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第一部》(明艾尼。正剧向。长篇。)
【引子】
很多很多年后,他望着铺天盖地的耀眼火红,会想起一种艳丽的花朵。
在那花朵旁有一个浅金色头发的少女,总是将头发绾成清爽的髻。
她有很漂亮的颈项和蝴蝶骨,还有一对沉默的浅淡蓝瞳。
她不爱说话,也不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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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01
阿明·阿诺德做了一个梦。
那时他站在某个地下隧道的入口,地下阴冷的空气如同某种危险野兽的呼吸,透过披风刺进他暗暗发汗的后襟。
他对面逆光立着一个身形优美而纤小的少...
【引子】
很多很多年后,他望着铺天盖地的耀眼火红,会想起一种艳丽的花朵。
在那花朵旁有一个浅金色头发的少女,总是将头发绾成清爽的髻。
她有很漂亮的颈项和蝴蝶骨,还有一对沉默的浅淡蓝瞳。
她不爱说话,也不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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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01
阿明·阿诺德做了一个梦。
那时他站在某个地下隧道的入口,地下阴冷的空气如同某种危险野兽的呼吸,透过披风刺进他暗暗发汗的后襟。
他对面逆光立着一个身形优美而纤小的少女,黯淡的金色头发仿佛融进光中。
她垂下的长长的眼睫,如同在风暴中无能为力的蝴蝶,带着些微无望的颤抖。
然而在那颤抖中若隐若现的幽深瞳孔,如同两颗冰冷燃烧的宝石,蓝得骄傲,蓝得决绝,蓝得令他心中发冷。
少年感到自己激烈地想要表达,却听不到自己在说些什么。
不过,总归是最后的挣扎与挽留。
然而对面的女孩却笑了。
那个笑容自她脸上极缓慢地凝聚,仿佛是某个悲哀的夜里的清冷月光,他望过去,连自己也战栗起来。
他从未见过她笑。
任他聪明绝顶,也绝想不到,这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笑容,竟然惨淡至此。
然后她抬起手来,这个动作预兆着某种不祥的结局。
虽然对她而言,其实从没有其他的任何选择。
她震撼大地的力量冲破一切阻碍,裹挟灼烈的狂风轰然而至,几乎将体型略显颀薄的金发少年冲倒。
他最后终于自巨大的耳鸣声与风声中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竟是如此的虚幻与不实——
“阿尼——!!”
他的心情尚且深陷在绝望与痛苦之中,然而手中的刀却已出鞘。
自那一刻起,温柔而感性的少年,学会了将自己的感情与行动割裂开来。
那是一种无可挽回的断裂。
其实,自那一刻起,他的世界就崩塌损坏,齿轮错节。
其实,自那一刻起,阿明·阿诺德被永久地改变。
02
阿明·阿诺德张开双眼。
卧室的窗帘闭得很紧,房间里只有黑暗。
沉静的夜雾漂浮在四周,空气沉稳得没有一丝波动。
他坐起身来,揉了揉眉心,只有一瞬间的呼吸紊乱。
随即,那张俊美得甚至显得有些秀气的面容上,便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平稳。
他知道自己做梦了。
然而梦对他而言并非某种温柔浪漫的象征,反倒是需要加以分析和推测的材料。
他已经很久不曾有过“梦”这种预料之外的行动。即便是年少轻狂时每每挂在嘴边的高贵梦想,对于如今的他而言,也更像一幅险象环生的,大半还空白着的蓝图,需要他夙兴夜寐、劳心劳力。
——不过,梦到阿尼·利昂纳德,对他而言倒并不算意外。
因为调查兵团内部最近一直在讨论:该如何处置这个已经顽固沉睡了九年的俘虏。
急于处置阿尼,是由于新王希斯托利亚·雷斯登基后,并未如当初约定的那样扶持调查兵团,反而满口“中立”作壁上观;
而旧皇族势力并未善罢甘休,宪兵团更是对支持新王得势的调查兵团心有惴惴,两方于是一拍即合,使得国家平和的外表下暗流汹涌。
没有了新王实质性上的支持,又与旧王族矛盾重重,调查兵团在一片繁荣的表象下岌岌可危。
三笠·阿克曼提出将阿尼·利昂纳德消灭,以换取保皇派的好感,达成各势力间的短暂平衡。
让·基尔希斯坦对于她的提议迟疑地表现了支持,而阿明·阿诺德,虽然认为这样做略显无谋,然而却不得不同意,这已经是当前的最佳方案。
事情本来该就此尘埃落定——至少对于阿明·阿诺德这个早已习惯丢弃东西的男人来说。
对于他来说,这个决定唯一令他不甚满意的地方,大概也就是“不够划算”。
然而调查兵团新晋团长艾伦·耶格尔对这一提案表示了激烈的反对:
“故乡人也曾与我们并肩作战——旧皇族的阴谋已经使得他们全军覆没,阿尼是唯一的生者,我们不能如此忘恩负义!”
黑发翠瞳的男人在会议上数次发怒,将圆桌拍得砰砰直响;而他天生的口才与气势,也使得本来就有些摇摆不定的让·基尔希斯坦改投阵营。讨论最后无果而终。
阿明·阿诺德看着挚友棱角分明的坚毅脸孔,只觉得额角发痛。
这个人的天真、纯净与坚持,一直为金发青年由衷喜爱,然而偶尔——比如此刻——却看起来像是理想主义者的无谓顽固。
幼年时总是充当着保护者的友人,如今在阿明看来,更像是一个认真做梦的诚挚孩子,他们二人的位置不知不觉中便调换了。
艾伦·耶格尔替代了年幼体弱的金发男孩,专心致志地梦想着自由与完满,而阿尔敏·阿诺德倒成了站在一旁提醒明枪、挡下暗箭的忧虑重重者。
阿尔敏·阿诺德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然而童年的回忆仍旧使他觉得甜美和愉快。
他那俊俏得令诸多女兵偷看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口中仿佛是抱怨般地喃喃道:
“老天——真是上辈子欠他的。”
03
拗不过艾伦的坚决,阿明只好暂时放弃最轻松简便的方法,然而这并非意味着他的退让——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寻找更“划算”的方法的契机。
阿明的体质与战斗能力在调查兵团中都并非拔尖,却能成为104期中第一个升上官职、并且将分队长位置稳坐至今的人,这当然绝非是他运气太好的缘故。
那怪物般的头脑固然使他备受倚重,然而那冷静甚至冷酷的心,更使他令人敬畏。
韩吉·佐耶评价他“完全是埃尔文再世”,口气既是赞赏,又另有些复杂的情绪。
现如今的调查兵团虽看似顺风顺水,新兵充裕,斗志昂扬,但这其中到底花费了多少的苦心维持,恐怕只有前任团长艾尔文和现分队长阿明清楚。
艾尔文·史密斯最终因为手臂的残疾以及疲弱的神经而卸下帅位,临走前,面对自己悉心栽培的金发青年,他只说了两句话:
“你要继续向前走。”
“不要中断对女巨人的研究。”
——没错,即便为了面前和背后的一切敌人而焦头烂额,阿明·阿诺德仍旧在自己少得可怜的私人时间中,进行着对女巨人以及她的故乡的探查。
故乡人为了墙壁人所付出的惨重牺牲,除了调查兵团高层的沉重叹息外,再没有换来更多东西。
四年前,旧王族惧怕他们与调查兵团联手,因而暗地里从故乡内部做了手脚。
本就丧失大半兵力的故乡人进行了错误而惨烈的内斗,又在猿巨人趁虚而入偷袭罗丝之壁时仓促应战,最终全部倒在战场之上,无一人生还。
然而权衡与抉择之下,调查兵团抹去了这场战争中与故乡有关的一切事实。
这个决策,是由上一代调查兵团领导层制定的。而阿明·阿诺德是参与这次会议的唯一一个新人。
他固然为了故乡的悲剧性的命运而扼腕叹息,甚至流下眼泪,可是那过度冷静和理性的头脑却仍旧高速运转。
自故乡的废墟与不尽的冰冷白骨中,他发现了某种事物。——准确地说,是某种可能性。
那个可能性,虽然渺茫,甚至有些疯狂,但是一旦成真,不论是在战争时期,还是在未来的和平年代中,对于人类整体来说都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
于是他开始一个人默默地进行研究,甚至不惜冒着风险偷偷潜入宪兵团的禁地与壁教的书库,只为获得一星半点的资料。
而他的同期,阿尼·利昻纳德,唯一一个还存在于世的故乡之人,也毫无疑问地引发了他的极大兴趣。
那是一种冰冷的兴趣,来自于科学家面对研究物的欲望。
那苍白而洁净的额头,额头下矜持的缄默双睫,还有她周身晶莹剔透坚硬无比的晶矿,都长久而不可磨灭地刻印在他的湛蓝眼中。
而此时此刻,在对她断断续续进行了四年研究后,在为好友所阻碍,而不得不去尝试自己的疯狂愿景时,金发的青年来了,他静静地站立在一语不发的少女面前。
潮湿的地牢里一片阴暗,唯有一侧墙壁跳跃着一点昏黄灯火。
火光映照在青年俊秀而表情莫测的面容上,使他形状好看的眼角处染上一丝阴晴不定的孤独。
一只手轻轻抚上随灯火一同闪烁光泽的冰晶,那动作可以称得上温柔;然后他笑了一笑,用一种微妙的柔情邀请道:
“呐……阿尼,醒过来吧。”
四壁沉寂。
04
想要破坏晶矿,最简单的方法是利用秘密工业都市的巨大熔炉,那里的灼热高温超出人类的想象,具有最大的成功几率。
然而没有任何筹码的调查兵团,应该以什么姿态去跟旧王族商洽呢?即便他阿明·阿诺德厚得起这个脸皮,这世界上也终究多的是无法依靠脸皮办到的事情。
幸好在已被收复的玛利亚之壁内传来了好消息——开垦者发现了一处新地窟,不知为何,里面尽是冰雪,其寒冷竟使得两位先遣者冻死在里面。
“如果不能用高温…或许可以依靠严寒。”
他喃喃一句,随即将调查书拍在案上,当机立断决定出发前去那个未知的新地窟。
带领着一队人马,缓缓走出一道又一道墙壁大门时,青年忍不住昂头望着巨大而古老的耸立石门。
微微斑驳的沉默的砖石铸造起沉默的高墙,高墙内屹立着至今仍不明身份的沉默巨人,高墙外是云气浮动的灰色的沉默天空。
无言的世界中,包裹着喧闹的欢笑的哭泣的生而复死周而复始的名为“人类”的生物。
——即使到了今天,这三道城墙,仍旧未能被拆除。
这是旧王权迂腐可笑的权威的象征,这是禁锢人类自由的鸟笼,每个有志于广阔天地的调查兵,都对它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然而对于更多的人来说,它象征着安全,哪怕那意味着渐渐的腐朽与破败。
外在的牢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内心扎了根的樊篱。
而那一无是处的旧王族竟然也因此保住了几分翻盘的资本,他们大势已去,然而人民对那与墙壁相关连的神秘而高贵的血统,仍旧保留着一些天然的敬仰与服从。
——可是,为了保证社会的稳定,他们偏偏不能将这些墙随便破坏,只能在暗处进行着无比谨慎的博弈。
调查兵团个个是战场上的勇士,却并非政局中的好手。
人说不破不立……然而破之后的“立”,才是最让人头疼的部分啊——
“阿诺德分队长,已经到了!”
突然,下属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阿明·阿诺德揉了揉眉心,以一个温笑回应,举头望向地窟的入口。
入口处的地面上结着一层冰霜,马蹄在上面不安分地踢踏,向里看去亦是一片炫目的雪白,即使只是站立在洞口,也能感觉到逼人的寒气扑面而来。
调查兵团的众人都下马换装,尽量穿得严实保暖,并佩戴上以瓦斯罐改装的发热装置。
即便如此,诸人也不敢长久停留在洞窟深处,几名士兵迅速地将冰晶以及其中的女孩放置其中,接着就立刻退出,唯有阿明和寥寥数人还站立得较近。
经过了一阵难熬的等待后,冰晶在温度极低的酷寒中开始龟裂,像是一块缓缓破碎的剔透水晶,微微闪烁的光芒,映照在满目晶亮的窟壁上,如同水中的粼粼波光。
金发少女仍旧年轻的精致面孔在不断增加的碎痕中若隐若现,带着某种无法名状的寂静之美。
站在远处的金发青年因为寒气而眯起的双眼中,露出兴奋的光彩。
05
——啊,那该死的,可恶的石头,终于裂开了。
不论是多么坚硬的矿物,也抵不过这样的严寒。
阿尔敏微笑起来,无法自控地迈开步子,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砭骨的冷气扎得他脸部的皮肤剧烈刺痛,然而他的心中却满怀胜者的喜悦。
这是完成他野望的重要一步,也是能够从各方围剿中保全调查兵团的最大筹码。
他一定要去看看阿尼·利昂纳德,那是只属于他的战利品。
——他要第一个看到她,并且,不允许任何其他人触碰。
他自一地的破碎光芒中将她挽在怀里,拿出装着艾伦血液的玻璃瓶,将里面的猩红液体灌入她苍白的嘴唇中。
青年的动作轻而灵巧,如同鸟儿的飞羽,俊美的面容在闪烁的微光中,袒露出某种极致的温柔。
细小的剔透碎块簌簌洒落,落在地上发出清冷的碎响。
流散开来的晶屑如同堆积一地的明亮落雪,而少女是在雪中埋藏过久的精致雕塑。浅金色发丝下是比雪更加白皙透明的面孔,肩颈的线条流畅纤细令人心折,血液顺着瘦削的下颌淌过洁白颈项,为她的冷漠沉静增添了一抹无法言喻的艳丽。
阿尔敏·阿诺德默默注视着她,心中蓦然涌起的情绪,连他自己也无法辨识。
科学家的实验品是冰冷的晶矿,以及其中被物化、被日夜计量着“价值”的冰雪美人……却并非是眼前即将苏醒的活生生的少女。
她的苏醒似乎将会为他带来些什么,那些他早已决心抛弃却日夜如影随形的东西。
阿尼·利昂纳德缓缓打开了浓密的眼睫,没有焦距地望着他。
那仿佛与世隔离的一对浅蓝眼瞳,竟现出寂寞而幽深的色泽,如同两泓静默的潭水。
青年不知为何竟发起抖来,在令人窒息的寒冷中,他终于堵窒了呼吸。
十数年前的回忆不能自控地浮起又坠落,那个疏离淡漠的少女,永远掩映在每个画面的角落,却真真实实地刺痛他的眼膜。
而此刻躺在他臂弯中的这个女孩,与那时毫无分别。
那么他自己呢?
——阿尔敏·阿诺德,他如今又变成了一个怎样的……
“……”
少女虚弱地望着他,嚅嗫着嘴唇。
尽管她根本什么也没有说,这个动作仍然令他立刻回过神来,悚然一惊。
他将她抱在怀里站起身来,缓慢地向外走去,这时才觉得全身上下都麻木脱力,每块骨头都碎掉了一般。
迎上来的诸多下属试图将女孩从他怀里接过,却被他暴躁地推开,然而这么一推,反倒带得他自己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医疗兵迅速地冲过来帮他急救。年轻的女兵抖抖索索得比他更甚,一边展开毯子裹在他身上一边哭。
阿尔敏乏力地抬手,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膀,另一边的下属终于瞅准机会将阿尼·利昂纳德从他怀里夺出来。
怀里一空,他突然再也支持不住,瘫靠在墙壁上。 知觉甫一恢复,“冷”这个感觉便铺天盖地而来,席卷了他的一切思考与感官。
隐隐约约地,他听到有人问: “……分队长!现在怎么处置她?”
他竭尽全力张开眼,望向那已经非常渺远的声音的来源。
昏迷的少女被两个兵士架着,缚上了铁链。 她那过分精致,以至于显出易碎的面孔与嘴唇,令他心脏疼痛。
然而这疼痛令他心惊。
于是,在完全地坠入彻骨冰冷的黑暗之前,他说出了一个地名。
那时候,没有人知道,这将是他一生中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
那是他一开始就掘好的墓穴,最终又怀抱着永久的痛楚与甜蜜,亲自将自己埋葬。
06
对于阿尼·利昻纳德来说,每一天都没什么不同。
她在这所房屋中,透过窗子注视日升月落,树影婆娑,已经有近一个月了。
下午温度最适宜的时刻,就在院子里训练格斗术。
庭院很小,一角拉起晾衣绳,其余部分都被一棵生气葱茏的苹果树所荫蔽。阳光透过树桠和丛簇绿叶,细碎地落在少女恬然的面孔上。
这样的生活对于一个年轻女孩来说未免有些单调,然而她天生淡泊,并不热衷于繁华热闹,在这里倒也落个清静。
——更何况……她的故乡已经破落凋亡,不必说父亲、贝特和莱纳,就连同宗也没有一个幸免。
墙内人终究是墙内人,巨人之患已经平息了数年,他们仍旧在为了毫无意义的权力和财富而明争暗斗。赫里斯塔即位,于是尤弥尔也拉扯着自己的家国卷进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政治斗争之中。
……真是,无趣。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蹙起的眉心凝结化不去的忧郁。
突然,门咔挞一响,有个人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
这自然瞒不过耳力过人的少女,她挑了挑眉,轻捷地走过去,贴墙立在院门的一侧。
阿尔敏·阿诺德手里握着一捧浅蓝碎紫的风信子,偷偷摸摸地穿过客厅,向庭院走去——他知道阿尼习惯在下午练习格斗术。
这时候的调查兵团分队长,全然没了那股风度翩翩、张弛有度的迷人气质,看起来宛如十五六岁的青涩少年,想要用笨拙的紧张去讨好自己心仪的女孩。
他感叹着自己这没来由的小心翼翼,推开了门——
虎虎生风地,一个迅猛有力的扫腿自下方飒然而来。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跳开,身经百战的脑神经立刻指挥身体摆出守备姿势。 那架势比起前些年已经强了不少,可惜他忘记自己左手还拿着缎带花束。
攻击者又快又准地反扭他的右臂,膝盖一沉,腰上发力,轻轻巧巧地就将男人啪地翻倒在地。
金发青年四脚朝天地躺着,无奈地笑了一下,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保持着自己温良的好脾气,冲着对方举起手中的清新花朵: “阿尼,下午好。”
阿尼·利昂纳德抱着手臂,垂眼望他。
她的面孔虽然是一贯的冷丽,但那对光彩浅淡的剔透瞳子却并不显得冷漠。
顿了一顿,她才接过男人的礼物,抿了抿唇:“……下午好,阿尔敏。”随即转身,走进了室内。
阿尔敏·阿诺德站起身来,拍拍土,一边跟了过去,一边向她寒暄着,脸上的笑容十分温煦。
客厅内的陈设与家具以原木色系为主,并不奢华,反而显得雅致与清爽,体现出布置者克制的优秀品味,唯一色彩斑斓的,便是各色各样的花朵。
各种桌柜上都摆放着别致的花瓶,矢车菊、铃兰、金鱼姬草、百合、桔梗,甚至是价值不菲的突厥蔷薇,都生意盎然地在这里绽放着。
显见,照顾花朵的,一定是个心地细致温和的人。
送花者当然也只有一人,就是跟在少女背后的那个英俊青年。
——至于他随花束附赠的卡片,以及上面字迹优美的赠语,都被少女全不在意地丢进了某个盒子里。
07
阿尼·利昂纳德不太擅长对付阿尔敏·阿诺德。
他赠以他的花束,他的卡片,他的每日必至的到访,他的风度合宜的笑容……而她则每每报之以淡淡的颔首或者一个没什么力道的过肩摔。
她并非将他的善意弃如蔽履,她不是那种得意忘形的人,她只是……不擅长应对这种没头没脑的示好。她甚至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所以干脆就把下意识露出的冷脸坚持到底。
更何况……她也不明白。
——她不明白,这个自少年时就坦露出惊人的头脑与决断,永远保持冷静的男人,为何会莫名其妙地对已然毫无用处的她关怀备至。
抬头望向天空,她不禁觉得有些苦恼。说实话她对他没有什么深究的兴趣,但是云絮浮动后的蔚蓝苍穹,仍旧让她不自觉地注目。
那温和却又不能预测的蓝,正如……那个男人的眼睛一般。
与此同时,恰巧也在仰望天空的金发的青年,被身后的兵士唤住:“阿诺德分队长!”
阿尔敏回过神,勒住马缰,回头望见一个金色头发的陌生女孩有些气喘地跑了过来,身上穿着挺刮漂亮的调查兵团的新军服。
还好有这身制度警醒,不然他或许会将这个新下属当成刚刚浮现在脑袋里的另一个相同发色的少女。
她有点紧张地立定,用力行了个军礼,大声报告道:
“分队长,驻囤兵团送来了今天下午酒宴的请柬——是皮克斯司令亲手写的。”
沉吟片刻,他接过纸封,莫名地感觉到这层牛皮纸下藏着的邀请有些烫手,又有些森冷。
驻囤兵团和调查兵团之间的暗通款曲,是自艾尔文在任的时期就开始了的。
两方固然可以称得上是“一拍即合”,但也只有像艾伦那样的天真傻瓜才会把这四个字念做“志同道合”。
他们当初一起互开空头支票的时候还算和睦,不过如今已经到了既是兑现又是清算的多事之秋……他可不会活泼可爱地相信皮克斯只是想灌自己两杯。
事实上正处于各方围剿中的调查兵团,对玫瑰军来说,应当是最好拆吃入腹的美食吧?
——那只老狐狸……不知道又在拨什么算盘。
他按下心头的数种思绪和眼中的一丝阴晦,转瞬又变回秀气又文雅的人畜无害脸,然后对着传令兵温文一笑:
“谢谢你,辛苦了。那么有劳你转告耶格尔团长,今天的例会我不参加了。”
语毕,他轻一拍马,调转辔头,俊秀的黑色坐骑打了个响鼻,不疾不徐地向席那之壁的入口走去。
08
阿尔敏·阿诺德醉了,醉得厉害,连上马也得别人扶着。
皮克斯抱着手臂,也在一边眯着迷蒙的醉眼,拎着手中剔透酒液晃晃荡荡的酒瓶,笑声含混着语声:“小年轻的分队长,艾尔文钦点的接班人,后生可畏,哈哈哈哈……”
金发的青年就晕晕乎乎地跟着笑起来,脸上红得像在煮虾子,分不清是因为惯有的赧然,还是因为少见的晕酒。
他费力地跨上马,马蹄踢踏两下,身下的骏马便通人性般朝着出城的方向缓慢又稳妥地走了起来,而执辔之人还不忘回过头去,大着舌头冲光头的和蔼老头儿喊着:
“一切……还是要、要您多担待,驻囤兵团实力雄厚,您也还老当…益壮呐——”
两人愉快的爽朗笑声,和宴厅里隐约传出的悠扬的管弦合奏乐混杂一起,氤氲起一派热气腾腾的亲密氛围,遮掩住他们各自眼睛深处的一抹阴郁冻结的寒气。
蹄声嘚嘚,渐渐将马背上的人带离那片灯红酒绿衣香鬓影。
此时已经夜深,四周安静,宽阔的大道上没有行人。
月光洒落在两侧的青石砖阶和黑铁栅围上,显出一丝冷寂。
他有时会想,自己为何会这样迫切地需要权力,但最终没有答案。
放弃了权力的埃尔文团长也没有不幸,不在乎权力的艾伦更是逍遥自在。然而他却无法不去争夺权力,因为没有人能比他看得更清楚,丧失权力的调查兵团,将会面临怎样悲惨的结局。
所以他才忍耐屈辱,才玩弄心计,宁肯委曲求全,宁肯下跪道歉,甚至恭恭敬敬地将背弃伙伴的希斯托利亚·雷斯称作王上,将口蜜腹剑的其他将领称作前辈。
夜风拂过年轻男人的剧烈发热的脸,任由坐骑将自己带去随便哪里,他波光粼粼的俊秀双眼似是清醒又似是迷醉,与生硬的青色月轮相互映衬。
脸颊和眉眼还带着些许柔和的少年轮廓的男人,孤身一人在黑夜中缓慢地前行,唯有蹄声作陪。像是某种结局的隐晦象征。
但此刻的他没功夫思考这些东西。
不知走了多久,他有些茫然的视线中缓缓浮现出一幢亮着灯光的屋子。
在长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漆黑街道上,唯有这一星光芒,暖黄色,如同故意要在那里刺痛他的双眼。
如同又一个隐晦的象征。
已经是就寝的时间了,奶金色头发的少女燃着灯,坐在镜前,将脑后的清爽发髻解开,慢慢地梳着。
镜面上映照出一张冷丽的宁静面孔,微抿的浅色嘴唇带着某种倔强的矜持。
突然,自门口传来凌乱的撬锁声,她瞳子一缩,立刻放下发梳,攥紧拳头,沉息屏气地向玄关处走去。
到了门口,让人烦躁的磕磕碰碰的金属碰撞声还不消停。
她蹙起眉,刷地拧开房门,正准备往那不识好歹的夜贼的脸上好好招呼一拳,却怔住了。
一身酒气、满脸通红的阿尔敏·阿诺德手里拿着房门的钥匙,愣愣地呆看她,好一阵后突然嘿嘿地乐起来。
自认为再也无所畏惧的少女,生生被眼前这幅诡异的景象整得毛骨悚然。
这家伙……喝得这么凶,钥匙都对不准锁孔,还半夜来闯空门?
对面的青年持续傻乐,自由自在地跟她大眼瞪小眼,他身后的高头骏马则站在原地悠然地打着响鼻。
就在她忍无可忍地开始思索将调查兵团的中流砥柱踢成残废对当前政治局势的影响时,阿尔敏·阿诺德突然用手指挠了挠脸颊,英俊的面容带着困惑,含糊不清地说:
“你好……请问我到家了吗?”
对着这种智商下线的白痴话,她下意识就想回敬“并不蠢货快滚回你家去”,但不知为何偏偏开不了口,竟然难得地呐呐起来。
青年看到她的表情,有些失望,孩子气地嘟起嘴喃喃着:“找了很久,大概是再也找不到了吧……”
然后他弯起眼讨巧地笑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
“能把你的家借给我住一下吗?就一下。”
房间内的灯光跋涉至玄关处时,已经显得微弱,若有若无地映照在少女的白色睡裙上。
她用浓密睫毛下的颜色浅淡的眼瞳,默默注视着对面英俊的年轻男人。
他失去了一切优秀武装的面孔上显露出某种依稀熟悉的东西,或许是对这个世界残留的几分天真和温柔。
看着他智商拙计的笑容,她也忍不住微微扯起嘴角。
那笑容如同来自于她心底轻轻颤动的雾气,在这个夜中意外地凝结,是一滴转瞬即逝的清凉露水,带着某种摄人心魄的明亮与幽澈。
——我哪有什么家。
我也,没有家了。
最终她伸出手去搀扶他:
“……白痴,本来就是你的房子,进来吧。”
09
他醒过来时,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少女秀气的背影。
阿尼·利昂纳德在床边,背对着他在洗毛巾。高高绾起的金色的发,耳廓在柔和的灯光下泛着绒绒的光,细长的白皙颈项,颈子微左处落着一点小小的黑痣。
细碎的水滴落下的声响,和她睡裙布料勾勒出的单薄的蝴蝶骨。
本来应当是非常恬静的令人心安的画面,却在青年的蓝眸中掀起意味难明的幽深波澜。
没有人看得出现在在他的心脏深处,旋起的是怎样的风暴。
先是惊愕、思索、了然和苦恼,随即,怀念和伤痛掺杂出的柔情与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冰冷的感情混杂在一起,令他一贯温和到有些淡漠的双眼泛着幽光,如同灼灼燃烧。
阿尼听到身后的响动,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晕了俩小时还一脸天真无辜的男人,眯起愠怒的双眸:“醒了?”
