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幻花】飞越筒子楼
-很喜欢这个老师写的文,这篇文在我记忆永存。
-搬运
-感谢妈咪带来的粮
起:大家人海无名里
早上七点他会从屋子里出来。睡衣,鸡窝头,趿拉着拖鞋,冬天的早晨永远不亮,低温从空气向骨骼里渗透,但他仍然单薄。
我得说他那副毫不在乎的单薄的样子是他最吸引人的时刻。真的能这样比喻吗——他真的像朵脆生生的干花那样,冻住了,被做成书签,给我的年月烙印注脚。
他单薄的骨架支撑着摇摇欲坠的睡衣,走到单元口的牛奶箱旁边,从里面拿走报纸、信箱和两袋牛奶,然后上楼。
筒子楼的住户大多这时候已经醒...
-很喜欢这个老师写的文,这篇文在我记忆永存。
-搬运
-感谢妈咪带来的粮
起:大家人海无名里
早上七点他会从屋子里出来。睡衣,鸡窝头,趿拉着拖鞋,冬天的早晨永远不亮,低温从空气向骨骼里渗透,但他仍然单薄。
我得说他那副毫不在乎的单薄的样子是他最吸引人的时刻。真的能这样比喻吗——他真的像朵脆生生的干花那样,冻住了,被做成书签,给我的年月烙印注脚。
他单薄的骨架支撑着摇摇欲坠的睡衣,走到单元口的牛奶箱旁边,从里面拿走报纸、信箱和两袋牛奶,然后上楼。
筒子楼的住户大多这时候已经醒来要去上八点的早班。他走着,背景是密密麻麻晒着的女人的胸罩、婴儿的围嘴和男人的工服,空气里有腐烂菜叶和拖把水的味道,背景音是伴随着晨光嘈杂起来的水声、呵斥声和开门关门声。
如果我是导演我会给楼梯上的他一个正面特写,背后是阴暗、潮湿、吵闹的筒子楼,慢慢虚化模糊了,背景音乐变得急促,他抬眼看楼层的眼神都像枪口下轻蔑的情人,背景里浮动的人头都只配做下水道的垃圾。
但我什么都不是。我只能看着他一边浏览报纸一边上楼,然后回屋关门,每一天关门的声音都一样,震动着我家的门框。
中午一点他会下楼扔垃圾。已经穿戴齐整,我不知道他是做什么工作,但他穿得很普通。我会在那个时候也下楼扔个本可以不扔的垃圾,当然是为了光明正大地看一眼他,上下楼交汇的、或者是垃圾堆前的那一眼。
我觉得他应该是有女朋友的人,因为他衣品倏忽不定,有时相当好的应该是他女朋友的手笔,有时又很烂俗,甚至是土。他也会被女人敲着脑壳逼着用洗面奶吗?筒子楼里的大部分人不知道什么是洗面奶。我猜他会用。
我也只是猜猜。丢完垃圾我会看一眼他,希望他永远不要发现有个男人总和他同时下楼扔垃圾,哪怕只是几个易拉罐和快餐盒。很多时候甚至来不及看清就得往回走,好像我期待的不是能看他一眼,而是怕被发现的这个心跳加速的瞬间。
他好像时时刻刻都很困;我看不出他年纪——可能十八十九,大我两三岁也未可知。再好看的人在垃圾堆前面也只能是在丢垃圾,拍不出什么,他也一样,但我想我可能会去特写那袋被他扔出去的垃圾,划出弧线后消失得远远的,可即便如此,也算曾在手里与他共处过。
晚上七八点的时候我会听到隔壁有声音,他在给人开门,可能是他的女朋友回来了。他会问一句:“回来啦?”——三个字,太简短,完全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也听不出来是什么感情,但是他的声音自带一种听起来很委屈的加成,尾音拖得很黏,像冬天街边摆摊卖的热腾腾的浇糖。
让我奇怪的是他女朋友似乎从不穿高跟鞋,那种属于女人的笃笃笃我从没听到过,可能也是一个朴素的女孩子。然后是关门。隔音很差,我偶尔能听见他在说话,或者在笑。
我的他,我一天只能听见一句“回来啦”——甚至还不是对我说的——的,我的他,生活在和我一墙之隔的另一个风生水起的世界里。
在我的视野里僵硬而黯淡的、只有下楼、扔垃圾这两个动作的他,却竟然可以在那个世界里鲜活地恋爱和生长着,可能就像他是我的精神毒品一样,她也是他的乌托邦。拍不了他了,画面可能是黑屏,然后从墙壁上的坑坑洼洼移到我因为他关门的声音、因为他的“回来啦”而颤动着的,我的手指。
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可是暗恋让人变得盲目,他几乎不出门,在那个灰色的冬天里无辜地成了他心怀不轨的邻居独享的秘密。
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见过大海。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说我来自一个内陆城市;我的家乡就在北方的海边,有巨大的轮船和港口,旅游产业也很发达。我的意思是说,我六岁就和家人离开了家乡,而在六岁之前我一直是个没有视力的盲童,世界对我而言只是一道若有若无的亮光。
在你知道那种水一样的虚无原来被命名为“黑暗”之前,你就比世界上所有的正常小朋友都要提前学习世界上的一种色彩。是色彩吗?或许算不上。
连“黑色”都算不上,是所有颜色被剥离之后的万物初始,与其说是“黑”,不如说是“混沌”。我做好了一辈子和这混沌相依为命的准备,我妈妈却不——于是我从混沌里被叫醒了,却是以凿开七窍的方式。
我妈妈告诉我接下来不知道多长的时间,我们都会一直在坐火车,我只是很高兴不用上幼儿园了。
离开家乡的前一天晚上我妈妈带我去了我去过无数次的海边,说,为了去大城市治眼睛,可能以后都不再回来了,带你最后来看看大海,一栋。
我?我能看什么大海,我当然什么都看不见,我能做的只有木讷地站在那里,我妈妈牵着我的手。夜晚的海边,很冷,非常冷,那时候已经是深秋,我依然清晰地记得我的小腿肚是怎么打颤的,大裤衩灌满咸咸的海风。我妈妈说,记住了吗?记住这里了吗?这是海,可能以后就看不到大海了。
记住了吗?记住了吗?我妈妈好搞笑,我能记住什么呢?我什么也看不见。我并不觉得“大海”是什么值得我铭记的东西,它像空气、像风、像我眼前的黑色一样是随处可得的,“大海”不是一样事物,而是一种氛围。
可是我妈妈的拳头也不是吃素的,我总不可能直接跟她说我记不住。于是我只好点点头,装作很沉醉的样子,海浪的声音像大海酣睡的呼吸,我站在那里听。
远方的轮船在轰鸣,就在这个时候,我妈妈从未如此温柔、甚至是有点做作地俯下身来,我现在很怀疑她是不是看了什么育儿宝典以使自己尽量靠近一个“贤良母亲”的标准,在我耳边轻轻地问:要记住大海,一栋,永远不能忘记。记住了吗?
——
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那个瞬间。我觉得我身体里运转的某个齿轮突然和世界精准地咬合,发出“咔哒”一声响。好像我全身上下所有的感官在那瞬间突然集体苏醒,我来过不知道多少次的海边突然让我在一瞬间成为了一个大人。
我从未如此清晰而强烈地感受到海风、海浪、汽笛甚至我看不见的灯塔,它们像流水一样从我身体里贯穿,我觉得自己在那一瞬间把“大海的气息”刻进了我的DNA密码里。
我没有复明,可是我的世界却在那一刻被大海点亮了——我比其他小孩更晚、却也更深刻地懂得了“感受”这个词——海风穿过了我的身体,我被四面八方的海浪拥抱着,轮船的汽笛和远方的天空一起长鸣,合起来给了我混沌的人生当头一棒——六岁的我还不懂得什么叫“刻骨铭心”。
我无法承担的感动让我觉得天旋地转,我只是努力憋着不知道何时涌上来的眼泪,尽自己所能地立正站直,用力地握紧我妈妈的手,说:“好,我记住了。”
那个晚上我和父母永远地离开了那个海边的北方城市,奔波在各个靠海的不靠海的大都市治我的眼睛。
我在即将离开青岛的那一刻才终于感受到只属于青岛的大海,这样的嘲讽让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什么叫“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术后恢复的绷带一层一层落下,我认识这个世界太晚了,晚了整整六年;但是起码,我拥有六岁那个夜晚的大海。
再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希望能有朝一日能自己重塑出那个画面。可是无论去过有海还是没有海的城市,我始终都无法回到六岁的夜晚。
于是我希望将来可以把这个画面、这个情景自己建造出来——我问我妈妈:“那些电影、电视剧,是怎么拍出来的?”
我妈妈告诉我,“是导演拍出来的。”
“好,”我攥紧了拳头,“那我以后不当救生员了,妈妈,我要做个导演。”
我和他也并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我搬进筒子楼的第一天,因为人生地不熟,手忙脚乱地搬行李,最后累得昏了头,居然拿钥匙去开他家的门。
筒子楼每一户的门都长得一模一样,这里已经被文化抛弃,堕落的程度可以称得上荒芜,连贴春联和福字的人家都没有,生活的需求被简化再简化;唯一不同的就是门口的鞋。
他家门口摆着一双和我一模一样的鞋,我理所当然地认错,正在满头大汗地旋转钥匙的时候,门却突然打开了。我吓得倒退一步,一句“我的ma呀”险些就要脱口而出,他从里面走出来。
“新搬来的?”
他指了指隔壁,面无表情,黑发,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灰色T恤,很瘦,眼睛细长——我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因为我早就把这一幕在脑子里回味了无数遍——
“你家在那里,你找错了。”
——六岁的那片海仿佛赋予了我一个能力,一个可能只属于“导演”的能力,那就是我能迅速地在脑子里构想出面前景象应该怎么拍才能使得它“电影化”,分镜、灯光、音乐在我脑子里奇妙地飞速组合,我好像从此不再活在真实的人生。
那个晚上我看着他从乱糟糟的屋子里走出来,他的那扇门和任何一扇门也没有什么特别,他的T恤、短裤和拖鞋也丝毫没有半点和“美”沾边的迹象,我却知道该用什么镜头拍他——昏黄的灯光应该像火舌一样舔舐着他的脸,他漠不关心的、没有表情的、冰冷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应该和暧昧而肮脏的灯光形成最鲜明的对比。
背景要越乱越好,越狼藉越好,越废墟越好,不是慌乱的乱,而是嚣张的,不屑一顾、天翻地覆的乱。一切在我脑海里组成的速度让我自己都瞠目结舌,我甚至来不及惊讶我怎么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有这种想法,就已经被他嘭地甩上了门。
他的脾气真臭,我暗自嘀咕,一句“不好意思”也不知道说给了谁听。
暗恋开始于某个未名的时间。他好惨,我这么想,他在和她的世界里明明怡然自得,活得幸福又快乐,居然不由分说地就成了他只说过一句话的邻居朝思暮想的暗恋对象,在梦里几乎成为床伴。
我当然谈过女朋友,高中和大学都有过,时间有长有短,最后也都好聚好散——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见他的第一面,突然觉得以前过过的人生都不是真正的人生。
没有比筒子楼更适合藏污纳垢的地方。如果我来拍,我会用一个一镜到底的长镜头——从在水房洗菜的女人开始,穿过无数的尿布、内裤、床单和油烟,一直追着打闹的小孩拍到楼下,最后再在楼底下来一个360°旋转的仰拍镜头,把城里这口奄奄一息的枯井拍成危机四伏的矿洞。
每家每户都没有隐私,女人和男人都有自己的阵地,除非你半步不出门,否则必定成为话柄之一——这甚至一点都不值得羞耻,兄弟们,这里的住户甚至以成为话题为荣。
这里的人际关系足以形成一个小社会,七拐八拐的谁都能沾亲带故——谁家的男人欠债逃跑了,谁家的女人产后抑郁跳楼了,谁的小孩没学上,谁的儿子蹲监狱,每家住户都一清二楚,背地里议论纷纷,明面上还是友善邻里。
他们也能维持着某种奇妙的表面和谐,这主要的纽带是他们的小孩——相同年龄的孩子会被他们视作“同一批”,互相交流着这一批谁成绩最好、谁最可能考出去、谁以后就是当小混混的料,言语中不乏真情实感,仿佛每个人都是这群孩子的父母,他们是划船的艄公,负责一拨一拨地来回渡。
除了他。我连名字都不知道,却热烈地暗恋着的我的男邻居。无论是我抱着衣服去水房洗衣服,或者在楼下帮忙搬煤气罐,我从未听过他们谈论他。
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问了一个大妈某楼某户住的谁,怎么一次都没见过?她摇摇头:“住了两个人,知道是知道,没见过几次。怕不是死了都没人收尸。”可是我分明见过他。
我热烈的暗恋无处可去,除了每天死守着他下楼、丢垃圾、晚上听他那句相同语气的“回来啦”。最近他下楼去的次数多了些,可能是出去买东西。
我不敢错过,看着他看得眼睛发疼,每天在脑海里构思着无数个为他设计的镜头和剧本,几乎能把他的脸画下来——他的神态、走路的姿势、一边浏览报纸一边上楼梯、偶尔有细微语气差别的“回来啦”,他成了盘绕着我的梦魇的恶魔,吸食我的思想和热情。
这是爱吗?我人生头次爱上了个大男人也就算了,难道我他妈的还是个对着人家背影打手枪的孬种?一个下楼的背影都他妈够我回味半天,我简直就像个死变态。
我痴迷于观察他的动向,这份痴迷几乎把我逼疯,因为我不敢和他搭话——难不成要在丢垃圾的时候吗?我有病吗?
那天门被敲响的时候,我甚至以为是前女友找上门来算账也没有想到是谁。叼着牙刷开门,看到的是他直愣愣地嵌在门框里。
和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两样,穿着黑色的T恤,明明和我差不多高但是非常瘦,瘦得让人担心他健康的瘦,瘦得很贫瘠,很易碎,可是他在笑,对着我,笑。
只对着我一个人的笑。背景仍然是井一样的筒子楼,他成为那束照进井里来的阳光。
“呃,那个,嗨,”他也很尴尬,看上去是走投无路迫不得已才来找他的邻居,一副怕我麻烦的样子,全身上下比我还局促,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我是你邻居你知道吧,呃,那个,来打个招呼,能帮我个忙吗?”
你不是我邻居。
我想那一整天我可能整个人傻了,星星全部砸到我头上也不及我那时的眼晕,我像个纯情男高中生一样血脉贲张心跳过速。
你不是我邻居。你是我在梦里压在身子底下干过几百遍的高岭之花,是我他妈在这个筒子楼里遇到的缪斯,是上天派来提醒我我还有理想的神谕,是我的梦中情人,伊甸园里引诱夏娃的苹果。
我人傻了,站在原地听见“沙沙”的倒带声,突然想起来那样我一直要找的东西——我忘记太久,今天才想起来。
不出所料,你可能猜错了,我到最后也没能成为一个导演。世界就是这样,一无所有的小人物一路奋斗拼搏最终功成名就只存在于热血漫里,真正的人生就只是平静地讲述了生活的一切,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发生奇迹。
上天只给了我“导演”这样一个技能点,但是并没有点燃我对读书的热情,而显然“导演”并不是一项会通过成绩表现出来的天赋,我的学生时代和任何一个不上不下的平凡二流子没什么两样——聊天打屁,偶尔装模作样地读一会儿书,间歇性谈几段恋爱,除了偶尔叹惜一下我的导演梦以外,并没有真的把读书考试当成一回事。
高中三年我几乎丧失了对世界的敏感感官,高考的前一天晚上,7月6日的深夜,我又梦见了六岁的大海。梦里的我仍然失明,很奇怪,我明明已经复明很久了,但是黑暗和虚无的感觉我仍然记得一清二楚。
我只是回到了那里而已,并没有当初醍醐灌顶的冲击感,我在梦里一边叹惜,一边木然地吹着海风。
醒来之后我猛拍大腿,心想这怕不是老天给我的吉兆,预示着我高考会超常发挥?遂在考场上信心满满地答题,快乐的情绪一直延续了十几天,那十几天里我每天都笃信那种“乾坤未定你我都是黑马”的小概率事件。
奇迹当然没有发生,老天没有眷顾我什么,成绩出来照样是不咸不淡的垃圾。于是我抱着我的录取通知书、一堆行李和满脑子未完成的分镜脚本前往一个南方城市的三本大学。毕业后没有考研,也没有打算深造,兄弟们,我真不是做学术的那块料,我只喜欢玩。
所以还当什么导演呢?我这么安慰自己:反正我当导演的目标也不过是为了那个海边的一个画面而已,大不了以后回一趟青岛再去看一次不就得了,何苦把自己整得那么偏执。
我的大学和任何一个荷尔蒙过剩的游戏人间的二十代也没什么两样,打打游戏,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读会儿书,谈恋爱,也很少看电影。毕业后摆在我面前的是分了手的女朋友、早就荒废的课本和积了灰的篮球,唯一坚持下来没有变的爱好居然是打游戏。
大学那段时间正是视频网站兴起的年代,一些游戏自带导演模式的MOD,可供玩家自己创造故事。我在那些游戏里可以短暂地过一把导演的瘾,不过这好像更反衬出我现实的寒酸。
我到最后也没能成为一个导演。大学毕业后我和任何一个焦头烂额的二十代一样找工作四处碰壁,拎着少得可怜的那点家当像只燕子一样到处搬家,在失恋和失业之间反复横跳,在谄笑几乎和我脸上的皮肉融为一体的时候终于有了着落,挤去一家游戏公司做一个小策划。
我到最后也没能成为一个导演。
“算是谢谢你上次帮我把煤气罐扛上来,”他敲响了门,手上是一袋五光十色的各类零食,“不介意吧?”
