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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二十分钟的车程，沈沄亭愣是耗了整整一小时。

他身上没什么力气，踩下刹车都轻飘飘的。好在三更半夜路上车不算多，总算磨磨蹭蹭到了酒店。

推开包厢门的那一刹，一屋子人的目光都钉在了沈沄亭身上。

他们没想到季枭和沈沄亭如今还有联系。而季枭叫来的所谓软弱可欺的alpha，居然是这个人。在场的谁不知道沈总年纪轻轻就在家族内部斗争中杀出一条血路，一家之主的位子一坐就是十年，如今沈家如日中天，众人都没想到能在一场酒局上看到他这般落魄的样子。

沈沄亭没穿西装外套，纯白的丝质衬衫软嗒嗒的，领口有些皱了。他已经有一年多不在公开场合露面，相比曾经的风光无两，如今的他如同折翅的野鹤。光下孤寂的身影瘦的伶仃。与酒桌上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推门进来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一只手悄悄放在身后扶着墙，才能堪堪站稳。

苍白，狼狈，破碎。说白了，谁不爱看谪仙落入凡尘的模样。

季枭看到他站在墙边，浓烈的苦杏仁味有些呛鼻。他笑笑，很无所谓的放下酒杯，“沈总，收收你的信息素。”

他当然知道沈沄亭易感期很难控制好信息素，可季枭顽劣惯了，爱的时候捧着哄着。一旦不爱了，从前所有的情分他都能弃置不顾。

沈沄亭听完低下了头，小心翼翼收回了扶墙的手。他没想到在座的都是熟人，尤其主位旁沈沄齐安安静静的坐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和沈沄齐只差了一岁，虽说一个是嫡子，另一个是私生子，但从小也时常被人拉来比较。沈沄亭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尤其不想让沈沄齐看自己的笑话。

“沈总来都来了，不喝一杯吗？”季枭话里夹枪带刺，旁人大概是看出了沈沄亭尴尬的处境，又知道这位不好得罪，便先起身招呼他落座。

“不了，我是来接…”沈沄亭这会儿连站直都费力，哪来力气陪他们喝酒取乐。

季枭看沈沄亭扭扭捏捏的反应，他笑了笑，一脸随意，“秦总都开口了，让你喝就喝。”

他亲自开了瓶威士忌，淡黄色的液体滑落进高脚杯里，与头顶耀眼灯光相映。折射出一道光线，刺得沈沄亭眼睛发酸。

季枭转手把酒递给一旁的服务生，由对方送到沈沄亭手里。这时候再迟钝的人都能看出这俩人不对劲，一时间没人敢多言。

沈沄亭不再开口，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从中午到现在都没吃东西，早已饥肠辘辘。过低的血糖令他不断的手抖，不过抬头喝酒的功夫，头一下子晕的厉害，眼前一片模糊的光影。

他在外人面前永远是一副清冷孤傲的样子，只有耳尖泛着浅浅的粉红。沈沄亭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儿强撑多久，易感期常有的无力感让人手脚都使不上力气，他能感受到自己体温偏高，站在这里的每一刻都是煎熬。可季枭没说要走，他自然没有自行离开的道理。

更何况自己也喝了酒，怕是不见得有开车回去的本事。

几个纨绔公子还在一旁奉承着，张口闭口“沈总果然好酒量。”孰不知一杯下肚，沈沄亭双腿都开始发软。包厢里混杂着alpha信息素的气味，重重的压迫感袭来，沈沄亭几乎被逼到死角，额头布满了冷汗，却无处可逃。

“可以走了吗？”沈沄亭没在意其他人的态度，他撑着一口气，勉强做出镇静自持的样子。把所有的煎熬都藏在不怎么体面的皮囊之下，那是他最后的骄傲。

“沄亭，我听说前几年你和嫂子之间有误会？”季枭明显没打算轻易放过他，接过服务生手里的空杯子，边说边向贺禹川递了个眼色。

贺禹川瞬间心领神会，在桌下悄悄握紧了沈沄齐的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嘟囔了一句：“看吧，戏瘾犯了”

沈沄亭站在原地低头不说话。他突然意识到，今晚季枭找自己过来，可能只是为了羞辱自己一回，替兄弟出一口恶气。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寒凉的空气吸进肺里，五脏六腑仿佛在一瞬间碎裂。他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季枭。这个人从遇见自己的那一刻起，便像一只会讨人欢心的大型犬，时刻摇着毛茸茸的尾巴。四年相处，季枭收起了爪牙，磨乖了性子。即使这样，也从未被沈沄亭真正爱过。

骄纵顽劣，这才是跟了季枭二十几年的标签。

沈沄亭早该想到的，当年季枭既能把离婚的omega前妻送进监狱，如今他也有一万种方式，让自己难堪。

“是。”沈沄亭重新抬起头，眼里是一片执迷不悟。

他想好了，被刁难也好，让自己难堪也罢。他有愧于季枭在先，只要对方愿意原谅自己，卑躬屈膝他也一样心甘情愿。

“这么多年过去，你就不打算给嫂子道个歉？”季枭敛了笑意，偏头盯着沈沄亭的眼睛，天真又残忍，“虽说现在人家一家三口幸福圆满，可你做的那些事，没那么容易翻篇。”

沈沄亭知道季枭话里的意思。他二十多岁的时候太过狂妄，掌握沈氏后便把从小看不顺眼的庶弟赶出家门。那年正值贺禹川跟父亲出柜，无疑是雪上加霜，好好的一对恋人，差点就要撑不过去。

这也是沈沄齐多年来对他这个大哥心存芥蒂的原因。这几年沈沄亭也想过找机会和解，不过沈沄齐公司上市后事业蒸蒸日上，两人鲜少有见面的机会。他断断没想到季枭会在这种场合下提出这个要求。

他和沈沄齐被旁人比了这么多年，纵使随着年龄的增长，幼时噩梦般的过往已经在心头淡去。可他也有嫡子的尊严和骄傲，在众人面前低三下四的道歉，便算是碾碎了沈沄亭的傲骨，从今往后在旁人眼里，沈家两位公子再无区别。

转眼间季枭又倒了一杯酒，他抬了抬眼，示意服务生把酒杯端给沈沄亭。

对方则顺从的接过酒杯，苍白疲倦的眉眼间看不出一丝波澜，唯有端酒杯的右手不明显的颤抖。他走起路来有些发飘，唯独脊背挺得笔直，一步一步的来到沈沄齐面前。

“从前的事情是哥不对，希望你不要怪罪。”沈沄亭语调平缓，视线下垂，笔直的睫羽遮住深灰色瞳仁，恰好掩住了眼底的情绪。

沈沄齐连忙松开贺禹川的手站起身，端起酒杯跟对方碰了一下。

“哥，没事，咱们都是一家人。”

沈沄亭笑得苦涩，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空空的胃一天下来装的除了退烧药便是烈酒，此刻正一阵阵的绞痛着。他想这大概就是自己的报应，身边最亲的人都曾被自己伤害过，最终落得一个无人关心的下场，也是活该。

季枭沉默着目睹了全程，其他人更是被惊的说不出话来。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们绝不敢想沈沄亭也有卑躬屈膝给旁人道歉的一天。

他抬头的时候又因为低血糖产生一阵眩晕，手上顿时卸了力，高脚杯被摔碎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眼前一片黑雾，却没由来的浮现出一个极其遥远的场景。

那是四年前在夜色，他因为池氤的离开跟季枭闹脾气。怀里揽着两个娇软的omega，对季枭低吼警告，紧接着随手摔碎了昂贵的高脚杯，暗红色酒液洒了一地。

那时候季枭没有脾气，被拂了面子也只是低喃一句：“跟我回家。”

沈沄亭已经被易感期和胃痛折磨的不太清醒了，他勉强蹲下身子捡拾地上的玻璃片，甚至推开了服务生想要帮忙的手。他既看不清东西，手上也没个轻重，有几片碎玻璃扎进了掌心。温热的血溢出来，沈沄亭也只是悄悄握紧了拳头，生怕被季枭看见。

他蹲着缓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青白的脸上全是汗水，用那只没受伤的左手碰了碰季枭的袖口，低声说：“我送你回家。”

季枭看着他这副无力的样子，再闹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于是和旁人打了个招呼，抓起他的右手，生拉硬拽把人带到了停车场。

下楼梯的路上他还没感觉，地下停车场很冷，季枭甩开沈沄亭，却意外触到满手的温热粘腻。这人更是酿酿跄跄直接摔在了地上，鲜红的液体弄脏了地砖。季枭才发觉他的手估计伤得不轻。

季枭今晚也没少喝酒，这时候没什么耐性，把人粗暴的从地上拉起来塞进车厢里，打电话叫了代驾。

扶手箱里常年备着抑制剂，季枭拿出一支，二话没说扎进了沈沄亭没受伤的那只胳膊上。

这个温度下药液冷的都快结冰了，冰凉液体推入的一刹，沈沄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迷迷糊糊的就想躲，季枭无奈叹了口气，释放出安抚信息素。

“别乱动。”

其实静下来想想季枭反倒觉得自己今晚做的有些过火了，他并不想看到沈沄亭受伤流血，更别说这人脸色难看成这样。

沈沄亭这会儿彻底乖了，代驾还没到，季枭让酒店先送来了酒精碘伏棉棒一类的，准备在车上给人处理伤口。奈何还是有几块玻璃渣刺进了肉里，季枭不敢贸然动手。光是用酒精消毒清理血渍，沈沄亭已经疼到浑身发抖了。

季枭习惯性的开口哄人，他关上车灯，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沈沄亭的脊背。他以为对方睡着了，黑暗中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沈沄亭突然回光返照似的轻声呢喃了一句。

“别同情我。”

季枭一愣，抬起的手在空中顿了顿，半晌才收回去。

“小季，是我伤害你在先，不值得同情的。”沈沄亭是真的喝多了，在他心里，季枭仍然是两年前那个容易心软被骗的傻白甜小季总。

“你放心，不会。”此话出口，季枭明显感受到沈沄亭的脊背僵了僵，方才的温馨气氛瞬间荡然无存。

通过今晚的事，他能感知到沈沄亭的态度。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在真心悔过的时候，居然也能低三下四的道歉。而季枭的目的原本不在于羞辱，更多的，也是为了对方考虑。

“你还记得池氤吗？”

沈沄亭胃疼的睡不着，听到这个名字，突然愣住了。

“当年我调走他，是因为这个人拿公司机密去讨好你亲弟弟。”

“沈沄亭，你今天当众道了歉，往后再也不会有外人敢钻空子离间你和沈哥。明白吗？”季枭的声音沉静又从容，微微叹了口气，突然觉得疲倦的很。

借着停车场微弱的灯光，他能看清沈沄亭眼中的点点泪光，每一滴都像是砸在了自己心上。那颗麻木多年的心脏，突然又有了痛感。很轻，像是有猫儿在挠。可在如今的气氛下，却又难受的彻底。

“我知道，我知道。”沈沄亭分不清身上哪里在疼，只觉得每一寸骨肉都倍受煎熬，他手脚发着抖，指尖没有一丝温度。

“季枭，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这会儿两个人都喝了酒，车厢空调出风口送来一阵阵暖意，太久没有这样平静的交流过，季枭只觉得恍若隔世。

“后悔遇见我。”沈沄亭的嘴唇动了两下，眼底是深沉的痛苦和绝望。

可比起那两年的麻木，他至少觉得，如今的自己像是一个鲜活的人。有七情六欲总是好的，哪怕只有苦痛，也好过濒死一般的绝望。

“当然后悔。”

“你还记得六年前我们相遇的那家酒吧吗，暗色的灯光永远忽明忽灭。就像我一样，待在你身边，永远都见不得光。”季枭冷笑道。

微略的沉默后，沈沄亭咽下了喉间腥苦的血，突然呢喃了一句。

“季枭，可我很爱你。”

沈沄亭的眼里明暗交织，浓烈的感情中却暗含着几分惶恐与落寞。

曾经那样热烈纵情的人，恨不得将爱与恨刻在脸上的人。此刻佝偻的像一个囊中羞涩的乞丐，他靠在车座的一角，好像每一寸皮肉都在疼，短短的几个字，仿佛将他一身骨血都磋磨了干净。

“我知道。”季枭没动，眼睛仍旧直直望着前方，良久才酸涩的眨了眨眼。

“沈沄亭，你真的爱陆弛吗？”再次提到这个名字，车厢里安静的环境下，季枭甚至能听到对方呼吸一滞。

爱陆弛吗？和季枭分开前，沈沄亭从来没有纠结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五岁那年母亲去世，半年后，沈韫堂接回了沈沄齐的母亲，带着四岁多的沈沄齐，一跃成为当家主母。

明眼人都知道沈家新太太来路不正。一看沈沄齐的年纪就知道，早在正宫死前，沈韫堂已经做了那档子腌臜事。

沈韫堂不在乎这些风言风语，倒是沈沄齐的母亲，处处给沈沄亭使绊子。最严重的一次是因为一个古董盘子，她一气之下把沈沄亭锁在漆黑的阁楼里。晚上陆夫人带陆弛上门做客，八岁的陆弛正是好奇心重的时候，他陪沈沄齐玩捉迷藏，听见阁楼哑声的哭喊。这才打开锁，看见了红肿着双眼的沈沄亭。

其实那天透进阁楼的光并不耀眼，可陆弛就像从天而降的神明一般站在灯光下，给了年幼的沈沄亭一次铭记终生的救赎。后来的十几年里，沈沄亭不知疲惫的追着那束光，跌跌撞撞的一路上，陆弛却再也没有分给自己丝毫光亮。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爱陆弛。陆弛是alpha，他就毫不顾忌顶着世俗的压力去爱对方。在一场自导自演的独角戏里，沈沄亭自我感动着，赞颂自己的无私与伟大。

可就在这一刻，耳边又响起了一道冰冷的声音。

“你和他接过吻吗？从前和我上床的时候，眼前有没有浮现过他的影子？”

沈沄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能听出季枭清冷声线下暗含的一丝委屈和不甘，心脏顿时泛起酸酸麻麻的不适感。

“没有，从来没有过。”他看不得季枭这副委屈的样子，有一瞬间，甚至想像从前一样亲亲自己的小男朋友。

“我醒的太晚了。那不是爱，季枭。我从来就没有想要吻他的冲动，弛哥更像我的兄长。他临走前劝我梦醒早还乡，我没往心里去。害人害己。”沈沄亭低着头，不知不觉间眼眶就湿润了，“那时候我太年轻，卯足了一股劲儿想要被他注意到，可他没有。从那以后我便以为是自己爱而不得，孰不知弛哥从没给过我爱上他的机会。”

“我用他的死逼迫自己永远不能忘却，可这都是我一个人的意难平。因为他不在了，我没得到这个人，才会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输者。一次次重复爱而不得的假象。”

车厢里很静，空调带来的温暖让季枭几乎喘不过气。他打开了一点窗户，盯着远处代驾匆匆的身影，低头沉默了半晌，才说出一个字。

“好。”

没得到季枭的反馈，沈沄亭也没再开口说话。两人默契的坐在后排靠车门的位置，中间甚至可以再坐下一个人。

一直到代驾上车问季枭去哪儿。这人想都没想就报出两个字：“医院。”

沈沄亭在一旁愣了愣，等车子发动，才小声问了一句：“你不舒服吗？”

季枭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心想就你这副走一步摇三摇的样子不去医院难道回家等死？不过这话他实在说不出口。

“易感期，高烧，醉酒。去医院看看，别赖在我家门口。”

“我…”沈沄亭刚想开口说自己没事，胃部却又突然抽痛了一下，他只得生生忍下嘴边的痛吟，乖乖等着去医院挂水。

到了医院季枭果然也没给他面子，在门口让沈沄亭下车后便关上车门，嘱咐司机开车回郊区的公寓。沈沄亭想和他挥手告别，还不等自己抬手，那辆纯黑的凯宴已经在夜色中扬长而去。

沈沄亭苦涩的笑了笑，还是认命般的进了医院。年轻的小护士帮自己处理手心的伤口，碎玻璃密密麻麻的扎在肉里，血液已经凝固成一块一块的暗色，小姑娘于心不忍，一边挑玻璃一边问病人疼不疼。

这点伤根本算不上什么，沈沄亭摇了摇头，却想到了过去的事。

季枭是什么样的人呢？在这分开的两年里，沈沄亭反而更深刻的了解他。

他的小男朋友遇到小伤会撒娇喊痛，用足了力气招人疼。遇到重病的时候，反而是一个人默不作声抗过去的。

隐忍的性子不知是何时养成的，他总是努力的藏起脆弱，以最好的状态示人。

不勇敢，却又是最勇敢。

季枭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思索沈沄亭那番话，那个人居然说没爱过陆弛。他心里莫名闪过一丝雀跃，是因为什么？他又实在说不清。

人生八苦他还没尝遍，对于生活仍抱有种种希望。唯独在沈沄亭这儿，自己的标准已经逐渐低到了可怕的程度。

“沈沄亭必须要爱自己”

“沈沄亭会慢慢爱上自己”

“沈沄亭如果爱自己就好了”

“还好，沈沄亭从来没有爱过陆弛。”

明明他已经放弃了，已经被对方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季枭跑了两年，现在终于能再次坦坦荡荡的站到沈沄亭面前，甚至无波无澜的嘲弄他。可只一句不知真假的“我很爱你”。又叫他乱了阵脚。

沈沄亭从前对他说过“爱”这个字眼吗？

季枭记不清了。

或许呢，在这四年里每次意乱情迷、精鵼虫上脑的时刻，高鵼鵼潮之下沈沄亭哆哆嗦嗦说过的一个“爱”字，可以当真吗？

他觉得思虑这些实在没有意义，却又如溺水之人一般心底无比焦急。可归根结底，这一切的纠结与煎熬，都是因为放不下。

季枭惦记着沈沄亭的病，惦记着他和沈沄齐的关系，惦记着他酒后所诉的衷肠。

心口好像在被千万只小虫蚀咬，他想的快要发疯。若是沈沄亭彻底消失，他没了念想，大概也会发疯。

他在沈沄亭生命中扮演的角色太模糊了，在一起的那些年里咽下的泪水终于汇成一场大雨，冲刷了两人之间所有的情爱。有时候他甚至会想，若不是自己当年鬼迷心窍上了这艘贼船，两个人是不是能以朋友的身份永远陪在对方身边。

他去z城的时候陆斯予打趣说天高任鸟飞，可那人不知道的是，季枭与自己渴望的那片天已经相隔万里，再难靠近。

后来的日子沈沄亭仍旧没死心，他还是雷打不动的给季枭送早餐，大多都是买的，偶尔做个便当，算是他唯一能拿出手的厨艺。

他还收养了一只流浪猫，通体雪白，深绿色的眼睛干净通透。周末的他会带着猫一起送饭，兴致勃勃的向季枭介绍小家伙。

它叫灿灿，很干净的男孩子。鼻头抓垫都是粉粉的，叫起来又乖又嗲。小家伙很机灵，被沈沄亭抱在怀里，一看到来开门的季枭，立马哼哼唧唧往人怀里蹭。

沈沄亭能感受到对方态度的变化，季枭不再对自己恶语相向，心情好的时候，会让沈沄亭带着灿灿一起在家里吃顿早饭。

年关那阵子沈沄亭闲下来了，他一早赶去季枭家里，却扑了个空。

彻夜不归这种事他不敢深思，无论季枭在外喝酒还是开鵼房，每一种猜想都能够令他如坠冰窟。

刚好抗抑yu的药见了底，他在楼下潦草的咬了几口早餐，便驱车到了医院。

心理疏导他从来不做，本质是轻微抑yu，没必要把自己那些荒唐的烂事扒出来给别人看，那些结疤的伤口若再撕裂一次，怕是会活活疼死。

照例开了药，又多拿了几瓶安眠。他有些郁闷的走出医院，却看见了季枭的车。

沈沄亭还来不及赶上去，就看见季枭匆匆下车，手里提着几个外卖盒。他看不清对方的脸色，却能凭直觉感受到季枭周围的低气压。

也许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他想都没想就跟了上去，一路追到顶层手术室。沈沄亭远远的跟在对方身后，看到季枭停在了手术室门口，周围站了七八个人，其中一个老人拄着拐杖，和季枭的父亲有五分相似。

沈沄亭认得那个人，是季枭的大伯。

没过多久，医生开门走了出来，和家属说了些什么。那一刹季枭手里的餐盒摔落在地上，热腾腾的营养粥洒了一地。沈沄亭愣了愣，还没缓过神来，就看见老人用手里的拐杖狠狠抽在了季枭膝盖后方的腘窝处，他听不见声音，心底却好像传来了一声巨响。

季枭一下子被抽倒在地，双膝跪在冰凉的大理石砖上。他腰挺得笔直，身体却在不断的发抖。沈沄亭听不见老人在说什么，却看见对方又扬起了拐杖，狠狠抽在了季枭右肩。

“操。”沈沄亭忍不住骂出了声，他亲眼看见季枭被打的摇摇欲坠，差点撑不住摔在地上。他彻底顾不上躲了，急匆匆往手术室门口跑，却又看见老人扬起了拐杖。

那根深棕色的藤木拐杖仿佛凶器一般，下一秒又该落在季枭身上，他顺从的闭上眼，想着自己能撑住不摔的太难看就好。

可预料疼痛并没有袭来，反倒是突然有人从身后抱住了自己，四周的空气顿时掺杂了苦杏仁的气味。他能感到护在自己身后的人狠狠一抖，却还是牢牢地护着自己，不肯放手。

这一棍就这样落在了沈沄亭身上。

季重暝一愣，他早就听说季枭和沈沄亭分手了，不知这人为何又突然出现在这里。

“沈总，我教训小辈，你这是做什么呢？”

沈沄亭根本不理会他，他松开季枭，把人慢慢的扶到排椅上。

“哪里疼？跟哥说。”顾不上自己后背火辣辣的刺痛，他亲眼看到季枭挨了两棍，这会儿心疼的连尾音都在颤抖。

可季枭不说话，他依旧端正的坐着，眼里是一片绝望的空洞和心死。

沈沄亭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

饶是在两年前分手的时候，季枭都是那副敢爱敢恨的嚣张模样。沈沄亭一下子愣了，他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自然不知该如何哄人。

他把季枭冰凉的手紧紧包在自己手心里，轻声问他：“粥撒了，你是不是没有吃早饭？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可季枭还是一动不动，迟迟不肯开口。

