大概率还是成不了革命家。”
你不用成为革命家,因为你已经是足够优秀的工藤新一。这么一句话差点要冲口而出,宫野志保吸一口气,暗道一声好险,然后调整了一下表情:“一个成功的革命家身后有一千个想成为革命家的人。也就是说,有九百九十九个人都淹没在历史长河里藉藉无名。不过呢,如果没有那九百九十九个人,历史也不会诞生那个真正的革命家。”
“所以说,革命家身后炮灰也是很重要的,工藤。”她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狡黠。
“你可真是会说话哦。”工藤新一伸手作势要拍她脑袋,她灵巧地缩一下脖子,于是他的手力道轻柔地落在她头顶,像是一个温柔的抚摸。
可她说的也不无道理,梦想改变世界的人千千万万,到头来有几个人能实现呢?不要说改变世界了,对很多人来说,光是找到一份能安身立命的工作就已经很难。
进入大四下学期,工藤新一在投了上百封简历,面试了几十个公司,终于拿到一份心仪的offer时,才深刻地意识到,别说革命家了,就连革命家背后的炮灰都不是那么容易当的。他扫过HR发来的祝贺邮件,心想他已经比大多数人幸运了,至少他即将签约的这家公司还有着改变世界的理想,涉及的技术也是领域前沿,更关键的是,他还能留在纽约这个对他而言意义非凡的城市。
去签约的那天是三月份里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工藤新一看着合同上自己写下的龙飞凤舞的名字,感觉未来的一切都在闪闪发亮。除去基本的薪水,他马上还能得到一笔相当可观的签约奖金——这还是人生里头一遭,他手上能握有这么大一笔全凭自己支配的钱。
拿一小部分奖金出来挥霍一下应该不算太过分吧……不过,做什么才比较好呢?他思索一下,很快有了答案。
几天后宫野志保收到了一条神秘兮兮的短信,让她上完课到图书馆后面的小花园里来一趟。她按照约定到了那里,就看到某个搞神秘主义的幼稚鬼正靠在树干上,样子十分傻气。
“说吧,你要干吗?”
“锵锵——”工藤新一从身后拿出两张纸,得意洋洋地在她面前晃了晃,“《汉密尔顿》的戏票,这周六晚上的,一起吧?”
“终于跟我坦白你的土豪身份了?”她压下心里的一点惊讶,调侃道。
“你能不能带点善意地揣测你的朋友啊?我要真是土豪,早就跟你说了啊。”工藤新一忍不住嘴角抽搐,“这不是找着工作了嘛,薪资什么的都挺不错的,请你看个百老汇很合情合理吧?”
“那的确是可喜可贺。”宫野志保微笑道,“是什么样的公司?”
“搞大数据分析的,就在中城区切尔西市场旁边,等我入职了带你去参观呗。”他在春天的阳光里笑得意气风发。
“你们公司可真机智,挨着切尔西市场至少不用发愁员工的午饭问题。”
这是什么奇怪的关注点?工藤新一刚想吐槽,就看见她伸手抽走了他手里的戏票,然后翻来覆去看了好久。
“百老汇的现场表演啊,还真是蛮期待的。”她露出少有的向往的神色,让工藤新一觉得这钱挥霍得很是地方。
百老汇,即Broadway,字面意义“宽阔的路”,是一条纵贯曼哈顿岛的街道。而其中毗邻时报广场的一片区域,坐拥四十一个商业化剧院。这里汇聚了全美最优秀的剧场演员,每天都上演着世界顶级的现场演出,吸引着人们从世界各地前来欣赏。毫无疑问,百老汇是纽约市一张充满艺术气息的名片。
从学校到时报广场要跨越七十多个街区,而最方便实惠的交通方式自然是纽约那四通八达的地铁了。于是乎,周六晚上,工藤新一和宫野志保,就坐着那有一百多年历史的老旧地铁,从安静的上城区一路晃晃悠悠地到了光怪陆离的中城区。
作为全世界首屈一指的大都市里首屈一指的地标,时报广场永远人山人海,各种肤色的人操着各种语言,满心欢喜地想要一睹世界中心的风采。而距离时报广场仅仅一个转角距离的剧院门口也同样人头攒动,离开演还有半个多小时,观众们已经在门口排起了长队。这家剧院是一栋约莫四五层楼高、方方正正的白色建筑,上面挂着巨大的黄棕色横幅,一楼的墙壁上也贴上了同色系的海报,印着几个姿态各异的剪影——他们都是开国元勋汉密尔顿人生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有没有很激动?”工藤新一站在队伍里,向面前的人发问。
“一点点吧,里头的歌我都快背会了诶。”宫野志保淡淡地开口,又注意到工藤新一闻言略有点失望的眼神,补充道,“当然,看现场表演肯定不一样啦。”
入场以后他们按照工作人员指示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全剧院最角落的地方——一方面来看音乐剧的决定比较匆忙,能买到票就已经非常幸运了,另一方面更好的位子要六七百刀一张票,还是让工藤新一有点下不去手。
“那个……位子有点偏……”工藤新一不自觉地摸了摸后脑勺。
宫野志保笑着摇摇头,表示并不介意。
很快,剧场里灯光暗去,节奏鲜明的音乐响起。从只身前往纽约的孤儿到美国第一任财政部长,亚历山大·汉密尔顿那传奇的一生就这样拉开了帷幕。求学、参战、结婚、挚友离去、痛失爱子、背书政敌……每一段跌宕起伏的经历就这么浓缩在了激昂的Rap和细密的鼓点里,一路从舞台上铺陈到观众的心灵深处。这是一个很美国的故事,传达着最质朴的冒险与奋斗精神,告诉所有人,你可以永远充满能量,可以精神上永远年轻,也永远不必害怕错误与弱点,只要你有直面它的勇气[5]。
“Who lives, who dies, who tells your story?”最后一句歌词在悠长的旋律中结束,是伊莉莎对丈夫的深切思念,也是告诉所有的观众,请把伟大先贤的精神永远地传承下去。
幕布落下,掌声响起。英雄已经长眠,而新的英雄会醒来。工藤新一在一片喝彩声里望向宫野志保,她的眼里闪着泪光。
走出剧院,两人不约而同在门口驻足回望。“History is happening in Manhattan”,头顶巨大的横幅上是这么写的。两百多年前,汉密尔顿从加勒比海的一个小岛上来到了这里,浇灌了一颗日后成长为庞大国家的种子;两百多年后,曼哈顿高楼林立,人流如织,还有无数的故事即将开场。
“他是一个伟大的人。”宫野志保感叹道,显然还没有从英雄传奇中回过神来。
“喏,伟人其实长这样。”工藤新一摸出一张十美金的纸币,点了点上面汉密尔顿的头像[6],“这张伟人肖像画送你了,以后沮丧的时候拿出来看一看,就又充满力量了。”
“噗……”宫野志保没忍住笑出声来,接过他手里的纸币,“这么励志的话,为什么听着好像哪里怪怪的?”
他没接茬,而是拉了拉她的衣袖:“时间不早了,得赶紧回去了。”
此时夜色已经很深。但曼哈顿是没有黑夜的,车辆永不停息,霓虹灯也永远闪烁。时不时有敞篷车飞驰而过,车里坐着几个嬉皮士,正跟着震天响的电子乐摇头晃脑。
他们沿着城市公园的外墙往地铁站走,头顶是一簇簇从园子里伸出的杏花,给坚硬的城市捎来些许自然的柔软。人行道拐角处站着一个流浪歌手,身着松垮的卫衣和破烂的牛仔裤,正抱着吉他弹奏一支乡村小调,丝毫不在乎歌曲与他身处的繁华都市并不相配。
宫野志保拉着工藤新一过去认真听完了一曲,随后她拿出刚刚工藤新一给她的那张纸币,蹲下身去放进歌手面前摊开的吉他包里,真诚地开口:“祝你梦想成真。”
歌手有些错愕,似乎没想到大晚上还有人听他唱歌,并且出手阔绰。片刻后他回过神来,低声说:“先生小姐,上帝保佑你们。”
“你这手借花献佛倒是玩得漂亮。”走出几步路后,工藤新一斜眼看向身边的人,忍不住揶揄她一下。
不过宫野志保没理他,而是向前快走几步,在一阵春风里展开了手臂。然后她回头朝工藤新一眨了眨眼:“你知道我最喜欢纽约什么吗?”
“你总是能在最不经意间,遇到这样一种满不在乎的轻盈感。”
她轻灵的声音落入潮湿的空气,激起一圈圈涟漪,然后一下一下撞在工藤新一心上。他面带微笑看着前方的身影。几片雪白的杏花花瓣缓缓地落在她的头发上。
纽约的春天,也就这样轻盈地来临了。
对大四的学生而言,这是他们在这个校园里度过的最后一个春天。他们不约而同地希望时间放慢脚步,但时间的行进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毕业季终究还是如期而至,曾经一同踏进大学的年轻人终究还是要拿着不同的车票,奔向不同的远方。
离别前的纪念活动自然不可或缺,日本留学生联合会也照例为2018级的日籍毕业生筹办了一场酒会。
那个晚上主楼的礼堂灯火通明,即将毕业的学生们华服入场,有人在巨大的留言板前略略沉吟,然后龙飞凤舞地写下毕业感言;有人忙不迭地跟所有认识的人一一合影,试图留住大学最后的时光;当然,更多的是相熟的朋友聚在一起,天南地北地聊些瞎话。
宫野志保并不属于以上的任何一种,她只是随意找了个位子坐下,捏着高脚杯打量着周围热闹的人群。这倒不是因为她有意疏远同学,而是因为这届读生物的日籍学生只有她一个,平时并没有太多机会接触同胞。对她来说,参加酒会的同学里算得上是熟识的,也就是阴差阳错认识的工藤新一了。不过那个家伙狐朋狗友实在太多,一直被不同的人拉去合影,完全闲不下来。她越过人群看向那个熟悉的人,默默感叹一下了同样一张脸,配西装领带和配T恤牛仔,还真是完全不同的效果。
酒会在一片留念与憧憬的氛围中进行到尾声。最后的环节,是播放本届毕业生的采访视频。或欢快或伤感的谈话声随着暗去的灯光渐渐变弱,然后所有人都专注地看向主席台上的一方荧幕。在这个校园里走过的青春年华,就这么压缩成了一段短短的、由0和1组成的机器编码文件。开场的镜头扫过曼哈顿林立的高楼,最终定格在校园的俯瞰图上。悠长的音乐切入,镜头慢慢拉近,古旧的主楼在阳光下显得庄严又深沉。礼堂大门被缓缓推开,采访正式开始。
有什么有趣或者坑爹的事情可以分享给大家?
毕业前是否还有未完成的心愿?
期待自己十年后成为什么样的人?
……
宫野志保仔细地听着那些或妙趣横生或真挚感人的回答,突然有点遗憾之前谢绝了这个采访——那时候她因为一篇论文忙得焦头烂额,总觉得自己的大学生活乏善可陈,面对提问多半会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她几乎可以不假思索地回答出每一个问题。
有什么有趣或者坑爹的事情可以分享给大家?
——大三圣诞节去滑雪,唯一的司机同学不幸扭伤了脚,自己只好临危受命开车下山,到现在都没告诉同行的人其实那时自己刚拿驾照三个月。
毕业前是否还有未完成的心愿?
——趁着学生证还能用,再去美术馆免费看一次展。
期待自己十年后成为什么样的人?
——当个好医生吧。
视频很快放到了结尾。
最后一个问题,你有没有特别想感谢的人?
她下意识地看向了隔着两个餐桌的工藤新一,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四目相对,工藤新一举起酒杯轻轻晃一下,笑着眨了眨眼。
随即那个熟悉的面孔被放大了N倍,出现在荧幕上。
“我最想感谢的,是一个很独立、很有想法的人。我觉得我在她身上看到了真正强大的内心,可以说,她教会了我不去在意得失、不去在意别人的看法,坚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很好了。”
工藤新一无比诚挚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来,让宫野志保愣了愣。黑暗的礼堂里,工藤新一仍然在看着她,于是她也举起酒杯朝他致意一下,微笑着抿了一小口。
酒会散场时已经临近午夜。工藤新一在主楼前叫住宫野志保时,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她完全不同以往的打扮。今晚她穿一条深红色的长裙,头发被挽到一边,露出小巧的耳廓,耳垂上缀着同色系的耳环。她在台阶上朝他回头,身后是一片静谧的春夜。
一朵在夜里盛放的蔷薇。工藤新一脑子只有这么一个俗气的比喻。
“盯着我看干吗?我脸上有东西?”
“呃……不是……我是说……要不要送你回宿舍?”
“好。”
四月份的尾巴上,校园里的樱花开得正好。和白天里轰轰烈烈到几乎要溅到女生裙角上的绚烂不同,夜里的樱花只是一团团深色的剪影,零零落落地颤动着,仿佛奏响了一串小小的音符。他们并肩在这似有似无的音符里慢慢走着,就好像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自习结束的夜晚,跟以往的每一个夜晚并没有什么两样。
“酒会上好多人都在抹眼泪,你倒还是四平八稳的。”话一出口,工藤新一就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她不是一直都这样吗?除去在百老汇的那个为剧中人感动的夜晚,他从来没见过她的眼泪。就连告知他没有申请到最想去的医学院,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洛杉矶时,也还是一如往常的平静,也一如往常地不需要依靠他。他几乎可以预料到她接下来一定会挑着眉,扔出一句“对啊,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但他预料错了。
她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很慢很慢地说:“工藤,这里是纽约。”
“所以?”他不明白这跟纽约有什么关系。
“这个城市每天有几千架飞机起降,有几十万人来来往往。在这里,我们都只是过客。”她轻轻拨了拨额前的碎发,冲他笑一下,“所以,相聚和离开,都不必太过介怀。你说对吧?”
是这样吗?工藤新一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宿舍楼门后,在心里问自己。他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他听到了夜风的叹息正一声一声拍打在枝头不眠的樱花上。
他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时,他已经置身于洛杉矶的夜空下,眼前仍旧是一片灯火辉煌。
此时,独立日的最后一支烟花已经落下去很久了。城市的灯光把天空染成铁锈红,也吞没了遥远的星光。偶尔有飞机低低地划过夜空,红色的尾灯一闪一闪,又有一批旅客即将到达或是已经离开。
洛杉矶是一首爵士乐,极富挑拨性,吸引无数人前来,在短暂驻足的游客心中留下惊鸿一瞥,让他们从此再也无法忘记她的张扬与浪漫。而只有长期驻扎的人才知道,她和所有大城市一样,本质上还是一个水泥钢筋构成的森林。有无数人在这里漂泊着,失意着,孤独着。他们心里也怀揣着一首歌,想要高声吟唱,却苦于找不到听歌的人。
但这个夜晚,他们却是对方最忠实的听众,可以毫无保留地分享学业或事业上的成就,也可以没有防备地说出各自的苦闷与挣扎。他们说了很多很多,仿佛这样就可以填满过去两年七百多个因对方缺席而空空荡荡的夜晚。
“那个方向是洛杉矶美术馆,藏品在加州也算是首屈一指了。”宫野志保伸手指向西南方向,“但我一次都还没去过,好像总是提不起兴趣。”
工藤新一点点头,附和了一句“我也是”。其实他提不起兴趣的,并不只是美术馆。工作以后他遇到了不少热衷于滑雪的同事,也不会再对昂贵的戏票望而却步。但他没有再去滑过雪,也没有再看过一场音乐剧。
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只是扶着栏杆并肩站着,望向远方。
过了很久,久到快要被灯光晃晕时,宫野志保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决定打破这片沉默。
“工藤,毕业时我曾对你说,相聚和离开,都不必太过介怀。”
“也许我说得不对。”
“之所以说不介怀,只是因为,那时候我还没意识到——”
“我已经遇到了一个值得介怀的人。”
然后她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身边的人。
工藤新一愣住了。她的声音很轻,但却重重地砸向了他的心脏,一下一下越来越快,几乎要把他淹没。他在自己如鼓的心跳声中对上她的脸孔,那个瞬间,他仿佛看见万千灯火燃上她的眉梢,落进她的瞳孔,化为从几万光年外向他奔跑过来的星光。
他向这束星光伸出了手。先是仔细地把她被山风吹乱的几缕鬓发重新拨到耳后,然后揽住了她的肩膀,温柔地把她拉进了自己的臂弯。
像她先前说的那样,纽约市每天有几千架飞机起降,有几十万旅客来来往往,他们只是过客。的确,对纽约而言,他只是个过客。但他清楚地知道,他不想成为她生命里的过客,他想要抓住她的手,一同踏上通往未来的漫长的道路。
他用力圈住她,脑海里闪过在纽约的时光。从前他有很多次机会向她伸出手,最终却因为太多的瞻前顾后而作罢。于是他错过了无数个花枝繁茂的夜晚。
而这个盛夏的夜里已经没有了鲜花。
但他想,那没有关系——
因为宫野志保就是一直与他在夜里同行的,那朵未眠的花。
END
[1] Another Day of Sun 是电影《爱乐之城》里的第一首歌,对应的场景是洛杉矶大堵车。
[2] 美国大学里各学科的入门课程通常叫作“XXXX101”,比如“MATH101”,“ECON101”等等。
[3] 出自张爱玲《第一炉香》,“一个女人,太镇静过分了,四平八稳的,那就欠可爱”。
[4] 乔布斯和沃兹尼克的桥段出自电影《硅谷海盗》。
[5] 化用奥巴马在一次演讲中对《汉密尔顿》的解读,“We're full of energy and perpetually young in spirit...We make mistakes. We have our foibles. But ultimately, when every voice is heard, we overcome them”。
[6] 不同面值的美元纸币上印了不同的人物头像,其中十美元纸币上的是汉密尔顿,以此纪念他为美国繁荣作出的巨大贡献。他是被印在美元纸币上唯一一个没有当过总统的人。
* 划重点:洛杉矶和纽约的治安都不太好,不建议太晚还在外面闲逛(疫情期间,白天最好也不要在外面闲逛)。
* 美国本科没有医学这个专业(小部分学校本科设有医学预科),通常想学医的人在本科会选相关的专业,比如生物或化学,本科毕业后再申请医学院攻读博士。
感谢阅读,希望你也能找到在夜晚长谈的人。
【柯哀日/10H】人间烟火
* 大家好,又是501コ哀の日啊!!*★,°*:.\( •̀ ω •́ )/☆:*.°★*
* 今年又和一众老师为爱发电,荣幸又感激,想说的叨叨话在最后!
* 按例希望屏幕前的你和他们一样,努力又积极地生活,握紧自己的幸福!
《人间烟火》
Chapter 01 清晨的他与和菓子
闹钟响的那一刻她就把它关掉了。现在的手机智能得很,想要关闭那些毫无预兆切断美梦的声音,只需要胡乱点一下屏幕或者掐一下侧面的按键就...
* 大家好,又是501コ哀の日啊!!*★,°*:.\( •̀ ω •́ )/☆:*.°★*
* 今年又和一众老师为爱发电,荣幸又感激,想说的叨叨话在最后!
* 按例希望屏幕前的你和他们一样,努力又积极地生活,握紧自己的幸福!
《人间烟火》
Chapter 01 清晨的他与和菓子
闹钟响的那一刻她就把它关掉了。现在的手机智能得很,想要关闭那些毫无预兆切断美梦的声音,只需要胡乱点一下屏幕或者掐一下侧面的按键就好。这样迅猛的反应,灰原哀却只能将它称为条件反射——没了那些滴滴答答的声音,手一松头一歪,她又倒回了松软温暖的被窝,意识涣散,一动不想动。
人怎么能这么渴求睡眠啊,她迷迷糊糊地想到。
波士顿清晨的风铁定是能将她越卷越清醒的。小的时候最在乎的是“风度”二字,她有大批金发碧眼的同班同学,对亚裔有着无限好奇却只能从二刺螈里窥探一二的他们坚信大和是最不怕冷的民族,并热切期待着她今天会穿什么样的美丽短裙来上课。而她的骨血还承了英伦的孤傲与优雅,于是“优雅”起来恨不得套裙外罩一件呢子大衣去和波士顿的风激情Tango。可别再问她到底冷不冷了,她真的冷死了,托不知道谁的服,她的咬肌在混血儿里异常出色。
冷,又要优雅,还会接受身后来自黑衣“保镖”格外关注的扎人视线,由是,出门它太难了,难得本该是令人沉醉的求学之路都举步维艰。
但那时,起床从来不比出门来得不情不愿,好像眼一睁她就是清醒的,爬起来手脚甚是利落,哪会赖什么床?
眼前这条走廊她过于熟悉了,迎面还有比她长好些岁的同班同学喊着她的名字跟她打招呼,她看不清他们的脸,但还是淡淡地点点头,刚要去推教室的玻璃门,一声突兀的机械声突然撞上了耳膜,她吓了一跳,一惊一跳脚下一崴,眼看就要摔倒了,人就在被窝里打了个激灵。
睁眼一看,素色羽绒被外的那方天地还是她熟悉的小房间——她也不小了,不能和阿笠博士一起继续睡在客厅里,年前他们就把地下室改成了她的房间,虽然没有窗户,但博士特地改装了通风及暖气系统,能让她睡得很舒服。
“居然睡过去了……”灰原哀胡乱揉了把脸,眼角有点沙砾似的小硬块被她揉掉了,而厚重的被窝在这时候更嚣张地搂进了她,她懊恼地喘了口气。
望着天花板又发了一会呆,她想,再赖,就要赶不上早市了。
3,2,1,灰原哀咬牙在心里倒数,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下床蹭上拖鞋,张开手臂迎接冷空气。
啊啊啊,好冷!
她拍拍脸,用发圈束起乱糟糟的刘海,拉起放在床头的针织开衫套上,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要去浴室,还是会路过那偌大的客厅,老人此起彼伏的鼾声毫不客气地回荡在安安静静的屋内,他戴着三角形的小帽子,为光溜溜的头顶做好了充足的保暖工作,圆滚滚的身体裹在和她的一样舒适的羽绒被里,睡得太香。
灰原哀在路过老人的床的时候探头看了眼他的睡相,确保他手脚没有露在外面。虽然知道博士并不会被这点小动静吵醒,她还是将脚步放得更轻了。
起床变得比以前艰难,出门的难度却神奇地降了下去。前段时间她买了一件大花被一样的鹅绒服,长到她小腿,充绒量90%,银白的表面绣满了玫瑰、茶杯与印象派的插画。出门的时候,不论她里面穿什么,不论日本的冬天到底冷不冷,只要把这件大花被一裹,寒风就侵蚀不了她的脊椎骨。所以啊,想怎么出门,就立马能出门。
十年后并没有比十年前年长,灰原哀也说不好这些发生在她身上的奇怪转变的原因。但要认真点去探究,大概是“安心”二字给予她了一些力量——把自己裹得这么严实也真的是为了抵御寒风,而不是遮掩容颜。
开门的那刻就有小雪花飘了进来,冷空气蜂拥想挤兑室内沉睡的温暖,她连忙扣上了门。
天色微明,云内缠灰,二番目的路上积着一些雪,湿漉漉的,雪上还鲜有脚印。
走出铁门的那刻灰原哀歪头望了望隔壁的紫墙玉顶,那里也是安安静静的,窗被厚重的窗帘遮着,估计也封印了一室睡意。
真的是好冷啊,出门都这么难,更别说起床了。所幸衣面防水,她用不着撑伞出门,早市菜色也丰富,她一会就能回来的。而虽然买的东西较多,也不是拿不回来。
如此想着,灰原哀眉目软了软,将双手揣进鹅绒服宽大的兜里,人走在路上后,靴下的雪吱吱作响。
早市的老板娘前些年就把她认了个眼熟。
当年她刚搬进22番地便隔三岔五就会来买菜,8岁的小姑娘,基本上是一个人拎两人份、两三天的菜回去,这样的“孩子”会格外受中年妇女关照。
如此这般,七八年一晃就过去了,前阵子米花町的菜市场大刀阔斧地翻修了一番,每一家摊面都被玉色的瓷砖砌了起来,吊顶上也全部安了明亮的白炽灯。她再来光顾这家菜摊的时候委实惊讶了一下,老板娘又热情地拉着她唠,说现在的日子真的比以前好了不少啊,并在结账的时候按例给她抹个零头。
“小哀,今天就一个人啊?”老板娘今天这么问。
挑了许多新鲜蔬果装进菜篮,灰原哀轻轻点了点头。
今早的茼蒿和芦笋比前段时间要贵一些,番茄的颜色也没有那么鲜红了,脆硬的果肉微微泛着青黄,不过现在是冬季,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事情。豆腐、魔芋丝和白玉菇,再来一盒新鲜的无菌蛋,还想买点水果,可水果实在是太贵了,她一边不甘心地撇撇嘴,一边麻利地装了好几个玉米、番薯、紫薯进菜篮,看了一圈,又拿了一袋冰糖和一袋黄豆。
“啊啦,今天买了好多东西呢?也对也对,还在年里嘛。”老板娘开始帮她结账,又担忧她道,“这么多东西,你一个人拿得回去?”
看来,即使裹得如此圆润,老板娘也不会认为她能强壮到哪去的,灰原哀掏出自己低调的奢华零钱包笑笑说,这些并不重,她应付得过来。
啊对了,她还要拿一盒肋排和新切下来的和牛片……
正说着,那只修长的手从她身后侧伸来,提起了刚才她买的那一堆瓜果蔬菜。
“啊,我还以为柯南君今天没有跟着小哀来呢。”
在老板娘呵呵的笑声中,灰原哀回头,看着那个睡眼还惺忪着的少年,眨了眨眼。他出门也太邋遢了吧,就胡乱套了件灰蓝色的羽绒服,仗着没人看,里面的睡衣都懒得换?哎,头发乱翘着,脸估计是抹过了,但眼镜都没戴,还有瞌睡因子不住从那蓝海里往外咕嘟……
他一手提着东西,气息微微有些急促,抑制不住地想打哈欠,但还是肆无忌惮地咧着笑,回应人家老板娘:“刚才在别的摊子上……”然后将一小袋热乎乎的东西塞进她手心里。
虽然匆忙,但是出门前还是刷了牙吧,闻到清淡薄荷味的灰原哀好笑地想着,低头看,手心里温暖着她的是几块金黄色的人形烧。
“买完了吗?”被一大袋食物扯得肩膀歪向了一边,江户川柯南打开袋子瞅了一眼,又转头靠近她问,“今天有寿喜锅吃?”
“嗯。”灰原哀点头,又想向老板娘再要一个袋子,被江户川柯南制止了,他表示自己提的动,再指了指那白色的纸袋:“你快吃,要凉了。”
“怎么想着买这个?”
“看你挑菜还需要点时间,正好他们家的刚出炉。”
“其实是你想吃吧。”
“胡说,你头顶的文字气泡里写着,侦探都看到了。”
灰原哀默然不做声,执起纸袋内的竹签子,戳向那只“叮当猫”。她轻轻咬了一口,松软的脆皮下是热乎乎的牛奶馅,这种馅是牛奶和炼乳一起熬制的,冻成固体后切块可以放进糕点类的点心中,咬一口还会流心……好烫。
“你吃吗?”呼了呼口中的热气,她偏头问。
他倒是不客气,从她肩头处低头凑过来,也不动手,就张大了嘴。
嘿,等会喊烫别怪她。灰原哀坏心眼地嘀咕,用另外一根竹签叉了一个伸过去。
这人脑子还迷糊着呢吧,直接就要咬上去。
她忍不住,缩了手,嗔怪地瞪他:“你当心烫……”
江户川柯南转头看了她一眼,看得她心里犯别扭。这一眼大概只有两三秒,但他眸底缓缓泛起笑来,接着用空闲着的手握住她执着竹签的,将人形烧送进嘴里。这姿势,正好将她环在身前。
“哦以西,红豆馅的。”江户川柯南口齿不清地说道。
什么,跟她吃的馅不一样啊。灰原哀埋头去戳剩下的那几个人形烧,她也想吃红豆馅的。
“还要。”
“不给。”
“过分!”
“等会还要吃早饭。”
“在那之前,我还要再趴一会,啊哈……”
“啊啦,难为你起得来了。”
“我们昨晚是约好了的。”
“……”
他无奈地教训她:“下次别再想着不叫我了。”
真是不领情哦,她心里诽谤道。但吃完一袋人形烧,胃里暖暖的,唇间甜甜的,灰原哀低头悄悄瞥了眼伸进他左兜里的她的手,埋首在高拉的鹅绒服领口,微不可闻地应。
“……嗯。”
握着她的那双手与她依偎出温暖的湿意。
清晨的他和和菓子,红豆放多了,都是甜的。
Chapter 02 早餐是厚蛋烧、三明治与豆浆
“喂新一,怎么睡在这里?”
睁眼的时候眼前有些朦胧,江户川柯南抬手揉了揉,视线清晰起来,阿笠博士倒置着的圆圆的脸上戴着他圆圆的眼镜,他弯腰俯身看他,脖子上还挂着冒着热气的白毛巾,一副刚洗漱出来的样子。
“哦……早啊博士。”他傻呵呵地从被子里伸出爪子挥了两下,算是打了一声招呼,又保持着这个姿势闭上了眼,陷在了柔软的沙发与被窝间。
“你怎么回事?”他听见博士又问。
接着从厨房传来那个清冷的女声,声调不高,声音也清清淡淡的:“从早市回来,一转眼他就在沙发上没声了。做早饭还需要时间,索性就让他呆在那里了。”
“搜嘎,”博士应道,又伸手拽走了他身上的被子,帮忙送回地下室,“起来了年轻人,吃早饭了!”
江户川柯南歪七扭八地从沙发上坐起身来,他抬头看了看门上挂着的钟盘,分针越过6不久,时针不稳当的将“7”三一切割。
又眯了约莫四十分钟,是一顿三人早餐的制作时间。
空气中已经弥漫着好闻的麦香了,那是吐司加热烤制后会有的好闻味道。江户川柯南先去到浴室重新用冷水抹了把脸,出来前还顺了点她磨砂瓶里甚是不好闻的口水味保湿水糊在脸上,以表示男孩子也是要在冬天好好护肤的。然后他又跑到灶台前,去围观她卷那柔软的蛋皮。
他们三人吃厚蛋烧并不喜欢带甜味,所以灰原哀在做的时候只会往蛋液里加昆布高汤、生抽、味淋,再放一小搓海盐。厚蛋烧的锅子方方正正的,卷出来的厚蛋烧也是这样,她还会用铲子压出好看的形状,四四方方拯救强迫症。
“破壁机在地下室,你帮忙去拿上来吧。打了豆浆,需要加冰糖的话自己动手。”
她目不转睛地掀着蛋皮,对他说。
“你放在地下室干什么?”他一边走出餐吧那个围台,一边问她。
“是谁睡得那么死呢,昨晚熬夜看书了吗。”她冷淡地怼他。
“哈哈哈在看《燃烧的远征》。The Crusade you know.”他的声音由紧及远,又由远及近,“拉尔斯·布朗沃不愧是英语世界最会讲故事的作家之一了。”
“中世纪四部曲你要看完了吧?”她问道,顺便心想男孩子果然会喜权略征伐。
“对,这是最后一部了。”他拿出三个玻璃杯,嗓音一下高了起来,冲电视机那头喊,“博士——今天豆浆你要不要过滤的?”
“不用,有渣的香!”那头回喊。
“糖呢——?”