距他第一次尴尬地敲响我家的门过去了一周,那天我脑子里明明还在珍珠港爆炸,拿钥匙的手都在抖,嘴上还不忘保持理智地调侃:“连个煤气罐都扛不上来吗?牛的,兄弟,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
他的笑声很好听,虽然很尴尬,甚至听起来有点傻,和我记忆里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出入有点大。“还有件事麻烦你一下,”当然可以,你说吧,能让我在你面前多停留一秒钟我都很乐意,“就是,呃,我看不懂英文你知道吧。你能帮我看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不好意思,好像太麻烦你了。”
我找到了一个恰当的比喻去形容那片海。它让我想起了自行车,只要一旦学会就不会忘记,哪怕你多久没去骑,它都一直保存着。
我追求的好像不是回到海边,换做以前的我顶多觉得这可能是当时大自然带给幼小的我的深深的震撼,现在发现记忆更深的是那个觉得自己被世界接纳的瞬间。但是那之后的二十年,无论我有心或者无心地去寻找那个瞬间,却始终像被挡在门外。
作为一个多多少少算被上天点了个金手指的人,我到底没有像那些性功能有障碍的文艺青年一样每天和“艺术”争斗什么的;我一点兴趣也没有。你以为谁都有资格过《月亮与六便士》里的生活吗?
那毕竟只是小说,兄弟们,我没有傻到那个地步。我早就认清我的人生只配在筒子楼这种地方度过,比颓废更惨的是什么你知道吗,是你明明知道自己很颓废,但这也无法使你变得强大。
他家和我家一样小,但是收拾得很整齐。我的内心还在为我居然和他说了这么多话、甚至进了他家而振奋不已,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我预料的那么激动。可能是因为关注了他太久,生活习性和长相都被我摸得一清二楚,所以在心理上造成了已经很熟的错觉。
真就把性幻想对象当战友了呗。他的一架年代久远的台式电脑一直蓝屏,他看不懂那些英文是什么意思。去妹子家修电脑不能一次修好,这样就能有第二次第三次——这个道理我当然知道,但我还是乖乖给他重装了系统。
“谢谢你啊,”他连谢谢都说得很尴尬,事实上刚刚我摆弄电脑的全过程他居然就只是紧张地站在旁边看着,原来“尴尬”具象化之后真的是如芒在背的东西,“那个,我还没有问你的名字。”
我张了张嘴,没有说真名,说了一个之前混迹电影BBS的时候注册的ID。他好像更尴尬了,可能是以为我是对他有所提防才不说真名,“好像是我太突兀了,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于是作为交换,我开玩笑地对他说:“那你也不要告诉我真名,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他居然傻乎乎地答应了,就像真的觉得这是个好建议那样,眼睛亮闪闪的,“好。那你叫我花少北吧,这是我以前打游戏的名字。”他说完就嘿嘿地傻笑起来,揪着头发说“好尬啊”。我没有告诉他他尴尬的样子也很可爱,不过我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打游戏。
窗台上摆着一盆小小的芦荟和小小的仙人掌。他跌跌撞撞地绕过那张占据了很大地方的床,说去给我倒杯水。我如坐针毡,为了缓解尴尬随口提了一句:“你女朋友还种盆栽,挺会收拾的啊。”
彼时的他正端着一杯水朝我走过来,听到这话明显愣住了。“什么女朋友?”
“你每天晚上不是都给你女朋友开门吗,”如果是在日本漫画里我估计我的脑袋上正悬着一颗硕大的汗珠,脸都快笑僵了,“这不赖我听到。隔音太差了。”
他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然后笑了。
“啥啊,那不是我女朋友,某幻。”他把那杯水递到我手上,很劣质很廉价的那种最普通的一次性塑料杯,被我一口喝干了也在手里捏得嘎吱作响。他的笑突然就流淌出来,像夕阳,是自内而外的、眼睛也在发亮的笑。
他说,“那是我老公。你别以为我是变态啊,我有点怕的。”
——
你不是变态。我才是。每天如饥似渴地追随你下楼的背影、在梦里对你无所不为的,你的邻居,我才是。我下意识地为他辩解着,与此同时我知道,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崩塌了。
他妈的,老子捧在心尖上的小雏菊成了别的男人养在家里逗乐的金丝雀,妈的,操了,真他妈的。我甚至听得到空气里我的心碎成一片一片的声音,一边打着哈哈一边低头恶狠狠地捏那只无辜的塑料杯,心想:怪不得从没听过女人高跟鞋的声音,怪不得他一直不出门工作,怪不得偶尔从隔壁传来的那种、那种叫声怎么听也不像是女人发出来的。
操了,我真是操了,一切都说得通了,我他妈的怎么就没想到这个?真的是百密一疏,这个成语是不是这样用的。他还在笑着,但似乎不是对着我,是对着那两盆相互依偎的芦荟和仙人掌。
承:张牙舞爪的烟花
找工作的那段日子把我摁在地上摔打吃屎之后充分地告诉我:自尊心是人类最累赘的特质。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当你习惯了一边痛斥那些屁事不干就能跟着老爹在上市公司作威作福的高管同学、一边再像一条狗一样在人才市场里摸爬滚打,每天打着领带穿着衬衫人模狗样儿地到处卖笑然后听到一模一样的答复,搬着那点可怜兮兮的家当从一个二十平米的一居室搬到另一个更小的一居室,你就会知道自尊心这东西没有被漫长的文明进化掉真是人类的疏忽,你甩掉它就是甩掉许多不必要的烦恼。我还记得第一天从那个屁点大的游戏公司下班的回家路上。
按理说这应该是一个“感到自己的人生价值被实现”的时刻,我什么都感受不到。天色一点也不暗,甚至很明亮,这个城市天黑得很晚,那时还是夏天。夕阳还精神焕发,我就在这亮晃晃的夕阳里被一群移动的人流挤上了公交车。
这车上有买完菜的大妈、一边大声讲电话一边翻白眼的office lady、白衬衫被汗浸透的背着双肩包的胖子职员、手上拿着英语课本的高中生和戴着红领巾的小学生,还有我。我把脑袋靠在抓着扶手的胳膊上,一米八二的身高俯视着这群人——这群面部线条模糊、只有嘴在不停地一张一合的人,看得眼睛都失焦了。
移动的公交车上一股从未有过的宿命感裹挟住我,那种感觉和被泼了一盆冷水差不多:我和这群人有半点不同吗?我和街上乞讨的乞丐、和每天跟媳妇拌嘴的恶婆婆、和每天都要应付周考月考的学生、和在上司面前点头哈腰当男妓的下属,有半点不同吗?我突然懂了点什么,人生就他妈的像今天这趟公交车。
你稀里糊涂地就和大股人潮一样被挤上来,无论你死皮赖脸地在车上赖多久,一路上是抢到了座位还是被踩了脚,到了终点站还是得被赶下去,你除了你自己什么都带不走,而公交车还会原路返回,又载上另一批和你一样命运的乘客。
我望着在闷热的黄昏吵闹着的人群,卓越的身高也没能让我拥有真正的上帝视角,突然发现面前的这幅景象我居然一点、一点也没有把它拍得“电影化”的欲望,我连“导演”的本能都消失了。
我当然没有赖到终点站,理智让我还记得在半路下车回家。恍恍惚惚地走到站牌底下的时候,我望着这个城市并不繁华的高楼大厦和并不车水马龙的道路,莫名地就开始掉眼泪,一点儿不像一个99.97%纯种北方男人:操他妈的,这就是我的人生,一眼就望到头了。
得了吧,醒醒,你早就该知足,因为这一切都是你活该——如果十年前你就坚定地为了导演梦而发奋读书、或者十年前你就坚定地打游戏,然后近几年跟着视频网站上那些频道做游戏视频,任何一件事坚持到现在你都不会是这副高不成低不就的鸟样。
同龄人都多多少少有证明自己价值的方式,除了你,你是附着在工作上的附属品,你是“被活着”的。没了这份工作你什么都不是,但是有了这份工作你也成为不了什么。不是谁都有自恃清高的权利,高一栋,你就是一给别人臭打工的,有必要用这种愤世嫉俗怀才不遇的眼光批判你现在的生活吗?
没必要,兄弟,真的没必要,那种眼光只属于那些正在回忆心酸过去的成功人士,你的滥用只会让这种沉甸甸的词语成为废物们自欺欺人的挡箭牌。
你的愤世嫉俗怀才不遇只不过是因为你清楚地知道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卖,你再愤怒再不甘也只是给自己以前虚度光阴立的亡羊补牢的牌坊、树立一个良知未泯的伟岸形象罢了,如果时光真的倒流回十年前,我倒要看看你是会痛定思痛努力读书,还是仍然满不在乎地当个吊车尾?
嘴上一边抱怨着人生不值得,一边也没有付出任何改变人生的举动,“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亏你还好意思说你六岁就懂这个道理,我看你他妈的才是真正的无耻之徒,你最应该给你自己拍部电影,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表里不一某幻君》。
……
但是——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哭得更厉害了,人行道上的行人都在对一个边走边抹眼泪的一米八二壮汉侧目而视——起码也允许我拥有做梦的权利吧。
哪怕已经清楚自己做什么都很失败、哪怕回到过去也什么都做不了,也请允许我拥有做梦的权利吧。
我不够正直也不够邪恶,不够惨淡也不够滋润,不够自私也不够无私;可是上天为什么要让我记住六岁的那片海呢——我很小就相信这个世界没有童话也没有神迹,可是我该相信那个刻骨铭心的、觉得自己是在和世界对视的晚上只是一场幻觉吗?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高不成低不就地活着,只有你高一栋不行呢?
在那个游戏公司当了一段时间的小策划之后,我辞职了,带着积蓄和行李来到这个陌生城市的筒子楼。
我不知道我能在这里苟活多久,也不知道我做的这一切和那片海、和导演、和打游戏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在某个深夜突然惊醒,像悔恨当初没有认真读书一样悔恨自己为什么放弃那样的生活;我更不知道,我居然会在这里遇上花少北,而且他的出现居然改变了我的人生。
那是我老公。你别以为我是变态啊,我有点怕的。
我数了一下,不包括标点符号,十九个字,现在立在我面前就像一道十字路口的指示牌——我是要往变态的路上一去不复返呢,还是及时收手把他当一辈子的白月光?
我对我能喜欢他多久不甚怀疑,尽管前面几任女朋友最长的也不超过一年,但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他的生活半点没有因为我这个帮忙修了电脑的邻居产生半点变化,但是我想我可能需要一段时间去冷静地思考一下他现在对我是什么——我不得不说我没有办法再用以前的那种纯粹的眼神看他了。
他七点起床下楼,是不是刚和他男朋友接过早安吻、从他们俩的被窝里不情不愿地爬出来;下午一点去扔垃圾,或许是他和他刚一起吃完午饭;至于晚上,还用得着我说吗?
我简直是比以前更不受控制地肖想他的生活,而快感和痛苦都比以前更深。我现在都不敢看他一眼,简直是在有意识地阻止自己去看他,我已经很久没有在窗边守着他下楼的背影了。
我甚至清醒地知道自己并没有在嫉妒什么——我只是不敢看他。他的每一次出现都在逼我审视自己,而这种被自己按着头审视的感觉我当小策划的时候就已经受够了,我就是因为受不了这个感觉才逃离那种生活。
——但是这他妈的阻止不了我仍然像那些把女明星海报藏在枕头底下的小男孩一样爱他,你知道吗。
我想既然这样那就给自己一段冷静的时间吧,看看时间能把这份没头没脑的爱带到哪里去,我的心理素质一向很好,可能心态失衡只是一时的问题。但是就在我下定决心要让自己冷却一会儿之后没几天,我就已经开始慢慢意识到: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我对他的爱的热度让我自己都吃惊,仿佛冥冥中有个声音在告诉我——去抓紧他吧,不然就没有机会了。
尽管这份爱已经因为他的“被占有”而变了味,它的肮脏反而使滚烫更加滚烫;我宁愿相信他是纯洁的,只是我的爱是僭越的。
当我意识到哪怕“逼自己不去看他”这个动作也是因为欲盖弥彰的“爱”,当我意识到“我没有在嫉妒什么”这个想法本身就不成立、因为嫉妒和爱根本上其实是一种东西,当我意识到那两条十字路口的岔路通往的是一个地方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他家门前了。
我伸出去敲门的手滞留在空中,犹豫着要不要敲下去。我终于明白我人生前二十几年一直攒着没用的孤注一掷的勇气为什么没派上用场,因为还没有遇上他而已。
正在我犹豫着要不要敲下去的时候,那扇门却突然打开了。他站在门里,粉嫩嫩的卫衣,下半身却是短裤和拖鞋,和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除了表情。
“某幻?我刚要去找你。”他笑得很开心,眼睛都眯起来,很像——像什么,像猫。那种生气了会嗷呜嗷呜地炸毛、你挠挠它下巴又会黏糊糊地过来蹭你的猫。“不是电脑,我现在懒得管它了。
你要吃这个吗,我切一块儿给你,我买得太多了——”
行吧。我沉默地看着他喜滋滋地走回房里去拿的背影,发现离我“下定决心不看他”也只过去了一周不到而已。
原来我是一个赌徒,血液里激荡着“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回响,正选了最坏的方向一路狂奔,感觉还不赖。
他的男朋友基本上早出晚归,在家的时间不多,我只见过那个男人一次,看到的是个下楼的背影,很高大。
我和花少北作为友爱邻居的关系维持得还不错,他一直以为我是个直男——或许我仍然是没错——也时常拿些无聊的笑话来揶揄我。
我自从知道他有男朋友这件事之后潜意识里就已经不抱什么希望,有点自暴自弃了,毕竟能看得出来这一对感情甚笃,心想走一步算一步吧。真就和高中生谈恋爱差不了多少。
我算是知道我的勇气用到哪儿去了,遇见他的时候透支完了,现在早没了,负资产。行啊你,高一栋,我在心里苦笑,怕不是狗改不了吃屎,孬种得从一而终。他最近在重新学英语,说是打游戏看不懂很麻烦,他男朋友的英语水平和他不相上下,问我会不会。
我没考研但起码也是大学时候死磕过四六级的人,虽然忘了大半,多多少少能帮他一些,于是每天都特别良民地去他家串门,特别良民地监督他抠单词,像尊乐善好施的活菩萨,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他很认真,但是很容易丧气,会很沮丧地爆几句粗,“他妈的,我怎么这么笨啊。”
他比我还大两岁。我知道的时候很吃惊,“可是你看起来和大学生一样。”
他摆摆手,“没有。某幻你居然比我小,我一直以为你比我老来着,瞧你那么沧桑。”
“滚你妈的。我那是海风吹的。不对,我也好久没回去了。”
他是河北人。我知道的时候也很吃惊,他全身上下估计只有嗓门符合北方汉子的特质。
“我家那个地方,你知道吧,”他欲言又止了好几次,“你知道我小学初中的时候,对我家那块儿最深的记忆是什么吗,”眯起眼睛,手在比划着,很努力地描述着
“就是,街道上很多飞扬的工地的粉尘,平常没什么人,死气沉沉的。但是只要一有什么动静,马上就会有一群无所事事的年轻人从桌球厅里涌出来看热闹,我不太会说,就是那种——被时代落下的感觉,你知道吧。”他描述得很笨拙,但我能懂。
“那个地方也不算经济差,经济,也就那样吧。古时候是皇帝爱去的地方你知道吗,我家旁边还有个滑雪场——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说。所以每年沙尘暴来的时候,我都在想:我以后工作了,一定要去一个看得到春天的地方。”
他的描述很朴素,但有点儿感动到我。我安静地笑笑,“可惜这个地方估计也看不到春天。”
“你喝汽水吗?”他像是想转移话题,站起来往冰箱走去,但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你是不是也是从大城市里来的啊。”
“我?我从海里来的。大虾很多,三十八一只的那种。”
“滚。”他盯着冰箱里,盯了一会儿,说,“某幻你过来看一下,我怎么觉得这个瓶子不大对劲。”
“什么情况?”我走到他旁边,里面的一瓶汽水很显然在膨胀,“小心!”潜意识让我把他一把拉了过来,胳膊护住他的那一刻冰箱里传出玻璃爆裂的声音,他在我怀里震了一下。
他吓了一跳,“搞什么啊,怎么回事!”然后抓着我的手臂看了看,“你没受伤吧?”
“没有,”流了满地的汽水,我避开冰箱里的碎玻璃碴子小心翼翼地把另一瓶取了出来,“你家冰箱估计制冷出了点问题,下次装得这么满的玻璃瓶不要放冰箱里。”
“气死我了,冰箱肯定坏了,这得花多少钱修啊。”他抓狂,很委屈地说,“他回来估计又要说我。”
我愣了愣,还是说:“没事,人没受伤就好。幸好不是在你开冰箱的时候炸的。”他居然想用手去捡玻璃碎片,我吓得赶紧去拍他,“你傻了吧,不怕划到手啊?”
今年过年我得回青岛。我对青岛的记忆还停留在六岁。我妈妈今年非得要逼我回去,盛情难却的原因是我目前还没敢告诉她我现在是个标准的无业游民。
她一直以为我是在边工作边准备考研——如果和她说实话,我的下场应该会很惨。虽然大致能猜到这趟回去的目的估计是要让我相亲,但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回去了,我不是那种很热衷于反抗的人。
拖着行李箱出门的时候发现花少北家门口还有一袋没扔的垃圾。于是发了条短信问他:“过年不回家啊?”
回复很晚才过来,不知道是没看到还是不想回:“很多年没回去了。”
我讪讪地回道:“那你和你男朋友注意安全,大年三十的人少。”
这次倒是回得很快,“你搞不搞笑,两个大男人注意什么安全。”
又一条进来了,“如果你说的是床上的安全的话,我会让他注意的,哈哈哈哈”。
我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心想早知道不如不问,愤怒地按着键盘回了一句“滚你妈的”。
我曾经大言不惭地说大海的气息都被我刻进了DNA里,我错了。无论是谁,无论是在哪部电影,做一个二十几年都没有故乡的人会有一个共同的特质,就是不屑。
“故乡”属于那些需要一个落叶归根的时刻的懦夫;而我虽然是懦夫,但不需要归属。这种不屑从某种程度上显得我很洒脱,比如颠沛流离地念小学的时候,老师让小朋友们“描述一下自己的家乡”,在大家天花乱坠地夸赞着内蒙古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贵州美丽而易碎的喀斯特地貌、南京秦淮河畔的吴侬软语、福州古色古香的三坊七巷的时候,我的作业本永远只有无比生涩的一句:我来自山东青岛。
我有错吗?我当然没有,只需要我妈妈和老师略带歉意地解释一下我小时候看不见,可能比起青岛、不断前行颠簸的火车才更像我的“故乡”
不消说,老师马上就会对我投来悲悯而宽恕的眼神:没事没事,我们知道一栋比较特殊。我就用这句“我来自山东青岛”获得了小朋友们的敬而远之:高一栋,你好酷啊!可能在他们眼里我就像一个四海为家的游侠,哪里都不值得我停留。
高中的时候当然更恐怖,我觉得连地理课本对青岛的了解都比我深刻,更不要说班上那些对青岛的产业结构、气候地形、历史背景了如指掌的尖子生;哪怕一直到我工作,在同事们此起彼伏地怀念着家乡的美食美景、挂念着家乡的老爹老妈的时刻,我总是觉得很庆幸:我居然是个没有软肋的人。因为说是“青岛”,我真正有记忆的也只不过是一片海。
拖着行李从火车站出来的时候,一切对我都很陌生。我想这陌生也很好,起码我每次打量它的时候,不会像那些怀念故乡信手拈来的臭文人一样张口就是“养育了我的母亲!”