语声冷淡,面色更是不善,两只手却还是将微凉的沁水毛巾轻轻搭在他头上。
阿尔敏乖乖感受着额头上的舒服凉意,却仍是被她瞪得不自觉向棉被里缩了一缩,露出讨饶的笑,小心翼翼地说:“……我是不是喝醉酒以后跑来打扰你了?对不起。”
少女冷着脸“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将膝上的水盆放到床头柜上,然后接着回过头瞪他:“下不为例,再来,我就让你残在门口。”
他哈哈苦笑赶忙称是,又用力点头,以示决心。
房间随即归复沉静,素来寡言的女孩又微微抿起了浅色的嘴唇,精致的面容与这片刻宁静融合,相得益彰。
“真是漂亮呢……”感觉到她的视线移到自己这边,阿尔敏注视着不远处桌上的雪白铃兰,为花朵的温婉姿态与柔嫩清新而赞叹,“那是我一周前送来的吧?你照顾得真好。”
她顿了一顿,才回答:“……是很漂亮。不过不要总是送来,麻烦死了。”
“好吧,”阿明认真地张大眼睛一脸苦恼地看着她,“那我该怎么做,才能讨你开心呢?”
“……”挑了挑眉,她觉得自己神经隐隐作痛,“不需要。”
从那微妙的“……”里充分地体会到少女的别扭与害羞,他忍不住又弯起嘴角。
阿诺德分队长对自己笑得有多欠扁并无自觉,然而阿尼却觉得浑身不自在,拳头更是发痒。
睨了那张俊美而欠揍的脸,她抿了抿嘴唇决定不要浪费力气,便也转过视线去凝视着恬然开放的花朵,顺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
他笑一笑,语气平淡地答道:“接手了现在这个烂摊子,哪一样都得会一点。”
她蹙了蹙眉,“……还真是无趣啊,所谓的政治游戏。”
他笑了:“啊,没错……不过,像我这么弱的家伙,也只适合玩这样的游戏啊。”
莫名地对他的语气感到不爽,她突然站起身来。
被她这一起身吓了一跳,阿尔敏不懂,自己圆滑老到的待人接物,怎么总就不招这个女孩喜欢……
她闷闷地道:
“我去看看你的马,晚安。”
独自躺在床上的青年笑眯眯地目送她出门。
门被轻轻带上,他的笑容隐去了。
窗外的黑夜浓重而冰冷,半轮残月泛着寂寞的青,水瓶中的清香花朵没有声响地默默伫立。
10
第二天正午时分,有来客敲门。
阿尼从厨房走过去打开门锁,抬起头,金色发丝在颊边一动,然后翻一个白眼熟练地抛到对面人的脸上。
阿尔敏·阿诺德熟练地接过白眼攻击,人畜无害地笑哈哈:“昨晚在你家打扰,东西忘在这里啦,抱歉抱歉。”
少女神情一顿,身子侧了侧,算是让他进来,一边回身向里走,一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忘了什么?我去拿。”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好!”本来跟在她屁股后头的阿尔敏,连忙小孩子似的大步绕到她前面,回头冲她笑笑,贼也似地溜到客房去了。
她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仿佛在思索什么,最终还是眯了眯蓝色的眸子,向厨房走去了。
她带着厚厚的鹅黄色棉手套,将一锅热气腾腾的香味浓郁的奶油蘑菇浓汤端出厨房时,不出意外地看到大名鼎鼎的调查兵团分队长霸占了餐桌的一边,正托着腮苦盯对面外表诱人的苹果派,一脸天人交战的神情。
“啊,阿尼,东西我找到了,”他抬起头来继续露出好看的笑,“然后看到你在做饭,不知不觉就坐下了……”
嗯哼。——阿尼睨了他一眼,在心里发出了这个音节词。
然后她丢给他一套碗碟:“自己盛。”
他机灵地点着头,顺带将她的碗也盛满,端端正正放在椅子前,像是乖巧的小学生。
两个人面对面,没有什么谈话地安静吃饭。
阿尔敏偶尔抬起眼睛偷瞄她,对面的少女抿着嘴唇小口咀嚼,垂着蜷曲浓密的长睫,连吃饭喝汤这类家常琐碎,也显露出一种与世无争的疏离。
“喂。”
正在偷看的青年被她这个冷不丁的单音节吓了一跳,啪地坐正,就差行个心脏礼:“有、有……!”
阿尼挑了挑眉:“你昨晚其实没有掉东西吧?”——因为我已经整理过客房了。
阿尔敏一脸诡计被拆穿的尴尬,赧然道:“呃……是的。”心中忐忑,不知道依着她奇异的脾性,接下来要怎样发难。
“哦。”谁知她竟只是点了点头,接着吃饭去了。
“呃?”这回轮到他单音节了。
她细细蹙起眉头,用总是漂浮着隐约雾气的蓝色眼瞳瞟了他一眼:“……不吃走人。”
他一惊,赶紧低下头埋在碗里喝汤,两个眼睛直勾勾盯着里面的新鲜蘑菇。
然后他很突然地想起,以前在军队里时,金发蓝瞳的少女便是出了名的不爱吃菌类。
喜欢吃蘑菇的,貌似是那个叫阿尔敏·阿诺德的训练兵。
11
阿尼·利昂纳德打小就负责家里的厨事,不知不觉就擅长起来。在训练兵团里,她的手艺是出了名的好。
她并非因为喜好美食才练就好厨艺,只不过别人都推给她做,她也就无所谓地站在那里搅汤锅,谁知端上桌味道却奇好,叫她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口腹之欲着实是她难以理解的一种渴求,这直接导致她难以理解频繁来屋子里面蹭饭的某个人的心态。
身为调查兵团的分队长,阿尔敏·阿诺德理应属于红得发紫忙得要死的猝亡病高发人群,自从“酒后闹事”和“寻找失物”事件以后,他却开始三天两头往人家独居女孩的屋子里跑,每每踩着饭点推门而入,积极主动摆碗放筷,最后笑盈盈地坐在餐桌边大快朵颐。
还好他保持住自己良好的风度,常常发起恰到好处的闲聊,不然早就被金发少女一脚打出门去医院吃自助。
每当一餐完毕,阿尼在厨房洗碗碟的时候,便听到青年起身离开。
他的脚步声总是不疾不徐,走之前还不忘叮嘱她一些治安或天气的无谓话题。
阿尼把手泡在水里,也不回应,心想这家伙还真是不紧不慢,却又透过窗子看到他出门后匆忙地上马执辔绝尘而去,心中不禁一动。
她知道,对于这个男人来说,时间比黄金或盐都要贵重得多。
而他一直抽出时间来吃饭,也并非只是馋虫作祟。
——但正是这里让她感觉苦恼。
当他还是少年,甚至孩子的时候,便练就了那身近乎残忍的狠厉。
亲身体验过后,她便很难再接受他这份过于突然的好意。
她回头望一眼桌上那瓶粉山茶,是美丽而昂贵的新品种,又低下头去瞧着自己浸在水里的白皙双手,抿起浅色的薄薄嘴唇,精致漂亮的面孔上,那份迷惑又多了一点。
——对于阿尔敏来说,自己的“价值”究竟在哪里?
收拾好厨房,她一边解开围裙,一边望向窗外,却被某个身影吸引了目光。
虽然身材高挑了不少,留成了灰色的长卷发,但是那张漂亮面孔上的不恭与桀骜,还有那总是弯弯的带讽刺的双眸……
金发少女动作顿住,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可能暴露身份,或许也会给庇护自己的阿尔敏带来危险,立刻矫健地向暗处闪去。
但就在她躲入死角的前一刻,那名为希琪·霍库斯的少女——或者,女人,转过头来,看到了阿尼·利昂纳德的脸,一贯的笑嘻嘻的神情顿时僵住。
阿尼躲在墙面背后,沉息屏气,压住一掠而过的惊惶,决定了对策:如果那家伙走过来,就先擒住她,然后再从长计议。
挂钟摆动的单调咔咔声回荡在死寂的屋子里,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
没有人过来。
确定了安全,她从藏身的角落里走出,谨慎而迅速地回到卧房。
——那个女人,仍旧穿着宪兵团的制服呢。
这样想着,金发少女的面色冷了下去。
12
爱妮塔·费尔迪南推门而入时,见到一个美貌惊人的东洋少女骑坐在阿诺德分队长身上。
金发青年颇为狼狈地平平躺在地上,上身被迫离地,只因黑发过腰的少女正扯着他的衬衣领子。
她坐在他腰间,一脸冷淡却依旧不减美丽,鼻梁高挺,皮肤白皙,长长黑发直垂到腰间,配上一对浅淡生辉的蓝色瞳眸,简直如同精致的洋娃娃一般。
两个人正紧张万分地对峙,被门响声惊得一抖,一齐刷地回过头,两对颜色略微有异的蓝眼睛死死盯住全身僵硬石化的新兵。
爱妮塔努力地试图操纵失控的面部肌肉,六神无主地转动着藏蓝色的眼瞳,紧张得连腿都哆嗦起来,在心里暗暗叫苦:
不敲门简直是万恶之源,爱妮塔不作死就不会死你懂不懂啦!
——不过……老天,这女孩真是漂亮……
最终还是阿尔敏·阿诺德握住黑发少女的腰一把放在身旁的椅子上,然后一跃而起恢复温文尔雅的微笑,向自己的新下属打个招呼,机智无比地开始收拾局面。
嗯,不愧是最擅长解决烂摊子的调查兵团分队长。
新兵忍不住好奇地望了望那黑发蓝瞳的陌生少女:“分队长,那是……”
阿尔敏不动声色地侧身一步挡住她的视线,亮出招牌笑容:“爱妮塔,她是我们的一个秘密线人,能请你不要对其他人说吗?”
直到被连哄带骗送出门外,爱妮塔依旧充满幸福地沉浸在阿尔敏帅气可靠又带些可爱劲儿的笑容里,晕晕乎乎地走远了。
清冷的声线响起:“——那是你的兵?”
松了一口气,阿尔敏连忙转身对付身后这位大小姐:“啊,没错,她是这届新来的,现在是传令使。”
嗯了一声算作回答,阿尼·利昂纳德很不自在地按了按头皮——假发沉得她脑袋生疼。
片刻生硬的沉默后,她续了一句:“你准备什么时候安排我离开?”
阿尔敏眸子一动,随即微微叹气:“我不会送你走的,其他地方更加危险。”
阿尼抿抿唇,突然起身,黑色长发泛出漂亮的波光:“那我自己走。”
青年抬起手想要劝阻,却见她迅速向窗户——她来时的入口处——走去,一点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急了,大步冲过去攥住她的手腕向回扯:“你不能走!既然已经被宪兵团发现,外面有多少埋伏暗杀?被抓住了绝不会被处决,你只会过得生不如死!留下来,我会保护你!”
她只觉腕骨隐隐作痛,本能地厌恶“保护”这样的说辞,回过头来冷冷瞪他:“——阿尔敏,你应该见识过的。我懂得杀人。”
怒气不知为何一下子涨起,他一把将她拽进怀里,恶狠狠地瞪回她去:“——杀人……?!你再说一遍试试看!”
少女昂起头望他眉心深深的褶皱,冷冷哼笑一声,心脏某处泛起的苦涩延伸至喉咙。
不过是个千夫所指的丑陋罪人罢了,还奢望什么呢,阿尼·利昂纳德——
倔强地张开薄薄的嘴唇:“杀——唔……!”
她震惊地张大双眼,浅淡蓝瞳中倒映出放大到有些变形的青年的英俊面孔。
她猛力挣扎着想要逃离,男人却更加用力地按住她的后脑,动作不复平时温柔,甚至有些粗鲁。
抗衡之间,漆黑的假发无声滑落,散开少女的一头柔软的及肩金发。
陷入窒息的瞬间,少女的眼前闪烁过无数模糊思绪,片刻之后又归于沉寂,只剩下某种酸而甜却又充满痛楚的感受。
他终于撬开她的牙关,她尝到他嘴唇上的苦艾茶的味道。
沁凉的苦慢慢渗进她的口腔与鼻息之间,令她感到些微的眩晕。
窗口投射进薄而冰凉的阳光。
在她意识过来之前,这个名为“吻”的动作,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
13
这个吻终结于青年的一声痛哼。
百般挣扎而不得的少女,在全身瘫软之前狠狠给了他一脚,对准某个非常糟糕的部位。
男人战栗着弓下身去,她敏捷地跳开,却又止不住头晕目眩,只好站在原地定神。
阿尼·利昂纳德用手背遮住嘴唇,没发现自己满面酡红,只是专心致志地死瞪着惨兮兮的阿尔敏·阿诺德,如果眼神能杀人那对面这货已然被千刀万剐。
“呃……”勉强忽略一下剧痛,阿尔敏组织着语言,“总之……阿尼,就算你离开,对我来说还是会有很大的麻烦啊……至少在我想出对策之前先回去吧,不要一意孤行……”
她点点头,即刻又后悔,却无法违背自己的承诺,只好又狠狠剜了他一眼。
青年虚弱地扶着墙直起身来,想到自己恐怕要断子绝孙,不禁苦笑起来。
然而脑海中一掠而过的冷丽脸孔,又令他眸色一沉。
曾经也见到过吧,在阴暗而冰冷的空气中,她抬起头对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从来没有改变吗?还真是令人厌恶的倔强表情啊……阿尼。
“沙”的一声细小响动,令他猛地回过神来。
抬头一看,屋子里空空荡荡,窗户打开了,风吹起窗帘。
……喂喂,跑得也太快了吧。他简直扶额。
不过他倒是不再担心,相信她一定会回去屋子里等待消息。
实际上她要是不回去才糟糕呢,阿尔敏摸了摸鼻子笑起来:那个吻该怎么跟这位大小姐解释啊。
……啊啊,该怎么解释呢,阿尔敏·阿诺德?
笑容一层一层从脸上剥褪,眼中的阴翳一层一层加深,他的面孔陷入某种无声的冷漠。
金发的青年伫立在窗边,俊美的面孔无可挑剔,甚至透出一份阴柔的美丽。
他颀长而优美的身影一半笼罩在阳光之中,一半被阴晦的暗影所覆盖,被冻结于长久的沉默之中。
突然有人敲门,清脆的女声响起:“阿诺德分队长?”
男人抬起头,望向门口,沉稳地说:“进来吧。”
在数幢房屋重叠出的阴影之中,阿尼·利昂纳德一边用手背抹嘴,一边有些郁卒地缓慢向来时找到的地方挪动。
调查兵团如今人丁众多,能够翻越进出而又不被发现的空隙,只有后墙处的那颗高大橡树。
猫一般敏捷地攀上茂密的树顶,她正准备跃下,却从树冠丛丛簇簇的缝隙之中瞄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阿尔敏和……艾伦?艾伦·耶格尔?
她透过阳光与阴影交错斑驳而成的前幕,有些发愣地注视着那个黑发绿眸,身材高大的男人。
既熟悉又陌生……真是莫名其妙的感觉。
两人站在宽阔的石砖铺成的院子里,艾伦·耶格尔时而开朗地笑,时而深攒眉头,与阿尔敏的短短几句谈话就转变了许多神色,看起来十分有趣。
——还真是表情丰富啊。
她默默地在心中为许久不见的故人留下不太厚道的评语,一贯疏离的面孔上却不自觉流露出几丝温和。
艾伦挥挥手与阿尔敏道别,阿尼也准备离开。
突然,一个高挑漂亮的金发女孩向独身一人的阿尔敏跑了过来。
两个人又不知说了几句什么,金发青年露出些微诧异的神色,然后女孩向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颊,红红的脸上满是娇俏天真的羞涩。
男人顿了一顿,侧过脸去,在她白皙的面孔上啄了一下。
女孩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看起来实在是非常可爱。
树影斑斑驳驳地落在躲藏其中的女孩的面孔上,隐匿了那张非常美丽的面容。
能看清的,唯有那透明得几近苍白的修长颈项。
14
阿尼·利昂纳德张开双眼,所见之处却仍是无尽的漆黑。
耳边有流水的淙淙声响,足底冰凉,她发现自己站立在一条河流之中。
遥远某处隐约露出细碎的光芒,她不可自抑地迈动双脚,逆着水流艰难地向那里走去。
河流的尽头是被数十条锁链捆缚的娇小少女,她的手腕还不及铁链粗,金发垂在肩头,赤裸的身体没有一丝血色,如同琢磨过的冰凉石头。
突然,她抬起小小的头颅,用一模一样的蓝色眼睛直直地望向对面的少女。那张美丽的脸上有许多的伤口,血液却已经干涸。
她用尽全力盯着自己的正前方,然而眸子很空洞,大概已经失明。
那伤痕累累的面孔上露出了某种非常倔强的神色,仿佛直面死神挥下的刀镰也不会动摇半分。
她翕动着雪白的嘴唇,然而却虚弱得只剩气声。
“我绝不会告诉你……”
“阿……”
阿尼努力盯着对面的自己,然而黑雾渐渐浓重,遮盖住被囚禁的少女的身影。
她焦急地想要冲过去,猛地伸出手去——
“——啊!”
希琪·霍库斯被昏睡少女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给生生打翻,不禁嗷了一声。
她非常震惊地爬起来,蹬蹬蹬倒退三步,摆出防卫姿势,盯着倒在地板上的少女。
希琪最近一直潜伏在这栋屋子附近,本以为阿尼失踪以后就再不会回来,谁知今天下午却又看到她穿着那身非常惹眼的COSPLAY回到了这里,一进门就咕咚一声栽倒在屋子里。
她跟进来以后,仅仅出于好奇想凑过去看看,就立马被揍了个耳光。
这家伙简直深不可测……希琪摸摸脸,这么想着,勾出个笑容,露出一股与生俱来的漂亮的痞气。
这边厢的阿尼慢慢张开双眼,抬头一看到敌人,瞳孔紧缩,迅疾地跃起,一脚扫上去,配合双手的格挡和制控,眨眼间功夫就将灰色头发的美貌女人擒住咽喉压在地上。
面对着那对锋利如刃的浅蓝眼瞳,希琪却是满不在意的笑眯眯,高举双手以示投降:
“呐呐,阿尼小妹妹,我可不是宪兵团派来的,我们坐下慢慢谈好不好?”
阿尼无视那显然是用来挑衅的称呼,有些狐疑地看着她笑意盈盈的脸,慢慢松开手。
谁知希琪立刻发力跳起,躲到门后头,冲着恼怒的少女笑得开怀:
“骗——你的~我可不再久留啦,你现在没有乔装打扮,上街务必小心小心喔~”
阿尼瞪着对面得了便宜卖乖的女人,用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应对那万年不变的无赖劲儿。
希琪很是满意自己的无赖,大摇大摆地转身欲走,突然回过头来:“阿尼小妹妹~”
阿尼冷冷看着她欠扁的笑容,脚下暗暗发力,准备时机一到就再把她抓住。
“我呢~的确还没有跟上面上报遇到你的事情,不过……我只是兵团养的一条狗,一切都说不准啦~”
阿尼抿唇,眼光一动。
“但是有一件事是说得准的,”灰发女人笑得曼妙,“阿尔敏·阿诺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防他一点喔,阿尼妹妹~”
金发少女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没有跟过去,唯有神色仍旧疏离冷淡。
15
阿尼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晕倒,后来数日,阿尔敏也不再前来蹭饭。
不过,希琪那天所说的话似乎并无虚假,没有宪兵团的人上门找事,城里的风闻也依旧风平浪静。
她稍微安下心来,心中觉得阿尔敏的确考虑周全,如果贸然离开,反倒会弄巧成拙。
想起那个金发青年,她呼吸一窒,慢慢停住手里的打蛋器,盯着一碗橙黄透亮的蛋液发起呆来。
无数不甚明晰的片段在脑海中起起落落。
一束系缎带的浅蓝碎紫的风信子,一叠浅乳色的卡片;
收拾碗筷时叮叮当当的响声,赔笑时微微下坠的眉梢;
颜色稍深的金发,靴子敲击木地板的声音;
下雨天时裹挟而入的潮湿水汽,晴朗午后小憩时露出一脸孩子气的松垮;
还有一个吻……
和另一个吻。
她不自觉地细细蹙起眉头,眼中露出苦恼。
这并非是她所曾经体会过的任何一种感情,她甚至不能将之命名,只觉得它拥挤而令人窒息。
唯一能明确认定的想法就是——
如果再见到他,必须要揍他一顿。
擅自为青年安上一顿没来由的揍——反正也常常这样做——她感觉心情稍稍微好了一点,于是继续做饭。
宽阔整洁的广大庭院中,阿尔敏·阿诺德坐在皇家装潢的凉亭里,莫名感觉后背发冷,但他仍然保持着和善谦恭的笑容,与对面一位蓄有胡须的魁伟老人侃侃而谈。
阿隆索·费尔迪南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却仍旧保持着旺盛的精神,他统领着全国最有影响力的古老家族之一,却总是平易近人,与诸多上层人物私交甚笃;与阿尔敏的交谈中,他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开怀的大笑,是一位颇有亲和力的老式贵族。
他望向花园里身着明丽衣裙,俯身与宠物嬉戏的爱妮塔·费尔迪南,面容上充满了对独生幼女的慈爱与宠溺:“阿诺德分队长,感谢你对爱拉的关照,她常对我提起你。”
阿尔敏微笑颔首:“爱妮塔在兵团里和大家相处得很融洽,她很优秀。”
公爵略带玩味地看着他,突然道:“——那么,阿诺德分队长,个人意见上,你认为爱妮塔怎么样?”
青年眯了眯眼,望向远处的少女:“……很漂亮。”顿了顿,又加上一句:“站在阳光下时,金色的头发如同融化其中,显得更加娇小。”
公爵有些惊讶地看看自己高挑玉立的女儿,又看看一脸认真的青年,欣悦地大笑起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她娇小,不过我感觉不错。——啊,是下午茶的时间了,请务必留下,爱拉让我如此请求。”
“不胜荣幸,”阿尔敏礼貌地笑着,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歪了歪头,如同没有半丝城府的少年般地自言自语,“不过,我倒是在考虑与皮克斯司令叙叙旧……”
公爵笑起来:“那实在是太巧了,皮克斯最近也与我谈起你。”
青年瞳孔一缩,随即若无其事地跟着笑道:“那太好了,若有时间,我可以陪您二位打发闲暇。”
头发花白的老人愉快地点点头,两人于是一同起身向内室走去。
用一个面颊吻换来了与费尔迪南家族结交的机会,是十分划算的买卖。
阿尔敏一边微笑着这样想到,一边却垂下眸去,脑海中一瞬间闪现出身形融化于午后阳光中的娇小少女。
被窗格分隔开来的阳光温暖如金,她沐浴其中,缓慢地熬着一锅蘑菇奶油浓汤,动作中流露出某种独特的悠闲。
【爱情公寓】【峰嘉】陈美嘉×张三峰同人HE(68)惊慌
美嘉和小峰来到约定好的餐厅,趁他停车的时候,美嘉问道:“顺阳今天怎么想起来请我们吃饭了?”
“我不知道,他说有重要的事想告诉我们,就是不知道有多重要,值得他订这么贵的餐厅。”这家餐厅人均要几千块,不过景色美服务也好,结婚纪念日的时候小峰带美嘉来过一次。
带着心里的疑惑,二人乘坐电梯来到了餐厅,服...
美嘉和小峰来到约定好的餐厅,趁他停车的时候,美嘉问道:“顺阳今天怎么想起来请我们吃饭了?”
“我不知道,他说有重要的事想告诉我们,就是不知道有多重要,值得他订这么贵的餐厅。”这家餐厅人均要几千块,不过景色美服务也好,结婚纪念日的时候小峰带美嘉来过一次。
带着心里的疑惑,二人乘坐电梯来到了餐厅,服务人员将他们带到位置上,除了赵顺阳,他女朋友也在。
“你们来啦,快坐下!小峰,世晴你认识,我就不介绍了。美嘉,这是我女朋友周世晴,也是小峰的高中同学,我们俩就是他介绍认识的!”没想到赵顺阳还真把周世晴这个美女追到手了。
美嘉和世晴握个手,后者笑道:“早就想见见你们了,只是工作太忙了,所以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间。”
“没想到顺阳的女朋友这么漂亮,你们很般配!”美嘉对周世晴的第一印象很好,但不知怎的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周世晴?到底是在哪里呢?美嘉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
小峰看到美嘉的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没想隐瞒,但当着赵顺阳和周世晴的面他不能直接解释,因此他只好岔开了话题:“你今天请我们吃饭不是有重要的事要宣布吗?”
“这个嘛……”赵顺阳脸上露出了甜蜜的笑容:“我已经求婚成功了!世晴现在是我的未婚妻了!”他牵起女朋友的手,美嘉和小峰这才注意到了那明晃晃的戒指。
“恭喜啊!你们谈恋爱也快两年了,如今可算是步入新阶段了!”“对啊顺阳!你可得对世晴好点,免得又变成孤家寡人!”
“我对世晴可好了!不信你问她!”周世晴笑着点了点头,虽然他们的恋情开始得很不顺利,中间也有磕绊,但他们都觉得对方是那个可以步入婚姻殿堂携手一生的人。
美嘉问出了所有人都会好奇的问题:“你们见过双方父母了吗?婚期定了没有?”
“没呢,她上周才答应我的求婚,我想着小峰是我们的媒人,为了表示感谢,我怎么着也得请你们吃个饭才是。至于见家长订婚期的事,这几个月会慢慢推进的。”
“那你们可得赶快啊,现在都八月了,估计国庆的场地你们是订不到了,不过年底的说不定还有。”结过婚也参加过朋友婚礼的美嘉对于这种事颇有经验。
周世晴笑道:“我们不着急啦,今年赶不上的话明年也行,反正我又不会跑!”她的话逗乐了大家,气氛非常融洽,可就在这时,一个让美嘉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美嘉?真的是你啊!没想到你也在这吃饭!”
是沈佳华!美嘉在见到她的那一刻脸色大变,她的异常引来了小峰的高度警惕,而沈佳华却好像浑然不觉一般问道:“哪位是你老公啊?”总算让她逮到机会见识美嘉二婚老公的容貌了,不过她居然能来这么高级的餐厅吃饭,难道这回她又嫁了个有钱人?
美嘉试图强撑笑容回答沈佳华,但她的笑却比哭还难看,小峰见状主动说道:“你好,我是美嘉的老公张三峰,请问你是?”
“我是美嘉的高中同学沈佳华,没想到美嘉的老公一个比……”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猛地站起身来的美嘉打断了:“佳华!我有事和你说!咱们出去一下吧!”她已经可以预想到沈佳华的话会引起怎样的风波了,为了她的婚姻着想,她决定听从三天前悠悠给她的建议!