“这就免了。”这次回他的是身边的人,灰原哀将厚蛋烧铲到案板上去放凉,又打开三明治机的盖子,拿出两份烤好的三明治来,分别对半一切,装盘递给他,“博士每天糖分摄入有规定的。你们先吃。”
江户川柯南伸手先拿起自己的那份咬了一口——哦!杂粮吐司松脆可口,夹着菠菜、圆片火腿和一个流心煎蛋,还挤了蛋黄酱——再将两盘三明治放在托盘上,连同三杯无糖的豆浆一起端到茶几前,和博士一起边吃边看起了晨间新闻。
“最近这世界还真是不太平啊。”阿笠博士对着新闻感慨。
“攫取利益的同时必然会带来冲突。”他灌一口豆浆,“所有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不一会灰原哀也过来坐下,带着自己的那份三明治和切成六等份的厚蛋烧。她一向不青睐肉类,所以相比给男士们的,给自己的那份三明治里的大都是蔬菜,而杯中的豆浆口感顺滑,毕竟她的偏好并没有飘忽不定。
“今天你们有什么安排吗?”吃过饭后,阿笠博士问他们。
“我要去警视厅一趟,”江户川柯南刷了刷手机,“有个新案子叫我去看一下。”
“过年期间也这么不安宁?”
“过年期间才容易不安宁。”
“那哀君呢?”
她将用过的锅碗瓢盆放进洗碗机里,合上盖子打开开关,答道:“寒假作业需要写一下,上午还有一节速写课。下午要去一下研究所,论文年后就要发刊了。江户川,尽量早点回来吧,晚上我们煮寿喜锅。”
“那种寒假作业你还真的认真写啊?都是要在《Science》上发论文的人了。”他起身之前揶揄她了一句,又自信满满地笑道,“小案子,中午就能回来,《燃烧的远征》还有97页在向我招手。”
“作业挺有趣的啊,我可不像你,以前学的都是独立战争与黑人运动,对德川幕府没什么了解。”
“那帮我也写一下?”
“啧,呸!”
阿笠博士觉得能看这对孩子吵吵闹闹又发光发热真是一件幸事。
早餐是厚蛋烧、三明治与豆浆,三种食物都没有放糖,吃下去却令人温暖而幸福。
Chapter 03 711的沙拉、她的论文与画作
拉开办公室的门,屋内的暖气裹挟着饭菜的香味伴着那“呼啦”一声,蹿过灰原哀的发梢。
“哦哦,来了啊?”屋内的人探头看她,嘴里还叼着半条天妇罗,目光滞留在她身后背着的画板上,开始啧啧称奇,“小哀,你真的开始学素描了?”
她应了一声,把画板放下来立在门旁,换鞋进了门,将自己的午饭放在办公桌上。
他们这领域做科研的时候有专门的实验室,那里是禁一切吃食的。但这间办公室不一样,是专门给研究人员休息、分析数据与赶稿的。既然是用来解决日常问题的地方,自然会是装备齐全——每个人有自己的办公桌与台式机,小抱枕、暖水壶与微波炉也不可或缺,有位24小时泡在实验室的男性前辈还给那配置统一的台式装了2080Ti和机械键盘,又专门买了台竞技旋转椅,身后铺了条气垫床,端游与手游都肝得飞起,说过段时间还要开始尝试全息潜行游戏……虽说如此,但这位前辈的SCI论文依旧一篇挨着一篇在往外发,令人叹服。
明明大家都是过的24小时,某些人是怎么活出48小时的效果的呢?
难道是因为黑轴打字比较带感吗?这就不得而知了……有些吵是真的。
可与他们相比,灰原哀这种认认真真写着高中作业,还花两个小时去上一节基础素描速写课的,实在是有些过于悠哉了。高中的知识面向普罗大众,宽泛且浅显,而寒假作业又多半是为了约束成天在家躺尸的年轻孩子而布置的,某人就说了,完成的意义不太大,更何况是做第二遍,他宁愿彻夜沉浸在中欧诡谲的战场上。再者,初阶的素描课灌水略多,半节课都可以用来刷社交媒体或削铅笔,坐满两小时的意义又在哪?
偏偏,灰原哀都在认真做着这些事。
前辈们也只是有些惊讶她还会分时间在这些看上去没什么意义的“小事”上,却不去真的对这些事指手画脚。毕竟,在这座顶尖的研究室里吃午餐的她,名义上还是帝丹高中二年级A班的“高中生”。
纵使在免疫生物学领域的天赋有多么一骑绝尘,上午的灰原哀还是会对着国文课本上新增的文学片段认真品读,写下愈发俊秀的日文字体,用不同颜色的水笔标下批注;还是会认真削一根漆绿皮的碳墨铅笔,再花半余小时临摹出一只结构奇异的蝴蝶领结,染了满小指的墨灰。这样看上去,她的所作所为的确是与年纪相仿的,平凡、平安、优秀且丰富多彩。
你问下午的她呢?啊,那可真是让所有人都倾羡到肃然起敬的存在。
他们这座研究所里的人,日后都会是这个国家医疗系统中金子一般的零件齿轮。说是“金子”,是因为培养他们任何一人的成本都是昂贵的,而他们本身也足够优秀,会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可每一颗用金子打造出的齿轮连接与转动的是整个国家、乃至世界的命轴,千斤万两重,转动的同时,都在用毕生的劲去攒出下一口移动的气。纵然都对着弗罗伦斯·南丁格尔的画像发过誓,可心酸与劳累发酵的怨言,哪一瞬没有在侵蚀一颗凡人的心?
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参透这人世呢,不清楚,但也不会是17岁这样单纯且美好的时候吧。所以倾羡后也有战栗,人们觉得灰原哀是在自己的Area里持剑披靡的雅典娜,无法言喻她手头的项目将会多么伟大,但所幸又千真万确,神女是在悲悯着世人的。
午日为分界,凡人与神女的转换让人有些晃神,有时甚至会在替她“遗憾”,若只做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女,“灰原哀”这个名字或许会更早伟大。
可再进一步往下想,就会摒弃他们心生的这种“敬神”心理。
人生啊,应当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有资格去指手画脚,替人去划分何为应该何为不该、何为平凡何为不凡,会被讨厌的吧,且又何必去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理直气壮还趾高气昂的丑态呢?
一边为自己的工作呕心沥血、争分夺秒,一边却也会毫不犹豫地将时间与金钱挥洒在自己热爱的、在别人眼里却毫不起眼的“愚蠢”事上,每个人都是如此的。
“哇,又是沙拉?”佐佐木陶子看着灰原哀从塑料袋中取出的餐盒,无奈地摇了摇头,“每天都看你吃沙拉,最多从金枪鱼换到三文鱼。小哀啊,别跟我说你一天卡路里的摄取还不到一千大卡,老年人会愧疚的。”说罢,她无甚愧疚地咽下了第二根天妇罗,又去夹另一块藕片。
“实在是懒得应付午饭了,随手买点沙拉凑活。”看,小仙女的午粮也是如此随便,甚至懒得自己带便当来,要活一个鲜活的自己,吃711都理直气壮。
“再者晚上家里要吃寿喜锅,不瞒你说,我早上买了3000元的和牛。”灰原哀装作苦恼地拆着筷子,“A5诶,享受的同时真是又花钱又罪恶呢。”
“嘶!”旁边的人夸张地吸一口气,正襟危坐道,“我可以去蹭一顿饭吗?分一半车厘子给你。”佐佐木陶子打开另一方食盒,盒子里绛紫色的车厘子饱满圆润,是灰原哀早上没舍得买的那种。
盯着看了许久,灰原哀面无表情地转回头来,夹起一筷子三文鱼薄片与生菜叶子,开口时,语气相当忍痛割爱:“等着,我把家里两个人扔出去,热烈欢迎前辈带着车厘子上门与我分食。”
佐佐木陶子哈哈哈哈笑得一点不客气,她从食盒里捞出三颗车厘子放在灰原哀的沙拉旁,脚下一推便将椅子溜回到了自己的桌前。
“寿喜锅什么时候都好说,就是你什么时候会舍得丢家里那两位哟?”她这么打趣她。
“该舍得的时候,也是会舍得的!”
佐佐木陶子看到灰原哀歪头朝她一笑,小姑娘湖蓝色的瞳似结了冰的一汪潭,封着的却是融融就要漾出的春绿,然后转了头回去,认真解决手下的这份沙拉,同时利落地开主机、解密码,打开即将收尾的论文。
她的手边是一排大小一致的广口瓶,贴着整整齐齐的标签,标签上写着各不相同的结构简式,待手边的水壶咕嘟出一连串的蒸汽后,就见她开出一瓶「Fe2O3」,冲出一杯香醇浓郁的「Americano」。
恶趣味的生活细节?
呀,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佐佐木陶子撑着下巴看了好一会,猛然惊醒,嗷!天妇罗都晾软了!
美食是不可辜负的,要赶快吃掉才行!所以她就不继续围观那份论文最终会有何等含金量,也就不打趣那画板上隐隐可见的轮廓,到底是哪家稀罕舍不得的少年郎啦。
Chapter 04 要对每一顿寿喜烧都心怀期待
要读一本英文原著,是一件棘手的事。
总觉得自己英文单词的储备量很是过关了,可26个英文单词排列组合的方式用之不尽,更别说一词多义的存在。由是,要去透析一个民族的笔蕴与文化时,江户川柯南到处觉得捉襟见肘。但阅读的确是一件需要积累去磨练的技能,如果任由自己停留在门槛外,连被绊一跤的小坎都不曾经历,就更别说从中吸取经验了。
1095年,在教皇乌尔班二世面对广场上密集的听众声泪俱下,控诉了“异教徒在圣地的暴行”,深情呼吁所有的基督徒拿起武器,夺回耶路撒冷后,“贫民十字军”前仆后继,他们用农具当武器,用信仰当干粮,这类“乌合之众”千难万险来到穆斯林统治的土地,结果在途中遭到塞尔柱人袭击,死伤过半,成为“十字军东征”期间第一场大悲剧。
他把Macbook的屏幕一分为二,一边读原文,一边用来翻阅词典,在读到此处时有一瞬的战栗。教皇那等神圣,信仰亦是,可若当“思想”被从“信仰”中剥离,当人们抛弃了自我思考的能力,悲剧在上百年前就被书写过。
说来,他早上去处理的那件莫名其妙的间接杀人事件也“不过如此”。大概就是,听闻某种味很补,一家人吃完后毒发,亲戚来继承遗产时一脸遗憾,更多的还是莫名其妙。他被警视厅请去,看看有没有线索追查是听了哪家的“闻”,又信了谁家的“谣”。这种言论若不辟谣且根除,怕是会害了更多的人。
他本来是想让他的“谷歌百科”帮一下忙的,但看到那一家吃的东西之后,他想,我靠,还是算了,晚上她还盼着那顿寿喜烧呢。
手中作为午餐的三明治反而增加了胸腔内的反胃感,他低头瞅着标签上的价格许久,叹息一声,转手送给了沿街乞讨的老人。
后来案子结的也算是快的,把某味市场一锅端了之后,善后的工作都是警视厅在料理,甚至有面生的警官过来要将他带离案发现场,说小孩子少看点如此人间烂事。他扶了扶眼镜心想,其实我看的比你们要多的多。
迈入新的一年,所有人都会对未知又充满可能性的后来有所期望。可这人间万事,悲喜难测。或许清晨商贩摊上的老板娘会为一次翻修而感慨日子越过越好了,可在午后就多了一家因听信不实而痛苦流泪。
喜事看得多了会习以为常,烂事看得多了会疲惫不堪。侦探每次都在这类喜烂事交错的案件中徘徊,一天到头若是搞得自己饥肠辘辘,就会非常期待有那一桌热气袅袅的寿喜烧。
江户川柯南合上电脑,窝进自家皮质又覆了绒毯的沙发里发呆。
寿喜烧啊……寿喜烧呢……
他啊,灰原哀啊,有幸,他和灰原哀,他的灰原哀。
思想这东西却也是跳跃又莫名其妙的,待回过神来,他注意到已经下午四点了。
这一天天的,感觉没干什么,时间却过得飞快。
眨巴了两下眼,他手脚利落地爬起来,风风火火地冲到隔壁家,撸起袖子就往厨房走。
“你小子吃错药了?”阿笠博士扔下手中维修的扫地机器人,瞪大眼咋呼,“你想干嘛,别炸我家厨房!”
他也跟着瞪大眼表示抗议:“偏见!我只糊过锅,什么时候炸过厨房!”
话是这么说,可江户川柯南不会真的傻到要去做到开火那一步。本是一番美意,可不能落魄到讨一份骂的田地。
寿喜锅真的是很简单却又容易吃得丰盛的料理,底料会铺茼蒿菜、娃娃菜、白豆腐、魔芋丝、金针菇、白玉菇,因三个人吃,他们还会加鱼丸、竹轮、福袋等进去煮。当然,最精华的部分还是在寿喜汁与和牛肉。
材料准备起来都很简单,属于关东煮一类的食材都在冰冻里,要拿出来先解冻;菜都是今日新买的,包在保鲜膜里,雾起了一片细小的水珠,拿出来洗净就好;叶菜可以先浸在水盆里,但菇类得用流水清洗,洗干净了放在碟子里备用,别小瞧江户川柯南,他还会给香菇改花刀;最后把白豆腐一面煎出焦黄后切块,这样既好看又口感好。
做完这一切,少年又去橱柜里翻寿喜烧锅,那要拿出来洗洗。不管多忙,灰原哀也会坚持每天至少给自己做一顿饭,丰盛也好简单也罢。听起来容易,执行起来很难很难。但托她的福,二丁目21和22番地才不至于一根菜叶都找不出来;也是托她的福,22番地家里用来料理的厨具一应俱全。
17岁的工藤新一邀着阿笠博士成天在外卖堆里鬼混,点的最多的可能是披萨汉堡配肥宅快乐水;17岁的江户川柯南耳濡目染,对剥蒜洗菜改花刀这些杂务得心应手。
阿笠博士就在旁边看着。
身穿和眸色相映的天蓝的针织毛衣,他领口翻出来的衬衫是雪白的,挽起的袖口下露出一寸象牙色的匀称小臂。少年左手压菜,右手执刀,眉目低垂时,瞳孔干净且温柔。
十年足够改变太多事。
叹息的是不光改变了两个孩子的心境,可惜的是没能改变两个孩子的容颜。
“博士!我去接灰原了!”
关上淙淙的流水,阿笠博士又看到少年风风火火地套上那件灰蓝色的羽绒服,蹭上了红白相间的老球鞋。起身跑走时,那波澜不惊的蔚蓝色瞳孔中,陡然就冒出了些愉悦又灿烂的光来。
“走慢点,路上注意安全呵。”老人笑眯眯地应道,视线移到从冰箱里取出来的、纹理极为漂亮的牛肉片上,狠狠咽了咽口水。
要对每一顿寿喜烧都心怀期待,就像期待明天一定会比今天好那样。
Chapter 05 人间如幻世,幸而喜悲爱恨都真实
她往座椅上一瘫,再慢慢往桌底滑,被佐佐木陶子顺手捞了起来。窗外的天光已经暗了下去,深紫与橘黄交缠出一层色泽丰富的梦幻图层,泛着釉样的霓光。
好饿啊,中午只吃了一盆凉凉的沙拉,她想吃牛肉,想吃竹轮,想吃魔芋丝,还想泡一壶花果红茶,或者喝点清酒……可一想到回家还要洗菜弄锅,就更饿了一点……
“看在你战功赫赫的份上,这种黑历史我就不往外发了。”前辈叼着一条彻底凉透的天妇罗虾,盯看着灰原哀的论文,目不斜视地调侃她,“辛苦了,剩下的就要交由刊方与你协商编辑了。”
灰原哀趴在桌上,声音闷闷地从肘间传来:“我真的好讨厌与编辑打交道。”
对面哈哈哈地笑:“不知道是我们求他们帮忙发刊,还是他们求我们帮忙撑场面……反正就是各催各的,可论专业知识他们还比不上咱们。”她摸了摸灰原哀蓬松的茶发,欣慰道,“恭喜我们小哀,奋战数月,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假期。”
“啊啊,可马上又要开学了。”灰原哀像个小孩子一样在苦恼。
“对你来说,学校还是有趣的吗?”佐佐木陶子这么问道。
灰原哀撑起脑袋,她想了想,想到无穷无尽的作业,想到那些有些无聊的课程,想到讲台上那些时常吐槽“被燃烧”讲课也马马虎虎的教师,想到嫉妒攀比后引起校园冷暴力的同学……
“是有趣的。”她却答道。
作业无穷无尽,却在变着花样帮莘莘学子巩固知识;时常吐槽“被燃烧”的老师,他们中的大多数依旧会付诸满腔热情,会彻夜备课,希望以自己的才学与经验让自己的学生爱上那座独一无二的校园;那些嫉妒攀比的孩子,藏掖着自己不为人知的家庭环境,却也会处处护着自己最珍贵的朋友。各人有各人的人生,都只是人间一位匆匆的过客,可谁都不该只得到巴掌,谁都应该与生活彼此间认真相对。
这些见闻,上一个17岁她是不曾有的。否则,她会早点体悟当年工藤新一对恢复正常生活的渴望。而怀着这样的态度,她才又拥有了格外珍视着的人。
“诶!”佐佐木陶子轻轻拍了拍出神的她,向楼下努了努嘴。
灰原哀从窗口探出头去,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靠在树下的人。夜色已经铺天盖地,手机的白光打在他的眼睫上,亦勾勒出侧颜一个硬朗的弧度。
“其实已经来了很久了,只是没叫你。”其他人探过头来调侃,说,小哀真是被好好爱着的啊。
她抿嘴趴在窗台上,歪头盯着那人看。
起初,他们两个人之间到底是何等关系,旁人实在是看不穿。
互有亏欠吗?并不是,如若细数却好像也算不清楚。互相依靠吗?好像是,可选择独自承担的时候,一个比一个缄默。相互馈赠吗?时时都在,但就像亏欠那样,没人去拿个小本本一笔笔抵消。
人与人间都要依赖一种纠缠不休的联系才能建立所谓的人际关系,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在这个范畴内,并没有什么令人奇异之处。
直到有一天灰原哀对江户川柯南说:“江户川,我不想帮你了。”
他说:“给我个理由?”
她答道:“本来就没什么理由啊。”
他默,心想,搭档这个高帽子是他戴给她的,她当时觉得他嘴甜就接受了,但当她不想要的这一天到来,她的确就立马不是了。这普通又没什么奇异之处的人际关系,果然一切即断,岌岌可危。
后来他想到个办法,在她接受FBI的安排后说:“这解药我不要。既然你必须作为灰原哀长大,我也想陪着你。”
她瞥了他一眼,直直把解药摔在他的头上,她说:“工藤君,我从来不曾欠你,解药是馈赠。这是你自己的人生,吃不吃随你,你懂吗?”
觉得憋屈,她又补充道:“谁会愿意无偿帮你呢?如果不是,如果不是……”
真是委屈得不得了了,她想起每一个无人陪伴的深夜,每一张来路不明的“拼图游戏”,每一封被归为「工藤新一」的邮件。又想到那个一步一踉跄地奔向他的月夜,想到细细颤抖。
她没有恋着他肤浅的容颜,没有缠着他物质的家世,没有无脑赞颂他的“绝对正确”。她只是珍惜并眷恋他身上那样干净清冽的气息,倾慕他勇敢地活着的力量与勇气。她想保护这份气息与力量,她那时仅此这点“勇气”。
感情是一个人神都无法从中幸免的深渊,世上像她一样的冤大头从天上到地下,比比皆是,都像她一样傻。所幸她也不是一个傻到底的冤大头,果决地一刀两断,也痛不了多久。
有的冤大头倒霉,他们心甘情愿付出了那么多,最后说要放下也是自作多情地觉得对方会看在那些事的情面上对他们有所挽留,可倒霉就倒霉在,那些事对别人而言,做过就过了。
不倒霉的人,大概百万里面才有一个。
那晚她觉得,可以趁热去买个彩票。又觉得感恩,其实努力过就还是会有收获。
那个人说:“你的‘是’,和我的是一个吗?”
说完他又揉了揉鼻子,拉下面子太难了,他把自己面皮拽得通红,“我搞清楚了大阪烧长什么样,下次去世界各国都会给你带特产,你想要的包我……现在还买不起,但不想用爸妈的钱,钱攒起来虽有点慢,可你想买哪个直接告诉我就行……”
她心想,这算什么啊,她要的不是这些,于是口上就直接问了:“只有这些吗?”
他一愣,转而认真地说:“我会努力的。”
心跳带起的气波狠狠撞击着鼓膜,她沉默许久,继而点头,拍了拍比她矮的他的头,勾起一抹揶揄又迷人的笑,满意地哼乐说:“那大侦探就努力吧。”
又后知后觉地暗自叹气,心想,还是亏了,以后这腿是跑不完了。
突然,树下的人像是有所感应般抬起头,蓦地撞上了她直白又缱绻的目光。灰原哀面上一热,就想装作看向别处,却看到江户川柯南直直走到她视线下方,很用力又很高兴地向她挥了两下手。
“灰原,快下来,我要冷死了!”他喊。
待她背着画板穿着花花的“大被子”走到他面前时,他又絮絮叨叨道:“茼蒿叶子都要蔫巴了!我们回去的时候,说不定博士都把肉偷吃完了。”然后接过她的画板,拉高了她鹅绒服的拉链,帮她扣上领口的扣子,左看右看觉得她的确如看着一般暖和后,他满意地点点头。
“为什么茼蒿叶子会蔫巴?”
“嘿,我洗菜了呀,准备好了才来接你。”
“没把菌菇泡坏吧?”
“害,怎么会呢,我是谁?”
“好饿……”
“我知道,我也是。”
“早上案子忙完了?”
“哇,你是不知道balabala……诶不行我要吃完再说。话说,你今天画了些什么?”
“……不告诉你。”
“嘿,我刚看见了,嘿嘿。”
“!”
“哇你别拉我带子!诶!”
后来他们进门的时候,果然看见老人已经点起了小炉子,架起了寿喜锅,黄油一刷,肉滋啦着美妙的油声。空气里都是勾人的香,让人迫不及待去夹一筷子肉,涮一涮无菌蛋液。
锅底咕嘟起氤氲,爱人与亲人的脸都模糊在雾气中,和牛入口即化,竹轮Q弹美味,汤底入胃后化作缠缠的热,蹿满四肢百骸,像一种不用对时光流逝去愧疚的幸福。
如今她可以说,人间您好,她叫灰原哀,被那么多人爱着后,从最黑的绝望中爬了出来。未来个人平稳幸福与否,世间太平晴明与否,至今还是未知。可这样简单的日常,每一袅入鼻的人间烟火气,每一份对餐食虔诚且热切的期待,都是她在努力活着的证据。
生年如大梦,人世三千烟火,幸而喜悲爱恨都真实。
— END. —
感谢愿意看到这里的所有人。
这是一月末的作品,那时世界不像如今这样动荡不安,却也不缺动荡因子满世界乱窜。那时的世界,美国袭击了苏莱马尼,哈利和梅根闹着“梅脱”,陶勇医生被连砍数刀,疫情的风声才刚刚露头,大批医护人员就要在新春佳节告别家人奔赴前线;那时的我,刚拿到offer,觉得努力还是有回报的,却又在一段紧攥了两年的感情中做了单方面的冤大头,在满心期待自己的世界旅行时被疫情强行扣在了家里,整个人惶惶且无措。
这个状态持续了很久很久,期间本文落过笔的小感悟竟也变成了现实,又down了我一月有余。整个状态到最近才觉得有所好转,所以我在回看这篇文章的时候也感慨颇深。
19-20的2月,我好像一直在讨论平凡与不凡的问题。“不凡”会带来名声、荣耀、金钱、他人的喜爱或厌恶,还会带来过多的责任、压力、争议,再优秀的人应该也是需要一些什么都不需要思考的平凡时刻,用日常消化自己所有的思想与情绪的吧。
我既希望江户川柯南和灰原哀是不凡的人,也希望他们有自己平凡的小幸福。加上我自己特别喜欢扒拉烹饪相关的视频,深夜看和牛寿喜烧差点在床上用口水游泳,于是就有了这样一份作品。
(最近一个月也一直在给自己做好吃的、去健身、去看书,可能还要继续去找工作以防万一出不去233。这样的生活真的很充实,强烈建议屏幕前的你也去过一个自律且丰富的人生。)
刚好4.30名柯上架B站,分享我心中柯哀的TOP:
那么,新的一年也要继续爱柯哀啊!最近漫画的剧情让我感受到了cp成真有望的快乐!
倾家荡产柯哀股,哀酱冲!ヾ(≧∇≦*)ゝ
【柯哀日/6H】奶茶即正义
Chapter 01 玫瑰盐奶盖红茶
“拜托了,灰原!”
叱咤风云的江户川警部双手合十,在这个喝着咖啡盯着电脑眼神都不肯分给他半个的女人面前低声下气,绝对是值得拿来当饭后谈资的好话题。
而茶发女人习以为常似的把他当成背景板,接着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意识到这么个大活人确实扎眼,只好抱着胳膊看向他:“江户川先生,拜您所赐我上个月的工作量增长了几乎...
Chapter 01 玫瑰盐奶盖红茶
“拜托了,灰原!”
叱咤风云的江户川警部双手合十,在这个喝着咖啡盯着电脑眼神都不肯分给他半个的女人面前低声下气,绝对是值得拿来当饭后谈资的好话题。
而茶发女人习以为常似的把他当成背景板,接着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意识到这么个大活人确实扎眼,只好抱着胳膊看向他:“江户川先生,拜您所赐我上个月的工作量增长了几乎30%,请问您何时支付那30%的薪酬呢?”不等对方开口,她迅速接上,“给你算便宜点,20万好了。”
江户川一个趔趄,仿佛“200000”几个数字从天而降,压得他直不起腰。“灰原,你大人有大量,就帮帮忙嘛,求你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袖珍的玻璃瓶,不过拇指大小,里面装着白色结晶状的粉末,“鉴识课说是海洛因,刚搜查出来的时候我看外观也是这么判断的,但我说出来的时候注意到犯人笑了。”江户川皱起了眉头,“虽然只是一瞬间,但他确实反常地笑了。所以我就偷偷带出来一点儿给你看看。”“我该感谢你第一个想到的不是鉴识课的同事而是我吗?”灰原哀一时不知该如何吐槽,“再说就算你是警部,私自把这种东西带出来也是会受处分的吧?”“我这不是觉得灰原你更可靠嘛!你就当成新型药物分析一下,说不定还能给你的研究提供新思路呢。拜托了!”
他唰地一下九十度鞠躬,心说看自己把药物拿出来时灰原眼神一亮的模样,十有八九这事儿成了。果不其然,他屏住呼吸等了十几秒,耳边就飘来一声无奈的叹息。
“我就知道灰原你最好了!”江户川心里叫声“YES”,轻手轻脚地把玻璃瓶放在灰原哀的电脑旁,“那有结果了就联系我,回见!”
“等等。”江户川转身离去的动作僵在那里,他慢吞吞地回过头,灰原哀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看着他,“我什么时候说过无偿帮你做事了?”“不是吧,你还真想让我付你薪水啊……”灰原哀看着江户川困扰地抓着原本就乱蓬蓬的头发,她眼珠一转,突然计上心来:“每周一杯奶茶,直到我满意为止。”
“啊?”江户川难以置信地眨眨眼,似乎没想到对方开出的竟是这种简单的价码。“有什么问题吗?”“没有没有,只是真稀奇啊,你居然会喜欢奶茶。”“不然就给钱,二选一。”灰原哀的语气不容置疑。“欸——好好好,奶茶就奶茶,一言为定!”
“这不是也挺可爱的嘛。”他边往门外走边嘟哝着,想起方才灰原哀妙计得逞般满足的神色,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
江户川他们是在一周前摸到这个药物走私组织行踪的,警方在黑道上的卧底留意到了一批份量不小的药物,走的是那边暗中控制的海路,意外的是没有像往常一样运到固定的接头点,顿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们熬了几个通宵,查清楚了这伙人并没有黑道撑腰,接收到药物后就与那些人再无瓜葛,虽然黑道暂时还动不得,但这个小小的走私组织还是可以用来杀鸡儆猴的。
于是他和同事们保持一贯雷厉风行、干净利落的风格,没费太多力气就在闹市区一栋沿街楼的三楼发现了他们。比起一个走私组织的据点,那里不如说是一个小型的药物加工点。他们搜出了重达一百公斤的药物,奇怪的是那些药物中除了不足十公斤的毒品之外,其他的都是感冒药胃药这一类需求量较大的药物的半成品,并且是还未分装进胶囊的粉末类药物。
纳闷之余,江户川怀疑这是他们的障眼法,便更加仔细地检查起了现场,结果在墙上的暗格里发现了一包白色结晶状粉末。
当他发现暗格中的药物时,嫌疑人的神情简直比被判死刑还要绝望;而在他推测药物是海洛因的时候,对方居然变脸似的露出了一闪而过的笑容。
怎能不令人生疑?
于是他偷偷留下了一小部分药物,把剩余的药物交给自己的下属七海希,拜托她先送去鉴识课。结果路上出了车祸,一辆货车直直地撞上驾驶座,司机当场毙命,好在后座的七海只是轻伤,包里的药物也没有损坏,这才没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药物的分类回收以及罪状的整理这几天也差不多接近尾声了,案件结束时向来是警视厅气氛最轻松的时刻,堪比重大节假日了,照例要去庆祝一番的。江户川虽然想着灰原那边药物的分析结果还没出来,或许案件还没有真正结束,却也不好扫了大家的兴,于是也坐在了居酒屋的桌前。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接起电话。
“江户川,有时间到我这里来一下。”灰原哀的声音听起来格外严肃,“有事要告诉你。”“是我给你的药物分析结果出来了吗?”他一边离开座位向外走去,一边压低声音问道。
“我只能这么说,如果不是药物被掉包或者你们堂堂鉴识课都是一群外行的话,是绝对不可能把这东西检测成海洛因的。你明白吗?”
风声突然烈了起来,将居酒屋内人们庆贺的声音卷到无限远的地方。夜色仿佛伸展着枯枝败叶的森林般开始生长,路灯的光芒则微弱成无力的蜡烛,无法估量的危险提醒着江户川,他们仅仅是抓住了对方的冰山一角,离真正的庆功之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江户川透过黑色镜框的眼神,分外锐利。
“这是什么?”灰原哀看着江户川风尘仆仆地赶过来,第一时间放在她桌子上的一杯奶茶。这杯奶茶与众不同的一点是透明的菱形杯盖,这让洒在白色奶盖上的红色颗粒一览无余,宛如东京的初雪上落了满地的梅花。奶盖下方琥珀色的液体还未完全平静下来,几片微小的茶叶在其中轻巧地游动,红色的吸管倒也应景。她没头没脑地想着,这样的奶茶大概更适合冬天吧,是仅仅捧在手里都会觉得温暖传到四肢百骸的存在。拿起来喝了一口,太甜了,明明是红茶,却如此糖分过度,在这夜里真是罪过罪过。
“玫瑰盐奶盖红茶,怎么样,您还满意吗?”江户川一脸期待的模样简直叫人以为这杯奶茶是他自己做的了。“勉强算你过关。”灰原哀摆摆手,“先不说这个,药物的分析结果我得出来了。”
“阿片类物质使用障碍,你听说过吗?”