故乡对他们来说是一块嚼得没味道了的口香糖,太恶心太傻逼了,我是说,这种永远不嫌感情过于充沛的热爱。
都说临海的城市都是温柔,估计这些人是没见过北方汹涌磅礴、一怒滔天的海——还“温柔的临海城市”,得了吧,我看这个形容应该比较适合厦门、杭州或者泉州之类和大海相依为命、和谐共存的地方——在青岛,人和大海是彼此制服。
反正我没法这么形容它,我宁愿翻出地理课本说:呃,能代表山东的应该是丘陵、啤酒和大葱。
我当然没有和我妈妈一样吃完年夜饭就去各处串门,你猜到了吧,我还是回到了海边去。
虽然不知道六岁的我究竟是站在哪个地方、吹着哪个方向的海风才获得了上帝不经意间的一指,但是我还是去了。印象里我似乎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看一看这片海,我连图片也没有搜过,但是我还是去了。
我得说我还是抱有一点点期望的:万一那个醍醐灌顶的时刻就又回来了呢?万一那片海又告诉了我一些什么,我多多少少又能离“导演”这个词更近一些了呢?所以即便我妈妈当着一众亲戚的面明里暗里告诉我等会儿不准走、会有某家的某个女孩子来串门,我还是偷偷溜了。
对不起妈妈,我总得为我自己争取点什么。
——但是我失望了。
我满心欢喜地迎接可能会到来的又一个神谕般的夜晚,但事实是我只是像7月6日的梦里那样,木然地站在那里看着那片我魂牵梦萦、以为能拯救我的海: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适的垃圾堆的臭味、远远近近的都是烧烤摊的人在嘶吼着唱K的声音、沙滩上时不时有碎掉的啤酒瓶,大海本身像迟暮的老人一样有气无力地翻涌,与其说是大海,不如说更像风刮得大了点儿的钱塘江。
海风仍然是咸的,仍然是冷冽的,我像根柱子一样杵在原地,满脑子除了好他妈冷以外什么都没感觉到。
别说被感化到什么了,我都开始怀疑我的记忆是不是出了问题,我怕不是做了个梦,当初真的有那么一个晚上吗?我真的就因为那一个晚上就莫名其妙地改变了人生理想吗?
我是真不敢相信这片海居然变成了这样,又或许它一直是这样,在不经意间成为摧毁我人生的诈骗犯。
太讽刺了,我还真以为那个海边的“充满了星光与默示的夜”能拯救我什么,到现在,承认吧,你又把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当成逃避现实的幌子了?
六岁的点醒了我的瞬间永远地消逝了,现在我面前的就是一片失落的海而已。
他妈的,我算是知道为什么那些去朝圣的信徒会抚摸着耶路撒冷的墙哭了,依我看就是突然良心发现,原来自己奉为神明的居然是这么个东西,为自己的一厢情愿哭的。
算了,我或许不该拿宗教开玩笑。
我的脑子告诉我此时应该悲伤,但是说实话,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也没有像小说里写的那样用我迟来了二十年的眼睛敬佩地景仰这片点亮了我的大海,也没有为自己过去看似清高实则懦弱的追求而悔恨。
六岁的海让我以为自己突然被世界接纳,现在二十六岁的海让我懂得三个字:你也配?我只是像根柱子那样立在那里,人生第一次考虑起这个令我全身发冷的问题:我活到现在是为了追求什么?
我突然觉得不是我在过我的生活,是我躺在生活的河底被波澜不惊地过。电话在这个时候很不合时宜地响了,我把它从兜里拿出来,花少北的名字在屏幕上一闪一闪。
“某幻!”他的嗓门依旧很大,说完就开始傻笑,“你吃饭了没?我今天喝了三瓶酒,不过三瓶对我就跟没喝一样……”
我正要张口回答他,海滩上突然一阵愉悦的骚动:“放烟花啦!”低头一看表,时针正好指到十二点整——红红绿绿的烟花在夜空炸开,照亮了整片海域。铺天盖地都是一惊一乍的烟花爆竹的声音,那个时候城里还没有禁燃,许多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的人叽叽喳喳地看烟花,场面很喧闹,我几乎听不见电话那头的花少北在说什么。
好不容易等烟花稍停了一会儿,趁着还不吵的空隙,我赶紧朝手机喊道:“我这里太吵了,你说什么?”
世界好像突然安静了——
“新年快乐!”
他的声音在那个突然万籁无声的时刻灌进我耳朵里来。
“我说,某幻,”他总是拖着尾音说话,笑得很开心,“五四三二一,新——年——快——乐——!”
又一波烟花又炸了,周围的人都在拍手,我把手插在口袋里抬头去看,突然想起了以前去日本旅游看的烟火大会。
小鬼子弄的东西,精致是很精致,像樱花,只是那种精致总是太工巧,跟工艺品一样,很没意思。我应该让他们来看看这种烟花,恍如白昼的亮,甚至是亮得很恐怖刺眼的,好看也不见得有多好看,就是一炮接着一炮,来来去去只有红和绿两种颜色,很粗糙也很潦草,但嘈杂得生机勃勃,噼里啪啦地炸的都是股野劲儿。
我又想起来小学的语文作业,给“烟花”前面加形容词,怎么怎么样的烟花。大家写的都是“缤纷炫丽的烟花”、“光彩夺目的烟花”、“五光十色的烟花”;而来自山东青岛的高一栋同学沉思良久,从自己为数不多的记忆里选择了这个词:“张牙舞爪的烟花”。
挺好,挺好,原来我以前也有这么不随波逐流的时刻,高一栋,你好样的。
我拿着手机,身边都是在互相祝贺“新年好”的人们和欢呼着奔跑的小孩,鞭炮的一闪一闪像渔火,是最属于喜气洋洋的新年的气氛,未来光明可期。这时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花少北居然是唯一一个对我说“新年快乐”的人。
我在这群人中间站着,烧烤摊仍然有k歌的声音传来,空气里仍然有油烟味和垃圾堆味,但我低下头笑了笑,心想,认输吧。
就算六岁那片遗世独立的海永远消失了,现在这么平凡的海也挺好。每个人都要经历的这个过程,接受就好了。
心情突然变得很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人这通没头没脑的电话的缘故,于是我对着电话那头,郑重其事地对我的暗恋对象说:“花少北,新年快乐。”
电话里有个男声刺进来,“你在跟谁打电话?”估计是他男朋友,然后电话就被挂断了。我把手机放回兜里,烟花还在放,燃烧的流星掉进海里。
春天来得很快,花少北如愿没有见到沙尘暴,但也确实没有看到真正的春天。
众所周知筒子楼里没有四季,只有温度变化,一点也没有万物生长的气氛的春天就这么在没人留意的时刻到来了,一切仍然嘈杂和潮湿。花少北仍然和以前一样七点下楼,仍然和以前一样很少出门——我偶尔会在想,他也会因为自己好不容易挨到了小时候期盼着的春天、却始终没有出过门而感到遗憾吗?
过了个年,他的脸圆了一些,显得眼睛细了一点,但是四肢反而更瘦了,原先只是贫瘠,现在瘦得触目惊心,我时常觉得以我的手劲我能把他的腿掰断。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直觉,我总觉得过年那几天一定发生过什么事,花少北的状态始终不大对劲,情绪也是恹恹的,更不用说他这么能吃的人居然能在逢年过节瘦这么多——我和他身高差不多,但每次我和他站在一起,我都觉得我比他壮很多,显得我像座塔——但与其说他情绪不好,似乎更像是他变得很分裂。
高兴的时候仍然像以前一样没心没肺的兴高采烈,但更多时候是沉默的,死气沉沉的安静,而且看上去总在走神,没法聚焦在我说的话。后来才发现是因为他吃得越来越少,问他原因他总是说太懒了只想睡觉。
“你男朋友怕不是逼你嗑什么精神病的药吧?”我总归很担心,但我知道这话问得很出格了。
“滚啊,妈的,瞎说。我又不是脑残。”他打我倒是反应很积极。
那天我买了点吃的,居然发现他家房门是虚掩着。我推门进去,看到他歪在床上睡着了,像个小孩子一样双手握在一起,地上掉了本书。我把他推醒,他迷迷糊糊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等我再去叫他的时候,看见他又倒下了,在床上缩成一个小小的糯米团子。
“起来吃饭了,”我去揉他的头发,“你是不是要感冒了,这么睡?”
“可能吧。”他坐在那里,满脸都是台风过境之后、被狂乱剩下的不知所措的表情,我一看就能知道昨天晚上发生过什么的表情。他问,“什么吃的?”
“烧麦,我买多了一些。”如今的我已经锻炼出了一颗强大的心脏,有些事情你习惯不了也得习惯。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其实不是多的,给你了。”
他没有伸手来接,只是侧过头来就着我的手咬了一口。我看着他乖顺的、毛茸茸的脑袋顶上的发旋,说:“你自己拿着。”他估计只有刚醒的时刻是这样的。他伸手过来拿,他的拳头很小,和我对比像个女生,手腕很细。
他仍然穿着一件宽大的粉色卫衣,长长的袖子罩住他大半个手掌,只露出一截手指,让我想起某种植物。想起来了,干花标本。
他只咬了几口就说胃里酸得不行,放在一旁了。我和他打了几盘游戏,他兴致不高,我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他多了个咬手指甲的坏毛病,总是很紧张地把小指放到牙齿上磨。
我忍不住问了他一句:“北子哥,你过年那几天有没有出什么事?”
咬手的小习惯足够明显地告诉我出事了,他以前从不这样,因为他有点洁癖。他皱了皱眉头,“真没有,你别瞎担心。怎么了?我就这几天有点失眠。”
“没有就好。”我心下一沉,“北子哥我这几天要出趟远门,之前的社保关系什么的还在原来公司没办好。大概走个三四五六天吧,明天就出发,你可别又搬不动煤气罐了,找你家那位去。”
“行,”他点了点头,拍拍我肩膀说,“注意、注意安全。”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记得吃饭。”
“好。”
“记得吃饭。”
“我知道了。”这次他没有提到他男朋友。
我当然没有出什么远门,花少北向来很好骗。我囤了足够一周吃的方便面,整整六天闭门不出——呃,还是要出的,在深更半夜而已,特地晚上早早关灯睡觉造成我不在家的假象,留意隔壁的动静。他妈的,暗恋他以来老子就像个特工。
六天以后我像说过的那样回来了,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他。花少北很意外:“你居然这么久才回来啊,说三四五六天真就六天。”
“对啊。那边有点麻烦。”我努力让语气轻松一些,“你有吃的没有?我这几天吃得跟乞丐一样,钱都不敢多花。”
“有。”他转身去翻箱倒柜,趁他背对着我,我抓紧时间迅速环视周围,最终锁定在他床头摆的那些瓶瓶罐罐。“北子哥,你怎么还用化妆品啊你。”
他出现在我背后,声音很迟疑地才响起来,“偶尔。”
“我前女友也天天把这些东西放她床头。”我拿起几瓶看了看,“我也想给我妈寄点回去。不介意我看看吧,北子哥?”
他的声音消失了一会儿,然后说:“你翻吧。记得放回去。”
“不过我妈可能看不上我送给她的东西。”顾不上什么了,每瓶我都拿起来问一句,“这是你自己买的?”
他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你用洗面奶什么的,就算了,”终于,我拿起其中的一瓶,转过身去面对他,“但是你用雪花膏,也太过分了吧。”
他没有动,只是安静地看着我。那种已经放弃再隐瞒什么的表情。
“花少北,告诉我。”我说这句话已经用了我全身积攒的所有力气,脑子里回响着这六天五夜我听到的隔壁的所有噩梦,死死地盯住他眼眶周围、明显是被砌墙似的拿雪花膏盖住了的白得过分的一块:
“他打你。对不对?”
他右手把一袋零食抱在怀里,像抱一只猫那样。而我仔细看他的时候才发现,他脸上雪花膏的痕迹不止那一处。
然后,他慢慢地、有气无力地朝我笑了一下,我看到一只在慢慢漏气的气球;他举起左手,手背狠狠地擦着左眼眶周围,好像一点也感觉不到痛——一块乌青在他脸上匍匐着,我在那一瞬间有种错觉,以为他在那里纹了一朵花。
转:暴风雨和诺亚方舟
春节假期早就过去,大街上恢复热闹和拥挤。街上还有鞭炮燃放剩下的一地纸屑,看来他的年过得起码还算喜庆。我们沉默地并肩走着,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并肩走着。他似乎也并不想打破这沉默。路过一家刚开不久的水吧,我侧过头问了他一句:“要喝点什么吗?”
他被我突如其来的关心吓了一跳,眼神猝不及防地对上的时候还没来得及转换表情,我被戳得一痛。他点点头说:“可以啊。”
于是我给我们俩一人买一杯美式咖啡。我很喜欢喝美式,但我没料到他不喜欢:“这啥啊。又酸又苦的。”
我看了他一会儿,说:“那我给你换一杯吧。”
“不用了。”他摇摇头继续喝,但喝得很慢。我本来是想在店里和他坐下来好好谈谈的,但是他很抗拒:“还是边走边说吧。我不太习惯这么跟人说话的。”于是我们捧着咖啡继续在路上走着。
半个小时之前在他家,我和他相对无言地对视了一会儿,互相什么都没有问。最终还是我先开了口:“去给你买点药吧。”于是有了这段同行的路程。
街上的嘈杂恰到好处,能让我们刚好听见彼此说的话。我们又沉默着走了一段,最终还是我先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没有回答我,我也没一直逼问。喝了好几口之后,他才说:“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我几乎要被他气笑,“花少北你不要怕被我骂,你就是个崽种。什么叫‘记不清了’?你被他打都悠久成历史了?”
“你没懂我的意思,某幻。”他变得很安静,“有些事情是说不出来一个确切的分界点的。温水煮青蛙,听说过吗?”
“你挺行啊花绕北,”我的恶意马上就要喷涌而出;这不怪我,愤怒是人类最原始的本能,再深的爱也得给它绕道,“你还知道自己是青蛙?你还知道自己被煮了?合着你平常他妈的那么会怼人是只冲着我是吧?
我他妈的,你就是个傻批,鞭炮都炸不醒的那种,我骂你都是轻的,你清醒一点行不行?”
他没有像平常那样迅速地回击我,骂我“脑子被炮炸了”之类的,只是很平静地停下来,看着我。我被他一览无余,突然觉得自己无能狂怒的样子才是真的傻批。“对不起,”我给他道歉,“不该冲着你。我太着急了。”
于是我们之间又沉默下去,能做的只有一起走。他又开始走神了,吸管咬在嘴里半天也没有动静。我之前从未觉得他瘦得如此可怕,初春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显得他整个人十分惨白,像马上就要被带走。
我为什么会今天才发现呢?为什么今天才觉得不对劲呢?他开口了。“我是真的记不清了。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觉得他是在打我,我一直都觉得是我们在互殴,我打不过他而已。”
“你打不过他,然后你就忍着不反抗,然后你还爱他。”我捏着手中的杯子,又一次,听见空气中我的心碎成一片一片的声音,“你——你这就叫——斯德哥尔摩,算不算。”
“拜托。”他朝我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反抗过。年轻的时候确实就是我和他打架互殴,有次差点扭去警察局的那种。后来不是了而已。”
“你应该告诉我。”
“到后来我就累了。他没有累。我觉得打架也很累,反抗也很累,听他骂人也很累,原谅也很累,什么都很累很麻烦,他每次道歉的时候,也说得很真挚。
我也没有真的傻到信你知道吧,我只是觉得,好累,答应了就会少一点麻烦吧,就都能好受一点吧。挨他一顿换我安静一阵子,我觉得划得来,我不是那种很爱惜尊严的人。
没有用,你知道吧,没有用。人就是得生活。”他还穿着那件粉红色的卫衣,系了一条围巾,捧着咖啡的手指缩在袖子里。
我总觉得他说的话我好像很久以前也说过,但不知道为什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是和我说的感觉不一样。“告诉你吗?你要我怎么告诉你呢?”
“从什么时候说起呢?是从我和他恋爱的时候他就热衷看那种特别暴力特别恐怖的电影开始吗?还是他会没来由地摔门,摔完门又来和我道歉?
还是他会一声不吭地检查柜子里的避孕套、冰箱里的啤酒少了没有,还以为我没有发现?还是我每次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他都要在旁边问我打给谁?还是每次在床上,我快()的时候他都会死死掐我的脖子?”