这时手术室的门又一次开了，几个护士推出病床，躺在上面的人身上盖着雪白的棉布。

耳边似是有惊雷炸响，沈沄亭突然就明白了。

只见季枭站起身，踉跄的向前两步，跪在床前哽咽着叫了一声父亲。

像是从灵魂深处抽出的巨大悲伤包裹着他的身躯，眼里的破碎和绝望在周围一片惨白中显得越发刻骨铭心。泪水毫无征兆的落在地上，万般绝望，刺痛了沈沄亭的眼睛。

季枭膝行跟在病床后面，却被周围的亲戚一把拦住，他声嘶力竭的哭吼，仿若一只绝望的小兽。

沈沄亭在他面前跪下来，把人紧紧的拥在自己怀里，他能感受到温热的眼泪一寸寸浸湿自己的衣服，可前方是太平间的方向，他怎能放任季枭去闯。

沈沄亭能感受到怀里的人在发抖，每一滴眼泪都像是砸在了自己心头，他的寸骨寸筋都跟着季枭一起疼。

像小孩子一般的哭吼声，不知藏了多少委屈。

“你还有脸哭！”

“季枭，你敢把上了年纪的父亲一个人扔在郊区的房子里不闻不问！就活该自责一辈子！”季重暝掷地有声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沈沄亭明显感受到怀里的人抖得越发厉害。

他一边拍着季枭的背，不断的安抚对方。另一边抬起头，用阴冷的眼神警告季重暝闭嘴。

季重暝一对儿女不争气，长子alpha与名模明星的绯闻不断，次女omega未婚就被标记，让一家子丢尽了脸面。

同辈里季枭也一样爱玩，但他自从二十四岁继承公司，季氏没出过岔子。

旁人不知道，可沈沄亭看的明明白白。季重暝这老狐狸恨不得让季枭彻底崩溃，一辈子走不出这个阴影，好给自己一双儿女谋出路。

有他在这里，季重暝休想动自己的人。

觉得小季人设崩塌的 我实在不知道他的人设崩在哪儿。上篇季枭和前妻的相处模式就是渣攻做派，包括前面我也提到过和小亭在一起后他只是暂时收起獠牙，装乖型的忠犬。又是爸爸们宠大的，很孩子气。

本质他骨子里的执拗和幼稚没变，好比丢糖的小孩子，如果他已经彻底不在执着于那颗丢掉的糖，那么再到手也不会珍惜了。所以在小亭再一次用爱打动他之前，伪装也好，坚持也罢，骨子里的骄傲作祟，他肯定不会给小亭好脸色看的。

  谢清书到底体虚，精力不足，每日大多数时候都在睡觉养神，也让程子辞松了口气，他不知道该怎么和皇嫂说那些事，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吧。

  但怎么可能瞒得住呢，随着谢清书有意识地精心养护身体，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作息。

  有些事情谢清书自然要开始过问，三皇子府的下人们不敢隐瞒，将一切来龙去脉都说了出来。

  谢清书沉默良久，睫羽微垂瞧不清神色，最后只吩咐人把孩子抱过来给他看看。

  他怀孕的时机不好，若是早几年就好了，太子和他都会把女儿视若珍宝，疼爱有加，她会成为全都城最幸福的孩子。

  而不是一出生就被不相干的人嫌弃她不是个男孩。

  连谢清书都要承认自己最初也有刻意回避过这个孩子，生产时的难堪苦楚曾让他心生芥蒂，即便知道女儿无辜。

  小女儿快满月了，还是软软的一小团，做爹爹的竟到现在才第一次抱她，谢清书便是再冷清的性子也落了泪。

  对不起，我的乖乖宝贝～

  接下来谢清书比之前更用心的调养身体，从前喝药都需要夫君哄的人，如今喝再苦的药也面不改色了。

  任外面风言风语传的再狠，谢清书依旧坦然自若的留在三皇子府养伤。

  直至又过了一个月，太医说他身体彻底大好，他才向三皇子辞行。

  自谢清书出生起，他就被亲朋呵护宠爱，爱意像是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泉眼中涌出，温柔的萦绕着他。

  那被爱充盈滋养的自信神采难以消磨，是的，世人说谢清书矜傲，说他太高高在上，但往往忘了，谢清书是有足够的底气去肆意做自己的。

  面对折辱，他也会感到难堪，感觉委屈，甚至心神崩溃。

  可被好好爱过的人，是会同样去珍爱自己，会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谢清书永远不会去做。

  谢家乃百年簪缨世族，枝繁叶茂，底蕴深厚，嫡脉若不在了还有旁支，而且他谢清书还在呢!他会尽最大努力庇护族人，为家人报仇，让那些人血债血偿!

  ——那天是一个晴天。

  谢清书从昏迷中醒来后，程子辞第一次见到他。

  清晨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泛着水玉一般的光泽，炫目、璀璨，美好，及腰墨发仅用淡青色发带束着，并未挽起，他面容清冷地向程子辞道谢，且承诺会重礼相赠。

  程子辞只是有些呆的在想，他从没见皇嫂对他笑过。

  “皇嫂以后我护着你!”

  未经思考的话脱口而出。

  然后他惊喜的发现皇嫂第一次正眼看他了。

  谢清书回头认真打量少年，少年眉眼深邃，长相俊郎而阳光，瞳孔呈琥珀色不似太子是幽深的墨色。且他身上带着武将才有的粗鲁莽撞，没有半点天潢贵胄该有的神韵气质。

  所以谢清书不发一言地离开了。

  程子辞却觉得心里炸开了烟花，他仿佛在脑海中看见了饱满的蜂巢被切开，流淌出散发着甜香的蜜糖；雪花在他指尖消融，留下晶莹美丽的水珠；边城凌冽的狂风停下来温柔地亲吻他的脸颊。

  他在谢清书身上捕捉到了缥缈而透明的美好，那一刻灵魂像是在被洗涤。

  嫂嫂认真看他了!这样的目光从前是皇兄的专属，现在他也有了!

  因心中突然升起的想法，巨大的兴奋感一下子从脊髓蹿到脑颅。

  而谢清书早已走远，或许三皇子能留给他唯一的好印象，便是那双干净赤诚的眼睛吧，清澈见底，一览无余。

  少年情怀总是诗。

  但那又怎么样呢？谁没有过？

　　瑞王被拂了面子，一气之下掀了棋盘，自然是不会再拾起来继续下棋，便面容冷峻地斥骂赶人了：“滚，滚远点！”

    

　　谢豪恭敬地叩首告退。

   

　　瑞王看着拖着残废的左腿举步维艰的背影，想到他忠心耿耿追随自己二十余年和豁出性命保护许明意的情分，因恼羞成怒燃起的那股火气被浇得偃旗息鼓了。

    

　　平心而论，谢豪所言句句属实，不过是忠言逆耳罢了。瑞王强硬半辈子，就算在先皇面前也没认过半个错字，自然不可能和一个奴才道歉。他叫来侍卫吩咐道：“夜深天黑，谢豪行动不便，你好生送他回去。告诉他，本王没空给他管孩子，让他把他家侄子领回去，以后就跟他在刑堂做事吧。”

   

　　侍卫领命，不一会儿就追上了脚步蹒跚的谢大人，躬身扶着他的手臂转达了王爷的命令。

   

　　谢豪驻足，向着王爷寝殿的方向深深一揖谢恩。

   

　　中秋佳节将至，瑞王贵为亲王，年年在圣上钦定的入宫过节赏月名单上。今年也不例外，入宴名单提前三天就送到了瑞王府。

    

　　往年的名单上都是两个人，圣上从来不会忘记他最喜爱的侄儿。今年瑞王府受邀人员有变，“瑞亲王许玄恭”之后写得赫然是“瑞王世子许明心”，没有任何头衔的“许明意”三个字孤零零的落在了最后。

   

　　瑞王看到这三个字瞬间心情就不好了，沉着脸把名册扔到一旁。这种不敬尊长的小孽障只配吃鞭子，还想吃月饼？做梦！

   

　　他兀自生了两天闷气，直到八月十四的晚上，再三劝慰过自己这是圣上的旨意，才满脸不情愿地叫来方纪：“你去叫那个孽障回府，好好拾掇拾掇，明天中秋宫宴上别给本王丢脸！”

    

　　方纪颠颠儿跑到玄机营，被兵卒接引到江羽营中，掀开帐帘就和许明意打了个照面。许明意正坐在桌前俯身勾画着图纸，罕见地没有穿得一身黑，朴素的石青色衣裳衬得他像棵竹子似的清隽，看起来总算没有那么压抑深沉了。

   

　　方纪有些诧异，这和他想象中的搬砖苦力完全不一样。若是忽略掉他左颊上那道乍眼得皮肉翻卷难以愈合的鞭伤，倒像个十几岁稚气未脱的书生少年郎。

   

　　许明意比他还诧异，放下毛笔站起身问：“找我？”

    

　　方纪先和江羽互相见过礼，然后略一点头说道：“奴才奉王爷之命，前来接公子回府。”

   

　　江羽乐呵呵的道喜：“恭喜恭喜，少将军这么快就苦尽甘来了。”

    

　　许明意丝毫不见喜色，反而拧起了眉头问：“王爷让我去王府做什么？”

    

　　“圣上有旨，邀王爷、世子还有您明日入宫赴中秋宴。”

    

　　许明意更加疑惑：“嗯？我今年继续生病就好了啊。”

   

　　江羽本来在另一张书桌前画图，看许明意不挪窝不由跟着着急，走到他身旁收起那张他画了一半的图纸，催他道：“别画了，快走吧快走吧，最好永远别再进来了。”

   

　　许明意认真的对他解释说：“王爷年年都是让我称病，不允许我去的。你行行好千万别赶我走，让我留你这儿混口饭吃，我连一碗米都没有了，菜地也荒废了，去王府会饿死的。”

   

　　“这样吗？”江羽半信半疑的望向方纪。

   

　　方纪摸了摸鼻子，尴尬的干咳。往年的中秋节，别说进宫赴宴享受山珍海味，就连王府犒赏下人的月饼许明意都分不到一块。许明意穷困潦倒人尽皆知，呕心沥血管理偌大的王府一文钱不给也就算了，后厨的饭菜就算扔掉喂狗也不许给他吃半口，他确实吃了上顿没下顿时常饿肚子。

   

　　他对此避而不答，说道：“公子，这是王爷的命令，您不要意气用事。”

   

　　许明意倒真不是意气用事，对父亲的期望一点点落空变成失望，他早就和王爷生不起气了。他进玄机营有所图，哪能轻易离开功亏一篑。

   

　　于是许明意平静的说道：“你回去复命吧，就说明意沉疴难起，不能入宫赴宴，祈请圣上和瑞亲王宽恕。”

   

　　方纪为难地道：“公子，您是通透人，您应该比奴才更清楚王爷的意思。”

    

　　从未被允许赴过的中秋宴是一个拙劣得经不起推敲的借口，许明意当然看得出来王爷单纯的是想让他回府。

　　他叹了口气，说道：“我会安分守己在玄机营做军奴，潜心赎罪。看在我孝顺过王爷二十年的份上，看在我十四年来衷心忏悔受罚的份上，求王爷放过我吧。”

下章继续父子吵架。

一周没更了，不好意思多要，目标低点，700心心更下章吧。

情节接前 设定接合辑（尤其指药物依赖的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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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刚跟你说过没有手别乱抓！这是医院，都是病菌！”

女人不耐烦的声音夹杂着一遍一遍的唉声叹气和小声的抱怨。

刑从连挨着墙慢慢走到门口，刚打算抬手去摸门把手。

林辰心乱如麻。

刚刚他去医生办公室拿单子，医生严肃地说，目前来看术后刑从连的视力并没有明显的恢复迹象。颅内出血有一定可能损伤了视神经，而神经细胞又是不可再生的高度分化细胞，所以接下去几天如果刑从连的眼睛再没有起色，可能会造成永久性损伤。

林辰不是不忧虑，只是实在不愿意把焦虑传递给病人，况且刑母已经在联系这方面的专家进行二次会诊，他又多少抱着些侥幸的希望，觉得这才手术完没多久，刑从连也许没多久就会恢复。

但他没想到，自己刚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就一头撞在那个熟悉的胸膛里。

林辰愣了愣，心里卷起一阵酸涩。他不确定这人听见了多少、在想什么、为什么面无表情，于是把人拉到一边轻轻抱住。

刑从连沉默着。

他昨夜折腾了半晚上，天快亮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挂了两小时点滴，烧退下去一些，眼下脸色发青，看着明显需要休息。

“……怎么跑出来了。”尽管眼前这人并不能看到，林辰还是挤出一个笑容，摸了摸刑从连的脸，余光看向王朝，见少年噘着嘴摇摇头，表情比家里三天没吃到罐头的小王还垂头丧气。

……那就是听到了。

刑从连没有躲开，甚至顺着林辰的手心蹭了蹭。

他说不上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医生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在他脑海里反复循环，翻江倒海地抽打他。他平生第二次感受到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凌乱——上一次是几年前林辰被沈恋注射了药物的时候。

于是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抬手蹭了蹭林辰的后颈，同样笑了笑，说：“因为想见你。”

可拿什么见。如果看不见的话。

三人都没有说话。抱了一会儿，刑从连忽然故作轻松地摸到林辰的脸，用拇指关节刮了两下，柔和地问：“回病房往哪边走？”

于是林辰牵着刑从连调头往回走。王朝也跟着心里难受起来，垂下眸子，安安静静跟在后面。

结果三人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接连不断的低声争执。

“我也没乱抓啊，不小心碰了一下，你就没完没了的烦不烦？？”

“什么叫我没完没了？那家人磕过药还是同性恋，说不好有什么传染病，你碰完人家帘子再来给爸喂饭，万一……”

刑从连按下门把手。

金属合页不太悦耳地响了一声，里头一男一女的争执戛然而止。连带着坐在一边吃香蕉的老人，脸上皆是讪讪的尴尬。

林辰牵着他的手。刑从连能感觉到一向温和的林顾问此刻大概怒火中烧，手心潮湿出汗。

“不好意思……”林辰刚要冷冷地开口，话音未落，却觉得有人把他往回拽了一下，随即他的视野便被挡住。

刑从连冷笑一声，目光虚虚落在正前方的窗帘上。然后林辰就听见他挑衅般地问了一句。

“怎么，同性恋犯法？还是杀人放火了？”

这人嗓音天生很低，很多时候都带点沙哑。眼下他心情不好，语气里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句尾懒懒地扬起来，压迫而挑衅。

窗外在下冰雹，带着夏季特有的凶悍和粗暴，噼里啪啦全砸在玻璃窗和空调外机上。林辰却忽然觉得世界安静下来。

他听见刑从连有些沉闷的呼吸声，以及他干燥的手指蹭在自己指腹，皮肤和皮肤摩擦发出的极其轻微的响声。

“……”

被女人责骂的男人一言不发地拿着个塑料饭盒钻进洗手间。女人低声骂了一句“神经病”，难堪地走出病房，“咚咚咚”的高跟鞋恨不得把地板戳破。

刑从连没再说话，在床边坐下，若无其事地向林辰低声道：“你歇一会儿，有什么事让王朝去。”

“好。”后者给他披了件外套，反手拉上帘子，揉了揉刑从连的脑袋：“等车到了就可以走。要不要吃点东西？”

外面冰雹连带着雨，下个不停。

林辰原本想等天气好一点再带刑从连转院，结果闹了这么一出，还是越早离开这间屋子越舒心。

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刑从连极其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重重吐出来。他睁开眼，狠狠眨了两下，对着四面八方模糊的光影漫无目的地扫了一圈，左手惯性地把林辰搂进怀里，右手顺势接过雨伞。

王朝往车上塞完行李，扭头喊了他一声。刑从连于是循声往左迈了一步，林辰被他搂着甚至来不及反应，他就在台阶上一脚踩空，两人一起狼狈地摔进积水。

伞失控地砸在地上。

林辰第一时间抬手捂住刑从连的脑后的刀口，迅速把伞捡起来罩在两人头上。雨水落进他眼里，再流下来，就成了泪。刑从连却只是愣了一下，然后毫无破绽地笑了笑，摸索着扶住他的手臂，然后把他整个人托起来。

“摔到哪儿了？”

林辰红着眼睛摇摇头，却又反应过来他看不见，于是哽咽着说没事，刚伸了手去搀他，刑从连却已经抓着他的手臂自己站起来，无比沙哑地说：“走吧。”

上车以后，刑从连要了张纸，仔仔细细地把脸上的水擦干净，然后往门上靠了靠，闭目养神。

眼睛里总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这种眼里酸胀又不太甘心的感觉貌似离开童年就很少再温习了。

他想起来小时候在家，刑立元骂他打他，用晾衣杆追着他满屋子跑。他要面子不肯哭，就算把眼泪憋到眼睫毛上，也得眨巴眨巴重新眨进眼睛里。当时他想，男子汉大丈夫，一不求饶二不喊疼，三不掉眼泪。

原来这是“不能哭”的感觉。

“还是去拍个片子，检查完安心一点？”林辰坐在床尾，皱着眉扶着刑从连肿胀的脚踝，把冰袋小心翼翼往上贴。

他右脚当年受过伤，支撑力本来就差，白天在医院门口踩空的时候扭了一下，当时又承载着两个人的重量。刑从连忍着了一路没说话，走路也没什么异样。等到了私立医院，林辰给他换衣服，才发现他右脚踝已经肿起来了。

刑从连心情压抑不肯去做检查，一口咬定只是扭伤没有大碍，换了衣服蒙着被子倒头就睡，结果躺下没多久就开始发热。吃了退烧药，勉强退了些热，药效过了体温却又是一阵反扑。短短几个小时过去，人跟块碳一样摸着都烫手，扁桃体红肿起来，连水都咽不下去。

“听话，就拍个片子。万一伤到骨头了？”林辰放柔了声音哄，两手轻轻捂住刑从连的脚踝。那里肤温极高，已经肿成成年人拳头大小，形成一个突兀的弧度，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嗓子又干又疼，刑从连难受得话都说不出来。旧伤发作连带着高烧的肌肉酸痛，一起把他全身上下死死钉在床上，手都抬不起来。

眼前模糊的黑暗死死压在他胸口，沉得令人喘不过气。他甚至觉得那种沉默的黑色和幽深就像一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总有一天会把他烧得连灰都不剩。

盛望和许哲远在房子里住了四天。

故意的。

许哲远要走，甚至撒娇要盛望到他那边去。

盛望没有同意。

他带着许哲远在他和贺舒一起看电视的沙发上看电视，一起吃饭的餐桌上吃饭，一起睡觉的床上睡觉。

他那么迫切的想要抹去和贺舒有关的一切痕迹。

可是全都是徒劳。当他和许哲远重复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和贺舒的一点一滴就越来越清晰。

清晰的好像就在昨天，贺舒洗完了头发坐在餐桌上敲文件。

盛望拿着毛巾给他擦头发，贺舒头发被他揉乱了，也让他揉，只有面对他贺舒才会有各种表情，才是鲜活的贺舒，他会叹气会笑，无奈的喊：“小望。”

“小望。”

盛望觉得心口发空。

这种空洞一天大过了一天。

他像过去一样每天换着花样给许哲远做东西吃，但是做什么事情可以复制，这种快乐却不能，那种感觉却不能，许哲远笑着说很好吃的时候，盛望脑子里全是贺舒冷淡淡却很温柔的眼睛。

他会说：“小望，你海鲜过敏，就不要总是做虾了。”

“小望，不能放那么多盐，那么喜欢吃重口的东西，在家里就要少吃。”

贺舒并不是很热烈的性子，甚至和他的爱好也不同。

他和许哲远一起打游戏的时候，想起贺舒每天准时十一点拔他的网线，但是贺舒也会给他买新款的游戏机，他们家里有各种版本的游戏机，台式的，联网的，都是贺舒抽空给他买的。

他们曾经多么快乐。

“哎……嘶——”厨房里突然传来声音的时候，盛望正在沙发上抽烟。

他反应过来就往厨房跑。

许哲远手指在滴血，丁板上是切了半个的土豆，许哲远嘶了口气，抱歉的笑了笑：“我想给你做饭……”

这条伤口切得深，盛望这几天总是在神游总是回神了一点，他牵过许哲远的手：“去医院处理一下，别感染。”

路上的时候，盛望一直帮许哲远按着伤口，许哲远注意去看盛望的表情：“我觉得你最近总是有点不开心，本来想做东西给你吃，让你心情好一点的，发生了什么吗？盛哥？”

盛望一回头，对上小孩黑静的眼睛，心里又觉得有点愧疚。

他笑了笑：“能有什么事，瞎想。”

————

医院里中午午休的时间人不多，盛望嫌麻烦，直接带人来找的陆琛。

许哲远正在包扎，盛望看小孩上了酒精疼白了的脸，出声安慰：“没事没事，今晚咱们在外面吃，带你去吃你最喜欢的海鲜大餐。”

他拍着许哲远的手：“不疼不疼。”

盛望想着哄小孩，订了奶茶也给陆琛订了一杯，这会外卖电话来了，他又抽不开空，对外面喊了一声：“哎，护士美女，麻烦下去拿一下外卖……”

中午午休时间，前台就一个护士，盛家的医院盛望是老大，那个护士为难了一下，还是匆忙的起身了。

……

陆琛面无表情，目不斜视。

就这么过了一阵，这时候，外面传来了敲门的声音，陆琛：“进来。”

门一推开，陆琛连忙就站起来了。

盛望眼睛一晃。

贺舒扶着门板，他穿着一身松垮的蓝白病号服，手指按在胃部，额侧都是薄汗，呼吸有些费劲的样子。

盛望还没来得及去扶，陆琛已经扶过了贺舒的肩膀，贺舒额头微微低了低，蹭滑过陆琛的肩，他说：“心悸……按了急救铃……没有护士来……”

盛望心里一下一个咯噔。

陆琛扶着贺舒到了旁边的休息椅，连忙拿了药，给贺舒服下：“护工呢？怎么让你自己走那么远，刀口还没有好……”

“今天护工……请假了……”贺舒的声音很轻，飘到盛望的耳侧，只有轻轻一线。

盛望忍不住去看，护工请假了？

他就一个人在这里？

就不知道请个别的护工？

贺舒真的一个人在医院，助理呢？都干什么吃去了？

贺舒的额侧还靠在陆琛肩头，鼻挺苍白，盛望看见他的眼睫毛几乎就刷在陆琛的后颈。

这个距离。

盛望敲了下桌子：“陆医生，这里没完呢。”

陆琛居然回头看了一眼他，严肃的蹙了蹙眉。

盛望抿了抿唇。

贺舒看见了许哲远正在包扎的手指，他也没有想过会这样遇到。

盛望这个人，爱起来就是很热烈的样子，那真的是一个很小很小的伤口，可是大概许哲远手指上的那个伤口，真的让盛望觉得很疼吧。

他的伤口再大，只要盛望不再觉得疼，那么就对盛望而言，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他其实不是很想继续呆在这里，可是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贺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稍微正常，起码字音是连贯的：“陆医生，我没有，什么事情，能……找个人，扶一下，送我回去吗？”