“因使用阿片类麻醉性镇痛药物导致的心理或行为障碍啊。”江户川习惯性地托起下颌。灰原哀接着说道:“阿片类物质包括阿片生物碱及其半合成衍生物,确实是海洛因的成分之一。你交给我的这份药物呢,它与海洛因的作用恰恰相反。”她把电脑屏幕转过来给江户川看,“海洛因使人成瘾,但使用过这种药物后,你根本就不会再产生‘渴求’这种感觉了。”
江户川瞳孔一阵收缩:“你是说……”“我简单说吧,它能在将用量极度缩减的情况下,让阿片类药物对人的伤害最大化,你给我的50克药物足以让1000人患上药物障碍,导致大脑对负面情绪的调节基本无效化,正常人会因此陷入重度抑郁的状态,严重的会产生自杀或暴力倾向,甚至会影响到人的记忆。”灰原哀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制冷的空调般让周身温度骤降。
无数种可能性从江户川脑中破土而出,朝着中心的他疯狂抽枝生叶,黑色藤蔓在头顶交缠成笼。他要拾起曾属于贝克街221B的烟斗,要用复燃的死灰将多余的枝叶引燃,才能寻得锁孔,破解真相。
“你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吗?”江户川从思维殿堂中走出来,对上那双冰蓝眼眸,曾在与组织的交锋中阻拦他的焦急的眼眸,早在无数次的配合中化作一片止水,托海风探寻地轻叩门扉。只要他一声令下起锚出海,便会掀起推助的波涛。
于是他说:“只是必须有人去做的事而已。”
灰原哀笑起来看他,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印有受挫、败阵和狼狈的阴翳,俨然一个浸泡在淡蓝的溶液里却抗腐蚀性过强的标本,使人恨不得把他装进玻璃箱放到学校的实验室去*。她活动活动脖颈:“那就让我也见识一下吧,谁让我喝了你的奶茶呢。”
江户川也笑,他们的笑容生长、交汇,那是不需要亲密接触便刻下契约的槲寄生。
“现在,你可以把事情从头到尾告诉我了。”灰原哀坐直了身子。
Chapter 02 冻柠蜜
“我找组织犯罪对策第四课的江户川警部。”灰原哀一边捋着湿哒哒的头发,一边对阻拦她的人说道。
一名抱着文件匆匆路过的年轻女警员听见灰原哀的话后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上前问道:“请问你的名字是灰原吗?”“是的。”灰原看向凑上来的女人,马尾高高束起,金边眼镜添了几分斯文气息,胸章是警部补的样式,又知道她的名字,想来大概是江户川的部下。“我是七海希,江户川警部的同事,不介意的话我来带路吧。”
“特意冒雨前来,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江户川警部商议吧?”七海希先把她带到一楼的一个房间内进行全身检查,解释道:“我们课前些天缴获的药物被窃,不光是外来人员,就连我们每次进出都要经过检查。”“是啊,那种药物失窃,怎么想都是很棘手的事。”灰原哀在隔间里接受检查,略带鼻音的声音夹杂在衣物的窸窣声中。七海希发觉她特意在“那种”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警觉地问道:“不是海洛因吗?难道是什么需要保密的新型药物?”“海洛因就不是棘手的药物吗?该说不愧是警官,已经司空见惯了吗?”“灰原小姐就不要开我玩笑了,这要真是什么新型药物,我们可更没有好日子过了。”七海希无奈地摇着头,“我已经连续四五天在办公室吃外卖了,再破不了案该营养失调了。”
突然一阵沉默,隔间里衣物的窸窣声也停下了,在与做检查的警官低语几声后,灰原哀探出头来:“七海警官,你带卫生巾了吗?”
七海希会意,从右手边的裤兜里掏出来递给灰原哀,“我带你去厕所吧。”
灰原哀坐在他的办公椅上,捧着一只冒着腾腾热气的纸杯,与倚在办公桌旁的七海希相谈甚欢——江户川走进办公室时,看见的正是这样一副光景。他在门口僵了几秒,依稀听见“口红”两个字,正满头黑线地腹诽着果然是男人永远无法理解的乐趣,走近两步却听见如下对话。
“灰原小姐每次喝水都会像这样把口红擦掉吗?”
“口红里的羊毛脂不知会吸附多少细菌,虽然浪费了点,但还是擦掉比较健康。不过,用吸管的时候就不会了。”
“据说平均女性一生要吃掉1.8公斤口红,相当于三百支那么多哦。”
“平均的数据才不可信,怎么可能所有女人都有那么多口红呢?”
“就是啊,再说只要有棕榈蜡、高浓度蓖麻油之类的油酯、软化剂和一些颜料,在家都能做得出口红来了,犯不上买那么多。”
“还需要一些香料,否则涂口红简直像把嘴唇按在锅底的陈年油脂上摩擦。”
江户川头上的黑线更深了,这两个女人是要买口红,还是要成为新一代口红商家啊?灰原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也就罢了,怎么连七海希都跟着她凑热闹?这两个人还意外合拍地get到了对方的点?
看见江户川回来,灰原哀便站了起来,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份湿了半截的文件:“你要我查的人查到了,详细资料都在这。”“不愧是灰原,简直太可靠了。”“少给我戴高帽了。”对他这种半真半假的恭维话,灰原面上向来不当回事,心里却受用得很。
经过灰原对药物的分析,江户川怀疑当天七海希遭遇的车祸是同一伙人有意为之,目的在于将药物掉包。然而他们的行动速度实在是太快,如果不是警视厅内部有卧底的话,那就只能是有人在监视着现场。那伙人为了掩人耳目特意选择了人流量大的闹市区,只是他们也没有心大到在诸多邻居眼皮子底下制药,所以他们所在的沿街楼三楼只有他们一伙入住。同一栋楼上的商户经过排查都没什么嫌疑,江户川仔细地回想行动当天的细节,将目光投向了他们到达现场后拉开的窗帘——
“也就是说监视人的位置在对面。”彼时灰原哀正穿着睡衣抱着枕头,无精打采地揉着眼睛听深夜来访的江户川头头是道地推理着。“综上所述。”江户川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叠资料,“这是我根据监控整理出来的可疑人员的照片,就麻烦你……”
灰原哀没等他说完就把枕头往他头上扇了过去。
“拿我当工具人也要有个限度吧?”难得的好梦被人生生搅乱,换做是谁都没法心平气和,可这是江户川和灰原哀,他们早已在超越常识的岁月里磨成了与彼此严丝合缝的榫头和卯眼,所有的不满不过化作一句无关痛痒的怨怼。
“我可没拿你当工具人,搭档,是搭档啦。”说着江户川把手里提着的东西递给灰原,“给,冻柠蜜。”
“还没到第二周吧。”灰原哀虽然这么说着,却也毫不掩饰心满意足的微笑。伸手接过,却被冰凉的温度浇灭了刚刚升起的暖意。通体透明的杯身让浅蜜色的液体一览无余,在杯底摇晃的冰块和柠檬片颇有一番夏日的风味,倒是应了当下时节的。只可惜她无福享用了。灰原哀摇摇头,刚想把奶茶还给江户川,他的电话却突然响了:“喂,是我,结果出来了?好,我马上就过去。”他向灰原招招手,“谢谢你的名单,回见!”然后扯起刚脱下来的外套,消失在门后。
“……”忙起案子来风风火火的性子还真是一点没变。灰原哀又好笑又无奈地摇晃着手里的冻柠蜜,“七海警官,要不你帮我解决一下吧?”七海希笑笑:“虽然我觉得应该拒绝,但是你一定会说放久了就不新鲜了,而且加热后更会失去原来的味道,继续劝我收下吧?”“和你说话还真是省事。”
七海希接过冻柠蜜,用吸管戳开一个洞,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找出一个玻璃杯,把塑料杯身上贴有标签的那一面转到手心,把液体倒进去后还细心地拿吸管搅拌了几下。“味道不错哦,灰原小姐以后有机会可以试一试。”她端着玻璃杯向灰原哀笑笑。
在灰原哀调查监控里那些可疑人员的同时,江户川也没闲着,带着人在案发现场对面的沿街楼搜查了一番。考虑到案发现场位于三楼,对面的二三四楼都是排查重点。
“二楼是一家咖啡厅,当天刚好是他们的休息日,除了老板之外没有人能进去;三楼是一家出版社的办公室;四楼嫌疑最大,是对外出租的客房。”江户川的助手泷田赤彦拿着楼层分布的图示分析道,“而四楼的最佳观测位置是一间杂物室,四楼所有的住户都有钥匙。另外,我们在杂物室靠近街道的窗台上发现了几根头发。”“四楼住户的不在场证明都调查过了吗?”江户川接过装有头发的袋子,吩咐一名警员拿去鉴识课提取DNA。助手翻翻自己的笔记本:“四楼一共有12名住户,只有5人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那没办法了,剩下的都带去做一下血样采集吧。”
其实除了有监视人这一种可能之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场车祸根本就是七海希一手策划的,药物如果是在送往警视厅的途中被调换了,她无疑是嫌疑最大的人。只是,她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是受人威胁,还是另有阴谋?
“警部,不好了!”泷田接到电话,急匆匆地向江户川跑过来,“我们缴获的海洛因被盗了!”“什么?!”江户川大惊失色,他们缴获的药物经过鉴识课分析后,应该会通过正当的程序进行销毁才对,怎么会还没来得及销毁就被盗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江户川看向泷田,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无比严峻。
警视厅内部有卧底。
“立刻上报目暮警视长,”江户川沉思片刻,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事到如今,对方是敌是友已然不能轻易界定,“等等,我直接去一趟吧。”
“原来如此,”目暮警视长听江户川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依你之见,灰原小姐那里的药物该如何处理呢?”“警视厅内部已经不安全了,不如放在她那里,既可以做一些研究,又能让对方意料不到,况且我也能够提供保护。”“你似乎不希望将那种药物的存在公之于众。”目暮警视长的一语双关江户川心知肚明,“有些药物是不能存在于世上的。”他的话语掷地有声,“不管它带来的是什么。”
沉默了十几秒钟,目暮警视长站起身来:“我相信你的判断,现在先加强警视厅内部的监管力度,药物的事务必不要走漏风声,破案的同时一定要确保自己的安全。工藤老弟,这一切就交给你和灰原小姐了。”
曾经拼了命也想要拿回来的身份,在一次次出生入死里逐渐化作一层镀了金的海市蜃楼,不知从何时起,他回首,早已在人生的分岔路上将“工藤新一”留下了,留在那个未能与她相遇的十七岁。他因何而执长剑向罪恶宣战,旁人又因何而与他结伴同行趟过汹涌血海,终究与他名号为何毫无关联。如今再闻得久违的称呼,他也只是笑笑,“叫我柯南就好。”
Chapter 03 酒酿小葡萄
“放我鸽子就为了来这和别的男人喝酒?”江户川一把夺下灰原哀手里的Godfather,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摔,琥珀色的液体溅得满桌子都是。
灰原哀还没说什么,她旁边的褐发男人倒先开口了:“这位是江户川警部吧?这可真是失礼了,原来您就是这位美人儿的男朋友吗?”“不然是她爹吗?”江户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由分说地拉着灰原哀就往外走。灰原哀倒也顺从地跟着他走了,还不忘回头惋惜地看看那杯洒了大半的酒。
褐发男人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
“他以前因为性侵被判了八年!”拽着灰原哀离开酒吧,想到刚才那个男人紧挨着因刻意打扮而显得格外诱人的灰原哀坐着,就差上下其手了,江户川气不打一处来,“我跟你说过不要擅自接触他吧?”
江户川拿着一叠资料黑着脸敲开灰原哀家的门时,她正在研究潘多拉的合成方法——她把那种药物命名为潘多拉。“四楼的住户和你查到的人都做过血样采集了,DNA没一个是对得上的。”江户川颓唐地往沙发上一坐,把资料递给她,郁闷地把脸埋进怀里的抱枕。
“找到的头发真的靠谱吗?”灰原一边翻着资料一边问道,“能想到监视、连警视厅内部都能安排上卧底的组织,会粗心到把头发明目张胆地留在窗台上?”“确实啊……”“还有你们逮捕的那些人,没供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吗?”“他们只是听电话里的指令办事,一时还查不出什么来。”江户川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客厅里一阵压抑的沉默。
“痛!”被那叠厚厚的资料拍到头上,猝不及防的江户川跳了起来,“灰原你干什么?”“说吧,发现了什么还在这吊我胃口?”灰原哀抱起双臂,斜着眼盯着他。“嘿嘿,被你猜到了。”江户川迅速坐直,变戏法似的掏出另一张资料,“巧的是,头发的主人在十二年前因为一起性侵案在警视厅留下了DNA数据,他就是四楼那十二名住户中的今时宗树。”“等等,你不是说住户的DNA没一个是对上的吗?”“这就是有趣的地方啊。”江户川的眼睛里闪起兴奋的光芒,“头发中的DNA和十二年前的数据对上了,却和现在的血样对不上,你应该比我更容易想到原因吧?”
灰原哀凝眉思索,立刻茅塞顿开:“他做过骨髓移植*?”“正是如此。”江户川继续说下去,“十年前他在服刑期间有过保外就医,接受了他父亲的骨髓移植,除此之外我还查到他手机里最近有和七海的通讯记录,而其他人都没有,你不觉得这很可疑吗?”“的确。”灰原哀把资料在桌子上摊开,“所以说警视厅丢失的药物是七海希偷的?”
江户川点点头,掏出手机翻出一张小女孩的照片给灰原看:“今时制造车祸掉包了七海身上的药物后,发现药物分量不足,就绑架了她年仅两岁的女儿。可他万万想不到真正的药物会在我们这里。”他摁灭手机屏幕,“根据我的推理,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今时宗树通过黑道搞来了潘多拉,将潘多拉混入比较常见又卖得比较快的感冒药之类的药物中,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让成千上万人患上严重的阿片类物质使用障碍,更能动摇人们对医药产业的信任,从而引起社会的动荡。他这么做的动机有两种可能,一种报复社会,当年被他性侵的女孩患上了抑郁症自杀身亡,他的量刑因此加重了不少;另一种是他还握有解药配方,只要事情不败露,他就可以借此名利双收。”
“还真是令人恶心的计划。”灰原哀冷笑一声。“总而言之,在确认能够保证七海的女儿安全之前,我们还不能轻举妄动。”江户川叹了口气,“现在掌握的这些根本就不能算作证据。今时常年在那里居住,会留下头发也是情理之中。”“车祸呢?有没有什么突破口?”“一直没什么进展,八成是用了黑道那边的人,做事不留痕迹,这么多年了也拿他们没办法。”一提起这个江户川就来气。灰原哀摊摊手:“黑道有高级官员护着,这也是制衡的关键,你又不是不知道。”
又是一阵寂静。
“或许,我们可以从药物入手。”灰原哀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今时的当务之急是找回剩余的潘多拉,而你与这药物干系最大,他肯定会想方设法从你身边找突破口。七海没法做到的话,那就选其他人。”
“你……”江户川惊愕地看向灰原哀,长年累月的默契让他快速理解了她口中的“其他人”是指谁,“突破口”又需要做什么,他脱口而出,“我不同意!”
灰原被他决绝的态度惊到了,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江户川自觉失态,欲盖弥彰地把头扭到一边:“太危险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你几时也变得如此畏手畏脚了?”“是谨慎!”他一本正经地纠正,“你这家伙才是,什么时候对破案也这么上心了?”
“作为名侦探先生的搭档,岂能临阵脱逃?”她假意揶揄着。江户川挠了挠头,想着也不知当年拼命阻止自己去与组织交锋的人是谁,“总之,你不要擅自与他接触。”他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嘀咕了一句“我不放心”。
说罢他立刻后悔了,紧张地瞟了她一眼。好在,她似乎没听见。
“这是?”灰原哀看着他扔到自己手里的奶茶,紫色的液体底部安卧着晶莹的珍珠,米白的酒酿如一尾尾鱼苗般上下逃窜。如果说玫瑰盐奶盖红茶是微风吹拂的花丛,冻柠蜜是热情洋溢的海滩,那么这杯酒酿小葡萄就是密林深处的止水,神秘的面纱下是难掩的清冽。
“胃不舒服还喝什么酒。”江户川理直气壮,“酒酿小葡萄,总比喝酒强吧。”
灰原哀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江户川产生了这样的误解。看她一脸疑惑的样子,江户川更加烦躁了:“我上次给你买的冻柠蜜,你不就是胃不舒服怕刺激没喝吗?你这家伙到底对自己的身体心里没数到什么地步啊。”“……”七海希是这么跟他解释的吗?回想起被那场雨和突如其来的“亲戚”搞得手忙脚乱的上周二,灰原暂时还不太想解释真正的原因。
“刚才演得不错,”她岔开话题,在他肩头轻拍一下,“鱼儿已经上钩了。走吧,做戏也要做足全套,我请你吃烤肉。”
江户川看着灰原哀慢慢走远的背影,脸上的急躁渐渐被失落隐去,喃喃自语地说:“原来你以为我只是在演吗?”
“哦对了,”灰原哀回过头,“也调查一下七海希吧,比如拿她的头发去做个化验什么的。”
“理由呢?”
“女人的直觉。”她挑眉一笑。
江户川皱眉,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必须想个办法,让灰原哀从漩涡里脱身而出,绝不能再让她陷入分毫了。
Chapter 04 红豆布丁奶茶
两天前江户川送过来的红豆布丁奶茶很合灰原哀心意,尤其适合用来代替早饭里的牛奶。她试着往牛奶里加红豆和砂糖,混合加热完最后再放布丁,配着没放果酱而是换了生菜和火腿的吐司,算是别开生面的一餐。味道上比起他买来的还是差了许多,也不知是她手艺的问题还是她的味蕾已经自带滤镜。坐在研究室里,她还盘算着中午要不要去买一杯好好研究一下。
眼看着快下班了,灰原哀却接到了泷田打来的电话,他在电话里说,江户川已经两天没去警视厅上班了。
“两天前他是最后离开的,大家都在忙这个案子,忙得废寝忘食,我们以为他又跑出去调查了,也不是第一次了大家就都没当回事。结果这都两天了还一点消息都没有,连你也不知道,这事儿肯定不对劲!”
“他之前找人调查七海警官,调查结果今天才出来,我也找不到他,要不先给你吧。”
灰原哀心中警铃大作,她打开泷田传过来的邮件,越往下看,她就越觉得有阵阵凉意从脊梁往上直窜。她深呼吸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拨通了泷田的电话。
“七海警官吗?她四天前请了一周的假,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叮咚”一声,白色的消息框在屏幕上方弹出,一个陌生的号码向她发送了一个链接。灰原哀原以为那是什么诈骗短信,她没时间管这些。好像知道她一定会置之不理,白色的消息框又不死心地弹了出来,在密密麻麻的小字中她一眼就看到了“江户川”,灰原哀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链接打开后,一个直播界面跳了出来,画面一片漆黑,只有模糊的一点亮光,勉强看得见画面左边有一个人影坐在椅子上。灰原哀不明所以地等了几十秒钟,七海希灿烂的笑脸露了出来:“灰原小姐?你在看吗?”
“现在应该在看了吧?那我来介绍一下这次实验,课题是诱导使用过Satan*的人自杀所需的时间。听说你把Satan称作潘多拉?也算名副其实吧。实验样本很珍贵所以没法做对照试验,室温17.6摄氏度,食物和水分不能算充足,但维持生命足够了。为了增加诱导的成功率所以光照基本为零,空间也是全封闭且隔音的,我看看啊……空间大小在75立方米左右吧。方式是由我来进行心理诱导,实验步骤还请认真观看这次直播。至于实验样本,你很熟悉啦。这样看不太清楚吧?那我把镜头放得近一点好了。”
画面一阵晃动,再次稳定下来的时候已变作正对着椅子。坐在椅子上垂着头的男人穿着熟悉的西装三件套,颜色还是她定的;蓬松的头发和脑后异常倔强的呆毛也是她第二次年少时仗着身高揉过无数次的;耷拉着的手腕上还带着去年生日时她送的腕表。漆黑一片的画面中,好像只有他周身还勾画着毛茸茸的白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灰原哀的瞳孔骤然收紧,手机险些掉在地上。
“你肯定很想到这里来吧?地址我已经发给你咯,我知道你一定会带我的同事们来,但是他们要是敢进入这栋房子半步,后果,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你也知道。”
七海希脸上的笑容只增不减,像是要生生把年轻的面庞笑出皱纹来。
“我在这里等着你,灰原小姐。不过只是等着我也会很无聊的,所以实验会进行下去。”
说完,她便从画面中离开了。
几十分钟后,灰原哀和警视厅的一众人等聚集在了七海希发来的地址附近。
那是郊外的一栋别墅,四周荒无人烟,只有一辆车停在院落中,根本没法判断里面埋伏了多少人。警方派出了侦察用的小型无人机,围着别墅缓慢地飞了两圈,也只不过发现了四周都装有监控,还没等完全标记好监控的方位,无人机就被击落在地。
“看来他们持有枪械。”泷田皱紧了眉,转眼却看到灰原拉开车门就想下车,吓得他一把拽住了灰原的胳膊,“你就这么去?太危险了!”“我不觉得他们会允许我携带武器。”灰原只是戴上了耳机,好让自己时刻听得见直播里的情况,带上潘多拉就准备前去。“但是如果你没有任何保护自己的屏障,那他们只要杀了你就能拿回药物了,我们会失去和他们谈判的余地啊!”“从一开始就没有啊。”灰原的语气里含了难以察觉的颤抖,她呼出一口气,缓缓道来:“他们同样握有药物,我们手里的一小部分根本无法构成威胁,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大费周章绑架了江户川。原因不过是七海希对自己研制出来的药物那种视若亲子的留恋,以及对‘用江户川来做实验’这件事本身的兴趣罢了。”
七海希,第一次见到那个女人的时候她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对口红成分的熟识,拿带标签的奶茶杯的手法,搅拌时不碰杯壁的细节,无疑表明了她曾多年从事化学方面的工作。口袋本就不多的情况下随身携带卫生巾,却毫无顾忌地喝下冷饮,以及在异性面前显得格外保守的隐瞒,这些都表明她带卫生巾根本不是生理需求,而是为了将药物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警视厅。更重要的是,通过对她头发的化验,证明她至少有四十五岁!江户川的调查惊动了她,才慌不择路想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先下手为强吧。
说了这么多,她也差不多平静下来了:“放心吧,这家伙命大得很,再说我还没跟他算擅自行动的账呢,不好好收拾收拾他我咽不下这口气。”泷田垂下头,堂堂警视厅的一众精英居然要指望灰原只身前往龙潭虎穴。他把自己的配枪抽出来塞到灰原手里:“还是带着吧。”灰原沉默,终是点了点头,把枪别在腰间,用衣摆掩住。
她没有丝毫犹豫地走到别墅门前,按响了门铃。片刻过后,她狐疑地敲了敲门,才发现门根本就没关。
“上午好,美人儿。”今时宗树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笑吟吟地看着她,手里拿着一支席格索尔P229。他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番,“今天穿得不够有料,要不要回去换一身再来?”“你知道我的时间很宝贵。”她毫无惧色地走近几步,“东西我带来了,人呢?”
“别这么着急嘛,你不觉得我们上次分别太草率了吗?”今时毫不在意地把枪扔在一边,站起来随意地把手搭在了灰原肩上,撩了撩她的头发,“要不,你用身体来取悦我,或许我就能让小希放你爱人一命哦。”
一声枪响,子弹击中了今时的左大腿。今时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沙发上,宛如锤头重重敲打着骨髓的剧痛让他一时难以行动,“你胆子不小啊,这么随便地开枪,就不怕小希也给你爱人头上来一枪?”灰原冷哼一声,不准备再跟他废话。方才无人机观察的时候她已经注意到了,房屋四周都有窗户,要营造一个足够漆黑的环境并不容易,再加上七海希报出的室温远比夏季的正常室温要低,如果不是空调的作用,那只能是在地下室了。
她刚想把今时扔在沙发上的席格索尔拿走,但今时突然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抢在她前面拿到了枪。灰原一惊,迅速反应过来,翻身跃到沙发背后蹲下。
“液体防护衣,没想到吧?”今时的语气里满是炫耀,“你似乎并不打算配合我,真是遗憾。那我就告诉小希,不必手下留情咯。”
灰原却笑了出来:“别装腔作势了,她是不会让别人打扰她的实验的,你也一样,其实你根本就没法联系到她吧?”今时一阵沉默,灰原继续说道,“你很喜欢她吧?可惜她不过是利用你而已,你连她的真实身份都毫不知情吧?真是可歌可泣的爱情呢。”
“住口!”今时愤怒地踩上沙发,凭听觉判断出灰原所在的方位,往靠背后面跳过去,还没等他把枪口对准灰原,她却突然从他瞄准位置的一旁窜了出来,手拿一个打火机型的电击枪往他腿上刺去。
他穿着防护衣,她没指望能电晕他,但这也足够了。
今时狼狈地跌在地上,他扣动扳机,子弹击碎了摆在楼梯旁的花瓶,他僵硬地待在原地,不能调整方向了。液体防护衣确实可以为他挡下大多数攻击,但它也有一个缺点。聚乙二醇是一种酒精,一种绝佳的导电体,即使一个小小的电荷,也可以在瞬间传遍整件衣服。就像它受到任何袭击时那样,这件防护衣会迅速起反应。防护衣会在他身上变硬,他自己的衣服已经变成了他的牢笼。
“感谢你的液体防护衣。”灰原缴了他的械,一刻也不敢耽误,往地下室方向去了。
Chapter 05 两生花
江户川从昏迷中幽幽转醒,眼前漆黑一片,等到稍微适应了,他发觉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多年从警的本能让他瞬间清醒了很多。他首先检查了自己,身上没有伤口,但是所有的随身物品都被拿走了,包括他的侦探臂章。周围空空荡荡,除了自己坐着的椅子,只有一袋面包和几瓶矿泉水,以及一把锋利的匕首。
但他同时也发现一件糟糕的事情——他冷静不下来。
多年来在生死边缘疯狂试探惯了,被独自关在幽闭的环境中也不是第一次,可唯独这一次他引以为傲的镇静死了机。黑暗,铺天盖地的黑暗,他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黑暗是如此具象化的事物。是被他推入牢狱的罪人伸出了漆黑的手撕扯着他,是他以一己之力对抗过的浓稠的恶意要吞没他,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冷汗从额头上缓缓滑落,他竟紧张到产生了眩晕感,无力地瘫在椅子上。
全身所有的细胞都在叫嚣着异常,他却没有办法像平常那样站起来展开调查。
“江户川警部,你总算醒啦。”七海希的声音从天花板上传来,他抬头一看,一个很小的音箱悬挂在天花板一角,“你应该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那我就长话短说,总之能请你来参与我的实验实在是万分荣幸。”
果然,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七海希。江户川回想起灰原让他调查七海希,那时他虽然还没能捋清事件的全貌,但已经有所察觉。所以七海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找上他,要他帮忙找到药物去换她所谓的“女儿”时,他才会带着假的药物只身赴约。反正他在最后关头已经把讯号通过臂章发给灰原了,那家伙应该很快就能带着他的同事们赶到了,也不枉自己被困一场。
“我劝你不要抱有任何幻想,认真听我讲话。带你来的一路上我都携带了电波干扰仪,你的信号完全没有传出去哦。那么就让我来介绍一下这次实验……”
江户川的心一下沉入了冰冷的湖底。
在七海希被音箱放大后堪比噪音的聒噪中,他得知自己被注射了Satan,也就是潘多拉,这就是他无法冷静下来的原因。惊醒后发现自己处在完全幽闭的环境中,负面影响毫无阻碍地传达到自己脑中,药物的干扰让他无法调节来势汹汹的负面情绪。就算他知道这不是他的真实反应,他也没有办法抵抗情绪。
“我们来聊聊天吧,”七海希继续说,“如果聊着聊着你突然不想活下去了,那边的匕首可以用来划破颈动脉哦。另外也不要想着装死糊弄过去,红外热像仪会告诉我事实。”
“开什么玩笑。”江户川深呼吸,试图缓解自己的眩晕感。
七海希好像听不见他说话,依旧自顾自地说着:“应该是很多年以前了吧,江户川警部,你还记不记得发生在月影岛上的案件?这么说你可能还想不起来,那我说得详细一点,你还记不记得,在大火中死去的那位犯人?她,不,应该是他,他真正的名字是麻生成实。”
江户川心下一惊,那是二十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七海希怎么会知道……
怎么可能忘得掉?他始终坚守的信念,破解罪恶是为了让罪人接受应有的惩罚,而不是让对方一死了之。如果那样做了,侦探和杀人犯又有什么两样?他破案无数,唯有那一次他没能把人救下。在七海希喋喋不休的讲述中,那时的景象再度复刻在他眼前。宛如地狱业火一般,将整栋房子吞噬殆尽的血色光芒,钢琴声夹杂在风助火威的飒飒声和墙体隆隆的崩塌声中,葬送了仇人的月光也成了自己的送葬曲。麻生成实用琴音奏出的那句“谢谢你,小侦探”,终其一生,也不能将此遗忘啊。
“其实你救不了任何人,就算你找到了真相,可犯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罪恶还是将生命吞噬了,你又改变了什么呢?查案本身就是毫无价值的事,你所做的一切根本没能减少别人的痛苦吧?”
惨烈的回忆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他奋力甩头企图将那些画面甩出脑海,甚至徒劳地捂住耳朵想要将那些话语隔绝。可随之而来的是尖锐的头痛,失去了调节能力的大脑被折磨得一片混沌,他感觉自己要从内而外裂开了。
“你不仅什么都没能改变,还给你身边的人带来了很多危险不是吗?光是你身边的灰原小姐,被当作人质威胁过多少次,你还记得吗?你猜猜,现在她的处境是怎样的呢?”
“你!”江户川强打精神跳了起来,“我警告你,不准动她一分一毫!”
“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吧,被自己曾经呼来喝去的下属关在地下室无从脱身,还跳着脚发泄自己无能的愤怒,真的很可笑,我都忍不住要同情你了,令和时代的福尔摩斯先生。”
“你给我闭嘴!”
“其实这个世界根本就不缺你一个吧?无论什么人,都是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你也一样,是死是活都无所谓吧?相信自己在世界上扮演了某种角色,是不是太荒谬了?还是你觉得这世上的罪恶真的会因为你的存在而有所收敛?”
他缓缓瘫坐回椅子上。
“看看你身边无辜的人吧,那位名为阿笠的老者,你的忘年交,没能安享晚年就死在了让你声名远扬的黑衣组织一战中;你从小寄住的毛利侦探事务所,那个叫毛利兰的姑娘永远失去了她深爱的青梅竹马;再看看始终留在你身边的灰原哀,还有两颗未能取出的子弹和数不胜数的伤痕将陪伴她终生吧?就连堂堂的警视厅,都因为敌人对你的报复险些被炸毁!你以为追求真相的道路上被你置之度外的只有你自己的生命吗?”
“别说了……”
“你死了以后,或许有人会为你感到悲伤,但是时间一点点过去,你又能被多少人记住呢?就像你爱着的灰原哀,一开始她会难过,但渐渐地,她不用再听你使唤徒增烦恼,不再时刻处于危险之中。你不就是为了不把她牵扯进来,才只身一人随我前来吗?”
“你的死不会带来任何损失,那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江户川紧紧握住椅子的把手,木质的边角毫不留情地硌着他的手指,手背青筋暴起,整条手臂都在剧烈地颤抖。摄像机无从透过他低垂的头颅看到他现在的表情,他眼中的白色从未像现在这般占据令人惊骇的主导之地,湛蓝的瞳仁宛如惊涛骇浪中的孤帆,曾比阳光还耀眼的神采荡然无存。他感到自己的肺部被这些糟糕的情绪塞满了,以至于无论他怎样大口大口地吸入空气都无法缓解窒息感,声带在撕扯,可他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绝望与沉默,收紧了锁链要他坠入不可逆转的深渊。
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死了就一了百了——
他握住了那柄匕首。
“对,就是这样,等她终于找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的就会是你的颈动脉喷溅出的血液,那惊心动魄的美想必会让她全身的神经都兴奋起来吧,是崩溃也好,麻木也罢,我会用纸钱原原本本地讲给身在黄泉的你听的。”
灰原在楼梯上狂奔,慌乱中一脚踩空,她却不管不顾地爬起来继续与时间竞速。来到地下室门前,设置了密码的大门将近在咫尺的二人分隔。密码是五位字母,她在脑海中拼命地搜索着七海希的话语中透露的讯息。
刀尖已经在他的脖颈上留下了一道血痕,却在这时被生生止住了,他混乱的眼神渐渐清醒起来,仿佛迷途的人终于寻得了启明星。
他的启明星,顶着无边无际的漆黑夜幕,不遗余力地向他抛洒着微光。银河如练瞬息万变,只她岿然不动,伴他寒来暑往,枯荣明灭。
“为什么不动手?”七海希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功败垂成的愠怒。
江户川苦笑着放下了手中的匕首。
“你刚才说了,灰原会来对吧?”