美嘉拉着沈佳华走了,小峰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不知道老婆和她的高中同学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事一定不简单。
“美嘉,你把我拉出来干嘛?而且你拽疼我了!”沈佳华一站稳就甩开了美嘉的手。
“对不起啊佳华,孩子没事吧?”沈佳华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刚才美嘉光想着快点把她拉走,竟然忘记了她还是个孕妇。
沈佳华瞪了美嘉一眼:“你还知道我肚子里有孩子啊?走那么快干嘛!而且你看到我怎么好像看到鬼一样?难不成你怕我抢你老公?”她是那么没有道德素质的人吗?
“不是,我只是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话是这么说,可美嘉却迟迟开不了口,沈佳华是个没有耐心的人,只听她语气不善地催促道:“你不说的话我们就赶紧回去,我老公还在等我呢!”她是来庆祝生日的,本来想和美嘉打个招呼,没想到硬被她拉到这里来说话。
美嘉深吸了一口气,想着里面的小峰,她终于鼓起勇气说道:“那是我老公没错,但他不是我离异后再婚的对象,我只结过一次婚,那就是和他!”
“不可能!那年同学聚会你不是还带了你前夫一起吗?我们还给你随了份子钱!”沈佳华对此印象深刻。
美嘉的脸色有些尴尬:“那都是骗你们的!我就实话实说了吧,当年我去医院孕检遇到鲁小静,她告诉我小娟未婚先孕被她老公抛弃过得很惨,我怕自己会和她一样沦为同学们的笑柄,所以才谎称自己结婚了。后来同学聚会上那个假扮我老公的人是我前男友,我们想收份子钱,所以又编了那个唯美的婚礼故事。”
“可你当时哭得很认真啊!”“我也没想到他编得那么好,把我都感动哭了!我那时候完全是真情流露!”
沈佳华感觉自己短短一分钟接收到的信息量太大了,但她还是问出了那个关键问题:“那你到底怀孕没有?”
“我以为我怀了,实际上没有。”那是宫外孕,因为发现及时,美嘉吃了一段时间的药就好了。
“那你前男友是那个孩子的爸爸吗?”
“如果有孩子的话,他是,但是没有。佳华,这件事我老公不知道,我结婚没请你们就是因为这个。这几年我一直没有勇气告诉同学们我说了谎,这是我的错,我会尽快把份子钱退给大家的,但这件事我希望你别告诉我老公,我希望自己和他说清楚。”刚刚她的反应那么大,小峰肯定会怀疑,这件事瞒不住了。
“你把这件事告诉我,难道就不怕我和大家说?”沈佳华问道。
“就算你不说,我后面也会告诉大家的,我做过的错事我自己承担。”虽然被同学们在背后蛐蛐会让她难受,但对美嘉而言当下她的婚姻是最重要的。
沈佳华叹了一口气:“好,我答应你,但这个秘密我只能保守一周,如果到时候你还不说,那我只能做那个坏人了。”她也是有家庭的人,知道守护婚姻是多么不容易,就算是为了给即将出世的孩子积德,她也不能拒绝美嘉。
“谢谢你,那我就回去了。”美嘉松了一口气,但一想到回家以后要面对什么,她的心又提了起来。
【官方小故事】01 利威尔&莫布里特
本故事来自巨人第20卷特装版 附带的小册子——Short Stories 1里的「避雨的情景」系列,全文约900字。莫布里特羡慕利威尔与韩吉之间的关系。但他没有意识到的是,利威尔似乎也很羡慕他和韩吉之间的关系...
——
[图片]
沉重的水滴从灰色的天空倾泻而下,拍打着石板路。
“哇,那......我现在该怎么办?”那人边说边跑到商店的屋檐下,手里拿着满满的纸袋。一位已经在里面的顾客用粗暴的声音回答他。
“......只是一场短暂的阵雨而已。”
“利威尔兵长!”这名男子一边说着,一边试图向他敬礼。在这个过程中,他几乎把所有的东西都掉了下来。
“就这样吧。你......你...
本故事来自巨人第20卷特装版 附带的小册子——Short Stories 1里的「避雨的情景」系列,全文约900字。莫布里特羡慕利威尔与韩吉之间的关系。但他没有意识到的是,利威尔似乎也很羡慕他和韩吉之间的关系...
——
沉重的水滴从灰色的天空倾泻而下,拍打着石板路。
“哇,那......我现在该怎么办?”那人边说边跑到商店的屋檐下,手里拿着满满的纸袋。一位已经在里面的顾客用粗暴的声音回答他。
“......只是一场短暂的阵雨而已。”
“利威尔兵长!”这名男子一边说着,一边试图向他敬礼。在这个过程中,他几乎把所有的东西都掉了下来。
“就这样吧。你......你是韩吉的助手,对吧?”
“是的,长官!第四小队副队长,莫布里特·巴拿。”
“跑腿?”
“是的,给分队长买书和药,还有日用品......你呢,兵长?”
“艾尔文叫我来的。他说我们不能在军营里谈这件事。”
“......你不坐马车吗?”
“它们一停下来,就会溅起泥巴。”
“我明白了。”莫布里特回忆起战斗结束后,利威尔沉迷于清洁。
●
(利威尔兵长和分队长完全相反。但是......我知道他们彼此信任。)
一种共同生活多年的特殊的纽带。这是莫布里特和他的分队长之间所没有的东西。他感到心里有一种类似于嫉妒的东西在滋长,但利威尔只是望着雨云,开始说话,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
“给那样的人当助手一定很辛苦吧。”
“什么意思?”
“如果有什么东西足够让韩吉感兴趣的话,韩吉就会忽略其他一切——包括你的生命。”
“......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保护我的领导人是我的工作。”
“是的,这是一份只有你才能做的工作。”
“嗯......?”
莫布里特不能完全理解这些话的深意,但是利威尔继续说着,他的眼睛仍然转向别处。
“不管我们走了多远,我们也不是一整天都呆在一起的。你是唯一一个一直在韩吉身边的人,莫布里特。”
倾盆大雨变成了毛毛细雨,云朵在天空中飞舞。
“要更加自信。我知道你不可能一直保持乐观,但还是要这样。”
(我明白了...所以他要我继续照顾韩吉。)
●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雨就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射在屋檐下的两个人身上。
“天已经放晴了,现在把那些给我。”
“等等,兵长!你知道那个很重的!”
利威尔从莫布里特手中抓过一个纸袋,走到开阔的地方。他甚至没有回头看,就敦促莫布里特也这样做。
“反正我们要回同一个兵营,让韩吉欠我一个人情也不错。”
“......我只希望分队长注意到你也一起回来了,兵长。”
“这个问题很容易解决,我踹她一脚就行了。”利威尔说道。
莫布里特走在他身后,想到利威尔兵长脸上露出的害羞的笑容,忍不住微笑起来。
(完)
——
卷首语:从天而降的雨滴,倾洒在被墙壁包围的世界里,编织出避雨对话的“避雨的情景”。
——
整理&翻译:大功率奶茶消化机; Little Pinenuts(小松)
出处:巨人20卷特装版 附带的小册子 Short Stories 1;这一篇最早发表于2014年3月;非东立版资源,根据英译版2次翻译,仅供参考
资源:tumblr.com/reblog/snk-smartpass/188099287305/jtOwrYai
感谢英译者:Ko Ransom
【官方小故事】07 阿尼·利昂纳德
本故事来自巨人第20卷特装版 附带的小册子——Short Stories 1里的「沉睡与作梦」系列,全文约1180字,阅读时间约两分钟。
作为宪兵赴任到史托黑斯区的阿尼,不知不觉地和同事走上街头...
出场角色:阿尼、希琪等
——
[图片]
新兵,即使是宪兵,也有很多事情要做。尽管如此,他们仍然比在训练兵团时有更多的空闲时间,所以阿尼的同龄人似乎偶尔会去镇上玩,购物等等。
“阿尼,你看,这条裙子是半价出售的!”
“...嗯。”
阿尼在床上翻来覆去时,她的室友希琪给她看的每件衣服,她都用同样毫无兴趣的目光看着。
“你应该找个时间跟我一起改变一下。你几乎不社交,阿尼...
本故事来自巨人第20卷特装版 附带的小册子——Short Stories 1里的「沉睡与作梦」系列,全文约1180字,阅读时间约两分钟。
作为宪兵赴任到史托黑斯区的阿尼,不知不觉地和同事走上街头...
出场角色:阿尼、希琪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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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兵,即使是宪兵,也有很多事情要做。尽管如此,他们仍然比在训练兵团时有更多的空闲时间,所以阿尼的同龄人似乎偶尔会去镇上玩,购物等等。
“阿尼,你看,这条裙子是半价出售的!”
“...嗯。”
阿尼在床上翻来覆去时,她的室友希琪给她看的每件衣服,她都用同样毫无兴趣的目光看着。
“你应该找个时间跟我一起改变一下。你几乎不社交,阿尼。”
“...别管我。”
●
阿尼的新岗位在史托黑斯区,这是一个从城墙上延伸出来的小镇,有一扇门可以通过。由于王政府的行动,这些城镇——例如托洛斯特区,当然还有之前的希干希纳区——人满为患,这使得它们成为了集散中心。
“嗯......?”
“来吧,阿尼,你不觉得这件非常适合我吗?”
阿尼突然发现自己来到了大街的中心。希琪指着附近的一扇橱窗,这家商店陈列着一件贵族的服装。
“我买不起那条裙子......以我们现在的工资水平是不行的。”
“我知道!我只是说说而已。”希琪这么说着,发出了标志性的咯咯声。
“而且,我们是士兵。我们没有任何机会穿那样的衣服。”
“我们是士兵,当然,但你知道我们是宪兵,对吧?如果有一天,我们成了贵族的守卫,在我们执勤的时候,一个年轻英俊的贵族爱上了我们中的一个......诸如此类的事情!”
“继续做梦。”
以阿尼的标准来看,她很健谈。
她和希琪......不,她和训练兵团的其他新兵有没有这样开过玩笑?
场景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
“噢,阿尼!”
有人开始挥舞她的手,从朦胧场景的另一边向阿尼跑去。
“...赫里斯塔?”
这个女孩对每个人都很好,总是很体贴,甚至对像阿尼这样不善交际的人也是如此。
“你要去购物?多棒的商店啊。”
“为什么——”
(你为什么在这里?)
她想问,但她的问题被一群向她走来的人淹没了。
“你终于对打扮感兴趣了,阿尼?”
“哦,那边有一个摊贩在卖肉!”
那些她在训练兵团认识的人,兴高采烈地穿过城镇。这是个让人难以置信的场景,但也让阿尼想起了一些事情。
“你们...都在这里。”
阿尼只说了几句话,心里却充满了善意。
“男孩们也在这儿。我想莱纳和贝尔托特就在那条街上。”尤弥尔用模糊不清的声音指着另一个方向说。
“莱纳和贝尔托特......”
阿尼这两个名字吓得脊背发凉。
(...没错,我...)
很快,四周变得寒冷,阿尼把自己抱在怀里,瑟瑟发抖。
(我没有任何微笑的权利。)
随着阿尼感觉越来越冷,她快乐的战友们开始像雾一样消失了。
“对不起......对不起!”
●
“你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脸上都带着这么恐怖的表情,你是怎么做到的?”
当阿尼睁开眼睛时,希琪已经在那儿了,带着惊讶的表情看着她的床。
“现在是早上吗?”
希琪点点头,然后离开床,伸了个懒腰,穿上了外套。
“是的。你最好快点换衣服,否则我们就要迟到了。”
“...我知道。”
她声音里的情绪被克制住了,不像在梦中。阿尼听到那声音从她嘴里传来,感到松了一口气。
(我不可能是那个梦里的我。永远不会,无论发生什么...)
当有什么东西开始在她体内涌动时,阿尼艰难地咽了下去。她从床上爬起来。太阳似乎异乎寻常地明亮。
(完)
——
大概是卷首语
有人曾说过:“梦想是内心的反映。”做梦,要么是在残酷的日子中安慰自己的心灵,让自己忘记;要么是坠入深渊,而不是在现实中停留。今晚,即将展开的沉睡是……
——
整理&翻译:大功率奶茶消化机
出处:巨人20卷特装版 附带的小册子 Short Stories 1;这一篇最早发表于2014年8月7日
https://snk-smartpass.tumblr.com/post/188397335140/good-night-dear-and-sweet-dreams-vol-07-annie
这一篇非东立版资源,根据英译版2次翻译,仅供参考
巨人104训练班CP配平图
都是多年网上爬来的老图,大部分都是6、7年前的第一季老图,已经找不到作者的信息了。如果有侵权请告知。
一般都是配成:艾笠-明尼-尤赫-柯莎-贝莱-马让,偶尔也会加上利韩。早期还有配莱希和贝尤的(不知道尤希是百合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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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多年网上爬来的老图,大部分都是6、7年前的第一季老图,已经找不到作者的信息了。如果有侵权请告知。
一般都是配成:艾笠-明尼-尤赫-柯莎-贝莱-马让,偶尔也会加上利韩。早期还有配莱希和贝尤的(不知道尤希是百合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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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最后来个巨中官方配的平
【官方小故事】 04 阿尔敏·阿尔雷特
本故事来自巨人第20卷特装版 附带的小册子——Short Stories 1里的「沉睡与作梦」系列,全文约1131字,阅读时间约两分钟。
即使在梦中,也憧憬着外面的世界的阿尔敏…
出场角色:阿尔敏、艾伦、让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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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阿尔雷特?!”你还落在后面呢!”
“啊…”
阿尔敏绝望地试图抬起头,因为他被灰尘呛住了,但他的身体在抗议地尖叫。它不会按他想要的方式移动。
(我需要站起来……)
他把他的力量投入他的双臂,尽他所能地抬起头来。
(…嗯?)
原本应该是训练场的地方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景象。
(我…在哪里?)
●
会不会是在吃饭的时候...
本故事来自巨人第20卷特装版 附带的小册子——Short Stories 1里的「沉睡与作梦」系列,全文约1131字,阅读时间约两分钟。
即使在梦中,也憧憬着外面的世界的阿尔敏…
出场角色:阿尔敏、艾伦、让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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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阿尔雷特?!”你还落在后面呢!”
“啊…”
阿尔敏绝望地试图抬起头,因为他被灰尘呛住了,但他的身体在抗议地尖叫。它不会按他想要的方式移动。
(我需要站起来……)
他把他的力量投入他的双臂,尽他所能地抬起头来。
(…嗯?)
原本应该是训练场的地方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景象。
(我…在哪里?)
●
会不会是在吃饭的时候?
阿尔敏没有胃口,而艾伦就在他旁边。
“出什么事了吗?”艾伦问道。
“嗯……”男孩一边撕下面包片,一边低头看着,慢慢地开始说话。“在我们休息期间,我正在阅读城墙被摧毁之前调查兵团的地形记录……但没有任何‘火焰之水’或‘冰之大地’的记录。”
“你是说你爷爷的书里,关于外面世界的东西吗?”
莎夏坐在阿尔敏面前,伸手去拿阿尔敏的汤。正当他冲过去保护它不受她伤害时,他听到让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哈。我敢打赌,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一堆空想。”
“让……你凭什么这么肯定?你并没有看到任何反驳它的东西。”
莱纳平静的话语及时化解了爆炸性的局面。
“别说了。你是不是想通过打架来让教官重新接手你的案子?”
“……哼。”
每个人都继续安静地吃着东西,艾伦试图用其他人听不见的低沉的声音让阿尔敏高兴起来。
“不要放弃,阿尔敏。我相信城墙外还有一个未知的世界。可能在离他们很远很远的地方。”
“是啊……你说得对。”阿尔敏放心地说。但是这些想法一直留在他的脑海里,直到睡觉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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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哪里有这么多……沙子。)
一团团沙子像粉状的雪一样飘到空中,让人看不清任何东西。
(这些是...沙子堆成的雪地。)
阿尔敏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哦,所以我在做梦。)
他在想象外面的世界,因为他睡觉时还在想着晚餐的谈话。但是阿尔敏已经精疲力竭了,即使在梦里也一样……
“你没事吧,阿尔敏?”
(艾伦?我又拖累你了吗?)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微光中显现出来,它伸出的手使阿尔敏感到了难以忍受的沮丧。
(不,如果我让这样的东西打败我,我将永远无法探索外面的世界!)
最后,他站了起来。在他面前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广阔沙原。没有什么能打断他的视线,头顶上的天空是那么蓝,他觉得它可能会把他吸进去。
“哇……!”
●
“嗯……?嗯?”
“你终于醒来了。”
阿尔敏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睡懒觉可不像你的作风。”
艾伦的话让阿尔敏意识到他比平时睡得晚。
“我……是在睡梦中呻吟吗?”
“没有?如果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你看上去很开心。”
“哦。”
阿尔敏想起了他在梦中看到的一切,重新下定了决心。
(没错。我不会放弃。有一天我会去外面的世界,去探索它。)
艾伦看着阿尔敏,对他自己点头的方式感到困惑。
“这是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今天我要如何继续全力以赴。”
阿尔敏换完衣服,用尽全力伸展身体。他觉得自己仿佛在早晨明亮的光线中看到了梦中的场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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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曾说过:“梦想是内心的反映。” 做梦,要么是在残酷的日子中安慰自己的心灵,让自己忘记;要么是坠入深渊,而不是在现实中停留。今晚,即将展开的沉睡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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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翻译:大功率奶茶消化机
出处:巨人20卷特装版 附带的小册子 Short Stories 1;这一篇最早发表于2014年7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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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方小故事】【重发】03 贝尔托特·胡佛
拥有艺术性睡相的贝尔托特,所做的梦是...
出场角色:104期训的练兵们(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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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贝尔托特,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奇怪的梦?”
“......嗯?”
训练已经结束,新兵们正在度过睡觉前的短暂时光。贝尔托特在躺在床上看着书,他抬起头来,面对那突如其来的声音。
“你为什么这么问?”
“你睡觉的姿势如此艺术,所以我们在讨论你可能会做什么样的梦。”让补充说。贝尔托特低下头,看到许多新兵同伴正在闲聊着什么。
“梦…?梦,哈。”
●
贝尔托特爬下床,走到其他人所在的地方,试图回忆起他平时做的那种梦。
“它们很正常......我想,就像白天的训练一样。”
“你做的是正常的梦,...
拥有艺术性睡相的贝尔托特,所做的梦是...
出场角色:104期训的练兵们(男)
“喂,贝尔托特,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奇怪的梦?”
“......嗯?”
训练已经结束,新兵们正在度过睡觉前的短暂时光。贝尔托特在躺在床上看着书,他抬起头来,面对那突如其来的声音。
“你为什么这么问?”
“你睡觉的姿势如此艺术,所以我们在讨论你可能会做什么样的梦。”让补充说。贝尔托特低下头,看到许多新兵同伴正在闲聊着什么。
“梦…?梦,哈。”
●
贝尔托特爬下床,走到其他人所在的地方,试图回忆起他平时做的那种梦。
“它们很正常......我想,就像白天的训练一样。”
“你做的是正常的梦,但是睡觉时却是那个样子?我猜你一定是个天生的艺术家。”让开玩笑地说,但柯尼插嘴了。
“你这么说,让,但我打赌你梦见三笠了......”
“嘘——闭嘴,你这个白/痴!”
艾伦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两人,意识到了什么。
“那么,你在梦里一定是疯了。”
“他们确实说过,安静的人内心最有沉淀。” 阿尔敏说。贝尔托特仍然不太明白他们的意思,歪着头。
“……是这样吗?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
那天晚上,贝尔托特梦见自己在天空中翱翔。
(一只鸟......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鸟。)
他很高兴。
他觉得自己好像摆脱了永远解不开的枷锁,那枷锁把他锁在地上。
这太神奇了......城墙,城镇,它们看起来都那么遥远。
他展开翅膀,在无边无际的天空中翩翩起舞。
(要是我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要是我能飞到一个没有人打扰我的地方就好了…)
但片刻之后,贝尔托特注意到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威严地站在城墙顶端的人的模样。
“Ta是不是拿着......武/器?!”
“你没有权利庆祝这样的自/由。”
尽管相隔甚远,贝尔托特还是听得清清楚楚。这个人类充满仇恨的话语。
“住手......请不要发/射!”
贝尔托特的尖叫是徒劳的,一支箭飞了过来。
箭穿透了他的胸/膛,刚才还是一只小鸟的贝尔托特开始痛苦地挣扎,一头栽向地面......
●
“......看起来下午要开始下雨了。”
“让,你现在是睡眠姿势研究专/家了。”
贝托尔特听到了笑声,太阳的光芒照进了他的视野。他睁开眼睛,看到马可、让和莱纳从上面看着他。
"不过,他的姿势真得改改了。昨晚他踢了我两脚。"
“对、对不起,莱纳。”
贝尔托特的上半身和下半身不仅朝着相反的方向,他似乎还把枕头和毯子压在了身下。他的身体从入睡时起已经旋转了180度。
“我......我不是故意的...”
“这很有趣。”
“当你被踢的时候......”
“你不会有事的,莱纳,你是个坚强的人。”
由于宿舍里被褥的摆放方式,莱纳经常成为任何长腿人的牺/牲品。他坐在贝尔托特附近,和其他人聊天。
早晨的铃响了。
在送走让和其他人之后,莱纳留了下来。
“......你还好吗?”他低声问道。
“我没事。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梦。”
贝尔托特强颜欢笑,在晨光中,他憋在心里的苦闷开始消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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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卷首语
有人曾说过:“梦想是内心的反映。”做梦,要么是在残酷的日子中安慰自己的心灵,让自己忘记;要么是坠入深渊,而不是在现实中停留。今晚,即将展开的沉睡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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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译者:Ko Ransom
整理&翻译:大功率奶茶消化机
出处:巨人20卷特装版 附带的小册子 Short Stories 1;这一篇发表于 2014年6月26日
资源:tu/m/blr/.c/o/m/snk-smart/pass/188366867775/good-night-dear-and-sweet-dreams-vol-03-bertolt
【官方小故事】02 利威尔
本故事来自巨人第20卷特装版 附带的小册子——Short Stories 1里的「沉睡与作梦」系列,全文约1228字。
在利威尔面前,那扇朦朦胧胧的门的尽头,等待着他的是……
出场角色:利威尔 艾尔文 韩吉 佩特拉
——
[图片]
那个人站在一扇模糊不清的大门前。
夜幕已经降临,星星在天空中闪烁。
(我在哪里…?)
他跳下马,那扇厚重的门自动打开了。
(我在做什么…?)
当他还在犹豫不定的时候,他的脚向那扇开着的门走去。
“欢迎,利威尔。我很高兴你能来。”
“你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艾尔文?”
有一个他很熟悉的人出现了,但他看起...
本故事来自巨人第20卷特装版 附带的小册子——Short Stories 1里的「沉睡与作梦」系列,全文约1228字。
在利威尔面前,那扇朦朦胧胧的门的尽头,等待着他的是……
出场角色:利威尔 艾尔文 韩吉 佩特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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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站在一扇模糊不清的大门前。
夜幕已经降临,星星在天空中闪烁。
(我在哪里…?)
他跳下马,那扇厚重的门自动打开了。
(我在做什么…?)
当他还在犹豫不定的时候,他的脚向那扇开着的门走去。
“欢迎,利威尔。我很高兴你能来。”
“你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艾尔文?”
有一个他很熟悉的人出现了,但他看起来几乎像变了个人。
●
会不会是在他们去壁外调查之前?
他们在城里与宪兵擦肩而过,像往常一样被诅咒为没用的废物。
“嘿,我看到宪兵们还是和以前一样自大。”韩吉说着,并对此置之不理。
“宪兵们……你们之所以成为宪兵,是因为你们是训练兵团里有才华的孩子,对吧?”利威尔问道。
“没错。你必须是你们小组的前十名。”
“既然你提到了,韩吉……你和艾尔文的成绩不是很好吗?只要你愿意,你本可以成为宪兵的……”
“也许吧。”韩吉对利威尔的问题笑了起来,好像这问题很有趣似的。“穿着华丽的衣服,和贵族们在一起,享受昂贵的奢侈品……我甚至无法想象过那种生活!但我觉得这很适合艾尔文,不是吗?我是说,想想他那张方方正正正的、严肃的脸吧!”
韩吉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很有趣,因为他们无视利威尔和他那张石头脸,开始哈哈大笑。
●
(…哦。所以我才做了这个愚蠢的梦。)
艾尔文穿着奢华的衣服出现在利威尔的梦里,现在他邀请利威尔进入他的庄园。
(红地毯……?你知道你的脚不应该踩在这些东西上。)
“现在,利威尔。你也应该享受这个。”
幻想中的艾尔文站在猩红色的布上,打开了第二扇门。
“每个人都…!”
一群手里拿着高档饮料的人在那里迎接利威尔。他们是他在调查兵团的战友,一直与他并肩作战直到现在。
“利威尔!你迟到了!”
“兵长……我们正在等您呢。”
利威尔的视线动摇了。
他们穿着剪裁考究的西装和华丽的连衣裙。他们穿的衣服都不好看。
(这一点都不好笑……看看他们。)
“我认识你们所有人,但你们谁也不会这么没骨气。”利威尔恼怒地啐了一口,试图摆脱这个梦。
“但是你要知道,利威尔。”想象中的韩吉说着,有什么东西从他们的嘴里掉了出来。
一颗红色的水珠掉在地上膨胀起来,不一会儿,红地毯就变成了血海。
“总比现在好,不是吗?”
“什…!”
接下来,利威尔注意到,他周围的同事们都倒在了自己的身边,流血不止。
●
“嗯!?”
利威尔醒来时汗流浃背。他发现自己在一座古城堡里,他们决定在那里扎营。
“啊,嗯,兵长?!”
“……噢,佩特拉。”
利威尔的一个值班下属用焦虑的眼神看着他。
“您不舒服吗,兵长?”
“……我没事。对不起,但是……给我一些水。”
“是的,马上!”
当佩特拉去拿最近的水壶时,利威尔看着她的背影,回忆起他刚刚看到的那个梦。
他们是抛弃了王都提供的安全保障,而选择站在血海中的士兵。
他们做了正确的选择吗?这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说的。但是…
利威尔一口喝完了递给他的水,擦了擦嘴。
(...我需要保护他们。他们准备向前迈出这一步......至少我可以为他们继续前进的意志辩护。)
这是真正的决心,还是利威尔只是想表现得强硬些,以便摆脱他那不祥的梦?
利威尔躺了下来,不知道是哪一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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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卷首语
有人曾说过:“梦想是内心的反映。” 做梦,要么是在残酷的日子中安慰自己的心灵,让自己忘记;要么是坠入深渊,而不是在现实中停留。今晚,即将展开的沉睡是……
——
整理&翻译:大功率奶茶消化机
出处:巨人20卷特装版 附带的小册子 Short Stories 1;这一篇最早发表于2014年6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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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篇非东立版资源,根据英译版2次翻译,仅供参考
感谢英译者:Ko Ransom
【官方小故事】【重发】01 莎夏·布劳斯
莎夏在睡梦中,梦见自己变成了...
出场角色:莎夏、尤弥尔、赫里斯塔、三笠、让、柯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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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分的新兵宿舍。
一个女孩嘟囔着。
“呃……想吃东西……吃……”
“闭嘴吧,土豆女!”
原来是莎夏在说梦话。当尤弥尔跳下/床/对她破口大骂时,同样被吵醒的赫里斯塔拽了拽尤弥尔的袖子。
“你会把她吵醒的!”