*接枷锁（上） 

*伪骨科，HE，本篇5.7k

*CP：纪灵均（攻）×纪正则（受）

去了公司，纪正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有一点鼻塞。

可能是昨晚淋雨着了凉。也不知道灵均有没有生病。灵均之前身体一向很好，不过昨晚脸色看起来很糟糕……他晚上又是在哪里住的呢？出国那么久，回来大概也没个人照应……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昨晚订婚呢？明明他们很久没有联系……他之后会来公司吗？昨晚也没能好好问问他将来的打算……

“纪总，纪总？”

听到助理的声音，纪正则猛地回过神来，一抬头就看见部门经理们都在大眼瞪小眼地望着他。

这一上午数不清走神了多少次，例会听了个寂寞。他疲惫地捏了捏山根，道：“散会，我中午出门一趟。”

到市中心医院，纪正则转了两圈才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停车位把车停下。

他的未婚妻韩馨宁是中医科的医生。她家里做生意，但因为上面有两个哥哥，用不着她继承家业，所以她大学时就选了自己感兴趣的医学专业。

不过她现在似乎十分后悔，他们两人只在一起吃过三顿饭，纪正则就听她嘟囔了若干次“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纪正则解开安全带下了车，朝医院3号楼的方向走去。

刚走近两楼之间的花坛，他就看到韩馨宁迎面走来。而她身边，竟还跟着那个让他想了整整一夜外加一上午的人。

距离有些远，他听不清两个人在说什么，只能看见纪灵均噙着笑的侧脸，渐渐和记忆里那个明目张胆地抢了自己数任女朋友的大男孩儿重叠在了一起。

脸色还是这么差，不好好休息，却跑出来勾搭他好不容易找到的订婚对象……

“正则！”韩馨宁率先发现了自己约来的人。

走在她身旁的纪灵均听到她喊出的名字，先是一愣，才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

恰好和纪正则四目相对。

“哥哥？”他怔了一瞬，随即蹙起眉：“你怎么来医院了？生病了？”

“我来接你嫂子约会。”纪正则迈出一步把他和韩馨宁隔开，阴阳怪气地说：“本来还想找机会介绍你们认识，没想到你们已经聊得很开心了。”

嫂子？纪灵均愣了愣，忽略掉这个词给他带来的不适感，瞥了一眼被纪正则挡住了一大半的韩馨宁。还没来得及特意去找，竟然就意外遇上了，真巧。

不过一听纪正则的语气，纪灵均就知道被误会了。鉴于自己有前科，他也没解释，笑眯眯地问：“你们是要一起去吃饭吗？不是说要介绍我们认识嘛，正好带上我吧。”

纪正则皱了皱眉。

不能让纪灵均和韩馨宁的大哥碰面，否则这场虚假的婚姻立刻就会穿帮。但如果拒绝的话，既没有合适的理由，还可能被察觉出端倪……

为了让灵均死心，为了彻底斩断这种见不得光的畸形关系……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纪正则心里默念了几遍，然后开口道：“好啊，那就一起吧。”

全程状况外的韩馨宁听从指示坐在了副驾驶。

韩馨宁是在相亲中认识的纪正则。她是个坚定的不婚主义者，但介绍人是她家的重要客户，那时候家里的生意正好出了些问题，她不想给父母添堵，就和纪正则见了两次面。

之后纪正则吞吞吐吐地提出，想请她和自己假装结一次婚，只办小范围的仪式而且不登记。作为答谢，他可以为她家的企业提供周转的资金。

种种细节略过不提，总之最后的结论就是，韩馨宁同意和他办婚礼，钱算是她家借的，三年内归还。

因为纪正则说什么也不要利息，导致韩馨宁总觉得自己是在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虽然她也不知道纪正则想消的到底是什么灾，但或许现在是用得上自己的时候了？

果然，车开出去没多远，在等红绿灯的时候，纪正则瞥了一眼后座闭目假寐的人后，迅速摸出手机给她发了两条信息。

“抱歉啊，告诉你大哥改成晚上吧，今天中午不太方便了。”

“等下吃饭的时候，除了假结婚的事不能告诉我弟，其他的说实话就行。不用紧张。”

韩馨宁读完，悄悄冲他比了个敬礼的手势，用嘴型说：“遵命老板！”

纪正则想了想，压低声音嘱咐道：“我弟弟从小就特别招女孩子喜欢，你要稳住军心，千万不能叛变啊。”

韩馨宁有样学样地和他咬耳朵：“放心老板，绝对不让你头发上染一点原谅色。”

纪正则略微安心，又忍不住瞄了一眼后视镜里苍白而疲惫的人，小声道：“我弟弟从昨晚开始脸色就一直不太好，你看他是不是生病了？”

没生病他去医院干什么？韩馨宁有些奇怪地看了看纪正则，转念一想，可能是当哥哥的不好意思直接表达对弟弟的关心，于是她实事求是地汇报道：“有没有其他问题不清楚，但我撞见他低血糖犯了。”

“他怎么会低血糖？”纪正则皱起眉：“以前他从来没有这种毛病啊。”

韩馨宁眨眨眼：“可能这几天没好好吃饭？”

纪灵均大概昨天刚从国外飞回来，放下行李就来找他，不知在门外淋了多久的雨，被他领进家，别提吃东西了，连热水澡都没洗一个，就又被他赶了出去……

“他应该还有点发烧。”像是嫌还不够扎心似的，韩馨宁又补充道：“你们感情是不是特好？一提弟弟生病看你紧张的。”

纪正则既心疼又心虚，扯出一个掩饰性的微笑。

而这一抹笑，落在已经睁开眼睛默默看了一会儿的纪灵均眼里，却变了味道。

车里流淌着音乐声，他听不清纪正则和韩馨宁说了什么，但从后座看过去，他们二人靠得很近，而纪正则正笑得开心。

哥哥好像已经很久没对自己笑了。

纪灵均心里想着，轻轻揉了揉又隐隐开始抽痛的胃部。

他其实对疼痛不太敏感，昨晚还是他第一次体验疼到晕过去的滋味。直到今早醒过来他还是痛得动不了身，逼不得已拨了酒店前台的号码，才被酒店的工作人员叫120送到了医院。

医生给他注射过镇痛药后，坚持让他做个胃镜。结果做完胃镜他吐得几乎虚脱，随后又犯了低血糖。坐在走廊里缓神的时候偶然遇上了路过的韩馨宁，被塞了一小块巧克力。

结果哥哥却以为他是故意来勾搭他“嫂子”的。

现在还要让他看着他喜欢的人和别人卿卿我我。

纪灵均自嘲地翘起嘴角。

他和哥哥曾经以情侣的身份在一起过。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但他自那之后就一直相信哥哥是喜欢他的。就算后来，哥哥告诉他他们不能在一起，哥哥执意把他送去国外，哥哥找了一个认识不到半个月的未婚妻，哥哥说不喜欢他，还说他很恶心……他都从未怀疑过。

他不傻，纪正则也不是那种很会伪装情绪的人，他看得出哥哥眼里无法隐藏的依恋和占有欲，以及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份感情的痛苦和挣扎。

他能理解纪正则。同性恋已经饱受歧视，更何况他们还是法律意义上的亲兄弟，生理上也有一点血缘关系，如果选择在一起，他们的爱情大概会永远受人诟病。

而且，他们刚刚捅破那层窗户纸不久，他的父母就因为车祸双双殒命。哥哥本来就是胆小鬼，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探出了脑袋，却又被沉重的愧疚和背德感压得缩回了壳子。

他能理解，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协退让，给哥哥充足的时间，不想把人逼得太紧。

可现在看来，只有他心疼哥哥，哥哥却是一点都不心疼他的。

纪灵均单方面决定讨厌哥哥两个小时。

“我不去吃饭了。”他按着胃恹恹地开口：“哥，停路边把我放下吧，我要回去睡觉。”

纪正则回头一看，发觉这人脸色更差了，当即拒绝道：“不行，吃完饭再睡。”

纪灵均挑衅地勾起唇，道：“你又不怕我抢你女人了？”

纪正则一噎，就听纪灵均继续说道：“哥，其实我对你的女朋友和未婚妻一点兴趣都没有。你说我为什么要和你抢呢？”

纪正则直觉不妙，但没来得及回应，就忽地从后视镜里看见纪灵均拽住了车门拉手。

纪正则慌忙一脚刹车踩下，在身体被惯性控制向前倾倒的时候，他听见纪灵均的声音轻飘飘地传入耳中：“因为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哥哥都只能是我的啊。”

车子随着尖锐的刹车声停在了马路中央，后方喇叭声此起彼伏。纪灵均笑着冲车里一脸呆滞的纪正则和韩馨宁挥挥手，扬长而去。

韩馨宁半晌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下意识地偷瞄了一眼驾驶座上的那个把脸埋进掌心的人，惊讶地发现他没被遮住的耳朵和脖子红得简直像要滴血。

啊哦。韩馨宁挠了挠头，犹犹豫豫地开口：“老板，这婚咱还结不结了？”

/

婚当然是要结的。

如果不是担心对韩馨宁的影响不好，他甚至还有种立刻带着她去民政局领个证的冲动。

就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彻底锁住自己的心，再也不对纪灵均生出一丁点妄念。

“我弟弟大概率还会来找你。”纪正则顶着韩馨宁复杂的目光，倔强地说道：“你一定要坚定立场啊。”

韩馨宁想起纪灵均离开前望向纪正则时的表情，他的笑容看起来嚣张而无畏，可眼神却分明深情又脆弱。

她诚实地说：“抱歉老板，之前是我太自信了。你弟弟那么好看，我可能扛不住。”

纪正则忽然有种悲伤的预感，自己在失去三任女友之后，“未婚妻”可能也要保不住了。

/

纪正则是在第三次被分手的时候，才意识到他这几次恋爱的夭折原来都是纪灵均从中捣鬼。

当他目睹自家白白嫩嫩的弟弟被他的前女友亲了一口脸颊时，纪正则出离愤怒了。

“你一个高中生，不许早恋！”纪正则像只护食的小兽，一把将弟弟从前女友的怀里拉到自己身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弄错了吃醋的对象。

“哥哥能谈恋爱，我为什么不能？”高中生的身形尚有些单薄，宽大的校服袖子里露出一截细瘦的腕骨，修长的手指随意捏着半根没吃完的橘子味儿棒冰。

剩下半根在他前女友手里。

纪正则把他的棒冰抢过来丢进垃圾桶，道：“你还小呢，要好好念书。”

纪灵均捻了捻指尖微凉的水珠，好整以暇地抛出一个条件：“如果哥哥不谈恋爱的话，我也不谈。”

纪正则心说我一个大学生还不能有点恋爱自由了？而且小兔崽子你抢我女朋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然而一想到他弟弟会和女孩子像刚才那样搂搂抱抱，他就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焦躁。

“不谈就不谈！”他不耐烦地说罢，扭头就走。

纪灵均和也即将成为自己前女友的女孩子道了个歉，小跑着追上了埋着头大步往前走的人。

“哥哥。”少年清亮的嗓音乘着晚风传进纪正则耳中：“你是不是吃醋了？”

“都分手了，我吃什么醋？”吹了会儿风，纪正则心情略微平复，大度地摆了摆手。

“不是吃你前女友的醋，”纪灵均纠正道：“哥哥是在吃我的醋。”

“你胡说什么……”纪正则莫名其妙地望向他，但在看到他左脸上女孩子留下的唇印时，顿下了话头。

他忍住了没去蹭掉那块儿碍眼的口红印子，却慌张地感觉到心底有什么东西正在争先恐后地破土而出。

而把他的内心搅成一团乱麻的少年仿佛一无所觉，笑眯眯地换了个话题：“哥哥，我们去秘密基地看星星吧。”

所谓的秘密基地是他们小时候在老宅后面的山林里探险时发现的一方小池塘。每到夏天，这里就会开满大片的睡莲和野蔷薇，蛙声和虫鸣交织成一曲轻快的夏日小调。

纪正则和纪灵均像小时候一样，点燃从家里拿出来的老式蚊香，脑袋挨着脑袋躺在草丛里，望着被树冠切割成不规则形状的夜幕上缀着的点点繁星。

晚风微拂，纪灵均小声地哼着一首老歌——

I was standing all alone against the world outside

You were searching

For a place to hide

Lost and lonely

Now you've given me the will to survive

纪正则望着纪灵均棱角分明的侧脸。不知为何，和他朝夕相处的人此时忽而让他觉得有一点陌生。无论是光洁的额头，轻颤的睫羽，微凸的喉结，还是领口处露出的一截美人骨，都混杂着某种糜丽而危险的气息。

让人移不开视线。

心脏在夏日闷热的空气中鼓噪，理智的自我保护机制在大脑里疯狂地拉响了警报。近旁，一滴饱满清澈的露珠忽地压折了一根草叶，纪正则猛然伸出手指用力抹掉了那个唇印，在纪灵均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一个艳红的擦痕。

“不许再让别人靠近。”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你是我的弟弟。你是我的。”

/

“后来我告白了，还亲了哥哥，我们就在一起了。虽然没几天哥哥就反悔了……”纪灵均抿了一口温水，说道：“之后的事你大概也知道了。我父母过世，我哥哥很内疚，把我送去了国外留学。我临走前强吻了哥哥，在那之后他再也没理我，直到你们订婚那天我才回来。”

听完一整段情感故事的韩馨宁叉了一块儿甜甜圈，内心深处天人交战。

如纪正则所料，在那次见面的十多天后，纪灵均终于找上了她。

在她午休时路过他们第一次偶遇的走廊，看见纪灵均正坐在蓝色的塑料椅子上，仰着一张漂亮的脸冲她笑了笑，软着调子问：“馨宁姐，有糖吗？”

在那一瞬间，她就知道自己注定是要对不起老板了。

不过也不能听了一个故事就投降吧？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端起正宫的架子，道：“你哥哥现在和我情投意合浓情蜜意，我们月末就要结婚了。”

纪灵均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道：“别闹了，你如果喜欢我哥，还能一边听我们的情史，一边吃甜甜圈，还吃得津津有味？”

韩馨宁噎了一下，拿起冰美式猛灌了一口，不服气地碎碎念：“说不定是你哥哥喜欢我呢？”

这次纪灵均干脆连话都不说了，往沙发上一靠，给了她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

韩馨宁撇撇嘴，心道：老板，我尽力了，但你弟弟早就把你看透了。不是我军太无能，而是敌军太狡猾啊。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她咬着吸管道：“你哥还是坚持要办婚礼，他顾忌太多了，大概是想借这些世俗的规则来约束自己吧。”

“如果这婚不结了，会对你有什么影响？”纪灵均问。

“我倒没什么。”韩馨宁一五一十地把她和纪正则的“交易”告诉了纪灵均，又说：“定在月底的婚礼也是办给你看的，邀请的人只有我的家人还有几个群演。我家里人都知道实情……非要说的话，他们大概不太想让我们办这个婚礼，不过拿人手短嘛。”

纪灵均听罢，沉默片刻后，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韩馨宁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心急地问：“然后呢？”

“没什么然后了。”纪灵均淡淡地说：“就按哥哥想的办吧。不管你们是真是假，只要他和别人举行了婚礼，我们就彻底结束了。”

惦记了这么多年的人，说结束就结束了？她狐疑地抬起头望向对面，却发现那人微闭着双眸，眉峰紧紧蹙着，那张本就发白的脸庞此时更是惨白如纸，连嘴唇都毫无血色。

“你怎么了？低血糖又犯了？”韩馨宁赶忙夹起一小块霜糖蛋糕送到他嘴边，不料他却拂开了她的手，偏过头捂着嘴干呕了一声，跌跌撞撞地起了身，便往咖啡店外走去。

韩馨宁紧赶慢赶地追过去，就见他停在店外的小巷子里，正扶着墙吐得撕心裂肺。

韩馨宁看了看纪灵均呕出的清水和胃液，轻轻拍了拍他的脊骨突出的后背，皱着眉问：“你多久没好好吃东西了？”

纪灵均捂着胃虚喘了一会儿，才抬手抹掉额头上的冷汗，吊儿郎当地笑道：“我减肥呢。”

韩馨宁自然不信他这一套说辞。不过等她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番，就发觉这人的确比第一次见面时又瘦了许多。

“胃不舒服？疼还是胀？难受多久了？”她职业病犯了，一边问一边上手就要触诊，却被纪灵均躲开了。

“不难受，我真在减肥呢。”他紧压着掌心下疯狂痉挛着的胃部，面不改色地说：“你回去上班吧，我该走了。今天的事不许告诉我哥啊。”

韩馨宁拦不住，只得忧郁地目送他上了出租车。

TBC.

   二   

                  

 盛望买了一艘大游艇，今天是接船回来了，所以开了个派对。

盛氏有的是钱，盛望从来就不差钱，年轻轻轻已经分了股份成了一枚货真价实好吃懒做的股东，闲暇时候写写歌发发曲子，偶尔兴起什么点子为难一下执行总裁贺舒。

 

可谓是纨绔的典范。

 

 

                

贺舒走上船之前，许哲远已经快他一步跑过去，盛望搂着许哲远的肩膀将他兜在怀里，勾着他的下巴调笑了几句。

 

 等到贺舒走到的时候，盛望已经搂着许哲远进了船舱。

 

盛望理不理他多数时候看盛望的心情。

 

贺舒沉默的跟了进去。

 

盛望今天穿着件机车夹克，头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他的个子很高，走在前面几乎把贺舒的视线挡得干干净净。

 

贺舒盯着他的领子看了会，盛望的衣服每天都是他在收拾，他记得他给盛望配了个高领毛衣。

 

毛衣呢？

 

仓里暖气开得很高，摇滚音乐震耳欲聋，觥筹交错。

 

一干人喝得醉熏熏的。

 

 贺舒进来可能的确太引人注意，十个有八个眼睛粘在贺舒身上。

                       

 甚至有几个放下了酒杯。

                    

 成熟稳重又冷气冰人的贺舒身形笔挺站在那里，实在太像家长来查房。

 

  “这位，是谁啊？”

 

   贺舒心里一殚，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前妻啊，现在是我贴身管家。”盛望嗓门懒洋洋的大：“天天想贴着我呢。”

                           

 大家对贴身官家这个职位可能觉得陌生，但没有人会对盛望的前妻陌生。

                            

谁人不知道，盛望在英国结过一次婚，结婚之后甚至公司都交给夫人贺舒全权打理，业内盛世贺总的名声和狠辣的手段，可是声如鼎沸。

                         

                             

盛望老婆奴一直是出了名的，只可惜一年前，不知为什么，两个人离了婚，三年婚姻走到尽头，盛望更是像变了一个人，成了夜店小王子，花天酒地，私生活一团乱，简直是人格分裂般的放飞。

                    

人格分裂过后的盛望显然人渣属性很明显，这时候扒过贺舒的肩膀：“反正是我盛家的人，娶不娶离不离都是我的人，我后来一想，非得娶干嘛呢？”

 

                    

贺舒没有说话。让他难堪的时候盛望总会显得特别高兴。

           

                     

旁边的一干人等也是一懵一懵。

 

                     

盛望盯着贺舒，贺舒不舒服的时候就喜欢装死不说话，他怎么能让他这么好过，他最喜欢逼冷冰冰的贺舒说话了：“他们不理解的样子？”

 

                   

  盛望的眉眼阴郁而痞气，压迫感十足。

 

                     

贺舒避开他的目光：“少爷说的有道理。”

                

                    

 盛望一下笑出梨涡来，他说：“对啊，盛家对你总归有养育之恩，我们是亲人呀。”

                      

盛望支腿坐在沙发上，他称呼变得很快：“小舒，你帮我招待大家吧。”

                      

他像个大地主一样点了一根雪茄，搂起许哲远：“大伙好好玩，我前妻，长得好，又能喝，放不开，但听话，只管造！”

 

                     

盛望搂着许哲远上二楼去了。

 

                    

 贺舒总算知道盛望叫他来干什么。

             

                      

这么大的酒宴，盛望懒得管了，他要陪许哲远，没空应酬，又不想得罪人。

                    

  所以为难他来了。

 

                     

  盛望走得可谓莫名其妙，毫无礼貌。

 

                       

来的也有许多和盛世集团交好的朋友，贺舒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还得一遍遍解释盛董喝醉了，他来代陪。

 

                    

  贺舒有胃病，本来不擅长喝酒。

 

                       

又不能醉。

 

                      

只能一边尽量和人谈笑风生，一边偶尔跑到洗手间去催吐，到后来，吐得声音都哑了。

                    

   夜色渐落。

 

                     

 贺舒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吐完，洗手池的水还在放，他撑在洗手台上，鞠了一把冷水淋过脸。

               

  他有点不清醒了，所幸胃疼越来越严重，还不至于神志不清。

 

                  

这时候外面放起了烟花，大家都去甲板上了。

 

                 

  盛望，在干什么呢?