“我还有很多话想对她说,我还欠着她的奶茶,下周买两生花,我都想好了。”
“我想活着。我想见她。”
拜托了,江户川,等事情结束了,我请你喝两生花,你想喝什么都行,想吃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做,想让我给你查多少资料都没关系,所以拜托了——
活下来。
灰原颤抖着双手,输了三次才成功输入了“Satan”,门闩一声闷响,她推开了门。
江户川保持着她一开始在视频中看到的姿势坐在椅子上,只是原本垂下的头颅高傲地仰起,脖颈弯成一道优美的弧线。门开启后,光亮刚好洒在他脸上,忽略他眼下的乌青,惨白的色泽无端有一种超世脱俗的圣洁感,好像他的灵魂已经脱离这副躯壳,得到了永恒的平静。她看见七海希手里拿着枪站在他对面,看见他嘴角那无比熟悉的胜利的弧度,看见从他凌乱的刘海儿下延伸到脸侧的一条血痕。
方才扭伤的脚踝突然发作,痛到她几乎无法站立。
七海希把手里的枪扔掉,双目无神地看向她。“你赢了。”她说,“他不肯自杀,所以我杀了他。”
“从前使用过Satan的人,在我的心理诱导下,没有一个能撑过两个小时。”
“而他撑了近两天。我为黑道研究药物几十年,做地下医生的同时呕心沥血将Satan制成,尽管人体实验的效果格外显著,上级却从未接纳我的药物,说它的成功率和风险无法预估。当时我认为没有人能抵抗精神上的地狱,但现在我看到了。”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没能实验成功,灰原小姐。”
听着耳边还在播放的他的声音,灰原突然明白了。是的,七海希不会让任何人来打扰她的实验,所以,她现在听到的,其实是两天前发生的事。
而他,在无穷无尽的压抑折磨中,在精神世界的支离破碎中,将灰原哀三个字念了又念,迟迟不肯赴死。
灰原哀重重地阖上了眼睛,又缓缓睁开眼,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右手举起警用配枪,枪口对准了七海希的眉心,就像江户川无数次做过的那样,一字一顿地念出属于他的台词:
“七海希,现在以故意杀人罪、走私毒品罪等多重罪名,将你逮捕。”
“什么嘛,居然都没为我哭一声,白死一回。”“被杀死”的江户川突然睁开了眼睛,偏过头来给了错愕的她一个胜利的wink。
“为什么?!我明明开枪了!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七海希疯了似的向江户川扑过去,被灰原哀眼疾手快地按倒在地。“这个啊,把手腕划破就能拿到血来伪造了。”江户川抹了抹脸上的血,“我等了整整两天,终于等到你失去了耐心。还要感谢你把环境布置得如此黑暗,连命中后血液有没有喷溅而出都无法识别。对了,你配枪里的子弹在来之前就被我换成空包弹了,身为黑道成员,却连这个都没有发现吗?”
七海希停止了挣扎,绝望地闭上眼睛。“我还真是输得彻底。”她苦笑几声,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神情重新变得张狂起来,“即便如此,Satan的效用也足以结束你的职业生涯,你就准备好做一个无法调节情绪的废人吧。”
“这你就不必操心了。”他艰难地起身,把七海希拷起来,“My Michael will defeat your Satan.*”
他看向灰原哀,她却一把扯住了他的衣领,逼着他撞进她眸底剧烈震荡的冰蓝。两人之间的距离缩到最短,他感觉得到她温热又急促得失常的鼻息,看得到她脸上一塌糊涂的汗渍,也看得到那双眼眶染上了血一般的红。过于强烈的悲喜交加扑面而来,将他整个吞没。而她只是任由唇瓣颤抖,半晌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语:“这次没法再把我推开了吧?”
他在极度疲惫中露出了微笑:“我保证。”
————————END————————
*:参考村上春树:“俨然这一类型的标本,如同在淡蓝色的溶液里浸泡了一整天之后刚刚捞出来似的。他的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印有受挫、败阵和狼狈的阴翳,使人恨不得把他装进玻璃箱放到学校的物理实验室去。”
*:通常接受骨髓移植后的人,血液造血干细胞被捐者的替代,新的血细胞携带的是捐者的DNA,经过一定的时间后身上的血液会被测出有捐者的DNA,但毛发的DNA不会改变。不过会不会完全取代我就不知道啦,大家感兴趣的可以去查一查。
*:Satan,撒旦,《圣经》中记载的反叛上帝耶和华的堕天使,曾经是上帝座前的天使,后来因骄傲自大妄图与上帝同等,率领三分之一的天使背叛上帝,后被赶出天国。
*:My Michael will defeat your Satan. 意为“我的米迦勒会击败你的撒旦”,米迦勒是击败撒旦的天使,司掌守护、正义、审判。
另:红豆布丁奶茶部分的打斗参考詹姆斯·罗林斯《梵蒂冈圣骨案》,两生花部分参考《异度侵入ID:INVADED》第三集。
祝大家柯哀日快乐!
以及我真的好想喝奶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全职高手】给所有知道他名字的人
34.
在“CRNB”里上班是不管饭的,一般员工都要自己去外面吃或者自备午饭。
但我们昔日国家队队员哪是什么一般员工啊,肯定是要叶修请客的。
当初所有人刚来的时候,都以为第一天叶修会豪气的带自己……不说去酒店,去一家像模像样的餐馆总不过分吧?
但叶修哪是什么一般人啊,拉着人过了几条马路愣是把人带到了沙县小吃店门口。
当初张佳乐来B市报道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终于能坑叶修一笔了,结果被叶修带到了沙县小吃店门前。
“我想吃B市烤鸭。”
叶修义正言辞:“不行,我没钱。”
“那吃沙县小吃我要点蒸饺。”
“不行,”叶修神色不变,“太贵了,拌面扁肉选一个。”...
34.
在“CRNB”里上班是不管饭的,一般员工都要自己去外面吃或者自备午饭。
但我们昔日国家队队员哪是什么一般员工啊,肯定是要叶修请客的。
当初所有人刚来的时候,都以为第一天叶修会豪气的带自己……不说去酒店,去一家像模像样的餐馆总不过分吧?
但叶修哪是什么一般人啊,拉着人过了几条马路愣是把人带到了沙县小吃店门口。
当初张佳乐来B市报道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终于能坑叶修一笔了,结果被叶修带到了沙县小吃店门前。
“我想吃B市烤鸭。”
叶修义正言辞:“不行,我没钱。”
“那吃沙县小吃我要点蒸饺。”
“不行,”叶修神色不变,“太贵了,拌面扁肉选一个。”
”六块!!就六块!!这还贵!!老叶你好抠门啊!!!!“
晚上,张佳乐化身张·安徒生·佳·阴阳怪气·乐开始在微博上讲起了自己的辛酸往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帅气的张姓男子,他怀着赤忱的梦想来到B市。
那天B市的雪下得很大,帅气的张姓男子的手几乎都冻僵了。
那时候他恨不得抓着臭傻逼大喊:“卖臭傻逼啊,卖臭傻逼啊!”可是想想就知道没有一个人会理他。
帅气的张姓男子他走着走着,在一栋装修精美的沙县小吃面前停了下来,室内的情景吸引住了他。
哟,看起来多么美味的蒸饺哦!
他可怜的对身旁的臭傻逼说:“蒸饺,请给我点一份蒸饺吧!”可是身旁的臭傻逼冷酷无情的拒绝了他。
帅气的张姓男子觉得委屈极了,于是乎便对身旁的臭傻逼说:
——“操!”
此条微博一出迅速引起了大家广泛的关注,帅气的张姓男子自然不必说是谁了,问题是这个臭傻逼……?
叶修大半夜被苏沐橙叫去看微博。
叶修V:?
张佳乐V 回复@叶修V:问号什么!骂的就是你!!
当天晚上#卖臭傻逼的帅气张姓男子#这一话题热度飙升,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一举拿下微博话题榜榜首。
从此之后张佳乐又有了新的称号“当代童话内涵大师”。
35.
也是这次事件过后,粉丝们才意识到原来我们的叶修大大已经抠哦不是,是穷到只能吃沙县小吃了,于是乎赶忙无偿捐赠。
说到钱,冯宪君坦言自己混迹荣耀圈内多年,叶修是他见过要钱要的最直接的。
人家别的什么战队,都是偶尔出出什么海报啦,拍拍写真什么的,然后微博上暗戳戳的呼吁大家支持自己喜欢的电竞选手。
叶修不一样,叶修从来不屑于搞这些弯弯绕绕的。
CRNB的运营缺钱了,叶修直接淘宝链接甩到万年不更新的微博上。
叶修V:我没钱了,你们快买周边,店铺名字沐橙取了好长一串我给忘了,你们应该都记得,自己淘宝搜一下吧
粉丝:???
粉丝们真的是又好气又好笑,自己男神半年不更博一更博就催自己交钱。
尤其是在孙翔退役,也就是全体国家队成员退役之后,叶修的行为变本加厉,每次直播都是:“你们的老公和老婆都在我手上,想好要怎么做了吗?”
粉丝:???
叶神你能不能改一改你的说话风格!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的老公们和老婆们被绑架了好吗!
36.
因为CRNB管理的范围涉及到所有有荣耀赛事的各国,所以叶修作为CRNB的领头人,一旦忙起来就要各个国家到处飞,有时候苏沐橙甚至几个月都见不到叶修一次。
国家队的那些个人跟一般的员工不一样,他们是住在楼里的,所以每次苏沐橙见到叶修不是在深夜就是在凌晨。
运气好的话,苏沐橙和楚云秀大概率会在晚上撞见风尘仆仆刚回来的叶修。
因为两位女神要追国外电视剧更新,自从退役了之后更是肆无忌惮的熬起了夜。
“回来啦?”
“哟,看剧呢?”
苏沐橙抱着抱枕打了一个哈欠:“是呀,你不回房间睡觉吗?”
“一会儿就去。”
苏沐橙看着叶修走进电梯,不一会儿电梯又停在了九楼。
苏沐橙叹了一口气,看来这次美国那边的事情并不好办,怕不是叶修又碰上了什么麻烦,但是人各司其职,自己能做的事情也只能是先帮叶修分担好国内的任务。
没过几天,叶修又因为工作原因飞到英国去了。
但是在叶修不在的这段期间,苏沐橙却招呼着工人上了九楼。
等叶修再次回来的时候,叶修发现九楼多了几台按摩椅。
叶修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沐橙那丫头的手笔。
紧接着叶修便听到了几声轻微的响动。
抬头一看,叶修才发现九楼的天花板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小块变成透明的玻璃了。
而这时透明的玻璃里却映照出了几个用白色粉笔写在小黑板上的字。
“叶修大大辛苦啦”
叶修认得,那字迹是苏沐橙的。
叶修笑着上到十楼。
十楼是健身房,是当时韩文清提出来的弄的。
韩文清素来喜欢健身,后来叶修一琢磨这样也不错,就按照韩文清的意思在十楼搞了一个健身房。
要是被韩文清知道健身房地板上愣是被苏沐橙弄出来一块透明的地方,指不定要被韩文清骂一顿“胡闹“呢。
十楼的健身房灯火通明,当叶修走进房间的时候当即愣住了。
他原本以为只有苏沐橙在,没想到国家队的全体成员连着韩文清吴雪峰他们都在。
苏沐橙见到叶修兴致冲冲的给叶修介绍了自己的创意。
她特地把十楼地板的一小块挖成空心,再把那一小块对应的九楼天花板换成玻璃,而十楼的地板表面看过去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只要通过开关把机关打开,就能看到里面放着的粉笔和小黑板。
以后大家有什么想写的就写在小黑板上,或者是一句激励的话,或者是一句感谢的话,再或者又是什么不正经的吐槽。通过这样的方式,如果有人坐在九楼的按摩椅上,一抬头说不定就能看到。
叶修被苏沐橙说得愣在了原地,说内心没有触动都是假的。
“好了,那让我们来简单的聊聊吧。”
叶修诧异的看向这个时间本该准备睡觉的张新杰。
“聊什么?”
喻文州接过张新杰的话:“确实,我认为英美两国的事情还是尽快解决比较好。”
“放心吧,大家都把手头的工作做完了。”肖时钦把手搭到叶修的肩膀上,半拉着叶修朝王杰希喻文州他们所在的方向走去。
韩文清和张新杰几个人帮叶修出谋划策,而他们遇到了什么不能确定的点,开嗓问一声李轩方锐吴雪峰他们就能积极地查资料给出答案。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苏沐橙心满意足的笑了。
而这时张佳乐给苏沐橙递来了一杯明显是刚泡好的茶。
“辛苦啦。”
=
又到了感谢金主爸爸的时间!(如果有漏名字或者次数错误都可以过来跟我说!
感谢 @醉卧君怀 的一次打赏!
感谢@孤城 的二次打赏!!
感谢 @凊米 的六次打赏!!!!!!
感谢 @云and洋 的八次打赏!!!!!!!!
感谢@修 的第十二次打赏!!!!!!!!!!
感谢@子陌 的二十次打赏!!!!!!!!!!
感谢每一位红心蓝手评论和收藏的人!承蒙大家厚爱~
PS:有宝贝私信问我为什么不回问答,我不是不回!是我并不是很经常上lof,一般是更新之后看一眼,所以如果大家有什么比较想急切想知道的问题,可以在看到我更新之后问我,我一般都会尽快回复~
良风之日
经常会被问到最欣赏什么类型的人,我总会想到意气风发少年郎。
19岁的工藤新一身上透露着难以掩盖的耀眼光芒。
他的眼角眉梢都是属于少年人的朝气阳光生机勃勃,可在目光扫过转身回头的不经意中,却泄露出了几丝淡然与从容。这些从容来自他见过的社会的最黑暗,可是那些生机又透出这个少年心中至纯的善。
他仿佛是矛盾的,却又显得那么融洽。
他像是良风之日,温和又肆意。
而站在他身边的宫野志保,就仿佛是日落后那无声蔓延的月色。
她清冷,皎洁,连带着那回眸不经意的一撇也透着一丝夜晚的寒凉。可她却仍是那无处不在的温柔月光,照亮了黑夜旅途那么漫长。
他们是独立的...
经常会被问到最欣赏什么类型的人,我总会想到意气风发少年郎。
19岁的工藤新一身上透露着难以掩盖的耀眼光芒。
他的眼角眉梢都是属于少年人的朝气阳光生机勃勃,可在目光扫过转身回头的不经意中,却泄露出了几丝淡然与从容。这些从容来自他见过的社会的最黑暗,可是那些生机又透出这个少年心中至纯的善。
他仿佛是矛盾的,却又显得那么融洽。
他像是良风之日,温和又肆意。
而站在他身边的宫野志保,就仿佛是日落后那无声蔓延的月色。
她清冷,皎洁,连带着那回眸不经意的一撇也透着一丝夜晚的寒凉。可她却仍是那无处不在的温柔月光,照亮了黑夜旅途那么漫长。
他们是独立的绚丽的个体,却穿着相配的衣服,做出默契举措说着暗含玄机的话。
他们站在一起,便在日出暮和之时碰撞出绚烂的朝虹晚霞
。
【全职高手】给所有知道他名字的人
*一些设定接《STORY》
21.
自叶修创办“CRNB”这个机构开始,每年都有昔日国家队的成员陆陆续续退下来,并且加入进这个机构。
第一届世界邀请赛的成员再加上韩文清、魏琛、吴雪峰和方士谦,一共十八个人的办公区,叶修在当初装修设计的时候都安排在了同一层。
张佳乐永远都把黄少天送给自己的百花缭乱和落花狼藉的手办摆在位置最显眼的地方。
当几百年不看微博的叶修问起来“诶,乐爷,这哪来的手办啊?挺漂亮啊!”的时候,就会看到张佳乐和黄少天两个人一块站起来嘚瑟。
尤其是黄少天,还特地给叶修介绍“你看这个做工”“看这个手办动作的设计”,比张佳乐本人还兴奋。
叶修显...
*一些设定接《STORY》
21.
自叶修创办“CRNB”这个机构开始,每年都有昔日国家队的成员陆陆续续退下来,并且加入进这个机构。
第一届世界邀请赛的成员再加上韩文清、魏琛、吴雪峰和方士谦,一共十八个人的办公区,叶修在当初装修设计的时候都安排在了同一层。
张佳乐永远都把黄少天送给自己的百花缭乱和落花狼藉的手办摆在位置最显眼的地方。
当几百年不看微博的叶修问起来“诶,乐爷,这哪来的手办啊?挺漂亮啊!”的时候,就会看到张佳乐和黄少天两个人一块站起来嘚瑟。
尤其是黄少天,还特地给叶修介绍“你看这个做工”“看这个手办动作的设计”,比张佳乐本人还兴奋。
叶修显然不能理解黄少天突如其来的情绪高涨。
叶修看了一眼黄少天摆在桌面上不同款式的索克萨尔和夜雨声烦的手办,纳闷道:“不是,我问的是人家的手办,你激动什么?“
黄少天笑得一脸神秘。
还有苏沐橙和楚云秀,没了从前地域的阻隔,两个人一办完手头上的事或者一到休息时间,就坐在一起开始看剧。
曾经有一次苏沐橙和楚云秀看剧哭的梨花带雨的,可把恰巧从正对面路过的方锐吓了个半死。
“怎么了?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哭了?”方锐站苏沐橙面前加了半天都没反应,人家女孩眼泪还一个劲的流。
该、该不会是网恋被欺骗感情失恋了吧!?
方锐脑中瞬间脑补惊天大戏。
直到苏沐橙摘下被头发挡住的无线蓝牙耳机一脸懵逼的看向方锐,方锐才反应过来,原来被欺骗感情的人是自己……
22.
孙翔是所有人当中最迟来机构报道的,但好在周泽楷提前帮他占了一个采光不错的位置。
不过这个举动曾经引起过唐昊的不满。
唐昊刚来机构连行李都没放下,拉着周泽楷就要来一场PK,说是输赢定位置一局定胜负,整个人气势汹汹。
结果就被周泽楷打趴下了。
目睹了一切的叶修拉着方锐两个人开始哈哈大笑。
不明真相路过的魏琛皱起了眉头:“你俩笑个屁啊!是不是欺负人家昊昊了!”
叶修和方锐听着魏琛对唐昊的称呼先是愣了一下。
然后笑得更欢了。
也正是因为孙翔的位置采光好,所以当孙翔来报道的时候,办公位置上已经摆满了绿植。
孙翔听张佳乐说他们还曾经在自己没来的时候,进行过绿植比赛,看看谁家的植物长得又好又快。
“那结果呢?”
“叶修赢了。”
叶修养的狗尾巴草,在阳光的照射下野蛮生长,最终成功夺得了第一届“中国真NB之就你草最绿“大赛的第一名。
苏沐橙还特地用3D打印机帮叶修打印了一个奖杯,现在奖杯保存在九楼的专区展柜里,就摆在世界冠军奖杯的旁边,两者一对比起来,那个用3D打印机印出来的奖杯显得滑稽的不行。
23.
CRNB这个机构自成立到现在分为两个阶段。
一个是张新杰来之前,一个是张新杰来之后。
张新杰来之前,张佳乐黄少天一干人high到爆炸。
午休嚼着零食玩惊险刺激的斗地主,晚上嚼着零食玩惊险刺激的飞行棋。
王杰希懒得管,想做甩手掌柜把事情甩给了喻文州,喻文州笑着说大家有一天自己会醒悟的,便也不再多管什么。
于是乎张新杰来报道那天,张佳乐方锐若干人受喻文州的邀约,站上体重秤一称,一个个叫得跟被车碾了的猴子似的。
“啊啊啊胖了胖了胖了!我的天呐!“张佳乐看了一眼隔壁周泽楷的体重数字,二话不说大声控诉,”周泽楷你这个叛徒!”
“啊啊啊啊啊啊魏老大都怪你!昨晚干嘛带我吃火锅!”
“我擦,你昨晚抢食儿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有觉悟呢!”
张新杰见状眼睛一推大手一挥,承担起了健康顾问的职位,让张佳乐等人梦回苏黎世世邀赛。
当孙翔来报道的时候,张佳乐曾经一脸痛苦的搭着人家的肩膀追忆曾经。
“曾经有一份不用早上五点半起床跑步的机会放在我面前,我却没有好好珍惜,等到失去之后我才追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余此……”
作为前辈的魏琛也没被张新杰放过,而后一脸严肃的来到张新杰面前。
“新杰啊,有考虑休息一年然后回去吗?”
张新杰:?
“霸图如果不收你也没关系。”魏琛语重心长,“一切不过是从头再来罢了。”
张新杰:?
黄少天声音也不压一下的凑到喻文州身边:“魏老大好不要脸啊……”
“嘿,你这臭小子!”
魏琛不服气的朝着黄少天大吼:“一个个都跟着叶修混了,还谈要脸?丢人不丢人!”
一只脚刚踏进办公区的叶修:?
24.
在机构里面在前职业选手之间一直有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叫做“遇事不顺上九楼”。
很长一段时间,其他员工们都以为“九楼”是“酒楼”,毕竟很多时候很多人,遇事不顺也的确喜欢借酒消愁,但这个词一旦放到那群前职业选手们的身上便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别扭。
事实也确实不是其他员工所想的那样,“上酒楼”指的其实是去这栋大楼的第九层。
在第九层的尽头有一个非常大的房间,四面墙壁三面都是展柜,展柜里面放着的是所有职业选手带过来的奖杯、奖牌和奖状。
叶修一度不敢相信这么具有浪漫情怀的点子居然是魏琛想出来的,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叶修其实是真的爱惨了这里。
跟其他人的“遇事不顺”不同,叶修几乎是一闲下来就会来九楼看看。
擦擦奖杯,看看合照。
哪怕合照里面没有自己。
他无法割舍不是曾经的鲜花和掌声,而是一个资格,一个站在偌大荣耀职业赛场上的资格。
大部分人提到“CRNB”这个机构,总会调笑它“中国真NB”的别称。
但实际上,这四个缩写分别对应的单词是:crowd人群、refulgent辉煌的、nameless无名的、bright光
昔日辉煌的人们如今做了无名的光。
有时候你都说不清,这到底是最后的归宿,还是无奈的妥协。
叶修也总是目光柔和的看向自己面前已然成为过去的峥嵘岁月,思绪大概常常飘到很远。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
感谢金主爸爸们的打赏~(名字艾特不出来的就直接打了,如果有记错次数记漏名字的,都可以过来跟我说~
感谢 @elpx @gommy @GENMGREAT @九妄 的一次打赏!
感谢 @喵 的二次打赏!!
感谢@将对作业至死不渝 的三次打赏!!!
感谢 @云and洋 的五次打赏!!!!!
感谢 @棂橙 @修 的八次打赏!!!!!!!!
感谢 @谈蓚 的十三次打赏!!!!!!!!!!
感谢@子陌 的十六次打赏!!!!!!!!!!
感谢每一位红心蓝手评论和收藏的人~谢谢大家!
「柯哀」伴郎伴娘有没有在恋爱
[图片]
* 我现在要去赶场四点半的电影,但是为了避免我看完把这篇文丢进回收站销毁,我还是现在发吧。
* 磕什么柯哀,不存在的,我磕的都是我心中相爱的人罢了。
* 文也是赶场文,全文OOC,江户川柯南其实是醋王。写到最后不知所云,一言不合可能删帖。
* 按例祝大家与爱的人终成眷属。
十七岁 《伴郎伴娘有没有在恋爱》
「1」
泽野诚义靠在侦探社的门框上咬紧了后牙槽。
按理说球场失意,貌才兼备的他应该去情场找一下快乐,若是能得到暗恋许久的...