我简直为他这一番语出惊人目瞪口呆了,“我真的服了,你这什么心理?你明明自己都看得这么清楚……”
像被闪电击中,我脑海里突然回想起花少北那句“如果你说的是床上的安全的话,我会让他注意的”,或许不是一句玩笑话。
他又不说话了。沉默了一会儿,他说:“不知道。这种感觉,很奇妙。”
我在脑子里紧急复盘之前察觉过的关于他和他男朋友之间的痕迹,突然发现花少北其实很少在我面前正面提到他,除了第一次到他家里时他说的那句“那是我老公”。
之前所谓“看得出来这一对感情甚笃”好像都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只因为那两盆相互依偎的芦荟和仙人掌。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我脑子里总是不由自主地回响噩梦,那六天我确实像个监听的特工,心脏没有一天从嗓子眼放下过——我以为我的心脏掉出了体外,正被人随心所欲地揉圆搓扁。
我设想过无数次我该怎么说服他脱身,可是真正到了站在他身边的这个时候,我望着深渊,居然只能重复这一句,“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有的时候爱和疲惫是两个可以并行的东西你知道吧。就,我不知道怎么说,我觉得我和他现在已经不止是爱情了。
像‘亲情’,你理解我意思吗?不是说我和他真的像夫妻、亲如一家人那样了,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因为什么都太习惯了,什么都觉得很累,有些本来依靠‘爱’才能维系的东西突然就变质了,变成靠‘在一起’的惯性就足够了。
‘亲情’不就是这种东西吗,就像冰块化成水之后就不再是冰块了。”他的样子就像已经憋了这番话很久,我不知道他会这么说是究竟是因为我是我,还是因为只是我恰好此时此刻陪在他身边,换成别人也没差。
“你让我告诉你,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呢?我自己都说不明白的东西,告诉你又能怎样呢。”
我被他问愣住了。告诉我又能怎样呢?是了,我早该想到他会这么问我。面前正好是红绿灯,我觉得此时应该转换话题,于是在这个停下的一分多钟里绞尽脑汁地逼自己思考要说些什么。
结果绿灯亮了,他走得比我快,我只好加快脚步跟上去。我和他一起淹没在斑马线上的人流里的时候他突然抬头看了看天,对我说:“我怎么在这里也看不见春天啊,某幻。”
我怎么在这里也看不见春天啊。我突然想到当初那个以为辞职就可以开启新生活的自己,原本以为遇见花少北就会改变了人生的自己。
斑马线上照样人来人往,刚刚过完年,很多带着全家来逛商场的人,小孩子牵着气球风车和父母,带着老人的青年,成双成对的情侣。在这么多来来往往的家庭里,我和他算什么呢?我跟着花少北穿梭在人流中,恍惚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第一天下班的公交车上,夕阳刺眼,空气闷热。
我果然和那群被我俯视的人没有什么不同。我怎么到现在也没有改变人生啊。
我本来要帮他把药钱付了,他死活不肯。回去的路上比来的时候更沉默,我满脑子都在打转怎样才能说服他。
花少北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越走越快。眼看着这段路程很快就要走到头,我这才惊觉我这一趟陪他出来的意义居然真的只是给他买了药而已。
我既没有帮到他什么也没有让他醒悟过来什么,甚至像是沉默地袖手旁观着一样;而他买完药之后又会回到原先的生活,我也一样。我以为自己探测到了真相就可以力挽狂澜,殊不知我又犯了二十年前一样的错误——我太看得起自己了。
离筒子楼还剩一个路口的时候花少北终于说话了,他停下。正要问他怎么了的时候,他突然动手把他那条围巾解下来。
“这么久以来好像一直没谢过你什么,送你个礼物。然后,那个,以后我的事你就不要关心了。”
我怔在原地,第一反应当然是:“我不要。”
我终于知道我自以为能拯救他而做的那一切有什么意义了:意义就是越过雷池、短暂地迈进他的生活一下,然后被他永远拒绝入境。
如果一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还能和平共处下去,如果不由分说直接带他走也没有问题——可是我能做到的只有明确地表现出我进入他生活的意图,我就在一夜之间从他的好兄弟好邻居成为他生活里潜伏的危险分子。
他硬要把那条围巾塞给我,我的潜意识告诉我收下了就真完蛋了,这辈子就都没有机会了,两个一米八以上的大男人在街上死去活来地争执了一番,很引人注目。
到最后他突然很大声地冲我吼道;“你他妈拿着能怎么样!算我求你的好吧,我给你钱行吗,某幻,我给你钱!你他妈的拿着能怎样?”
他从未如此真情实感地愤怒着跟我讲话,我愣住了。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把围巾围到了我的脖子上:“行了。”他又一瞬间回到了本来恍恍惚惚的病态,好像一次愤怒能耗费他所有的力气。
我说过他那副毫不在乎的单薄的样子是他最吸引人的时刻,但他现在不是,他现在像灵魂被人挖了一个洞。
我终于在那一瞬间看清了什么了。花少北,即便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爱上的男人,他也仍然是“别人”——是和游戏公司的同事、青岛的海边看烟花的人、公交车上的乘客、筒子楼里任何一家住户一样,是无数个微不足道的“别人”之一。
“爱”应当是一样要把“别人”同化成“自己”的东西,但是他从始至终都生活在“别人”的生活里。就像什么呢——就像我能做的只有陪他走完这段往返于药店的路而已,起点和终点只能由他自己选。
从药店回来他对我仍然是属于另一个“别人”的“别人”,我对他也仅仅只是“某幻”,一个可能热心得过分了的邻居。这段路程结束,筒子楼还是会吞噬掉一切的。
我对他而言算什么呢?正午的太阳已经很烈,不再是冬天苟延残喘的晴朗。离筒子楼还有一段距离,他转过身来朝我摆了摆手,阳光扎在他苍白的锁骨上,他说:“那咱们这就再见了。”
他的围巾还围在我的脖子上,我似乎明明是有资格拉住他的,但我只是看着他慢慢走远。他那件粉嫩嫩的卫衣比他还虚弱,像一滴水那样闪光了一下,很快被蒸发在烈日和人潮里。
春天和一场不亚于冰雹的暴雨一起袭来。从早上一直到晚上都刮着狂风,晚上开始下暴雨,我觉得有人在踹我的窗。筒子楼底楼开始发水灾,整栋楼又到处都是很恶心的臭味。
我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见过花少北。他再没有早上七点下楼拿报纸、中午一点也不再出门,甚至“回来啦”都消失,如果不是看到隔壁亮着灯,我几乎要以为他们已经搬走了,因为死寂得可怕。
这二十几天里我每天都尝试着告诉自己:没有他我的生活也没什么两样。确实没什么两样,可是这种“没什么两样”仍让我觉得后怕——曾经我以为能改变人生的人,到头来也是这个下场。
或许保持这样也很好,起码我能麻痹自己说:爱他就像在和我自己打仗,很累,很你死我活,现在这样比想方设法地接近他要快乐多了。如果时光倒流,我宁愿当初刚搬来的时候没有找错门。
我宁愿当初他没有来找我帮忙,我宁愿我根本没有来过筒子楼、现在还在曾经痛恨的生活里当一个仰人鼻息的小策划,或者再远一点,我宁愿小的时候我能鼓起勇气告诉妈妈:我的眼睛就不要治了,我没觉得有什么——我发誓我以前真的这么想过。
我的麻痹奏效了吗?不知道。暴雨还在下着,外面的世界电闪雷鸣像个还未打烊的游乐场,窗户在风中瑟瑟发抖的时候,我妈妈给我打电话。
我的屋子被雨声笼罩着,看着窗外被闪电和雨撕扯得不成形状的树木,突然鬼使神差地告诉她,其实我早就辞职了,说是在边工作边考研都是骗她的。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告诉她这个,曾经我在饭桌上、在回家的火车上酝酿了半天也没敢说,只是在这个木然地盯着窗外的时候,张了张嘴,就那样告诉她了。
她最开始以为我在骗她,直到我的沉默告诉她我不是在开玩笑。
她在电话那头当然难以置信,当然暴跳如雷,当然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当然也说了很多十年前的我听了会自尊心碎一地的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左手一直举着手机,一言不发地沉默着听完了,像根柱子。
偶尔走神,偶尔低下头抠抠桌子上翘起来的漆。青岛今晚有下暴雨吗?大海会涨潮吗?我妈妈还在电话那头爆裂输出,我只是望着大雨。风刮得更猛,像野兽在咆哮,呜呜,呜呜。我突然想,下个雨都这么末世感,如果突然地震会怎么样,突然刮起台风会怎么样。
我妈终于骂累了,她先挂的电话,其实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二十几年来都是,都会背了。她最后还是说了一句世界上所有的母亲都会说的话:“实在不行的话,回家吧。”
我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挂了电话后我的手机很识相地自动没电关了机。
我不想再找充电器了,尽管我知道我爸爸可能还会再打电话过来,但我不想为了接一个电话而已就给它充电。
雨没有变小的意思,我能听到楼下有人在用方言大声骂,可能是在骂晒不干的衣服和楼道里的积水,我听不懂。
我还在望着窗外,觉得单纯地站着也在消耗体力,改变姿势也在消耗体力,听雨声也在消耗体力,眼神都要涣散了。第一次,终于开始后悔:当初不应该放弃那样的生活。
我当然知道后悔的这一天会到来,在我搬进来的第一天我就知道将来有一天我一定会后悔、一定会嘲讽当初不自量力的自己,但我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我终于还是后悔了,我又开始思考“如果当初……的话”这种问题,明明当初辞职的时候我比谁都坚信这将会是我人生最正确的选择。
如果我还在那种人生里活着,起码这个时候我能在员工宿舍里伴着炸雷和女朋友的晚安酣然入梦,而不是在这个荒芜腐烂自暴自弃的筒子楼里,除了站着看雨,连给手机充电都没有力气。
每到这个时候我都特别希望要是我真的活在游戏里就好了。一遍遍地返回故事线反复读档,看选哪个选项才能成功,游戏能一直重启,人生也能一直重开,我能活不同的人生,把全部的选项全选一遍,以前我也这样。想到这里我突然笑出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估计我是一路都选了最烂的选项才会沦落到“苟活着的边缘人”这个绝对的Bad Ending,玩我这盘游戏的上帝估计都要被我气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最佳选项,你居然全都完美闪避了!
不过我估计我连重开的力气都没了。
“活着”现在对我来说是一件很麻木的事情,我现在的“活着”全都是因为六岁那年的惯性过大,我的灵魂倏然停车,直到现在我还活在长达二十年的刹车的距离里。
“活着的意义”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东西。困意逐渐上涌,我还是决定去睡觉。
暴雨的声音铺天盖地,噼里啪啦,我在闪电里辗转反侧。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隔壁传来动静。
我本来以为我出现了幻听,毕竟外面雨声大得实在吓人。屏住呼吸听了一会儿,我的耳朵像在雨里穿行那样,终于艰难地在庞大的雨声里辨别出来来自隔壁的声音——
耳朵几乎贴到了墙壁上——
被雨声掩盖住的,花少北的声音。东西翻倒的声音。东西碎裂的声音。有规律、有节奏的撞击的声音。
——这二十几天以来我从未听过隔壁有过动静。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了。如果不是有这场大雨作掩护,他可能也不会发出声音。
我从床上蹿起来,困意被惊起的剧痛一扫而空,直冲着墙边去。
耳朵死死贴在墙壁上,心脏和呼吸几乎停摆,指甲快嵌进手掌里。是他的声音。是他的声音。
混杂在雨声里的,骂声,哭声,惨叫声,求饶声。他在说话,我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很模糊地,能听见支离破碎的几个字。
但是我没有心思去分辨了。理智告诉我现在应该立马回到床上去,被子蒙住头,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
但是我死死闭着眼睛,很用力很用力地逼自己去听,好像回到了高考的英语考场上,试图通过减少感官的方式放大我的听觉——我成了里奄奄一息的残烛,他的声音是左右着我生命的风,我是木偶,他是提着我的线,我的心脏被他的声音吊起来,吊起来。
监听隔壁的那六天我当然听到过类似的声音,但没有这么凄厉过。他是现在才敢发出声音吗?
我一直以为“心痛”是一个形容词,从未想过它居然是一种真实的生理痛觉。
心脏像被手捏住了,痛从肋骨、从肺、从胸腔涌上来。不是心痛,左边的胸腔全都在颤抖一样,痛到没有知觉,痛到我蹲下去才能呼吸。
隔壁的声音离得近了些,我能听到破碎的词语,都是他的声音,我不敢去分辨,下意识地,想要关闭我的语言系统,但还是能听到:痛。不要。好痛。
一墙之隔,我会比他还痛吗?他似乎是抵着墙壁,我听得格外清晰。脑子里有个声音一直告诉我,现在,立刻,马上回去睡觉,被子蒙住头,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不要管,因为就算听到了也什么都做不了。
但我像被钉在地上。他的声音在持续,他在哭,在骂人,在求饶,但是有规律、有节奏的撞击的声音没有停。
我说过他很像猫,他的声音也很像,带血的利爪,挠烂了还在地上磨。嘴里一股血腥味,伸手抹了一下,这才发现我居然把舌头咬破了。
我恶狠狠地告诉我自己,你他妈得永远记住这一天,你就算知道了一切也什么都做不了的这一天。
我以为我会贴着墙壁抱着我皱缩的心脏坐一个晚上的时候,隔壁突然非常尖锐、非常清晰地传来一声尖叫:啊!
我猛地睁开眼睛,不知道哪里来的直觉指使我冲出门去。来势汹汹的雨声瞬间包围住我,争先恐后地涌到我耳朵里来。
整个世界像末日来临,雨中的筒子楼是首当其冲被毁灭的对象,正处在风暴的中心。巨大的雷声,远方的交响乐,轰鸣着。他家的门居然没有关,我双腿打颤站在过道里,望进去——我看到他了。
他的男朋友背对着我,抓着他的头发,从墙那边拖到墙这边,像扔一块破旧抹布那样扔到地上,嘭的一声响。
我看不清他,屋子里漆黑一片,而过道比屋子里更暗。我被钉在原地,像个机器人,在被迫输入眼前的场景。
他一直在地上蜷缩着,真的就像一块抹布那样没有动弹,直到我听到很清脆、很利落的耳光的声音。
像某种程序,恐怖的连续性,啪,啪,啪,炸在我耳边。我的腿抖得很厉害,不是被冷的,是因为恐惧:我觉得他会死。
恐惧把我灭顶:我要报警吗?我要冲进去救他吗?我该怎么办,就这么看着吗?耳光的声音停止了,我看到他的男朋友朝地板上的他伏了下去,他的身影很轻巧地就被盖住了。
我握着的拳头在发抖,我能看到他的腿在黑暗里的形状。我走不动,喉咙被锁住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嘴里又一股血腥味,眼泪流到我嘴里,刺痛,非常非常痛。
我想我能承担得了他万分之一的痛吗?暴雨一刻也没有停过,钢筋水泥被诡异地折叠,筒子楼成了2012的诺亚方舟,正漂流在海上,载着惨剧逃亡。
空气里全是那种很恶心的潮湿的味道,跟拖把水一个味道,我却联想到血。他男朋友没有说话,他也没有,我心里无数次发誓,只要他再叫一声,我就立马冲进去,哪怕我肯定打不过那个男的。
但是我在暴雨声里站了很久,他也一直没有发出声音。我清晰地听到我的心在滴血的声音的时候,一道闪电突然炸开,点亮了整个世界——
我不能呼吸了——我和他在那道闪电里对视。
我敢肯定他看到了我,站在他家门外的,走道上的我。我不知道我来不来得及转换我的眼神,就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他的。
他被他男朋友压在身子底下,左腿被架高,头靠在墙壁上,在和我对视,和目睹了这一场惨剧、却站在走道上无动于衷的我对视——哪怕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我一直在心里发誓一定会救他。
又是一道闪电,这次我看清他了,衣服被扯得很乱挂在身上,头发也很乱,脸上有血。他的眼神对上我的那一刻我像被狠狠打了一下:没有感情的麻木的眼神,很纯粹,很死寂,像无机质,像死人。
过道上的我和屋子里的他在一种可怕的沉默里对视着,我比单纯路过的路人还无力。
他像一具正在被顶/弄的尸体,一抖一抖,但是他一直看着我。我以为我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旁边一部手机亮起来,把他照亮了。
他的男朋友正伏在他的锁骨上没有看到,他居然对着我,笑了一下。
我以为我被雷打中了,在他的笑里居然觉得自己像个被原谅的逃兵。你为什么要对我笑呢?
手机的光一闪一闪,他的脸时明时暗,但我们一直对视着,在一种奇异的寂静里,仿佛全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活人。
终于窥探到他世界的万分之一了,预料中的和风细雨却是淤泥、血腥、精液和尼古丁,我站在入口吓得牙齿打架,终于知道我本不该被他允许入境的——求求了,就让我相信我曾经是你在万劫不复的人生里给自己放的一个假吧,就让我相信我对你不仅仅是一个好邻居那么简单吧。
我值得把你当成我的梦中情人吗?我,你的“某幻”,其他人的“高一栋”,在你的悲剧面前居然只是沉默地无动于衷,我值得去爱你吗?尽管我知道我的请求也只是为了找到自己原谅自己的理由,但站在铺天盖地的暴雨声、空洞的走廊里、噩梦的门前,我只剩下了本能。
你为什么要对我笑呢?你是在羞辱我吗,还是原谅我了呢,我救不了你,我什么都做不到,从我妈妈执意要治我眼睛的时候起我就什么都改变不了,我早该在我第一次认识你的时候就告诉你,高一栋从小到大都是个懦夫啊。你为什么要对我笑?
又一道闪电,我看到他了,我的他。他整个人都像一个被剪刀划破露出棉花的破布娃娃。腿抖得不行,实在站不住了,在他的审视里我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我最终也没有像从天而降的英雄一样冲进去。关上房间门之后我连滚带爬地回到床上,被子蒙头,祈祷自己接下来什么也听不见,真心实意地渴望一觉醒来就是十年以后。
我以为这二十天以来我已经足够麻痹、足够毫无波澜了、足够对什么都不在意了,麻痹到我居然能对我妈坦白我现在就是个无业游民,麻痹到我居然相信了没有你我的人生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全他妈是放屁,全他妈是鬼话。我在被窝里像劫后余生一样喘着粗气,听到有人哭得很难听,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是我在哭。
站在那个过道里的时候我的腿被冷风吹得发抖,很绝望地想起六岁的海边,我被巨大的感动也是震撼得腿打颤。
那时候是因为什么,现在又是因为什么?我既没有办法相信你真的对我无足轻重,更没有办法相信我本来信誓旦旦的爱居然也是假的,假到甚至不足以让我救他。
天。天啊。你给六岁的我那个启示的夜晚之后,有没有预料到二十年后我居然会他妈是这副鸟样?
我不想找它了,我认输,让它腐烂吧,让我为了找到那个夜晚而做过的一切努力全部腐烂吧。隔壁好像真的没有声音了,他现在怎么样了,还缩在地上吗。你恨我吗,恨我没有救你吗,你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我值得你的恨吗。
我突然感到彻头彻尾的悲伤:当年我为什么要和我妈妈去看大海?为什么要自以为是地把一个普通的夜晚当做神谕?