 

                  

 是搂着许哲远在窗边看烟花？

 

                   

还是在床上？

 

                   

也许是周围太安静，贺舒觉得有点冷，他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客观的说，他比许佳言要更好看，或者说，他比盛望的每一个情人都好看。

                    

 但是他年长盛望四岁，工作繁忙。

 

                   

  他不会王者不会打任何电子游戏，他的身体也不是很好，不能陪盛望喝酒不能陪盛望登山，跑步，做他喜欢的一切事情。

 

            

所以盛望合情合理对他没有兴趣，甚至没有兴致。

    

         

书上说，恋人需要契合度。

 

                       

他和盛望除了从小一起长大的这个优势之外，他并不具备任何吸引盛望的特性。

                        

以至于现在贺舒甚至觉得那么多年恩爱的过去，确实是盛望说的，他错了，他清醒了，他搞错了，他不知道什么是爱。

 

                      

 盛望买了这艘船大概足够高兴，烟花放了八分钟还在炸。

 

                        

宾客随时会进来，晚宴很快要开始新一轮的敬酒游戏。

 

                        

贺舒推开门出去，迎面一个服务生走过来。

 

                         

“贺总，盛董让您上去。”

 

                        

 ——————

                         

亲情虐+先婚后爱

后期追夫火葬场

攻生子预警

年下纯情悲惨美人攻 X 毒舌颜控受

“来来来，饭菜都已经上桌了，都别坐在那了，快来吃饭。”姜禾又端上一盘菜肴，招呼着他们到餐桌边坐下，她看着谢时笑得一脸慈祥，“小时啊，小书刚出院没多久，我做的才大多数比较清淡，你口味重，挑着喜欢的吃。”

唐子书也跟着在一边打趣的笑：“妈，阿时你还不知道吗？他可什么都不挑，看着什么吃什么。”

“我看你身体确实是好了，都有精神开我的玩笑了呀。”谢时坐在他身边捏了捏他胳膊上的肉，对他威胁似的龇了龇牙，又转头对唐母笑得灿烂，“伯母，我你还不知道吗？你做什么我都最喜欢吃了。”

唐升听了他的话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但脸上还是带着笑：“小谢这是还没习惯改口呢，该叫妈了啊。”

“哟，我又忘了。都是我的错，来爸妈，我来给你们敬酒，子书你就喝点果汁吧。”

他们每个人看起来都开心又温馨，唐以绪忍不住弯了弯眉眼，漂亮漆黑的眸子都亮了一点点，他一个人惯了，已经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孤独和寂寥，现在能跟着一家人整整齐齐坐在一起吃饭，是他很少有过的体会。

他扬着苍白的唇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也拿起酒杯抿了一点点。

不能喝太多，不然宝宝可能受不住，胃也会疼。

“小绪，你多吃一点，长这么大的高个，怎么瘦成这个样子。”唐子书心疼的看着一直安安静静坐在边沿的唐以绪，夹了几块排骨放进他空空的碗里，又接连不断的给他的碗里塞满了肉。

姜禾原本还带着笑的脸上，瞬间有些不耐烦，她皱着眉看向唐以绪：“小书你自己吃，他这么大的人了，也有手有脚的，不至于连菜都不会夹了，难不成这二十年把他养成了一个废物？”

唐以绪还没能反应过来，就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妈，你说什么呢。”唐子书不满的喊了一句。

“没事哥，我自己夹也很方便，你不是最喜欢喝妈妈做的蔬菜汤了吗？你快喝。”

他眼眶有些涩，乖乖的对哥哥笑笑，站起身打了一碗汤端到唐子书面前，然后把排骨塞到嘴里，又对着他笑了笑。

一旁的谢时把一家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他又看了看温吞乖巧的咬着排骨的唐以绪，下意识的抿了抿唇角。

之前倒是没有什么感觉，也没注意什么，怎么今天感觉这家人的相处模式有点怪怪的，好像有点偏心过了头。

谢时皱着眉想，心里忽然有点莫名的不舒服，但还是又摇了摇头吃起了饭。

今天的排骨估计是特地为了迎合谢时的口味做的，又辛又辣，才咬了几口胃里就十分应景的火烧火燎的疼了起来，原本持续了很长时间的闷闷的钝痛在这时被带动起来，疼得他额头都很快的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饭菜的味道一阵又一阵的涌了过来，唐以绪艰难的咽了咽反胃的酸涩，忍着胸口的滞闷，又费力的往嘴里塞了几口饭菜。

他不敢不把饭菜吃完。

他还清楚的记得几年前他因为胃里疼得吃不下饭，被唐升拿棍子打的满身血痕，几天都站不住。

他不想再被打了。

等到好不容易撑到晚饭结束，唐以绪疼得连眼前都是黑的，他躲着家里的几个人，艰难的撑着墙走到洗手间，对着马桶吐了起来。

胃里像是刀绞似的疼，牵扯着小腹都有些抽搐，往下坠的厉害，他吐得头晕眼花，撑着墙才勉强站住，胸口猛地一抽，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口殷红的血就涌了出来，被他慌乱中掩在手心。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温度灼热的把他的手心都烫的发疼。

唐以绪茫然的眨了眨眼，然后牵着染血的唇角露出一个苦涩惨败的笑。

胃里还是很疼，小腹也很难受，手臂上的上也发热一般的疼，这会儿连胸口都滞闷的不舒服，唐以绪在洗手间靠着墙躲了好一会儿，手狠狠的抵在上腹往下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安静的听着外面传来的欢声笑语。

不属于他的欢声笑语。

他一直都知道的。

“唐以绪，你还要在里面待多久，出来到我书房来一趟。”洗手间的门被人烦躁的敲了敲，紧接着就是唐升冷冰冰的声音。

唐以绪抿了抿唇角，忍着各处的疼，跟着唐升走进了书房，小心翼翼的关上了门。

唐升坐在靠椅上脸色冰冷的看向他：“前天你在学校闹了不小的事啊。从台阶上跟人一起摔了下来，还见义勇为的救了那人？”

“是。”

“那么我想请问那人是谁呢？”

“是我的一位直系学姐。”

“只是学姐吗？”唐升的声音更加冷了，隐隐带着一股可怕的怒意在暗中累积，“我怎么听说那还是谢时的女朋友呢？这事都已经上电视了，谁不知道？难道你不知道？！”

唐以绪脸色发白，沉默下来。

唐升冷冷的走到他面前，然后一巴掌狠狠的打在唐以绪的脸上：“唐以绪！你知道你把我的脸都丢尽了吗！谢时和你已经结婚了！现在他又明目张胆的跟女朋友一起上了电视！把我的脸丢的一干二净！”

他一边说着，气急的看向唐以绪，然后狠狠的一脚就要往唐以绪身上踹。

唐以绪被他踢中了腿，死死的咬着唇才忍住那声闷哼，他红肿着一边脸颊看向气极的唐升，张了张唇想要解释些什么，但终究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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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我的糖糖宝贝，妈妈心疼

搞些普普通通分手文学 爽了扣1

（❶大学老师X医学生❷肺源性心脏病❸宋观晏X楚灿）

 

楚灿跟宋观晏分手了。

 

他们是在系里组织的毕业轰趴上分手的，两人当时都喝了些酒，却都异常理智清醒。楚灿想放弃南方一个学校的特招名额，他说离宋观晏太远他安不下心，反正在哪读研都能当大夫，宋观晏说难得有优秀的老师、优质的教育资源跟感兴趣的专业重合的时候，他觉得楚灿不应该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吵到最后楚灿说他们分手他就去那所学校读研，宋观晏点头同意了，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儿。

 

宋观晏有肺源性心脏病，以他的身体状况其实是不宜饮酒的，所以楚灿分手分得格外憋屈，因为就连吵架的时候楚灿脑子里都在惦记宋观晏一会儿回家会不会不舒服。

 

具体还吵了些什么楚灿不太记得了，只记得两人满身的百利甜酒混着乌龙茶的味道，浓得连相互交错的呼吸都显得窒涩，以至于这一年来，每次闻见百利甜的味道的时候，楚灿脑子里都会想起宋观晏最后跟他说的那句话。

 

他说楚灿你认清楚，我只是个病人，不是你看的纪录片里在手术台上游刃有余的宋医生。

 

“灿灿！发什么呆啊？才喝了多少就醉了？”楚姚捡起桌上几颗开心果壳朝楚灿扔过去。

 

“听见了听见了！让我去后备箱拿李子嘛！”楚灿抬起头，隔着震耳朵的音乐声朝对面喊，“就你事多，非要在ktv吃李子。”楚灿捡起身上的开心果壳丢进他面前那杯百利甜里，拎起车钥匙往包房门口走。

 

“一箱都搬来嗷！”

 

“知道了！”

 

这一片车位紧张，停在车位里的车经常会被后来的堵在里面，楚姚的suv是一头扎进车位的，头朝前屁股朝后，现在后面停了辆车，后备箱根本打不开。楚灿围着两辆车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打通了车主留在挡风玻璃里的电话。

 

“喂您好，您车是停在Silver City门口吗？麻烦您挪一下，我从后备箱拿点儿东西。”

 

对面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两秒才应声。

 

“不好意思，稍等一下。”

 

听筒里那道略显喑哑的嗓音让楚灿心里一紧，血液仿佛瞬间全都汇集到耳膜，他耳根都麻了一下。

 

两人分手时太过干脆，好像真的给这段关系画了个句号，圆满无缺，连个豁口都没留，楚灿不知道再见面该拿什么标点符号跟宋观晏说话，所以一直以学业繁重为由躲着这座城市。这次寒假是楚灿读研以后第一次回家，果然这个地方还是太小了，这都能让他遇上，说不清此刻是紧张还是期待，总之楚灿手心湿得连手机都有些握不住。

 

宋观晏很快从ktv里出来，朝车子这边看了一眼便快步朝楚灿走了过来。宋观晏在楚灿跟前站定，是个不疏远也不亲近的距离，他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大概也从电话里听出了楚灿的声音。

 

“好久不见，放寒假了吗？”宋观晏温和地笑了一下，像所有平易近人的前辈师长那样。

 

楚灿却没能在第一时间挤出个像样的笑来。

 

宋观晏鼻音很重，嗓音比手机里听着更低哑一些，一看就是病了有些日子了。不知道是因为生病，还是光线的原因，他看上去比一年前瘦了许多，肩峰从衬衣的肩线里凸出一个弧度，眼眶都有些轻微地凹陷下去，脸色也难看得厉害，眼下的乌青让楚灿不禁越过他去确认他走出来的那扇玻璃门。以前教室里灰尘重一点甚至只是路过吸烟区宋观晏都会咳得说不出话，他身体怎么可能受得了ktv这种地方。

 

楚灿蹭在无数个又湿又冷的坏天气里泡着原本买给宋观晏的蜂蜜柚子茶一边骂他薄情寡性铁石心肠一边默默祈祷这人别感冒。

 

可他还是感冒了，楚灿鬼使神差地想。

 

“是啊，你……换车了？”楚灿拿着跟对面一样寒暄的语气，企图以此证明自己不是个旧情难忘的痴汉。

 

“朋友的车，他喝酒了。听说你刚入学就加入了一个很前端的研究项目，感觉怎么样？”

 

“挺顺利的，老师很年轻，但是很有经验，能学到很多东西。你呢？身体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大问题……”宋观晏说着不自觉抬起了虚握的右手，他想咳的时候会习惯把拳头抵在唇边，但转而意识到什么，只揉了下鼻子就又把手放下了。

 

宋观晏挪好车，楚灿搬了箱李子两人一同往回走。

 

“我记得你不爱来这种地方，跟朋友来的吗？”楚灿没话找话。

 

“嗯，同学聚会。”

 

“唔……吃李子吗？上午去果园刚摘的。”

 

“不了，谢谢，快回去吧。”

 

“那个……我……”楚灿还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舔狗金盆洗手之后竟然也知道了张口结舌是个什么滋味儿。

 

总之楚灿还不想转过身去，也不想看见宋观晏的背影。

 

“灿灿，拿个李子怎么拿那么久啊！”楚姚从包房里探出半个身子，醉醺醺地扒着门框朝楚灿乐，“灿灿快回来，我都想你了！”

 

楚灿回身把那箱李子塞楚姚怀里：“马上，你先进去。”说着把人推回了房间。

 

楚灿一手拉上宋观晏的袖子，像是终于鼓起勇气那样：“宋老师，我以后还能联系你吗？”

 

宋观晏的脸隐在逆光的阴影里，楚灿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语气似乎比刚才更生硬了一些。

 

他说：“如果是专业上的问题，我随时欢迎。”

 

楚灿还在消化宋观晏这句话的意思，突然又被走廊里冒出来的女人叫住。

 

“楚灿？你怎么在这儿？”姜昀是楚灿的硕导，跟宋观晏是大学同学，楚灿学校里的项目就是跟着她在做，“老宋叫你来的？”

 

在这碰见，两人都有些意外。

 

“不是，姜老师，我跟别人来玩儿的。”

 

“既然遇上了就进来一块儿玩会儿嘛！快来，里面都是各大医院的精英大佬，认识一下也不吃亏，老宋你也快进来！”

 

姜昀热情地把人让进包房，兴致勃勃拿起麦克风。

 

“来来来，跟各位介绍一下，我今年新召的研究生，楚灿。这小孩儿脑子可好使了，基础也不错，本科时还上过好几门老宋的课，以后就多仰仗各位医学大佬了！”

 

“原来是我们宋教授的高徒啊，那我可得好好跟他喝一杯！”

 

“看看咱们这个小同学在老宋手底下练得酒量如何？”

 

“来，一起一起！”

 

偌大的包房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迎合，楚灿一个不留神就被拽进了人堆，红的白的洋的五颜六色的酒杯来不及到他手上就已经灌进了他嘴里，酒喝得太猛太快，一轮下来他喉咙都有点儿烧得慌。

 

“小楚，喝了他的不喝我的，看不起我这个二院副主任是吧？”

 

“没有，老师，我……”楚灿推拒着，手里却已经被人塞了酒杯，眼见那杯酒又要送到嘴边，却突然被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手挡在了半路。

 

宋观晏夺过那杯酒一饮而尽：“他喝得够多了，这杯我替他喝。”

 

“哟！我们宋教授来给爱徒挡酒了！劝了一晚上都不喝，小楚一来就上道了啊？不过这挡酒哪有一换一的，三杯打底是咱医大的规矩，规矩不能乱吧？”

 

宋观晏沉着脸没说话，一手稳着楚灿的腰，另一只手连接了三杯酒，他也没管送到他手里的都是些什么酒，全都是一口灌进肚子里，像是故意要把自己灌醉那样。他的肺跟心脏根本受不了酒精刺激，几杯酒下肚胸腔里的器官早就叫嚣起来，胸口刺痛着烧灼成一片，呼吸都有些急促窒涩。宋观晏知道自己咳起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药也没带在身上，便稳着呼吸强忍着，手里的酒杯都快要被他捏碎。

 

楚灿被灌得身体发沉，蒙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意识，然后就听见一群人围着宋观晏数长论短。

 

“老宋啊，这当老师就是好，桃李满天下啊，到哪儿都吃得开，来这种地方都能碰见熟人，你说是不是？”

 

“要是有学校高薪聘我去教课，我也不愿意做临床，拿手术刀哪有拿戒尺得劲啊，是吧？哈哈……”

 

“你也配！人家是大名鼎鼎的宋医生，明星！活招牌！当初医院门口吵着要签名的小姑娘都排到火车站了！”

 

楚灿越听越窝火，刚想接着酒劲发作，身边的人似乎察觉到他的情绪，握在他腰间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又扭头冷着脸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管好嘴巴。

 

楚灿明白，这屋子里除了他的两位老师就是业界前辈，怎么着也轮不到他插嘴。虽然他气急了也爱乱说话，但楚灿就是听不得别人不明所以地胡乱褒贬宋观晏，一个字他都觉得耳朵疼。

 

“学校跟电视台我都有些熟人，如果大家有转行的打算，我可以给你们引荐。”宋观晏说完就扶着楚灿坐到了一边的沙发里。

 

宋观晏俯下身半蹲在楚灿跟前，胸口突然一绞让，他差点直接跪在地上，后背瞬间就起了一层冷汗，宋观晏攥着那只想抚上胸口的手，另一只手扶着沙发扶手，指尖几乎快要戳进皮肤里，他低着头缓了好一会儿才放开呼吸，压抑着轻咳了一声：“……你还行吗？送你回对面还是叫辆车送你回家？”

 

楚灿晃着脑袋睁眼开，强迫自己清醒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我就想问你一句，刚才在门口，你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楚灿喝得舌头有些不利索，但他无比清醒地知道面前的人是谁，也无比确切地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是什么。

 

但是面前的人没给。

 

宋观晏格外沉静：“就是字面意思。”

 

“字面意思？”楚灿突然从心底涌起一阵压制已久的愤懑，“那咱俩真就良师益友了呗？”

 

“也可以。”宋观晏点点头，甚至回手拿了两杯酒，将一杯递到楚灿跟前，“当初吵得不欢而散，今天喝了这杯酒，过去的就翻篇儿吧。”

 

楚灿眉心拧在一起，没有接那杯酒，他看着宋观晏，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宋观晏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些，像是从崖边跌落快要坠入谷底，彻底地绝望也彻底地解脱。

 

“当初追我的时候言听计从的，现在跟别人谈了恋爱，连杯酒都不乐意接了？”说着把酒杯放到了楚灿手里。

 

楚灿像是被宋观晏冰凉的指尖烫到了一样，清醒了一瞬，福至心灵地想起了刚才扒着门口说想他的堂姐。

 

楚灿突然轻笑了一声：“你在吃醋吗，宋观晏？”

 

宋观晏捏着酒杯，压低了眉眼：“你误会了。”

 

楚灿摇摇头：“对，你连吃醋都不敢。我不知道你在怕什么，也不知道你要让我认清什么。病人怎么了？医生又怎么了？其实这些都是借口吧？你就是不喜欢我了，宋观晏。”

 

“我……”宋观晏下意识想反驳的，却突然觉得呼吸里一阵刺痛，他强撑着起身，出门前只留了一句“抱歉”给身后的人。

 

“你们怎么了？吵架了？”姜昀走过来拍拍楚灿。

 

楚灿满心疲惫地陷在沙发里，强撑着撩了下眼皮：“没事儿，这回吵完就彻底死心了。”

 

“什么事儿啊？不至于吧，你我不知道，反正他肯定是挺看重你的。他去大学以后，像这种聚会他几乎都以工作为由推了，这次是知道你在我手底下读研，听说我来他才来的。不然你以为他是专门来这儿挨他们口水来的啊。”说着点了点楚灿的脑门，“还跟他吵架？你还嫌他不够憋屈呀？”

 

楚灿的心脏像是突然被一只大手攥了一把，胸口顿时涌起一阵铺天盖地的涩意，那痛感撞得他浑身肌肉都僵了一下然后才踉跄了一步开门追了出去。

 

宋观晏一个心脏病人，刚才替他挡了那么多酒，他还要拿话激他，他真是喝酒喝魔怔了。

 

楚灿先去大门外找了一圈，然后才想起去洗手间找人。楚灿推开洗手间的门，看见宋观晏撑着洗手台咳得撕心裂肺，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楚灿扶着宋观晏轻抚他的后背：“带药了吗？药在哪？我去拿！”

 

宋观晏咳得心跳呼吸乱作一团，眼前阵阵发黑，根本回应不了他，只是攥着自己的胸口一声声地喘咳。

 

宋观晏背上的冷汗透过衬衣布料沾了楚灿一手的潮意，他掌心下的脊椎骨也瘦得戳人，楚灿抬手想擦一擦宋观晏脸上的汗珠，却突然被人推到了一边。

 

推开楚灿的下一刻，宋观晏便伏在洗脸池边呛咳着吐了出来。淡黄色的酒混杂着丝丝缕缕的暗红色从胃里倒出来，生理反应激得宋观晏瞬间就红了眼眶。他胃里没有别的东西，酒精连带着呕意一阵阵上涌，宋观晏弓起的脊背不可遏制地抽搐着，左手撑着大理石的台面，右手死死埋进胃里，压抑着吐得辛苦，酒吐干净了右开始吐胃液，最后变成一次次夹杂着呛咳的干呕。

 

等宋观晏终于止了吐，脱力地想要蹲下去，才发觉身边有个人撑着他。

 

楚灿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纸杯，他一手撑着宋观晏，一手接了水送到他嘴巴：“漱口吗？”

 

宋观晏没说话，就着楚灿的手漱了口。镜子里宋观晏的脸和脖子都是湿漉漉的一片，脸色白得泛着青，眼眶却红得快要滴血，他一直在不停地低咳，呼吸也轻浅又凌乱，宋观晏实在有些撑不住，扶着洗手池的胳膊都有些抖，于是用气声跟楚灿商量：“……我想……咳……蹲一会儿……”

 

“不行，蹲下你心脏更不舒服。”楚灿托着宋观晏的身体不敢再轻易动他。

 

“可是……我有点累……灿灿……”

 

“我叫车了，马上送你去医院，你先趴我肩膀上休息会儿，别睡，宋观晏，不能睡。”

 

宋观晏顺从地把头搁在了楚灿的肩膀上，突然轻咳着笑了起来，像是真的喝醉了那样。

 

宋观晏不是会让自己真的醉到意识不清的那种人，所以他只是暂时放任自己沉溺了在此刻的醉意里。

 

他说：“我现在……说话都在……喘……，你就不能……让让我……”

TBC.

【观山时间线】«绊» «医» «没» «装»

 

 

 

 

 

（最近特别喜欢catch大家的取向 有的喜欢狗 有的喜欢爹 有的喜欢撒娇 有的喜欢隐忍 贼有意思 有的宝取向不要太明显 喜欢的评论小作文不喜欢的就敷衍我一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家以后都可以在评论念叨念叨文里哪个情节有戳到你的点 我争取以后可以多戳一戳😉💖）

 

〖回礼彩蛋不定期更换 本篇为回礼6.宋观晏X楚灿（和解－－记宋老师住院期间的一次意外）1k〗

 

 

 

 

醋醋狗狗与不自信猫猫。

8K一发完 

是《小狗为什么不爱我》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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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但他爱我的样子，让我回到人间。”

 

 

01

 

 

“沈翊！我已经告诉过你和他保持距离了！这有多危险你到底懂不懂！”

 

 

“我不懂！我在查案！他马上就要交代了！”

 

 

“查案不是你这么个查法！他之前对你——”杜城努力把滚到嘴边的话咽回去，用力砸向一旁的桌子，“退以前步一万步，他承认了人是他杀的，你就能完好无损从他办公室里走出来？”

 

 

“那你不是来了吗？不是还有你吗？”

 

 

“我要是晚到呢沈翊！你不要那么极端！从你老师的案子到现在的程海洋，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许意多的死与那个只判作诈骗的结局一直是沈翊心里的刺，杜城向来会绕着走，一时情急脱口而出，他瞬间冷静下来，却没有了反悔的机会。

 

 

“我就是这么极端，杜城，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你看不惯我可以找张局、甚至找市局调我走。”

 

 

“沈翊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杜城气极，甩了门出去，震天响的声音把外面的人都吓了一跳，却没有任何一个敢抬头往这边看。

 

 

“李晗，监控查得怎么样了。”

 

 

被点到名的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汇报：“当晚酒吧监控确实拍到了一个戴着口罩形迹可疑的人，但是现有的技术手段没有办法完全复原那个人的样貌，还得靠......”

 

 

她看着杜城的脸色，没敢把“沈老师”三个字说出口。

 

 

杜城也意识到了自己态度着实不好，运了口气，缓和了脸色点点头，“那你一会儿拿着截屏去让沈翊画一下吧。”他说完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饼干一并递过去，“那什么，你顺便把这个一起给他，他肯定没吃午饭。”

 

 

李晗一脸严肃地拼命点头，一只手在背后掐着手心努力控制自己不要笑出来。看着杜城走远，蹦蹦跳跳地拿着截屏与饼干走进406。

 

 

02

 

 

事情的起因要追溯到两天前的早上。

 

 

“城队，西城第一仓库发现一具女尸。”

 

 

三两下把早餐塞|进嘴里，杜城挂掉电话，一边招呼着大家出发，一边走向406敲门。

 

 

“沈翊，出现场了。”

 

 

那人手中举着一瓶牛奶，倚靠在椅子上皱着眉。听到来人声响也没抬头，轻轻“嗯”了一声，俯身去拿装着画材的帆布包。

 

 

“还疼吗？”杜城一脸大狗狗的笑容走过去，谄媚地背起包，顺势将手搭在那人的腰上揉着，力道适中，手法娴熟。

 

 

“下次你试试？”沈翊清了清嗓子，他的声音还哑着，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拍开他的手往外走。

 

 

昨天结了一个大案，两人晚上折腾到很晚，杜城弄得狠了，把怀里人搞得泪眼连连，拿笔从来稳健的手指失掉力气，搭在都城的背上。

 

 

沈翊不知道自己是几时睡去的，再醒来时便是满身痕迹与杜城的怀抱。

 

 

还有酸疼不已的腰。

 

 

“我错了沈大画家，你去车上睡，好不好.....诶你理理我啊，你别走啊......”一米九的刑|警队长小声哄着人，跟在沈翊后面走出办公室。

 

 

03

 

 

“警|官，您可一定得帮帮我们抓紧破案，后天就要展览了，出了这档事儿您说说......”