* 我现在要去赶场四点半的电影,但是为了避免我看完把这篇文丢进回收站销毁,我还是现在发吧。
* 磕什么柯哀,不存在的,我磕的都是我心中相爱的人罢了。
* 文也是赶场文,全文OOC,江户川柯南其实是醋王。写到最后不知所云,一言不合可能删帖。
* 按例祝大家与爱的人终成眷属。
十七岁 《伴郎伴娘有没有在恋爱》
「1」
泽野诚义靠在侦探社的门框上咬紧了后牙槽。
按理说球场失意,貌才兼备的他应该去情场找一下快乐,若是能得到暗恋许久的女士的青睐那真是再好不过。虽说他悄悄准备了玫瑰作为献礼,但此刻他仍挣扎于莫名的自卑与怯懦,踌躇在这小小侦探社的门框线外。
「江户川。喂,江户川!」
他连叫了许多声,直到叫得失去了耐心,抬手在门框上狂敲三声,靠着窗的少年才将目光从书中抽回,施舍了他一个慵懒的侧眼。
午后阳光正好,夏末的米花余温不减,直教他们这些热爱奔跑的少年扔了帝丹过时的蓝色西装。少年平凡的黑框眼镜随意挂在衬衫领口,罕见地曝光了那一点都不平凡的俊逸眉眼。蓬松的阳光柔化了他过于沉稳的眸色,可来自秋的冷意还是教泽野诚义心下一紧。
「干什么?」江户川问他。
泽野诚义顿时一阵不爽,明明大家都在各自的领域年少有为,凭什么他江户川能毫无违和地摆出一副前辈的姿态,不但将大部分同龄人隔绝在圈外,还给人一种望尘莫及的挫败感。
是了,望尘莫及。
「我……」
张口结舌,他在心里啧了一声,
「我要去追B班的灰原。」
对面的人没有他意想之中的反应,刻薄地出言不逊也好,冲过来跟他打一架也好,通通都没有。
他只是看着他,摆出一副淡然的姿态,说:
「哦,你去吧。」
午休的结束铃适时响起,关东的名侦探将书撂在社团的桌上,插着兜向班级走去。社团的门框很窄,离开前他并没有侧身,不轻不重地撞开了泽野诚义的肩膀。
泽野诚义心中的烦闷瞬间达到了极点,他回过身,对那个背影低喝道:
「喂江户川,你和灰原哀到底有没有在交往?」
江户川柯南停下来回头看他,目光所及处没有了阳光,干巴巴得叫人想咽一口唾沫。
那人突然勾起了嘴角,
「我也想知道,那就你去问叭。」
「2」
毛利兰将过腰的长发盘成发髻,这样方便她打理这凌乱的侦探事务所。
「爸,以后你也学着照顾自己啊,我不可能每次都有空来帮你收拾空瓶。」
她略带埋怨地拾掇着事务所桌上的文件,抽空转头问抱着纸箱的少年,
「柯南搬家的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
江户川柯南抬了抬手中的箱子道:
「呐,就剩这箱杂物了,基本都是一些书,搬完了就没有了。」
毛利小五郎横在办公桌椅之间,摇着空荡荡的啤酒瓶:
「不光兰要搬出去,小鬼居然也想出去独立门户了……留我一个空巢老人,一醉饮千愁啊噫呜呜呜呜呜……」
「大叔,你有这个闲工夫在这里喝出啤酒肚,还不如和我一起健健身。婚礼的时候岳父比新郎丑太多,兰姐还要不要面子?」
江户川柯南将纸箱在门口放下,抬手比了比线条分明的肱二头肌,很随意地打趣着颓废的毛利小五郎。
毛利小五郎立马就蹦了起来,一脚踹翻了身边的空瓶,怒气冲冲地道:
「我就是长出像目暮那样的啤酒肚,也比那医生帅上十倍百倍!可恶,老子年轻的时候也是人见人夸帅的名侦探啊!」
「嘛……爸爸你就不要吹了,起开!」
毛利兰握着扫把轻轻打了一下毛利小五郎的小腿边,示意他让开,
「再胖下去,礼服就不合身了……柯南的伴郎服款式确定了吗?」
「嗯,兰姐你放心,当天我会注意不抢新郎风头的。」
十七岁的年轻侦探向二十七岁的毛利兰扬了个略显顽皮的笑,语气却慢慢放缓,欣慰道,
「兰姐负责做最美的新娘就好。」
「谢谢,我会的。」
毛利兰莞尔一笑,接而突然想到了什么,啊了一声。
她匆匆跑向楼上,再下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个纯白的礼盒,上面印着铃木财阀旗下某品牌的Logo。
「之前和园子去试婚纱,顺带就将伴娘的礼服确认下来了。不知尺码合不合身,柯南你回去的时候帮我捎给小哀,若是不合我们拿去改改。」
江户川柯南接下那分量颇重的礼服,嘴唇抿起一抹略显复杂的弧度。
「怎么,吵架了?」
毛利兰敏锐地捕捉到了这抹情绪,呵呵地问。
「啊……没有。」
江户川柯南笑了笑,
「我只是没有料到,你这么坚持想让她做伴娘……那家伙,一直也没有回个准信,我还以为最终会换成步美呢。」
毛利兰摇了摇头笑道:
「步美其实也很想做伴娘呢,不过伴娘人选很早就定下了。」
她眼里是读不清的坚持,
「我希望,那里面有小哀。」
「3」
「我没有资格做她的伴娘。」
她重重抽了一口息,
「我打乱了她该有的人生,你知道的。」
随后灰原哀将手臂横在眼前,对他下逐客令,
「你走吧,你不要看我。」
一个月前他们的争执,仍历历在目。
江户川柯南提着书包等在校门外,静静望着那个纤细的身影。
与灰原哀交谈的是那天打扰他看书的泽野诚义,他在生物医学领域听说过这颗冉冉新星,这星也是个熟人的熟人。那个男的比灰原哀高出小半个头,若是光看外表,他们站在一起也算是般配。
但是这样不行,江户川柯南想,这个人依旧没能进入她的自我防卫圈,他们隔得太远了,他放心不下。
「Pass.」
他没头没尾地说。
灰原哀先行结束了话题,朝泽野诚义点了点头,也没有什么留步的意思,仿佛他们刚才的谈话只是普通的学术探讨,深浅点到为止。
泽野诚义抬眼看了一眼江户川柯南,眼中是无声的倔强。
而灰原哀路过他身边的时候,二人并未有什么言语或眼神上的交流,江户川柯南只是很自然地等她走近,转身,起步,走在她身侧。
他还陪她去了一趟超市,买了今天晚饭需要的食材。
食材很自然得提在他手里。
可一路无话。
米花二丁目21与22番地,十年来如一日,这两栋房子前段时间同时修缮了一番,21号的门牌变成了「江户川」,22号刷了一层崭新的白漆。
今天他却她拉进了21的铁门。
「等我一下,有东西给你。」
江户川柯南进门,提出了那只纯白色的礼盒,递到她面前,
「兰姐给你的礼服,伴娘的。」
灰原哀并没有伸手去接,她眼中浮现出一丝嘲弄,缓缓开口道:
「你现在一口一个‘兰姐’,叫得很顺溜?」
江户川柯南蹙了蹙眉,听到她继续说,
「你确定要去给毛利兰当伴郎?」
他回答:
「是啊,伴郎服都选好了。」
她轻笑:
「江户川柯南为什么不跨过时间的洪流和毛利兰相爱呢?」
他也笑:
「那灰原哀是要跨过时间的洪流,和泽野诚义坠入爱河?」
「若真如此,又干您何事?」
「哦,我乐意举双手双脚反对,你管我?」
虽然你一言我一语,瞧着两个人都很淡定,可四周的气温明显骤降了些许,话里针尖麦芒直直往对方心口要害扎。
灰原哀被他上一句话堵着了,下意识张了张口,一口冷风猝然灌进她脆弱的气管,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江户川柯南如沉水般的面庞终于破裂出一丝慌乱,旋即他颓然败下阵来。少年上前一步虚环住少女的身形,轻轻抚着她的背,叹道:
「好了好了,当我求你吧。我不想牵步美的手走红毯,你知道的。」
灰原哀还是没止住咳嗽,她的身体过于脆弱,偏偏在这时,真是令人气恼。
她一把推开江户川柯南,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转身取下先前挂在铁门上的食材,利落地拐进了22号,咣的一声合上了大门。
门内隐隐传来阿笠博士的发问,他在问灰原哀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还以为她不做饭了云云。江户川柯南悻悻地揉了揉鼻子,捡起扔在手边的袋子,也跟着拐了进去。
他翻了翻口袋,发现没带钥匙……
敲门。
无人应答。
敲敲敲。
Knock Knock Knock……
「您好,您的高糖高脂肪麦当劳宅急送——」
屋内一阵兵荒马乱,老人应声扑出来抢救。
「博士,你还真订了啊?」
无视阿笠博士瞬间变绿的脸,他悠哉地迈进门,将门口纸箱里的订餐传单抛在桌上。
她走到桌前,看了看博士,看了看传单,看了看他,眼神很不友好。
江户川柯南说:
「我拎了一路的菜,我得要吃一口。」
「4」
灰原哀站在教堂外,一字领的樱粉色伴娘裙配一双同色的细高跟,光洁的天鹅颈上坠一条Tiffany的Double Loving Heart,不善言笑的她此时表情有几分僵硬。
混血少女湖蓝色的眼下晕着桃花般娇嗔的妆色,整个人宛如这秋季一抹惊艳的晨光,看上去是那样的明艳动人,可触手不能及,也没有阳光本该有的温暖舒适。不论哪位宾客到来都要与这位令人惊艳的少女攀谈几句,但在听到她是阿笠博士17岁的养女时,他们不外乎会有些许的吃惊和疑惑。
灰原哀抬眼望了望身边的女生们,伴娘一行皆是毛利兰的闺中密友,而她是那个唯一的例外。没有人知道她对与毛利兰到底有什么意义,也有没有多少人明白,明明差了十岁,她为什么还会被选来做伴娘。
夏末秋至,气温也呈了个直线下降,原本定下的礼服中伴娘服格外吸睛——也格外冷。
灰原哀搓了搓裸露的胳膊,拍了拍僵硬的脸。
立刻,一件带着体温的西装外套披到了她肩上。
「冷了吧?」
江户川柯南一直站在她身边。
这次的伴郎服也是各有千秋,披在她肩头得樱粉色的西装穿在少年身上并不显得女气,反而给人特别舒服的感觉。他内衬的不是衬衫,而是一件纯白的高领薄毛衣,黑框眼镜早就被服装师扔了,但为了减少一些奇怪的视线,他自作主张地找了一副金边的半框眼镜带上,那温柔的少年形象瞬间斯文败类了起来。
大概十年后的江户川就是这样一个人,冷静理智,却不再锋芒毕露,反而将曾经的正义与勇敢悉数转化成了拥抱世界的温柔,浑身都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距离美。
任何人都不能抵抗由他散发出来的吸引力,他们不自主地想去触碰那无法被深掘的领域,时间久了却又会无措地发现,他们根本摸不到门框。
而灰原哀站在门内,屋里就他们两个人,她背贴着门,平静地注视着房屋中心的他。
「你拿回去穿好,一点规矩都没有。」
见他成为樱丛中唯一的白,她皱眉训道。
「披着!」
他也跟着她皱眉,这些年在身体问题上他从来不会退让。
「喂小鬼头,今天你多学着点,以后就知道怎么布置婚礼了。」
一旁的铃木园子见他们拌嘴,立马拿二人开涮。
「铃木姐姐,你这话就不对了。」
男性的声音突然插入,
「江户川君和灰原同学又没在恋爱,这么说恐怕不好。」
铃木园子有些不满地回头:
「啊,我当是谁,原来是新出家的小表弟,叫什么……泽野?」
「泽野诚义,」少年一边接道,一边将自己的西装解下来,轻轻递给灰原哀,
「不介意的话?」
「介意的。」
江户川柯南在旁边应道。
泽野诚义转头瞪了一眼江户川柯南,举着的手却没有放下的意思。
「这家伙不擅长拒绝人,所以我就替她说了,介意的。」
灰原哀还没有什么表示,江户川就又打着哈欠推回了泽野诚义的手,微笑的蓝眸却闪过一抹警告的讯息,莫名令泽野诚义顿感危险。
这种危险的感觉,恍若踏入了沉狮的领土,而半寐的狮子已经开始敏锐地摆动双耳了。
「这是你问出的答案?」
江户川柯南问他。
「什么?」
他不解,语气有些卡壳。
他看见灰原哀隐蔽地拉了江户川柯南一下。
那种被锁定的感觉消失了。
他滴下一滴冷汗。
「5」
「真是抱歉,我家弟弟保护欲太强了。」
泽野诚义未来的表嫂是个温柔的人,她听闻了刚才在外场的小尴尬,所以在他进内场之后就立马赶来向他道歉了,语气软软的令人生不起气,泽野君却也不会忽视她眼中的宠溺。
「江户川君是兰姐姐的……?」他不解,这两个人并不是一个姓。
毛利兰笑道:
「不是亲弟弟,却是亲人。」
「那他和灰原同学,是在交往吗?」
泽野诚义并没有隐藏自己内心的疑虑与敌意。
那天他在楼下叫住灰原哀,也委婉问过这个问题。
回答他的是少女的沉默,她轻轻摇了摇头,但是非常简短地对他说,谢谢,对不起。
在侦探社里,江户川柯南也没有正面回答他,他要他自己去问灰原哀。可显然的,当他在江户川柯南面前说出灰原哀给的答案后,那个温和的少年周身的气场就变了。失落、烦躁、挫败,这些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负面情绪,有一瞬间在那假笑的眸底翻腾起来……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毛利兰歪头看了看站在内场门口的二人,缓缓绽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
「大概,不能简单用交往来定义吧。」
说罢,明媚的新娘就径直向远处跑去,留下泽野诚义一个人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6」
「稀奇呢,你居然耍起脾气来了?」
宾客悉至,典礼即将拉开序幕,信步走在教堂五彩琉璃的穹顶下,灰原哀毫无预兆地提起了不久前发生的小插曲。
江户川柯南眼镜上垂下的金饰晃动得厉害,大概如他此刻反常的内心。这些年这样的反差很少在他身上出现了,让她觉得有点意外。
见他不情愿搭理她,她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
「欸。」
他用鼻音回答她,
「嗯。」
「问你话呢。」
「你知道的。」
「啊啦,我不知道呢。」
「那就不知道吧。」
灰原哀的面上终于浮出一丝无奈的笑意,她小跑两步赶上他,伸出食指点着他的后背。
「小孩子不是我的恋爱对象。」
江户川柯南一把拉住了她捣乱的手:
「是,所以我早就替你Pass了。」
他紧接着问,
「之前司仪讲的流程记住了没?」
「唔,没有。」
她感觉牵着她的那只手紧了紧,又无可奈何地放松,炽热的手心捂得她微微出汗。
他又问:
「那要不要去吃点东西,现在还来得及。」
她暗自吐了口气:
「哦,我要吃那盘核桃布朗尼。」
「等会我们最后入场,走在新娘前面,带着新人们的戒指。司仪说交换戒指的时候,我们就拿着去给他们。」
话题又回来了,她知道,他是在逼她。
「你很烦。」
她甩开他的手不走了,
「让铃木小姐来跟你走,我要走前几批。」
此刻,江户川柯南压抑许久的怒火终于被点燃了,年轻的侦探再也绷不住面上的泰然若是,回头时眼镜上的金饰几乎要打到她脸上。
他抬腕看了看精致的表面,觉得十五分钟足够他做完所有的事,于是猛地拉住她的手臂,将她往教堂无人的后花园拽去。
「喂,江户川,你……」
灰原哀险些被鞋子绊一跤,旋即却被按在了冷冰冰的墙边。
她急急抬眼蹬他,却见他咬着嘴唇摘了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就那么靠了上来。
灰原哀不知道该对今天的妆容报什么样的态度。
她有点感谢这妆将她此刻通红的眼眶和发热的双颊遮得干干净净,可太恨这个妆,它每时每刻都在夸大她愿意表现出来的娇嗔和软弱。
她想开口去咬他,张口的那刻却顾及等会要站在聚光灯下的伴郎,牙齿没落下去,反而被他占了便宜。
他的手指插入她的发间,禁锢住她的躲闪,也将她从冰冷的墙拉回他温暖的怀抱。
她没有办法,伸手去点他腰间,他痒到了,这才退了回去。
「你躲什么?」
江户川柯南温热的呼气抚在她脸上,开口问她,
「又不是第一次。」
灰原哀怒瞪了他一眼,眼中是泠泠的水光。
这个可恶的女人,江户川在心里暗骂,于是他又吻上去,如同那年冬季的家门口,情不自禁的是他,情难自已的也是他。
渐渐地,他感觉到自己的西装被攥住,怀中的小姐有些站不住了,在慌乱得找支撑点,极其细微的呜咽在她喉中颤抖,毫无保留得传到他舌尖。
惩罚得差不多了,她的妆不能花,他想,逼迫自己放了手。
两个人额头相抵,平静了许久。
「混蛋。」
良久,她骂。
「我在生气。」
他还在喘气,声音却有点冷。
她沉默,他自顾自地说,
「我们曾说好的,一起对那段过去说了再见,一起向未来成长。灰原哀给不了江户川柯南解药,可她傻得用宫野志保救了工藤新一,那是什么时候你又觉得欠了我的,是这场婚礼?没有人去逼迫那对新人,所以我们祝福就好了。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兰为什么坚持要你做伴娘。」
然后他又恨恨地说,
「她都看明白的事,你又为什么装糊涂?你不要自说自话地给我定义心上人,我的心上人是谁,灰原哀你不知道?」
灰原哀睁了睁眼,她眼前有些模糊,可她不能花妆。
她伸手推开江户川柯南,片刻却又咬起嘴唇:
「嘁,我没带补妆用的唇膏。」
他望着她笑:
「你现在的样子和涂了唇膏有什么不同吗?」
今天,关东侦探的情商依旧不知道是爆表还是为负。
反正求生欲是零。
「7」
毛利兰是在那起轰动日本的爆炸案的第二天回到米花的。
她从大学请了长假,约了从大阪来的远山和叶,又匆匆去接了四年级的侦探团——他们刚度假回来,一行人奔进米花中央医院怎么都跑不到尽头的长廊。
毛利小五郎吊着右胳膊来接他们,额上挂了彩,走路还一瘸一拐。他们还见到了很多人,腿上打着石膏的目暮警部,躺在床上起不来的服部平次,还有刑事部大大小小的警官们。
这家米花医院几乎腾出了所有的空床位接纳在爆炸中的受难者,还有很多轻伤的人被转移到了附近,甚至更远的医院去。
她一边跑一边想,自己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呢?
服部平次床位边挨着的是曾经她家楼下打工的黑皮小哥,隔壁床位还有那位FBI的黑发男子,她甚至还看到了高中的世良同学……
没有工藤新一,没有江户川柯南。
那一刻寒气几乎瞬间就从她后背涌了上来,一同的还有眼眶的酸热。
服部挥了挥手对她说:
「没事的哦,想见柯南的话他就在ICU旁边的病房……不过他的状态也不怎么好,最好等那个小姐姐醒了再去看他。」
「小姐姐?」她茫然。
「那位灰原哀小姐姐啊,ICU里住着的。」
他们抱着果篮推门而入的时候,刚年满十岁的少年坐在窗边的轮椅上望着窗外。
ICU病房所在的楼层很高,可以俯瞰整个疮痍的米花町。
吉田步美颤着嗓子叫了他一声,他有些木讷地回头,蔚蓝的眼中打翻了深海的墨汁。
毛利兰知道,那个少年身上始终蒙着一层看不透的雾,雾后面有她追寻许久的真相。
可时间越久,她反而越是迷茫。
江户川柯南,不太一样。
她认识一个怼天怼地的正义少年,他无所不能,是她的青梅竹马,是她从天而降的黑衣骑士。
那样一个少年,满心装的都是世间的正义,他说要成为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他说真相只有一个,他说犯罪手法终究是人类想出来的谜题,我总能解开。
他说我叫工藤新一,是一个侦探。
可他却是一个为了真相头脑发热的白痴,他从不考虑后果,仿佛时刻做好为正义献身的准备,会不自觉地将身边的人一次又一次卷入危险之中。
他也十足得粗神经,对自己的感情感到迟钝,让她饱尝暧昧的酸苦。
后来他永远消失在她的生命中。
取而代之的是这个叫江户川柯南的孩子。
头两年这孩子简直是工藤新一的翻版,有着卓越的正义感和破案能力,还有来自阿笠博士的装备支持。别以为她不知道她的父亲——“沉睡的毛利小五郎”是怎么回事。
可她觉得人生没有什么从头再来的荒唐事,人只能老老实实遵循时间的洪流大步向前,心智与三观也会日渐趋于成熟,圣人们把这个过程称之为成长。
而江户川柯南没有成长为一个如十七岁的工藤新一一般的热血少年。
称之为温血动物可能比较适合,可能这几年见惯了风浪,见够了世面,他对待人世的态度都是理性的,甚至过于理智。
他头脑清晰,仍信奉正义,却不会绝对地划分黑白;不受人摆布,不盲从大流,鼓励思考,亦不过分说教。
简单来说,他信奉自己内心唯一的方向标,是欢笑与血泪堆砌而成,只是毛利兰一点都不清楚它们来源于多少经历与案件。
按理说,没人能将他轻易击垮了。
「兰姐姐,你们来了啊。」
他开口,明明并没到变声期,嗓音却是含砂般的沙哑晦涩。
三个同龄的孩子几乎同时就哭了。
他们一路上来早就听人说烂了,说江户川柯南是福尔摩斯在世,是剿灭跨国黑衣组织的最大功臣,是阻止更大规模爆炸的救世主。
那天的东都铁塔弹雨连天,他们最后将他救出来时,他怀中的少女呼吸都没了。
半大的少年紧紧攥着少女的手,无论人们怎么问,只有两个字密集在他喉间:
「救她,救她,救她……」
可任凭人们怎么用力,也掰不开他如铁般握着少女的左手。
服部平次额上淌着血,对他吼:
「工藤,你放手,再不放,小姐姐就真的没了。」
他一怔,下意识松开了手。
救护车的声音由近至远,江户川柯南突然打了个冷战,踉跄追了两步,却一头昏死在飞驰而去的车后。
后来急救室的灯亮啊亮,亮到少年苏醒,亮到他瘫坐在走廊的拐角经历夜尽天明。
隔壁ICU病房里,少女苍白的脸上罩着硕大的呼吸机,心跳仪一声一声,绿线过得脆弱又缓慢。
毛利兰看到江户川柯南的左手就跟着那样的节奏,一下一下微弱地痉挛。
在江户川柯南理应成长成工藤新一的轨迹中,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她当时盯着他看了好久,觉得陌生,觉得熟悉。
后来就释然了。
她看到那曾经贯穿她青春的少年蹲在灰原哀的床前,将少女插满输液管的手贴在他隐蔽的泪上。床上的少女睁了睁无焦的双眼,使了使力,最后微不可闻地问他:
「干嘛?」
他说:
「我好怕当时松了的手,再也握不住你了。」
回答泽野诚义的话,毛利兰曾经用来回答过自己。
曾经的纷繁杂念携着场景,在一瞬间划过二十七岁的毛利兰心头。
宾客云集中,她扑进丈夫怀里,余光瞟见不远处的少年少女,好像是又吵架了,但好像气氛不是那么僵硬,有点别扭,又有点甜蜜。
为什么要让灰原哀当伴娘呢?
记得那天花雨漫天,阳光铺撒,毛利兰从少女手中接过戒指,轻柔又慎重地套给那个将伴自己一生的人。
她的余光能瞟到她的丈夫亦从少年手中接下星钻,而少年退后一步,与少女并肩,蔚蓝的眼中盛满了最真挚的祝福。
这一刻她觉得,她正式将他交到灰原哀手上了。
所以在这个她自己非常幸福的时刻,她想让灰原哀真实的感受到她的感受,同时将祝福带给这个被天使吻过的少女,让她能抛下一切顾虑去爱。
最后,毛利小姐踮起脚尖,为爱人送上一个甜蜜的吻。
「8」
他端着核桃布朗尼,
「只许吃一个,不然又要进胃科病房。」
少女接下,白了他一眼,
「你是医生还是我是?」
江户川柯南挨着她望着远处喧嚣的人群,突然有些孩子气地问:
「诶,要不要去抢捧花?」
灰原哀叼着叉子,
「不要。」
「去嘛。」
「要去自己去。」
「抢到了下一个我们?」
「白日做梦。」
「喂,我们其实二十七了。」
「啊啦,你对过去说再见了,所以你十七。」
今天的江户川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但他笑了笑,都等了十年,再等等也没啥。
「9」
「喂兰啊,那小鬼和小姑娘到底有没有在恋爱,我看气氛古怪得很。」
「都说了,我都说了,在啊在啊!」
— END. —
「柯哀」我们有没有在交往
[图片]
* 是《伴郎伴娘》的前传叭,联动,没看过还是先看看比较好。
* 笔者想表达的东西很多,任何成文的小细节都是我为了他们前思后想的深情。因为觉得回味无穷,所以就会不自觉得幻想,不自觉得想展开。
* 十五岁的少年少女,有ooc。
* 越写越想让他们幸福,即使他们的幸福可能不是彼此。
* 今天的问题是怎么看淡生死?
* 也按例祝大家都能找到为你闪耀的太阳。
十五岁 《我们有没有在交往》
「1」
「其实这样的命运也不错,至少在死前,眼里满满都能...
* 是《伴郎伴娘》的前传叭,联动,没看过还是先看看比较好。
* 笔者想表达的东西很多,任何成文的小细节都是我为了他们前思后想的深情。因为觉得回味无穷,所以就会不自觉得幻想,不自觉得想展开。
* 十五岁的少年少女,有ooc。
* 越写越想让他们幸福,即使他们的幸福可能不是彼此。
* 今天的问题是怎么看淡生死?
* 也按例祝大家都能找到为你闪耀的太阳。
十五岁 《我们有没有在交往》
「1」
「其实这样的命运也不错,至少在死前,眼里满满都能是你。」
他感到女孩摩挲了一下他的掌心,
「呐工藤,抓紧我好吗?」
江户川柯南睁开眼,眼前是医院白炽灯光的重影,余光能带到偎着他的茶发。
寒冷将他带回现实世界,微僵的右手里真实捧握着那只温软的小手。锋锐的针尖没入青紫色的静脉,紫色的塑料针尾被用胶带固定在白皙的皮肤上方,而这只手蜷在他炽热的掌心中,彼此温存着舒适的温度,刚才掌心的触感就来自这只手主人无意识的摩挲。
他差点就会捏疼她了。
口袋里的手机适时开始震动,那是他为了防止耽误换瓶而定下的提醒,震动的频率短促有力。
江户川柯南掐掉闹钟,用闲置的左手揉了揉眼角,抬头看了看明显干瘪的点滴瓶。
还算准时。
半边身子后知后觉地发麻,少年仰天望着点滴最后一层液体缓缓流尽,大脑不自觉地放空了一会,尝试扔掉刚才短暂的梦魇。
他低头撇了撇嘴,觉得医院真不是个好地方。
偏头望去,隐在绒毯下的少女只露出蓬松的发顶,她与他头挨着头,依偎在他颈窝间,呼吸轻微而悠长。不知是她的发丝还是呼吸,弄得他稍微有些痒。
江户川柯南轻轻松开握着少女的手,身体小心翼翼地外移,却不出意外地看到少女的手虚握了两下。
「我去叫护士,该换瓶了。」
他又坐回去,抚了抚她的背轻轻说,开口时是变声期的青涩嗓音。
见她闭着眼正了正身子坐稳,江户川柯南替她压好绒毯,活动着身子向护士站走去,顺便灌了一瓶热水带回来。
「这瓶挂完就可以了哦,你的小女友已经退烧了。」
年轻的护士熟练地将点滴管插进另外一瓶中,转身打趣捧着保温瓶的他。
「好的,谢谢。」
他见怪不怪。
他坐下,将少女重新揽回他怀里。
「谁准你占我便宜的?」
怀里人的不情愿来的有些延迟,却懒得再动身体。
他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再睡两小时就结束了……睡前喝水吗?」
「抿一口。」
「嗯,小心烫。」
「2」
昨天江户川柯南走在灰原哀身后,手里拿着她的外套,犹豫着要不要让她穿上。
毕竟灰原哀的身体情况是主角团近些年最紧张的事。
三枪分别打在肾脏、左肺叶与胃部,五年前死里逃生的少女时不时就要和药品打交道,当事人甚至漫不经心地吐槽她是泡在青霉素与葡萄糖里的Princess Aurora,还不如当时直接一缸福尔马林来的保鲜。
所以十五岁的灰原哀意料中得娇小,不过据她本人说,曾经的同龄的宫野志保要高挑许多。
与八年前也相反,十五岁的江户川柯南身高窜得飞快,已经超过了十七岁的工藤新一,稳稳跨过了一米七四的坎。
我准备好长到一八五了,年轻的侦探大笑。
忍不了日益拉开的身高差距,灰原哀总是拒绝与江户川柯南并肩而行,勒令他走在她后面,同时博士家开始多出许多新鲜的牛奶,可五瓶中的四瓶隔天就要被江户川搜刮进自家的冰箱,理由是乳糖喝多了不耐受对胃不好——这大概也是他最近身高窜得飞快的原因。
「小哀,你快把衣服穿上吧。」
吉田步美出声拯救了他纠结的思想,江户川柯南立马把衣服向前递去。
「我不想穿,太肿了。」
灰原哀一脸嫌弃地拒绝了他,短裙下的腿笔直修长。
于是,他们现在就在医院里百无聊赖。
换季的时候灰原哀总是容易生病,起初别扭的少年会拜托隔壁与长姐交往的医生帮忙开些药,可当这种发烧严重的情况,他就不得不背着少女去米花中央医院。
手机屏幕上又蹦出了【Game Over】的图标,江户川柯南有些气馁地将手机扔进兜里,百无聊赖就罢了,他这个游戏黑洞为什么要去打游戏呢。
他转了转脖子,视线不自觉地落在灰原哀身上,她依偎在他身边时像一只主动露出柔软肚子的刺猬,习惯到即使输液的手是那样的易冷易胀,也能转瞬安稳地睡去。
可是他真的,一点都睡不着啊混蛋。
「你如果觉得不舒服可以说。」
在他烦躁地抓了抓头毛后,灰原哀睡意依稀的声音响起,伴随布料摩擦的声音,她坐起身。
江户川柯南拉了一把她:
「不是你的原因。」
灰原哀抬头看了看挂了一半的吊瓶,伸手调了调输液管的轮轴,点滴的速度一下就快了起来。
「喂!」
他翻了个白眼,指尖越过她的,又将速度调低,
「滴这么快,手不想要了?」
她耸了耸肩,肩头的绒毯跟着滑了下来:
「那就不滴了,烧已经退了,我们走吧。」
江户川柯南一时气结:
「你这家伙……」
灰原哀却已经熟稔地摘了左手上的针头,豆大的血珠瞬间冒上来,江户川柯南的眉头飞快皱了起来。
她歪头朝他顽劣地笑了笑:
「走吧,我们去偷团消毒棉。」
他张了张嘴,最后无可奈何地说:
「我原本跟博士约的是两小时后,他会开车来接我们。」
她将毯子裹在身上,缓缓站起来,脚步还有点虚浮,斜眼瞪了瞪坐在原地的他。
「走了哦,白痴。」
一点都没变啊,这种乱来的性格。
江户川柯南只好盘算怎么在路过护士站的时候偷团大一点的医用棉花。
「3」
初冬的风是携着利刃的,雪落在那些年雪落过的地方,江户川柯南已经有许久没有去注意过它们了。
犹记着那两年,他尚保持着少年爱玩的天性,曾拐了灰原哀一起,同少年侦探团的孩子们在阿笠宅的花园里玩的不亦乐乎,沾了满身的白雪片儿。
待回到生了暖气的房间内,那些喜欢粘着他们的雪顿然结束了它们短暂的一生,死前还顺手将五人从一个个雪人润成了湿漉漉的落汤鸡,他们随便抖抖“羽毛”便能将博士家的地毯打湿。
灰原哀茶发未干,却拿了四张巨大的浴巾将他和孩子们从头裹到脚,一人发了一杯热牛奶。
「小孩子不注意保暖,以后小心得风寒。」
她训道。
江户川柯南抱着杯子小口嘬着,舌苔上淌过有些烫的牛奶,这种温暖的感觉慢慢蔓延至四肢百骸,令人舒服得不太想动。
这时他听见灰原哀不动声色地掩饰了一个喷嚏。
「喂灰原,明明你也是小鬼头,别端出一副大人的架子。」
他不爽道,顺手抄起身上的浴巾扔给她。
灰原哀却是一脸嫌弃地避开了,她呵呵笑了两声讽刺道:
「我才不是什么小孩子。」
然后在那场弹雨纷飞的战争中,宫野志保也是这么对赤井秀一吼的。
别把我当小孩子,我要做什么事,我自己清楚的很。
工藤新一亲眼看着宫野志保中弹。
第一弹是左边的肾脏,她漂亮的眼睛眯了眯,前进的步伐不乱,“咔哒”一声为手中的手枪上膛。
第二弹是胃部,被远处的Chianti用狙击枪一枪射穿,她踉跄了一下,旋即面无血色得举起枪,手竟稳得出奇,瞄准了用枪指着他的金发男子。
第三发有三重声响,她手中的柯尔特SSP,Chianti的PSG-2,Gin的伯莱塔M92F。
他的胸口被近在咫尺的枪狠狠贯穿,疼得他不知道这痛感到底是来自肉身还是情绪,同时他也看见金发男子轰然倒地的身体,子弹打掉了他半边的头。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抬起手臂,右手的枪对准了GIN的胸膛。
结束了吗?结束了吧。
工藤新一翻身倒下,想笑,又更想哭,可实在没有任何力气。
不知多久,他感觉到宫野志保握住了他的手。他努力睁眼,看到的是女子成熟的下颚线,坠着淙淙的血与泪。
她的身后拖着长长的血路,胸口绽放着同样绚烂的曼珠沙华。
他张了张嘴,想说,哟宫野志保,你真好看。
可计划里不是只有一颗解药吗?他又想问。
「别死啊工藤,不会让你死的……」
她的手颤颤巍巍,扔了枪,伸向口袋,用尽全身的力气攥着一颗药丸。
她撬开他的嘴,将药丸和着满手的血喂给他,然后狠狠按了一下他的舌根。
情不自禁的吞咽和干呕感驱使着他濒死的身体,熟悉到刻骨铭心的灼热一瞬间涌上心脏。
接天的爆炸声在他耳边响起,火舌舔了上来,身体崩溃的痛苦中他感到女子抱紧了他。
她的声音卑微到尘埃里。
「爸妈,姐姐……你们疼我,把他留下来吧……」
「4」
江户川柯南再次清醒时爆炸已经减弱了下来。
他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抬起来想揉眼睛的手又变成了孩子的。
他猛地坐了起来。
什么,他不是被打穿了胸膛吗?
胸口衣服的破洞仍在,整个人却好得不能再好。此情此景下,这起死回生的戏码显得分外诡异,却莫名有些蓄谋已久。
他想起宫野志保坚定悲伤的眼神。
灰原那家伙,又发明了什么鬼药物?
灰原……灰原呢!
年轻的侦探慌了神,目光四下打量,几乎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蜷缩着的小姑娘——娇小的身形,茶色的发,紧闭的眼。
她四周的血迹已经干了。
他爬过去,伸手摇了摇她,仿佛在叫她起床上学,她却没有睁开不耐烦的眼睛。
江户川柯南抱起她,喊她的名字。
灰原,灰原,灰原哀。
喂,你为什么不起来?