为什么要因为这所谓的神谕莫名其妙地相信自己是个值得世界信任的好人?
为什么要自以为清高地放弃工作来这个狗屎地方活受罪,为什么要遇见他?
一步错步步错,我的Bad Ending就是眼睁睁地看着我爱的人像当初的我一样被命运摁在地上摔打。
行了,认输吧,一个六岁以前没有光明的人是当不了好人的。当我意识到我在为这个而悲伤的时候又觉得讽刺:我的悲伤永远只来源于自己,我对谁的爱原来都是假的。
雨渐渐小了,隔壁又恢复了安静,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和他的对视就像做了一场梦。
我觉得我要疯了,天亮吧,快点天亮吧,天亮就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他妈真的受不了了,什么都受不了了,高一栋,我去你妈的!
恍惚之间我好像在我枕头旁边摸到了什么东西,抓过来一看,是花少北的那条围巾。
我把它捂在脸上,像重症病人呼吸氧气那样狠狠地呼吸他的味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眼泪深深浅浅地流下来,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我二十几年来没有哭得这么惨过,我呼吸着他的味道,假装他原谅过我。
他的味道近在咫尺,就像在我怀里一样。
半梦半醒的时候我感觉我看到了花少北:乖顺的头发遮着眼睛,宽大的袖子里白里透红的指尖,纤细的脖子,我一把就能握住的手腕和腿,无意识拖着的勾人的尾音,我圈住他,头埋在他胸膛。
他像个大姐姐那样抱住我的脑袋,他的味道环绕着我,是让人心痒痒的味道,他的发梢、沐浴露、雪花膏、欲望的味道,花少北的味道。
我呼吸着他,想象他现在就在我怀里,终于忍不住手伸进被子——行了,我是彻底地堕落了,从今以后什么事情我干不出来呢。最后我如释重负,探出被窝去拿纸巾,发现雨停了,天也亮了。
结:大海,大海
经过和父母的拉锯战之后我终于还是答应他们回青岛,我曾经不以为意的故乡。
回去之后可能很快就会相亲结婚,然后找一份比小策划还安稳的工作,到最后我也会坐在那些除夕夜坐在海滩边吃烧烤看烟花的人中间。
我已经说服自己相信这挺好,起码比在筒子楼听隔壁家暴现场好,起码不会让我后悔。
已经入春了,阳光越来越多,空气开始变得潮湿,但是这个城市的春天其实很短,所以应该很快就要入夏了。
和父母商量应该再过一周就会坐飞机回去,剩下的积蓄也不多,等我回去应该能正好赶上青岛的夏天。
我留在筒子楼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自从上次之后我就很抗拒在那里过夜,宁愿在外面待着也不想回去,如果真要形容,我宁愿说是“厌恶”。
我敢肯定我现在就是在楼道里撞见花少北我都能视而不见地掠过,因为爱到这种程度我已经觉得烦了,和吃太多东西恶心想吐的感觉有点像。
没意思。某个又是夜不归宿的深夜我百无聊赖地坐在烧烤摊喝啤酒,百无聊赖地计算离回青岛还有几天。
没有想到我最后居然还是回去了,那个除夕的夜晚我告诉自己说“每个人都要经历的这个过程,接受就好了”,其实现在再问问自己,好像到头来也没有真的接受。
操,我懂了,人生的真谛不是“接受”,不是“战胜”,而是“共存”。
抱着永远实现不了的缺憾修行,心如死灰也是圆满,如果能以这样的心态生活下去,一辈子也不算很长。喝到第三瓶的时候我看见我小小的手机屏幕亮起来,一闪一闪的,我大着舌头接起来一听:“喂?”
“你要回青岛了?”我的天,这声音居然是,“行啊,回来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去找你吃饭好吧。”
我的一位朋友。还记得小学的作文吗?来自内蒙的那位,名校高材生,现在在上海。
“用不着。”我说,“不麻烦你从上海特地飞到青岛来了。”
“我叫上王瀚哲他们,聚一聚总行吧。我也没去过青岛,就当旅游了。”他说,“你不是说你在准备考研吗?”
我苦笑:“我骗我妈的,兄弟。”
过去几年我很少联系他,潜意识里总觉得他太光芒万丈,言语间多多少少流露出些居高临下感。
他本人很谦逊,自己当然没那个意思,但差距总是从无所不在的地方显现出来——聊天的时候他无意间说的专业名词也好,打游戏总选英文模式也好,一起熬夜的时候总是因为第二天有课早早下线也好。
从前一直觉得不想被比较所以不想交流,破罐破摔之后反而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不就是躺平任嘲么,谁不会呢,我是烂人!草草约定了时间我就把电话挂了,他倒是很兴奋,我其实没什么感觉,但是他似乎很珍惜这次见面,我也不好意思表现得很冷漠。
但是有人陪着总归是不坏的一件事情。挂了电话以后我不经意间抬头一看,没想到这个城市里居然看得到星空,空气清新得不可思议,是属于午夜的冷冽的味道,我以为我在某个高海拔城市,可能从哪里会飘来不知名的花香。
太好了,我在心里叹气,终于一切都好了。
回青岛的飞机票已经买好,我妈妈也开始盘算着相亲的事情,很快就能回去,回到还算熟悉的地方,和兄弟们团聚,每天朝九晚五地工作着,可能很快就会结婚然后有自己的小孩。
导演梦也好,花少北也好,筒子楼的噩梦也好,永永远远成为用来怀念的。我终于可以逃离污秽前往光明,我的人生一眼就望到头了,一点点曲折都没有,可能我人生前面这二十几年都是误入歧途,如今终于有了悔过自新的机会——我仿佛听到上帝在我耳边说:这是唯一的最佳选项了,再不选就真是彻彻底底的Bad Ending,付费重来都救不了你了。
真好!我把啤酒瓶子砸在桌上,真好!真好!不是每个人都有和过去说再见的机会,你要珍惜。
现在,是时候了,渴望了那么久,和筒子楼里的一切告别吧,马上就要有新的人生等着你,活到这份儿上,已经没资格谈“甘心不甘心”这种话题了。
迷迷糊糊中我觉得我应该是喝醉了:这么久以来,隔着时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六岁的、还是个盲童的小高一栋,在虚空里正对着我。
要对他说什么呢,我想了想决定告诉他,跟你妈妈说你肚子疼,不去看大海了吧——不论有没有眼睛,总之,不要成为我啊。
我抬头望着这座城市少见的星空,使劲憋着眼泪。也不知道这份麻痹会什么时候才失效,可能我又会在某个青岛的深夜怀念起筒子楼里经历的一切——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又该对此时此刻的高一栋说些什么呢。
终于到了要给这个故事结局的时候。最后一次,我从外面回到筒子楼准备开始收拾行李,上楼的时候正要回家,发现隔壁的门居然开着。
我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要不要进去告诉他我马上要搬走了。自从那个暴雨的恐怖夜晚之后我和他没有任何交集,一切就像回到了我刚搬来的时候。
尘归尘土归土,我什么都带不走,什么都留不下。踌躇了很长时间,我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起码告诉他一句我的去向吧。我出门,走到他家门前。门大开着,满地散落的衣服和行李箱,他正蹲在地上收拾着什么。
我插着口袋倚着门框,等他发现我,一句话也没有。
他从地上捡起什么东西,站起来了,转过身,看到了我。
“某幻。”他的笑已经和第一次来找我帮忙的时候截然不同,我形容不出。他又瘦了,比我们一起去药店的时候更瘦,像一棵掉光了叶子的树。
“好久不见。”就像那个夜晚真的只是我做的一场梦,他不动声色地和我一起选择性遗忘了。
我没有回答他。他转过去继续收拾,我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整理着似乎永远整理不完的行李。
奇妙的沉默横亘着,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没有什么话可说。
“那个。”最终还是我清了清嗓子。“我要搬走了,回青岛。”
“回青岛?”他仍然背对着我,手上还在收拾,“那挺好啊。某幻你过来帮我把这个袋子牵一下。”
我走过去,帮他把袋子牵好,他把一摞衣服放进去。我退后,站在他身后,看他继续忙。
我问:“你们也要搬走了?”
“对。”他回答,“明天的飞机。”
“这么巧,”我笑了,“我,我也是明天回青岛。”
连分别都正好在同一天。
我们的人生果然只短暂地在筒子楼这个点交错了一下,我连他人生的“参与者”都算不上。
他果然和茫茫人海里任何一个“别人”没有区别,遇见他的几率是几百万分之一,今后再遇到的希望估计是零。
挺好,我对自己说,起码我们最好都离开了筒子楼,尽管是以不同的方式。
他始终没有再提起我和他对视的晚上,尽管他的黑眼圈、他的消瘦、他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声嘶力竭地告诉我,他放弃了。
他仍背对着我,我看着他手上仍然在整理桌子,把一摞书弄乱了又码整齐,弄乱了又码整齐,一辈子都整理不完。
“我昨天打过你电话,停机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像剪纸。
他没有回头,手上也没有停:“去营业厅办的停机。”
我点点头,“好。”
就这样就好了,我没有问他的去向,他也没有问我的新手机号码。
就把他永远当成夜深人静里一尘不染被封存的回忆吧,永远像干花标本那样承担着今后被生活繁琐的重压凌虐得喘不过气的高一栋永远新鲜热切的思念,永远成为我今后和别人吹嘘“年少轻狂”的资本,永远生活在与我不相关的平行时空,永远和“某幻”这个因为你才有意义的名字埋葬吧。
作为临别赠言我似乎应该关心地问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或者祝他一路顺风之类的,但我突然觉得沉默着也好,丝毫没有发觉我这是在心虚。现在,我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来,把最后一次见他的样子记住吧。
明天起你将永远和他成为后会无期的陌生人,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辽阔土地不会提供给你们再次相遇的机会的:花少北,我人生里头一次爱上的男人,人生里头一次爱上的噩梦。一半绿一半白的衬衫,破洞裤,正背对着我收拾永远收拾不完的桌子。
我紧急开始回忆关于他的一切以试图美化这分别,突然发现我甚至不了解他的兴趣爱好,连他的真名都不知道。
太可笑了,我和爱上一个陌生人有什么区别?这个陌生人说不定到现在还以为我是个直男。在我回忆的时候这个陌生人说话了。“我以为,你会跟我说点什么的。”
我愣住。刚刚苦心经营的自我麻痹在他开口的那个瞬间被抛到脑后。不受控制地,心脏狂跳起来,“……什么?”
“他昨天又跟我道歉了。”他的肩膀很平静,像一片躺在地上的枯叶那样。
“又。我和你说过我累了吧,和你说过我连原谅他都没力气了吧。但他还是道歉了。他好像只是在乎他有没有道歉这个事实而已,原不原谅是我的事。然后他向我问起你,他问我们是什么关系,很随意地问的。于是我那个时候才发现,我一直不知道我们算什么关系。如果是朋友的话,或许不至于这个时候也没有话可说。”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一次也没有回头,语气四平八稳,只是手在抖。“花少北。”我的手抓紧了裤子,不是我的脑子在说话,是我的血液在喧响,我的嘴只是喧响的出口,“你现在跟我说这个,是想告诉我什么呢。”
“我吗,我也不清楚。”先是他的声音传来,然后他转过来,面对着我。我的理智告诉我不要看他,这么久以来好不容易筑牢的坚定已经风雨飘摇了,再看他一眼我怕我会原地投降。
但我还是看他了,我的潜意识里警报开始蜂鸣。我们在满地狼藉如同台风过境的筒子楼里又一次世纪地对视,似乎本该是故事的开始的,但是筒子楼这个混乱又腐烂的氛围实在不太适合发生什么。
视线在凝固的空气里安静地交汇的时候明明毫无杀伤力,我心却脏像被电击。他对我笑了一下,说:“我早就看出来你早晚会去更大的地方的。”
“我没有。”我笑得用劲,手在背后抓紧了桌沿,觉得自己站在深渊边上,往下看见我的未来,“回去就是很快找工作结婚了,没什么好说的。你什么时候的飞机?”
“我收拾完东西就要走了,他等下就回来接我。”
他转过身去了,肩膀还是像枯叶一样平静。然后他说:“那咱们这就再见了,某幻。”
那咱们这就再见了。新搬来的?你家在那里,你找错了。我是你邻居你知道吧,呃,能帮我个忙吗?那你叫我花少北吧,这是我以前打游戏的名字。那是我老公。你是不是也是从大城市里来的啊。
我的大脑当机了,全身上下支配我的只剩下了本能。等我发现我冲过去抱住他的时候他已经在我怀里安静地待了好久了,一点都没有反抗。我终于抱住他了,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就像我在即将离开青岛的那一刻才终于感受到只属于青岛的大海,我居然在故事的结局才挽留他。
人为什么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三次?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在被窝里闭目塞听的晚上,明明觉得自己经灾历劫,却不知道到底经历过什么生死攸关。
满脑子都是晕头转向,我闭紧眼睛狠狠喘着粗气,觉得自己真的可以把他揉碎。
什么都不用解释了吧,我现在的清醒程度不足以让我和你清晰地说明你古道热肠的直男好邻居其实早就爱上你了,过程说不上卑微,但总是煎熬。
我的头埋在他颈窝,他的细若游丝的声音从我耳边颤抖着传过来,是不是也和我一样从巨大的湮灭里劫后余生?
可是我没想到他居然说的是:“你知道吗……那个晚上,我一直在想,如果你冲进来,我立马跟你走。”操,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我死死闭着眼睛,好像不睁开就可以永远不看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个杀人诛心的现实,在久违的、仿佛失明的黑暗里贪婪地想象着我和他的骨血能融为一体。我有多久没感受到这种黑暗了?
天啊,我无比希望我从没有去治过我的眼睛。如果你的某幻是个瞎子你会对他倾注更多的爱吗?
他在我怀里,抖得像我的心脏,很久很久没有推开我。求求了,不要推开我,该被你治愈的是我,该被你救赎的也是我,可是、可是起码请让我相信你也曾把我当成世界里的光吧,起码请让我相信此时此刻你不是“施舍”而是“爱”吧。
他的味道终于如愿以偿地环绕着我,却是以限时馈赠的方式,末日降临的方式,我以为我会闻到发梢、沐浴露、雪花膏的味道,可是迎接我的只有眼泪——那个暴雨的晚上的缺憾终于被我弥补了,我们的眼泪总算可以为彼此而流。我抱着他,终于认识到这件事:
我的爱拯救不了我爱的人。但是这不能成为我对你发散恶意的理由——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不该那么理中客那么轻描淡写地就把你的痛苦概括成充满恶意的“家暴现场”几个字,不该自以为厌恶得很洒脱其实是逃避,不该现在才抓住你。我不该那么说你,原谅我吧,我是在报复那个懦夫的自己罢了。我值得你的恨吗?就在我想完这句话的那一刻,他在我怀里,转过来,伸手抱住了我。
他紧紧地贴着我,和我抱他一样紧。
我什么都做不了,除了叹气,不知道该感谢谁或者恨谁,让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你经历过什么呢。这艰难的、心如刀割的拥抱里我不敢想象,你为了这一刻又经历过什么呢?
你也会像我一样自我否定自我怀疑吗,你也为了这一刻像我一样把自己分裂成两半、一半属于我一半属于你黑暗的世界才得以活下来吗?
你经历的一定比我更痛苦吧,遇见你之后我湮灭的只是“过去的自己”,而你是因为我的出现才说服自己把“现在的自己”生生打碎。
我突然觉得害怕,如果我刚刚没有抓紧他,我们是不是真的就从此天各一方了?和那个晚上如出一辙的恐惧在一瞬间吞没了我,仅存的理智让我在这恐惧里捧住他的脸,吻|他。
曾经的幻想里那么多香/艳的场面到底没有发生,筒子楼的废墟里我们像两个筋疲力竭的逃兵一样,狼狈得像攫取氧气;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懂得“相濡以沫”的意义,可是懂得太晚了。
他被我放开,湿漉漉的眼睛望进我的,眼泪和笑容一起真情实感地绽放。电光火石的那一刻我的脑子里闪过买好的青岛的机票、朋友已经订好的聚会、父母的电话、还有我原本铺好了鲜花安稳幸福唾手可得的未来——就在十分钟以前,我以为我的人生应该那样按部就班地获得的一切。
我以为只能在梦里才有机会对他说的那句话终于可以说出口了——原来痛苦会使人重生,自以为脱胎换骨的我不假思索地表白:“我想了想,他们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咱们俩一定要在一起。”
他只是包容地微笑着看着我,不置可否。
他的目光里我渐渐全身发冷,反而堂皇起来,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那句话,我真的是那样相信着的吗?
咱们俩一定要在一起,我真的是那样相信着的吗?为了不让他看出我的堂皇我又吻|他,趁我的热度还没褪去、但一切已经是大厦将倾的结局。
震荡的眼泪里我闭上眼睛,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话:“……比如手攀住一块凸石,脚下是深渊,明知怕不上去,手又痛得流血,不知道该不该放。
”筒子楼里的我们俩逐渐变小变小,成为狼藉里的两个点,外面的世界仍然是女人的胸罩、婴儿的围嘴和男人的工服,空气里有腐烂菜叶和拖把水的味道,背景音是伴随着晨光嘈杂起来的水声、呵斥声和开门关门声。当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脑子里在想什么的时候,突然惊觉:久违的“导演”本能,久违的镜头组合,久违的我以为消失了的对世界的敏感感官——它居然,在这个时刻,回到了我身上。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楼道里那个男人的脚步声,我想花少北也听到了,因为他突然用力地回应我。
好了,久违了的本能,是你该展现的时候了,我从未觉得“黑暗”是如此让我觉得身心轻盈的美好事物——像你曾经最擅长的那样,高一栋,好好想想吧,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拍这个画面呢?