 

 

车程不短，沈翊在车上睡得很沉。下车的时候还没有完全回神儿，刚扶着腰跨下牧马人的副驾驶，就被一个陌生人抓住胳膊好一阵哭诉。

 

 

那人像是扑过来的，力气很大，他被扯了一下，又闪到腰，尾椎传来的酸痛让他在心里又骂了杜城一百遍。

 

 

“我是队长，您冷静一点，先去做个笔录，我们要先勘察现场。”杜城飞速迈步过来，把人拉开，侧身挡在沈翊身前。

 

 

后面的小警员十分适时地将人带走，痕检迎着他们过来，边走边介绍现场情况。

 

 

“这后天有一个画展，刚刚那个是主办方。说是画了大价钱请的，临门一脚了出了这事儿，在这闹了一早晨了。”

 

 

“尸体在哪儿？”

 

 

“就在后面的仓库。这个仓库是为了这次画展专门租下来的，里面的画已经清点过了，没有失窃，平时有两组保安轮流看守，我们正在安排做笔录。”

 

 

“死者身份确认了吗？”杜城戴好手套，迈过警戒线后，又回身帮沈翊踩住，仔细看着那人迈步过来才继续又往里走。

 

 

“还没有，已经传回去了，正在比对。”

 

 

 

何溶月正在检查尸体，杜城走过去和她打了声招呼，“有什么发现？”

 

 

“目前还没有，死者死状很安详，没有明显的体外伤痕。根据尸僵程度初步判断死亡超过48小时。进一步的结论还要回去解剖。”

 

 

杜城点点头，起身准备观察一下现场的细节。他下意识回身去找沈翊，发现那人正凝神看着仓库里的画作。

 

 

“怎么？有发现？”

 

 

“没有。但是画这些幅画的人，我认识。”

 

 

04

 

 

那是沈翊还只属于自己时发生的故事。

 

 

他是自己找上沈翊的。

 

 

那时的沈翊刚刚小有些名头，正是被那些恼人的人情世故缠得紧的时候。

 

 

从前许多熟悉与陌生的人，光怪陆离的面孔附着虚伪的笑容，一脸谄媚的对自己毫不理解的领域大加赞赏、品头论足，而后再向他投来期待的目光。

 

 

沈翊当然看得出，他们不过是看上画作背后的商业价值。虚假的期待是易碎的玻璃壳，不加伪装地将欲|望袒露无疑。

 

 

沈翊觉得自己像是一件商品，每一寸投来的目光，最终都组成烙印在他皮肤上的价目表。

 

 

他们眼中的贪婪像是恶魔唇边滴下的血，淌作黑色的河流，光是靠近就能感受到令人作呕的腥臭。

 

 

于是他躲到海岸边，在废弃的建筑里构筑属于自己的世界。有海风的咸腥、肆意挥霍的色彩、甚至随手掷出的画笔都能唤起空气的回响。

 

 

十几岁的少年将流离失所的灵魂嵌入那些漆皮脱落的白墙，愈加空旷却能愈加真实。

 

 

那是独属于沈翊的领地，他艺术的乌托邦，他的避风港与安全屋。

 

 

可以说，找来这里的程海洋是自己撞到沈翊自我保护的枪口上的。

 

他倒是个懂行的，一语挑明那些色彩背后的极端热烈与深刻孤独。沈翊眼睛亮了亮，却又在听到他说要为自己办画展的时候不动声色地低下头。

 

 

“我没兴趣。”他没等程海洋说完，拒绝得不留一丝余地。

 

 

他略看过几幅程海洋的画，如果说沈翊的作品是任由情绪碰撞、推动色彩的火山迸发力量，那程海洋的画就如他的名字一样，是任由笔尖肆意流淌的随意与清淡，但他心有戚戚因而总是造诣不够，远山之巅、近海波澜，全都磨不掉刻意与生硬。

 

 

“就像你的画，你不是爱艺术，你只是在追求艺术，你爱的是钱。”

 

 

程海洋被踩了尾巴，彼时骄傲的少年们两相对望，他收起愤怒，用力地看着沈翊，又走近了些，指尖顺着沈翊的腰线划过，露出难以言明的笑容，在沈翊回过神反抗前收手离开。

 

 

就像他那些尽力压抑着的线条，刻入纸背又潦草收尾。

 

 

“我不是爱钱，我爱你看不上的、世俗的一切。”

 

 

人类总是这样的，极力地追求着不属于自己的一切，用浅淡掩饰贪婪，用浓烈表达孤独。所有靠近着艺术的灵魂啊，囚者难自渡，潇洒却寂寥。

 

 

得不到就毁掉。程海洋离开后，在北江画圈大肆宣扬着沈翊精神状态不稳定，绘画毫无技法只有情绪，不过是黄毛小儿不值一提。

 

 

沈翊因此被贴上很多标签，但这也不全然让他处于劣势，毕竟那些络绎不绝拜访的人确实少了许多，如果不是程海洋揩油的手，他或许还会讲上一句感谢。

 

 

05

 

 

沈翊只与杜城简要勾勒了两人这并不愉快的遭遇，收尾时眼神暗了暗，刻意隐去了那令人不快的肢|体接|触。

 

 

“没别的了？”杜城眼神尖锐，多年刑|警的工作经验让他十分擅长捕捉那些细微的变化，尤其当这变化还源于沈翊。

 

 

“没了啊。走吧，去拜访一下老朋友。”沈翊重新挂起温柔的笑容，先他一步迈开腿上车。

 

 

杜城撇撇嘴没再追问，只默默在心里把这位从未谋面的艺术家划入黑名单。

 

 

06

 

 

“好久不见。”

 

 

程海洋似乎对他们的到来毫不意外，十分坦然地向沈翊伸出手。沈翊下意识躲了一下，才又装作若无其事与他相握。

 

 

杜城看着二人各异的神情，腹诽道，果然是让人第一眼就讨厌的存在。本着工作时一律平等的自觉，他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向左挪了一小步，用肩膀挡住沈翊伸出的胳膊，颇为强|硬地将二人分开。

 

 

“你这周末在什么地方？”

 

 

程海洋表情玩味地将眼神在二人之间流转几循，略加思索后说道：“应该在家吧，周末是我的休息日。”

 

 

杜城在这边询问，沈翊示意他自己四处看看。

 

 

程海洋的工作室的装潢是极简风格，与他那所谓轻清雅的艺术风格十分相符。四处墙壁都挂着他的画，沈翊一幅幅看过去，忍不住想笑。

 

 

这几年技法确实精进不少，但其中钝感却一如既往。这样的画也有人趋之若鹜，沈翊甚至忍不住想了想自己若是重出江湖，是不是能赚得盆满钵满，和杜城这辈子吃穿不愁。

 

 

他想着便直接笑出来，询问了基本情况的杜城回过头恰巧看到自己的男朋友站在一幅画前凝神思考，嘴角带笑的样子。

 

 

啧。杜城心里一阵不爽，程海洋却没顾他，先一步走过去。

 

 

“沈老师喜欢？”他双手抱在胸前站定，这是心理学上明显的不自信表现。当年沈翊的直白至今仍使他难忘。

 

 

“熟悉的感觉，程老师的画——不忘初心。”沈翊笑了笑，如愿看到那人眉眼间熟悉的怒气。

 

 

眼前这幅画面落在杜城眼里全然变了味道，像是独属于那个艺术家的沈翊的一场久别重逢。他难得看到那个七年前锋利又鲜活的沈翊，但这样的沈翊不属于自己。

 

 

杜城有几分赌气地没有上前，合上手里的笔记本，走到大门口敲敲门，示意沈翊与他一同离开。

 

 

就在这时，程海洋突然倾身靠向沈翊，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又退开。

 

 

“沈翊，走了！”杜城忍不住又敲了一次门，大声开口道。

 

 

“后会有期。”

 

 

“我们还是少见面的好。”

 

 

07

 

 

沈翊跟在杜城身后走出写字楼，脑海中不断回忆着方才程海洋跟他说的话。

 

 

“沈翊，他很在乎你啊？”他的眼神像一把刀，淬了陈年旧怨，直愣愣地刺向沈翊。

 

 

“我们是同事。”眼前人眼神中的危险让他警觉得像一只猫。他下意识地去保护杜城。

 

 

“同事吗？”他用余光瞥了一眼正在紧盯着这边的杜城，“那你这位同事，盯你盯得可真紧。”他退回到安全距离，又是那副该死的笑容。

 

 

“我最好提醒你一下，我现在是一名人|民|警|察，他也是。”

 

 

他丝毫不理会对面人的警告，眼神几乎把沈翊扎穿，像是透过他看向别的什么，“我认识你。可是，你的好同事，真的也认识你吗？”

 

 

“想什么呢！”杜城突然拉了他一把。

 

 

杜城于他太过于熟悉也过于安全，他一路跟着他走出来，完全沉浸在刚才的对话里，若不是杜城拉他一把他差点就直接从台阶上摔下去。

 

 

沈翊没有站稳，一把被拉进杜城的怀里。写字楼门口的风很大，他瞬间被爱人熟悉的味道包裹|住，一把被拉回真实的世界里。

 

 

“你和他，只是认识？”坐上牧马人，杜城帮他系好安全带却没有开启发动机。

 

 

“你觉得呢？”沈翊还在为刚才的重逢烦躁着，略有攻击性的反问道。

 

 

杜城皱着脸啧了一声，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小心翼翼道：“前男友吗？”

 

 

这回轮到沈翊发呆了。他仔细盯了一会儿驾驶室一脸纠结的人，努力忍住笑意，“我要说是呢？是不是要问我选他还是选你？”

 

 

“那我能输了？”

 

 

沈翊大笑出声，探出身子亲了一口大狗狗的侧脸。杜城总是这样，总会适时出现，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把他拉出旋涡。

 

 

“逗你的！走啦，回去开会！”

 

 

沈翊侧过头打开车窗，北江的街道总是喧嚷，有能够被阳光照彻的温暖。他和杜城详细地讲着事情的原委，感受着那人溢出来的占有欲与心疼，听他碎碎念地重复“以后离他远点”。

 

 

这种感觉很难单单用安全或什么其他词汇概括，那些来自杜城的温度让他也能够来到春天，塑造他得以在人间存续的血肉。

 

 

鲜活而生动，沈翊闭上眼睛，脑海中满身与杜城相遇后的一幕幕，久违地、阳关终于也和他有关。

 

 

О8

 

 

他们回到警|局，迎面碰见刚从审讯室出来的老闫。他刚刚给仓库保安做完讯问。

 

 

“怎么了？没进展？”杜城看他满脸愁容，拍拍他肩膀，没成想他却摇了摇头。

 

 

“不，有进展，但进展太大了。周末当班的保安撂了。”

 

 

“什么？”

 

 

“他说是自己把人约到仓库里，然后就死了？”

 

 

“怎么死的？”

 

 

“就直接，死了。”

 

 

09

 

 

“保安名叫王安。根据他交代，死者是附近酒吧的暗妓。当晚十一点半，他约死者在仓库见面。赴约来到之后，被害人突然说她身体不适，要涨|价，王安没有同意，两个人起了争执，他就走到仓库门口抽了根烟，等再回头的时候，死者已经倒在那里没了气息。因为恐惧也因为怕被发现，他直接把仓库门锁上后离开了现场，直到今天负责人打开仓库门，发现死者死亡。”

 

 

“法|医的尸检结果表明，死者确实死于突发的心脏动脉血栓，但她体|内还检测出乙|醚的残留物。”李晗将尸检报告递给杜城。

 

 

“意外死亡？”老闫坐在旁边喝了口茶，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杜城，新发现。”就在气氛陷入僵局时，何溶月拿着报告敲开会议室的门，“我在死者小臂上发现了针|孔，被害人的红细胞浓度很低，怀疑曾经被注射自来水。用小白鼠做了实验，解剖后确认血栓位置相同。”

 

 

“从被害人的社会关系重新开始调查，确认案发当晚行踪，小王和李晗去调监控，我和蒋峰去酒吧走一圈。散会！”

 

 

“对了，沈翊，你负责——离程海洋远点。”

 

 

09

 

 

沈翊不满于杜城的过度保护，却也知道案件尚未破获，现在还不是赌气的时候，便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细细看了一整天程海洋的画。

 

 

如果说从前他的画里满身刻意的修饰，那如今这份伪装出的浅淡里，还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阴郁。

 

 

画作除了记录景象本身，最大的意义便是记录情绪。依据时间排列，程海洋的画在一段时间内曾带着些暖色调的影子，但只持续了一段时间，便又换做了更灰败沉郁的色调。

 

 

沈翊十分厌恶这种阴郁，他会无法控|制地想到程海洋盯着他的眼神，想到很多年前他触|碰自己身|体时的表情。也想起当时孤傲漠然的自己。

 

 

会想起那座许久未曾回访的城池，想起墙上残破的画，也想起雷一斐，而后是杜城。

 

 

他无法断言自己是没有恨过的。他与杜城重逢时，已然是体面又温柔的样子，热烈浓郁的红与尖锐凛冽的蓝都淹没在七年的时光里，最终只剩下炭条研磨后，色度深浅变化的黑白灰。

 

 

他知道自己骨子里有阴郁的那一面，有属于艺术家的偏执与骄傲，有自己定义的规则与正义。他从来不惮承认自我，但他不敢确定，杜城会同样爱上那样的自己。

 

 

程海洋的话一遍又一遍闪现在他的脑海中。

 

 

由爱而起的温暖，也是他因爱而生的不自信。

 

 

沈翊啊沈翊，他自嘲地笑笑，你要是从来都真正坦荡那该多好。

 

 

10

 

 

沈翊还是去找了程海洋，一并带着的还有一副死者的画像。他用了浓烈的色彩，画上的女人美艳动人。

 

 

“沈警|官有何贵干？”

 

 

“来送你礼物。”沈翊开诚布公，将画放在桌上，径直推到程海洋面前。他察觉到那人眼神明显的变化。

 

 

“你之前说，你喜欢世俗的一切，鲜活的、明艳的。哦对——”沈翊故意顿了顿，“还要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

 

 

“沈翊，你没有比我大度到哪里去吧。”他将目光刻意避开桌上的画，“就你包里的本子上，该也是有不少你的好同事吧？”

 

 

沈翊坦然地笑了笑，用余光瞥了一眼墙上的钟表。他来这里的路上杜城给他打了两个电话，他没有接。根据路程推算，从那个酒吧到这里大约需要二十分钟。

 

 

他给自己打电话约是因为查到了什么，沈翊一路都在仔细回味着程海洋和自己说的话，还有仓库里的那些画。那里面有一个背影，与死者极为相似的背影。

 

 

沈翊大约还剩下五分钟的时间。他赌杜城找得到他。

 

 

“彼此彼此。画展的那些画里，有她的背影吧，我看到了。那对蝴蝶骨真是——”

 

 

“你够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可是她不属于你一个人。你花了大价钱却没能买来那份唯一，她喜欢上了一个保安，一个一无所长的普通人。她和你在一起，只是为了你的钱。她只爱钱。”

 

 

“不是的！她爱我！她是我的！”程海洋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他拍着桌子站起来，正要继续说下去，办公室的门却被猛得推开了，是杜城。

 

 

就差一点了！明明就差一点！

沈翊闭上眼睛，狠狠攥紧了拳头。

 

 

果不其然，程海洋迅速恢复了理智，整了整衣襟，端正地坐下。

 

 

“杜警|官，有事吗？”

 

 

杜城自沈翊没有接电话开始便掉头往程海洋的办公室赶，跑五公里都十分轻|松的他，此刻仅仅是从门口冲到二楼的工作室都落了满头的汗。

 

 

用目光将沈翊从头到尾扫了几遍确认他没事后，才以协助调查的名头将程海洋带走。

 

 

沈翊有几分理亏，但依旧在为了与真相的一步之遥而愤怒。两人相顾无言，先后走出工作室。

 

 

回到警|局，杜城跟在他身后走进406，这才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11

 

 

根据他们的走访，案发当晚确实有一名戴着口罩的男子与被害人走得很近，且酒吧工作人员根据监控也指认了那个人。

 

 

沈翊很快将画像画出来，口罩之下，赫然是程海洋的脸。沈翊一并把一张被害者的画像交给他。这次他用了浅淡的颜色，画中的女人浅笑嫣然。

 

 

杜城拿着画像走进审讯室，就算程海洋不认，那么再去追查乙|醚的来源、将酒吧到程海洋家里的所有监控彻查一遍也总能形成完整的证据链，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杜城没想到，那人承认得如此快。

 

 

“她说她爱我的。她说她爱我的画的。”程海洋低头摩挲着手中的素描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们没有人爱我，也没有人爱艺术。”

 

 

“她的血液是脏的，灵魂是脏的。我要洗涤她，这是一种净化。”

 

 

在审讯笔录签字前，程海洋向杜城提了个要求。

 

 

“你能不能，让我再见见沈翊。”

 

 

他原本不想答应，但最终也还是把选择权交给沈翊。

 

 

12

 

 

“我同事，不对，我爱人说你想见我。”沈翊推开审讯室的门，吃掉最后一片饼干，拍拍手上的饼干屑，坐到程海洋对面。

 

 

“正值、善良的天才画家。沈翊，你演得真好。”

 

 

这一次，他不以为然，甚至十分气人地点点头，“极端、偏执，疯狂的占有欲，程海洋，你说得都对。但你就没有想过，你都能看得出来，他就看不出来吗？”

 

 

“你我都是一样的人，我落得这个下场，你以为你又会幸运到哪里去？”

 

 

“不，我们不一样。每个人都有偏执的一面，但每个人也都有选择的机会，是你选错了。”

 

 

“错了？沈翊，你没有选，你是被选择的。你我都是被艺术选择的。”

 

 

沈翊笑了笑，“或许你说得对，但也只对了一部分。”

 

艺术选择了我，超我的感知力把灵魂抛向地狱。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在执着追寻的真相与正义面前选择放弃自己，选择以身犯险，选择自我方圆内的极致。

 

 

但爱也选择了我。沈翊又想起那个在自己办公室门口来回徘徊，想要道歉却扭捏讲不出口的人，又想起那人看到自己陷入危险时担心的神色，又想起他与自己每每有争执，哪怕是自己错了，最终却又都还是他主动服软。

 

 

他爱我的样子，让我回到人间。

 

 

他说对的那部分是，他确实是被选择的那一个，被杜城的爱选择，被人间选择。

 

 

他离开时，程海洋还在不死心地追问：“你就没有想过他有一天也会不爱你吗！”

 

 

“如果有那样的一天，我会选择记住他爱我的样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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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序章（上） 

*朴实无华的破镜重圆梗，HE，本篇4.9k

*CP：闲璟（攻）×林熠然（受）

自从在医院看着闲璟单薄的身影踉踉跄跄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林熠然就一直心神不宁。

他还记得当时回到时茳身旁后，对方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林子，你还喜欢他吧。”

他甚至没能出言反驳。

他还喜欢闲璟吗？怎么会不喜欢呢。

整整七年，也有很多人追求过他，其中不乏优秀者，但在他心里，却没一个人能比得上闲璟。

闲璟是林熠然的白月光，也是他的朱砂痣。哪怕这个人曾三番四次地把他推开，他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靠近他的冲动。

“你说我是不是犯贱啊？”

时茳回想起之前听林熠然说过的一点他们的故事，拍拍好友的肩膀，道：“当初闲璟不和你分手，你就不会按照家里的安排出国去读世界顶尖的专业。也许，他是怕耽误你，所以才和你分开的。既然你还喜欢他，他现在应该也还单身，为什么不去把事情问清楚？”时茳顿了顿，又说：“而且，他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你真的能放心？”

林熠然岂止是不放心。这两天他的心就一直悬在嗓子眼儿，连惯常熟悉的工作都出了好几处纰漏。

第三天下班后，他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不安，拐进邻街，去了那家叫“浮士德”的酒吧。

然而，林熠然却没能在这里见到他想找的人。从酒吧的负责人那里，他得到了闲璟已经辞职的消息。

“听说是他的家里人病危，需要去医院陪护。说起来，之前他来这里工作好像也是为了给家里人筹钱治病。”那位负责人感慨道：“啧啧，听说他白天送外卖，晚上来酒吧打工，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这人可能是铁打的吧？”

闲璟并不是铁打的。他生病了，凌晨三点孤身一人在医院打点滴，被熟人撞见，却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得到。

林熠然红着眼睛离开酒吧，匆匆赶去了医院。

/

他是在神经内科的住院楼里找到闲璟的。

林熠然先在纷繁杂沓的病房中认出了闲璟的背影，然后看见了他身旁病床上那个戴着呼吸机的瘦弱老人。

在读高中的时候，林熠然见过闲璟的奶奶很多次。

那时候他想追闲璟，总是厚着脸皮往人家里跑。当时的林熠然性格外向活泼，跟着闲璟一口一个“奶奶”地叫着。结果人还没追到手，反而先把老太太哄得一见到他就笑容满面。

闲璟的奶奶待他很好，既有长辈的慈爱，又没有上年纪人的古板和保守。他记得奶奶亲手做的各式香甜软糯的糕点、为他补好的校服口袋，也记得奶奶偷偷问他是不是喜欢自己的宝贝孙子。

他红着脸点了头，便听奶奶半开玩笑地对他说：“我家璟璟认死理。虽然有点难追，但如果他答应了你，就一定会死心塌地地喜欢你，你可要对他好啊。”

当时的一幕幕情景似乎还近在眼前，而那个眼尾笑纹深深的慈祥老人如今却死气沉沉地躺在病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林熠然鼻子发酸，胸口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似的，沉甸甸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虽然闲璟并没有和他说过自己家里的情况，但从他认识对方时，就知道他一直和奶奶住在一起。他无法想象闲璟现在该有多难过。

“闲璟……”林熠然张了张嘴，半晌才对着那个角落里的孤单背影轻轻喊出了他的名字。

闲璟忍着腰背的僵痛迟缓地转过身子，在看清来人后明显地愣了一下。

“熠然？你怎么来了？”许是很久没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哑得厉害：“时茳的病还没好吗？”

“不是……”林熠然望见闲璟惨白憔悴的脸色，话语在喉咙里哽了半天才终于破口而出：“我去了酒吧，听说你家里人病重……奶奶她……”

闲璟顿了顿，随即极轻地摇了摇头。

“脑出血，多器官功能衰竭，医生说可能撑不过几天了。”

林熠然看了一眼病床上枯瘦的老人，艰难地问：“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住ICU的话也许还可以维持一个月左右。是我决定把她接出来了。”比起林熠然，闲璟要平静得多。他仰头望向呆立在一旁的人，轻声道：“熠然，奶奶一直很喜欢你。谢谢你来看她，她一定很高兴的。”