「干完这一票,你终于能做回工藤新一了。」
几天前,少女摇着装在试管里的红白色药丸,笑得真诚又戏谑。
他哈哈哈笑得没心没肺:
「Wow终于可以玩一米四以上的游乐设施了,虽然进游乐园就要全票呢。诶,你有想过来帝丹体验一下高中生活吗?」
少女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只有你,白痴。」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
「少年人哟,好好追求你那心上人吧,87岁的老婆婆会祝福你的。」
「喂你别以为我没看见,有两颗药呢。」
「啊啦,那是成品药呢。以后你惹我不爽,另一颗就是送江户川回来的。」
「可怕……」
那根本不是Aptx4869的成品药,那颗药叫Silver Bullet,是宫野夫妇曾经最想研发的,起死回生的药。可惜起死回生的代价,还是那十年像神偷来的光阴。
灰原哀是个谨慎睿智的姑娘,她知道他铲除组织的决心,也知道他对成人生活的渴望。
一颗解药,她还了他一个工藤新一。
一颗终品,她救了江户川柯南。
可没有一颗是留给她自己的。
这个傻女人,她怎么能这么傻啊。
「你在哭?」
他的耳边响起少女仿佛来自天际的声音。
「没有,我没有。」
江户川柯南矢口否认。
「真丑啊。」
「要你管……」
东都铁塔下响起人群的喧嚣声,有重重的脚步声奔上来,他执起灰原哀沾满鲜血的手,放在颊边。
「灰原,再坚持一下。」
「其实这样的命运也不错,至少在死前,眼里满满都能是你。」
他感到女孩摩挲了一下他的掌心,好像想记住江户川掌中每一圈纹路,将这一圈圈如年轮般的独一无二的印记,连同三年的所有记忆一起烙在即将远去的灵魂里。
可也只有这一下而已,灰原哀挫败地停了下来,被穿透的肺呼吸困难。
她望着他,满眼的血色,只有他那颤抖的瞳孔逆着光,是那样的蓝。
他说:
「你不要死。」
她已经发不出声了,但还是笑着用口型回他。
「好。」
她呼吸弱下去,
「呐工藤,抓紧我好吗?」
他用力握紧她。
她呼吸停下来。
「喂,江户川。」
江户川柯南骤然回神,目光从米花中央医院巨大的牌匾上移回少女不耐烦的脸上。
「你又在看什么?」
灰原哀抱着手臂斜眼看他,她将大衣裹得很紧,他的发呆让她吹了许久的风。
江户川柯南拽下他脖子上的围巾,将少女的半脸以下裹了个严实。
他拉起少女冰凉的手,揣进自己的口袋里。
「没什么,我们回家。」
「5」
「反正就是那么回事,我们就快到家了,博士你不用来接了。」
江户川柯南以一种“反正你我都习惯了”的语气和阿笠博士讲着电话,他耳中塞着一只耳机,而白线的另一头没入他背上茶发少女的耳蜗中。
电话结束,应用自动播放起未完的歌曲,是一首有些年代的《运命の人》。
“拥有一个命运之人的话,只要是你就足够。”
“没有人能像你一样成为我更喜欢的人了。”
“多希望你能看穿。”
多希望你能接受。
歌声突然中断,换了一首有些爆炸的Rap。
走在雪地上的江户川柯南差点一个趔趄。
「喂,别突然换奇怪的歌啊!」
「我可不想连人带坐骑摔在雪地上。」
「你突然换歌才会摔吧,再说了坐骑是什么鬼?」
灰原哀打了个哈欠,伸出手指将江户川柯南转向她的脸拨远,
「太近了你,看路。」
他悻悻地转头,收回散漫的思绪,更专注地在雪地上缓行。
离医院远了,离家近了,笼罩在他心头的阴云才被冬雪驱散。
背上的少女将他的内心看的很穿,扔掉点滴也好,突然切歌也罢,都是她藏得很深的关心。
这五年他不再装聋作哑,少女的看似不怀好意的举动在侦探的眼里再也不是什么恶劣的玩笑,反而温暖得像太阳一样。
可他讨厌距离。
他们初中的毕业晚会玩真心话大冒险,灰原哀掰碎的签语饼里藏着一张问题的纸条。
“请用一个词形容自己喜欢的人。”
少女合年龄地吐了吐舌头,嘴角含笑,神情有一瞬间异常温柔。
「曾经,他是太阳。」
众人哄然,灰原同学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吗?谁啊,好想知道。
是江户川吗?大家都传你们在交往呢,真心话大冒险,不能耍赖。
环视了一眼围绕着她的众人,目光扫过目不转睛的他时有短暂的停顿,她无奈道,
「啊啦,是比护先生呢。」
「他是太阳,那你是向日葵吗?」
有人问,江户川柯南无端就想起了梵高的七幅向日葵。
「我啊,大概只是深海逃出来的鲨鱼吧。」
她说,
「与阳光格格不入的,深海里的鲨鱼。」
江户川柯南心说,其实灰原哀才是比太阳还温暖的存在。
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心生爱意时,神经会产生兴奋的冲动,从而产生大量电流。据说将人体内所有电能收集起来,转化成光,人体的亮度会是太阳的六万倍。
灰原哀不善表达,也不愿表达。但江户川柯南的情商绝对没有像坊间传的那样低下,从她恳求他握紧她开始,她于他而言比太阳系中最亮的恒星还要耀眼六万倍。
他不会再放手,可在他守着她醒来之后,她就又笑着把他推远了。
他曾把身为侦探的他自比为鲨鱼。太阳与鲨鱼,一个在距离地平面万米以下的深海,一个在距离地球1.5亿公里的宇宙,怎么看怎么遥远,就算阳光抛洒下来让鲨鱼感到温暖,这温暖也不是她本身拥有的热量。
她不经意、不点破的关心,就是那1.5亿公里外的阳光。
「你又走神了,我们到了。」
灰原哀的声音适时响起,江户川柯南抬起头,看见阿笠宅的铁门,他已经快走过了。
灰原哀在他背上撑了一下,轻轻滑了下来。她踩着积雪绕到他面前,拉下了二人的耳机。
世界安静下来。
「江户川。」
她叹息一声,眼神左右飘忽了两下,似乎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然后她上前了一步,悄悄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有些对不起你呢,每次都让你陪我去医院。」
江户川柯南摇了摇头。
「如果你不愿意,下次我自己去就行了。」
「不行。」
他脱口而出。
有一种等待他不想再尝试,就是在医院那样的地方,是她在ICU里面,而他在外面,一堵墙的距离,生生隔断了他们命运共同体之间的生死与共。
灰原哀轻轻笑了,无奈与酸楚,她伸手握住了江户川柯南的手,
「那你不要怕……对不起,但我在这里。」
「6」
去年夏天他们在阿笠宅的屋顶上等射手座流星雨。
老人抚着愈发雪白与稀少的发,摇着扇子对他们两个说:
「都说活得愈久,对生死这些事会渐渐看开。以前总是害怕小哀的身体,现在惊觉自己竟然也到了这把年纪。知道人该知足,但我现在就想活得久一点,看着你们两个平平安安长大成人,分别结婚生子,过过最平凡的生活,我再帮你们带带孩子。」
江户川柯南望着夜空弯了弯嘴角,心头却渐渐有点苦涩。
他是侦探,经历了那么多死亡案件,看开了那么多人世百态,也从鬼门关头徘徊一回,可年纪轻轻的他同老人一样,竟愈发看不开生死了。
每次想到身边的两人会有一天离他而去,他就怕地不自主流泪。
「博士,那我们明天开始再减少一点卡路里的摄取吧。」
少女捧着冰沙一点点地品着,叼着勺子笑他们老头子。
老人惨呼一声,摸了摸自己瘦下去的肚腩。
「虽然科学家不该迷信,但偶尔对着流星许愿也不错。」
她望着天边,澄澈的眼中开始倒映出一道转瞬即逝的弧线,一颗两颗,直到炫目的光华弥漫到整个夜空。
少女闭上眼睛许愿:
「愿我爱的人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愿我爱的人终能与心中所爱团圆美满。」
她顿了顿,
「虽然比护那个负心汉已经与冲野洋子订婚了……可恶……」
她睁开眼,
「但我也会为他们,努力活下去。」
于是江户川柯南也闭上眼。
「愿世间晴明……虽然这不太可能。」
「喂,这样许愿怎么能灵验啊死神大人。」
灰原哀叉腰吐槽他。
「好叭,那重来。」
江户川柯南这次没有闭眼,他只是望着少女的眸,青涩的嗓音如濯濯山泉,
「愿我爱的人幸福。」
即便她的幸福不是来自于他。
从前都是江户川柯南对灰原哀说,我会保护你,别怕,别逃避自己的命运,戴上眼镜就是绝对不会被认出来的超人。
而现在,他爱的人站在他面前,不情不愿,小心翼翼,又带着深深的自我谴责,说:我在的,我还活着,所以你不要害怕。
他觉得眼前是冲破重云与海浪的万丈霞光。
有雪花幽幽下落,就着他俯身的风粘上了他的唇,吻合了她的,瞬间化为一滩温柔的水,润开了双唇间的干燥。
碍事的眼镜膈在二人的侧脸上,对面的人在延迟过后挣扎起来,他放开她,摘下眼镜扔在脚下的雪里。
「别动。」
他低声,将尾音又封存在二人喉间。
唇好烫,恒星的热烤得他额间微微出汗,但越是接近太阳,越是被太阳粒子烤得皮开肉绽,他这条深海的鲨鱼就越是甘之如饴。
他情不自禁,他情难自已。
凭什么她的幸福不能来自于他?
「7」
「喂江户川,我要去追B班的灰原。」
然后直到十七岁的夏末,依旧有人跑到他这里来下乱七八糟的宣战通牒。
江户川柯南靠在窗边,不情不愿地施舍给来人一个慵懒的侧眼。
手中侦探小说里的文字扭曲起来,转换成看不懂的恒星文,午休结束的铃声适时响起,他索性撂了这本天书,于阳光下闭了闭眼睛。
那家伙,到底有没有明白那个吻的意思?
她当时推开他,恨不得将绯红的眼与颜埋进雪里,咣的一声合上了阿笠家的大门。
虽然这些年两人并没有点破什么,但他以为他的想法传达得够清楚,够明确,这关系应该都拍板了。现在可好,不但那个女人要为当不当伴娘的事跟他甩脸色,还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后辈跑来抢他的人。
难道还是因为自己恋爱的智商不太够?
不,那家伙的话,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愿相信真相罢了。
「喂江户川,你和灰原哀到底有没有在交往?」
对面的人又在吼了。
他觉得无奈。
灰原,我们到底有没有在交往?
江户川柯南突然勾起了嘴角,
「我也想知道,那就你去问叭。」
「8」
最后十七岁的少年将少女按在教堂的角落吻得天昏地暗。
灰原,你这混蛋,居然敢说没有?
— END. —
「一个小后记」
是什么能让人刻骨铭心?
换句话问,是什么能让名柯的主线人物形象饱满又伤感,大概是因为他们都经历过死亡。
最初的脑中的场景只有柯哀博三人坐在屋顶,老人感叹自己活得好像很长了,就算去了也没有遗憾。
新一不忍,他转头去看灰原,心想原本就失去双亲与姐姐的她对这个问题会不会看的开一点。
可是灰原摇着杯中的咖啡说,总归会有遗憾的,虽然愿意留在人间与否是博士自己的意愿,但她私心还是希望博士能活得再久一点,健康也好卧病也罢,只是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她舍不得。
这大概都是为人子女开始考虑的问题,这一年离去的人太多,遗憾的不悔的。可设身处地地的想父母,泪就簌簌得流,就希望他们能陪我到永远。
喂我为什么像个老头子。
柯哀是任何所思所想都能往里套的宝藏。
PS. 比护先生真是掩盖口是心非的好人选2333
对不起下一章真的轮到樱狼了QAQQQQQ【坑比
【全职/友情向】山河不足重
*修订版,黄少天与张佳乐的友情向,随便写写
《山河不足重》
“有没有什么比较后悔的事情啊。”黄少天挠了挠头,“哎哎哎张佳乐你放下我的薯片!你看,我现在就比较后悔在我采访的时候把给他放进来了。记者小姐我跟你说啊,这个人所到之处,零食那简直是扫荡一空,看在他之前给我邮了一箱鲜花饼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张佳乐你把果冻放下!”
“你什么你啊,没大没小的,除了你刚出道的时候,我就没听过你叫我前辈。”张佳乐拆开一袋果冻,熟练地丢给黄少天一个:“你的橘子味。”
“除了那帮小年轻,谁在你面前能感受到前辈的气势啊,现在又摆前辈架...
*修订版,黄少天与张佳乐的友情向,随便写写
《山河不足重》
“有没有什么比较后悔的事情啊。”黄少天挠了挠头,“哎哎哎张佳乐你放下我的薯片!你看,我现在就比较后悔在我采访的时候把给他放进来了。记者小姐我跟你说啊,这个人所到之处,零食那简直是扫荡一空,看在他之前给我邮了一箱鲜花饼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张佳乐你把果冻放下!”
“你什么你啊,没大没小的,除了你刚出道的时候,我就没听过你叫我前辈。”张佳乐拆开一袋果冻,熟练地丢给黄少天一个:“你的橘子味。”
“除了那帮小年轻,谁在你面前能感受到前辈的气势啊,现在又摆前辈架子了。”黄少天撇嘴道,“你看要是韩队在,谁敢不叫他前辈……我这是在刻意淡化咱们之间的年龄差距好不好。”
黄少天接过果冻,见记者小姐一脸惊讶,他解释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和这个早我两年出道的家伙这么熟,可能是我人太好了,不知不觉的就吸引了他吧。”
“明明是在比赛结束之后我跟大孙和喻文州客套几句时,你在旁边和其他人碎碎念个不停,让我觉得交你这么一个朋友顶十个朋友说的话,肯定热热闹闹。”张佳乐插话道,“所以我才加了你的联系方式。”
“咳,言归正传……”黄少天咳嗽道,“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哦,后悔的事情啊。俗话说落子无悔,后悔是很徒劳的吧?比起后悔,倒不如说是反省更重要,我在比赛时的每个失误都能反省很久。”
“不过记者小姐你别只问我啊,既然我旁边这家伙刚退役,那就说说他吧。”
“我对张佳乐,那不能算是后悔,只能说是有点懊恼。在当初那些不理智的粉丝对张佳乐进行声讨的时候,我没能公开站出来替他辩护,感觉实在是太不够朋友了,只能用微博小号在网上和他们吵吵,差点被认为是蓝雨派来的吃瓜不嫌事多的围观群众……哦你别这么惊讶,我真的为你吵过架。”黄少天看着满脸写着难以置信的张佳乐说道。
“虽然我知道不发声才是最好的,毕竟说得越多,给这家伙拉的仇恨就会越多,大家彼此之间心知肚明相互理解就好……”黄少天说道,“队长也是这么说的。但是,我就是,唉,比较过意不去吧!所以张佳乐现在才可以堂而皇之地在我面前吃我的零食。”
褪去少年时的锐气,此时的蓝雨副队面上带着几分懊恼,他的语速还是一如既往的快,但看起来却比以前成熟了许多。
在说完之后,黄少天还快速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好友:“我可不是在做什么剖白内心啊,我只是觉得你都是退了的老前辈了,现在说说这些没什么,总得让大家看过本期新闻的人知道,你从来没做错什么。”
“那你怎么没让我拿第六赛季的奖杯?”张佳乐笑了笑,伸了个懒腰。
“职业生涯里总想着拿到一个冠军是最好的,虽然亚军也是对能力的肯定,我不觉得亚军有什么丢人……只是心有不甘。再说了,你不发声是对的。”张佳乐看了一眼黄少天,说道:“是我跟喻文州打了声招呼,让他看着你别乱来,不然跟着我被骂有什么好的?”
“诶?居然是这样吗?那你都跟谁打招呼了,看来我是你朋友里排行很靠前的人嘛。”黄少天不禁有些得意。
“是因为其他人都有分寸。”张佳乐说道。
其他人都有分寸的,都向他发了一句“加油。”
不论什么时候,朋友总是在的。
而他对此统一的回复都是:“谢谢,我很好。”
黄少天没发“加油”,因为他一直在微博用小号和粉丝吵架,事后他表示,没空,张佳乐上次丢手雷砸他脑袋的事他还记得呢。
张佳乐伸出握成拳的右手,和黄少天的拳头轻轻地碰了一下:“总之,谢啦。”
记者在走出蓝雨俱乐部的时候,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篇新闻的标题。关于剑圣和第一弹药专家的友情啊……他们不在一个队伍里,他们有更合拍的搭档,比赛场上遇到也是毫不留情的厮杀,但不妨碍私底下却是要好的朋友,曾经在世邀赛上的配合也很出彩。
亦敌亦友?
本就是朋友。
大概是知己吧。
黄少天看过张佳乐比赛,他还在训练营的时候,曾经和喻文州一起去看百花和嘉世的总决赛,遇到了肖时钦、张新杰和王杰希,这四个人在看台上一边看一边分析,听得他心痒得很,好半天才能插上一句关键的点评。
繁华血景固然很好,绚烂的光影后隐藏着层层杀机,只是在看透它的人面前就显得有些无力了。黄少天觉得张佳乐的能力应该不止如此,好的组合在带给他一种打法的同时,其实也局限了他的一部分发展。如果放下百花式打法,张佳乐是不是会有更好的发挥?
“小鬼,你倒是说得容易。”在自动贩卖机偶遇的张佳乐听到黄少天的话,他请黄少天喝了罐可乐:“我是可以把它提升的更好,但我才打了没多久,还没有把它发挥到纯熟的地步。而且孙哲平是我搭档,我自己好端端的突然换打法,也太乱来了吧。”
“不过你的想法很有趣,期待以后你的表现,刚才那招三段斩发挥不错。”张佳乐倚着墙看他,像是想摆出几分前辈的架势,却是忍不住笑场。
“算了,魏琛把你教的很好,我没什么好说的,说多了那都是越俎代庖。”
“谢谢前辈你请我喝可乐,下次你来G市我请你吃饭。”黄少天说道。他想了想,又补充道:“礼尚往来。”
“叫什么前辈,我大不了你几岁,你都把我给叫老了。”张佳乐拍拍他的肩膀:“我没带手机,下次交换个联系方式吧。”
后来的见面总算是没那么拘谨,在G市客场比赛的时候,蓝雨招待了百花队员们。但是在散场之后,黄少天却拉着压低了帽檐的张佳乐,两个人一起溜出了俱乐部:“你这次带手机了吗?”
“带了。”张佳乐拿出手机。黄少天瞄了一眼,发现他给自己的备注居然是“小鬼”,顿时无语:“我又不是没名字,你写我名字不就好了。”
他给张佳乐的备注就是老老实实的张佳乐前辈,不行,他一会要把前辈两个字删了!
“你没听说过一句话么,天下快意之事莫若友,快友之事莫若谈,我给你备注小鬼就是小朋友的意思,你还不乐意了?”张佳乐说道。
“我们说话能别那么文绉绉的吗,大家什么学历水平,彼此都清楚啊。”黄少天觉得张佳乐这个人真累,在后辈面前拽文装酷,上次说了个“越俎代庖”,他回去查了才知道这四个字是哪四个字。
这个人太不像话了,看他多真实。
总之这两个人是通过一罐可乐和一顿饭熟了起来,聊的话题天南海北,从比赛场上的表现到一起对嘉世那个队长进行一番吐槽,再到学生时代哪门课不及格,就差把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说出来了。
那时候的张佳乐没想过要改变,那时候的黄少天说话还非常恣意,一个听一个说,相映成趣。只是后来黄少天也有了不想说话的时候,而张佳乐终于一个人撑起了一个战队,在最后的拼命怒放之后,他在正当打的年龄退役了。
在知道张佳乐退役了的时候,黄少天其实没有很惊讶,因为他看得到这家伙的辛苦。但是他又是惊讶的,因为他觉得按照张佳乐对荣耀的热爱,张佳乐不可能这么轻易放弃。
之前在蓝雨夺冠的时候,张佳乐给他寄了个零食大礼包,黄少天用手机扫描了一下去网上一搜,发现这是送十岁小孩子的大礼包,这件事他还一直没找张佳乐算账呢。
于是他回了张佳乐一个拼图大礼包:“退役的时候也别忘了练练你的眼睛和手速。”
“你是想让我拼图拼到瞎吗?这又是你们的什么新战术。”张佳乐发了个消息给他。
“战术是要对还会回来比赛的人用的,所以你会回来的吧。”黄少天说道。
“……”
对面沉默了很久,久到黄少天都打算给张佳乐充个话费看看他有没有欠费的时候,张佳乐才回复了一句:“当然。”
只是回哪里的问题。
其实在之前的全明星赛的时候,这两个人有分到一队,百花式的打法配上弹出来的文字泡,让其他选手纷纷感叹他们俩幸好不在一个战队,不然这绝对是全新的杀伤力武器。等到世邀赛的时候这两个人又在团队赛场上凑到一起时,联盟选手们纷纷想起来了曾经在全明星赛上被眼花缭乱所支配的那一幕——他俩还真凑到一起比赛了。
“最近第十区那个散人,他最近的情况你知道吧。”黄少天巴拉巴拉地讲了一堆,说道:“你就不好奇吗?”
“的确挺好奇。我正好要帮百花谷打些材料,大概能在游戏里碰到他,至于是不是故人,会一会就知道了……”张佳乐说道,“我看采访里你说你第一时间就打电话来确认是不是我,我怎么记得你没确认过啊?你不就是跟我提了提?我看你是早就知道那个散人是叶秋了吧?”
“咳咳,我只是觉得你不会离开弹药专家这个职业而已。”黄少天辩解道。
“那我还真要谢谢你相信我,友情提示,我这次寄的东西好像快过期了,记得早点吃。”
“过期了你寄给我干嘛?”
“打折。”
职业选手的酒量通常都不怎么样,黄少天表示他在训练营时代曾经偷喝过家长的酒,两杯就晕了。
张佳乐嘲笑他酒量差,反正他都退役了,尝一尝也不是不可以。
然后他一杯就趴了。
黄少天嘲笑道: “你要是武松,别说三碗不过岗了,你这是一杯就晕了,等着老虎吃吧。”
“要是在古代我才不当什么武松……弹药专家在古代是什么,耍暗器的吗?刺客?感觉快意江湖也挺好的。”张佳乐想了想说道。
“你是想要当个大侠吗?最好还是坐拥美人的那种?还别说,我觉得每个男生小时候心里都有个武侠梦吧,我以前也很喜欢看金庸古龙什么的,所以我才玩的剑客,觉得特别酷。”黄少天满意地点了点头,“嘿,那我还是个剑客啊!”
“大侠不重要,有没有妹子其实也不重要……‘山河不足重’你懂不懂?”张佳乐说道。
黄少天撇嘴:“不懂,你又开始装自己有文化了。”
“你恶补一下文化课好吗?我们俩有代沟。”高中毕业的张佳乐表示无法理解初中都没读完的黄少天的中文水平,开始五十步笑百步。
“……等我退役了就读个大学去你信不信。”黄少天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手机百度。
等到世邀赛开始,这俩人一起从选手席上走下来的时候,黄少天说了句:“张大侠,快意江湖去么?”
“黄少侠,请。”
旁边的其他国家队选手:??
弹药手雷的光影中,剑光闪现。
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已。
END
觉得他们应该是最佳损友,但是那首歌太虐了……
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随便写写吧。
【黄少天中心】当全世界都劝我别退役时
原著向,微喻黄,一发完
黄少天生日合刊《溯光》的文
————
1、
出了场馆,外面已经围了一大批粉丝,黄少天落在队伍的最后头。
一个女粉高举着应援牌,朝着队伍的方向吼得声嘶力竭:“黄少,你别退役啊!”
声音中夹着浓浓的哭腔,压抑、痛苦、遗憾的情绪随着这一声嘶吼瞬间在整个场馆大厅里爆发,隐隐有愈来愈多的啜泣声传到黄少天的耳朵里。
他低着头,眼眶泛红,不敢往那边瞧。
因为他又一次让所有人失望了。
2、
2029年,荣耀第14赛季,季前赛第二轮,蓝雨主场负于由邱非领衔的新嘉世,失去了最后一张进入季后赛的门票。这也是蓝雨建队以来第一次没能进入季后赛。...
原著向,微喻黄,一发完
黄少天生日合刊《溯光》的文
————
1、
出了场馆,外面已经围了一大批粉丝,黄少天落在队伍的最后头。
一个女粉高举着应援牌,朝着队伍的方向吼得声嘶力竭:“黄少,你别退役啊!”
声音中夹着浓浓的哭腔,压抑、痛苦、遗憾的情绪随着这一声嘶吼瞬间在整个场馆大厅里爆发,隐隐有愈来愈多的啜泣声传到黄少天的耳朵里。
他低着头,眼眶泛红,不敢往那边瞧。
因为他又一次让所有人失望了。
2、
2029年,荣耀第14赛季,季前赛第二轮,蓝雨主场负于由邱非领衔的新嘉世,失去了最后一张进入季后赛的门票。这也是蓝雨建队以来第一次没能进入季后赛。
两星期后,新嘉世战胜霸图,重归霸主地位。
历史仿佛是一种循环,兜兜转转又是这两只从联盟之初就存在的老牌战队站到了最后。
但所有人都清楚,两支队伍除了队标和队名没变所有都变了。
人变了、核心战术变了、战队精神变了。
时代也变了。
3、
决赛结束后不久,黄少天发了一条微博。
他一向话多,但今天却仅仅只有六个字——或许是时候了。
上一个说这句话的还是蓝雨前队长喻文州,然后他在发完这句话后的第二个星期便宣布正式退役。
很多事不是毫无征兆的,黄少天已经29岁了,在电子竞技这个无比年轻的领域里,他可以算的上是爷爷级别的选手了,很多当年同他一起出道并且站上过巅峰的选手,如今大都已经退役买饼消失在公众的视野里。
一时间关于“豪门蓝雨终陨落,剑圣老矣恐退役”的言论随着黄少天的微博如雨后春笋一般争相出现在各大电竞媒体的头条上。
4、
黄少天去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便开始后悔不应该一时冲动在微博上发那句模棱两可的话。
自发出之时起,他的qq、微信、电话就没有消停过。
先是郑轩这小子在微信上给他发了一连串的问号,问他怎么回事。
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年纪大了,打不动了,想退役了。
11赛季结束后,郑轩宣布退役,他也是第六赛季蓝雨冠军阵容中第一个选择退役的。退役后回了老家,当了个荣耀主播,并在吃播这条路上一去不复返,每每黄少天去查房不是看见他在吃泡面,就是在吃泡面的路上。
郑轩还在蓝雨的时候,是个老实人,只有被黄少天BB的份,从来不敢BB黄少天,谁能想这畜生不过离开蓝雨一年多的时间,胆子就跟身材一样,被养得死肥死肥,现在都已经到了隔着微信肆无忌惮的bb他的地步,说什么搞直播没前途的,再打一年吧,反正已经是伐木工了,再伐个花花草草也无所谓。
[伐你妈]
[彳亍彳亍彳亍,伐我妈,伐我大爷都可以,只要老哥你别退役]
最后郑轩这样恳求道。
搞的黄少天竟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
后来他发了个表情想敷衍过去。
可郑轩还是不死心,又bb了许久,还给他转了很多心灵鸡汤。
手机被翁嗡嗡的震个不停。
黄少天实在被烦得不行,就直接把郑轩给屏蔽了。
他以为这下世界终于清净了,没想到下一秒周泽楷就在qq上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周泽楷比他晚出道一年,是对手,也是曾一起参加过好几届荣耀世界邀请赛的队友。刚出道的时候,都年轻不懂事,一个话多口无遮拦,一个话少不善交际,于是久而久之就在各自俱乐部的刻意塑造下立了“话唠”和“哑巴”的人设。
可实际上,这么多年下来,黄少天早已不是那个每时每刻都能叽里呱啦将垃圾话讲个不停的黄少天。
而周泽楷,在“嗯啊哦”之外也加入了一些新词汇。
比如——[退?]
黄少天挠了挠头皮回——[在考虑]
输入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黄少天捧着手机等了几秒觉得有些惊奇,两人相识也快十年了,算不上最了解彼此的人,但却也知晓对方的聊天风格,要按平时,周泽楷要么不回,要么秒回,像现在这种输入超过三秒的情况真的千年不出一回。
又过了一会儿,就在黄少天以为他俩的对话就要这样结束的时候。周泽楷又发来了过来,这次是三个字,可是黄少天有些想不通,以周泽楷的手速,就这三个字怎么让他用了那么漫长的时间。
[别退役]
周泽楷说。
黄少天盘腿坐在床上,细嚼着这三个字,嚼着嚼着他便明白过来了。
他俩都不年轻了,在电竞这个吃青春饭的行业里很多事情不是靠坚持和梦想就能圆满得了的,这个道理从两年前开始在黄少天的脑子里扎根生长,到如今几乎侵占尽了所有他曾经安放斗志的地方。
周泽楷又何尝不是呢?
作为联盟里所剩不多的老将,他们这几年的境遇可谓是相似,队友一个接着一个离开,成绩一年不如一年,曾觉得自己天下无敌能carry起全场,怎奈还是敌不过时间,操作下降、反应变慢,虽然不想承认,但属于他们的时代真的在慢慢过去。
“别退役”三个字是说给他黄少天听的又何尝不是说给他周泽楷自己呢。
[你怎么考虑]
黄少天问。
[再看看吧,退役了也不知道干什么]
对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他和周泽楷一向都不会把话说满,留点空间,意思到了就行,所以他没有再回。
5、
关了qq,黄少天仰面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呆,G市此刻正在下雨,雨水打在空调外机上,噼里啪啦的扰得他有些心烦。翻了个身,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这次是魏琛。
黄少天有些惊讶,没想到他的一条微博竟然炸出了许久不联系的蓝雨初代目。
[干嘛呢?]
[思考人生]
[思考你妈]
[别吧,这么久没聊了,一上来就骂我]
[你要退役不骂你骂谁]
[魏队你双标了啊,当初是谁先抛下一家老小退役神隐的?又是谁后来复出还带投敌叛变的?]
[彳亍口巴,算老哥对不起你,但你就不能再打一年吗,我们这些人里就你一个还在职业圈,如果连你也退了,总感觉老蓝雨就真的没了。]
[老蓝雨,精神永存!]
[永存个屁!]
他们又絮絮叨叨的聊了很多,从黄少天的青训时代聊到了现在重组后的蓝雨,从魏琛当年神一般的少年,聊到了前几天他在兴欣老板娘的压迫下的女装直播。很多从前不好的回忆,现在回想起来也变得弥足珍贵起来。黄少天想起了老基地的那张巨大的双人床,那时候的他们年轻而又气盛,一群人窝在上面看片打撸是他们人生当中除了游戏第二快乐的事。
18岁的少年还未考虑过将来,更没有考虑过结婚生子油盐酱醋。
魏琛最后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其实明白的,他们都走了,却让黄少天一个人留下来坚持这多少有些不公平。
于是,他们约定,找个时间当年的那些老伙计们聚一聚,就在他们以前常去的那家大排档。
就是不知道关门了没。
6、
外面雨还没停,偶尔有汽车路过,车灯探照下淅淅沥沥的雨丝暂时浇灭了一丝暑意。
已经7月了啊,再过几天荣耀世界邀请赛就要开始了。黄少天也曾连着去了好几年,去年断了,今年也没去成。意料之中的事,相比起联盟里很多出色的选手,他这两年的表现可以说是乏善可陈。电子竞技成绩说话,黄少天比所有人都清楚他的实力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大不如前。
与邀请赛一道儿的还有全明星赛。他的人气这两年掉得很快,每年都是靠吃老本堪堪挤进前二十。
对此他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伤感,关注的人少了,喷子也就少了,偶尔刷刷微博和贴吧,对他的评价似乎都变得宽容了不少。很多人都希望他别退役,退役了他们以后都不知道还能去哪伐树。
黄少天被他们气笑了,这些人啊,还真是黑他黑出了感情,一个梗能玩那么多年。
7、
消停了一会儿得手机又响了,刚接起来里面就蹦出一连串平翘舌音不分的普通话来。
“我到G市了,出来我请ci饭。”
“新进冠军请我吃饭,我是不是太有排面了。”
“老哥别搞我了。你是怎么回si?”
“就这么回si呗,打不动啦。”
“别吧……”唐昊哀嚎了一声,“你走了我怎么办。”
“什么叫你怎么办,唐日天你骚起来了。”
第12赛季,冬季转会窗关闭前的最后一天,唐昊顶着风雪和骂声从呼啸转会到新嘉世,作为当年创下联盟第一转会费的明星选手,这场转会轰动了当时整个联盟。谁也没料到这样一个自负的人会自降身价来到嘉世这支仅仅刚从资格赛重新打上来的队伍。
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他会成为第二个孙翔——烂在嘉世。
那时候黄少天也正被其他战队挖着墙角,他犹豫过,也动摇过,但最终还是选择留下来。即便到了今天他也没有后悔过当初的那个选择——他想要拿冠军,但他更想为蓝雨再拿一个冠军。
唐昊还在那喋喋不休:“不是,你就不能再等等,我们年年背景板都能拿冠军,更何况你们,可能明年就到你们了,你要是现在退了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黄少天舔了舔唇,终究还是没忍住:“拿到冠军的感觉好吧。”
唐昊静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中带着点意犹未尽的感慨:“好,真的太他妈好了。”
“那奖杯呢,摸起来手感是不是也很好?”
“就这样吧,有点劣质,不过举起奖杯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黄少天笑骂了一声“滚”。
他当然知道举起奖杯的感觉有多好,像毒,有瘾,拿了一次还想拿第二次,永远不会满足。
想当年他也是拿过冠军的人啊。
第六赛季,天河体育馆,在万人的欢呼声中,是他代表全蓝雨捧起的奖杯,冰冷的金属质感至今烙刻在他的脑海了,忘不掉、抹不去,一年又一年,随着岁月的灼烧只会越来越滚烫,时不时的出来烫得他心口发疼。
黄少天仰面望着举在半空中的右手,想象着奖杯就在眼前的样子,挥了挥。
他真想再摸一次啊。
8、
[老弟,想哥哥了吗?]
[没有,滚]
张佳乐这个骚货又开始了。黄少天坐起身,笑着回了过去。
[你不种蘑菇跑来找我干嘛]
[听说你要退役了,来慰问一下]
[慰问完了,可以滚了]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来云南啊,我张佳乐带你承包整个山头]
[你顾好你自己吧,搞个户外直播整的跟个地主似的]
[不种蘑菇也行,你,我,再带上方锐,我们去组个兴欣2.0,从网吧赛一路杀回复活赛,杀进甲级,脚踩联盟新贵,拳打老牌豪门,拿到冠军,走向人生巅峰。]
[你写小说呢?]
[不,我认真的]
[行吧,就算是你要组战队我也不会来]
[为什么???黄少你不爱我了吗?]