好的,那么。如果我是导演,我会特写他威压的脚步,背后是阴暗、潮湿、吵闹的筒子楼,慢慢虚化模糊了,背景里浮动的人头像一个个滚来滚去的茧。然后跟着那双脚,明明步子很慢很沉重,音乐却变急促。
房间里和过道上的镜头即将拍摄到同一个画面的时候,花少北如释重负地抱紧了我。就在那个拥抱里,我听到我们俩灵魂的洞被彼此这块拼图拼上的声音——我觉得我身体里运转的某个齿轮突然和世界精准地咬合,发出“咔哒”一声响,好像我全身上下所有的感官在那瞬间突然集体苏醒——
我全身突然像被过了电流,在万籁俱寂里,终于听见恍如隔世的、海浪拍打的喧响。
——那片大海。六岁那个夜晚的海风、海浪、汽笛的轰鸣、感官的苏醒、天空的默示、上帝的包容、世界的接纳;我寻找了二十年、即使重回青岛的海边都无果的东西,我的煎熬痛苦纠缠的终点,我曾引以为傲的和世界的对视,我为之弄丢了未来和人生的那一刻,为之和另一个自己干戈相向到现在也无法和平共处的那一刻,以为这辈子只能怀念、只能当做自我谴责的工具的那一刻。
终于。我在脑子里急促到尖锐的背景音乐里幸福地叹气,二十年过去,我终于找到了——在花少北这里。
==
End
*语出《三重门》
部分意象与灵感来自笛安。故事架构以及想传达的中心思想来自某一天我和好朋友的对话
【咒回乙女】今天也在考虑囚禁女友
阅读tip:
*内含五条悟
*微黑化设定
*一个变态的追妻路心得(?)
*ooc预警
*<今天也在努力阻止男友发疯> 的五条视角
以下正文↓
01.
你与五条悟的初见,并非是你所以为的咒术师聚会上。
而是在更早以前。
当你还是东京咒术高专三年级的学生时。
02.
那时五条悟刚决定好要进入高专当老师,为以后重置腐败咒术界做准备,培养强大优秀的伙伴。
彼时已经成了高专校长的夜蛾正道听闻他的决定后,虽然有些意外他选择了这样的路,但倒是很能明白他的想法。
“不要带着学生胡闹,稳重点...
阅读tip:
*内含五条悟
*微黑化设定
*一个变态的追妻路心得(?)
*ooc预警
*<今天也在努力阻止男友发疯> 的五条视角
以下正文↓
01.
你与五条悟的初见,并非是你所以为的咒术师聚会上。
而是在更早以前。
当你还是东京咒术高专三年级的学生时。
02.
那时五条悟刚决定好要进入高专当老师,为以后重置腐败咒术界做准备,培养强大优秀的伙伴。
彼时已经成了高专校长的夜蛾正道听闻他的决定后,虽然有些意外他选择了这样的路,但倒是很能明白他的想法。
“不要带着学生胡闹,稳重点。”
夜蛾只扔下这句话,便接纳了五条悟成为高专老师。
这天,即将晋升“五条老师”的五条悟特地来到高专视察,本人美名其曰“了解学生”,其实就是闲得没事来高专刷点存在感,预告一下最强五条悟要来高专当老师喽,surprise~!
学生们果然很surprise。
在一声声“是五条悟”、“他怎么会在这”、“听说他要来高专当老师”、“我滴妈呀”的惊呼声中,五条悟双手抄着兜,一边和学生们打招呼一边懒散地走过高专校园。
最后来到了夜蛾校长的办公室。
站在门外,能听见细微的谈话声隐隐从门缝中传来,夜蛾似乎正在会客。
五条悟挑了眉,转动了门把。
照理说他应该先暂时回避,等办公室里的客人出来后再进去,可他本也不是个注重礼节的人,丝毫没有突然闯入会打扰他人谈话的自觉。
门已经被推开了一半,五条悟长腿一迈,正要大咧咧地踏进办公室时,忽然听见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
“我想活下去。”
才踏出去的脚步倏地顿住了。
五条悟也不知怎地忽然就改变了主意,他收回了已经迈出的长腿后,安静地在门边站定。
厚重的木门依然维持着半掩的状态,足以令他看清门内的景象。
一个穿着高专制服的少女正站在夜蛾面前,身姿挺拔窈窕,柔顺的深栗色短发垂在脸侧,只露出半个侧脸。
只见她的手臂和腿上均缠着绷带,想来是刚出完任务回来,且还受了不小的伤。
听见她的回答,夜蛾似乎皱了下眉:“这是你想成为咒术师的理由?”
“是的。”
少女点头,声音依旧清冷得如同冬日清晨的风,“我想活下去,所以必须成为咒术师。”
夜蛾没有说话,只凝目看着她,少女不闪不避地回视。
对峙半晌后,浑身肌肉的硬汉校长率先收回目光,轻叹一声:“知道了,既然想活下去,以后给自己留点余地,别那么……”
话还没完,他注意到了站在门外的五条悟,于是朝少女摆了摆手:“出去吧。”
少女礼貌地躬身应了声“是”,这才扭头朝门外走,恭敬而有礼的姿态与五条悟截然不同。
在她转身的那一刻,五条悟看见了她的模样,也看清了她的眼神。
那是一双纯粹的眼睛。
是即使没有六眼也能轻而易举地一望到底的纯粹。
平井无波,就像是深野空谷般的荒芜死寂。
正要离开校长办公室的你也注意到门边站的白发男人,你并没有认出这是大名鼎鼎的五条悟,只当作是校长的客人。
冲他礼节性地点点头后,你神色冷淡地与他擦肩而过。
五条悟唇角带笑。
扫了眼你离去的背影,他突然想到方才听到的那句“我想活下去”,不由挑了下眉。
那可不像求生意志强烈的人会有的眼神啊。
03.
夜蛾与五条悟进行了简短的公事谈论,最后敲定了由五条出任接下来的高专一年级班主任。
谈完公事后,五条悟没急着走,他歪坐在沙发上吃着桌案上用来待客的甜点,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问:“刚刚那个学生……”
夜蛾头也没抬,“三年级的,不用你管。”
“一级?”
五条悟思考了下,他记得这届三年级只有一个女生,还是全校学生中唯一的一个一级咒术师。
才二年级就凭自身实力成了一级的天才少女。
虽然“天才之名”在五条悟面前有些不够看,不过倒也是个难得的人才。
他的脸上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当下便调出了你的文件翻看起来。
夜蛾一看这家伙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不由敲了敲桌案,警告他:“你先带好一年级的就好。”
“干嘛这么如临大敌。”
五条悟撇了撇嘴,突然问:“难道那个传闻是真的?”
夜蛾闭了闭眼,额上青筋直跳。
下一秒,某个不怕死的家伙已经笑容灿烂地脱口而出:“听说高专里有个学生是你的——”
“私,生,女?”
“嗷——!”
这天,高专里有不少人都听见校长办公室里传来有人挨揍的哀嚎声。
“我上哪变出一个这么大的女儿。”
夜蛾收回了“指导”的手,不满地瞪了脑袋上顶着个包,此时正瘫坐在沙发里的家伙一眼。
……头真硬,手疼。
“开玩笑也不行。”
五条悟切了一声,吐着舌表情夸张地说:“所以那是你的养女?”
夜蛾淡淡地说:“只是一个照料过的孩子,她可不姓夜蛾。”
“反正就是那个嘛。”
五条悟一边翻看你的资料一边挑着眉说:“在任务中被你救下的孩子。”
而在看到关于你家人的那一栏时,他翻动纸页的指尖突然一顿。
此时夜蛾的声音恰好响起:
“悟,她不是我救的。”
04.
「记录——2002年7月,逃逸的准一级咒灵入侵东京一户人家,造成包含户主在内共有三人死亡,分别是户主夫妻与他们的长子。」
「然,被派遣的一级咒术师夜蛾正道到场时,该咒灵已被击杀。依照现场残留的咒力判定,击杀该咒灵者——」
「乃户主年仅六岁的小女儿。」
05.
五条悟进入高专当老师时,你已经四年级。
因为即将毕业,又做为一级咒术师,你时常接到外派的任务,整个四年级时期几乎都不在高专里,与五条悟这个进入高专不久就闹得高专鸡犬不宁的新晋教师并无交集。
毕业那天,你也只是捧着后辈送你的花,和坐在教师席上的白发青年远远地互望了一眼。
毕业之后,你更是全心全意地投入了咒术师的工作,和五条悟只在几场咒术师聚会上见过。
你对于和这位恩师口中“强得令人火大”的前辈交流无甚兴趣,在聚会上见到他,也多半只是礼貌而疏离地和他问好:“五条前辈。”
丝毫没有想和他攀谈的意思。
作为一个擅长规避风险,以小心谨慎的态度活在这世间的你,自然一眼就看出了你与五条悟的差距。
夜蛾校长说的没错,这个男人的确是强得令人火大,那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姿态既傲慢又自大,令人不爽之余,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有这个资格。
毕竟那是能独自穿梭在最恶诅咒与尸山血海中还纤尘不染,游刃有余得仿佛只是去观光景点闲晃一圈的存在。
你明白他的强大,也知道自己在他面前有多么渺小。
你不喜欢这种被碾压的感觉。
于是将他归类在“危险”那个类别后,你对他抱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不亲近也不招惹。
殊不知,当你忙着伪装一个透明后辈,以为这样就不会与五条悟产生交集时——
拥有六眼的青年早已看透了你的想法,并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如同蛰伏于暗夜中的野兽般,默默观望了你许久。
一开始只是因为好奇,后来渐渐有了兴趣,不知不觉中将你看进眼里,直至最后放进了心里。
明白这一点后,五条悟再不甘只是你眼中一个“虽然很强但不想有交集的前辈”。
他要成为你生命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06.
五条悟的求爱方式十分简单暴力。
以绝对碾压的姿态把其余觊觎你的家伙通通都揍了一顿后,对你强取豪夺。
这种反派才会做的事情,他做来却格外得心应手,丝毫没有半点罪恶感。
卧室的黑色大床上,属于五条悟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团团包围住你,不允许你逃。
气息的主人正将你压在身下,如同信徒膜拜神明般亲///吻着你,他逐一吻过了你脸上的每一寸角落,最后吻去了你眼角因为恐惧而落下的泪。
“我想拥有你。”
“从身到心,你的每一根头发丝,每一寸肌肤,每一个吐息,都该完完全全地属于我。”
“我可以对你做更过分的事了么?”
“询问女士意见是种礼貌……啊,虽然即便你不同意我也还是会做就是了。”
他毫不掩饰地所有晦暗的心思与渴望全部向你吐露,也不怕吓到你。
你并没有立即回应。
他抬起眼,看见了你那双如同琉璃般剔透的浅褐色眸子中,出现了不同于以往一片死寂的神色。
有不解,有害怕,也有排斥,更有像是恨不得将他打上一顿的愤怒,还有因为实力差距而不得不忍住的憋屈。
很……有趣。
五条悟摘下墨镜。
这是他头一次,不想用任何东西遮挡住这双能看见真实的六眼。
此刻他只想更加清晰、深切地将你的全部看进眼里。
你最后并没有拼着鱼死网破也要反抗的挣扎。
而是在短暂的沉思过后,极力压抑住害怕,强作冷静地对他说:
“不管你要对我做的过分的事是什么,我都没有意见,既不会挣扎,也不会反抗,更不会试图逃跑……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今天过后,我要做你的女朋友。”
07.
对于你的回答,五条悟既意外又不意外。
不意外的是你没有选择逃,而是决定暂且妥协以便和他周旋。
意外的则是你妥协的方法竟是要当他的女朋友。
五条悟只稍稍细想,便明白了你的想法。
你此举并不是接受了他的求爱,而是试图先稳住他以免他对你做出更加过分的行径。
至于说要成为他的女朋友,只不过是想在最大程度上与他站在同等的位置。
很聪明,可你却没有考虑到一点。
那就五条悟根本不在乎你所谓的权宜之计,在他这里,没有自己送上门来后又想反悔的道理。
从你主动地说要当他女朋友的那一刻起,除了他的身边,你便再无退路。
他也不会让你走。
五条悟承认自己卑鄙。
硝子说的“伪装成一个善良可靠的前辈去接近你”根本不会管用。
你不会喜欢真实的他,也不会喜欢伪装出来的他。
因为他五条家大少爷的身份与身为咒术界最强的实力,你在一开始便会将他归类为“危险人物”,并排除在你的人生之外。
所以他倒不如,直接以一个近乎蛮横的姿态闯进你的世界,让你不得不正视他的存在。
五条悟明白擅长规避危险、分外惜命的你,在面对他这样的“危险”时,绝对不会选择最愚蠢的逃跑,而是会暂时妥协并与他周旋。
他看准了你性格中的这一点,才用了这种类似于强取豪夺却留有余地的方式。
假如你当初没有妥协,而是选择与他拼个鱼死网破的话,那他——
其实他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什么囚禁或强制爱的主意听起来的确不错,但现实中的阻碍却很多,还有可能彻底将你推远。
所以他舍弃了这样的方法,换了一个在不伤害到你的条件下还能留住你并占得便宜的手段。
很奸诈,很卑鄙,五条悟承认。
但那又如何,反正管用就好。
说他任性也好,说他自私也罢。
他就是想把你拖进这个地狱般的人间,和他待在一块。
О8.
五条悟时常觉得你是一个矛盾的人。
他见过太多说着“随时做好牺牲准备”的咒术师,在真的面临死亡时临阵脱逃,有的还不惜抛下同伴。
却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明明以冷静地口吻说着“我成为咒术师是想活下去”,看似极端惜命怕死,可在战场上却总是透出一股不畏生死的狠劲。
那种狠,是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护同伴的狠。
夜蛾说的没错,你从不为自己留余地。
所以才老是遍体鳞伤。
你曾因为人手不足而被迫接下难度等级超出你所能负荷的特级任务。
虽然最后还是拼着一股狠劲保护了被咒灵袭击的同伴,并祓除了特级咒灵,但你也因此筋疲力尽,去了半条命。
眼看就要葬身在试图捡漏的二级咒灵嘴下时,是五条悟突然出现,救下了你。
那时他还未向你展露他对你的企图,对你来说,他不过是一个见过几次但无甚交集的前辈。
你感觉到自己被人揽进了一个宽阔的怀抱,来人以一个足够用力却不会弄疼你的姿态抱住你,你虚弱地抬起眼,看见了男人绷紧的下颌,与蒙着眼罩看不清表情的脸。
不知怎地,你感觉此刻的他貌似很生气。
“术式反转,赫。”
随着男人低沉的语声落下,在他指尖不断收发的黑红色小球突然迸出了强大的力量,轻而易举便毁掉了眼前的半座山头。
二级咒灵尸骨无存。
对付这种等级的咒灵,根本不需要用到反转术式。
可是五条悟很不爽,非常不爽。
这个不爽是针对你的,可他不可能一怒之下摧毁你,只好泄愤般地摧毁那些该死的咒灵。
“谢、谢谢……”
你张了嘴,艰难地朝他道谢。
看着怀中奄奄一息、面色苍白如纸的你,五条悟沉默半晌,突然问:“为什么不逃?”
他指的是面对那个特级咒灵时。
咒术师在遇到远超出自身实力的敌人时,只有逃和死两个选项。
那个时候,你明明可以逃的,却为了……救同伴,而选择留下来。
你为了救同伴,在明知即使自己侥幸地祓除了特级咒灵,还是会因为咒力用尽而被其他实力远低于你的咒灵所杀的情况下,依然选择留下来。
你选择牺牲自己,如同本能一般。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看见你在战场上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救别人了。
为什么?
你不是很怕死,很惜命,说什么也要活下去的人么?
那时听见他的质问,你只在怔然几秒后,扯着唇角问:“我的……同伴没事么?”
五条悟没有回应,你却从他脸上的神情得到了答案。
于是你艰难地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虚弱至极的微笑,说:
“太、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
09.
在和你交往以后,五条悟暗中把所有可能超出你能力范围的任务全部划走。
你并不知情,那段时间里还曾暗暗惊讶于强大的咒灵貌似减少了。
他也曾反复追问你为何总是拼了命也要在战场上保护他人,可你只是笑笑地说着“所谓责任”这种对他来说狗屁不通的话。
直到那一日。
那一天,你与五条悟难得不用出差,他便用“很久没有约会了”的理由,硬是将只想瘫在家里哪也不去的你拉出了门。
你们在银座晃了一圈,最后去到附近的百货公司吃晚饭。
不巧的是,你们刚好在这里遇见了咒灵。
咒灵只是二级,因为离得近,这个任务理所当然地交给了你和五条悟。
本来只是一个没什么难度的任务,偏偏东京的咒灵狡诈,知道自己打不过你和五条悟,便挟持了人质。
人质是一对看着不过六、七岁的兄妹。
哥哥将妹妹牢牢地护在怀里,眼见咒灵逼近,他一张雪白稚嫩的小脸满是恐惧之色,却依然没有放开妹妹,甚至自己挡在了妹妹面前。
五条悟看了眼不知死活的咒灵,轻嗤一声,正想用术式将它吸过来时,就见身旁的人已经冲了出去。
速度很快,咒灵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狠狠地祓除。
眼见咒灵被你祓除,五条悟让辅佐监督将那对兄妹带去找父母,尔后缓步走向不知为何立在原地不动的你。
“咒灵也解决了,那我们继续……”
他才刚牵起你的手,突然感觉到一滴滚烫的眼泪落在手背上。
五条悟愣了下,连忙将你转过来时,看见了你满面的泪痕。
原先只是眼眶通红,安静地淌着泪,后来那眼中的水泽竟宛如溃堤的洪水般,再也压抑不住。
无声的流泪于是变成了孩子般的号哭。
“你……”
五条悟僵直了身子怔怔地看着你。
半晌后,他缓缓朝你伸出手,可在指尖即将碰触到你的面颊时,忽然止住了。
不敢碰触。
最后是你主动扑进了他的怀里,将眼泪糊在他的胸口上。
当腰间被你的双手牢牢地环抱住时,他原先僵在半空中、迟疑的手也落下了。
他微微倾下身子,用双臂揽住你的腰背,以一个将你全然包裹在怀中的姿势紧紧地抱住你。
五条悟想起了资料上有关你的家人。
你出身普通家庭,原先与父母和哥哥住在乡下,却因身怀远超常人的咒力被老家的人厌恶排挤,父母遂带着你与哥哥来到东京。
可一家四口平淡安乐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
逃逸的准一级咒灵闯入你家,杀了试图保护儿女的爸妈,你的哥哥则在危机关头时将你藏进衣柜,独自一人面对咒灵。
最后死在了你的面前。
哥哥死在眼前的剧烈悲痛与极端愤怒之下,使得年仅六岁的你觉醒了咒术,赶在咒术师到来前便击杀了咒灵。
五条悟突然明白了。
为何你说成为咒术师是为了活下去,因为你身上背负了父母与哥哥的三条人命。
为何你总是不顾自身安危也要保护同伴,因为你曾亲身经历亲人死在自己面前。
还有,为何……你此时会哭得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因为,在看见那对被咒灵挟持的兄妹时,你想起了自己的哥哥。
假如你能早点觉醒,假如那时的你足够强大,或许父母和哥哥就不会死了。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世上……没有如果。
而五条悟能给你的安慰,也只是一个温暖而用力的拥抱,以及语声低哑的一句:
“别哭,我在。”
那一晚,东京无雨。
可躲在他怀中的小小乌云,却下了一整夜。
10.