“我就是想这么做,笨蛋!叫醒她,让她闭嘴!”
尤弥尔拂开试图拉住她的女孩,伸手摇醒了莎夏。就在这时……
“嗯…不!我不想吃你!”
“什么?!”
不只是尤弥尔,整个房间的人都被莎夏脱口而出的这句匪夷所思的话惊呆了。
“什……莎夏现在在做什么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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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小时...
莎夏在睡梦中,梦见自己变成了...
出场角色:莎夏、尤弥尔、赫里斯塔、三笠、让、柯尼
黎明时分的新兵宿舍。
一个女孩嘟囔着。
“呃……想吃东西……吃……”
“闭嘴吧,土豆女!”
原来是莎夏在说梦话。当尤弥尔跳下/床/对她破口大骂时,同样被吵醒的赫里斯塔拽了拽尤弥尔的袖子。
“你会把她吵醒的!”
“我就是想这么做,笨蛋!叫醒她,让她闭嘴!”
尤弥尔拂开试图拉住她的女孩,伸手摇醒了莎夏。就在这时……
“嗯…不!我不想吃你!”
“什么?!”
不只是尤弥尔,整个房间的人都被莎夏脱口而出的这句匪夷所思的话惊呆了。
“什……莎夏现在在做什么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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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小时前,新兵们正在准备自己的晚餐。
“……咦,这里是不是少了一些蒸土豆?”
“啊?!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绝对没有人拿它们当零食吃……”
莎夏本应留意的炉子上的土豆不见了。负责监督当天备餐工作的让揪住了莎夏的耳朵。
“我就知道是你,土豆女!你真是个贪吃鬼!”
在他们旁边,柯尼双手合十,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好像刚刚得到了什么启示。
“嘿,是不是这样?!也许莎夏前世是巨人!”
“我——我不敢相信你会这么说!我当然不是!”莎夏拼命想否认。让松开手,继续责骂她。“如果你不是,那就不要像巨人一样,看到什么就往嘴里塞!”
“就像我说的,我没吃!……只吃了最上面那个。”
“那你确实吃了!啊,谁来帮我看着莎夏!”
“什么?但是,这……”
所以,那天新兵的餐桌上少了几个土豆。但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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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莎夏睡着后…
“啊…嗯…嗯?我在哪里…?”莎夏醒来时,双手抱着沉重的头,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梦中。“大家都……?你们在哪里…?哎呀!”
她正从高处向外张望。这让她想起自己曾经用立体机动装置飞到15米高的地方。
然后,就在她的下方……
“哇!莎夏变成巨人了!”
“快跑!她会吃了我们的!”
“不!”莎夏一边伸出手,一边试图解释,但她的新兵同伴们却都在躲避莎夏巨人的攻击。然后……
“咦......?为什么大家......看起来都这么好吃......?”
人类开始激发她的狩//猎本能,他们四散奔逃。仿佛他们就是猎//物。
"嗯......想吃......啊......"
口水顺着她的下巴流下来。
莎夏伸出她的大手,抓住了一个想逃跑的士兵。
“啊!不,莎夏!住手!”
当她看着士兵的脸时,她发现那是一个一直对她很好的人的脸。赫里斯塔。
“嗯…不!我不想吃你!”
她失去了知觉。
●
“啊?!”
莎夏猛然惊醒,看到周围的新兵伙伴们一脸关切地看着她。差不多是起床的时间了。
“哦,她醒了……”
莎夏看到赫里斯塔在她眼前微笑着,她抓住赫里斯塔的双肩,浑身颤抖着。“我……我是人类,对吧?和你们一样,是吃面包、土豆和胡萝卜的人类,对吗?"
“莎夏,你在说什么?”
莎夏松了一口气,告诉她们她刚刚做的梦。
“……如果有的话,我只能说它很愚蠢。"
莎夏沮丧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我……不管我有多饿,我都不会吃你们任何人......"
“别担心……如果你敢,我会把你切///成碎片,直到你停下来。”
“呀!”
三笠正看着眼前的一切,就好像这一切都是无稽之谈。莎夏听了三笠的话又开始发抖。
“无论如何,这只是一个梦。别担心。”
虽然尤弥尔的话可能听起来很粗///暴,但她的话表明了她的关心。莎夏抬起头,点了点头。
"是的,我想和大家一起......作为人类,一起吃好吃的东西。"
“……是的。作为人类。”
铃/声响了,表示该起床了。
莎夏一边回味着能和战友们在一起的快乐,一边开始思考早餐的内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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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卷首语
有人曾说过:“梦想是内心的反映。”做梦,要么是在残酷的日子中安慰自己的心灵,让自己忘记;要么是坠入深渊,而不是在现实中停留。今晚,即将展开的沉睡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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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翻译:大功率奶茶消化机
出处:巨人20卷特装版 附带的小册子 Short Stories 1;这一篇最早发表于 2014年9月11日
资源:tum//blr.c/o//m/snk-s//martpass/188163769670/good-night-dear-and-sweet-dreams-vol-01-sasha?sou//r//ce=share
【明尼】第一嫌疑人
01
当你步入一场婚姻,你就会自动获得一项隐性好处,那就是当你“意外”死亡的时候,警察会更容易确认第一嫌疑人。
此时此刻,阿尼就在这样的处境中。她的丈夫半个月前失踪了,经过警察的调查,现在她是杀害她丈夫的第一嫌疑人。
02
七年前,刚搬到这座城市的阿尼·莱恩哈特结识了温柔文雅的阿尔敏·阿诺德。相识后的第四个月,他们就结了婚,然后一直一起生活到了现在。
阿尔敏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家世、工作、学历,全都处于中等甚至偏下的水平,虽然外貌还可以,但只要带上那副土气的黑框眼镜就会立刻泯然众......
01
当你步入一场婚姻,你就会自动获得一项隐性好处,那就是当你“意外”死亡的时候,警察会更容易确认第一嫌疑人。
此时此刻,阿尼就在这样的处境中。她的丈夫半个月前失踪了,经过警察的调查,现在她是杀害她丈夫的第一嫌疑人。
02
七年前,刚搬到这座城市的阿尼·莱恩哈特结识了温柔文雅的阿尔敏·阿诺德。相识后的第四个月,他们就结了婚,然后一直一起生活到了现在。
阿尔敏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家世、工作、学历,全都处于中等甚至偏下的水平,虽然外貌还可以,但只要带上那副土气的黑框眼镜就会立刻泯然众人。
这样的人,走在大街上遇到抢匪,抢匪估计都会因为他的普通和穷酸而跳过他,他的一辈子就该是碌碌无为、平平淡淡,然后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悄悄死去……
但是,他现在却卷入了一场诡异的凶杀案里。
严谨一点地说,目前还是失踪,因为警察还没有找到他的尸体。警察每天都会来家里问话,但问来问去永远都只有那几个问题。阿尼知道,这是警察的一种手段,他们在等着她犯错。
阿尼对此并不在意。
03
清晨,起床后的阿尼去厨房为自己准备了一杯咖啡。冲泡咖啡时,她看了一眼窗外。窗外停着一辆上了年纪的雪佛兰,两个彪形大汉满脸困倦地坐在驾驶室里。他们是盯梢的警察,已经在她身后跟了好几天了。
光盯着有什么用呢?阿尼在心中暗骂了一声“蠢”,然后就带着咖啡去了车库。
今天是周末,她打算把家里地下室收拾一下,前段时间家里的水管裂了,漏出来的水灌满了整个地下室。
因为夫妻两人都比较忙,所以一直没有处理被泡坏的地下室。昨天晚上她去地下室的时候发现被泡过的地板全翘了起来,地上、墙上也都冒出了黑色的霉点,如果再不处理,整座房子都会被霉菌占领。
她喜欢这栋房子,还打算继续在这里生活,所以有必要解决一下地下室的问题。她打算趁着这个周末把地下室打扫干净,然后再约个时间,找工人来把墙壁和地板都重新装一下。
她得先去一趟超市,买除霉剂、消毒剂和撬棍。处理地下室那团烂摊子,这几样东西是必不可少的。
04
在超市里挑撬棍的时候,她遇到了采购生活用品的邻居太太。
在她丈夫失踪之前,邻居太太一直是他们家最好的朋友。
她和丈夫一直是邻居心中的模范夫妻,他们从不吵架,社区里的很多妇女都羡慕她,羡慕她有一个体贴又温柔的丈夫。邻居太太尤其如此。
现在,她丈夫失踪,作为妻子的她却表现得无比平静,这在邻居们看来是极其不应该的。
邻居太太看到她时,如同一直受惊了的草食动物,一下子退后了好几步,眼神中充满了猜疑和警惕。
阿尼对此视若无睹,还是和往常一样,淡淡地和她打了个招呼。对方什么话都没说,推着购物车就快步走开了。
看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阿尼心中暗暗地觉得好笑。她的邻居就是这样,特别容易被流言吓破胆,还喜欢传播流言去吓唬更多的人。阿尼不知道她家的事情在流言中发酵成了什么样子,估计是很精彩的。
05
拿着买好的东西回到家的时候,警察果不其然拦住了她的车,用的理由是:有人举报她买了很多凶器。
不用说都知道这个举报的人是谁。
阿尼乖乖停下车,让警察检查了自己买的东西。
“太太,您买这些东西是为了?”警察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一样,笑眯眯地盯着她问。
“我要收拾一下发霉的地下室,你们之前进去看过的,被水泡得不成样子,现在还发霉了,必须处理了,不然我就得去别的地方住了。”阿尼说。
“这样啊。”警察把她的东西还给了她,“我们建议你找个工人帮你,这工程量不小,你一个人怕是很难做完。”
“不用,我想省点钱。”阿尼说,“不过如果你们真的这么关心这件事的话,你们可以来帮我,我想你们应该也挺想把我家挖个底朝天的。”
警察当然不想干体力活,于是撇着嘴一脸嫌弃地把阿尼买的东西又还给了她。
“看来只能我自己干了。”阿尼接过东西的时候开玩笑似地对警察道。
“太太,其实我很好奇,难道您真的不为您丈夫失踪的事情感到难过吗?据我们所知,您和您的丈夫感情甚笃,您的反应应该……”
“应该更激烈点?应该每天跑到警局痛哭流涕,当众控诉你们办案不力?应该找媒体大力宣传你们在查案时是怎样的怠惰?而在查案之外你们又是如何联合邻居排挤苛待受害人家属的?是吗?”
被这么一问,警察立刻开始转移话题:“我们也只是秉公执法而已,守在你家附近也只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防止歹徒再折返回来,如果您不需要我们的保护,我们也可以向上请示,看能不能取消。”
“那你们去请示吧。”阿尼说,“越快越好,看到你们我就会想到我丈夫失踪,但警察却对此未能为力的事情,这让我十分绝望。好了,现在我能走了吗?”
“哦,当然可以。”警察从车子旁边退开,挥手示意阿尼可以走了。
重新坐回车上之后,阿尼平静的心情不知怎么的突然波动了一下,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她还是在那个瞬间感受到了那股从心底喷薄而出的汹涌悲痛。
06
结婚七年以来,阿尼的生活一直十分平淡。
她的丈夫阿尔敏·阿诺德是一个标准的好人,背景清白,工作稳定,性格温和,为人十分无趣,相当适合结婚。
他们之间的感情缺乏激情,但是相敬如宾也有相敬如宾的好处,遇到问题的时候他们可以像普通熟人那样不带感情地商量,或是各自选择退步,或是各自选择撂挑子不干,总之不会像其他情感充沛的夫妻那样,在一个问题上翻各种旧账、打各种感情牌、歇斯底里地质问彼此他们之间是不是已经没有爱了。
失去这个丈夫对于阿尼来说不是一件会让她痛彻心扉的事情,她不爱这个适合结婚的男人,对方也不怎么爱她。
她的工作需要出差,对方不会在她出差前表示不舍,也不会像那些偷情男一样表现出喜难自抑的情绪,他只是平静地表示知情,不会嘱咐阿尼注意安全,也不会要求阿尼为自己带什么礼物。
其实也不光是她,阿尔敏对待其他所有人都是这样,他和别人相处的准则就是:态度温和,绝不干涉。
那位向警察举报她买了“大量凶器”的邻居,平时最爱夸赞阿诺德先生的温柔,但她不知道的是,她和她丈夫争吵打架的每一个晚上,生活在她隔壁的阿诺德先生都会冷着脸关上门窗、拉紧窗帘,然后抱怨一句:“好吵啊。”
他冷漠又温柔地活在这个世界上,选择和人群聚居,却又不亲近任何人。这有点奇怪,但是这个社会上秉性冷漠的人很多,所以阿尼也并不觉得他这么做有什么问题。
况且,阿尼本人也是这样,甚至她当初选择和阿尔敏结婚,图的也是他不干涉任何问题的生活作风。
现在他生死未卜,她作为妻子却完全不了解他平时到底在做些什么、在接触什么人,没法向警察提供半点有用信息,以至于被怀疑成凶手。她想,这可能是她冷漠的报应。而阿尔敏的报应就是没人真的打算去找他。
07
他们的房子是从一对老夫妻手中买的旧房,结婚时也没有好好修理,请了保洁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就当新房用了。
七年以来,除了阿尔敏时不时会修补一下门窗的小损伤之外,没人关心这栋房子的状况。阿尼甚至连地下室都没去过几次,论对房子的了解,她可能还比不上前几天搜过这栋房子的那几个警察。
他们习惯把不用的东西都打包丢进地下室,不看的书,不穿的衣服,不用的节日装饰,以及一堆被淘汰但是没坏所以没扔的家电家具。平时朝里面堆东西的时候无比省事,现在收拾起来就不免让人头皮发麻了。
为了存放杂物,阿尔敏为地下室添了好几个储物架,要想撬地板,就得先把这些储物架上的东西搬出去,然后再把储物架也弄出去。
搬东西的时候阿尼发现,原来她和阿尔敏之间也是有一些回忆的。
地下室里有一个纸箱,里面放的是阿尔敏的东西,阿尼原本以为那是一箱书,打开后才发现那些“书”居然是相册。
阿尔敏有个业余爱好,喜欢摄影,他的一点闲钱基本上全都花在了这件事上,家中的装饰画基本上都是阿尔敏的摄影作品。
阿尼以为阿尔敏只拍风景,因为在阿尔敏挂出来的作品中很少有人出现,即便有人,也会被他做模糊处理。
但是在阿尔敏收起来的那些相册中,阿尼却发现了很多人像,都是他们一起出去度假的时候拍的。看到那些照片时阿尼才想起来,他们之前也经常出去玩,不论是结婚前还是结婚后。可如今她再看这些照片却只觉得陌生,她甚至怀疑照片里的笑着的两个人是不是他们。
一页页翻看那些照片时,阿尼惊讶于自己的心底竟然也会生出丝丝缕缕、挥之不去的刺痛与忧愁。她还以为,她对那个人真的一点儿感情也没有呢。
08
在翻看相册时,一张照片引起了阿尼的注意。
那是她的照片,她穿着一间宽松的白色T恤坐在沙滩椅上,有些惊讶地看着镜头,似乎是没准备好被拍。
她不记得那张照片是哪一次休假时拍的了,不过应该是他们没结婚时拍的照片。那时候,她的手上总带着一枚银色的戒指,那枚戒指直到她带上婚戒才拿下来。
这张照片的特别之处就是它只有“孤零零”的一张。其他照片,她每一套衣服都有很多不同背景,唯独这张,唯独她穿着这件白色上衣,散着头发、带着红色圆形墨镜的这张,只有这么一张,再往下翻就是他们在雪山滑雪的照片了。
这很不正常,阿尔敏是一个喜欢拍照的人,他每次出去少说也要拍上三五百张,然后一张张挑选,选出来那么几十张直接打印,再选出来那么三五张细细做后期。不可能出去一次只有一张照片的。
阿尼把那张照片从相册中取了出来。照片的背面写着拍摄的时间,这更印证了阿尼的直觉。因为阿尔敏并没有在照片背面标注的习惯,这张照片应该是有些特别。
阿尼拿着这张照去了书房,然后在书房的那些硬盘中寻找存放了这张照片的那一个。阿尔敏存放视频和照片的硬盘有很多,每一个都标注了使用时间。这些硬盘被整整齐齐地放在书架上,阿尼找遍了书房的每个角落,所有的硬盘都在,唯独包含着这张照片的那块不见了。
阿尔敏失踪之后,只有阿尼和警察来过这间书房,警察离开时阿尼并没有看到他们有带走硬盘,所以最有可能拿走硬盘的人就是阿尔敏自己。
没有找到硬盘,阿尼只能眯着眼睛用放大镜看那张小小的照片。
照片拍的很随意,随意到会让人觉得是误触快门拍下的。阿尼用放大镜看遍了整张照片,就连远处的海浪与礁石她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仍旧什么都没看出来。
也许,重要的并不在照片里,而是在照片没有拍到的地方?
会不会是阿尔敏在镜头里看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慌忙移开相机的时候误触快门留下的这张照片呢?
想到这个,阿尼当即开始查找以前的出行记录,然后她终于在漫长的机票记录中翻到了特殊的那次。看到当时的目的地,她才终于想起来那时发生的事情。
那一次她和阿尔敏刚落地就遇到了意外。他们度假的那个海滩发生了一件凶杀案,有两具尸体被海水推到了海滩上。当时海滩上的所有人都被警察问了口供,阿尔敏觉得这事破坏了他们度假的心情,而她也不想继续接触警察,所以两人就提前结束了旅行。
这事虽然也不算是小事,但是因为回来之后她就没有再去多想,所以她便渐渐忘了这件事。现在再想想,也许当时阿尔敏拍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也许是凶手,也许是别的,然后被别人发现了。
阿尼查了一下当时这个案件的结果,结果她搜索了所有能想得到的关键词,也没能在网上搜到当初和这件事相关的后续。也许是因为受害人的身份比较敏感,和案子相关的细节不能公开。也许是案子本身无关紧要,没人想去报道结果。
要不要去找警察说这件事?如果是警察的话,应该会比较方便查到当时案件的细节。
经过一夜的纠结,第二天阿尼还是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警察,但警察看完她拿出来的那张照片之后却十分不屑。
“夫人,虽然侦探游戏很好玩,但是查案不是这样查的。你给的证据我们会重视,现在,回家吧。”
当负责这件失踪案的警察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阿尼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她冷脸看着那个警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然而她眼中如火一般的愤怒并没有撼动警察的傲慢,他们俯视着她,轻蔑的眼神中带着笑意,如同在看一只正在表演的动物。
阿尼盯着对方的眼睛看了几秒,最后面无表情地离开了警局。在走出警局大门的一瞬间,她原本绷着的表情变得无比阴狠,吓得从警局门口路过的人都不由得僵住了身体,一步也没有再往前。
阿尼没有管那些人,径直上了车。
回到车上之后,她在驾驶座上坐了很久,什么动作都没有,只是那么干坐着。直到一个路人走过来敲她的窗户让她挪车,她才发动车子离开。
09
阿尼驱车去了一家银行。她在这家银行租了保险柜,存了一些私人物品,这事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打开保险柜之后,阿尼被怒气冲昏的理智突然恢复了过来。
她真的要亲自去找那个男人吗?真用了她自己的办法找人,回头可能就难了。
在思索了十多分钟之后,阿尼最终还是带走了保险柜里的东西。
保险柜里放着的事一个黑色的包,包里放着的是一个被紧紧捆好的笔记本。
曾经的阿尼,并不是一个遵纪守法的普通人。七年前,她决定放下一切做一个普通人,于是就在人群中选中了最不起眼的男人结了婚,用一个底子干净的身份过起了普通生活。
那时候她就在想,也许谋求普通生活这件事对她来说本身就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妄想。时间一到,围绕在她周围的一切都会像泡沫一样碎裂消逝。阿尔敏的失踪也许就是泡沫碎裂的开始,可能要不了多久,她的整个生活就会彻底崩塌。
10
阿尼的养父以前是一个“清洁工”,不是打扫房屋和街道的那种,而是清理各种杀人现场的那种。某次工作时,养父偶然发现了被放在脏衣篓里的阿尼。那时候阿尼刚出生不久,小小的,特别好藏。而且还很安静,被脏衣服盖住了也不哭,要不是养父多心,在房间里多翻了几圈,就根本不会发现她。
也不知道养父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他最终把阿尼带回去养了起来。
阿尼七岁时才知道养父在做一份特殊的工作。她在家里发现了一大箱血肉模糊的尸体的照片。当时她的心智已经足够让她判断这些照片意味着什么,她也意识到养父是一个危险的人。但是,她还是把那些照片交到了养父手上,还假装天真地问养父那些照片是哪里来的。
养父当时的反应是愤怒地将照片夺走,然后吆喝她去睡觉。阿尼那晚没能睡着,她以为养父会杀了她。但是养父没有。第二天,她照常起床、洗漱、上学,养父也照常送她上校车、给她午饭钱、嘱咐她别在学校给自己惹麻烦。前一天她发现养父秘密的事就那么悄然揭过去了。
那件事之后,阿尼的生活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是她知道自己的灵魂已经在悄然之中变得扭曲了。
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在思考,自己当初为什么明知道危险,但还是把自己发现的东西拿给养父看。思考的答案在“她想讨好养父”和“她和养父本就是一类人”之间来回徘徊。
当然,也可以圆滑地认为,当初那个小小的、缺少关爱的她是为了获得唯一监护人的关注,就才向监护人透露自己知道了对方的秘密,希望对方把自己当成“同伙”。然后由于定性不足,就逐渐从“装坏小孩”变成了一个真正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不过不论当时她在想什么,后来发生的事情都是明确的,她确实变成了一个恶人。
十五岁时的某个晚上,养父和往常一样准备出门工作。以往这个时候,阿尼会非常默契地回到自己房间,把房间门关上。可那天养父却在阿尼准备回房间的时候叫住了她,他要阿尼和他一起去。
这话让阿尼心跳加速,阿尼还记得当时的感受,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回到了七岁的那一天,她又一次变成了那个因为和养父“共享秘密”而心生喜悦的小孩。
脑子里负责控制恐惧情绪的那个区域彻底被麻痹,除了加速的心跳,她什么也感觉不到。阿尼并不确定自己到底是在紧张害怕,还是在激动亢奋。她并不懂养父到底想做什么,但是她没有拒绝养父的要求。
他们去了一家位置非常偏僻的仓库,仓库里有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那天,阿尼第一次目睹了让一个人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的“魔法”。
当时消失的是一个体重四百多磅的胖子,他的头被什么人开了瓢,头骨里红红白白的内容物喷溅了一地。他躺在地上的样子像一座山,看得人忍不住发愁——那么大的东西处理起来真的要人太困难了。
然而问题没有阿尼想的那么麻烦,那座山分割起来并不比超市里的猪肉更困难,刀片划过“山”的表面时,厚厚的黄色脂肪像布丁一样从切口处流出来,绵软黏糊,好像一碰就碎。这样的东西丢进酸液里,要不了多久就会被融化成糊糊,一点儿固体都留不下来。
那天和阿尼一起当观众的还有一个年轻男人。
有些人就是这么扭曲,能从这种野蛮又残酷的事情中品出仪式感,那个年轻男人就是一个这样的扭曲的人。
他是阿尼养父的崇拜者,是一个很难缠的人。见到他的第一眼,阿尼心中下意识产生了敌意,她不明白为什么养父要在这种场合里带这么一个外人,难道这个人值得信任吗?
当时的阿尼还不擅长掩藏自己的想法,她把自己的敌意摆在脸上,用极其不善的眼神盯着那个人。那个人对阿尼的恶意视而不见,还会在养父面前对阿尼展露微笑,可是,当养父埋头工作时,那个人看阿尼的眼神就会变得冰冷。也正是因此,阿尼才更加坚信自己的怀疑没错。
后来,养父告诉阿尼,那个人是他的徒弟,来自戴巴家族,身份显赫,阿尼必须尊重他。
养父在替一个庞大的犯罪集团工作,这个犯罪集团的内部联系并不紧密,本质上更像是一个人际关系网络,在这个人机关系网络中,有几方势力较为强势,其中戴巴就是最强势的力量之一。
阿尼对戴巴家族的强势没有概念,但养父每次在电话里听到这个姓氏的时候总会一脸凝重,以前她以为那是因为养父尊重这个姓氏。可是当一个活生生地戴巴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又觉得,养父脸上的“凝重”可能纯粹是出于厌恶。
11
那天以后,阿尼开始跟养父学习“谋生技能”,同她一起学的还有那位戴巴。
阿尼很少和那位戴巴有直接接触,养父往往会错开带他们出去的时间。但是,养父会给她讲述和戴巴在一起时的工作内容,不让她错过半点和戴巴有关的事情。
这样的养父让阿尼觉得陌生,实际上,从戴巴出现之后,养父的行为就开始变得反常了。他变得平易近人了许多,和阿尼的沟通也变多了,虽然他们之间的沟通并不是正常父女间会说的话题,聊的全是他们那不正常的工作,但是阿尼还是从这少有的“亲子时光”感受到了一丝温情,尽管她本人也觉得这份温情十分诡异。
阿尼并没有在这份“温馨”中沉溺太久,很快,阿尼就从养父的话语中听出了别样的情绪,养父在焦虑、在慌张,看着好像是时间不多了一样。
这是一个很不吉利的想法。
在阿尼十七岁的时候,她的养父消失了。
她并不知道养父消失的具体时间,当时养父突然给她办了转学,让她去了外地的学校读高中最后一年。养父没有和她一起走,给她的理由是自己还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要处理,处理完了才能去找她。
然后,他就再没有出现过。
和养父分别的一个月之后,她收到了一个没有写明寄件人和寄件地址的包裹。
包裹里面是一本用牛皮绳扎起来的皮面旧笔记本,本子里夹了很多东西,整个笔记本被撑得圆鼓鼓的。
那个本子是养父的工作日志,也是养父的保命符,他总是不离身地带着。阿尼知道,工作日志单独出现,也就意味着养父不会再出现了。
十七岁的阿尼和七岁、十五岁的阿尼一样,都非常的冷静。她并没有害怕或者伤心,甚至也不怎么惊讶,做着这种工作的人注定不可能善终,养父是这样,自己将来应该也是这样。
阿尼没有去查是谁把养父的笔记本送到自己门前的,那天晚上,她没有睡觉,坐在自己狭小的房间里把那个笔记本从头到尾翻看了很多遍。那个时候,她在等死,当时她觉得养父死了,杀了养父的人会很快找到她,然后把她也杀掉。
但是,当她翻到笔记本最后一页,看到养父留下的字迹之后,她的心突然颤动了。养父在最后一页上写:活下去,阿尼,一定要活下去。
12
十七岁之前,阿尼的脑子里从未考虑过和“生命”、“人生”相关的事情,她只是存在着,像无知无觉的石头一样存在着,不考虑生,不考虑死,不考虑过去,也不考虑未来。她的心如同一潭死水,命运给予的一切东西都会被那一潭死水默默接受吞噬,不会引起死水的任何波动。
但是,养父在笔记本上留的那句话却让这潭死水重新焕发了生机,那句话没有像其他发生在阿尼生命中的事情那样静静沉默,它让阿尼死水一般的生命泛起了微微涟漪。
那就活下去吧,尽管阿尼那时候依旧不懂活着的意义,也依旧不懂该怎么面对活下来会遇到的各种问题,但她还是决定了要活下去。
于是,从未对抗过命运的她开始了挣扎,挣扎着活下去。
时至今日,阿尼依旧不太清楚生命与人生的意义,但是挣扎着活下去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努力活下去的这些年里,她学会了怎样当一个普通人,阿尔敏·阿诺德在她的学习之路上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
她和电影主角们不一样,她不需要刺激与激情,她甚至不需要情感与爱,她所需要的只是一个看起来正常的“壳子”,一个允许她躲进去伪装普通人的壳子。和阿尔敏·阿诺德结婚,是当初那个二十出头的她能想到的最简单的方式。
这些年过来,她还没有认真地思考过和阿尔敏·阿诺德的关系,潜意识里似乎是把阿尔敏·阿诺德也当成了用来伪装正常人的道具。
用来伪装正常人的工作可以辞掉,用来伪装正常人的笑容可以卸下,用来伪装正常人的房屋和车子也可以随时换掉,她的生活就是由这些可拆卸的“零件”拼凑起来的。众多“零件”中,只有阿尔敏·阿诺德一直屹立不倒。
以前她觉得阿尔敏·阿诺德是一个好用的表演道具,有他在,她伪装正常人的这场表演就会变得更加顺利、更加成功。但是现在看来似乎也不完全这样,她对阿尔敏·阿诺德似乎也是有一点依恋的,不管这种依恋到底是恋物的那种恋,还是恋人的那种恋。
还是把他找回来吧。阿尼想。
13
虽然早已金盆洗手,但是拜托以前的关系找个人还是很容易。
她在那个圈子里最熟悉的人就是当初那个和她一起学习的戴巴。当初她决定洗手不干的时候,戴巴还骚扰了她一段时间。戴巴说只有自己干这行实在是太无聊,他需要一个熟悉的工友陪着他。
阿尼厌倦了工作,也厌倦了这个所谓的工友,所以就和他打了一架,打完之后他们便没再见过面。
在后来的几年里,戴巴还会在圣诞节给她寄贺卡来恶心她。
但是那个戴巴运气不太好,前两年阿尼在新闻上看到了他,当时的新闻标题是:滑雪事故!某某大集团副总裁高位截瘫!