林熠然望着闲璟睫毛下的一团阴影，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被撕扯成了碎片。

闲璟在做出决定把奶奶接出ICU时，该有多痛苦？是自己口不择言，无意间又扒开了他血淋淋的伤口，他为什么还能如此云淡风轻地对自己说谢谢？

他攥紧了衣角，讷讷地说：“奶奶她那么爱美……一定不想全身插满管子离开。她也会希望你这么做的。”

闲璟冲他浅浅一笑，又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见林熠然一副想要安慰他又不知该怎么开口的模样，闲璟接着说道：“奶奶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好，我已经有准备了。我没事的，不用担心。”

闲璟并不知道，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重重地割在林熠然的心脏上。

不见伤口，却痛得他无所适从。

林熠然沉默半晌，最后拖了个塑料凳子，坐在了闲璟身边。除了陪陪这个人，他好像什么都做不到。

/

闲璟原以为林熠然只是偶尔得知奶奶病危的消息过来探望一次，没想到他竟然就这样赖在了病房，说什么都不肯离开。

除了夜里拥挤的病房中实在没有他能呆的地方，他不得不答应闲璟回家睡觉外，林熠然把公司的事情全权交给了时茳，白天就整日整日地和闲璟一起守在病床前。

奶奶一直昏迷不醒，指标一日差过一日。林熠然接受了奶奶正在渐渐离他们而去的现实，反而是闲璟的状态让他心惊肉跳。

闲璟这人太能逞强，林熠然只看得见他日益灰败的脸色，却怎么也问不出他到底哪里不舒服。

林熠然隐隐有种预感，闲璟现在大概全凭一口气吊着，万一奶奶走了，这口气散了，这人恐怕会大病一场。

抢着帮奶奶翻身擦身后，林熠然扭头看了看只是去水房接了一盆水，额头上就浮起一层细汗的人，忍不住劝道：“闲璟，你稍微躺一会儿吧，有我在呢。”

闲璟支着床架一时没有动弹。

这两天他都是靠求医生开来的曲马多强撑着，才没在林熠然面前露出破绽。然而也不知什么原因，今天心悸反胃的感觉格外严重。

他忍到林熠然出去买午饭，已经在洗手间吐过一次。后来在中午吃饭的时候，闲璟虽然完全没有胃口，但顶着林熠然关切的视线，还是硬着头皮吃了大半盒蒸饺。

这些没有消化的食物便鼓鼓囊囊地堆在胃袋之中，虽然痛感已经被止痛药隔绝，但依旧胀得人胸口发闷呼吸不畅。

而且，好像随便挪动一步就会吐出来……

闲璟不愿被林熠然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便强打起精神找了个借口，道：“熠然，能麻烦你去我家一趟，帮我拿两件换洗衣服过来吗？”

这还是重逢以来闲璟第一次开口让他帮忙，林熠然心头一喜，就忽视了他糟糕的脸色，一口答应下来。

林熠然前脚刚走，闲璟后脚就跌跌撞撞地冲进卫生间，把中午吃下的东西搜肠刮肚地吐了出去。

直到呛出几口掺杂着血丝的胃液，他才勉强止住呕意，整个人脱力地倚向墙壁，一手撑着几乎动弹不得的腰，在空无一人的卫生间里深深浅浅地喘息了许久。

/

林熠然开着车，朝着闲璟给他的地址驶去。

在医院的两天里，最初的隔阂和别扭过后，他与闲璟心平气和地聊起了很多关于奶奶的记忆和共同经历过的往事。

读书的时候，林熠然总喜欢缠着闲璟扯东扯西。如今七年过去，林熠然的话变少了，他们的对话中便多出了很多沉默的空隙。明明应该觉得尴尬的，可每当看到身旁那个一脸倦色却总是专注倾听着他说话的人，一颗许久都无处安放的心就奇妙地沉静安稳下来。

因为时机和场所都不合适，他并没有问闲璟当年和他分手的原因。而现在他觉得原因是什么都无所谓了。

在医院这几天，他旁观了太多生死离别。这让他放下了那些微不足道的赌气和不甘，选择正视自己的心之所向。

他还是无可救药地喜欢着闲璟。

闲璟选择和他分开的理由，如果是怕耽误他，那现在的林熠然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和足够的底气；如果是因为闲璟当初真的没有那么喜欢他，那现在的林熠然就要努力让他喜欢上自己。

感情的事哪有什么谁对谁错，他只知道自己依旧心疼闲璟，想照顾闲璟，想陪他一辈子。

林熠然把脑子里的想法理顺清楚之后，顿觉豁然开朗。

他要再试一次。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时候。

林熠然收敛思绪，在一处位置偏远的公寓门口停了车。

他按照闲璟给他的门牌号，在一排密密麻麻的住户中找到了闲璟租住的房子。

一室一厅的户型，面积很小而且装修老旧，但房间里收拾得干净整洁。从卧室和客厅的两张床以及一些生活物品上看，这里应该只有闲璟和奶奶居住。

闲璟鲜少提及家人的事。以前那个傻乎乎的林熠然未曾留意，但长大了的林熠然很快就猜到，那人大概从年纪很小的时候就不和父母生活在一起了。

闲璟偶尔说起过，奶奶已经病了有五六年。高昂的医药费足以拖垮一个普通家庭，这些日子他一个没毕业的学生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林熠然不敢细想，他害怕自己的心会被戳成一块鲜血淋漓的蜂窝煤。

做了两次深呼吸，林熠然走进卧室，找到了闲璟的衣柜。他从衣架上取下几件衣服，正准备叠好带走，转身时不小心撞到了床边的简易书架，搁在书架最上方的几个本子掉在了地上。

林熠然弯下腰捡起本子，本打算直接放回原处，却忽而在翻开的纸页上看到了自己的画像。

他的心蓦地漏跳了一拍。

画里的自己还是少年模样，身上穿着宽大的校服，嘴里叼着一根冰棍儿，手上还拿着另一根，正笑眯眯地递给画外的人。

画的右下角写着一行小字：「熠然说他买的冰棍经常会抽中“再来一根”，他要把好运分给我一半。其实我的运气一向很好，不然怎么会遇见他这么好的人呢？」

林熠然捏着纸角的手指轻轻抖了一下。

他翻到下一页，这幅画里画着的是他在偷吃刚做好的桂花糕，被奶奶抓了个正着。

画面下方同样写着一行字：「奶奶很喜欢熠然。熠然来家里的时候，家里总会比平时多出很多笑声。奶奶大概看出我喜欢熠然了。她对我说，爱无关乎性别，别看奶奶岁数大了，其实前卫着呢。我知道奶奶会支持我，是我自己不够勇敢。」

林熠然抿了抿唇，继续看下去。

在他向闲璟告白的场景，闲璟一笔一划地写着：「抱歉，因为我的胆怯和不善言辞，让你先说出了喜欢。那些话本该换我来说，我会对你好，我来保护你。我不会再逃避了。不过……我真的好开心啊，好像自记事起从没这么开心过。」

接下来，在他们一起吃饭的画面，闲璟事无巨细地记录着他喜欢和不喜欢的食物；在他们去逛小书摊的场合，闲璟列下了一串他说过想读的漫画……

这本画册描绘着他和闲璟的高中时代，那些他还记得或已然忘记的一幕幕，都被闲璟画在了本子里。画册里的只言片语，每一字每一句，记录着的都是一个少年滚烫的心。

那个时候的林熠然还是个被家里人溺爱着的半大孩子，再加上性格本来就大大咧咧，对他人的关心和呵护习以为常。直到现在回忆起和闲璟相处的细节，他才彻底醒悟，那个人虽然从来不把喜欢挂在嘴边，但一举一动无一不是润物无声的爱。

其实他早应该想到的。这段感情中如果真的像他负气时所想的那样，自始至终都是他的独角戏，他又怎么会过了这么久还是对那个人念念不忘？

林熠然竭尽全力稳住颤抖得几乎拿不住画册的双手，在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中，翻到了本子的最后几页。

画面中不再有什么具体的场景，一张一页全都变成了他各个角度的肖像。

画稿上的文字也消失了很久，直到最后一张画像下，才出现了这样一行字：「然然，我不能看着你去做可能会后悔的选择。你该去更广阔的天地，去过更精彩的人生。你会忘掉我，也会忘记这段并不成熟的感情。对不起，我怕我的解释反而会让你做出冲动的决定，所以只能狠心说分手。希望你不会难过太久。愿你的未来万事顺遂。」

林熠然怔怔地站着，心中五味杂陈。

他终于弄懂了闲璟当初给他的那份远超出年龄的深沉爱意，他心疼这样隐忍付出的闲璟，但又为他如此轻视自己的感情而倍感委屈。

他凭什么都不和自己商量一句便自作主张，凭什么认定自己会轻轻松松地忘记一切，在没有他的未来里能够独自安好？

林熠然咬着牙狠狠抹了把脸。

他拼命压抑住胸口汹涌翻腾着的情绪，正想要合上画册时，却突然看到了尾页里夹着的一张照片。

他并不知道那是闲璟什么时候拍的。照片里的他正托着下巴望向窗外，阳光刚刚好洒落在他的发梢和侧脸，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仿佛在发光。

照片背面也写着一句话，笔迹要比画册中更成熟一些：「曾经听见你对其他同学说，和我在一起是因为一时兴起。谢谢你的一时兴起，给了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我很想你……希望你一切都好。」

林熠然愣住了。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但他那时候年少轻狂，又有着少年人敏感的自尊心与虚荣心。和他那些狐朋狗友在一起的时候，难免会说一些口不对心的话。

闲璟听到了。所以他才会觉得自己的喜欢只是心血来潮，所以他才会在得知自己被家里安排出国留学时决然推开了自己。

可是……那个人听到了这样伤人的话，为什么没有生他的气？为什么会满心祝福地送他离开？为什么在回忆起这一切时还能对他说谢谢？

林熠然呆立在原地，直到照片上落下点点水渍，他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他猛地回过神来，也顾不得擦干眼泪，抓起车钥匙，径直向医院飞奔而去。

TBC.

亲情虐+先婚后爱

后期追夫火葬场

攻生子预警

年下纯情悲惨美人攻 X 毒舌颜控受

@西西 

唐以绪在昏沉间被手机持续不断地铃声吵醒，或许是又休息了一会儿的原因，之前醒来时的头疼欲裂已经缓解了很多，眼前的视线也恢复了清晰。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看向窗外已经暗沉的天空，伸手接通了电话。

“你现在在哪？”

“爸?”

唐以绪愣了愣，他声音哑的厉害，说话也没什么力气，唐父没听到回答很不耐烦的在手机那头又重复的问了一遍，语气低沉。

“你现在在哪？”

唐以绪闷闷的咳了几声，努力的说了句几乎哑的不成样子的话:“我现在在家，有什么事吗爸?”

“你刚刚怎么回事!半天都不说话。”唐父的声音越发严厉，“你哥让今天晚上和谢时一起回家吃饭。”

“我哥让我回家吃饭?”

唐以绪愣了一下，眼睛都亮了一点，衬得脸和嘴唇格外的青白。

“我告诉过你很多次，废话不要太多，七点之前到。”唐父说完没他回答就马上切断了通话。

唐以绪抿了抿白惨惨的嘴唇，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他很想念唐子书，自从上一次在病房里跟他见了一面之后，就只通过一次电话，已经很久没见哥哥了。

唐以绪站起身走出客厅，整个的房子都是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声响，他犹豫了一下，刚准备打开手机给谢时拨电话，谁知那人的电话就忽然打了过来。

他愣怔着，心跳都加快了几分，“时哥……”

“我在外面等你，快过来。”

谢时冷淡又迅速的说完这几个字之后飞快地挂断，唐以绪茫然的眨了眨眼，随即抿着唇笑了笑，他揉了揉酸胀的小腹，快步朝外面走去。

入眼就是谢时那辆高调的宝蓝色跑车，唐以绪顶着张青白的脸，有些束手束脚的站到副驾驶的车门前，看向里面带着墨镜的谢时，语气都有些拘谨：“时哥，我可以…坐在副驾驶吗？”

“你怎么天天这么多废话！”

“好嘞！”

唐以绪眼睛都笑弯了，美滋滋的拉开车门坐到了谢时的旁边，双手搭在膝盖上，两条长腿工工整整的并拢在一起，显得格外的乖巧又可爱。

谢时斜着眼瞟了瞟他，忍了又忍才别别扭扭的开了口：“咳，你今天去医院了没？”

“啊？”唐以绪愣愣的看向他。

“艹，你该不会是昨天发烧烧傻了吧！你连自己满身的伤都忘了？身上烫的能煎鸡蛋，还一直说胡话。昨晚要不是我照顾你大半夜，你现在估计已经没了，今天早上我还在客厅给你留了纸条你没看见？”

谢时看唐以绪一脸茫然的样子，又不耐烦的皱起眉毛，他松开方向盘一手直接把唐以绪的衣袖扯了上去，露出一层又一层带着斑驳血迹的纱布，瞬间就感觉心底的火气抑制不住的冒了出来。

“算我多管闲事。”

他语气很差的说了几个字，然后握紧方向盘猛地踩了油门往前冲去。

唐以绪反应有些迟钝，他抿着苍白的嘴唇看了谢时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红了耳朵。

刚刚谢时跟他说什么？

说他昨晚发烧。

然后照顾了他大半夜吗？

时哥是在关心我吗？

唐以绪想，他不敢奢望，他一向都觉得能够和谢时结婚已经用光了他全部的运气，遇见谢时，是他短短二十年里灰暗又冷漠的生活里唯一的一道光。

他从小到大好像只被人照顾过两次。

这两次好像都是谢时。

他的心脏不争气的跳的飞快，紧抿着唇把指尖都捏的发白，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紧绷着下巴的谢时，努力缓解了一下忐忑朝他乖乖的说：“谢谢时哥的关心，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吃完饭就去医院。”

“你…”

谢时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发烫，但他不敢细想，“你去不去医院管我什么事？”

一路上谢时把车开得飞快，连路边的风景都倒退的看不太清。

睡了一会儿好不容易补回来的力气又消散了很多，胃里一阵又一阵抽搐一般的疼，小腹也酸胀的发疼。

唐以绪紧抿着唇，努力咽了咽胸口涌上来的酸涩，手掌偷偷的抵着胸腹。

“下车，到了。”谢时也没看他一眼，甩下这两个字后就径直下了车。

唐以绪闷闷的咳了两声，他手指麻的用不上力，掰扯了好几下才勉强的打开了车门。

他费力的将佝偻的身子撑直，一手搭在上腹轻轻的揉着，胃里又涌上来一阵酸涩，他快步走到花坛边，手用力的掐进腹部，弯着腰开始呕吐，他吐得很安静，只留下一点点细微的声音。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撑着膝盖艰难的站起身，胸口像是被压上一块大石头似的，闷得他有些喘不上气，心口细细密密的发疼，唐以绪抿着唇按了按胸口，稳住身形往他印象中家的方向走去。

“小绪！快进来啊。”唐子书惊喜的看着外面的唐以绪，披着外套就走了出来，伸手就拉住了他的手臂。

“哥哥。”唐以绪眉心皱了皱，手臂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唐子书的手正正好好抓在他那道长长的伤口上，但眉头很快就舒展开，他弯着唇角对唐子书乖乖的笑了笑，“好想你啊哥哥。”

两个人刚进家门，唐母就马上迎了过来，她伸手摸了摸唐子书温温凉凉的手，马上递了一杯热水塞到他手里，视线带着不满从唐以绪身上扫过：“明知你哥身体不好还让他接，你是缺胳膊少腿了吗？给自己那么大面子。”

她声音并不大，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恶意，唐以绪唇边的笑意都僵了僵，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差了。

“唐以绪一向都不听话也不懂事，也是我们没好好教他。”唐父说着，话里带着在明显不过的厌烦。

一旁坐在沙发上的谢时也听到了唐母的话，微不可察的皱起眉。

其实唐子书已经出院有一段时间了，脸色没有像在住院的时候那么苍白，还多出了几分血色，看起来比站在他身边唇青脸白的唐以绪要健康的多。

可是唐母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已经习惯把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唐子书身上了。

*原创/朴实无华的破镜重圆梗，HE，本篇5.7k

*CP：闲璟（攻）×林熠然（受）

*医理和相关背景全靠百度，勿深究

“我说小林子，你眼神儿怎么总往吧台那边瞟啊？是嫌这儿的酒不如上个店好喝还是看上人家调酒师了？”时茳伸出胳膊搂住从进了这家酒吧开始就魂不守舍的林熠然，拖长了调子问。

被问话的年轻男人收回视线，嫌弃地把挂在他身上的醉鬼往旁边推了推，道：“都不是。那是我前男友。”

“什么？”时茳当即觉得酒醒了大半，瞪大眼睛问：“你什么时候交过男朋友？我这个未婚夫怎么不知道？”

林熠然垂下眼睛，“嗤”地一笑，道：“你不知道的事多了。怎么，要我给你介绍一下？”

时茳瞥了一眼和自己有假婚约的好友兼合伙人，咂吧咂吧嘴，道：“来啊，这不就是我最爱的修罗场剧情么？”

“屁。”林熠然低骂一声，点了根烟，道：“都分了七年了，哪来的修罗场。”

时茳掐指一算，七年前不正好是林熠然高中毕业出国留学的时候吗？他是在留学期间才和林熠然结识，在那之后他们一起回国创业，一直在B市发展，一个月前才来到C市。

也就是说，林熠然和这位前男友足有七年不见，却还能在昏暗的光线中几分钟内认出这个人。

这要说没有情况，打死他也不信啊。

时茳招呼服务生，点了两杯手凿冰球威士忌。又转向林熠然，一脸沧桑地问：“老伙计，我有酒，你有故事吗？”

林熠然吐出一口烟雾。故事？他和那个人之间哪有什么故事。他们之间有的，全是他的一厢情愿和自作多情。他追在那人身后整整两年，而最后得到的不过一句“我们不合适，分手吧”。

林熠然自嘲地笑笑，道：“早就记不清了，反正都是些年少无知干的蠢事。那时候多单纯，哪个人长得好看就喜欢哪个。换作现在，我还有可能不管不顾去和一个酒保谈恋爱吗？”

时茳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刚想说话，忽然察觉一个阴影从他们头顶笼罩下来。

他一抬头，就看见了那个原本在吧台后的调酒师，手里端着两杯威士忌，轻轻搁在了他们面前。

“熠然，好久不见。”一道如冷泉般清冽的嗓音从上方传来。

林熠然掐灭烟头的动作一顿，随即吊儿郎当地笑了：“是啊，好久不见。”

时茳瞥了一眼好友，又望向穿了一件黑色衬衫、身形清瘦挺拔的陌生男人。刚刚离得远，他只能隐约看出这人深邃俊朗的五官，现在到了近处，他才深刻认识到林熠然那句“哪个长得好看就喜欢哪个”意味着什么。

时茳词汇量匮乏，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男人有多漂亮。但他可以确定的是，能和这样的大美人儿谈一场恋爱，就算他家小林子是被甩的那个，这波也绝对不亏。

“这位是——”

一听美人儿问到自己，时茳立刻来了精神。他凑过去握住那只五指修长的手，报上自己的名字，还想再和美人儿套套近乎，就听林熠然的声音冷冷地插了进来：“他是B市时家的二公子，也是我的未婚夫。”

时茳似乎感觉到自己握着的那双手有一瞬的僵硬，没来得及仔细分辨，又听林熠然对他说：“这是闲璟，我以前的同学。”

“你好。”名叫闲璟的美人儿抽回了手，脸上挂着疏离的微笑，眼神中似有审视。

时茳浑然不觉，只顾着感叹道：“世界好小哦，没想到刚来C市随便逛个酒吧就能遇见小林子的前……同学。”

“是啊，我也没想到以前的年级第一名如今会在酒吧当调酒师。”林熠然话里带刺地说道。

时茳的关注点却集中在了“年级第一”上，情不自禁地小声咕哝：“靠，长这么帅还是学霸，难怪难怪。”

林熠然用力怼了他一下。时茳吃痛，撅着嘴瞪了对方一眼。

这些小动作落在闲璟眼里，就都成了情侣间的打情骂俏。

他抿了抿唇，眸中被纤长睫羽遮住的复杂情绪最终都变成了释然。

他拿起一杯酒，脸上的笑容依旧很淡，却不复之前的客套和疏离：“你们很般配。我没什么能给的……就送你们一杯酒吧，祝你们今后的生活幸福美满。”

他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听起来都真诚又珍重。

林熠然藏在桌下的手猛然攥紧了衣角。他盯着闲璟因吞咽酒液而上下滚动的喉结，竭力控制着在暴走边缘的情绪。

喝干了的酒杯被重新放回托盘，冰球碰击杯壁，仿佛每一下都撞在他的心脏上，发出叮叮当当的混乱声响。

“不需要。”林熠然绷着唇角，抬眸冷冷地望向闲璟：“你是我的谁？我幸不幸福美不美满和你有什么关系？”

时茳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好友。林熠然虽然性格不算热络脾气也算不上好，但他还从未见过对方这样平白无故地找人麻烦。大概这两人分手的时候闹得很不愉快吧。他心里想着，默默往后缩了缩，以免两人吵起来殃及他这条池鱼。

但闲璟并没有和林熠然争吵的打算。片刻的怔愣后，他只是垂眸说了一声：“抱歉，是我僭越了。我再调一杯酒送过来。”之后就转身回了吧台。

林熠然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和那场年少时的爱情一样，烈焰燎原之后，余下的唯有冰冷的灰烬和绵延不绝的闷痛。

他拿起剩下那杯酒，一股脑儿灌进喉咙。烈性的威士忌入口冰凉，咽下后却火辣辣地烧灼着食道和脏腑。林熠然下意识想到的却是闲璟从高中时胃就不太好，也不知道他现在还会不会痛。

林熠然对这样的自己深恶痛绝。

“走了。”他对在一旁发呆的时茳说。

“啊……哦。”时茳觉得最好还是不要触他的霉头，暂时压抑住好奇心，起身跟上了林熠然。

就在这时，不远处两个服务生的对话飘进了两人耳中。

“你看那个新来的调酒师，平日里对谁都爱搭不理，装得多清高似的，还不是见了有钱人就腆着脸往人跟前凑。”

“嘁，你不知道他很缺钱吗？可惜，人家压根儿没搭理他。”

“哈哈哈活该……”

林熠然的脚步顿了顿，最后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酒吧。

/

闲璟调好一杯莫吉托后，原本坐着林熠然和他未婚夫的位置已经空了。桌上并排摆着两只玻璃杯，杯中尚未融化的冰球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暧昧的光芒。

闲璟用拳头轻轻抵了抵胃部，仰头喝干那杯为林熠然准备的甜酒，之后便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回到吧台继续着接下来的工作。