五条悟最初不在乎你喜不喜欢他。
只要你一直是他的人就行。
这是因为他狂妄自大,也是因为他足够自信,自信于你待在他身边久了,总会因为日久生情而爱上他。
毕竟他是这样一个完美强大如同神明的人。
你没道理不爱上他。
他以一个慵懒而自得的姿态等着你爱上他的那一天,可那天迟迟未曾到来,而率先慌了手脚的人成了他。
人是贪婪的,当拥有了一点,就会想拥有更多,即使是五条悟也不例外。
他开始渴望起更多。
渴望清晨时饱含爱意的吻,渴望短暂离别时充满不舍的拥抱,想听见你真情实意地说想他、说喜欢他,也想看见你那双清澈平静的眼睛,因为他而染上一些疯狂的神色。
想要从身到心彻底地拥有你。
可五条悟不会承认。
不会承认自己在面对你时偶尔会像个毛头小子般无措,不会承认他的心绪时常被你牵动而起起落落,不会承认自己偷偷地研究如何让老婆爱自己爱得无法自拔的一百零八种方式,也不会承认——
他好像比自己想像中的,更喜欢你。
因为他是最强,所以不管你逃到哪他都能找到你。
因为他是最强,所以他能用百般手段将你留在身边。
因为他是最强,所以你会喜欢上他——
……你会喜欢上他的么?
你会喜欢上他的吧。
会……吧。
11.
你喝醉了。
喝醉后的你,抱着五条悟不停地撒娇。
你并不是一个会撒娇的人。
至少从认识了你开始,一直到强势且半强迫地占有你之后,五条悟都没有见过向他撒娇的你。
或许你会在感应到危险时向他软和了态度,也会主动亲///吻他、拥抱他,但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毫无防备心地、依赖地对他撒娇。
这让他有了一种错觉,就仿佛……
他是这个世界上你最亲昵与依赖的人。
喝醉后的你很可爱,会撒娇的你也很可爱,缠着他说想要养那只和他很像的蓝眼白猫的你还是很可爱。
通通都很可爱,可那只猫就算了吧。
五条悟不知怎地从那只无害的小猫上感受到了危机感。
用充满杀气的眼神吓跑了猫咪后,见你睁着被酒意薰染得一片水雾的眼,疑惑地问他:“五条猫猫呢?”
男人俊逸的脸上突然浮现了一抹大大的笑容,可那藏在墨镜后的眼睛分明透出几分不怀好意。
可处于醉酒状态,“五条悟发疯征兆探测”机制暂时关闭的你,丝毫没有察觉。
只听他笑道:“五条猫猫在这呢。”
下一刻,一阵天旋地转。
再回神时,你已经被人按倒在床铺上。
你毫无防备的乖巧模样看得某个恶念横生的男人喉头一紧,按住你肩膀的手又用力了一些。
五条悟俯下身子,唇角含笑地问:“来!开始提问,我是谁,还认得出来么?”
你眨了眨眼睛,眼神迷蒙地看了他好一会后,轻声说:“是……五条悟。”
“嗯哼,答对了呢,下一题——”
五条悟微微眯起眼,又将脸朝你凑近不少,鼻尖几乎抵上了你的,他笑眯眯地问:“五条悟是谁?又或者,他是你的谁呢?”
“五条、五条悟是……”
你微微咬住下唇,露出一副极力思考的模样。
想了好一会后,你在他灼热的目光下,语声轻缓地给出了一个答案——
“是一个坏蛋。”
“……”
原先扣住你肩膀的手松开了,改而抵在你的脑袋两侧,五条悟俯下身来,微凉的薄唇贴在你的唇角啄///吻。
他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可冰蓝色眼睛里凝聚的风暴,是如若在“五条悟发疯征兆探测”机制启动时,绝对能察觉的一级危险警报。
可惜你喝醉了,不仅毫无防备,还……
“但他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喜欢我的人,所以……”
你突然说,接着抬手搂住了他的脖颈,并在他愣住时,凑上前亲了亲他的唇角。
尔后你抬眼直视着他的眼睛,开了口,嗓音依旧带着酒意薰染出的沙哑,同时含了几分温柔的笑意——
“所以我好像也,很没有骨气地喜欢上了他。”
你喝醉了。
不仅在他的面前没有一丝防备,还毫无保留地向他展现了——
全部的自己。
以及那些藏在心中不敢轻易吐露的眷恋和依赖。
12.
隔天,五条悟顶着右眼的青黑出席了会议。
面对前辈后辈们惊异的目光,五条悟稍稍拉下了脸上的墨镜,尔后摸着眼角的瘀青笑吟吟地说:“对的,我被打了,没事,大家不要在意。”
众人:……你这么说大家更在意了啊!
到底是谁打了五条悟?
不对,是谁能打得了五条悟?!
这简直是——干得好啊!
“咦,你们真的很好奇么?”
环顾了一圈四周后,想起昨晚上一边哭一边说着“过分”,还一边狠狠地朝他挥来一拳的你,五条悟的脸上突然浮现了得意且如同在炫耀的笑容:
“家里的小猫咪打的,昨晚欺负过头了。”
不知为什么竟然听懂了的众人:“……”
说话就说话,没事洒什么狗粮啊!
13.
昨晚,案发现场。
“呜……”
“怎么那么爱哭……我只是轻轻的……啧,真的是只是轻轻的。”
“混蛋……!”
“唔——!……有趣了,原来只有这个时候你才会打人么?平日里觉得打不赢我都不敢动手吧?”
“……”
“可惜了,现在也打不赢哦。”
五条悟知道自己恶劣、轻浮,嚣张又难以相处,喜欢捉弄人还擅长得寸进尺。
但幸好,你没有不要他。
【完】
格纸的小小唠叨:
谁能不喜欢5t5呢,没有人!!!!!!
/
是之前那篇的后续啦,先前原本发了个关于妹醉酒撒娇被5t5趁人之危吃干抹净的文,但被瓶了orz
一样没有逻辑,大家爽就完事了ᕕ(ᐛ)ᕗ
【咒回乙女】醉酒的五条悟会把你吃掉吗?
*诅咒师卧底的学生你x教师悟
*含强制爱/醉○,但是是小甜饼HE
“老师~老师~求求了。”
你围在身材高大的男性身边,随着他的步伐行走,不停地央求。
五条悟慢悠悠地叹了口气,摊了摊手,说:“就算你这样说,老师也没办法的嘛,未成年饮酒可是犯罪、犯罪的哦!”
他特意强调了一遍,分明在拒绝,漆黑眼罩下的目光却一刻不错地看着你。
看着你发出一声撒娇般拉长的哀叫,不存在的耳朵耷拉着,亮晶晶的眼睛也瞬间黯淡了下去,像是被打蔫儿了的小狗——
可爱极了。
“五条老师讨厌!”
……
五条悟微扬的唇角收敛,盯着你跺脚后奔跑离去的背影,缓缓变得面无表情...
*诅咒师卧底的学生你x教师悟
*含强制爱/醉○,但是是小甜饼HE
“老师~老师~求求了。”
你围在身材高大的男性身边,随着他的步伐行走,不停地央求。
五条悟慢悠悠地叹了口气,摊了摊手,说:“就算你这样说,老师也没办法的嘛,未成年饮酒可是犯罪、犯罪的哦!”
他特意强调了一遍,分明在拒绝,漆黑眼罩下的目光却一刻不错地看着你。
看着你发出一声撒娇般拉长的哀叫,不存在的耳朵耷拉着,亮晶晶的眼睛也瞬间黯淡了下去,像是被打蔫儿了的小狗——
可爱极了。
“五条老师讨厌!”
……
五条悟微扬的唇角收敛,盯着你跺脚后奔跑离去的背影,缓缓变得面无表情。
一点也不可爱。
*
最终,你还是软磨硬泡让五条悟同意了。
虽然前提是五条老师这位成年人勉为其难的点杯清酒算作入场券,你只能喝普通的无酒精饮料。不过嘛,众所周知,人的底线都是一点点被逐步拉低的。
就像现在。
你看着已有微醺之意的五条悟,摇了摇杯。在你的诱骗下,讨厌酒精的五条老师不还是乖乖饮下了吗?
“诶……老师好弱,一口就成这样啦。”
“哈?可爱的学生是在瞧不起老师吗?”
你连忙顺毛,“没有啦,只是觉得,以后我的酒量一定会比老师好。”
“切——看好了。”
你的眼眸里映出五条悟微扬的眉峰溢出些许少年意气、又饮下一大口酒水的模样。
五条悟是最强,五条悟无懈可击。
任何的外力攻击都无法触碰到他,就像神子一般入世、浮世,却又游离于世。
什么能稍微伤害到他呢?
你捏着组织偷偷塞给你的胶囊,眸光沉沉。
这枚小小的外观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胶囊,却是杀手锏般的存在,内含提纯极高的致命毒素,几乎有着一瞬间破坏大脑的可能性。
由术师们准备几十年才制成的黑绳能抵消他的无下限术式,那么,制作成本堪比黑绳的毒药……是不是也可以胜过反转术式呢?
你俯下身,捏住五条悟光洁柔软的脸颊,夹起胶囊,往他润着水光的唇瓣里一塞——
没塞进去。
任凭你怎么摩挲着他的唇瓣,甚至气急败坏地妄图用手指顶开,也纹丝不动。
你瞪着他的睡颜。
好吧,好吧,可以理解,毕竟醉酒这个弱点这么明显,自动防御的无下限怎么可能随意允许他吃下不明物体。
难道,这次也要失败了吗?这么好的机会……再错过,可不知道还要等多久了。
你苦恼地皱眉,报复性的戳弄他的嘴唇。
诶……?
指尖柔软的触感令你一愣。
无下限消失了。
你切切实实地触碰到了他的嘴唇。
你不可置信,再次抚摸着,指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富有弹性的唇瓣,微一用力便会陷入那极漂亮的胭粉绵软里,甚至依稀可以感受到细微的纹路。
此刻,你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凝视着他安静的睡颜,你俯身,低头——
吻了他。
一触即离。
你莫名有些脸热,捂着嘴瞪他。五条悟依然闭着眼趴在臂弯里,看起来毫无所觉。失去了眼罩的遮挡,他银白的柔软发丝细碎地垂落,纤长的睫毛仿佛与皑皑大雪融为一体,看起来纯洁无瑕,瑰丽得不可方物。
美色误人,美色误人。
你不停默念着,在心里小小的害羞了一下,算是纪念自己逝去的初吻,然后——
将胶囊含入口中。
失去意识的五条悟任你摆布,直到触碰他的喉咙尖,软得无法下咽的身体才成为了唯一的阻碍。
你不得不退出来,气喘吁吁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余光瞥到半杯残余的酒液,你再次灵机一动,抓过来就仰头闷下,故技重施,又对着五条悟亲了上去。
估计以为一直以来都听话可爱的乖学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吧?
说不定老师也是初吻呢。你有些恶劣的想,莫名的成就感刹那间膨胀了心脏,仿佛反噬的毒素一般,充斥着飘飘欲仙的快/感。
谁能拒绝五条悟的魅力呢?
哪怕你的目的是杀死他。
难以抑制地沉迷其中,你浑然不觉富士山下碧蓝无暇的湖泊已经悄然苏醒。胶囊已成功渡入,任务完成,你正要退出时,后颈突然被一只宽大炙热的手掌猛地扣住。
“?!”
骤然瞪大眼眸,刚要拉出银丝的唇又互相黏在了一起。你不可置信地对上他的目光,那双漂亮得不似人类的蓝眸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你,眼眶分明还蕴着一层未褪的氤氲水光,却再也不能让你感到任何旖旎。
后腰也被他结实的手臂勾住,身体一轻,反应过来时已经坐上了他的长腿。整个过程中唇瓣丝毫未分离,甚至在你紧贴他的胸膛后又加深了入侵。
“唔、唔嗯……”
当男性想要攻击掠夺的时候,你几乎是无法反抗的,尤其对方还是最强的五条老师。
和你主动亲吻时的那丝悸动完全不同,也许是因为情况完全脱离了掌控,你在步步逼近的侵略和巨大的压迫感下无法呼吸,身体也仿佛被抽离了力气,逐渐软了下来。
“唔……老、老师……”
也许是你破碎之中溢出的称呼提醒了什么。掌控后颈的大手终于松开,你连忙撑着他的肩膀退开,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还没等呼吸平稳下来,就听他带着一丝笑意地问:“刚才,你对老师做了什么?”
!!!
你缓缓僵住,连呼吸都好像凝固了。
大脑在此刻疯狂的运转起来,就像从飘飘然的云间突然坠落深渊,恐惧难以抑制地浮上心头。五条老师怎么会突然清醒?明明刚才试探的时候他还一动不动的!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吞咽异物的感觉那么明显,他一定是察觉到你喂给他东西了——
等等?
你的眼睛猛地一亮,对啊,还有毒药!
刚才是你亲口给他喂下的,绝不存在任何藏纳的可能,那么也就是说……毒药结结实实的被他咽进去了!
你屏息等待,从来没有觉得时间如此漫长。
快点,快点,快点——
五条悟歪了歪头,发丝随之晃动,深海般的眼底晦暗不明。仅是沉默的盯视,压迫感就沉甸甸地扑面而来。
他的语气噙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怎么不回答?难道……我最最疼爱的学生对老师做出了什么不可原谅的坏·事·吗?”
危险。
危险!
你瞪大眼眸,敏锐察觉到庞大的、仿佛海啸一般呼啸着逼近、不寒而栗的危险。
为什么,为什么毒药不起作用?
要被……杀掉了吗?
你愣愣看着他缓缓抬起、伸向你面门的手。时间在此刻仿佛无限放慢,慢到画面拉长,慢到你几乎能看清每一帧每一秒。
“因为、我喜欢老师。”
“……?”
他凝滞了。
那只漂亮的、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停在了触碰到你额头的前一刻。
心脏怦怦怦地跳得飞快,像是要跳出胸膛,极端的紧张带来了强烈的反胃感。你吞咽了一下,像没看到他近在咫尺的指尖,将颤抖得濒临破碎的嗓音尽数压下,抬起头,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他一怔,慢慢低下头。
那纤细、脆弱得一看就属于少女的手,以一副主动而令人怜爱的姿态,将宽大修长的、完全囊括不住的男性大手含在掌心,仿佛一只自愿献祭的羔羊。
“因为,我喜欢老师。”
五条悟彻底呆住了。
他白皙的脸颊边微醺的绯红醉意还未褪下,色泽瑰丽的湛蓝眼眸此时此刻睁得圆溜溜儿的,像极了一只不知所措的猫猫。
他下意识又问一遍,“什么?”
你触碰着他温热的手,一错不错地注视着他的反应,滚烫的温度从连接处传来,仿佛带来了无限勇气。
你满脸认真,坚定地道:
“老师,我喜欢你。”
五条悟看着你。
五条悟脸色爆红。
五条悟一把抱住你。
将近两米的男人挂在你身上,沉重又厚实的庞大体型笼罩下来,几乎看不见你的身形。他黏贴在你的脖颈,开始喵喵喵的撒娇,“诶——真的吗,欺骗老师可就是坏学生了哦?坏学生是要被严厉惩罚的。”
“是真的,是真的。”
你连忙应声,顿时感受到他愈发亲近。
心中紧紧绷住的弦儿终于缓缓松弛,你这才惊觉手心已经渗出了冷汗,连忙用他的制服小心蹭掉,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脊背。
从背后看去,就是高壮、巍峨得宛若崇山般的男性躯体后伸出了一双纤细的手臂,哪怕艰难的想要环住,也仅仅只能扒住他胀起的肌肉,看起来脆弱极了。
“那……证明给我看。”
他低声说道。
诶?
你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被整个圈住。对比之下过分小巧的身形被五条悟轻易揣在怀里,仅有悬空的脚踝从男人收紧的环绕下露出,雪白纤弱,仿佛一折就断。
耳边骤然响起了呼啸的空气,大脑传来令人眩晕的失重感,连风都追不上你们的影子。
再睁开眼时,你已经被五条悟撑着手臂压在身下,陷在了柔软的被子里。
“……五条老师?”
“好可爱,好喜欢……再说一次。”
他潮红着脸颊,眼角飞起一抹艳丽的霞云,错落在雪白的长睫里,仿佛无限延展的天空终于染上了颜色。明明现在被压制的是你,可对上他雾蒙蒙的眼眸,心底却蓦地升起一种亵/渎/神子的错位感。
“喜欢老师……”
“再说一次。”
他抱着你,脸颊埋在你的肩窝处,深深吸了口气,好像大型猛兽标记着猎物的气味。
“喜欢老师……”
“再说一次。”
黏黏糊糊的一直撒娇,剥开衣服的手也同样一刻不停。你大脑混沌地接受着他的愛抚,理智逐渐被升温的热度一点点蚕食。
“喜欢老师、喜欢老师、最喜欢老师了!”