[除非退役,不然我不会离开蓝雨的]
对于张佳乐这个老朋友黄少天甚是想念。打职业前他俩就已经在神之领域狭路相逢,那时候谁都没想到当初互喷对方是菜鸡的死对头,在进入职业后会迅速成为臭味相投的好友,与方锐一道被粉丝封为联盟“三枝花”。
第七赛季,身为夺冠热门的百花以微弱劣势输给王杰希带领的微草,屈居亚军。张佳乐心灰意冷,宣布退役。
于是“千年老二”就从那个时候起,成为荣耀史上一个永不磨灭的梗。
终究是不甘心,在浪费一年的宝贵时间后,张佳乐于第九赛季复出霸图。
所有百花粉都说他是叛徒,但黄少天理解他,身为职业选手,拿到冠军是他们唯一的追求,为此他们可以放弃很多东西,爱情、健康、自由……同龄人该有的一切于他们来说多少都有些奢侈。
张佳乐这人看起来乐观,其实敏感的一逼,当年又是小孩子心性,看不透自己到底爱的是什么,所以才会在巅峰时候退役一年再复出,可复出后又没有叶修的运气。
那几年霸图的成绩也不是很好,总是差临门一脚。
最后依旧落了个遗憾退役的下场。
“四亚”的名号明晃晃的戳在他脑门上,估计得跟着他一辈子。
黄少天曾经问过张佳乐,后悔离开那一年吗。如果不离开,可能那一年就夺冠了呢?
当时张佳乐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捞着锅里为数不多的肥牛,用历经沧桑的语气说,过去了就过去了,人要活在当下,唉唉唉,那块肥牛是我烫的!
转眼到了今天,这个全世界都在劝黄少天不要离开的日子里。一直骚话不断地张佳乐突然放弃了时刻跟随的沙雕表情,给他发了一句正儿八经的话。
[黄少天,好好考虑清楚,不要到时候让自己后悔。]
他会后悔吗?
黄少天也不清楚,毕竟还没走到这一步。他说张佳乐是小孩,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最爱的是什么?退役后的悠闲生活?亦或者是继续在风浪中为冠军颠簸?
他不知道。
舆论倾覆而来,压的人喘不过起来,战队的不给机会,让你无法重新证明自己,最可怕的是期望破灭以后自己对自己的怀疑,你终将抛弃曾经的自信与斗志,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9、
叶修这老年人出人意料的发来了信息,询问他什么情况。
黄少天开玩笑说,转教练,跟你抢饭碗。
行啊。
叶修很高兴。
这几年职业选手退役成教练在联盟里很流行,但成功的没几个,除了叶修,就只有王杰希和张新杰。
这些老人也算是换个形式继续在这个他们为之奉献了整个青春的领域里继续发光发热。偶尔在后台遇到,黄少天总有一种时过境迁沧海桑田的不真实感。
就好像原本是同辈的人,现在他们都已经统统升级当了掌门,不用自己亲自出手,就有一群小弟冲锋陷阵,而他还得一个人拖家带口的冲在第一线。
怎么想都被这群老阴逼压了一头。
于是,黄少天开始认真考虑退役转教练的可行性有多少,没想到才想了个头就被叶修浇了一盆冷水。
[算了,你还是别来了]叶修说。
[?]
[你当教练不行,喻文州还可以,你当教练蓝雨直接去打资格赛吧。]
[滚!你顾好你自己吧,兴欣下赛季可别又被人按死在八强。]
他们又互嘲了一会儿。叶修就算当了教练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还是不减当年,作为老友,黄少天就当他的嘲讽全是放屁。他当然知道当教练与当选手的不同,他也清楚以自己的能力做选手或许还行,但当教练,和这群心脏比起来还差些火候。
这么多年下来,他唯一成长的便是对自己的自知之明。
就在黄少天把叶修这话中的意思理解为对他不适合当教练的判定时。
叶修又发过来一条,出乎黄少天的意料,这次不是什么嘲讽的话,而是——[如果可以,还是自己留在上面打的感觉最好。]
黄少天握着手机,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
10、
消息来了一条又一条,这次是微信上。
拿起来一看,哟嚯,都惊动到在百花的于峰了。
[黄少,别退役啊]
[你怎么知道]
[郑轩]
他就知道,绝对是郑轩这小子瞎逼逼,这两人还在蓝雨的时候就好到不行,恨不得穿一条裤子。第八赛季于峰转会去了百花,担任队长一职,这一担就担到了今天。
早在黄少天拉黑郑轩的时候他就应该预料到,这小子绝对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他兄弟于峰一定会接过他的棒子紧跟着跑来劝他的。
黄少天挠了挠脑袋,既然躲不过,那就直面吧。
[我还没决定]
[当初说好的,你、队长、郑轩在蓝雨,我去百花,然后在决赛遇到,我打败你们拿到冠军。]
[屁,明明是我打败你,然后拿冠军。]
黄少天吸了吸鼻子,有些想哭,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啊。
喻文州,黄少天,郑轩,宋晓,于峰——那个在第六赛季上打败微草捧起冠军的蓝雨,那个藏在他的记忆深处最挚爱的蓝雨。在这个湿漉漉的晚上又无法抑制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是如此的令人怀念。
11、
凌晨四点,从微博发出到现在快到六个小时了,黄少天收到了无数询问信息,几乎横跨了整个荣耀职业圈,方锐、王杰希、张新杰、肖时钦、苏沐橙、楚云秀、孙翔…..甚至连退役后销声匿迹了的韩文清都跑来问他,你不会真退吧?
他给出的答案一律模棱两可,即没说退,也没说不退。毕竟是一个重大的决定,他还得再深思熟虑一下。
12、
在床上辗转,黄少天始终无法入眠。电话又响了起来,一个陌生的号码,他以为是骚扰电话,直接挂断了,结果没几秒,又锲而不舍的响了起来。
“喂?”
“睡了?”
“队长?”
黄少天从床上跳起来。
“嗯。”
“你怎么换号码了?”
“老家,g市的号用不了。”
“那怎么不告诉我。”
“反正也打不了几个。”
也对,自从喻文州离开后他们就没怎么电话联系过,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游戏上续一下旧。
“你也来劝我别退役?”
“不是,我只是希望你不要留下遗憾。”
“我能有什么遗憾。”
“你知道的。”
即使许久未见,喻文州还是这么了解黄少天,能用最波澜不惊的语气一针戳破黄少天所有的伪装。
“队长,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要不我来找你吧。”
喻文州柔柔的、轻轻的呼吸声萦绕在黄少天的耳边,让他焦虑了好几天的神经终于得到了片刻的休息。空调开得有些凉,他将被子裹得紧了紧,侧着身蜷成一团,阖着眼,贪恋的想要再多听一会喻文州绵绵的呼吸声。
谁也没有说话,直到后来喻文州叹了口才打破沉默。
“少天,对不起。我……”
“说什么对不起呢?如果为了‘说好了要一起再拿冠军,你却偷偷退了役’这件事,那就不用再说对不起了,你已经说了太多次了。”
伤病是每一个职业选手无法避免的事情,黄少天不例外、喻文州也不例外,手腕、脊椎、背部,大大小小的伤消耗着他们的职业生涯。
12赛季,喻文州的手伤发作,已经到了不得不治疗的时候,他的退役黄少天是第一个知道的。也并没有多大的伤感,他们总会迎来这一天的,不是你先就是我先。
如果可以的话,黄少天还是希望喻文州先,因为最后留下来的那一个才是最难熬的,这种滋味黄少天尝过,所以他不希望喻文州也来尝一遍。
退役后,喻文州捡起了打职业之前扔掉的书,大学对他们这些已经成名了的职业选手有优惠政策,再加上他本就聪明,不过一年的时间就考了个不错的大学,读的是经济管理。听说之后还要出国读研。
黄少天很自豪,他的队长一直是这么个优秀的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以此为目标将人生规划得清清楚楚。
不像他,走一步算一步,于是老把自己的人生道路弄得乱七八糟。
翻了个身,黄少天心里又有些烦躁。他们的人生轨迹似乎在他把喻文州送上火车那一刻便开始越行越远。
再这样下去,几年后再见面,或许喻文州早已领先他好几步,成了家、生了娃,彼此介绍时,会说这是我妻子,这是我曾经的队友——黄少天。
他成了喻文州生命中一个可有可无的过客。
这样一想,黄少天就从烦躁变成了暴躁。
“少天?”
“嗯,听着呢。”
“要不我来找你吧。”
“不用,说不定我明天就退役回老家了,其实再想想退役也挺好,直直播,说说骚话,打打游戏,不用再没日没夜的训练训练训练,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谈个女朋友,谈的差不多了就结婚生个娃,多好。”
不知不觉中他的话又变多了,对面的喻文州没有说话,但呼吸变重了,凭借这微小的变化,黄少天也能第一时间判断出喻文州生气了。
他在生什么气?他凭什么生气?明明先走的是他。
“少天,”喻文州的声音在黑暗中沉了下来,像极了当初他们在训练室里为了一场比赛起争执时的样子,“你不想退的。你心里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黄少天似乎还想做最后的反驳。
但可惜喻文州没有给他机会,直截了当的戳破了他的虚张声势。
“你一说慌时就会摸鼻子,我想你现在的手一定在距离鼻梁五厘米左右的地方。”
黄少天盯着顿在眼前的左手,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仰躺在床上,手背盖着眼睛,放弃了一直以来的纠结。
“呐,文州……”
“嗯,我在。”
“如果我们明年打进决赛你会来看吗?”
“会的。”
“哪怕到时候你在英国也会吗?”
“会的。”
紧握着手机的手心变得有些濡湿,黄少天嗫嚅了许久:“如果我真的打不动了,退役了,来找你,你会收留我吗?”
喻文州依旧没有丝毫犹豫:“会的。我会一直等着你。”
忽然之间,黄少天最后一丝犹豫也没了,雨停了,乌云散去,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照在洁白的墙壁上、床头蓝雨全员的合照上、还有黄少天傻笑着的脸上。
他将头埋进枕头里,终是对自己的内心做了妥协。
是的,他不想退的。
他还想打下去。
他想再拿一次冠军。
13、
卢瀚文起的很早,中午的时候就起来了,今天是休息日,他以为他会是第一个到训练室的人。
结果一踏进房间,就看见了许久没在训练室露面的黄少天。他揉了揉,又揉了揉眼睛,确定没看错后,脚底一个转弯,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卧槽——,黄少回来啦!”
黄少天被卢瀚文杀猪般的叫声吓了一跳,这小孩当了这么久的队长,还是这样毛毛躁躁,他要是不压着他的话铁定哪天就上天。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回到电脑屏幕前,正好进入游戏界面,夜雨声烦站在屏幕中央,扛着剑,像之前无数次插卡登入时的样子一样,一副天下老子最屌的表情看着他。
鼠标在夜雨声烦的头上轻轻一点,模型就给他竖了跟中指。这动作还是在黄少天在年少轻狂之时设计的,这么多年一直没舍得变。
黄少天咧嘴一笑,同样竖了根中指,报以回应:
弟弟们,我,黄少天又回来了!
[新志]异国我乡
*OOC预警,文笔差预警,没有剧情预警,烂尾警告,乱七八糟预警。故事环境主要是英国,是脑子不太清醒之下的产物,私设如山不够考据,恋情线四舍五入没有,1w左右,勉强算是HE,慎入。
1.
宫野志保披上一件风衣,准备出门散步。
英国的晨间是略带着凉意的,即便是盛夏亦然,中午的太阳尽管毒辣,但晨起时的温度是高不到哪里去的。
宫野志保素来习惯晚睡而非早起,然而到了英国以后却意外偏爱后者。尽管前一天晚上她照样熬夜做研究,但是每一天却在清晨六点多准时醒来。这个点街头可能还有醉汉在大吼大叫,或者咒骂,听不清楚他嘴里一串到底都在骂什么。枝头开始有鸟雀穿梭,伴...
*OOC预警,文笔差预警,没有剧情预警,烂尾警告,乱七八糟预警。故事环境主要是英国,是脑子不太清醒之下的产物,私设如山不够考据,恋情线四舍五入没有,1w左右,勉强算是HE,慎入。
1.
宫野志保披上一件风衣,准备出门散步。
英国的晨间是略带着凉意的,即便是盛夏亦然,中午的太阳尽管毒辣,但晨起时的温度是高不到哪里去的。
宫野志保素来习惯晚睡而非早起,然而到了英国以后却意外偏爱后者。尽管前一天晚上她照样熬夜做研究,但是每一天却在清晨六点多准时醒来。这个点街头可能还有醉汉在大吼大叫,或者咒骂,听不清楚他嘴里一串到底都在骂什么。枝头开始有鸟雀穿梭,伴随着细碎婉转的鸟鸣。
有点聒噪的样子。
世良真纯有问过她为什么选择剑桥,毕竟到英国任教的选择相当多,相比起剑桥这种理念较为奔放自由的学校,她总以为宫野会选择牛津这种校风更加严谨的地方。
宫野志保自己其实也说不清理由。她的博士学位通过FBI那边过了明路以后就准备找所大学任教,赤井玛丽和世良真纯便顺带邀请她去英国住一段时间,顺道看看英国这边的学校如何。
她自己还小的时候就被送到美国读书,常年处于组织的监控,不管是去哪里都有人跟着,尽管她对能将各国历史说得如数家珍,实际上她却没什么机会在世界各地肆无忌惮地散心,就连自己母亲曾经居住的英国都没怎么去过。
康河边的大白鹅暂时还没有醒过来,倘若醒来也不知道是否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宫野志保之前在学生们课间就听他们心有余悸地谈论起那些凶残的天鹅——公共水域的天鹅都归女王所有,剑桥的天鹅则是分外嚣张,曾经有学生因为毕业兴奋地跳到河里想要游泳,结果愣是被大白鹅追在屁股后头追回了岸上。还有班里的姑娘心有余悸地举起手指,说自己刚到学校的时候被大白鹅咬了一口,真的是相当痛。
看见宫野志保的视线朝他们看过来,一群学生一下吓得差点起立,虽然面前这位导师和他们年龄相仿,也就二十岁出头的样子,但是她的学术实力却不能让人挑剔一丝一毫。尽管面色冷淡,但是讲课的时候却偏偏能将逻辑梳理得一目了然,本科的同龄人们只能说敬而生畏。
宫野志保挑起眉毛,看他们坐正:“怎么不说了?我还挺想听的。”
学生们面面相觑,发现老师的神情意外的宽容,于是他们相当兴高采烈地接着交谈了下去。他们提到了最近实验室里出现的一次事故,于是联想起伦敦警方前段时间破获的连续杀人事件,说到参与其中的大学生侦探白马探,然后开始争辩究竟是英国本土的侦探小说作家阿加莎、柯南道尔比较优秀还是新兴的流行小说家比较有趣。
莫名其妙,话题又落到了侦探上。
宫野志保的思路逐渐开始飘忽,这个词汇总是出现在她的身侧,如影随形。她到英国以后已经很少刻意去想侦探相关的东西,不过英国毕竟是福尔摩斯的故乡,上次她在伦敦世良就兴奋地邀请她去福尔摩斯博物馆打卡,不听见“侦探”这个词都难。
如果是那位举世无双的名侦探的话,大概不管来多少次贝克街都会非常亢奋吧。
宫野志保拒绝再想下去,她走下楼大大吸了一口晨间的空气,正巧看见家门口小铁篮子里头绽放着的鲜花。
今天的天空也一如既往的晴朗。
2.
“元太他们几个人缠着我问,觉得英国应该是多雨且一直雾气茫茫的,怎么可能像你在信里描述得那么晴朗。我告诉他们毕竟是剑桥地区,和伦敦的天气当然不一样,况且当年的雾都明明是因为工业革命带来的空气污染而造成的,诺亚方舟那次就告诉过他们了。
不过小孩子忘性大,这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有些东西长大了偏偏就不那么想记住,不过能够变回工藤新一我还是相当开心的,毕竟终于不用再装傻解决案件了。”
工藤新一写下了这一行,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划掉了。宫野志保有多敏感他是清楚的,如果这么写,她会不会想自己仍然在怨她做出APTX-4869呢?
他为侦探向来有着良好的语言组织能力,往往能在犯罪现场将凶手质问得哑口无言,然而每一次遇见和宫野志保相关的事情却总是觉得词穷。
宫野志保去英国之后定期给博士写邮件,隔一段时间用灰原哀的身份给少年侦探团的孩子寄一些明信片或是剑桥的纪念品。大部分时候她都会以灰原哀的身份把信件寄到博士家,不过孩子们多半不会用信件这样的方式回复她,会问“灰原怎么不直接Line发消息过来呢”,然后叽叽喳喳地在简讯里问她的近况。
她对于这样的状况向来是有点招架不住的,宫野志保不擅长应对他人的热情友好,一直试图和他人保持疏离的距离。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慢慢适应身边一群时刻欢腾着的孩子,然后到英国以后再从这种状态中抽离出来,看着线上的热闹一时间有些失神。
不知道为什么,她慢慢觉得写信是一件相当有趣的事情了。尽管她用电脑处理事务的时候仍然动作相当快,但是不知道是否是英伦式的某种风度传染到她那儿,让她变得偶尔优哉游哉起来。比如晨起去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散步,尽管独身女性独自上街似乎有一些危险,不过宫野志保最基本的武力值好歹也够她在这种相对平和的小镇里头坦然地走着。再比如像写信,就算几个孩子没有认真看信件的打算,她也还是相当心态平和地细细碎碎写了下去。
这种古老的沟通方式让人感到笔尖流淌出的安定感偶尔能够纾解一些在异国他乡无名的情绪,虽然宫野志保对于英国的好感度不低,她在美国呆了十几年都没有完全产生那种归属感。不过说来也怪,在日本短暂地停留了一年都不到,她却难得觉得离别有些微妙的难舍了,不知道是不是血缘所致。
不过比起这一点更让她感觉离奇的是,工藤新一在回信这件事情上也意外的有耐心。
按照这位名侦探遭遇案件的频率,他应该每一天都有案子忙,估计就算是平凡的放学路或是日常的郊游都能遇见事件。组织覆灭之后工藤新一很快就回归了正常的高中生生活,并且按常理讲应该因为升入高三而学业忙碌了起来。
不过针对这位知识渊博的侦探而言,备考大约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于是他竟然也会难得地写起信来,而且似乎还写出了兴味。因为隔了相当遥远的距离的缘故,他们的信件往往承载的只是彼此极其延后的问候,好像两个人完全处于两个不同的时空,尽管仍然在同样一个地球上。
最早工藤新一代替几位孩子们回信,交代完他们的近况以后想了想,还是将自己前段时间解决的一件手法离奇的密室杀人案写了下来,然后他莫名就觉得给她写信还算一件有点意思的事情,因为回信的间隔完全不密集,他拥有很充裕的时间写信寄信,等待信件慢悠悠地道大洋彼岸的那头。宫野才拆开信件没看两行就感觉对方好像嘴里头叼着稻草杆一样,从字里行间都能窥见这位少年乱翘着的发和面对案件时自信的眉眼。他讲起案子当然头头是道,尽管没有柯南道尔那种文学水准和悬疑感,但讲的故事也算相当跌宕起伏。
偶尔他也会提到自己生活的其他侧面,比如刚回到正常高中生生活的那种恍惚感——这是她才能够真正理解的特定感受,比如帝丹高中的老师们布置的作业越来越多,比如他和毛利兰相处时偶尔遇到的摩擦或者是意见的分歧,再比如警视厅邀请他办案时他见证的欢喜冤家们。
她看他写博士最近吃的油炸食品变多了,幸亏他观察入微劝着博士多吃绿色蔬菜,也看他写少年侦探团这几年一步步成长。
这些细细碎碎的、案件以外的工藤新一她以前见到不多,毕竟她最熟悉的还是小学同桌江户川柯南,“工藤君”向来只是一个概念中的符号。但奇异的是伴随一封封信件,工藤新一的样子似乎在她脑海中被填补得更加完全了。
3.
于是宫野志保也从容地写起了回信。最开始她闲情逸致地给工藤画了一幅自己所在的学院周边的地图。每天早上她从自己居住的屋子不紧不慢出门,零星的几个晨跑者从她身边经过,像是苦行僧一样埋头走着自己的路。然而也有一次她穿过清晨的长街,路过那些尚且离开店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店铺,她抬头看见一位趴在窗边端着杯子喝酒的大叔。他俯瞰着这条街道,正巧瞥见宫野志保,极其友好地举起他那个大酒杯冲宫野示意了一下,然后仰头闷了一大口。
宫野志保向他点头致意。
大多数时候,宫野志保不会从商业较为繁茂的那条大街开始走,即使早上根本没有什么人。她从自己住所出门向后头沿着河绕过去,看见附近的空荡荡的酒吧,酒吧门口正对着康河,不知道昨天晚上在下边喝酒畅谈时政的那些居民们现在是不是都睡得昏天黑地。她住的屋子虽然隔音效果不错,但是晚上一开窗时常听见附近酒吧里的喧嚣。
工藤新一在信里有问过她为什么选择剑桥,不过她模糊地带过了答案。相比起看上去相当哈利波特的牛津,剑桥的房屋就要矮得多,看上去也并不规整。牛津的建筑大多高耸直立,在晨昏时分格外庄严神秘,剑桥看上去就过度烂漫了些,大部分的房屋都不高,家门前边必然挂着一丛丛的鲜花。剑桥这儿的酒鬼也要多上不少,毕竟沃森同克里克也是在THE EAGLE里头探讨出DNA的双螺旋,很多人时常大半夜酒喝多了站到桥上,再跳到康河里,等到差不多清醒了就游上来。
宫野志保偶尔也会写到自己和同一学院另一学科的教授聊天的时候谈到的内容,比如文学教授谈论克里特岛早年的社会结构,然后是古代希腊戏剧的发展。尽管宫野不那么喜欢主动结识他人,但是仍然乐意倾听。
其实他们一直在写信似乎也只是一种变相的相互倾听。
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逆转时间回到七岁再回到成年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尽管他们心脏都相当强大,当时接受事实也没那么困难,但用文字描述起这中间的落差与恍惚却只有彼此知晓。
宫野志保几乎从来没有主动给工藤新一打过电话,工藤亦然。时差决定了他们在Line上的对话也寥寥无几,况且宫野并不希望那位像姐姐一样善良的邻家姑娘陷入猜忌,所以她和工藤新一的沟通几乎只在纸面上,所有的情愫也绝不流露笔尖,闭口不谈。不稳定的、不可预知的信件带着远方陌生的生活造访,填补他们因为穿梭时间而带来的无名空洞。
只有一回。某一个不知名的周末宫野志保独自乘坐列车前往伦敦,独自参观了大英博物馆、伦敦眼等著名的景点,然后在夜晚从女王陛下歌剧院出来准备回到自己订的民宿时,她突然很想给工藤新一打一通电话。
深夜十一点多的街头已经没有几家店铺开着了,唯独酒吧门口非常热闹。宫野志保一个人坦坦荡荡地走着夜路,脑海里突然响起刚才看完的《歌剧魅影》的歌词,盘旋不去。明明自己没有喝酒,夜晚的风也很凉,她却觉得面颊有些微醺的红,尽管自己瞧不见。她在路边站定了,掏出口袋里头的手机拨号。
铃声响了好一会,然后电话接通了。
“……喂,工藤君。”宫野志保一时间又语塞了。
她本来想说的还有很多,然后最后犹豫了一下,说了一声“早安”。伦敦的深夜是东京的清晨,这个时间点大概是米花町的八点多,工藤新一是否已经清醒了呢?
电话对面安静了好一会,宫野险些想把电话给挂掉的时候突然听见一个清晨醒来的迷迷糊糊的声音:“晚上好……怎么了吗,灰原?”工藤新一大约才醒来没有多久,声音干瘪瘪的,睡意沉沉。
不知为何,刚刚在看魅影揭下面具的时候她没有哭泣,音乐盒播放着假面舞会的旋律时她没有哭,这一刻她却觉得眼眶里头被那种温热的复杂成分液体险些涌出来。
她回了一声:“没什么,我刚刚……看完《歌剧魅影》,就这样。”她掐掉电话,仰起头看不清什么,但是耳畔响起来剧院里头那首《All I ask of you》的调子“Turn my head with talk of summertime”,然而前半句她却不敢想,只好试图把头脑清空。本来因为只待一天所以随便订了一间民宿,不过没想到查令十字街边上喝酒的人不是一般的多,大半夜仍然有好几个红了脸的大叔在下头吼叫。
“Share each day with me,each night each morning”是她第一次听姐姐说起这部音乐剧就有的某种奢望。宫野明美过着寻常人的生活,时常得以去世界各处旅游,曾经向她提到过母亲的故乡英国,甚至也给她哼过两句音乐剧里头的调子。
这个时候她才突然想起来,工藤新一是一位有着绝对音感的音痴,不管如何,都是音痴。
他听懂过她想说的话吗?
或许听懂过,毕竟他是看得透人心的名侦探,但他总是插科打诨将这些略去。他看上去什么都不知道,可他又应当看得懂,就像他意识到灰原哀一直盯着江户川柯南的脸一样,可最后他也只是不痛不痒地问一句“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宫野志保并不打算对此耿耿于怀,她只是在音乐剧过后一时间尚且被旋律影响,在这以后她将因为街头大吵大闹的酒鬼和熙熙攘攘的游客变回一个再平凡不过的路人,在拥挤的国王十字火车站看一眼通往霍格沃兹的站台,然后老老实实回到原本的站台回到剑桥,准备第二天的教案之余还得安排接下来的学术研究计划。她连眼泪也没有掉,比起难过而言更多的不过是习惯而已。
4.
她在信件里避过那次心血来潮打电话的事情,工藤新一也没有在回信里询问,他只是继续讲着他升学后的日常。升入东大的工藤新一仍然是闪亮的校园风云人物,学业有成,恋情虽然时而波折但总体也算美满,早早就被警视厅看重,经手的大小案件难以计数,即便已经是令和时代他也仍然是福尔摩斯一样的存在。
宫野志保简单地写了两句自己最近药物研发的方向,折起信纸准备封入信封。
下午的课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开始,因为特意挑了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居住,她的屋子和主街有一大段距离,离学院也不近,需要提早一些出发。因为是暑期的缘故,学校里头游人相当多。
剑桥每个假期都会有和不同国家学校开展交换项目的惯例,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也是一种盈利手段,毕竟前来参加夏令营活动会收取费用。
宫野志保本身就打算在剑桥郡过暑假,把平时上课的内容随便拿出来一部分就行,毕竟选了她课的那些学生们也只上一个星期的课而已。就上一星期课还能拿加班费,何乐而不为?
她走了一段路走上主街,人群显得热闹多了,穿着同样颜色衣服的高中生们来剑桥体验,国中生或者小学生们可能是被组织来旅游的,不过他们脖子上基本都挂着临时证件,挂绳颜色和待的学院挂钩。来旅游的人当然更不在少数了,亚裔尤其多,形形色色的亚洲人面孔,不过似乎占比最多的还是中国人,其次是英国别郡的人或是欧洲人,但她也没有期待什么,所以只能说是在观察而已,大概如此。
宫野志保最先抵达教室,调试好了仪器,学生们都还没来,于是她向志愿者要了一杯咖啡,一边翻着那位文学教授给她推荐的《圣杯与剑》。外头渐渐开始有人声吵嚷了,参加项目的学生三三两两走进教室,看见她倒也没停下讨论,似乎是把她当成了助教,宫野志保索性也就自得其乐地接着翻书。教室里充斥着各种语言,她听得懂零星的几个中文词汇,也捕捉到西班牙学生的交流,高语速之下很多内容都模糊了,这些声音吵吵嚷嚷但并没有实质意义上经过她大脑的分析。
直到很熟悉的日语出现,而且是很熟悉的声音:“啊,她肯定不是助教啊,要不我们打个赌?就赌去伦敦的时候你请我一顿饭。”
宫野缓慢地抬起头,看见一张从信件里头蹦出来的、生动肆意的面容。
他有说有笑地和另一位同学聊着天,姿态相当轻松。
宫野志保站起身,轻轻敲了两下身后的白板,教室一下安静下来。“我是这门课程的助教,你们可以叫我Miss. Miyano,”她用流利的英文这么介绍自己,无视了台下工藤的半月眼,挑眉微笑,“逗你们的,我是这门药学暑假短期课程的教师,对于课堂有什么问题可以尽早提出来,不会在考试的时候为难你们,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就准备开始上课。”
工藤新一长舒一口气,得意洋洋地冲边上神情讶异的同学举起食指示意一顿饭。但是他很快收敛起笑容,像是有人一下把画布抹乱了,面色一下变得严肃深沉。
他注视着授课中的宫野志保,是一张介于陌生与熟悉之间的面容,除了最终和组织的决战,他们两个人几乎从来没有同时以工藤新一和宫野志保的身份同时出现。他曾经作为江户川柯南仰视这位身材高挑的女子,在山林的月光下寻找她,确认她的安危然后被狠狠绊了一跤。他也曾经作为工藤新一俯视着替他扮成江户川柯南的灰原哀,那个时候他是怎么说来着的?似乎说出过“能不能不要拿柯南的身体和女孩的口吻说话”,然后做出了“怪恶心的”评价,现在想来开始觉得自己当时的措辞略微有些不太妥当。他还是江户川柯南的时候灰原哀也略微比他高上一小截,尽管差得不大,那个女孩打量他的目光却还是带着他看不懂的复杂。
江户川柯南了解灰原哀,工藤新一未必就了解宫野志保。他不确定她的眼睛里有什么,当他被那道微凉的目光扫过时他总觉得迷茫,像是被大气遮掩住的宇宙,但毋庸置疑的是宫野同灰原不完全相同。
他低头专心致志地记起笔记,毕竟宫野小姐的课程的确能让不完全精通药学的人收获良多。
5.
“所以你还是打算跟着我甚至跟我跑到我家吗?”宫野志保斜了眼身后一两米优哉游哉跟着的她的青年,“你就不怕我因为私底下和学生相处不避嫌被学校盯上?”