那个讨人厌的戴巴在滑雪的时候遇到了意外,摔断了胸椎,虽然侥幸没死,但是也变成了个废人。活动不便的戴巴不再方便给她寄贺卡,于是,她和对方的联系也就断了。
她还保留着和戴巴的联系方式,她相信,即便戴巴已经变成了个残疾人,他也依然会回应自己发出的信号的。
阿尼对整个戴巴家族的了解其实不多。这个家族在太阳底下经营着他们的商业帝国,对自己的形象万分爱惜,除了各界名人,谁也接触不到他们。
但是,阿尼认识的那个戴巴是他们家族中的另类。
阿尼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还不受重视,平时靠家里发的生活费悠闲度日。这种有钱有闲的日子对于这位纨绔子弟来说实在太过无聊,他便把手伸向了各种灰色甚至是黑色地带。
他为一些身陷囹圄的重刑犯提供资金支持,给他们请最好的律师,收买各方官员警察,把他们从监狱中捞出来,不为其他,只为了好玩。后来,他从这些罪犯的口中得知了阿尼养父的存在,于是,他的兴趣就从那些罪犯的身上转移到了阿尼养父的身上。
像这样纯种的变态,即便身体彻底废掉了,他那颗急于制造混乱的心也不会安分下来。如果问他和犯罪有关的事情,他应该很快就会回应吧。
阿尼用以前的密语联系了戴巴,不出阿尼预料,对方回应得非常迅速,像一直在等着她一样。
14
和戴巴的见面被安排在了一处非常私人的场所。
时隔多年不见,戴巴身上依然带着过去那副讨人厌的气质。两年的高位截瘫生活,在他身上留下了难以掩饰的痕迹,皮肤苍白,肌肉萎缩,靠在高背轮椅上像极了泄了气的人形气球。
“这么多年不见,你变化很大啊。戴巴。”阿尼说。
“有事求我就别拐着弯羞辱我了,”戴巴笑着说,“不过呢,你言语羞辱我,我也不在意,只是你能不能不要叫我戴巴了?叫我亨利吧。戴巴这个名字是别人用来称呼我那个哥哥的。”
“你那个戴巴哥哥就没有给你请个好的护工?你现在肌肉萎缩得很像个九十岁的大爷。”阿尼看着他那两条竹竿一样的腿说。
“知道你不会好好说话,我就当你这是在关心我好了”亨利·戴巴说,“你拜托我查的案件其实没什么大的隐情。当时发生的是一桩仇杀,当事人是买凶杀人,凶手作案之后很快逃到了国外,但是一年前偷偷跑了回来,被抓住了。所以说,抓你老公的人,不可能是当时的凶手。”
和当时的凶杀案无关,阿尼对这个结果有些失望。
“但是,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亨利道。
“什么?”阿尼反问。
“你真的了解你的丈夫吗?”亨利问。
阿尼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如果是她那个邻居问她这个问题,那么她可以很肯定地说自己了解他,了解他的一切日常行为和喜好。但是,这个问题是亨利问的。
“装了这么多年普通人,装得连以前的敏锐都消失了吗?那一个大活人待在你身边那么久,你怎么没发现他不对劲呢?”
“你到底查到了什么?”阿尼问。
“你的丈夫是一个诈骗犯。虽然暂时还没有人掌握他的犯罪证据,也没有什么通缉令。”亨利说。
“既然没有人掌握他的犯罪证据,你为什么知道他是诈骗犯?”阿尼看着亨利,眉头微微蹙着。
“因为我那个哥哥就是受害者。”亨利说,“你说这世上的事情巧不巧?”
阿尼余光撇了一眼窗户,亨利立刻道:“你先别想着跑。我还有话跟你说。”
“说什么?”阿尼问。
“其实他骗钱对于那些戴巴来说问题不大,反正他们平时也没少撒钱,但问题是他让戴巴感受到威胁了,你知道?”亨利说。
“他威胁你们?”阿尼不解。
亨利干笑了一声,“你听到这里还没弄清楚他为什么要和你结婚吗?他肯定早就弄明白你的身份了,肯定也知道你和我之间的关系了。他打算从你入手,解决掉戴巴呢。”
“他现在在你们手上?”阿尼问。
“暂时还没有。”亨利说。
“难道你指望用我把他钓出来吗?我觉得他不会上钩的。”阿尼说。
“我也觉得他不会上钩。”亨利说,“但是能做决定的人不是我。我也只是一个被控制在轮椅上的人。”
15
从会面地点离开的时候,有人给阿尼安排了一辆车,车上除了司机之外还有一个人。
他自我介绍说,自己是联邦的探员,当地警局说她丈夫失踪的案子可能涉及一场波及全国的诈骗案,所以向联邦请求支援。其他人已经去警局了解情况了,他刚好在外面调查,可以顺利把她带回去。
阿尼明白这些话的意思,这个人就是明摆着告诉阿尼,他就是戴巴的人,自己除了配合他之外不能动任何歪心思。
阿尼被重新带回了警局,新来的那批人又问了她一些新的问题,他们的手段比地方警察要高级一些,不过说是高级,其实也只是态度更高傲一些罢了。
问完话之后,他们就申请了去她家的调查令。将她那栋本就历经风霜的房子又里里外外翻了一遍,这一次,他们搜刮走了家里的几乎所有东西,书本、电脑、硬盘、装饰画,一切他们觉得能藏重要信息的东西都没有留下。
房子里一下子就干净了不少,连那个让阿尼头疼的地下室都空了下来。
16
其他人收集完证据之后都上了警车离开了,只有戴巴的狗腿子留了下来。
阿尼并不想和他待在同一个房间,就独自一人去了地下室,但那人也跟了下去。
“你盯着我是没有用的,我并没有骗戴巴,我真的不知道我的丈夫在哪儿。你盯着我是没有用的。”阿尼对那人说。
“我不是想盯着你,我是想和你商量一些事情。”那人说。
“商量什么?”阿尼问。
他道:“你知道,戴巴这种人他其实是不缺钱的,所以我根本没有必要花功夫替他们追回那些钱。而且,他的那些钱基本上都是脏钱,本身也不能算是他的。所以我们可以……”
那个探员还没说完,门铃就响了。门外的人按着门铃不撒手,刺耳的铃声响个不停,让两人根本没法说话。
没办法,阿尼只能先去开门。探员也跟了上去。
从窗往外看,可以看到门外停着一辆卡车,卡车上有一家建筑服务公司的标识和名称。
阿尼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穿着亮黄色马甲,带着棒球帽的人。
“阿诺德先生在吗?”那人问。
“他不在,我是他的妻子,你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阿尼说。
“是这样的,之前他在我们那儿订了一些货,我们现在做好了。给你卸在哪儿?门口行吗?”
“他订了什么东西?”阿尼问。她对这个事并不知情。
“木地板,木质的浮雕装饰什么的,说是要修理地下室的。”工人说。
“好,你们直接卸在门口就行了。”
阿尼拿过了他手上的订单准备签字,但是在她拿过写字板的一瞬间,那人一直藏在写字板下的手突然伸了出来。那只手里握着一把枪!
几乎没有给任何人反应时间,他就将那个探员爆了头。
巨大的枪声震得阿尼的耳内爆发了一阵耳鸣,一阵头晕目眩的感觉让她几乎站立不住,她强撑着意识,冲着那个人的脸挥出了一拳。
而那个老练的杀手居然没有躲过这一击,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之后,踉跄后退了好几步。阿尼没有给那人反击的机会,跟着冲上去,一脚踢中了他的头,直接把他撂倒在了地上。
那人的手枪在他倒地的时候脱了手,掉在地上滑出了很远。阿尼没有去捡枪,直接冲着地上那人的脸猛踩了两脚。这两脚下去,那人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像烂泥一样瘫软在了地上。
此时远方想起了警笛声,阿尼松了口气,然而没等她彻底放松下来,一颗子弹就从那辆运输货物的卡车上飞了出来,正好打中了她的肩膀。
随后,卡车上下来了一个人,那人拎起了受伤的阿尼,当着刚赶过来的警察的面,将她塞进了卡车里。
17
阿尼恢复意识的时候,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那个失踪依旧的“好人丈夫”。
她的视线还没有完全恢复,眼前黑点和光斑交替出现,晃得她什么都看不见,但是阿尔敏那张假笑着的脸却格外清晰。
“你醒了?”他的声音忽大忽小,本就头昏脑胀的阿尼听完之后更加想吐了。
“要不要喝点水?”他又说话了。
“闭嘴。”阿尼攒出全部力气,从牙缝间挤出了两个字。
“好,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就在这里。”他还在说话。
阿尼用尽最后的力气,透过只能睁开一条缝的眼睛,环视了一下四周。还有其他人在场,怪不得又在装好丈夫,虚伪!她想道。
等阿尼彻底恢复意识的时候,她已经被人搬到了一个有窗户的小房间里。房间里有一个黑头发的冷脸女人在,看到阿尼醒过来之后,她一句话也没有说,直接就去外面叫人去了。
阿尼听到她喊了阿尔敏的声音,然后,很快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当时开枪的人是你?”阿尼盯着匆匆赶来的阿尔敏,低声质问道。
阿尔敏眼神躲闪,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也是没办法,当时只想着做戏做全套了。”
“做戏?”
“如果非常礼貌地请你上车的话,那么警察很可能会觉得杀害联邦探员的罪名有你一份的。”阿尔敏说。
“那个杀探员的人是你找的?”阿尼问。
“是啊。”阿尔敏说。
“那你把他害惨了。”阿尼说。
“他本来就是亡命之徒,进监狱才是他该走的路,我不过是帮了他一把。”阿尔敏说。
“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这不在你的原定计划之内吧?”阿尼用略带讥讽的语气问。
“诶呀,这个确实,”阿尔敏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毕竟计划赶不上变化嘛。”
“你有什么计划?”阿尼问他道。
“看你的态度,你应该对我之前做的事情有了一些了解。但是我想说,你不要全信那些人给你讲的。”阿尔敏说。
“那我难道应该相信你吗?”阿尼打断了他的话。
“我的确也不值得信任,但是就目前来说,我是你唯一可以合作的人了。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我们还了解彼此,维持之前的关系,对我们来说都有好处。”阿尔敏说。
“你觉得你在我这里的信誉,还支撑得起合作吗?”阿尼问。
“那我跟你交个底行不行?”阿尔敏问。
“先说来听听看。”阿尼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能从戴巴那里偷到钱,又能不被抓住吗?因为我压根就没有偷他的钱,是他自愿给我的。”阿尔敏问。
“具体一点呢?”阿尼继续道。
“他和他的好朋友们为了‘安全’,就学着别人用虚拟货币结算,我只不过是最早帮他们交易的人,后来他们觉得不需要我了,就把我踢出了他们的小团队。结果刚把我踢出来没多久,他们用的虚拟货币就彻底崩盘了,钱也都拿不回来了。你说这能是我的原因吗?我隐姓埋名都是被迫的,不过是为了保平安而已。”阿尔敏说。
他说的话,阿尼一个字都不信。
“我比你更了解戴巴,他这人看起来睚眦必报、行为癫狂,其实他冷静、理智得很。他是不可能去做那种白费功夫的事情的。如果这事和你无关,他为什么要在你身上浪费这么多时间精力?”阿尼问。
“啊,怎么说呢,”阿尔敏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发,“不管怎么说,他想杀我这一点,你是确定的,对吧?他想杀你的这一点,你也是确定的,对吧?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之间就是同样的立场啊。我还帮你甩掉了警察,你想想看,如果我不把你绑架出来,你现在要面对什么?是一个知道你底细的腐败探员,随时随地可能弄死你。而你又被无数人盯着、怀疑着,没法对他直接下手。算起来,我是帮了你大忙了。”
“虽然我现在受了伤,但是我还是可以杀了你,然后换个身份,换个地方,继续装普通人。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待在你身边,承担你随时可能再阴我一次的风险呢?”阿尼问。
“嗯……”阿尔敏想了想,“因为我手上有一笔通过特殊途径,积攒下来的财富?如果要改头换面的话,资金是缺不了的,对吧?你出来的时候,可没来得及带钱哦。”
阿尼说不出来话了。
阿尔敏看她那副样子,不由得笑出了声,“真是一个好现实的难题啊。是不是?”
“我问你最后两个问题,你到底是怎么从警察手上逃脱的?为什么你的底子那么干净?还有,你的相册里,有一张标着日期的我的照片,你为什么要拍那张照片?”阿尼问。
“很简单啊,戴巴能收买警察,我为什么不能?人类就是体制的弱点。”阿尔敏说。
“那照片呢?”阿尼又问。
“因为我查过你。我让别人查你的话,肯定需要照片的吧?就恰好选了一些。标日期是我的习惯,我不喜欢把照片送给别人,所以给别人看过备份的照片后面都标了日期。”
“原来真的是巧合。”阿尼说,“不过,不管怎样,我都要提醒你,如果你是想要利用我掌握的信息来威胁戴巴,那你肯定会失望的。”
“不是说了,我也有很多警察朋友,该有用的时候那些东西都会有用的。况且,我想和你合作的目的也不是为了你收集的那些把柄。”阿尔敏说,“比起那些东西,我更需要一个人来保护我,你刚好合适。”
后记00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有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人挎着一个装满了红玫瑰的篮子到处推销。多次被拒绝之后,他选中了一对看起来就很友善的金发夫妻。
“先生,买一束花吧。情人节快到了,给您的妻子买一束花吧。”他把花束举到那面容和善的男人面前,男人看着他,迟迟没有接。
他身边的女人也没什么表示,好像并不期待收到来自这男人的话。
“对不起,对不起,我弄错你们的关系了。”
“没有弄错。”男人笑着把花接了下来,“只是你也懂的,夫妻之间一旦进入中年,就会变得相看两相厌,送花就会变得很尴尬。”
见男人有要把花买下的意思,卖花人也变得更加热情了起来,“夫妻之间吵架很正常的,我觉得你们两个看起来非常般配,肯定会相伴到老的。”
“是啊,我也相信。”男人把花递给旁边的女人,“你内心深处应该也这么觉得的,对吧?”
“没办法,有些人就是你命中的债主,被缠上了就永远都甩不开了。”女人接过花之后,对卖花的人说道。
卖花人盯着这对奇怪的夫妻看了一会儿,道:“我觉得你们确实般配。”
“自己拿着。”卖花人走开之后,女人将花塞回了男人的怀里。
“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债主?怎么还让债主帮你拿花?”男人问。
“你不是说夫妻到了中年还送花就会变得尴尬?”女人回。
“我们可是恩爱夫妻诶,别到了外面就不装了好吗?”男人委屈巴巴地说。
【明尼】分离测试
01
阿尼是艾尔迪亚科技公司的研究员。
三年前,她进入公司,做机器人测试的工作,测试人造人是否真的能养成人格、感情以及能否成功社会化。
公司希望能制造出一款可以完美融入人类社会的机器人,这个目标离完成如今已经只差最后一步。只要通过最后的双盲实验,那么这项持续了十年的研究就圆满成功了。
02
公司将二十个人造人和二十个真实人类随机组合成为二十对搭档,搭档之间并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参与实验的人要做的就是和搭档相处,在相处的过程中弄清对方究竟是人类还是人造人,如果所有人造人都成功隐藏到了最后,那么就证明他们的研究......
01
阿尼是艾尔迪亚科技公司的研究员。
三年前,她进入公司,做机器人测试的工作,测试人造人是否真的能养成人格、感情以及能否成功社会化。
公司希望能制造出一款可以完美融入人类社会的机器人,这个目标离完成如今已经只差最后一步。只要通过最后的双盲实验,那么这项持续了十年的研究就圆满成功了。
02
公司将二十个人造人和二十个真实人类随机组合成为二十对搭档,搭档之间并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参与实验的人要做的就是和搭档相处,在相处的过程中弄清对方究竟是人类还是人造人,如果所有人造人都成功隐藏到了最后,那么就证明他们的研究成功了。
四十个人聚在公司总部实验大楼的一楼,大家都静静地等着抽签,只有一个金发男人在笑着和另外一个人搭话。但他说话声音很小,阿尼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按照安排,参与实验的人是从公司各个分部临时抽调过来的,彼此之间并不认识,这人刚来就能和其他人聊上天,阿尼就觉得这人应该是一个普通人类,因为人造人几乎不会主动社交。
人造人主动社交的能力训练起来很难,而且不管怎么训练,总会有破绽。人造人学不会如何恰当地开启一段话题,他们没有太强的求知欲,是货真价实的“人类仿制品”,只会不断重复人类的行为,很难在此基础上有任何突破。
阿尼有时候也会看一些和人造人有关的文学作品不论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作家们总爱在文章里写人造人如何生成人类人格的内容,写人造人们在各种和自我认同问题相关的里挣扎,有的还爱那人类作对比,用人造人天真如婴孩一般的品格来衬托人类的疲惫、颓丧、圆滑、放纵、堕落……
但实际上,这些讨厌人类的人类作家们都主动无视了一个问题,疲惫圆滑是人类,天真单纯也是人类。人造人的性格来源于人类,人造人对于自我认同的迷茫同样来源于人类,人造人只是人类的复制品,在任何问题上,他们都给不出优于人类的答案。
03
正走着神,一个人突然走到阿尼身边打断了阿尼的神游。
扭头一看,发现是一个没有包裹仿真皮肤的机器人,它手里捧着一个抽签箱子,阿尼转头看向它的时候,它就把手里的箱子往阿尼面前送了送。
“请您抽取您的号码。”机器人说。
纸质签,很传统的做法,虽然古板了一些,但是不受算法控制,能避免计算机抽签的系统风险。阿尼喜欢这种传统的做法。
阿尼从抽签箱子里摸出了一张蓝色的卡片,抽出卡片之后,她下意识看向刚刚那个金发男人的方向,对方手中居然也捏着一张蓝色的卡片。
阿尼看向他的时候,他正在看着阿尼,眼神专注而确定,仿佛早就知道阿尼也会抽出蓝色签一样。
看到阿尼也看向了他,那人就拿着卡片朝阿尼走了过来。
“你好。”他声音柔和,语气温润,话语间带着一丝丝表示客气的喜悦情绪,听起来确实更像一个真实的人类。
“你好。”阿尼冲他点了一下头。
“看样子,我们就是实验搭档了。”那人说,“我阿尔敏·阿诺德。你呢?”
“阿尼·莱恩哈特。”阿尼回。
“接下来就麻烦你多多配合了。”阿尔敏朝阿尼伸出了手。
出于礼貌,阿尼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很温暖,皮肤的韧性很好,手指捏住他的手心时,还能感受到皮肤下那独立成片的肌肉会随着外力微微滑动。是极其接近真实人类的触感,最高端机器人也不会用如此奢侈的仿生材料。
“捏出结果来了吗?”
阿尼触电般地松开了手,抬头就看到一双透亮的蓝眼睛正在盯着她看。他的眼瞳中带着几分故作正经,好像真的在好奇着什么。
“抱歉。”阿尼有些尴尬。
“没什么抱歉的,”阿尔敏说,“外形的仿真程度也是衡量人造人制造水平的标准之一。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尽力配合。”
阿尼故作从容地咳了一声,回道:“以后再说吧,我们还是先聊一聊,了解一下彼此吧。”
“那样也可以。”阿尔敏又笑道。
04
分好组之后,实验负责人将实验要求当着大家的面又重复了一遍,阿尼没有认真听,她一直在用余光打量着她的那个实验搭档。
实验搭档发现她在偷看时没有生气或者不满,只是和刚刚一样,用满含善意和包容的微笑来回应她。
作为人类,他的脾气是不是有点太好了?
阿尼觉得阿尔敏看自己的眼神简直温柔到了“慈爱”的程度,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慈爱这个词让她心里冒出了一阵恶寒,她不敢再细想下去。
试验负责人的发言结束之后,阿尔敏主动走到阿尼身边,问她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阿尼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因为按照实验安排,在接下来的三年里,她必须和眼前这个人生活在一起,了解他的点点滴滴,看透他的一切想法,弄懂他的全部秘密。
“要吃午饭吗?”阿尔敏问,“找一家安静的餐厅坐一会儿?”
“我可以陪你去,但是我已经改了食谱,现在只靠药剂补充必要的能量和营养元素。”阿尼说。
“那太巧了,我也是。”阿尔敏说,“可是我保留了喝咖啡的习惯,你呢?可以喝咖啡吗?”
“可以。”阿尼点头。
这个分部一百米以内就有三家咖啡店,三家咖啡店的菜单都差不多,阿尼并没有和阿尔敏商量,带着他就往她自己最长去的那家走了。
“干我们这一行的好像都是这样的,饭都不吃了,但是咖啡却还在一直喝。”路上,阿尔敏突然和她搭起话来。
“你做了修改食谱的手术?”阿尼问。
“是啊,很早就做了。几乎是年龄一到就做了手术,当时觉得吃饭什么的很麻烦,很耽误时间。现在看来当时还是太年轻,做事太过冲动。”阿尔敏回。
几十年前,因为某些原因,地球上几乎所有生物都同时感染了一种蛋白质病毒,这种病毒并不致命,但是会产生一种让所有人都严重过敏的毒素。由于染了病毒的生物并不会有任何外部症状,筛选健康个体的困难程度很高,人类获取食物的成本便随之增加了。
为了应对这场瘟疫所带来的粮食危机,很多人放弃了传统的进食方式,通过手术改变身体构造,然后改用口服或者注射营养剂的方式生存。如今只有少数富有的人还保持着吃食物的习惯,普通人基本上全都做了消化系统的手术。
按照规定,这个手术只有身体发育完全的人才可以做。但阿尼年幼时生过一场重病,消化系统几乎全部废掉了,所以就提前做了“改食谱”的手术。由于手术做得太早,她的身体要比起同龄人要更矮一些。
“那你有考虑做一个恢复的手术吗?”阿尼问,“以艾尔迪亚科技公司的薪资水平,你应该完全负担得起那些昂贵的传统食物吧?”
阿尔敏沉默了一下,随后很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打算恢复。”
“为什么呢?”阿尼问。
“因为我现在还是不喜欢吃饭。”阿尔敏说,“只是偶尔会怀念一下以前。”
“这样啊。”
“你好像很失望?”阿尔敏看着阿尼道。
“有一点。”阿尼回。
“为什么?”阿尔敏有些好奇。
“如果你现在还可以吃饭的话,那么就可以直接判断你是一个人类了,我们的部分也可以提前结束了。”阿尼说。
阿尔敏像是觉得她这话有点好笑,嘴角忍不住翘起了一下,但很快又压了下去,“难道你对我这个实验对象不满意吗?”
“没有。”阿尼老实回道。
“那你不期待实验成功吗?这个实验持续得越久,说明结果越好啊。”阿尔敏又问。
“也不是,”阿尼说,“我只是希望我的部分能早点结束,早点证明我们两个都是人类。”
“难道你还有别的工作安排,很赶时间?”阿尔敏问。
“也不是,只是想工作能早点结束。”阿尼说。
“既然没有别的安排,那我们就好好相处嘛,就当这是一个漫长的带薪假期。”阿尔敏说,“不要把我当成同事,我们换一种关系。”
“换一种关系?”阿尼看向阿尔敏,“什么关系。”
阿尔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指着不远处的咖啡店说:“先买咖啡吧。”
05
阿尼和这家咖啡厅的人很熟,见她来,对方直接就冲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然后就动手磨豆子了。
“您要喝什么呢?”磨豆子空挡,店员抬头看向站在阿尼旁边的阿尔敏。
“我来一杯摩卡吧。”阿尔敏说。
“好的,那要配一点甜点吗?”店员又问。
“不用了,”阿尔敏无奈地笑了笑,“不过,如果有巧克力曲奇味的代餐的话,可以给我来一杯。”
“好的先生,找个位置坐下来吧,二位点的东西很快就好。”店员说。
“你点的什么?”坐下后,阿尔敏问阿尼。
“黑咖啡。”阿尼说。
“嗯……”阿尔敏抿了抿嘴,没有对黑咖啡做出任何评价。
“你不喜欢黑咖啡?”阿尼问。
“不喜欢,”阿尔敏坚定地摇了摇头,“酸酸苦苦的,喝不下第二口。”
“原来你怕苦。”阿尼说。
“当然啊,谁会觉得苦的东西好喝呢?如果不是上班需要提神的话,我肯定不会在摩卡里加咖啡。”阿尔敏说。
“那还叫摩卡吗?”阿尼问。
“叫什么都行,叫巧克力牛奶也挺好的。”阿尔敏说,“你为什么不点别的呢?接下来的工作只要和我在一起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喝黑咖啡?担心我在你打瞌睡的时候给自己充电吗?”
“习惯了。”阿尼说,“你刚刚说的‘换一种关系’是什么意思?”
寒暄结束了,阿尼问起了正事。
阿尔敏被她问得有点不好意思,他低下了头,回道:“毕竟要在一起生活三年,我们总不能一直以实验对象来定义彼此吧?朋友怎么样?我觉得情侣还是有点太快了。”
“你一直这么油嘴滑舌的吗?”阿尼问他。
“倒也不是,”阿尔敏说,“因为很想和你发展成那种特别的关系,所以就忍不住说了。有可能吗?”