“哈……忍不住了啊。”
雪白柔软的大床渐渐■■起来,垂落的帷幔时不时传来几声猝然的低泣。
依稀可听——
“喜、喜欢………”
“只顾着自己享受的坏孩子,告白怎么可以只说一半呢。”
“啊!呜呜……老师,我错了……”
“再说一次。”
“喜欢……喜欢老师……”
五条悟轻轻地吻去你眼角渗出的泪珠,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
“我也,最最喜欢你了。”
END
——
上一篇可能玩得太过激了🥺纯纯的小甜饼,虽然我写强制爱,但“爱”才是重点哦。
感谢大家的关注,让我在这么吉利的数字时达成一千粉丝,加更奉上♡
本章节凡是满足【红心+蓝手】,都可参与互动抓人,限时一周,抽中的宝子可以点梗,会好好写完哒。
一个是风神,另一个也是风神
(室友贡献的鲁迅文学文案)
day10
二次编辑,同一个人@花小美提供
在那个混乱纷争,魔龙嘶鸣的年代,人们只为一件事而努力,那就是反抗高塔孤王的暴义统治。偌大的囚笼隔开了诗与歌,自由与和平,一位少年呼吁着人们:“那就飞到风墙的外面去碾碎暴君,撕开风墙……”
如今,金碧辉煌的教堂内是黎明的光和,那场战争胜利时的场景一模一样,竖琴奏响的乐章是那位少年编作的诗歌,而现在踏入这教堂的人大多都是,来向这里的神明祷告,诉求自己一切顺利,少年一身洁白,在此暖阳映衬下显得格外明亮,是那种宛若神明的明亮,见到少年真面目的人,无一不感叹。可又...
一个是风神,另一个也是风神
(室友贡献的鲁迅文学文案)
day10
二次编辑,同一个人@花小美提供
在那个混乱纷争,魔龙嘶鸣的年代,人们只为一件事而努力,那就是反抗高塔孤王的暴义统治。偌大的囚笼隔开了诗与歌,自由与和平,一位少年呼吁着人们:“那就飞到风墙的外面去碾碎暴君,撕开风墙……”
如今,金碧辉煌的教堂内是黎明的光和,那场战争胜利时的场景一模一样,竖琴奏响的乐章是那位少年编作的诗歌,而现在踏入这教堂的人大多都是,来向这里的神明祷告,诉求自己一切顺利,少年一身洁白,在此暖阳映衬下显得格外明亮,是那种宛若神明的明亮,见到少年真面目的人,无一不感叹。可又有谁知道他确实是百年前的风精灵化作了它友人的模样,行走于世间,替友人看看百年前之意愿。
【我记得城里所有人的名字,我会弹奏你创作的乐章,我的庇佑之风会吹到城里所有的土地上,不会有人忘记你】
自那以后,他站在教堂内的神圣模样更加令人坚信,他就是神,他会以微笑面对自己的子民,他的命运或许在他化成故人时早已注定,可他从未有过抱怨。
“但神明终不是万能的啊,可我的子民们愿意相信我”
说到这儿少年双手合十,顿时从教堂内吹来一股微风,他们飞向挨家挨户敲开家门,轻抚田野
“看那!是风神巴巴托斯回应我们了!”
少年望向窗外,由衷一笑,映衬着升起的朝阳如此明亮,却又不刺眼。新的生活已经开始,自由会贯彻在这座城内每一个人心中。
“要走了吗?”人们都这样对我说,“愿风神护佑你。”
【咒回乙女】喜欢夏油杰却嫁给了五条悟(上)
*悟x你x杰,最强dk夹心。
*偷家大三角。
*含修罗场/雄竞/强制爱。
*叒是补档
→(下)
你是五条悟的未婚妻。
被家族养废了的千金小姐,从小被灌输着要温顺听话、要柔婉贤淑,被迫学着大和贵女应有的课程,以便将来讨个好婚事。
没有人教你什么是反抗,什么是自由,你只需要不停地接受、像个精美听话的布娃娃。
但也许“爱”是人的天性,你有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可是在与五条家的六眼神子正式订婚之后,这个秘密就像枯萎的花,很快就变得苦涩,真正成为了任何人也不得宣之于口的秘密,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你已有心上人。
……
你的心上人...
*悟x你x杰,最强dk夹心。
*偷家大三角。
*含修罗场/雄竞/强制爱。
*叒是补档
→(下)
你是五条悟的未婚妻。
被家族养废了的千金小姐,从小被灌输着要温顺听话、要柔婉贤淑,被迫学着大和贵女应有的课程,以便将来讨个好婚事。
没有人教你什么是反抗,什么是自由,你只需要不停地接受、像个精美听话的布娃娃。
但也许“爱”是人的天性,你有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可是在与五条家的六眼神子正式订婚之后,这个秘密就像枯萎的花,很快就变得苦涩,真正成为了任何人也不得宣之于口的秘密,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你已有心上人。
……
你的心上人现在就在你的眼前。
你整个人都傻了,站在高专的讲台上,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五条悟哼笑着说:“我的未婚妻很可爱吧?你们别吓到她了。”你才从震惊中缓过来,轻轻垂下目光,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
理所应当的,你的座位被安排在未婚夫五条悟的身旁。
也理所应当的,你离夏油杰的距离瞬间变得很近很近。
你低着头,睫毛不停地颤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抓着校服的裙摆,需要极力的控制自己才不会让目光瞟到旁边。
几天过去了,你还是忍不住看他。
像久居沙漠望不到尽头的旅人,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片沁凉的绿洲,哪怕知道这可能是危险的海市蜃楼,也忍不住驻足,时不时投过去隐秘的目光。
隐秘的、炙热的,湿漉漉的目光。
夏油杰猛地抬头。
又消失了。
夏油杰烦躁地抵住额角,目光扫视着四周,注意到硝子疑惑的眼神,他顿了顿,又面色如常的继续交谈起来。
你轻轻松了口气。
说实话,你从来没想过还能再见到他。
大脑即将陷入那最深刻的回忆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修长的手。
你吓了一跳,刚抬起头,就对上那双昳丽的湛蓝眼眸。五条悟单手撑在你的桌沿上,正低头看着你,懒洋洋地道:“都下课了,和你说话怎么也不理——”
他的声音凝滞了。
那双漂亮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紧缩了下,很快便晦暗了下来,像卷着暗流的深海,有什么在其中缓缓凝集。
“悟,怎么了…………你欺负她了?”
夏油杰的声音将你拉回了现实。
你连忙回神,指尖轻柔地擦拭泛红的眼角,眨了眨湿漉漉的睫毛,看向五条悟,视线不敢移动分毫,嗓音低哑的说:“没有,我只是太高兴了,能够来高专上学,真的好高兴。”
夏油杰和家入硝子听着,对视了一眼,彼此在眼中都看到了讶然。
而保持沉默的五条悟突然拉住了你的手,说:“和我出来。”
你不明所以,顺着他的力道跟上了他。
直到走到偏僻阴暗的角落,被他用手臂抵住脸侧的墙壁困在怀里,隔绝任何逃跑路线,你才隐约察觉他的意图。
“等等,悟,不要在这里……唔………”
以吻封缄。
尾音被堵在喉咙尽数吞噬,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汹涌的热度强硬地落在唇上。
你忍不住发出一声可怜的呜咽,犹如被围捕猎物的求饶。压制着你的人明显一顿,却像是更加被刺激到了,手掌扳住了你的面颊,更深更深的吻下去。
正值青春期的少年,满腔滋生的性幻想有了名正言顺的宣泄之地,又如何能够忍耐呢?
呼吸被剥夺,你的双腿已经逐渐发软,再也站立不住。属于男性的长腿就顺理成章的挤进了你的膝间,霸道地支撑身体的重量。
“呜!”
这种姿势,太超过了……
那里被摩擦的感觉令你再也无法勉强忍耐,并拢膝盖,开始挣扎起来,攥住衣摆的双手也转而推却他的胸膛。
原本纹丝不动的五条悟不知为何忽然一僵,紧绷身体,猛地松开你。在你小口小口的低喘时,他低下头,在你耳边恶狠狠地说:
“你故意的?”
“什么?”
茫然地回应了一声,你仰头看他,睫毛泛着水光,发丝凌乱,眼角还晕着漂亮的胭红,好像能轻而易举地撕碎一般的、比刚才更加更加可怜的模样,忍不住又让他呼吸一滞。
——这是他的杰作。
五条悟深吸了口气,克制的压抑心头膨胀的情感,退开了过于危险的距离。他弯着腰,别过头去,露出耳后已然爬上的一丝热意,说:“你先回去,老子稍后。”
你忙不迭地点头,扶着墙,软着腿,一小步一小步地从他身边慢慢挪走,在他的嘲笑中像只逃脱陷阱的兔子,小跑着离开了这里。
呼、呼——
好可怕,刚才的悟……
总算回到了教室,你靠在门上,不敢再回忆刚才那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
抚着胸口,平复了片刻急促的呼吸,你轻轻推开了木门。
独自坐在窗前的黑发少年闻声回头,柔和的白光洒在他优越的侧脸轮廓,清隽而温润,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像极了那记忆中温柔的模样。
“杰……”
脱口而出的亲密称呼。
你很快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时间整个人呆立在原地,怔怔无言。
夏油杰也同样一愣。
他看向你,触及到你的眼神时,那双狭长的凤眸顿时一凝,晦涩地停在你的脸上许久。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他才蓦地惊醒,一下子别过头去。
你的大脑一片混乱,像是被他用目光搅成了浆糊,在震动的铃声中试图打破这份尴尬的窘境,磕磕绊绊地嗫嚅:“不、不是的!……对不起,我是说,你、你还记得我吗?”
夏油杰没有看你,修长的手指抵住下颌,像是在克制地隐忍着什么。
天哪……你在说什么?
你几乎要哭出来,眼眸再度湿润起来,长期被埋藏发酵的暗恋慢慢变质成了鸩酒,咕咚咕咚地不停冒着暗绿的气泡,侵蚀着你脆弱的内心。
一定被讨厌了吧?刚认识不久的陌生女人,莫名其妙的女人,用这么失礼的亲密称呼叫他,还不知廉耻的追问记不记得自己……
一定觉得被冒犯了吧?
你泪眼模糊地看着少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沉默片刻,夏油杰才欲言又止地开口,声音莫名有些低哑。
“那个……你……”
——门倏地开了。
你们两个同时一滞。
是五条悟。
你回过头看着他,不知为何身体有些发僵,胸膛里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得飞快,比刚才接吻时频率更甚,手心也悄悄渗出冷汗。
原本就尴尬的氛围好像瞬间被抽干了空气,变得窒息起来。
“诶,好安静呢……”
五条悟站在原地,眼神来回打量着你们。他歪了歪头,语气着轻快,甚至含着笑意。
“怎么都不说话?”
你喉咙干涩,像被扼住了脖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神下意识躲闪着不敢与他对视,在那双蓝眸的注视下,几乎有些无处遁形。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快回答啊!
为什么会这么心虚,明明你什么都没有做?
这时,夏油杰转身叹了口气。
“悟……”
“真是的——”
五条悟突然道。他笑吟吟地迈开步伐,没有看夏油杰而是走向你,在你莫名的僵硬中,他俯下身,手指一点一点擦拭着你的眼角。
“都忘记清理了吗?还是这样可爱的表情呢。刚才……就这么舒服?”
轻佻的、带着一丝调笑的语气。
沉重的、晦暗下来的钴蓝眼眸。
你浑身发冷,颤抖地任由他擦拭,哪怕眼角的泪痕早已干涸、甚至被摩擦着微微刺痛,也不敢有丝毫动作。
五条悟看着你,忽然扬唇露出一个笑。
你的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既然这么舒服……那就再来一次吧!”
你骤然睁大眼睛,“不、唔!”
好可怕、好恐怖……重重地咬在唇上,下颌被粗暴地撬开,毫不客气地肆虐扫荡。与先前的甜蜜完全不同,这次,五条悟带给你的是凶狠、是占有,是雄性猛烈的攻击性,几乎令你无法承受。
尤其,是在夏油杰面前……
胸腔中涌动强烈的羞耻感,你的眼眶瞬间红了,也许是可怜的自尊心被碾压得过于支离破碎,理智已经被冲天的委屈茧蚀殆尽。
你生平第一次拒绝他,躲避地摇头,在呜咽中断断续续哭喊着不要。
五条悟充耳不闻。
他甚至更加粗暴起来,恶狠狠的咬了下去,动作中裹挟着浓烈的惩罚意味。你的舌尖顿时一疼,口腔内蔓延腥锈的味道,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悟,够了!”
你抬起婆娑的泪眼,夏油杰正扳住五条悟的肩膀,宽大的手掌上青筋微微鼓起,很明显的在用力。
他皱着眉道:
“她说不要。”
“诶——”
五条悟并没有反抗。他拉长尾音,瞥了一眼满脸严肃的夏油杰,又转过来看你,湛蓝的眼眸是一派故作姿态、令人作呕的疑惑,他轻飘飘地道:
“是吗?”
并不沉重的目光,却让你不受控制地发抖,眼泪扑簌扑蔌地流下。在那片钴蓝色天穹的笼罩下,你渺小无比,不该膨胀起来的勇气就像被针扎破一样迅速干瘪。
五条悟笑了。
他显然对你的沉默非常满意。看着夏油杰,他一字一句的说,甚至刻意在最后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喏,并没有在拒绝吧,我的未·婚·妻。”
夏油杰看着你,无言的松开了手。
心尖仿佛被捅进去一根锥子,刺痛得好像要寸寸碎裂。你再也忍受不了,猛地一头扎进五条悟的怀里,手指紧紧攥住他的衣领,带着不可抑制的哭腔,软弱的、可怜的恳求:
“悟,我身体不舒服,我们请假好不好?”
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快离开这里!
眼泪汹涌地流出,视线是一片氤氲的白雾,你宁愿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看不见,哪怕被迷雾里隐藏的怪物抓出来吃掉,也只是一瞬间的痛苦,而不是漫长的恐惧与折磨。
“好哦。”
甜腻腻的应声,吐息带着炽热。他俯下身,结实的手臂掠过你脆弱的脊背,环住你的腿弯轻轻一抬,你的身体就很快腾空起来,像是被粗壮的巨蟒一圈一圈绞住的猎物。
步履移动着,你双手攀附五条悟宽阔的肩,轻轻抬起眼。
少年的身影在影影绰绰的白雾中一片朦胧,他沉默的伫立着,逐渐与身后的日光融为一体,在下一瞬彻底被拐角的墙壁所阻隔。
——仿佛无法跨越的天堑。
……
啃噬,撕扯。
你的眼神惊恐的震颤,在衣服的滋啦声中,猝然爆发出一声哭喊。
“不要!不要!悟,我错了,求求你……”
“错了?”五条悟低头看你,冰雪般的睫毛垂下来,覆盖了眼底的冷意,他轻轻地问:
“错在了哪里,嗯?”
你不知道,一边哭一边胡言乱语,瓷白的脸很快被眼泪彻底沾湿。
五条悟低呵了一声,眼底是凝聚的风暴。
“啊!”
你猛地护住身体,声音尖利,“不要不要!悟,求求你,不要这样……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为什么要害怕?我们可是未婚夫妻诶。”
“悟,我们还没有成婚!”
五条悟撑在你的身体两侧,结实的胸膛倾覆下来,他凝神看你,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嗯?成年后就上婚姻届,这不是迟早的嘛…难不成……你想解除婚约?”
你在他骤然可怕的眼神下一个劲地发抖,嘴唇打颤,吐出的话话断断续续,几乎无法连成句子,“悟,再等等……不要现在,求你,求你顾及我家族的名誉。”
五条悟愣了下,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害怕地缩了缩。
确实,你的话很可笑。如果是别的联姻,你的家族绝对不会允许对方这么做,甚至会当作一件天大的丑事来惩罚你。
可这是五条家啊,那可是咒术界的六眼!
多少家族恨不得把女儿洗干净送到他面前,如果他一点头,连你的家庭都会毫不犹豫。只要能和五条悟扯上一丁点关系,那些腐朽发臭的世家就会像发了疯的苍蝇,恨不得全扑上去吸干任何利益。
你的意志重要吗?
不重要,甚至从来没被在意过。
只有杰,只有夏油杰……
脑内瞬间浮现了那个阳光的午后。金灿灿的银杏叶,干净澄澈的空气,三三两两的欢笑声,仿佛可以堆砌一切美好的时光。
他停驻步伐,带着关切望过来的眼神,好像在看着必须要保护的弱者、易碎品,或其他什么别的东西。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份尊重,那份关怀,那份小心翼翼的关怀,是你从未体会、更丝毫不敢奢望的宝物。
明明少年俯下身时,那宽阔的身体投下来的是阴影,分明遮蔽了头顶的阳光,可他偏偏让你感觉到了深入骨髓的温暖。
也许,他在这一刻成为了你的太阳。
“你·在·想·着·谁——?”
梦破碎了。
眼前不是夏油杰,是五条悟、你的未婚夫,是名正言顺可以支配你的人,是理应拥有你的身、你的心、你所拥有的全部的男人。
那双神子所拥有的六眼,仿佛盛着无限延展的天空般、世间最瑰丽、举世无双的眼睛。此时此刻,却像从地狱的泥沼里爬出来般,幽幽地闪着阴冷的青蓝鬼火。
你仿佛被摄住了魂魄,怔怔地被吸入那漩涡一般的眼睛中,被至高无上的权力者胁迫着与他一同沉溺。
那双掌控着生死的手,轻轻覆盖你的眼睛。
耳边,是喑哑的低语。
“看来我需要告诉你,谁才是你的未婚夫。”
啪嗒——
皮带、解开的声音。
TBC
——
修罗场,偷家大三角,搞起来!!
彩蛋是一点涩涩🤤吃醋小悟的疯批现场。
那个固执的掌门师姐
(感觉这对be更好磕……师姐还是断情绝爱当掌门吧)
有人磕he,有人磕be,本质上不冲突,怎么磕怎么理解都是个人自由,大家都是吃粮人,去找自己喜欢的就行了。
对剧情的理解也是如此,觉得好就觉得好,认为不好就不好,怎么解读都是个人自由,不要对别人指手画脚就行了
不要来我这给我网络当爹,饭不是给你做的,不吃出去,那是给别人吃的
那个固执的掌门师姐
(感觉这对be更好磕……师姐还是断情绝爱当掌门吧)
有人磕he,有人磕be,本质上不冲突,怎么磕怎么理解都是个人自由,大家都是吃粮人,去找自己喜欢的就行了。
对剧情的理解也是如此,觉得好就觉得好,认为不好就不好,怎么解读都是个人自由,不要对别人指手画脚就行了
不要来我这给我网络当爹,饭不是给你做的,不吃出去,那是给别人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