酒吧在凌晨两点关门。

闲璟租住的公寓离市中心有些远，夜班公交车的间隔又长，每次他倒两班车回到家，大约都要在三点半左右。

他例行公事般抠了两粒止痛药吞下，随手把空掉的药盒扔进垃圾桶，然后扶着僵痛的腰简单冲了个澡。

凌晨四点钟，闲璟躺在硬板床上，定好了七点起床的闹钟，开始盯着天花板发呆。很奇怪，明明身体的疲劳已经积攒到了几乎难以承受的地步，但他却总是睡不着。

或许因为是早些年受过伤的腰在夜里痛得格外厉害。又或许因为是胃里总是又绞又胀，不上不下地卡在两肋中间，顶得人胸闷心慌。

而且，止痛药的效果也越来越差了。

闲璟深吸了口气，一闭上眼睛，又想起在酒吧见到的林熠然。

算算已经七年过去了，记忆里那个小太阳一般照亮他人生的少年变了很多。那张褪尽了稚气的脸庞变得成熟而锐利，宽大的校服换成了西装革履，运动护腕换成了价值不菲的手表，陪伴在他身边的人也变成了和他门当户对的开朗青年。

这样就很好。

两条本就不该交汇的线最终回归了它们原初的轨迹。

在彻底天各一方之前，还能让他拥有这样一次短暂的相遇，闲璟感激着上天对他的恩赐，一边把林熠然的模样牢牢记在脑海里。

虽然都是紧皱着眉头、一脸不耐烦的表情。

虽然唯一的一个笑容也充满了讽刺和嘲弄。

没关系的。闲璟心想。以后我们多半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了。没有我的每一天你都能开心就好了。

/

和闲璟见面之后，已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林熠然每天下班路过与那家酒吧相邻的街区时，总会莫名地心浮气躁。

他曾拐弯抹角地托人打听过那家名叫“浮士德”的酒吧，得知了那里是乔家名下的产业。不过乔家小少爷只是个挂名的老板，自从他几个月前和周家二少爷结了婚，两人就满世界地度蜜月，再也没在酒吧露过面。

林熠然不知道自己打听来这些消息是为了什么。总之他从未多走出一条街道，也再没有迈进过那家酒吧半步。

林熠然没想到他还会遇到闲璟。

而这一次同样是拜他那位麻烦的朋友所赐。

这天凌晨，睡梦中的林熠然突然被手机铃声惊醒。

他迷迷糊糊地接通电话，便听见话筒对面的时茳气若游丝地说：“林子，救命……我要不行了。”

林熠然被吓了一跳，火急火燎地赶到时茳家里，却见这人好端端地靠在沙发上，脸色看起来比他都红润。

没等林熠然发火，时茳就期期艾艾地扯住他的袖子，哑着嗓子奄奄一息地说：“我刚才量体温，39℃，我是不是要死了。”

林熠然当即就想走人，但被时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缠得没办法，只好连拖带拽地把人送去了医院。

大夫说他是普通感冒，吃药就能好，但时茳说什么都要打吊针。

“好不容易生一次病，一定要发个朋友圈纪念一下。”如愿以偿挂上水的人坐在急诊室外的走廊上，一边拿手机拍自己扎着针的手，一边如是说道。

大半夜被叫起来的林熠然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下定决心要把时茳丢在医院自生自灭，也不理会这人在自己身后哭诉，扭头就要走。

然而在转身的刹那，林熠然却在离他们不远的走廊尽头，看到了一个他无比熟悉的身影。

那人孤零零地坐在座椅上，后脑勺抵着冰冷的墙壁，一只手臂压在胃腹，双眼微阖着，眼底一片青黑，而脸色惨白如纸，唯有颧骨上浮着一层病态的薄红。

他看起来像是累极了，连近在咫尺的喧闹声都没能把他吵醒。一侧挂着的吊瓶不知何时早已滴完，输液管里回了长长的一截血。

林熠然只觉得心脏像被人重重地攥了一下，呼吸一瞬间就乱了节奏。

“咦？那不是闲璟……”时茳也发现了半张脸都埋在阴影中的人，然而一句话还没说完，林熠然就只给他留下了一个仓惶冲向护士站的背影。

/

闲璟是在护士来拔针的时候醒来的。

意识已经恢复了清明，然而眼皮却像坠着秤砣似的，重得抬不起来。他皱起眉，稍稍挣动了一下僵硬的腰背，腰椎处霎时如被电流击穿般传来一阵剧痛。

“呃……”一声低弱的闷哼很快被吞回了紧咬的牙关。

他兀自忍耐着疼痛，在耳边一片尖锐的嗡鸣声过后，忽而隐隐约约听到了身旁有人在焦急地喊着他的名字。

“闲璟，闲璟……”

他费力地睁开双眼。当黑雾消散，眼中映出林熠然的脸庞时，有那么一瞬间，闲璟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不过胃里和腰部同时肆虐而来的痛楚很快把他拉回了现实。

“熠然？”初醒的人嗓音嘶哑，茫然尚未散尽的眼眸中又因为忽然想起这里是医院而染上了几分急切：“你怎么在这儿？生病了吗？”

林熠然顿时松了口气。

刚刚这人满脸痛色却怎么也醒不过来的模样几乎把他吓了个半死。此时的他有很多话想问闲璟，想问他生了什么病，想问他哪里痛，想问他到底有多久没好好休息，想问他为什么仅仅一个月不见就又瘦了一大圈……

然而对上闲璟的眼睛时，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里深藏着的担忧刺痛了他的神经。

又是这样。

这人总是给足了他被关心和被爱的错觉，让他沉沦其中，然后再被毫不留情地远远推开。

“我好得很。”林熠然露出讥讽的笑容：“你管好你自己吧。”

闲璟动了动嘴唇，但话还没说出口，林熠然已经转头走向了走廊另一侧的座椅处。

闲璟望过去，看见那里坐着那个叫时茳的青年。原来林熠然是陪他的未婚夫来医院的。

那边，时茳正歪着头，附在林熠然耳边亲亲热热地说了些什么，林熠然的耳垂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闲璟收回视线。

掌心下受了退烧药刺激的器官一下下顶动着，仿佛随时会钻出那层薄薄的皮肤。内脏的翻搅抽拧让人恶心欲呕，但此刻的他却连蜷起身体来抵御疼痛都做不到。

腰椎像是被蹍成了棱角狰狞的碎块，稍一活动就是钻心剜骨的痛楚。闲璟几乎把嘴唇咬烂了，才强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真狼狈啊。

他冷汗淋漓地跌坐在医院里一处鲜少有人造访的偏僻楼梯间，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太痛了，也没力气回家了。等到熠然他们离开，打一针镇痛，然后直接去看奶奶吧……

闲璟压着疯狂躁动的胃腹，把汗湿的额发贴向冰冷的理石墙面。

也是该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

闲璟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了婚，他被判给了父亲。

在他读初中时，沾染了赌瘾的父亲欠下一屁股外债后跳了楼。自那之后，闲璟就一直和祖父祖母在一起生活。

祖父祖母原本的生活条件算得上宽裕，但为了给儿子还债，老两口的积蓄也所剩无几。他们自己不舍得吃不舍得穿，给闲璟的却永远都是最好的。

闲璟默默记在心里，发誓以后要让爷爷奶奶过上好日子。

然而还没等他尽孝，祖父就在他读初三时突发心脏病去世了。

自那之后，就只剩下祖母和闲璟相依为命。而上天似乎还在处心积虑地、想要带走他唯一的亲人。

在他刚考上大学没多久，奶奶就因为脑出血进过一次医院。当时，他为了筹钱给奶奶治病，不仅卖掉了家里的老房子，还不得不瞒着奶奶辍了学开始打工。

虽然那次奶奶被抢救了回来，但这几年来身体状况一直不好。就在一个半月前，她脑出血复发，再次被送进了ICU。

三天前，奶奶的主治大夫把闲璟叫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作为医生说这种话可能不太合适，但作为一个知道这些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长辈，我想跟你谈一谈。”医生这样对他说道：“说实话，你奶奶年纪大了，这次的情况不是很乐观。像现在这样留在ICU，继续承担高昂的医疗费用，我认为必要性已经不大了……”

在奶奶住进ICU之后陆陆续续的诊断报告中，闲璟心里多多少少已经有了预感。他甚至猜到了这次谈话迟早会到来，而他的回答也早已在心中重复了无数次：“谢谢您张医生。但是，从小到大奶奶一次都没有放弃过我，现在我也不会放弃她的。”

医生叹了口气，道：“小璟，如果你奶奶知道了这几年你为了赚她的医药费把自己的身体糟蹋成什么样子，你觉得她该有多心疼？”

闲璟淡淡一笑，道：“我没什么大事的，将来养养就好了。”

听他这么说，一向脾气很好的医生不由得板起了脸，严肃地说道：“你之前腰椎骨折已经因为没有养好落下病根了，萎缩性胃炎、胃溃疡和中度贫血哪个都不是小问题。你如果还是这样不断透支身体，用不了多久你也得进医院。”

闲璟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唇畔依旧挂着寡淡的笑意：“您也说了，奶奶的情况，大概也不会需要我坚持很久了。”

医生扶了扶眼镜，又深深叹息一声，说道：“就算靠机器维持生命，老太太可能也挺不了很久了。你做好心理准备。其实……比起每天在ICU里独自痛苦挣扎，有疼爱的孙子陪在身边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刻，对老太太来说或许是更幸福的选择呢。”

医生最后这句话让闲璟一直坚定不移的信念产生了一丝裂纹。

他很清楚奶奶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在身体状况还好的时候，奶奶就对他说过，如果她病得严重，不要再送她进ICU了。她不想插满管子活得毫无尊严，也不想成为孙子的累赘。

他究竟有没有资格违背奶奶的意志，一厢情愿地让她活在痛苦之中呢？他的这些坚持究竟是为了奶奶还是为了他自己呢？

闲璟透过失焦的双眸，望向紧急出口那团模糊的绿色光亮。

对于闲璟而言，人生大概就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

他就像一个站在暴风雨中的小男孩儿，竭尽全力护着手中几只漂亮的气球。然而这些气球有的被雨打破了，有的被风吹走了，有的被他亲手送去阳光明媚的地方放开了。

如今，他手中的气球只剩下了一个。现在他也将要松开那根纤细的线，任由它飞向自己再也无法触及的天空。

闲璟垂眸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掌心，靠着墙壁阖上了眼睛。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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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实在不知道起什么，最后用了莎士比亚《暴风雨》中的“凡是过往，皆为序章”。依旧是小短篇，并没有很多章🙊

虐心脏，一点胃出血

-把案子顺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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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最终在A大校内图书馆的天文区被抓获，外勤组为了这个契机日夜坚守蹲了数日，由于暗网浏览的特殊隐蔽性，他们需要保证男人在被逮捕时账号仍然在线，否则那些堆积如山的尸骸与沉冤也许就将被永远埋葬。

收尾工作一直持续了一周，最后缉拿三百余人，这处“儿童非法视频网站”至此被连锅端掉，调查组着手追踪最近几名被拐儿童的去向，迟来的正法已经在竭力弥补，但依然有许多因为年代久远，被贩卖的受害者已经找不到踪迹。

每笔交易单背后都是流血的家庭和膏油炼狱般的童年，可惜他们能做的太少，那甚至只是万顷深海上的一层薄浪。

清理与审讯贺知俞都没有再参与了，众人也心照不宣的刻意避开他，只是偶尔聊起一些问罪的进展贺知俞那颗心都要被人再撕扯一次，他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坚强。

开庭最终定在下旬，周延在整理最后这桩奸杀案时将人又拉出来审了一次，那天夜里留下来一同值班的人不多，工位上打盹的小年轻听到笔录的姑娘喊人时一激灵，起身冲到审讯室就看见男人被踹翻在地正一脸血渍的打颤。

共事这些年他还从未见过冷静克制的周警官这样失态，后来胸腔造影显示那人两根肋骨都被踹断，周延差点把人打死。

“你也没比我出息多少，怎么，他交代什么了？你这么激动？”贺知俞看着同病相怜被停职的好友，忍不住想笑。

周延十指交叉攥在一起，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面前人不过月余就消瘦了一圈，他垂眼紧抿起唇，像是在给自己下决心，最终还是觉得这是贺知俞必须知道的。

无论生人需要承受多么大的悲痛，一个生命的消逝也不该平静，那太凉薄了。

“你答应我，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

贺知俞的回答几乎没有一刻犹豫，笑意却逐渐在褪去，最后只剩固执的坚持，周延那个样子，就好像即将被宣判死刑的是他。

面前人掏出一只录音笔放到两人中间，一阵白噪过后，是男人有些模糊的声音。

“我对那个女的不感兴趣，她都不配放在我的展柜里。但是我知道何倩当时在，突然就改变主意了，周警官，你知道这个世界上什么最有意思吗？”

录音那头顿了顿， “是人性，那个女孩子在求救，她冲着窗外的人哭，求她救救自己，但是那个人就跟死了一样，她不敢出声，就那么看着，看着替她来见我的好朋友被我c了一晚上，甚至四年后也没什么长进，你们去找过她了吧？她敢说一个字吗？”

男人低声笑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趣事，“她跟那些道貌岸然的人一样，什么老师，白领，白天披着一张人皮，晚上就在我这儿寻欢，他们跟我有什么区别？他们甚至不如我，我还会承认自己是个变态，我乐得其所。”

“不过我倒是要谢谢你们，帮我找到了我走丢的猫咪，那可是我最心爱的一只……可惜太不听话了……”

男人话没说完，周延已经伸手快速的关掉了录音笔，够多了，甚至连他都听不下去了，“他想要的始终都是何倩，两次都没得手，就气急败坏的把那个小孩儿的眼睛给挖了。”

“那当年呢？”

“你别太冲动，你可不能去找何倩啊。”

“你说，快点。”

兴许是被他过分平静的神色晃住了，周延听话的开口，“他当年用情书把何倩骗出来见面，贺知乔觉得这事不对劲，就先替她去了，具体细节我也不清楚，估计也是两人约定好有任何异动就报警，但是那时候何倩太害怕，一个人跑了。”

周延甚至做好了男人会哭的准备，但贺知俞只是一言不发的听着，就像在听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末了起身走向玄关，周延拼命的想要从那张脸上捕捉点什么，但是什么都没有，他睫毛都没有颤一下。

“你上哪儿去？”周延急促的开口，慌忙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去医院送饭。”

再之后是沉重的关门声，贺知俞走了。

//

软肋和悲伤想见的只有一个人，他们挑剔得很，任何其他都不行。

如同这些年来小孩儿病得糊涂也会叫他的名字，那些亲手送出的安全感与依靠，唐久如今还给了他。

贺知俞到医院的时候病房是空的，他的脑子一刻宕机，全然想不起来这人可能只是闲不住溜达去了，最后在顶楼找到唐久时，他周身力气都被瞬间抽去，手指一软，忘记撂下的保温桶重重摔到了地上。

唐久闻声回头，就看到男人迎风站在黄昏里，他每一缕发丝都沾染了金辉，身体像是承受不如此沉重的情绪，脚步极其小心，直到两个身体快要贴在一起才展臂抱住，唐久不太舒服的动了一下，就又被抱的更紧。

“你别站在那儿，我害怕。” 

呼吸夹着湿热将胸腔顶的剧烈起伏，贺知俞的声音闷在他身上，唐久觉得自己的脑子也跟着嗡了一声，他大概知道男人是怎么了，“他都说了？”

回答他的是腰间更紧的力气，悲痛会传染，唐久目光闪烁了一番，“对不起，我当年没发现，是后来见到何倩才反应过来。”

他知道贺知乔有多爱弟弟，但是那个瞬间所有牵绊都不够将一个生命留住。

她在失望，对整个世界，所以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不强求你永远跟我在一起，”贺知俞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他低沉的开口，“但是可以活着吗？你让我知道你一直活着就好，求你。”

唐久笑了一下，开始避重就轻，“我这个破烂样子，想活得比你长，那还是有点挑战。”

“唐久，”男人唤了一声，声音颤抖，“我心就那么大，你们一人挖掉一个窟窿，我就什么都没了……”

他在害怕，似是随时都能神形俱散。

“我不会自杀，贺知俞，我要亲手送他蹲大牢。”

“那之后呢？你想死。”贺知俞将那个字说的很轻，他畏惧那个字眼，许久没等来唐久的回答，男人泄愤一般将自己剖开，“你爱我吗？”

“爱。”

两次相去甚远的回应态度让贺知俞更加慌乱，“爱的够吗？够把你留下来吗？”

“我以前也不知道你这么没有安全感。”

“我要是现在拿把刀架在脖子上，我看你有没有安全感。”

唐久被这句话刺激到了，他将男人从身上扯下来，指尖刮过对方的颅顶，一直到掌心全完贴附到后脑，他在那条颈筋处狠狠拨了一下。

贺知俞被他撩拨得膝弯发软忍不住哼出声，甚至未来得及做其他反应，唇畔已经被人紧紧贴合上，齿贝啃在下唇，他感受到透过一层薄衫的微凉力道一直从后颈顺着脊骨摸到股根，在那处深深按了下去，对方手指很凉，贺知俞周身一颤。

是和从前绵软粘腻的亲昵截然不同的，青年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侵略，像是在宣告主权。

大概纠缠了有几分钟，唐久才依依不舍的将人放开，他这几年心肺功能不太好，这一来一回就觉得眼前有点泛雪花，末了在男人后腰处拍了拍，喘息着再度开口，“够不够爱你？”

就算这样，唐久都不肯正面回答他，贺知俞气极反笑， “你发什么流氓疯。”

原本的拥抱逐渐变成依靠，唐久挂在男人身上有点脱力，不答他的话，刚才还上下其手的小流氓这会儿倒像是被欺负的那个。

从那个角度贺知俞正好看到他露出的右眼，睫毛纤长根根分明，在眼睑处毛茸茸的圈起好看的弧度，他难受的时候瞳仁总会涣散的置于一处，很会惹人心疼。

相处久了，贺知俞就有些忘了这人今年也才二十出头，这样的年纪该是还在上学，愁事不过心爱的女孩子何时能看自己一眼，总归不该是这样。

唐久不知道这人脑子里在翻腾些什么，他沉浸在一刻无力中，错过饭点有一会儿，头晕耳鸣逐渐都找上来，他其实不敢开口，就算没有那些变数，这具身体也很难成全爱人到老。

许久无人搭话，贺知俞拉着人坐到长椅上，在衣服里翻找了一会儿最后捏出一个圆溜溜的东西，伸手抵在对方缺乏血色的唇上，“饭被你吓没了，将就一下吧。”

唐久慢吞吞得低头将糖块含住，舌尖抵到那上面，这次是草莓味儿的，甜的他有点恍惚。

青年深深的吸了几次气，还是觉得胸口难受发闷，像是被人灌了一腔浑水，他确实没有从前心硬了，被男人一股脑塞进怀里的爱意越多，人就变得越脆弱。

他开始对贺知乔的决绝感同身受，可惜找回廉耻，也是需要代价的，于是有些事情就变得艰难。

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如果被判入狱，还能不能活着回来，也不知道。

他够脏了，至少在他爱上了一个人之后不能再更脏，那样他就不会再容忍这段感情进行下去。

因为他不配。

//

因涉及到了被害人的隐私，最后法院依法进行了不公开审理，乌泱人群与长龙一般的闪光灯一起被阻隔在外，大门被人重重的合上，贺知俞坐在陪审席看着唐久从他身侧路过，又走远，青年消瘦的身形有点撑不起衣服，被白墙冷灯映的分外没有血色。

他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出院，居然是因为这个。

律师和辩护流程都省了，法官冰冷的声音宣告着一桩桩罪责，唐久站在那里，看到了围栏中手带镣铐的男人，对方似乎也捕捉到了他的视线，一手支着头颤颤巍巍的将眼球转过来，随即瞳孔渐次放大。

他看到了极其喜爱的东西，于是周身散发着一个动物最原始的愉悦。

那眼神太熟悉，唐久逐渐聋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四肢都被禁锢，眼前的景物又变换回那个白的令人发狂的天花板。

天花板上没有一点细纹，怎么会那么干净，它干净到让小孩儿除了身下耻辱的撕痛以外，再找不到第二处能放置思绪的地方，他不得不深刻的感受每一次干呕，以及每一根毛发上沾染的淫d。

时间与思绪被一同碾碎时他会在那片白中看到点什么，总也抓不住，男人噙着笑在耳边夸赞，他那个时候夸他什么来着？

好像是漂亮，可爱，

不会说话。

后来他开始讨厌医院，他总在那片纯白中犯病。

法官的敲槌将他从回忆里拉回来，唐久如溺水得救的人一般急促的喘息，他两手拄在木桌上，身体承受不住这么激烈的情绪，敏感的胃壁已经有了痉挛的迹象，那处脏器像是揣了一把刀片，利刃片片抵住血肉。

法庭几乎是密闭的，只在右侧尽头的一处开了个小窗，唐久出神的望着，开始逼迫自己开口，“我当时，十二岁，”不对……那是后来了，他记错了，唐久狠狠咬了下唇，又立即改口，“不，咳咳……是十岁，我十岁那年在车站走丢了……”

唐久被频繁的咳嗽打断，微蹙着眉头急而短的呼吸，可惜咳喘一时间难以止住，他一手压在唇上眼角逐渐咳出水气，身后得陪审席传来不真切的低声交谈。

白色纱帘被吹起一点，窗外逐渐飘起雨，景物都融化在那上面，宛如一张混了过多油的油画，扯着他的脑浆一起扭曲向下。

开口变得很难，但是他必须要说，就在这里，在天光之下。

他，何倩，甚至是贺知乔，他们都没什么两样，宁愿一辈子活在恐惧里，甚至选择自杀，都不愿意把这些讲出来，所以永远有下一个。

他们跟那些冷眼旁观的人一样是不会说话的哑巴，甚至在深知痛楚之后依然选择沉默，贺知乔就是他的报应。

雨开始连成幕，意识溺于那一片深海，唐久蹭掉了唇上咳出的血沫，睫毛些微垂着发颤，“他强奸了我……和很多孩子，然后卖出去，有些是人口，有些是器官……”

“唐先生，你如果不太舒服，可以暂时休庭。”

“我可以，”唐久从牙缝里挤出几个音节，他开始感谢心口连绵的痛楚让他还能保持清醒，耳后有些发烫，不知道是不是又烧起来了，他有些困了，很想一个人的怀抱，“我在那里帮他洗钱，干了有两年吧，后来一次当面交易的时候撞上了条……警察，在端毒贩，动静闹得大，我就跑了。”

唐久断断续续的说了很久，他站在那里背影只剩窄瘦的一条，几次贺知俞觉得他要倒了，但他最终都没有。

坐在几米之外的男人如芒刺背。

开庭一直持续到傍晚才结束，恶劣的天气也没能浇灭记者的热情，两侧警力一队排开在人群中化开一个口子，闪光灯晃得人头脑发昏。

男人擦肩而过时身体松散着歪了一下，最终停在唐久半米处眼神呈迷离状，“这能怪我吗？你多漂亮啊，才那么小一点儿……跟个猫崽子一样……”