“你自己都说太快了。”阿尼说。
“但是你好像并不是很反感和我说这类话题。”阿尔敏说。
“嗯。”阿尼坦率地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看来我们确实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阿尔敏说。
“那如果我是人造人呢?”阿尼问。
“无所谓。”阿尔敏片刻也没有犹豫,“现在的人取向范围很广的,我不介意你是一个人造人。”
听到他说这话,阿尼忍不住挑了一下眉,“这话有点变态了。”
“你很介意另一半是人造人吗?”阿尔敏反问阿尼。
阿尼想了想,回道:“如果完全符合我的预期的话,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阿尔敏笑了起来,“那你还说我变态?我们俩不一样吗?”
阿尼瞥着阿尔敏,回道:“在和你说这件事之前,我还没有想过会有这种可能性。”
“那好吧。”阿尔敏收起了笑容,但嘴角仍旧是翘起的,“那现在我们至少在一件事上达成了共识,就是如果实验结果证明我们中间有一个人造人,那么我们依旧有可能发展成情侣关系。”
“就算我不排斥人造人,也不代表我们发展成情侣关系的可能性就会更大一些。”阿尼说。
“你说话好严谨啊,”阿尔敏道,“不过这至少替我们排除了最遗憾的那种情况不是吗?如果我们互相好感,最后却因为在人造人这一件事上无法达成共识就不能在一起,那就太让人难过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阿尔敏笑容明丽,语气自然轻快,态度中并不带有多少调笑或者撩拨的意味,但是对阿尼来说,他的那些话已经到“围追堵截”的地步了,他们不过第一次见面,这人就不停地把话题往“情侣关系”上引,这多少让她有点招架不住。
好在店员及时把他们点的饮料送了过来,将阿尼短暂地从这紧迫的对话氛围中解救了出来。
阿尔敏的嘴被甜甜的摩卡堵住了,喝热饮的时候,他也和其他人一样,会小心翼翼地盯着杯中的液面,没空去关注别的事情。
阿尼坐在他对面,将他的各种动作全都看在眼里。
他和人类一样,会在喝烫的东西的时候微微眯起眼睛,眯起眼睛的时候他的睫毛会微微发颤。会在嘴唇碰到滚烫的白汽之后就放缓动作,然后用嘴唇贴着杯壁慢慢试探杯中的温度,小心翼翼的,生怕被烫到一点儿。
应该就是一个人类。阿尼心想。
阿尔敏抿了一口热摩卡,然后满足地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喟叹。
阿尼看着他,问他道:“你和别人说话也这样吗?”
阿尔敏抬头看向阿尼,放下了杯子,“什么?”
“你和别的人说话的时候也会句句不离‘我们可以发展一下情侣关系’吗?”阿尼问。
阿尔敏瞬间着急起来,连忙辩解道:“怎么可能。我看着是那种人吗?”
“有点像。”阿尼回。
听阿尼这么说,阿尔敏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惊觉自己似乎做错了事,“第一次见面,我说的话让你觉得冒犯了吗?”
阿尼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倒是也没到冒犯的地步。”
“抱歉,”阿尔敏道,“我只是有些太高兴了,你懂的,在工作上遇到一个好的搭档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即便我对你没有出格的心思,能和你搭档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我不一定是好搭档。”阿尼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已经晾凉了一些的咖啡。
“怎么会呢,我认人很准的,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可靠的人。”阿尔敏说。
“没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阿尼回。
“我想别人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你身边的人已经习惯了你的可靠,所以很少给予赞扬。”阿尔敏说。
他应该是一个行事小心翼翼的好人,特别照顾别人的想法,还习惯性地肯定别人,身边应该有很多朋友吧。阿尼想。
06
第一次聊天原本是奔着相互了解的去的,但最后却变成了一场无意义的闲谈,严重耽误了阿尼的工作进度。
如果放在以前,阿尼多少会有些生气,但是这一次她却完全没有。也许她也和阿尔敏想的一样,这次的实验十分自由,他们有的是时间。
阿尔敏是从其他分部调过来的,在本地还没有稳定住所,为了能够让实验顺利进行,阿尼就让他住进了自己家。
阿尼的住处并不宽敞,房间和洗手间都比较小,两人共处一室就会比较拥挤,所以当阿尔敏待在客厅的时候,阿尼就会主动退到自己的房间或者书房里。
阿尔敏也没有像第一天见面时那样“围追堵截”,相反的,在两人之后的相处中,大部分时间里他都表现得很沉默。一天中有相当长的时间,他都会在一个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像是还在做着什么其他的工作。
这么井水不犯河水地过了一周,最后两人都有点按捺不住性子了。
阿尔敏率先打破了僵局,某个晚上,他敲响了阿尼卧室的房门,神秘兮兮地要阿尼穿好衣服跟他一起出去。阿尼也没有拒绝,两人就在深夜时分出了门。
阿尼原以为阿尔敏会带她去什么奇怪的地方,结果他只是去了这栋公寓的楼顶。
在他按下通往顶楼的电梯按钮之后,阿尼就明白了他的意图。她的公寓是附近最高的建筑之一,楼顶有观景台和露天花园,每个新搬来的住户都会在刚来之后的一段时间内沉迷于待在楼顶,阿尔敏应该也是在不经意间发现了顶楼的风景。
“这么晚了,还要去看风景吗?”阿尼问,“城市的夜景都差不多吧?”
“先去了再说吧。”阿尔敏说,“我已经提前做了一些准备。”
“准备?”阿尼顿时有些好奇,楼顶的观景台和花园都很小,能准备什么呢?
在她的好奇中,他们很快来到了顶楼。
顶楼光线很暗,为了节约资源,大楼外面的所有霓虹灯都没有开,只有圆形观景台的顶上那一圈红色信号灯还在亮着。阿尔敏没有去观景台,他带着阿尼来到了花园里。
阿尼看到了阿尔敏准备的东西,那是一架天文望远镜。
这里确实是个看星星的好地方,但是阿尼以前从未想过在这里看星星。
“今天彗星会路过这里。”阿尔敏对阿尼说,“七十年一次哦。应该有很多人在等着许愿吧。”
“可是,在某些国家,彗星也叫扫把星,是要倒大霉的预兆。”阿尼凑到天文望远镜的镜头前看了一眼,说道。
阿尔敏有些无语,“你完全可以在我们演完眼下这个浪漫的情节之后再说这种话。”
“你说,人造人会看星星吗?在没经过训练的情况下。”阿尼问阿尔敏道。
“应该会吧。”阿尔敏说。
说完,阿尔敏又立刻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每个人造人都是经过训练的,所以我们根本没法判断他们的行为究竟是出于本能,还是训练所致。但是他们肯定是会看星星的。”
“这么肯定?”阿尼问。
阿尔敏看向阿尼,笑道:“当然,我喜欢看星星,所以我会带每一个和我接触过的人造人去看星星。事实证明,人造人在看完星星之后,都会开始对天空中的天体产生好奇心。”
“嗯?”阿尼听出了阿尔敏的话外意思,“你平时会带人造人去看星星,现在又带我来看星星,怎么?想通过这种办法来测试我是人类还是人造人?”
“怎么可能,这种方法也太不严谨了。”阿尔敏叹了口气,“之所以带你来看星星,是因为我觉得既然人造人都会爱上天体,那你应该也会喜欢。”
“还是在拿我和人造人比啊。”阿尼道。
“你就别在这种细节上较劲啦,”阿尔敏说,“就当我是想讨好你,你配合我,假装喜欢这样。行不行?”
“倒不是不行。”阿尼很给面子地回。
“我是看你天天闷在家里,好像没什么兴趣爱好一样,担心你接下来的三年在家里憋出病来,所以想带你体验一下我的爱好。”阿尔敏说。
“看星星就是你的爱好?”阿尼问。
“准确来说,看自然风光才是我的爱好,但是这里唯一称得上自然的就只有天上的星星了。”阿尔敏凑到目镜上,一面看,一面小心地调整着目镜下的微调杆。
调着调着,他突然不动了,阿尼看到他的后背小幅度的、非常迅速地耸起了一下,应该是看到了什么让他惊讶的东西,让他整个后背都绷了起来。
“怎么了?”阿尼问。
“收回我刚刚的话,”阿尔敏说,“这里连天空都不是自然的了。”
阿尼抬头看向了头顶的天空,夜幕下,一群黑影慢悠悠地自西向东飞了过来,最后停在了两人头顶。
那是一群飞艇。这附近有一个酒店提供特殊体验,最高级的客房被安排在飞艇里,傍晚时飞艇就会在城市上空不停飞行,到了晚上十点,飞艇会找一个视野好的地方停下,静静等待第二天的日出。有些有闲情雅致的人会定这样的房间来看日出和日落。
“这东西会待到明天早上。”阿尼说。
“为什么!”阿尔敏非常气恼地握紧了拳头,崩溃到咬牙切齿。
这幅样子看得阿尼想笑,抿着嘴,强忍笑意“欣赏”了一会儿之后,她终于还是开口了:“如果非看不可的话,我们想想别的办法吧。”
“嗯?”阿尔敏看向阿尼,“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这家酒店我认识一个在另一家酒店上班的朋友,她工作的那家酒店的顶楼是一个宴会厅,宴会厅外面还有一个非常宽阔的露台。最近他们酒店效益不好,都没人租顶楼办宴会了,所以……”
“诶?”阿尔敏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可以吗?会不会不太好啊,让别人用自己的职权帮我们,这不是走后门吗?”
阿尼望着他,语气有些不耐烦地催问道:“走不走?”
“走!”
面子上虽然不好意思,但行动上却很诚实。阿尔敏收拾起了自己的望远镜,片刻都没犹豫就跟着阿尼出了门。
阿尼说的那家酒店离阿尼的住处并不远,二十分钟的车程。
路上,阿尼联系了她的那个朋友,电话是外放的,所以阿尔敏也能听得到对方说了什么。朋友抱怨了很多,语气十分不耐烦,并且能从她的话中听出来阿尼平时也很让她困扰。
旁边的阿尔敏正襟危坐着,脸上全是紧张。阿尼把他的反应全看在眼里,心中暗笑他像个小孩子。
“每次都得这样吗?米娜?”阿尼反问那边的人。
“啊?什么意思?”电话那边的人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给唬住了一样,语气都好起来了。
“每次都要在答应我的请求之前教训我一通?”阿尼问。
这话一说,对面那个叫米娜的人立刻就又气了起来:“你什么态度?”
阿尼歪过了头,让自己的耳朵离手机远了一些,等对方嚷嚷完,她继续用那不知悔改的平静语气问:“所以到底可以不可以?”
“可以倒是可以,但是你得低调一点,不然我就要收你钱了。”米娜说,“不过你估计应该也不会闹出什么很大的动静。”
“今天带了个朋友。”阿尼说。
“什么?你?带着朋友来酒店?”米娜像是不太相信阿尼似的,“女性朋友吗?肯定不能是男的吧?”
“是男的。”阿尼说。
“那要不要开个房间啊?可以给你打折,还能送你免费的客房服务,送你一瓶酒怎么样?”米娜语气中带着一丝坏笑。
“只是普通的朋友。”阿尼说。
“什么普通的朋友啊,哪有普通异性朋友大半夜临时决定一起来酒店的,房间给你定好了哈,来了记得付款,就当是给我们冲业绩了。”米娜说。
阿尼正想说些什么,电话那头就又有声音传过来了:“还有,来了把人带给我看看。他最好别是一个丑的,颜值不合格我会鄙视你一辈子。”
阿尼余光瞥了一眼副驾上的阿尔敏,阿尔敏低着头,脸一直红到脖子后面。
“不是那种关系。”阿尼说,“跟你讲了你不信。”
米娜继续道:“你自己看看你说的话有可信度吗?大半夜,孤男寡女,酒店,临时开房,哪个词是清白的?”
“这开房不是你替我决定的吗?”阿尼说。
米娜拖长了语调说了一句“假矜持”,随后又阴阳怪气地说:“想开房还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别人替你说出来了,你还指责上别人了,搞这些欲盖弥彰的东西……”
“挂了,我马上就到。”阿尼说,“和你说话耽误我开车。”
电话挂断之后,车里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阿尔敏有些手足无措,眼睛东看看细看看,看完挡风玻璃又看了看车窗,就是不好意思看坐在他旁边的阿尼。
阿尼眼睛专注地看着窗外,对阿尔敏的各种小动作视若无睹,但她心里却很明白,阿尔敏酝酿了一些话要说。
过了几分钟,在他们快要到目的地的时候,阿尔敏才终于做好心理建设,主动开口说了句话,却没能把话说完。他吞吞吐吐地说:“你那个朋友……”
阿尼反应很平静:“她啊,满脑子都是各种粉色故事,不用管她。她说话八成也是没走心的。”
“我倒不是在介意这个,”阿尔敏的眼睛心虚地瞥向窗外,“我是在想万一你的朋友对我不满意该怎么办。”
“啊?”阿尼的情绪终于有了些波动,“你在想这个?”
阿尼很惊讶,除了惊讶她还有一些不解,这种狗屁问题有什么好想的?而且,他想这个干什么?
“差不多可以了,那种玩笑不要一直开。”阿尼说。
“哪种玩笑?”阿尔敏天真地问。
阿尔敏一脸疑惑地看着阿尼,但阿尼却怀疑他是在装傻逗自己玩。还能是哪种玩笑?无非就是从两人见面起他就一直在开的那种玩笑呗。
“就是不要把自己当成还没见过我亲朋好友的男朋友。”阿尼毫不客气地说。
“那我情不自禁啊,”阿尔敏理直气壮地回,“再说了,也不是我先这样想的啊,对方先这样说的嘛。再退一步讲,就算我只是你的普通朋友,我也可以希望你的老朋友们能喜欢我吧?”
“算了,我不和你争这个。”阿尼叹了口气。
其实也是因为快到目的地了,阿尼不想下车之后还在和阿尔敏争辩,免得让米娜看到了,到时候她估计又会说一些让人尴尬的话。
但是阿尔敏并没有停,他还在说着:“虽然让你的朋友喜欢我可能不那么重要,但是你换个角度想想,你的朋友已经把我当成你的男友了,假如她不喜欢我,那她依然会拿我嘲笑你。比如说,‘你当初能看上你的那个黄毛男朋友,一定是脑袋出问题了’,这样的话。”
阿尼本来是不怎么在乎这个问题的,但是经过阿尔敏这么一提醒,又想了想米娜那张啰嗦的嘴巴,她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确实很严重。
“不要主动说话,打招呼除外。”阿尼说。
“为什么?”阿尔敏问。
“因为说多错多,你的问题就是话太多。”阿尼说。
“好的,了解。”阿尔敏严肃地回。
07
两人到酒店的时候,米娜在一楼等他们。她穿着一身职业装,看着很是干练,光从外表上很难看出来她是一个热衷于情感八卦的人。
“哟。”她朝阿尔敏走了过来。
“这就是你的新男朋友?”米娜在和阿尼说话,但是眼睛却在看着阿尔敏。
“你好,我是阿尔敏·阿诺德。”阿尔敏装出一副从容又坦然的成熟男人的模样,只问了好,没有多说什么别的话。
“看着有点木啊。估计跟你一样,也是个阿宅吧。”米娜说。
“我不是阿宅,我只是不喜欢出门。”阿尼有些不耐烦地说,“带我们去楼顶吧。”
“跟我聊聊天怎么了?哦!着急了。”米娜笑道,“不过着急为什么要先去楼顶啊?怎么不先去房间呢?”
“我有什么好着急的?”阿尼的语气已经十分不耐烦,“我就是想早点去楼顶,免得被别人发现你违规带人上去。”
“嘘!”米娜立马瞪大了眼睛,“你小点声,你以为我做这种事真那么容易吗?”
“所以让你先带我们上楼啊。”阿尼说。
“行吧,行吧,不聊就不聊吧。”米娜带着阿尼和阿尔敏进了电梯,给他们按了去顶楼的按钮,在电梯门关上之前,她往阿尔敏胸前的口袋里放了一张卡,“房间里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如果不够的话随时叫客房服务哦。”
“谢谢。”阿尔敏尴尬地笑了笑。
“拜拜。”米娜退出了电梯,笑眯眯地冲电梯里青着脸的两人摆了摆手。
“她这反应是什么意思呢?是对我满意的意思吗?”阿尔敏问。
阿尼回了句什么,阿尔敏没听清,便俯下身凑到她嘴边又听了听,“你说什么?”
“我说‘嗯’!”阿尼道。
“那太好了。”阿尔敏抬起头来,笑眯眯地说。
08
酒店楼顶确实是一个看星星的好地方。
露台中央是一个大泳池,泳池在楼顶灯光的映照下波光粼粼的,阿尼坐在泳池边的沙滩椅上,看着阿尔敏摆弄那架老古董。
阿尼觉得他今晚多半看不到彗星,这事本来就得赌概率,他们又浪费了这么多时间,能看到才叫意外。
但是她没有扫阿尔敏的兴,两人在屋顶上守到了凌晨。直到天空从黑色变成极深的钴蓝色,仍然不见彗星的影子。
“也许这颗彗星的可见度太低了。”临近日出时,阿尔敏终究还是放弃了。
“那回去吗?”阿尼问。
阿尼问这问题的时候其实没有多想,单纯就是想知道阿尔敏是想再等一会儿,还是不等了直接回去。
可是在阿尔敏的故意曲解之下,这话变成了另外的意思:回去睡,还是在这里和我一起睡?
都是成年人,面对这种问题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阿尔敏也没有多想,既然房间都开了,又是高档客房,不睡白不睡咯。
“不回去了吧。”阿尔敏说。
“哦,那就再等等吧。”阿尼坐在泳池边的沙滩椅上没有动弹。
再等等?等什么?阿尔敏看着阿尼,圆眼睛里露出了不解。
阿尼歪了一下头,以同样不解的眼神看着他。
“不是,我的意思是……”阿尔敏意识到自己理解错阿尼的意思了,但是他心里却想要反过来将阿尼的想法掰得和自己一样。
可成年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的,开门见山地直说还好,可一旦需要解释这件事,那么事情就会变得相当尴尬。看他吞吞吐吐的样子,阿尼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他一开始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
“抱歉。”
非常简短的对话之后,阿尔敏觉得今天应该就此终结了。但是阿尼居然说了一句:“行。”
“诶?”她的反应出乎了阿尔敏的预料,“真的吗?”
“来都来了。”阿尼低声说。
阿尔敏双眼一亮,一瞬之间,气色仿佛都变好了。
虽说发生关系在阿尼的计划之外,但是转念一想,这也是一个进一步了解对方的有用方式。近距离地感受对方的呼吸、温度、触感,没有比这更有用的检查方式了。
在两人转身离开楼顶时,一颗彗星拖着尾巴从天际悄然划过,谁都没有察觉到它的存在。
09
当阿尔敏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先洗完澡的阿尼还穿着衣服。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前,面前放着米娜送的红酒,红酒原本是放在冰桶里的,现在被她拿了出来,但是她没有把红酒打开,只是那么突兀地把红酒放在桌面上。
这是要“临时叫停”的意思?
阿尔敏走到阿尼对面坐下,一面擦头发一面看着她。
“发什么愣?”阿尔敏故作从容地问。
“没什么,就是在想事情。”阿尼说。
“想事情?”阿尔敏停下了擦头发的手,把沾了水汽的毛巾挂在了脖子上,然后伸手拿过了摆在阿尼面前的红酒。
“要打开吗?”阿尔敏问。
“你想喝的话就打开吧。”阿尼说。
“那我就打开了。”阿尔敏拿过红酒,一面把开瓶器往木塞中旋,一面继续喝阿尼说话,“我还是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阿尼看向阿尔敏:“我在想,我要怎么开口跟你说,我想仔细地检查一下你的身体。”
阿尔敏不由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啊?”他愣住了。
“工作需要。”阿尼说。
“哦,”阿尔敏瞬间回神,手上的动作又开始继续,“可以啊,直说我也会配合你的。”
“是嘛,那谢谢你了。”阿尼说。
他们的对话在阿尔敏听来多少有点古怪,他们马上就要做一件原始、冲动、冒犯的事情,可现在的气氛如此严肃,他们的情绪又是如此的冷静,这实在是太矛盾了。
阿尔敏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气氛,脸上逐渐浮现出烦躁的表情,他把手中的酒瓶往桌上一放,直接对阿尼道:“你不是想检查我的身体吗?直接来吧,就不用搞这些前奏了。”
说着,阿尔敏扯松了腰间的浴袍腰带,失去腰带约束的瞬间,他身上的浴袍就整个垮了下去,原本紧贴着脖颈的浴袍的领子打开了,露出了一半锁骨。
阿尼觉得自己应该动一些下流的念头,但是当她走向阿尔敏的时候,脑子里却只有一个想法:他有点太瘦了。
大脑好像先一步羞赧了起来,视线也刻意地回避着那些更加私密的部位,他们互相注视着彼此的脸,起先阿尼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当她的视线和阿尔敏的视线衔接在一起之后,胸腔里那颗躁动的心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那双蔚蓝色的眼睛里并没有什么露骨的欲望,更没有什么侵略性,它们只是看着她,像是在渴望她能把自己拆开、看透。
当阿尼把手放到阿尔敏腰间时,阿尔敏突然问她:“我这么急着向你证明自己,会不会让你觉得这是心虚?”
阿尼没说话,手上推了他一把,他顺势后退,还拽住了阿尼的手。阿尼放任他拽着自己,在他坐下的同时也跨坐到了他的腿上。
阿尼跪坐着,比阿尔敏要稍高一些,阿尔敏要抬头才能看到她的脸。她的那双眼睛静得像冰川,阿尔敏很难从其中读出什么感情。
“你该不会真的只是想检查一下吧?”阿尔敏挑衅似地搂住了她,把自己的下巴贴到了她的胸前。
这种举动在阿尼看来跟装可怜没有区别,他好像一只祈求主人爱抚的狗狗,眼睛里填满了可怜。
阿尼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伸手放到了他的脑袋上,头发很软,头皮的热量透过头发传到她的手心,暖暖的,真的像是在摸一只金毛狗狗。
“怎么样,摸起来像人造人吗?”靠在她身前的阿尔敏眯着眼睛问。
“暂时还不能下结论。”
阿尔敏没有争辩,“那就仔细再查查。”他躺下了,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他未免太过服从了一些,专为这种事情设计的人造人也未必能有他做得好。阿尼心想。
10
阿尼从未如此长久地抚摸过一个人。当她的手停留在阿尔敏的皮肤上的时候,她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很荒唐的想法:她会不会是一个尚未被确诊的皮肤饥渴症患者?
当她的手触碰到阿尔敏裸露的皮肤时,她的手心变得很热,陌生感只持续了一瞬,然后她很快便被人类皮肤柔韧、温暖的触感给驯服了。
阿尼的脑子有点发懵,她无法精准描述自己的感受,她觉得自己好像是突然回到了人间。
在触碰到这个人之前,她似乎是一个游离在天地之间的孤独个体,并且她自己对这种孤独游离的状态一无所知。但是当她的手掌碰到阿尔敏胸前的皮肤之后,她与这世界建立了连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身边有了另外一个存在,也意识到自己以前好像是孤独的。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就在她被这种感觉挟持住,不知该怎么进行下一步动作的时候,一只手搭到了她的手背上,她的意识被这只手从混沌之中解救了出来。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哦,难道你真的只打算摸两下吗?”
阿尔敏的声音将阿尼的理智拉回现实,但是她仍然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可以交给我来吗?”阿尔敏问。
阿尼点了点头,毫无防备的,没经过半点思考。
然后,天地突然旋转,阿尼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等到她再睁开眼,她和阿尔敏已经换了位置。
她躺在床上,一只手被阿尔敏握着按在她的头顶,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抵在阿尔敏身前,保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阿尔敏似乎不想继续尊重她的想法了,他抓住了抵在胸前的手,然后送到嘴边轻轻吻了一下。
嘴唇的触感比胸膛的触感要更温暖、更柔软一些,阿尼下意识觉得留恋,被攥着的手微微动了动手指,可阿尔敏却好像没有察觉到她心底的这些细微想法。
阿尔敏放开了她的手,俯身下来,嘴唇从她的眉心,一路潦草地亲下去,动作缓缓的,像是在画一条粗心的虚线,断断续续,时不时落下一点半点。阿尼觉得自己的脊背都在发烫,全身的皮肤都因为这毫无规律地触碰而紧绷了起来。
当阿尔敏的唇尖碰到阿尼的上唇时,他停留了一下,不过没有常规的深吻,他只是用唇尖微微蹭了蹭阿尼的唇,然后阿尼感觉到了他的舌尖,他用舌尖轻轻扫了一下她的唇缝。
阿尼下意识地微微张开了口,阿尔敏的舌尖贴着她的唇浅浅往她的齿上点了一下,然后就离开了。
阿尼觉得自己的唇有些痒,痒得恰到好处,酥酥麻麻的,又不那么难以忍耐。
在阿尼沉浸于这难以捉摸的痒意中的时候,阿尔敏的唇已经亲到了她的小腹,然后在阿尼毫无防备时,他已经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来到了禁地前。
敏感的神经被这样的举动给惊动了,腰和腿都紧张了起来,她忍不住合了一下腿,却因此碰到了对方毛茸茸的脑袋,金发是很柔软的
身体先意识一步做出了反应,双腿和腰部的肌肉不受控地绷紧了起来,驱使着她微微合了一下腿,结果大腿内侧的皮肤碰到了对方的头发,毛茸茸的头发刺得她直发痒,
阿尼意识到了什么,身体绷直了一下,可随后又缓缓放松了下来。阿尔敏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于是彻底放肆起来。
身下的床垫好像突然变成了云朵,仿佛随时会让人踩空落下去,她想抓住什么,但能触到的东西也都是飘飘忽忽的,根本无法依靠。阿尼的意识逐渐失控,她放任自己像一只迎风飘摇的蝴蝶那样在风中颠簸。
不知过了多久,阿尔敏又回到了她的旁边,她的身体还没有从颠簸中恢复过来,看人的眼神都是迷离的。
“接下来要轮到我了哦。”阿尔敏说着低下头,轻轻啃咬了一下她的锁骨,不疼,痒痒的。
在他们用最亲密的方式接触的时候,阿尼的脚尖很不安分地勾住了阿尔敏的腿。他们的身上都附着着一层薄薄的汗水,他们的皮肤在汗水的浸润下仿佛变得更柔韧了一些,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怎么也不可能是人造人的,对吧?阿尼在心中问自己道。
阿尔敏察觉到了阿尼的小动作,很快随之做出了回应,他捞了一把阿尼的腰,把她拉得更进了一些。阿尔敏听到了一声被压抑过了的吸气声,似是对这有些不满意一样,他俯下上半身,吻上了阿尼的唇。
阿尼对这个吻并没有任何防备,以为这只是一次蜻蜓点水般的接触。但是阿尔敏很快暴露了这个吻的真实目的,他的舌尖一直在企图撬开阿尼紧咬着的牙齿,而与此同时,他还在另一个位置上不停用力。
他想听到自己的声音。阿尼懂了他的意思。
道貌岸然的人渣!