工藤新一扬扬下巴,笑得眉眼弯弯,看上去甚至有点欠扁:“我没有跟着宫野老师呀,我这不是照着我一位朋友以前给我画的地图找过来,想去拜访一下友人嘛。”他轻轻松松地提着包,作势要从包里掏出信件,要当着寄信人的面念出来一样,真是一副相当无赖的姿态。
宫野志保原先在街头遇上过跟踪狂的时候都只是简单报了警,这一次却分外想给身后的人一拳。的确,她给工藤新一画过剑桥附近的地图,但她没想到他会在她还在任期间就来了这里。
真是拿他没办法。
宫野志保轻轻叹口气,好像积郁已久的什么也消散在夏风中。
宫野志保请工藤新一体验了一顿她住所附近店铺的炸鱼薯条,说实话,普通店铺的炸鱼薯条的味道也就平凡,肉质可能会因为过度油炸显得有些干柴。“理解一下,英国这边的烹饪水准大概就这样。”她幸灾乐祸地开口,从容地切下一小块炸鱼。
工藤对于英国人的烹饪的确感到了迷惑,毕竟前两天在学院餐厅体验过的米饭豆腐更加让人摸不着头脑,似乎学院餐厅觉得交换生里亚裔人居多就该做米饭一样,但偏偏又和正宗的日式餐、中餐天差地别,有种介于两者之间的尴尬感。虽然也不是没有味道不错的西餐,但大部分时候还是比不上他向来比较习惯的日式晚餐。
大概是在想念毛利兰给他做的日式便当吧,宫野志保这么想着,瞥了一眼工藤有些心不在焉的神情。
她不太清楚工藤新一为什么这一次来英国交换没有叫上毛利兰一起,但是说到底,一个人无法真正意义上看透另一个个体,即便举世无双的名侦探福尔摩斯也没有办法全然推理出艾琳艾德勒的心思,她更不可能猜到工藤新一此刻究竟在想什么,也猜不到为什么他突然来剑桥。他们之间的距离永远隔着薄薄的纸片,大概是信纸。
饭后他挤眉弄眼地请宫野给他带路,在剑桥校园里多转几圈,最好要是学院组织观光时不会去的地方。他从包里掏出他们这几天的行程安排给宫野志保看,无视了对方蹙起的眉头。
宫野志保真想向他打劫一个PRADA的包作为导游费。
“但是我过来的时候飞机本来要延误的,因为候机室发生了一起命案,整个班机都差点被扣下来,还好我三下五除二解决了,跟警部说了一声,飞机也没有耽搁太久。”工藤新一讲起了自己来之前解决的案件自是涛涛不绝。
宫野志保调侃他:“没有什么大案子是不是相当无趣?虽然知道你眼里每一条人命都很重要,不过像组织这么庞大的事件大概一时半会是没有了吧。”
工藤新一深表赞同,他现在碰上的案件已经很少出现连续性的事件了,除了和怪盗基德对决以外似乎没有什么对他而言全然未知的危机了。尽管在和组织对决的时候他已经算是认识了黑羽快斗、小泉红子、白马探这几个人,私交相当不错,但是黑羽快斗再跑出来重操旧业的话他也会毫不手软地揭开他的手法。
不过宫野志保说出来这段话还让他一时间有点意外,毕竟以前她嘴上总说“为一群不认识的人付出生命不值得”,像是炸弹犯在东都铁塔电梯顶上装了炸弹那一回,她就是这么说的。
她总是一副对生命很凉薄淡然的样子,嘴上说起来很轻贱别人的生命,实际上却总是温柔地替猫猫狗狗包扎,比如踩着他的头顶去救树上受伤的小猫,怀揣着赎罪一般的急迫感每天熬夜给他制作解药。他曾经对她发明出那种药物而心生怨怼,但同样回到童年的他比谁都清楚她艰难的处境,毕竟那个时候的灰原哀只能依赖江户川柯南,他们被绑在平衡板的两头,任何一方先离开或是变回成人都会造成关系的失衡,然后两个人的关系会产生微妙的不平衡。于是他慢慢释然,甚至开始不那么执着于解药,但这时候灰原哀把解药递到了他面前,催促他回归工藤新一的正常少年人生活,变回原先光芒万丈的名侦探,回归正常的青梅竹马恋情里,她把他还到聚光灯下。
工藤新一为此不知所措,但面对解药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欣喜。
她把他送回去的姿态太过决绝,好像从来没有在乎过以前的江户川柯南一样。而拿到解药的他兴奋之下没有注意什么,直到回归工藤新一以后才突然觉得空落落。
他没有向毛利兰和盘托出自己就是江户川柯南的事情,从头到尾也没有讲过黑衣组织究竟是怎样一个庞大且神秘的组织,毕竟讲出原先经历的那些提心吊胆不过让他人操心。几个孩子哭了一场之后接受了灰原和江户川双双转学海外,江户川柯南生活的痕迹一点点被掩埋。
可工藤记得清楚,他刚刚变回高中少年的时候经常脱口而出“小兰姐姐”这样的称呼,又或者下意识用了“啊咧咧”这样的幼稚语气词,拼了命才掩饰过去。他不再需要变声器就能够发挥自己推理的才华,但是下意识留着侦探团的照明手表,毕竟博士这件发明真的还挺好用。每一天醒来他看着镜子里熟悉的脸孔,突然明白灰原哀以前对他说的那种恐惧,因为镜子都有可能欺骗自己。他看见鼻梁上很浅很浅的镜框印子,觉得江户川柯南可能就栖息在这浅浅的印记里,于是心里头才略微踏实了一些。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游离在工藤新一原本应当有的样子之外,表面上一如既往的耀眼,内核却好像缺了一点什么。
毛利兰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这种变化,昔日朝夕相对的青梅竹马在这个时候总是能够凭借直觉猜测到他有哪里不对:“新一,去找让你自己变成这样的根源吧。”工藤新一在告白之后大半年的缺席让她自己慢慢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两个人最后报考的也不是同一所大学,疲惫地异地恋爱一年以后她想,倒不如放开以前的偏执去看更广阔的未来。
于是工藤独自在东大,学业之余还有查案,在这中间的闲暇里思考中间究竟缺少了什么。最后在大三的这个暑假,他决定来英国找宫野志保。
6.
宫野志保或者灰原哀会是答案所在吗?
这位可能成为答案的当事人大概并无所觉,她带着工藤新一去Jesus Green那片大草坪溜达了一圈,晚上有很多人聚在这里放音乐,自顾自地蹦了起来。然后他们回到主街,已经打烊的店铺橱窗仍然是亮着的,和国内的营业时间相当不同。
她似乎对于这样的异国风光已经相当熟悉了,又或者是宫野本身部分的英国血脉让她和这个地方分外适合,看上去典雅从容,偶尔带有一些辛辣的讽刺。工藤想起昨天自己刚到英国没多久时楼下的酒鬼大吵大闹,对于英国人绅士优雅的印象又有部分崩塌,难道宫野志保骨子里头也有这种偶尔的偏执和狂热吗?
他上一次来英国已经是在伦敦表白的时候了,而这一回大本钟,或者说伊丽莎白塔正在维修中,即便他去伦敦大概也听不见钟声响起了。
暮色四合,剑桥的屋子比较低矮,能将道路尽头的落霞看得一清二楚。玄妙无比的紫色把天空涂抹出另一种风情,像魔法世界一样吸引眼球,色彩神秘得不似真实世界。
宫野志保自己在剑桥待了两三年,每天看见的云霞却都有细微的差别,有时候是燃烧着的火焰,有时候是暮霭沉沉的阴森,但今天这般纯粹的神秘她却是头一次见到。她偏过头问工藤新一:“想去剑桥最高的山坡看看吗?”
工藤初来乍到,也不清楚剑桥里头最高的地方是哪儿,只能快步上前跟着宫野走。他们很久没有像这样肩并肩地前进了,以前放课后他们总是这样,前边三个孩子叽叽喳喳,他们两个在后边慢吞吞跟着,距离不远不近,尽管对话中透露的是熟稔,距离上却显得略有疏离。现在他并肩走在宫野身边也是这样的感觉。宫野志保本身就足有一米七以上,身材高挑纤细,她还踩了双中跟的鞋,虽然没有到和工藤身高完全相同的程度,但给人的压迫感却是强烈的。她眼角眉梢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清凌凌的双眸像雪山上的天池一样,古井无波且凛冽透心。
所谓的剑桥最高的地方也就是一个小山坡,石阶隐藏在繁茂的草丛中,没走几步其实就到顶了。宫野志保自己也不能确定这里是不是最高,道听途说,但凭她在这里待了几年的经验判断应该是了。
她偏过头,天已经黑下去了,于是她看不清楚他的侧颜,只能听见对方轻轻的呼吸声。宫野开始讲起自己最近看的书,尽管对于时尚杂志阅读毫不放松。她提到整个学院只有她和文学专业那位姑娘是教师中为数不多的二十代的人,所以那位姑娘经常找她一道用餐,然后拽着她推荐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书。
工藤也看不清她此时的神色,但听见她一如既往清冽的声音时心里头却难得安定,像是在沙漠焦灼之中偶遇清泉。提起小说他也兴奋地讲起最近读完的侦探小说,最最时新的那些他都读完了,但最常温故的还是最经典的那批作家,提起最多的自然是柯南道尔,然后又说到阿加莎和江户川乱步。他讲起前段时间遇上的、很像坂口安吾笔下《不连续杀人事件》的案情,也说到警视厅几位警官们恋爱的进展。博士巧遇了芙莎绘,几个孩子仍然时常跑到博士那打电动。毛利小五郎和妃英理结束了长时间的分居,毛利兰于是放心地去京都大学读书,结果后来在京都找了一个相当温柔绅士的男朋友。
宫野志保这一时刻感到了略微的错愕,肩膀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这好像完全无法想象,又意外的合乎情理,工藤新一说毛利兰不想要再一想到什么事情都先从“新一会怎么做”的角度考虑。
工藤接下来又零零散散讲了些什么,她没有全部听清楚,没多久肩膀突然一沉,受到惊吓偏过头,原来工藤新一靠在她的肩上睡着了。
他才到英国没两天,时差可能还没有完全倒过来吧。
宫野志保不由得勾起唇角,以小小的幅度扬起脑袋,感觉边上少年的头发略微擦过她的脖颈,痒痒的。这个时候她才突然觉得,啊,工藤新一和宫野志保现在居然在同一时区同一地点。没有重洋,没有时差,他居然真实地出现在了这里,头顶上是同样的星空,在另一个国度他们听见夏夜的虫鸣。
好像是一场易碎的梦境。
毫无缘由,《All I askof you》的调子又一次在她的头脑里回旋,缓慢而轻柔地响起,不是魅影头脑中的回响,也不是克里斯汀和拉乌尔的誓言,只是很纯粹的旋律本身。她轻轻地哼着不成曲的片段,声音很轻,想来应该不会吵醒睡眠中的工藤新一。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那封信还没有投进邮筒,现在都还揣在包里。那些不咸不淡的文字现在居然可以有机会变成言语,直接对着他讲出。可宫野志保却又相信信件里头的文字和口头的对话属于另一段时空,他们原本身处异国的时候,信件的来往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现在她看向剑桥夜空繁星时仍然没有多少实际感,只有左肩沉沉的重量证明这不是梦境,她突然就想起以前她也因为不小心睡着靠在他肩上过。
她这么想着,忍不住戳了下工藤新一发顶翘起来的地方。
如果待会肩膀疼的话,明天就给这位工藤同学多布置点药学作业好了。
THE END.
写在后边:
这次这篇真的写得很烂,刚开始动笔的时候只打算写三四千字,随便写了个开头,现在因为不想再改写完就发了。但我多余的话太多,开始写的时候也没怎么构思情节这种东西,写到最后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让自己也觉得很失望,每次都是这样虎头蛇尾。所以更加感谢看到这里的你!比心心www
然后,《歌剧魅影》真的非常值得看,我真的很喜欢这段歌词:
Say you love me every waking moment(说你在每一个清醒时刻都爱我)
Turn my head with talk of summertime (用夏日的美好使我忘记恐惧)
Say you need me with you now and always (说你需要我,现在和永远)
Promise me that all you say is true (许诺你的话都出自肺腑间)
That's all I ask of you(除此我别无所求)
结束废话,感谢阅读!
【新志】左边的痣
警官工藤×法医宫野
都是在贴吧发过的旧文了。一些描写的细节有小小小小改动。
现在看来有点……不堪入目。
但突然发觉老福特是真的香,想要搞一个合集。
自己都看不下去的文字却要让大家看真是不好意思。
OOC预警
无脑甜
对话流水账(其实是不会描写也没有什么文学底蕴)
以下正文
***********************
Part 1
工藤有希子绝望地想,自己大概是要有个光棍儿子了。
首先,他就不该计划在中午求婚。然后就没有其次了。
要是这出戏是别人家的她也就当是恋爱喜剧看看,没准还能有点转机,但这可是自家儿子。有希子觉得现在就算是憨豆先生坐在自己对面她都...
警官工藤×法医宫野
都是在贴吧发过的旧文了。一些描写的细节有小小小小改动。
现在看来有点……不堪入目。
但突然发觉老福特是真的香,想要搞一个合集。
自己都看不下去的文字却要让大家看真是不好意思。
OOC预警
无脑甜
对话流水账(其实是不会描写也没有什么文学底蕴)
以下正文
***********************
Part 1
工藤有希子绝望地想,自己大概是要有个光棍儿子了。
首先,他就不该计划在中午求婚。然后就没有其次了。
要是这出戏是别人家的她也就当是恋爱喜剧看看,没准还能有点转机,但这可是自家儿子。有希子觉得现在就算是憨豆先生坐在自己对面她都笑不出来。
而工藤新一自己并不这么想。他觉得一切OK,如果不那么吹毛求疵的话,简直完美。
虽然选在中午这么个容易犯困的时间段是差点意思,但好巧不巧今天正好值夜班,要是吃完晚饭求完婚直接奔警视厅去值班……真是比老爸当年求婚碰上案件还煞风景。
宫野志保一言不发地切着牛排,脑子里只有两件事:自己值夜班前还能睡多久和工藤新一这么煞有介事地请自己吃饭是不是又没好事。
“宫野,和我结婚吧。”在他的牛排还剩下四分之一时,工藤新一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这次午餐的核心内容。
听到这句话的宫野志保一口牛肉差点梗在喉咙里咽不下去。这家伙是来搞笑的吧?
戒指呢?花呢?他俩认识这么长时间了,倒是不求多隆重,但怎么着也得有个样子吧?
“你说什么?”
“结结结……结婚啊!结婚!”
工藤新一被她反问得不知所措,不是这个套路啊!娇羞式、平静式、惊喜式……他想象了很多种她的反应,没有这种审讯式啊!
“为什么要结婚?”
越来越像审讯了……
“因为我在办公室看到一组宣传海报,说日本近年来少子化现象严重,望国家机关人员身体力行……”
“你倒真像个听国家话的人,你觉得我信吗?”
Part 2
服部平次轻叹,觉得自己大概是要有个光棍死党了。
此刻他正和有希子坐在一起,悄悄观察工藤那一桌的情况。现在看来是要完蛋。
戒指呢?老哥你的戒指呢?服部在心里咆哮,亏我还跟你一起去挑的,都被人家问到这份儿上来还藏着掖着呢?
再退一步,少子化这个理由找的可真是……结个婚都能上升到民族大义了。
服部和有希子对望一眼,在对方脸上都找到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味。
“因为……因为我喜欢你啊。”
还能有什么理由呢。想要和你在一起,每天回到同一个家。工藤新一感到说出这句话几乎用尽了肺里的空气,有些眩晕地望着对面的人,那人刚放下刀叉。
“这个理由还可以,”宫野用餐巾抹抹嘴,朝他粲然一笑,“我可以考虑一下。”
工藤略略松了一口气。这个女人真可怕,他暗想,被求婚了还一副审犯人的架势。真不知道要是没有遇到自己她还能不能嫁出去。
不过那笑容……倒是很可爱啊。
琴师在餐厅一隅轻柔地弹奏着一曲《秋日私语》,窗外初秋的阳光明媚得恰到好处,枫树的叶子在风中落下,半红半黄。
在这样美好的一个日子里,他工藤新一人生中第一次求婚,以待定的结果告终。
服部和有希子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一时语塞。
“服部啊……我突然一点都不想吃东西了,”有希子扫了一眼桌上的菜,“感觉被小新气饱了呢。”
服部有些沉重地点点头,“这大概是我这辈子见过最蠢的求婚了吧。”
Part 3
天边刚刚擦上一抹墨蓝。工藤新一在路口等红灯时,已经看到宫野站在对面小区门口,正出神地盯着路上微微发灰的斑马线。
明明都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被求婚反而看不出高兴呢?工藤新一有点小忧郁。
不过排除一下,宫野没可能不答应啊。想到这里他又心情好好。
绿灯亮起,工藤新一缓缓发动车子,向宫野驶去。
都数不清是第多少次这样接近你了,反正已经多到我只要经过这里就想停下来,就算不用接你。
宫野志保等红绿灯变换了四个,还是五个来回,才看到工藤新一的车来到路口。
竟然都没有不耐烦了,她在心底笑笑,脾气都被时间磨掉一点。甚至都到了走到这里总会停下来等等,左顾右盼的地步。
耗在这里的时间加起来,大概得有一个月了吧?真有意思,如果单纯花一个月等某个人估计会无聊死,但如果就这样分到每一天里,就浑然不觉地度过了许多时光。
银色的玛莎拉蒂停到她面前,她再一次拉开车门。
“晚上好。”宫野微笑着说。
“嗯嗯……晚上好。”工藤新一有些紧张地注视着宫野。她会说什么?她会答应吧?
“愣什么,走吧。”
诶诶?不对吧?怎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个……宫野你没什么要跟我说吗?”
“我说让你开车啊,别挡人家路。”宫野把手肘撑在车门上,眼睛盯着工藤新一。
“哎宫野你这里有东西。”有点丧气的工藤新一正准备先去上班再说,忽然发现宫野左颊上有个黑点①,想也没想就伸手抹掉了。
“哈哈宫野你今天化妆的时候手抖了吧,眼线液都到脸上了。”说完便驾车驶入主干道。
副驾驶座上的宫野有点懵。这家伙没看出来?不至于吧?②
还手抖,你才手抖!就算自己手抖,眼又没瞎,脸上有东西还是看得出来的!
宫野志保有点郁闷,多简单的暗示啊。
“嗒、嗒、嗒、嗒……”正在开车的工藤新一忽然听到有节奏的敲击声,转头一看是宫野在敲她的手表。
宝格丽的月相表,好像是前不久刚送给她的。
工藤新一送过的礼物不计其数,之所以记得这块表,除了时间间隔短,是因为那上面的月亮很诡异。至少在他看来很诡异。
那个月亮微笑着,咧开的嘴的左上方有一颗痣。
他真的不明白好端端的月亮为什么非要做成欧巴桑的样子,还像个变态嫌犯似的笑着。不过宫野喜欢就好。
“放心啦。现在不堵车,我们不会迟到的,”工藤新一看一眼时间,说,“况且你一个法医科的迟到也无所谓嘛。”
知道我迟到无所谓就给我往别的方面想啊白、痴!宫野志保突然觉得车里很憋屈,当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跟这个人同坐一车很憋屈。
她赌气把头扭向窗户,无奈地想自己喜欢的就是这么个不解风情的笨蛋啊。同时不得不懊恼地承认,自己这一招玩得很不漂亮。
工藤新一察觉她的动作,心里觉得好笑。
怕迟到就直说嘛。他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自己喜欢的就是这么个不坦率的人啊。
这样想就可以解释她为什么不回应了,因为害羞嘛。
那就耐心等着吧。
Part 4
“哟哟哟是工藤啊,进来。”随着门开映入眼帘的是服部一张大黑脸,电视里偶像剧的声音几乎和他热情的招呼声一样大。
客厅内,和叶正蜷在沙发上看最近热播的电视剧,看到工藤新一进来,举了举手上的薯片袋算是打招呼,“工藤君来啦,喝茶吗?”
“不用了,我来和服部说点事就走。”工藤笑着摆摆手。
服部平次带着工藤到餐桌旁坐下,问:“你不回家准备出差的行李吗?”
“我来就是与这事有关,”工藤新一喝了一口水,“想拜托你照顾一下宫野。”
“哎哎我和她谁照顾谁啊,人家是法医办公室的头儿。我还想让她照顾下我,解剖的时候把我的案子排在前面呢。”
“我知道,但我还是不太放心。”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啊,送到她那儿的都是死的透透的,不构成威胁。”服部都要笑出来了,担心也得有点依据吧。
“在警视厅当然没问题,如果她出外勤,还麻烦你跟着点。”工藤新一还是一脸认真。
“好好好,”服部又倒了一杯水,“难得你求我。对了,你的求婚怎么样了?”
“……”
“别不说话啊,透露透露。”服部强忍着笑,看这样估计是没成。
“不知道。”
“你求婚哎,你不知道我知道?”
“她没说啊。”
“有意思,”服部摸摸下巴,“一周了,她什么都没说?”
“一个字都没提。”客厅传来和叶的笑声,工藤新一听到更觉得自己失败透顶。
“哈哈哈你别这么沮丧嘛,”服部平次拍了拍工藤的肩膀,“她这周有没有什么跟以前不一样的地方?”
“有!”工藤新一突然激动起来,“这周她总是有事没事就敲她的手表!明明一次都没有迟到过,可她就是总催我。就连下班后,不赶时间,她也会敲个不停。”
“你开车不慢啊。”
“就是说!”工藤新一把水杯重重地墩在桌上,“真搞不懂她。”
“哈,兄弟你真是不比我当年啊。”
“谁跟你比,根本不是一个段位好吗。”工藤新一起身拿外套,没好气地还击,“要是你去还不如我呢。”
“要不是我结婚了我就去试试了。”服部嬉皮笑脸,心说至少我知道求婚的时候应该把戒指拿出来。
“你……我开玩笑的,”工藤新一走到客厅,“和叶,我就先回去了。回见。”
“工藤君慢走哦,平次你去送一下吧。”
“今天我跟你说的别跟宫野讲。”工藤新一坐上车还不忘嘱咐一句。
“我是那么没脑子的人么!”
“行了你快回去吧,大晚上的我只能看见你的牙,感觉不太好,”工藤新一启动车子,“陪你家那位看电视剧去吧。”
“喂你语气不要这么鄙夷,你没陪宫野看过电视吗?”
“她啊,也就看看球赛,刷刷老电影,看惊悚片都嫌尸体假,”工藤新一说,“走了。”
“好,路上小心。”
工藤新一从反光镜里看着越来越小的服部和他身后的万家灯火,有点落寞。
什么时候也能和她点起一盏就好了。
Part 5
服部平次推开休息室的门,在角落的沙发上找到宫野时,她正端着一杯咖啡翻杂志。
“哟,稀客呀,”服部从冰柜里拿了一罐玄米茶,“今天怎么样?”
“普普通通,你也知道,工藤不在的话麻烦事就少一点,重案、凶案大概都随着他去神奈川了吧。”
“那这两天法医办很闲呀。”服部对于好友的死神体质也不予否认。
“倒也不闲,下班前刚刚处理完一具车祸的,骑摩托的被撞飞了,偏偏撞到了一片铁蒺藜上,”宫野似是叹惋地摇摇头,“他家里人非觉得有他杀嫌疑,才送到我那儿去。”
服部想想那场面就觉得反胃,只好转移话题,“你今天怎么来休息室了?平时在这里没见过你。”
宫野把手上的杂志放回去,又取了一本新的,说:“工藤不在就随便一点咯,下班也不着急回。”
“这有关系吗?”
“如果我回去晚,他也会晚。每天雷打不动在我家赖两个多小时。”
“但你俩要是结婚了这都不是事儿。”服部一脸贼笑。
“你兜了半天圈子就是为了说这个吧。我俩为什么不结婚你去问他。”宫野嘬了一小口咖啡,声音里隐隐有不满。
工藤新一那家伙真是够迟钝的,这么多天了都没反应。
明明只是本着“既然是终身大事那吊胃口半天就足够了”的原则,想卖个小小的关子而已,谁知道会恰好命中他的知识盲区啊。就算不知道,随便Google一下就有了啊。
时至今日再跟他说什么“我同意你那天的求婚了,对,就是那天中午你说的”就太尴尬了,宁愿加班都不愿意这么说。
真是不爽。
“这又是什么逻辑?”
“常人逻辑。”宫野把纸杯放在面前的小桌上,从身旁的落地窗往楼下看去,“哟,你家那位回来了。你该回家了。”她指指楼下刚停好的一辆警车。
服部一拍大腿,刚要起身又坐回去,“走之前我再八卦一下……你真的爱工藤么?”
宫野嫌恶地瞥了一眼服部因为好奇而亮得诡异的眼睛,叹了一口气,靠在沙发上,说:“当然了。”
服部长出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宫野蹙眉,“真恶心,你俩没在一起真是可惜。”
“这话你可别让和叶听到,她一直觉得我和工藤有一腿……”服部故作神秘。
“滚。”
“我有不爱他的理由么?”她的视线投向正在玩台球的几个男警员。
“其实我和他,跟你与和叶还是挺相似的吧。”原本有些迷离的眼神又犀利起来,宫野伸手拿回略凉的咖啡,与服部手里的玄米茶轻轻碰了一下,“明天见。”说罢从身侧抱起一个头盔,走出了休息室。
服部将罐中的饮料一饮而尽,感觉很迷茫。
哪儿一样了?我家和叶才不是说起“被撞飞到铁蒺藜上”这种惨状还面不改色的女人嘞。
Part 6
“我们是大学同学,都是‘欧洲文学社’的社员。因为我都向她求婚三天了……她还是没给我准信儿,”坐在审讯室桌子对面的男人垂头丧气地说,“所以就有点急躁了。”
“她约我到公园,可还是不提结婚的事。我一急,就、就没想太多,不小心就……”
“就把佐藤玲子小姐推下了山坡?”一旁做笔录的七濑警官冷冷地接话。
“是的,但那真的是不小心……”男人唯唯诺诺。
工藤新一在桌子这头听得几乎要一口老血喷出来,作案动机儿戏到他都不想称其为动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果然是假的,要不神奈川这么漂亮的地方怎么会有这种蠢、货。才三天嘛,自己被晾了十天都敢怨不敢言。
说起来,宫野那家伙也该想好了吧。
奇怪的是,自己似乎已经习惯这种尴尬的处境了。起初还紧张不安,后来就干脆和先前一样。
这么暧昧不明可不妙啊,得赶紧确定下来才行。工藤新一暗暗告诫自己,只不过心里想的“确定”其实并不是“明确她的想法”而是“确定她会同意”。
反正经过一番排除后,没发现她有什么不答应的理由。
毕竟这么久了,求婚更像是走个过场——在这之后才能决定更重要的婚礼啦蜜月啦等等一系列事情。
工藤看看表,11:30,快该吃午饭了。审讯也快结束了,他真的不想再旁听这个无聊的审讯了。
“其实,”七濑警官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放到对面的男人面前,说,“她已经答应了的。”照片中面庞清秀的女人,双眼紧闭地躺在金属解剖台上。
一直垂着头的男人看到照片,就像卡带的老式收音机一样,张着嘴却说不出话。良久,工藤新一听到男人低低的啜泣声。
七濑凉子不屑地瞥了男人一眼,收起文件夹,说:“走了,工藤前辈。”
“哦哦哦。”愣神的工藤新一赶忙起身,跟在七濑后面出了审讯室。
“喂,你怎么知道她答应了?你俩认识吗?”警局的走廊里,工藤悄悄问。
“看照片就知道啦,那女人的左颊上看上去有颗痣。我特地去法医那里看了一眼,是用眼线液点上去的。”七濑轻描淡写。
左边的痣……工藤新一有种奇妙的熟悉感。“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当然有啦。女人把痣点在左边,表示对追求者说‘同意’,这个习惯就是从法国开始的,”七濑轻叹,“真可惜啊,那男人大概是太心急,没看到吧。不然这可是他们很熟悉的啊。”
工藤新一思索着,步子也慢了下来。左边的痣,痣在左边……总觉得是件熟悉又重要的事情。
像是一本推理小说看到揭秘前的最后一个段落,像是一个案件抽丝剥茧进行到了只需把最后一个线索代入的地步,他再次感受到了那种紧张的、无比期待的心情。
——谜底揭晓。
原来那天脸上的黑点并不是手抖而是故意,原来这些天来不断敲手表不是催促而是在表达感情。
心中甜蜜的幸福感愈加强烈,工藤新一感到有些眩晕,任由狂喜汹涌地冲刷着脑海。
终于终于,身困险境时割舍不下的那个人,命悬一线时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那个人,可以永远待在他的身旁了。
“七濑,我今天下午先不来啦,明天见!”
抱着一摞文件的七濑凉子诧异地望着飞速向门口跑去的前辈,对旁边同样诧异的同事们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前辈后来喊的那句“哈哈哈哈我要结婚啦”是什么意思。
Part 7
“把这个表填完给搜查一课送过去就下班吧。”宫野志保一边嘱咐着新来的见习生,一边把用过的手套扔到垃圾桶里。转身就看见工藤新一在法医办公室门口时而上蹿下跳时而悠悠踱步活像个精分。
“喂,你不该是后天才回来吗?”宫野打开办公室门,“神奈川县的刑警虐待你了?”
“我明白那天你脸上画的痣是什么意思了。”工藤新一抓住她的手,认真地说。
“哦?不是我手抖?”
“不是……”工藤窘得说不出话来。
宫野笑笑,说:“你终于明白了,反射弧超长的迟钝侦探。”语气甚是宽慰。
“喂喂,前缀有点多了,”工藤新一表示不满,“虽然确实是我不好。”
“抱歉让你等那么久。”
工藤新一从风衣内兜里拿出一个黑色的丝绒小盒,面对她打开,一枚戒指静静立在里面。
“漂亮吗?还喜欢吗?这是订婚戒。”
还不等工藤新一有所行动,宫野就拈起那枚戒指戴到了自己手上。
“嗯,漂亮,喜欢。”她张开手,微微眯起眼睛,迎着夕阳打量戒指。戒指上被切割成梨形的钻石折射出璀璨的光。
终于,那个在深不见底的绝望中也紧握她的手的人,要以一种最亲密的姿态留在她的生命中了。
从此以后的时光里,再没有孤独的漫漫长夜。
“喂喂,你不要抢我的戏啊。”工藤新一举着盒子愣在原地,这套路又不对了啊。
“那我摘下来。”
“算了……你戴着吧。我给你换上结婚戒之前不许摘哦。”他无奈地把盒子收好。
“哦?那刷碗的时候呢?”
“大部分时候刷碗都是我来的好吧。”
“洗澡也要戴着?”
“嗯……这个你随意啦。”
“那出外勤也要?”
“这没什么妨碍吧。”工藤新一继续坚持。
“那解剖时也要?我觉得手套里有东西会不舒服,”宫野祭出大招,“但我可以把它戴在外面。”
“这个……也可以例外。”工藤新一松口了,想想血淋淋的钻戒就很奇怪。
“真麻烦。”宫野撇嘴。
“抱怨驳回,”工藤新一拉起她的手,“走吧。今天晚上吃什么?”
“三明治。”
“这也太简单了吧!”工藤新一无法接受自己午饭没吃赶回来却要面对0脂肪的“宫野特制三明治”。
“那给你加一片培根。”宫野一脸“我给你破例一次哦”的表情。
“我不在你也要好好吃饭啊。”
“其实真的是你每天的要求都太麻烦了。”
“我想吃意大利肉酱面。”
“做肉酱好麻烦,速食面怎么样?”
“驳回驳回!太敷衍了!”
“唉……偶尔成熟一点不好吗,”宫野叹气,“那待会儿先去超市。”
“我还想喝奶油蘑菇浓汤,我从神奈川那边带了很棒的蘑菇回来。”
“你个浑、蛋不要得寸进尺啊!”
“可是蘑菇保鲜期很短啊,真的是非常、非常好的蘑菇……”
“你早就算计好了对吧!”宫野愤愤地踩了他一脚。
服部平次站在走廊另一端,目送着两人进了电梯。
这两个人都要结婚了还是这副样子,他腹诽。不过,多少年了,他们都是这样过来的吧。
他想起来自己曾经问过工藤,怎么舍得让宫野做法医,还让她跟着次次不落地出外勤。
“因为她选了,你觉得我能拗得过她吗?”工藤笑着说,“我相信她。我也需要她。我享受和她待在一起的所有时刻。”
“更何况,比起和我在一起出外勤,我更不舍得让她一事不知地担心。”
这大概是自己这辈子见过的最有趣的一对夫妻了吧。
“平次~”
服部闻声转身,看到和叶雀跃着向自己走来。他伸手接住扑过来的她。
“今天我们课里事情好少呢,回家吧。”和叶挽着他向电梯走去。
“嗯,今天晚上吃什么?”
“乌冬面怎么样?”
“我还想喝味噌汤。”
“有点麻烦哎……平次想吃那就做吧,不过吃饭可能会晚一点。”
“没关系。”
似乎的确是一样的,那种想要和对方在一起,想和她一起吃饭,一起过日子的心情。服部朦朦胧胧地感觉到,他们两对没什么不同。
去掉所有繁冗的修饰词,都只是夫妻罢了。
END
注释
①经评论区小伙伴@Charmine 提醒我才想起来霓虹和天国开车方式不一样……不好意思!大家就当是宫野当时为了让工藤看到她点的痣所以正对着在看他叭……我谢罪给大家表演现场改文了……
②18世纪时法国女士化妆时把痣点在左边对追求者表示同意,宫野的宝格丽手表的灵感正是来源于此
(那款表上的月亮真的有点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