唐久在人群中被撞得踉跄，对这句话恍若未闻，只是抬起眼茫然的环顾，人太多，他找不到贺知俞了。

他一定就坐在那儿等自己，男人从来都舍不得他一个人，怎么就找不到了呢？

眼前突然被一瞬白光恍住，紧接着是七嘴八舌的质问。

“您可以谈谈当时是怎么想的吗？为什么突然决定揭发指证呢？”

“唐先生，请问您一直不愿意站出来是觉得没有必要吗？可以谈谈您沉默这些年的理由吗？”

“您愿意再详细讲讲当年事情的经过吗？”

“唐先生……”

心口密密麻麻的刺痛从肋骨一直蔓延到后背，鬓发被冷汗黏在侧脸，唐久伸手想要拨开人流，但终究敌不过汹涌狂热的记者，只能无力的被人群簇拥向前。

眼前是被团团黑雾模糊的视野，他竭力开口，连求救都低弱的不可闻，他这次可能真的不太好了，但没人听得到。

他们想得到最劲爆的话题，以最快的速度抢占版面，唐久其实是期待舆论的，期待人们挥起镰刀，收割掉他最后一点价值。

青年最终抬起头，又看到了一片雪白的天花板，时隔多年，他终于替那个小孩儿看清了一闪而过的窥见。

是绚丽的死亡，明媚如曦光。

众人争先恐后的散开，转眼间热情都化作嫌弃，生怕血渍蹭到身上一点，唐久蜷缩在地上想叫人，但是一个字节也发不出来，意识被逐渐抽离，恍惚中有一个身影拨开人群向这边靠近。

因为剧痛和失血他有些不太能思考了，只是下意识的想在男人到来前抹掉手上的血，但是怎么也抹不净，破烂的身体呕出更多。

太脏了，他哪里都好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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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专业知识看看就过吧，我努力了但是好家伙对这些真是一窍不通

亲情虐+先婚后爱

后期追夫火葬场

攻生子预警

年下纯情悲惨美人攻 X 毒舌颜控受

@西西 

唐以绪醒来的时候还是躺在在昏倒时的地面上，眼前都是一片浓墨一般的黑雾，头疼欲裂，耳鸣不止，他急促的喘xi着，呼吸也还是有些滞闷。

他掩着唇轻轻的咳了几声，牵扯着胸口都有些发疼，撑着床沿勉强站起身时，浑身都像是火烧一般滚烫。

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了啊，睡了这么长的时间，今天还没有给时哥做饭。

唐以绪借着眼前恢复一些的零星的光点，一手狠狠地抵在抽痛的上腹，跌跌撞撞的走到洗手间。

镜子里的自己，乌黑的头发被冷汗打湿贴在脸颊边，唇边还挂着一道血痕，显得唇色越发惨白，明明还是在发着高烧，脸色却没有丁点血色，只有眼眶周围一圈薄薄的皮肤被烧的通红。

他接了捧水洗了洗脸上的血迹，又略微打理了自己一下，打开一边装满了瓶瓶罐罐的柜子，伸手拿起被撕掉标签的止疼药，却忽然想到了什么。

不可以，不能吃药，我还有宝宝。

唐以绪想着放回药瓶，迟缓的从一边的糖罐里拿了一颗糖塞到自己嘴里，垂着眼眸，视线停留在小腹上好一会儿，唇边也慢慢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

他抬起头又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眼眶红得愈发厉害，眸子里全是水汽。

“对不起啊宝宝，我只是有点难过……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

他喃喃自语，唇角的笑还在勉强又执着的维持着，“好像让你的爸爸见见你，可是我还是不敢……我不能失去你……真的不能失去……”

时间没有过去太久，他很快就平复了心情，苍白的唇角拉得平直，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

在每一个人面前都很温柔，又在每一个人面前都很冷漠。

他抚着小腹回到了床边，眼神涣散的看着天花板惨白刺眼的灯光，忽然就想起了上大学之前的生活。

其实唐以绪从懂事开始就已经明白，他的出生只是为哥哥而已。

并不是爸爸妈妈想多要一个孩子，只是唐子书的病情严重，需要一个和他血型相同的人时刻守在他身边，在他需要的时候不会拒绝的就愿意献血。

可是他那时还太小，不懂事也很顽皮，唐父唐母害怕他会打扰到唐子书休息，就把年幼的他自己留在一栋单独的别墅里。

在童年全部的记忆里，陪他度过那段岁月的，只有那栋一直黑漆漆的别墅，那个不苟言笑十分冷漠的保姆，和偶尔能在医院见上一面的爸爸妈妈，还有总对他笑的哥哥。

刚开始抽完血之后，他还会含着眼泪苍白着脸跑到唐父唐母面前撒撒娇，在难受的时候寻求一点点安慰和寄托。

或许有些时候他会被哥哥轻轻的揉揉脑袋，被温柔的安慰，得到父母的一个笑容。

可大部分的时间里，他都会被焦急的等在病房外的父母推开，然后不耐烦的嘱咐那个木讷可怕的保姆赶紧把他带走。

等年纪再大一点之后，他就学会了安静，学会在父母面前讨好他们，努力让自己在每一个地方都变得更优秀，希望引起一点能够聚集在他身上的目光。

但这一切都好像永远无济于事，只是徒劳，好像他只有在被哥哥需要的时候，爸妈才会主动来找他。

唐予绪眨了眨潮湿的眼睛，弯着发白的唇露出一个浅浅的苦涩的笑，他现在已经二十岁了，直到现在他才隐隐约约明白，爸爸妈妈可能真的不爱他。

但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能认识谢时。

他还清楚的记得第一次遇到谢时的那一天。

那时的唐以绪才刚满十三岁，刚刚被接去医院抽完四百毫升的血之后，就马上被唐父赶出了病房外。

失血的症状在他身上扩大化的显现出来，眼前都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光点，脸色青青白白的没有一点血色，连走路都有些不稳。

在回学校的路上他隐隐约约听到有微弱的猫叫，他努力眨了眨昏花的眼睛，在角落看到了一只很小很小的小猫。

“哇，你好小哦。”

他身形不稳的蹲下身子，从兜里摸出一根护士阿姨给他的火腿肠，撕开袋子把火腿肠掰成了小块放在小猫面前。

“我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哦，快吃吧~”

他垂眼看着那只脏兮兮的小奶猫，刚想站起身来，眼前猛得一黑，耳边传来刺耳的嗡鸣，一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恍惚间他听到有人拖住了他差点栽倒在地上的身形，在他身边呼喊着什么。

他费力的睁开沉重的眼皮，迎着灿烂又夺目的阳光，模模糊糊看到了一张清俊的脸，可还没等他看清，就彻底昏迷了过去。

等他在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医院里，手背上还扎着针。

“睡醒了啊小朋友，怎么回事啊，小小年纪不好好吃饭把自己折腾出低血糖吗？要不是遇到了我这个好心人，你可能现在还躺在大街上呢！快，喊声哥哥，叫了哥哥去给你买糖吃!”

他一边说着一边揉了揉唐以绪的发顶，又捏了把软软的脸颊，真的从兜里拿出来一块巧克力在他眼前晃了晃。

那时的唐以绪缩在温暖的被窝里，愣怔的看着眼前喋喋不休的少年，看着他意气风发朝气蓬勃的笑容，那是他未曾见过的，几乎都快要把他晦暗的生活都照亮的笑。

那么耀眼，又那么温暖。

“……哥哥……谢谢哥哥……”

他几乎移不开自己的视线，呆滞的把那人往他嘴里塞的巧克力含进嘴里。

“好了，我一会儿还要去看望病人，我今天没带手机，医药费已经给你交了，不用还我哦~你自己好好休息一会儿，等护士小姐姐来的时候你找她借一下手机给你家长打电话来接你，那哥哥先走了哦，拜拜啦，可爱的小朋友~”

唐以绪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默默地把他记在心底的最深处。

那时的那个哥哥，就这样像一道刺眼夺目的光，忽然就这么意外的冒冒失失的闯入了唐以绪灰扑扑的生活中。

他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可在两年后他竟然惊喜的在唐子书身边看到了他心心念念记挂了两年的人。

还知道了他的名字，谢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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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糖糖宝贝想让我帮他问一问

如果崽崽没有了的话，你们还愿意原谅谢时嘛ˏ₍•ɞ•₎ˎ

但是我不会让崽崽有事的!

唐久x贺知俞

-一点ptsd，厌食和ot

-大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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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再回想起来，他就有点记不清细节了，也可能是潜意识里想逃避，企图将那段日子从生命里割裂出去。

贺知俞怀里抱着人，就摸到了一手的湿热，黑色衣料有一块粘稠着粘连在肩膀上，浓烈的血腥逐渐弥漫到整个密闭的空间。

耳边都是急促的交谈声，审讯室里乌压压挤满了人，贺知俞像是被一刀切断了神经一样对周身一切失去了感知，他不知道唐久到底是哪里疼，明明他的动作已经轻的在发颤，对方还是在每次触碰时都瑟缩的吭声，他一颗心疼的快要裂开。

一连几日，医生也检查不出什么，人却一直没有醒，除了刀伤，炎症，其他能解释得只有情绪过激，或者说他自己不愿意醒过来。

贺知俞恍惚间觉得正坐在一艘前行的轮船上，掌舵的人不是他，却不得不被拖拉着驶向未知海域，四面蛰伏的失控感就要将他活活掐死。

“你之前就知道？”坐在空荡的医院走廊里，贺知俞看着面前靠在白墙上的周延。

“喝完酒送从你回家那天，我夜里视力好，看到了一点。”周延别开视线，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确切知道，也没比你早几天。”

贺知俞撑在膝盖上，将手插进短发里上下搓了把脸，末了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他当时还训了人，在车上，小孩儿在发烧，也不知道那时候他疼不疼，想到这儿贺知俞心里一刻凄凉，他在想什么屁话，那么深的伤口怎么可能不疼。

护士揭开纱布的时候最里面一层粘着黄褐色的浓水，他当时站在一旁手无足措的说着轻点儿，那护士看他像看神经病，最后说了一句都烂成这样了，还差这点儿疼。

他被那句话噎住，泄气的一个人拐到走廊里坐着。

//

唐久再醒过来的时候是第三天，贺知俞半梦半醒中听到一点衣料摩擦的声音，他抬起僵直一宿的腰背，就看到了对方微睁开点眼皮，平静的看他。

憋了一肚子的话都卡在嗓子眼儿，他的眼神太陌生，贺知俞一时间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语气开口。

那天下午护士来换药，贺知俞站在一旁已经准备好了哄人的话术，但是唐久全程一声也没吭的坐着，只是垂着眼睛盯着一处看，就像护士手下摆弄的是是块死肉，倒显得站在一旁的贺知俞有点多余。

“我以前都不知道你这么能忍疼。”贺知俞想笑，但最终挂在脸上的是自嘲和尴尬。

唐久一直都没有回答他，一直到所有人都离开，病房里空荡荡的只剩他们两个人，他才肯赏贺知俞一眼。

“我们就到这儿吧。”

贺知俞愣了一下，镇定一刻失守， “你别这样，我也没说我在意这些。”

“那我问你，你喜欢我什么？”唐久平静的看着他，眼中没什么情绪，“喜欢我长得好？会撒娇？能满足你被需要的感觉？他们也喜欢我这些。”

贺知俞听不了这些，他想开口却又被打断。

“从前是我自己乐意，所以都无所谓，但是现在什么都摊开了，你还要我装成那个样子吗？多少有点儿残忍了，贺警官。”

这些不可否认是他贪恋的一部分，小孩儿从前哼哼唧唧粘人讨哄的时候他确实很受用，但那也不是全部，男人喉结上下滚动一番，“对，我是喜欢，但是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我看你我就走不动道，这样可以吗？”

贺知俞坐在空床上少有的落寞，他微弓着身子，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大型犬。

“那些影片是商品，也是标签，孩子会被展示到暗网中拍卖，再从btc二级市场把钱洗干净流回国内，如果不是他这次真的把人玩死了，你们根本定不了他的罪。”

贺知俞两眉压得更深了，一双眼睛眯起来，像是在极力压抑胸腔中得怒火，“他不可能逃一辈子。”

唐久笑了，眼中是道不明的悲伤，“听明白我想说什么了吗，你永远会为肮脏的事情愤怒，但是我不会。”他在心脏那一处指了一下，“我看了一个又一个，这里不会有感觉。”

他很早就失去了对于许多事情的共情能力。

他们不是一类人。

“那个时候你太小，没人会怪一个孩子，何况你也是受害的一方。”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得，贺知俞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何倩蛮不讲理的母亲，就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曾经大言不惭的要求着别人是非黑白，而如今身处异处，他也许还不如那个胡搅蛮缠的中年女人。

心里豁开的窟窿被酸涩填满，那里有了牵挂，他就再做不到不偏不倚。

“你不要把自己也说的跟我一样贱，我不爱看，你不是很忙吗？你走吧，去尽你警察的责。”他话说了太多，嗓子又干又痒，扯着上半身去够放在床头柜的水。

贺知俞起身想帮他又被躲开，开口时声音有些哑，“你慢点儿。”

“我不疼，”唐久像是终于想起了贺知俞最开始问的那句话， 眼睛盯着贺知俞缓慢的眨了一下，“你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如果非要看，随便你。”

那之后唐久就没再搭理过他，一直到同事的一通电话催他回去，自顾自解释了一通晚些回来那人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安静的侧躺在被褥里，仿佛所有话都只是男人说来慰藉自己的。

//

技术科进展顺利，连夜定位到了那伙人几个月前活动的痕迹，一切都好像在往好的地方发展，众人都雀跃着这颗压在身上逾重千斤的石头就要解决，唯有贺知俞一个人在恐惧中越陷越深，他开始不敢看日期，只是混沌的往前过，逮捕之后是开庭，无论是出庭作证还是最后判决，贺知俞都不敢想以后。

唐久到底是属于嫌疑人，局里看在他的身体情况和自首揭发的良好态度才一直没把人移交看守所，贺知俞身份特殊需要避嫌，最后是安排了其他人在医院24小时监管，那个狭窄又冷清的单人病房不过是披了皮的监牢。

贺知俞拎着保温桶来时暮色已深，他将沁透冷风的外套搭在臂弯里往病房走，人才刚拐到门口，就听到房间内传出吼骂声，那个看守的警察直挺挺堵在门口，将床上的人挡了个严实。

“你要干什么？闹绝食吗？局里是看你可怜才暂时没送你去看守所，你别以为能一辈子在医院待着。”

病房里灯管老旧，散着灰蒙蒙的光，贺知俞进来就看到屋内两人一坐一站剑拔弩张，一盒菜粥已经凉成坨，上面是同样没被人碰过一口的馒头。

“怎么了？”贺知俞将保温桶放到矮柜上。

“他不吃饭，你自己跟他说吧。” 那警察看了他一眼，不好当面发作，丢下一句话甩甩袖子走了。

贺知俞没有对此作什么评价，只是垂着头将饭菜一样一样摆出来，“盒饭留着我吃，给你炒了点青菜，嘴馋也忍一忍，过段时间炎症消了才能开荤。”

他脸色太差了，前几日昏迷就一直靠营养液维持，如今居然还没断，乳白色的液体顺着软管一点点流进身体里，整个人陷进宣软的被褥快要看不出起伏。

“你拿走吧，我不吃。”

“你的情况特殊，我可以做保释，不会让你进看守所……起来吃点儿。”

至少现在不会。

床上的人依旧不吭声，掩在被褥下的手紧紧按在胃上，从前落下的毛病，他稍微错过饭点都要胃疼到半夜，这几年被贺知俞惯坏了，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折腾过，胃酸灼烧着粘膜像是被密密麻麻的蚁虫撕咬，手下的力气越大，疼痛似乎就能多掩盖一分，他上瘾一般将掌心越陷越深。

从醒来那日的药片开始，唐久发现自己吃不了东西了，嗓子碰到一点异物都能生理反应一般吐到虚脱，试了很多次都不行，几片药而已，他反复吐了六次，最后瘫在床上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

饭菜徐徐飘出的气味如今像是刑罚，他咬着牙，不想在贺知俞面前吐出来。

已经够狼狈了。

“我说了不吃。”他撑了一下身子想要坐起来，无奈多日滴水未进骨头缝都是酥的，小臂一弯又摔回床上。

贺知俞走到一侧将他抱坐起来，喂了几个月才刚喂胖一点的人如今摸着像是一把骨头，酸涩梗在喉咙让他开口都难。

唐久被迫陷在男人怀里，他盯着面前的饭菜做了数次心理建设，最终眼底凝出一刻狠厉，伸手将碗碟一齐掀翻，冬瓜汤冒着热气浇了贺知俞满身。

他听着男人隐忍着抽气，环在周身的力量却收的更紧。

为什么不放开？

你为什么不放开？

唐久阖上眼，在那个瞬间感受到了恨，他从前未觉得自己有多可怜，那些经历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刻骨铭心的伤痛，以至于有时还会对贺知乔的一了百了感到可惜，不是所谓坚强，更多的是无知，因为他的人生从来如此。

而此时此刻贺知俞没有底线的忍让终于让唐久迟来的感受到了疼，原来人的成长是可以那样圆满，圆满到能养育出柔软到可笑的灵魂。

象牙塔里的人滚烫又热烈，他看着，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苦了好多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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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晚上，贺知俞又带了晚饭来，他眼底泛着青白却依旧强打精神，进电梯时一侧站了两个中年人，正疲倦的靠在那儿看手机。

梯箱缓慢上升，神经低迷中，他余光瞥到男人正摸着下巴咧嘴笑出声，支起一口黄牙冲身旁的朋友顶了顶，“诶，你看着新闻没，那个自首的男的好像也是被……的。”

“神经病，男的也c，不嫌恶心。”

男人嘶了一声，一脸你懂个屁的样子，深受放大了一张图给他看，咯咯的笑起来，“你瞅瞅，还挺漂亮的。”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那人会意，凑到朋友耳边两眼挤成一线，“这开庭直播的时候……证据要是不无码，说不过去吧？”

“哈哈哈哈……”

两人说的尽兴，那捧着手机的男人突然觉得耳侧飞来一拳，风中裹挟的力道夸张到能让他脑袋一秒爆浆，最后堪堪停在了眼前几厘米处，男人大叫一声手机坠在地上，他抬眼想骂，就见面前人黑洞洞的眼睛，面目阴沉的像是要剜了他，两腿又打颤瑟缩着不敢开口了。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两人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互相搀扶着险些一个狗吃屎，最终骂着神经病消失在楼道。

周遭再次恢复平静，一直到电梯门再次合上贺知俞才脱力的跌靠在内壁，耳畔都是血液轰鸣而过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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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电梯口到病房短短十几步的距离贺知俞不知道做了多少次心理建设，一直到脸上的神情不再难看的像吊丧他才敢推门进去。

病房里没有开灯，他拐到床边坐下，就像这段时间一直以来一样，男人一面吃堆了一天没有动过的食堂盒饭，间隙滔滔不绝的跟床上的人讲案子的进度，房间空荡冷清，来回萦绕他一人的声音。

贺知俞以为唐久不会吃，余光里的人却端起碗低头扒了一口米饭。

喜色还未触及眉梢，接下来的一幕就让他终身难忘，他看到这人一口饭许久都不咽，最终终于忍耐不了侧身伏在床上尽数吐了出去，他胃里什么也没有，却一直吐的止不住。

贺知俞因眼前的景象震惊片刻，没等他回过神，唐久又撑着坐起来，像个机器一样端起饭接着吃下一口，他看到骨节分明的手在抖，终于找回神识上前将碗筷抢了过来，双目憋得通红，“你疯了是不是，吐还吃！”

唐久没看他，只是固执的盯着一处无言，没有意外又都吐了出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痛楚被人从泪腺压下去，又从嗓子眼儿冒出来，贺知俞一句话说的艰难。

唐久伸手去抢男人手里的筷子，但这会儿身体状况占下风，他试了几次也拧不过贺知俞，最后靠在那里沉默了许久，竟然要徒手去抓，贺知俞被气的骂出娘来，把饭菜一齐抢走。

“不吃饭会死，贺知俞，给我。”

“你就一定要这样吗？可以，”贺知俞有点无助的点头，“那你听着，我心疼，我心疼的要死了，我求你可怜可怜我，别这样对自己。”

唐久不再看他，迟疑了片刻才开口，“那你有其他的办法吗？你把医生叫来也不会有什么办法，我不能打一辈子营养液，我让你走过，是你自己不肯，你非要看。”

他说的很对，对到贺知俞瞬间哑了火，一切都好像合情合理，不能接受的只有自己。

那天晚上唐久吃了又吐反复折腾，具体多少次他有点记不清了，最后终于能勉强咽下去一些稀粥，才整个人如释重负的瘫靠回床头，只剩下喘气的力气。

贺知俞看到他在冒汗，衣料粘在身上，倚在那处像摊烂泥。

下半夜的月光格外亮，将昏黑的房间切割成两处阴阳，贺知俞陷在黑中。

“是因为视频吗？”

唐久其实想回答，但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没能发出声音，他在一片昏沉中呆愣片刻，才后知后觉可能是吐了太多次，连带着咳嗽，嗓子哑了。

贺知俞被他眼中的一瞬茫然打了个对穿，男人紧抿着薄唇不敢出声，情绪终于在那一刻来到了临界点。

余光中的手臂崩出青筋。

铁石心肠终于动了，他还是看不了贺知俞这样。

月夜清辉薄薄的一层落在身上，映着他眼睛很亮，无声中唐久伸出手将面前人拉进了一点，贺知俞一点力气不敢使，就任他按着后脑勺把自己一直贴到跟前，额头碰到一起，时隔多日，唐久终于弯着眼角笑了一下，最后侧过头贴在他耳边用气声开口，“你骗我……”

贺知俞眉眼瞬间拧在一起，他抑制不住的发泄，“我tm骗你什么，是你一直在骗我，我是你爱人，你什么都不跟我说，你从前说的那些话……”

“你说你不会难过……”

贺知俞一句话没说完，所有字节都断在喉咙里，他缓缓睁大了眼睛，嘴唇嗫嚅着，耳旁沙哑的声音化成渣子一片片都扎在血肉里，他眼泪就开始止不住。

后知后觉有一处好疼，疼的快喘不上气。

那如果姐姐会受伤，你会难过吗？

又或者说，如果需要站出来的是你在意的人，你能承受的住吗？

贺知俞紧紧抱着，在那一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迷失，整个世界都是无声的，他只能听到隔着一层皮肉不属于自己的脉搏，身体变成了一个人形空箱，任由另一个人的呼吸与心跳在那其中横冲直撞。

一直到有人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背，哄孩子似的再度开口。

知俞，你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