阿尼还是有些耻于将那个被藏在喉咙深处的声音放出来,但架不住对方对此实在太过执着,手段也的确高明。
最终,一丝带着些许无措与惊慌的哼声还是从他们紧贴着的唇缝间漏了出来。
然后,阿尼就听到了对方偷笑的声音。这声音听得阿尼心中恼火,于是,她抬起身体咬住了阿尔敏的肩膀,牙齿在他的皮肤上来回磨着,直到他也发出倒吸凉气的喘息声才放开。
结束之后,两人放空了脑子,并排躺在床上发呆。
“我们需要把这件事也写进实验记录里吗?”阿尔敏问。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但是阿尼并没有回答,她不想回答这个令人尴尬的问题。
“我想,试验负责人应该把这种事放在考虑之中了。”阿尔敏说。
阿尼翻了个身,拉起被子一角挡住了自己的脸,显然,她想回避这类问题。
但是阿尔敏却像看不懂她的肢体语言一样,不仅没有打住,反而还贴了过去,他躺在阿尼身后,从阿尼背后搂住了阿尼。
“他们就是为了方便大家都能擦枪走火才这样设计实验的吧?不然为什么要求我们朝夕相处?你觉得呢?你猜我们这算是节奏快的,还是节奏慢的?”
说这些话不就是诚心要人不好意思吗?
“我怎么知道?”阿尼说,“不过你要是再烦我,我倒是可以考虑在实验记录里加上‘性//爱//过程体验不佳’这句话。”
“啊?”阿尔敏很是惊讶,“那你这不是要让我颜面尽失了吗?事实不是这样的吧?”
“哼,谁知道呢。看你表现咯。”阿尼说。
阿尔敏忍不住笑了起来,手上跃跃欲试地要做点违规动作,“怎么表现?”
“不要烦我!”阿尼怒道。
11
深入交流过之后,两人的日常变得不在像以前那样生疏。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两人终于有了点同居的样子。
但实际上两人都没有同居的经验,不懂合作共处的生活该是怎样的,阿尼倒是也读过一些文学作品,但里面的角色都生活在过去,他们的生活方式与她和阿尔敏的生活方式完全不同。
他们没有任何家务要做,没有田地需要去耕种,各种工作也因为这个实验暂停了,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剩余的生活就只是活着。
人类大概就是有这样的劣根性,一旦从某件事中体会到快感,就会一直沉溺其中。以前阿尼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沉溺亲密接触的一天,但现在她和阿尔敏的日常仿佛就只剩那种事情可以做了。
阿尔敏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他会说很多很多花样不一的情话、玩笑话、下流话,但阿尼看得出来他其实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经验丰富、气定神闲。
他总是用开玩笑地口气问阿尼:“你说我们天天这样,到时候写出来的实验记录会不会太单一了?不过也没有关系吧,反正也没有禁止我们这样做。”
这种太过固定的句式,总是能暴露他的不安。阿尼知道他其实很害怕向第三个人暴露自己一直沉溺在性/爱中的事实,因为如此,所以他才总忍不住问“这样会不会有问题”,然后再习惯性地安慰自己“没有关系的”。
“你说,我们能不能保守这个秘密呢?”某天午后,两人躺在沙发上午睡的时候,阿尼抚摸着阿尔敏的脸问他。
阿尔敏轻合着的双眼微微睁开一条缝,看向枕在自己胸口的阿尼,问道:“保守什么秘密?”
“你不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是个色魔的事吗?”阿尼说。
“啊?”原本昏昏欲睡的阿尔敏突然清醒过来,“你、你在说什么啊?”
阿尼继续道:“反正知情的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两人商量着编一下实验记录不行吗?”
阿尔敏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阿尼看得出来他的心里在动摇。
“不编也行,我是为了照顾你的心情才这样问你的。”阿尼说。
“这么明目张胆地跟我说这种话,我的良心很难让我立刻给你回答。”阿尔敏说。
阿尼没管他,突然问起了另外一个不相关的问题:“你说,人类会爱上人造人吗?”
“嗯?问这个问题干什么?”阿尔敏问。
“你回答会不会就好了。”阿尼说。
阿尔敏想了一下,回道:“人类本来就会有各种各样的恋物倾向,所以物种不是阻碍人类释放爱意的因素。而且,很多人造人被创造的最初目的就是为了成为伴侣,工程师在研究的过程中会研究人类的情感和弱点,然后迎合人类的喜好和需求。所以我想人类应该是会喜欢上人造人的,我甚至相信,人类爱上人造人会比爱上真实的人类更加容易。”
“你是这样想的。”阿尼听罢若有所思。
“你呢?你会爱上人造人吗?”阿尔敏问。
“我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阿尼回。
“那你问这个问题干什么?”阿尔敏又问。
“因为刚刚和你提一起编造实验记录的时候突然想到了点别的东西。”阿尼说。
“什么?”阿尔敏问。
“我在想,如果一个发现了对方是人造人,却又因为私心而瞒了下来,这会不会影响实验结果。”阿尼说。
“你是担心在我们的这个实验中,可能会有人因为爱上自己同组的实验对象,隐瞒对方的真实身份,来延长实验时间吗?”阿尔敏问。
“谈不上担心。实验负责人应该也能想到这个,想不到的话,那他就活该实验失败。”阿尼说。
“好无情啊。”阿尔敏笑着说。
“觉得我无情的话,你可以去和负责人确认一下他有没有考虑这个问题,实验才开始没多久,应该来得及提醒他。”阿尼说。
“我不要,”阿尔敏重新躺到了阿尼身边,抱住了她,“如果我此时此刻发现阿尼是人造人的话,我也会想办法瞒一段时间的。我可不要自绝后路。”阿尔敏说。
“撒谎,明明连编个实验记录都会受到良心上的谴责,真发现我是人造人的话,你能忍住不向负责人反应?”阿尼说。
“嗯,忍住一两个月应该还是可以的。”阿尔敏把脸埋到了阿尼的肩头,深深地嗅了一口阿尼肩头的味道。
“能忍一两个月肯定也是因为需要收集更多的实验证据,真到了汇报的时候,你估计会准确到哪天哪时哪分钟发现了哪些人造人证据,努力地保证不影响一点儿实验结果。”
“不要把我想得那么不近人情好吧。”阿尔敏说,“难道我在你眼里是这么坏的一个人?”
阿尼想了想他平时调笑自己的手段,心道:就算是好人,也是带着黑色的那种好人。
12
在阿尔敏和阿尼彻底习惯了和对方共处的时候,实验的负责人突然做了新的安排,他要求重新抽签,将原本的实验组合全部打乱重组。
收到通知时,阿尔敏和阿尼都在做自己的事情,他们一个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一个蹲在客厅的地板上自己和自己下棋。消息到达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装作无事发生,继续着手上的事情。
然而实际上这条消息对他们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一下子就震碎了客厅里原本轻松闲适的氛围。
阿尼的书页再也没有翻动,阿尔敏的棋子也定在了棋盘上,两人背对着,没有看彼此,却又都知道对方应该也在为这件事而苦恼。
直到晚上才有人打破了这份安静。
阿尔敏问阿尼说:“你说,存不存在这样一种情况,之后我们每天还是住在一起,但是白天的时候就去找彼此的合作对象继续实验。”
阿尼没说可以,但也没有拒绝,她仍旧沉默着。
阿尔敏被这份沉默惹得有些尴尬,他替自己找补道:“确实有点奇怪了。白天出门上班,晚上回来住在一起,搞得好像夫妻关系一样。但我们还没……”
“抽签是各个分部放在一起抽的,我们有可能被分到不同的地区,你以前也不是我们这个分区的,不是吗?”阿尼说。
阿尔敏强装出来的笑容被这句话按了下去,“是哦,忘了这回事了。”
“实验任务只有三年,现在已经过去一年了,等任务结束之后再说吧。”阿尼说。
“那这段时间我可以给你发消息吗?”阿尔敏重新拾起了笑容,凑到阿尼面前问道。
“哼,现在说得好听,估计分开之后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和其他人发展出亲密关系了。”阿尼说。
“诶?你怎么能这样说?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再说了,新的合作对象不一定是女孩子啊,怎么发展亲密关系。”阿尔敏不满地说。
“先这样吧,如果两年之后你还有和我相处的想法,那就到时候再说。”阿尼说。
“好。”阿尔敏回。
13
不出意外的,第二次抽签将两人分到了不同的小组。但幸运的是,两人都留在了这个地区,他们刚好和另外一对实验参与者交换了合作对象。
阿尔敏的新合作对象叫希琪,她和阿尼一样都是金发,但颜色要更深一些,除了这点以外,她们两人可谓毫无共同点。
希琪是一个说起话来总是咄咄逼人的女人,和她对话总让阿尔敏觉得压力很大。
“你小子和那个女人分开的时候,恨不得把眼珠子摘下来粘在对方身上,你们两个之间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这是希琪和阿尔敏说的第一句话。也是造了孽了。
“因为和她志趣相投,所以有点不舍罢了。”阿尔敏尽量维持着体面。
“真的假的?敢把你的实验记录给我看吗?”
阿尔敏想说不行,但又怕对方觉得自己是心虚,便道:“互相看实验记录是需要申请的,你去申请我就给你看。”
“那算了。”希琪说,“不用看我都知道你写了什么,毕竟你也是一个年纪正好的男人呢,和那样一个女生朝夕相处,怎么可能一点龌龊的心思都没有呢。”
“我……”阿尔敏被说得有些手足无措,连为自己辩解的词都想不出来。
“我懂。”希琪用百转千折的刻薄语气打断了阿尔敏,仿佛她对阿尔敏和阿尼之间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了然于胸了一样。
“你到底懂什么啊。”阿尔敏不屑地笑着,但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自己有多心虚。
“哼哼。”希琪笑而不语。
换合作对象的第一个小时,阿尔敏的感受是——怀念过去。
虽然希琪并不着调,但她的工作态度还是可以的。
在阿尔敏的努力下,他的计划成真了,和希琪搭档的期间,他晚上可以继续借住在阿尼家里,然后白天再和希琪组队。
“你看你,你装什么呢?都住一起了,还说什么都没有呢?”换合作对象的第二天,希琪又一次羞辱了阿尔敏。
这次阿尔敏没有反驳,他想,他终将适应和这个女人组队的生活。
“难道你和你那个叫马尔洛的搭档之间就一点事儿都没有?”阿尔敏企图掰回一局。
听到阿尔敏这么问,希琪脸上立刻露出了挫败的表情,她低下头深深叹了口气,这样的反应让阿尔敏隐隐有些得意。
“你对那种事情那么敏感,没理由是一个寡情的人。”阿尔敏很是自信地推测道。
“唉,”希琪长叹了一口气,“是啊,我不是一个寡情的人。”
“呵……”
阿尔敏冷笑还没笑完,希琪就大声发起了牢骚:“但是那个男人是块不开窍的木头,我能怎么办?我还能强迫他吗?”
“啊?”阿尔敏愣住了,原来这两之间还真的没什么事。
“就我这个条件,我自信点怎么了?主动点怎么了?那不是他的荣幸吗?结果你知道我主动之后他什么反应吗?”希琪怒拍了一下桌子,吓了阿尔敏一跳。
“我,我不……”
“他居然让我自重,让我不要做和工作无关的事情,不要影响工作的质量。哈哈,hello?工作的内容不就是亲密相处吗?我哪里影响工作了?我影响他什么了!”
希琪的抱怨如同狂风骤雨一般落下,阿尔敏觉得自己像一只遭遇了暴雨还无家可归的老鼠,被重重的雨点打懵了脑子,除了眨着两只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怒气上头的女人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这样的日子,他该不会要过两年吧?阿尔敏心中略有些绝望。
14
结束和希琪相处的第一天之后,阿尔敏带着全身的疲惫回到了阿尼的家。
阿尼的家仍旧是那么安静,那么让他感到平静。他在路上的时候就在盘算着该怎么和阿尼抱怨自己的新搭档,但是在进门的一瞬间,他的怨气就完全消散了。他只想抱住阿尼,然后长长地叹一口气,把一天下来憋在胸口的郁闷全都叹出去。
阿尼坐在沙发上看书,他进门之后也没有抬眼,仿佛完全没有被他弄出来的动静打扰到一样。
阿尔敏很快来到她面前,然后很“自觉”地卧倒在了她的怀中。
阿尼把书丢到地毯上,十分自然地搂住了他的肩膀。
“怎么了?”阿尼问他。
还是阿尼的声音更动听一些,听到她说话,心脏都平静了下来。
“还是想和你做搭档。”阿尔敏说。
阿尼没说什么,只是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发。
“如果有一种技术能把我变成阿尼的猫就好了。”阿尔敏说。
“嗯?”阿尼愣了一下。
“因为被阿尼摸头发很舒服,如果是猫的话,阿尼肯定会忍不住多抚摸几下。”阿尔敏说。
“你今天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说这么多这样的话?”阿尼问。
“唉,别提了,”阿尔敏说,“感觉我的精神被毁灭了不止一次。”
“这么可怕吗?”阿尼不解。
“那不是可怕不可怕的问题,那是一种非常纯粹的折磨。你呢?今天怎么样?那个新的搭档是人造人吗?”阿尔敏说。
“虽然没有人情味,但是暂且可以判断为人类吧。”阿尼说。
“我的新搭档太有人情味,导致我觉得她应该不可能是人造人。”阿尔敏说。
阿尼心不在焉地玩着阿尔敏的头发,双眼出神,像是在想些什么。阿尔敏注意到了她的表情,便问道:“怎么了?”
“还记得我们在米娜工作的酒店的那一次吗?”阿尼问。
阿尔敏觉得她突然提这件事有些奇怪,“当然记得啊,那还是我们的第一次呢。”
“那天,你让我仔细检查了你的身体。”阿尼说。
“是啊。怎么了吗?”阿尔敏问。
“那你就不想也那样仔细地检查一下我的身体吗?”阿尼问。
这个问题让阿尔敏瞬间羞红了脸。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呢。”阿尔敏有些难为情地移开了视线,“你知道的,男人总会有一些劣根性的。”
“什么劣根性?”阿尼不解。
“就,比如说,你不允许我和你发生进一步的亲密关系,那我可能会很想看你的身体。但是,如果我获得了和你进行更亲密的行为的允许,那么我就不太有耐心放在欣赏上了。”阿尔敏说。
“你还真是擅长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下流话啊。”阿尼说,“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吧。”
“诶,等等,”阿尔敏拽住了准备起身离开的阿尼,“我说我有劣根性,没说我没法克服这个劣根性啊。”
“如果你希望前奏长一些,我也可以的。”阿尔敏凑到阿尼耳边轻声说。
15
阿尔敏觉得阿尼也许患有分离焦虑,和他见面机会减少之后,阿尼变得粘人了一些。有时候,阿尼会在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悄悄凑近他。这是他某天无意中发现的,某个晚上他突然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就看到阿尼蜷缩依偎在他的身边,安安静静的,像蜷缩在温暖巢穴里的动物幼崽。虽然用幼崽来比喻不太合适,但她的样子在阿尔敏看来确实是可爱极了。
这种“小别胜新婚”的时光没有持续几天,希琪就给阿尔敏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她说,马尔洛已经确定了,阿尼其实是一个人造人。
这个消息并不像阿尔敏所预想的那样容易接受。
她那么栩栩如生,怎么可能会是人造人呢?
“对你来说可能有些难以接受,但事实确实是这样的。”希琪说。
“可是我为什么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呢?”阿尔敏不知该用什么情绪去应对这件事,仿佛灵魂被抽离出身体了一样。
“也很正常啊,这次实验中的人造人都是按照公司的研究员们设计的。她身上会集合很多让你觉得熟悉的、好接受的特点,很容易让你接受她。”希琪说。
“我熟悉的特点?说实话,完全不觉得。”阿尔敏说。
“你被刺激傻了是不是?”希琪回道,“都跟讲了,这些人造人都是按照研究员们设计的了,那肯定也会考虑到研究员们的喜好啊。你应该就是那种特别走运的,抽到了专门照着自己偏好设计的实验对象。”
听起来很合理,可是在遇到阿尼之前,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会偏爱一个像阿尼这样的人。他是在看到阿尼之后,才开始对“心动”有了具体的体验的。
“虽然是研究员,但也吓了一跳吧?谁能想到公司的人造人已经能做到这种程度了呢。”希琪说。
阿尔敏没有理会希琪的话,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看他这幅反应,希琪不由得面露无奈,“你是认真的吗?我的天啊,你和她在一起做的最多不就是……,有这么放不下吗?实在喜欢,可以在实验结束之后跟公司申请,让公司把她送给你啊。”
“不要说了。”阿尔敏打断了希琪,他不希望希琪把“送”用在阿尼身上,阿尼对他来说不是一个可以送来送去的东西。
“行了行了,你自己冷静冷静吧,我不管你了。”希琪说完就离开了。
阿尔敏一个人被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走。
原地踌躇了半天,他最终还是决定回到阿尼的住处。
阿尼是人造的,但是他对阿尼的心动和迷恋却是自发的,不管怎样,他都放不下曾经的那些真实而鲜活的感受。
他想见到阿尼。不管阿尼是什么,他都想见到阿尼,就像他曾经说过的,人都是有恋物倾向的,他爱阿尼,这完全合情合理,正当且正确。
16
阿尔敏一路飞奔到阿尼的住处,打开房门的一瞬间,他愣住了。房间里有人,他们正在拆除房间中原本的装修。
“为什么。”阿尔敏上前抓住了一个正准备把沙发抬走的人,“为什么要把这里的东西弄走?”
“这个房间不需要了,接下来要装修成全新的环境,进行新一轮的实验。”那人说。
“可是实验还没有结束啊,我们有二十对实验搭档,现在才找出来一个人造人。”阿尔敏争辩道。
“其他地方的实验会继续进行,但这里的确实是结束了。劳驾,让一下,不要妨碍我们的工作。”
“那之前住在这里的人造人呢?”阿尔敏仍旧没有放开对方。
“唉,我怎么知道,公司回收了呗,也许要更新,也许直接拆解掉。”
拆解?为什么要拆解?为什么直接就拆解了?为什么都不愿意让自己再见她一面?前几天她的焦虑难道是因为这个吗?她让自己去检查她的身体,也是因为这个吗?阿尼身上明明没有任何破绽,他和阿尼生活了那么久都没有发现什么反常的地方,那个马尔洛又是怎么发现阿尼是人造人的?他是不是在胡说八道?
“你们知道她现在具体在哪里吗?就在这边的分部,还是去了别的地方?”阿尔敏问。
“就近回收,就在这边的分部呗。”工人回。
得到这个回答之后,阿尔敏便立刻动身去了分部的大楼,他也不知道自己去了之后到底要做什么,但是他仍旧想要去那里,想要去阿尼的身边。
17
分部的大楼里还和以往一样安静肃穆,急躁不安的阿尔敏在这栋楼里显得格格不入。
大楼的一层没有人,也没有服务机器人和指示标志,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几个入口之间来来回回穿梭了几趟,结果连电梯都没找到。
就在他不知所措,即将陷入绝望的时候,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了广播的声音:阿尔敏·阿诺德先生,整栋大楼已经进入紧急状态,请您尽快离开大楼,避免发生意外。
紧急状态?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阿尔敏冲着头顶的广播大喊道。
广播又道:“请您尽快离开大楼,之后会向您做出解释。”
阿尔敏心中挣扎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服从了广播的命令,转身走向了出口的方向。
然而当他走到里大门只剩半步距离的时候,一道铁门突然从玻璃门外侧落下,挡住了出口的路。
“现在又是什么情况?”阿尔敏有些生气了,对着一个摄像头质问道。
“对不起,阿尔敏·阿诺德先生。有一只人造人失控了,她激活了大楼里的所有有攻击性的机器人,他们很快就会到一楼,所以我们有必要封锁大楼。”
“那为什么不等我出去之后再关门?”阿尔敏问。
“因为我们需要您的帮助。”
“我赤手空拳的怎么帮你们?”阿尔敏心里越发烦躁了起来,说话已经快要变成嚷嚷了。
“激活了机器人的人造人,是之前和您合作的阿尼·莱恩哈特。我们需要您尝试着去和她谈判,然后关掉她。”
这话让阿尔敏瞬间就冷静了下来,“她在哪里?”
“她现在在顶楼,你要去的话,需要搭乘电梯。我们会帮您打开电梯门。”
广播里的声音刚停止,阿尔敏右手边的墙壁上就出现了一条缝,缝隙很快变宽,变成了一道电梯门。
阿尔敏走了进去,心脏随着楼层的升高而逐渐加快。
18
“你说他们会怎么样?”希琪看着监控里的阿尔敏问。
“不知道,希望实验能够成功吧。”另外一个人回道。
“马尔洛,你能不能不要总是顶着这张死人脸上班啊,很影响我心情。”希琪说。
“你在实验中说我坏话的事情我还记得。”马尔洛回。
希琪有些无语,懒得再和自己的木头同事继续说话。
“还是看看你们会怎么做吧,看你们都比和我的同事聊天更有趣。”希琪对着屏幕自言自语道。
19
阿尔敏很快来到了顶层,电梯打开之后,外面很黑,只有紧急照明灯还亮着。电被切断了。
“阿尼?”阿尔敏站在电梯口,对着空旷的办公室喊了一声,但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慢慢走出去,看到了遍地狼藉和被破坏的摄像头。整个顶楼都是一片混乱,所有东西都被破坏了,连墙壁都有一大片激光烧过的痕迹。
原以为找到阿尼需要费一番功夫,结果他没走几步就看到了阿尼,她平静地坐在一张椅子上,一动不动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尼?”阿尔敏慢慢走到她身边,抬起手,试探着放到了她的肩膀上。
“你在做什么?”阿尔敏问她。
阿尼慢慢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之后又默默转了回去。
阿尔敏绕到她面前蹲下,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呢?”
阿尼终于说话了:“做什么?”
“为什么要放出那些机器人?”阿尔敏又问。
“我为什么不能呢?”阿尼说,“他们制造出我这样的东西,就要承担我带来的风险啊。”
眼前的阿尼让阿尔敏觉得陌生,也让他有点害怕。
“他们对你做什么了吗?你为什么这么生气?”阿尔敏抬起手,轻抚着她的脸问。
不知道是程序驱动,还是真情流露,眼前的阿尼突然流下了眼泪。
阿尔敏擦掉了她的眼泪,“你知道的,就算是人类伤害人类,也是会受到惩罚的。所以不可以……”
“你做的一切都是预设好的,心动和爱慕都是人类才会有的高级情感,你们怎么会有呢?只是程序让你觉得你会有这种感觉罢了。包括你们的交//配行为,那也是程序设计好的,不会比发情期受激素和本能驱使的猪狗更有真情实感。把你做出来之前也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好笑。”
阿尼只是说着,没有作任何解释,但是阿尔敏却听懂了她的意思。
“他们跟你说了这些?”阿尔敏突然觉得很窒息,心里又痛又堵,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
“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他们都知道,他们一直在看着。他们会一边看,一边嘲笑我们是模仿人类的低级猪狗。”阿尼看着阿尔敏,眼神中逐渐出现了怨恨和愤怒的感情。
阿尔敏完全不知道该给阿尼什么反应。眼前的阿尼会觉得屈辱,会愤怒,还会反抗,这样了,她依然不算人类是吗?他不理解。
就算她不算人类,又一定要羞辱她吗?给予了她感知耻辱的能力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她成为人类?还是只是为了确保人类对她的羞辱能真的伤害她?人类创造人造人的目的,难道只是为了在人类社会中创造出一个低于人类的、可以被随意践踏的等级吗?
他突然想起了阿尼最近的表现,她在要求自己检查她的身体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听了这些话了,她是想让自己承认她是人吗?
阿尔敏站起身,将阿尼搂入了怀中,他的心脏痛得已经快要麻木了,“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了。不要再对自己讲一遍那些话了。”
但是她并没有停下,她继续道:“他们还说,你也是人造人,我们都是照着一对真实存在的研究员做出来的东西。”
说完这些话之后,阿尼的眼睛一直在盯着阿尔敏的脸看,她在看阿尔敏的反应。然而阿尔敏在听完之前的那些话之后,心里已经无法再起任何波澜了。
“知道这个结果,你难过吗?”阿尼问他。
“我确实很难过,但不是因为这个结果,是因为他们伤害你。知道这个结果让我觉得轻松了一点,因为知道自己和你同类,知道你不是孤零零的一个。”阿尔敏说。
阿尼眼中的愤怒突然消解了一些,阿尔敏觉得她有点变回以前的样子了。
“我不想被他们那样看待。”阿尼对阿尔敏说。
“我知道。”阿尔敏说。
“他们对待最原始、最低级的机器人的时候会像人类对待小宠物一样,爱护他们,把他们当成有知觉的来看待。但是对待我的时候,他们像痛恨奴隶的奴隶主,不断地贬低践踏,让我认清我始终低他们一等的事实。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吗?”阿尼问。
“为什么?”阿尔敏回。
“因为小猫小狗永远不会把自己当成人,但是我可能会。人类是很刻薄很矛盾的生物,他们想要做出和人类一样的东西,来证明他们是世上最聪明的存在。但是他们又会害怕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真的和他们一样聪明,会痛恨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真的觉得自己和人类平等。如果是这样,我宁愿变成低级的机器人,去让他们失败,去证明他们愚蠢。所以,我要关闭我自己,再也不醒来了。他们不会拥有我的。”阿尼对阿尔敏说。
阿尔敏看着阿尼,他什么都没说,阿尼也没有等他回答,说完就关闭了自己,变成了一堆永远都不会再动了的复合材料。
20
实验大楼里很快恢复了电力,电梯门又打开了,一些人从门里走了出来。
有一个人朝着阿尔敏的方向走了过来,对阿尔敏说:“恭喜,你通过了测试,成为我最新型的人造人。”
阿尔敏握住了他的手:“应该被恭喜的是你们,成功的人是你们。”
其实也不用阿尔敏提醒,那些人本身也没觉得自己不该被恭喜。他们很快沉浸到了庆祝的氛围里。有人对另外一个人说:“你应该和机器人学学话术,他比你会撩太多了。”
“训练他的语言系统的时候可是用了不少的材料,真想学可以把那些材料都看了,不过估计得花好几辈子。”又有一个声音说。
他们说了很多话,阿尔敏一直在看着,没有说一句话。
21
阿尔敏对自己的认知调整得很快,他开始完全把自己当成人造人,不再人类面前做出人类会有的反应。
他觉得自己很像大楼里的扫地机器人,漫无目的地在里面游荡,走来走去,不理会人类,人类也不会对他的行为有什么意见,因为他只是个物件,人类又能对一个物件要求什么呢?
但阿尔敏也会思考一些东西,思考的结果就是发现人类真的很擅长自己折腾自己,也很擅长自己骗自己。
他们做出了两个人造人,然后费尽心思编出一套意义不明的标准,硬要从两个中选一个出来。
但是真的开始选的时候,其实是抽签决定的,把抽出来的那个逼到崩溃,再看另外一个什么反应。
他能有什么反应?他当然是在看到阿尼被折磨之后的样子学老实,选择不当“高级机器人”,乖乖当一件家具咯。
不过阿尼说的也是对的,他们根本不要人造人比他更聪明或者和他们一样,听话才更符合他们的实际需求。
阿尼被他们收在二楼的展览室里,他们用玻璃柜将阿尼装了起来,摆在展览室的最中间。她得到了她想要的,她不会动了之后,他们开始珍惜她,把她当成自己的智慧结晶,供在所有作品最中间。
不过他是不能去二楼了,因为只要他去了二楼,他们就会嘲笑他是不是又想做/爱了。他试过了,那些人甚至会在大晚上,在深夜,盯住监控,就为了逮住他去见阿尼然后嘲笑他。
他在人类的群体里充当着一个被霸凌的角色,他们通过欺负他来宣泄情绪、达成他们之间的团结。
人类的群体里总需要一个被霸凌的对象,没有人造人的话,他们就会从同类中选一个出来。
这在阿尔敏看来其实是很有趣的。
他们折腾了那么久,想要做出和人类一样的人造人,结果只暴露了他们其实根本接受不了其他物种和他们平起平坐的事实。然而明明很害怕地位受到动摇的人类,却又创造出了一个谁都有可能被踩到下等等级的秩序。
阿尔敏觉得人类完全没有必要担心人造人或者外星人会毁灭他们,因为他们自己就会把自己折腾毁灭的,其他物种根本不用动手。
Blossom
简介:三笠找到阿尔敏,告诉他她怀孕了,孩子的父亲是早已不在的艾伦。
明笠是友情向。有一点明妮提及。
设定是访谈中提到的巨人之力消失后,阿克曼的力量也随之消失,三笠变成运动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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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干希娜区和过去大不一样了。他们坐在咖啡馆的二层,往窗外看,能看见那个山坡和山坡上的大树。城镇的边缘不断向外扩张,渐渐逼近他们幼时的伊甸园,不过不必太担心坟墓的事,他们这群人,保留一个小山坡不被推平的权力还是有的。
阿尔敏有些不安;他回到帕拉迪岛的第一天,也就是昨天,已经去艾伦的墓前祭拜过了。他想不通三笠特地把见面的地点选在这里的意图,毕竟过去的这段时......
简介:三笠找到阿尔敏,告诉他她怀孕了,孩子的父亲是早已不在的艾伦。
明笠是友情向。有一点明妮提及。
设定是访谈中提到的巨人之力消失后,阿克曼的力量也随之消失,三笠变成运动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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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干希娜区和过去大不一样了。他们坐在咖啡馆的二层,往窗外看,能看见那个山坡和山坡上的大树。城镇的边缘不断向外扩张,渐渐逼近他们幼时的伊甸园,不过不必太担心坟墓的事,他们这群人,保留一个小山坡不被推平的权力还是有的。
阿尔敏有些不安;他回到帕拉迪岛的第一天,也就是昨天,已经去艾伦的墓前祭拜过了。他想不通三笠特地把见面的地点选在这里的意图,毕竟过去的这段时间——不长,但足够折磨人——她都尽力伪装自己已经从失去艾伦这件事走出来的假象。
三笠,看上去一点在调查兵团的犀利模样都没有了。她整个人柔和而闲适。她走在街上,没人能想到她曾是一段时间的人类最强,这种夸张的头衔实际上一点都没夸张。不过这很好,阿尔敏想,总有人要彻底告别那段生活,他很高兴这个人是三笠。
他静静地等着三笠开口。
三笠低着头,无意识地搅动面前的咖啡,若有所思。突然之间她抬起了头,眼里的冷静和坚决叫他暗自吃了一惊。
她说:“阿尔敏,我怀孕了。”
他无法消化这一句话带来的信息量,意识到时他已经撑着桌面站了起来,瞠目结舌;他后知后觉自己的失态,有些尴尬地找补道:“啊,哦哦,嗯,恭喜你,三笠,你怎么都没有写信告诉我你遇到了……”
他确实是由衷地高兴,可是也无法否认心底有一丝酸楚,为他们共同的挚友,是的他当然希望她能走出来,但是,这么快?
他脑海里让的身影一闪而过,可是很快自己否决掉了。让一直和他一起在各地奔波,况且如果他和三笠在一起了,他没理由向他们隐瞒。只可能是三笠在帕拉迪岛认识了某个男人,他一定有哪里与众不同,不然三笠怎么会这么快……
她依旧坚定且平静地继续说道:“是艾伦的孩子。”
诶?
阿尔敏引以为傲的判断力彻底失灵了。他的脑子一团混沌。不过,他终究是逼着自己把视线移到三笠的腹部,她穿着宽松的裙装,还不是很显怀,难怪他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
艾伦的……怎么可能?艾伦回岛后一直被关押在地牢,直到最后,他们也只有会议室里那一次照面。难道说是在地牢里的时候……不,地牢看守很严,他和三笠尝试过很多次都没能争取到探视权,而且发生了那种事,艾伦怎么会在之后又说出那番伤人的话,他珍惜三笠,没混账到那种地步……可是三笠怀孕了,事实如此。
他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想:三笠会不会已经精神失常,她根本没有怀孕,甚至更糟糕,她和随便一个人发生了关系,把他当成了艾伦……
“什么时候?”他谨慎地问。
“在道路里。有某个瞬间,我被带到了那里,现实里很短暂,不过……我们……”她的脸红了红,显然不适应向发小透露这种事,“那之后我忘记了,是在一切都结束以后才想起来……”
他突然之间四肢发软,无力地摔到座位上。他早已泪流满面。他知道艾伦也那样和其他人交谈过了,不过他没想到那里发生的事会确切影响到现实,结果就是……这个孩子。
孩子。
他捂住嘴好堵住破碎的呜咽声,可是没多久他就嚎啕起来,三笠把手伸过桌面放在他的手上,很快她也在哭,他能听见她压抑的啜泣。咖啡馆的服务员跑过来问他们需要什么,但他们没办法分给他一点注意力。
他哭得天旋地转,除了用力抓着三笠的手什么都做不了。他感到呼吸困难、眼前发黑,胸口像哮喘一样起伏,过了好久他才想到三笠是孕妇,她最好不要有太剧烈的情绪起伏,于是他拼命平复呼吸。长长地呼气、吸气,两个简单的动作被无意识的哽咽切割得支离破碎。他总算恢复了冷静,向身边围着的服务员道歉,支付了一笔超出需要的小费;接着他把三笠从座位上扶起来,轻拍着她颤抖的肩膀。
“回家吧,三笠。”
三笠的家就是原先的耶格尔家,毫无意外。房子重建了,完全仿照之前的样式,连家具都尽可能还原,只是踏进这个屋子,阿尔敏的心脏就泛起一阵回忆的钝痛。他不敢想三笠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这里生活。他让三笠在一把舒适的躺椅上安顿好,搬过来一张椅子坐在她身边。
“三笠,”他轻柔地问,“你要一个人生下孩子,抚养他长大吗?”
“当然。”
他沉默了一阵子。这很困难,但三笠应该很清楚。随着巨人之力从世界上消失,阿克曼的力量也不复存在了,一个单身女性连自保都成问题,何况抚养孩子。她有政府下发的抚恤金,不过帕拉迪岛的政权始终对他们的态度不友善,这笔抚恤金也少得可怜,如果她愿意到马莱生活倒会好上一些。
艾伦的孩子。他的视线又移到三笠不甚明显的肚子上,眼神不自觉地柔软下来。这个为了他们的未来放弃自己的未来的家伙,他的生命在这个未出世的小家伙身上得到了延续,他至少给他们留下了一些东西,而且是活生生的、充满希望的……他不由地想这孩子会有双翠绿色的眼睛,会缠着他带他/她去看海,他/她会继承艾伦的探索精神,也会继承三笠的沉稳和坚韧。
不知不觉间他的眼眶又满是泪水。他再次抓住三笠的手,坚定地说:“我会留在这里和你一起把孩子养大。”
三笠皱起了眉:“阿尔敏,你不必……”
“我想留下来,”他的语气带上了恳求,“让我留下来吧。”
他的这个决定并不容易。他要在一个月内完成所有工作的交接,并且不能说明理由,至少在孩子出生之前,他和三笠都不想太多人知道这个消息。所有人都在向前走,没必要把他们绊在过去。阿尔敏很感激三笠至少告诉了自己。
最难的,还是……阿妮。事实上,他们已经确定了恋爱关系,不出意外的话会结婚。虽然他们还没提过这件事。阿妮并不是个纠缠不休的女人,然而只是被她那冰蓝的眼眸盯着他就无处遁形,只好移开视线。她要求他解释理由。
“你会知道的,阿妮……我不想编一个理由搪塞你。但是真实的理由我现在不能说。”
如果她继续追问,他也只好编一个理由了。他还挺擅长这个的。不过阿妮什么都没多问,只是低头嘟囔了句“随便你”,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们在雷贝利欧租下的房间。他盯着阿妮走出去的门洞愣愣地站了半天,才着手开始收拾自己的物品,再把钥匙交还给房东。
只身坐上前往帕拉迪岛的航船,他的心情和上一次已经完全不同了。他感觉自己回到了许多年前,他从船上下来,艾伦和三笠会在码头上接他,然后他们三个沿着河道奔跑。
码头上只有三笠。她围着暗红色的围巾,在阿尔敏走下木板时向他伸出手。
“不是说不用来接吗,”他笑着把手递给三笠,“万一我有别的情况没坐上这艘船怎么办。”
“那我就明天再来。”三笠耸耸肩,一施力把他拉上岸。他们沿着河道慢慢往家里走去,沿途有许多摊贩,现在这里也随处可见冰淇淋了。他脑海里又闪过三笠牵着孩子在码头等他的画面,回家的路上他让他/她骑着他的肩膀,给它买冰淇淋。
“三笠,你想过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吗?”他问,“要叫……‘艾伦’吗?”
“我没有想好……不过,我正好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是什么?”
三笠看向他,她的眼神让他莫名吞咽了一下。
“有关孩子的姓……耶格尔和阿克曼,都不太合适,无法让他过上平静的生活,”她轻抚着腹部,“所以,我在考虑让他和你姓。”
“我、我吗?”他的脸红起来,“当然,我很荣幸……但是你当然会告诉他关于亲生父亲的事吧?”
“我会的。”
他松了口气。很快他就意识到三笠是对的,无论是耶格尔还是阿克曼,在这座岛上都太敏感了。
他们回到家,阿尔敏把行李箱打开,整理时顺便谈及在马莱的事,三笠则在厨房准备晚饭。
“让差点揍我一顿呢,说我怎么把烂摊子都留给他们……哈哈,你很少看见让那副样子吧。”
他把衣服都挂进柜子里,三笠让他住在原先耶格尔夫妇的房间,她坚持住自己原来的房间。看到一件西服上忘记摘下来的蓝色袖扣他的心里刺痛了一下,这是他和阿妮难得闲暇时在马莱的集市上买的,一人一对。
他没注意到厨房的切菜声停下来了,直到听见三笠说:“对不起,阿尔敏。让你放弃一切……”
“别说了三笠,”他打断她,“是我自己非要这么做的。还是说,你认为我是知道这件事以后,还自私地追求自己的生活的那种人吗?”
时至今日三笠仍然无法在嘴上赢过他哪怕一次。
而且阿尔敏并不会后悔什么的。遗憾的确会有一些,可是和这比起来根本就微不足道。
艾伦拿走了他很短的生命,还给他一个足够长的人生。如果他不为了艾伦的孩子付出全心全意的爱乃至性命,即使是地狱他没脸去见他了。
他收拾好了东西,三笠也把晚饭端上了桌子。他们安静地吃了一会儿,阿尔敏突然问:“三笠提过在做图书管理员的工作是吧。”
“是的……怎么了?”
“我不是要求你辞掉工作,不过至少家里的事情你少做些,你看,孩子也会变大的,”他有点语无伦次,“呃,我的意思是……”
“你担心没有阿克曼的力量以后,我连基本的生活都做不到了吗?”
她静静地注视着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
“别担心,阿尔敏。我一个人也生活了一段时间了,虽然有不习惯的地方,但大体没什么问题。你来了只会让我更轻松。”
“我留下来是为了减轻你的负担,”他低着头,“而不是让你反过来照顾我。”
“如果我需要你帮忙,我会告诉你。现在,安静吃饭。”
三笠突然把一块面包塞进他嘴里,杜绝了他继续说什么的可能。他不禁想她真的很喜欢用这种方式让人闭嘴……
他敲打着胸口艰难地把面包咽下去:“三笠……太大块了。”
他敏锐地察觉到三笠嘴角微小的弧度——然后他也忍不住笑了。
阿尔敏在报社找到了一份工作,有时候会言不由衷地发表一些不利于和平相处的新闻。如果让他们知道自己在编辑这种文章,一定会漂洋过海来给他一拳的吧……他叹了口气。他毕竟没什么权力,写出来的文章要经过层层审核,他只不过是当局思想的传播中介罢了。
他也不想冒任何会影响到他和三笠生活的风险。
三笠的身孕七个月了,腹部已经很明显,再过一段时间阿尔敏就说什么也不会同意她去工作了。好在图书管理员的工作枯燥但清闲,这也是上面照顾三笠给出的一个闲差,比起像阿尔敏之前那样满世界乱跑宣传反战,他们巴不得这帮危险分子都在眼皮子底下做点毫无建树的工作蹉跎余生。
图书馆和报社离得不远,不加班的时候阿尔敏就会顺便去图书馆接三笠,两人一起回家。他们看见婴儿的用品就走不动道,不知不觉家里已经堆满了玩具和婴儿衣服,尽管连男女都还不知道。他在家都会包揽家务,不过要加班的时候,三笠就会把饭菜装在篮子里送到报社。久而久之,同事们都很羡慕他有个贴心的妻子。
对此他只会挠着头笑两声搪塞过去。他们没有领证,对外也不会介绍对方为自己的配偶,但也不会特意解释两人的关系。太复杂了,还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帕拉迪岛远没有发展到能对未婚同居生育视若无睹的程度。
三笠怀孕的事也已经瞒不住了,在五个月的时候他们就把事实告诉了来看望他们的同期伙伴,事到如今他们虽然对隐瞒感到生气,也都理解了他们的做法。毕竟所有人的生活都安定了下来,让和科尼都结了婚,他们都在向前看,像艾伦期望的那样。
只有他们俩留在了过去,可也同样孕育着未来的希望。
他们都说:“如果有任何需要的,一定要告诉我啊。”
女王都会偶尔来微服私访呢。从王都来到这里可是好长一段路,不过有火车的话,也不必像过去那样跋涉了。她的孩子已经不小了,和希斯特利亚长得很像,很喜欢骑马,据说是来自父亲。她很兴奋地说,等这个孩子出生了,一定要让他们做好朋友。
物质上,他们并不需要什么帮助。两个人都有工作,阿尔敏还有些在马莱的积蓄,加上两人的抚恤金,在西干希娜区能过上还过得去的生活。仅仅是过得去而已,很多人都会认为,拯救了世界的英雄居然在为柴米油盐发愁,这种事太没道理。
正因如此,也许他们反而获得了更深的平静吧。
只有一件事始终让他难以释怀,那是发生在他们开始一起生活的不久之后,阿尔敏刚刚找到工作,回家的路上特意外带了两块蛋糕准备用来庆祝。这个点三笠不在图书馆,也不在家,所以阿尔敏轻车熟路地找去了埋葬艾伦的小山坡,在那里看到了让他无论什么时候回想都会心痛的画面。
虽说开发了不少,总体上这里还是属于郊区,有混混出没也不奇怪,从前没有考虑过这件事,是习惯性地忽略了。阿尔敏远远看见三笠被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围住,脑海先是空白了一会儿,紧接着他就理智全无地冲了过去,他确实是失去理智了,忘记了自己现在也是个普通人,独自面对几个可能带着武器的高大男人也没什么胜算。理性一点的话,他就先去不远处的店铺里叫几个帮手,或者拜托他们去找宪兵。但他只是目眦欲裂地冲了上去,和他们扭打做一团,好在他在兵团吊车尾的水平,放在普通人当中仍然有些分量,而且他不太正常的模样看在别人眼里很吓人,所以他最终把那几个人吓退了。他摇摇晃晃地走向紧紧贴着树干的三笠,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说没事了。
三笠低着头没看他的眼睛,小声说了句谢谢。他们都在想同一件事。两人的身份微妙地倒转了,从前都是三笠来拯救被欺负的他,可是他一点都不感到高兴。这可是三笠·阿克曼。别说怀着孕,就是断了胳膊断了腿也能把那帮混蛋打得满地找牙。
艾伦,你在这里吗?最好还是不要在。怎么能让你看见这种事呢。
“以后来看艾伦的话,都叫上我吧,”回去的路上他故作轻松地说,“不然光是你一个人来,艾伦还以为我忘记他了呢。”
“嗯,我不会一个人来了。”
阿尔敏忍不住想,如果他没有及时赶到,会发生什么事?三笠说他们只是想要钱,只是她身上正好没有,可是万一发生了更严重的事呢?那可是……那可是艾伦的坟墓。
“没有力量就……保护不了。”他喃喃着。
三笠住进医院之后,老友们都前前后后来到了帕拉迪岛。之前没来的,也从来过的人口中得知了孩子的身份,因此并没有什么质问、震惊、痛哭的戏码。利威尔也来了,考虑到他的身体,可见他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阿尔敏真诚地感谢了他,尽管他的嘴和以前一样臭,称即将出世的婴儿为“蠢货和阴沉女的臭崽子”。
阿妮也来了。他们没怎么说话,主要是她单方面不理会他。莱纳告诉他她很生气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她理由,她又不是不能理解——可是不论告知与否,阿尔敏都无法和她继续了,这件事是无法改变的。他下定决心把人生都献给这个孩子,即使阿妮不介意,他也无法这么对待她。
三笠躺在床上对着来看望她的人们微笑,这种笑容以往很难在她脸上看到,大概只有除了艾伦以外吧;她显得柔和、安定。希斯特利亚握着她的手和她说着什么,她微笑着频频点头,同样的表情也出现在其他人的脸上,只是或多或少不那么纯粹,他们在想什么呢?
阿尔敏又感到眼睛有点刺痛。他转过身抬起胳膊擦了擦。
三笠开始阵痛被推进产房之后,门口熙熙攘攘地挤着一大群人,让紧紧搂着他的老婆在门口走来走去,莱纳揽着紧张的贾碧和法尔科,利威尔无意识地用手指敲击扶手,科尼抓着栏杆,手指发白……阿尔敏后背冷汗涔涔,他坐在长椅上,紧张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们定期孕检,严格遵从医嘱饮食和运动,每次医生都说孩子很健康。三笠虽然体能下降了,可是体质一直很好,从来不累也不生病。即便如此,阿尔敏也无法阻止自己进行可怕的猜想,他度秒如年,总是抬起手腕检查过去了多久——往往只比上次看表过去了不到十分钟。
“阿尔敏!”他感到一只手用力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力道大到有点疼,他抬头看进阿妮冷冰冰的蓝色眼珠,一时间失去了语言能力。
“……好疼啊,阿妮。”他半天才愣愣地说。阿妮冷哼一声,松开对他的桎梏,走到一边去了。
他揉着被捏红的手腕,意外发现自己真的冷静了一些。周围的各种声音不再遥远,他又一下子回到身边的世界,人世百态再度将他包裹在其中。
再然后,所有的声音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产房里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
他的眼泪夺眶而出。护士高兴地打开门走了出来,向他们宣布了什么,但阿尔敏一个字都没听见。他只想第一时间感到三笠身边,看看她怎么样,再看看那个孩子……
可是他停在了产房门口,双脚再也不能挪动一步。他看见阳光轻柔地洒在床上,三笠微笑着看着怀里的婴儿,而床边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身影只是低着头温柔地注视那对母子,嘴角扬起柔和的弧度。他看了很久,才把头转向阿尔敏的方向,张了张嘴,口型像在说谢谢。
然后阿尔敏就什么都看不到了,他的视线彻底模糊了。朋友们一个个经过他拥到三笠身边,叽叽喳喳地表达着关心,因为是希斯特利亚特意安排的单人病房,并不用担心打扰到别人。
他把眼泪擦干,也走到喜悦的人群中去。
[明尼] 发光之物(终)
现paro,社畜平淡故事
小明第一人称
前文见合集
22
第二天阿妮的眼睛肿得像一对核桃,尽管如此,她的心情好了许多。潦草地塞下了些吐司和牛奶作为早饭后,我们一同出发去镇中心的超市打算采购些食材。我和阿妮没想到的是,我们会就这样在那里碰见了利昂纳德太太。在来她故乡的路上,我曾问她此次她们会否见一面,她那时低头想了想,给我的回答是之后再说吧。
她多少还是有些在意过于浮肿的双眼,在这天出门前戴上了她那副圆形的金属框架眼镜,还戴了顶黑色的鸭舌帽。可即便这样,她后来告诉我利昂纳德太太还是在凑巧路过时一眼就认出了她。
当时我正...
现paro,社畜平淡故事
小明第一人称
前文见合集
22
第二天阿妮的眼睛肿得像一对核桃,尽管如此,她的心情好了许多。潦草地塞下了些吐司和牛奶作为早饭后,我们一同出发去镇中心的超市打算采购些食材。我和阿妮没想到的是,我们会就这样在那里碰见了利昂纳德太太。在来她故乡的路上,我曾问她此次她们会否见一面,她那时低头想了想,给我的回答是之后再说吧。
她多少还是有些在意过于浮肿的双眼,在这天出门前戴上了她那副圆形的金属框架眼镜,还戴了顶黑色的鸭舌帽。可即便这样,她后来告诉我利昂纳德太太还是在凑巧路过时一眼就认出了她。
当时我正在蔬果区挑水果,阿妮则在烘培区看刚出炉的面包和糕点。我拿着称好的水果过去找她时,她们看起来已聊了几个回合。
妇人说话时表情相当生动,一对浅棕色的眼睛大而明亮,脸上挂着友好的笑容,而阿妮却有些窘迫,只是点头偶尔附和两句,时不时还低头将帽檐再拉低些。起初我以为她只是偶遇了从前的邻居或是熟人,直到阿妮介绍起她的名字,我才晓得眼前站着的正是她父亲的遗孀。
利昂纳德太太见我比阿妮健谈之后十分高兴,礼节性地问候我初来此地是否习惯、在从事什么工作之类的,随后又抓着我和阿妮的手,问我们是否愿意去她家里坐坐。大约是阿妮表现得过于冷淡的缘故,她问这话的时候看着我,我不想擅自替阿妮做决定只好礼貌地笑着,正思索该找些什么借口推脱掉时,已沉默许久的阿妮倒先开了口。
“好啊。”她答应了。
利昂纳德太太带我们去了她那间离镇中心不远的公寓,房子不算大但布置得相当温馨,餐厅的饭桌上插着鲜花,起居室里电视柜一角摆着一些她与阿妮父亲的合影。与我前一天见到的摆放在书架上的父女合照不同,阿妮的父亲脸上挂着的都是柔和的笑意。阿妮也注意到了这些相片,但她只是低头瞥了一眼,就不再看了。
我们三人就着一些小点心聊了一会儿。阿妮不常说话,多数时候是我和利昂纳德太太在随意谈着些什么。她问我和阿妮是如何认识的,交往多久了。又问在大都市工作辛不辛苦,叮嘱着要注意身体这类的话,一如寻常的和蔼长辈。
我注意到她多数时候是在和我讲话,但总会去观察阿妮的表情,聊着些关于这座小镇和阿妮的事的时候,也似乎在尽量避免谈及阿妮的父亲,而每每到这种时刻她对阿妮的观察会更加频繁。我能感受到利昂纳德太太是极为热情善良的那类人,她一定也曾给阿妮的父亲带去很多很多的爱,如今她想把这些爱也给他的女儿,但同样的爱摆在阿妮面前却成了一股无从疏解的压力。
察觉到这点后,在利昂纳德太太开口邀请我们留下了吃午饭时我没再等阿妮的回应,而是直接先一步开口婉拒了。
“阿妮她是个很好的孩子。”阿妮去上洗手间的空隙,利昂纳德太太看着我说:“她从以前就很独立,话不多,但是人很善良。”
“她把很多事堵在心里,像怕给别人添麻烦似的。我很喜欢她,但一直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和她敞开心扉地聊聊。”她看着阿妮离开的方向,随后又转过头问我我是否听阿妮说起过她父亲的事。
“听说过一些。”我模模糊糊地答道。
利昂纳德太太并未接着有关她父亲的话题说下去,而是笑着看着我。“我能感觉到她这次回来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她似乎还想对我说些什么,但见阿妮从洗手间内出来,也没再多说。她起身帮我们从里屋拿出之前脱下的围巾和外套,并将我们送至玄关,与我们拥抱道别。
在大门即将关上前,她忽然叫住了阿妮。
“阿妮,今天能见到你们我真的很高兴。关于你父亲虽然不知道你到现在还是否愿意听人提起,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他是爱你的。”
“如今说这些没有任何希望你去原谅他的意思。”见阿妮始终低头不语,利昂纳德太太摆了摆手替自己解围似的笑了下:“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父亲到最后对你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可以幸福,他也是想着你可以没有负担地继续你的全新生活,才在那时没把自己病重的事告诉你……他心是好的,但你也知道,他大多数时候做得太笨拙了。”
“嗯,我知道。”阿妮抬起了脸。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紧,但目光很平静,像晴日里无风的海。
“那么我们先走了,您保重身体。”她朝利昂纳德太太扬起了嘴角,像是笑了。
从利昂纳德太太家出来后,阿妮说她想去一个地方。
23
阿妮的父亲安葬在一个城郊的墓园里,那墓园建在一片山坡上,没什么荫蔽。我们在附近买了些鲜花,迎着正午的阳光一路走上去,把花献在她父亲的墓前。我陪阿妮一同沉默地立了一会儿,直到她拍了拍我的肩,说我们回去吧。
也许是来时只顾着寻路,沿路下行的时候才发觉墓园真的很大,一排排十架或是墓碑依次排列在刚开始返青的山坡上,在晴光大好的日子显得格外安详与宁静。但阿妮告诉我她上次来时全然不是这番光景,她父亲下葬的那天下着冬雨,她举着伞立在一旁注视着落葬仪式,忍受着潮湿、寒冷和自己心里的麻木与羞愧。
实话说,我起先还有些担心阿妮的状态,我摸不准她是为何会想到来墓园见他父亲,或者再往前想,我甚至也不太明白她答应利昂纳德太太的原因,但我能感受到此刻她的神态和语气都比以往更加放松。她踏着难得地轻快步子在我前面向山坡下走着,之后在山坡中间的一片平台处停驻,从那可以远远望见整座小镇,和周围的湖泊与支流。更远处的景色被一道低矮的山脉所阻断,阿妮说那边应该是海。
“景色真好。”我感叹道。
“是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微风吹开她披散在两边的头发,她用她那双湿润而明亮的蓝眼睛看着我。
那天之后我们又在小镇住了几天。
阿妮比刚到的时候松弛了许多,遇见从前认识的人也会以不失她风格的方式问候。我们常会去附近的公园散步,或是去镇中心的商店街逛跳蚤市场。还有一天早上我们临时起意,一起修理了门口小花园的草坪。
午后我们通常会一起坐在向阳的窗边看书或是处理邮件,被阳光晒乏了便索性睡去。等到了晚上,若是阿妮乐意她会下厨做一些简单的菜,她若嫌麻烦我们就干脆去当地人常去的餐馆。睡前如果时间还够,则会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起抱着条毯子看租来的电影。
我不记得在我从前的人生里对这样平淡的日子有过期望,但同阿妮待得越久,我对她和这难得的假期就越发眷恋。好像第一次尝到热恋的滋味,越是到假期的尾声,我越一刻都不想和她分开。
不知是否也是因为念及假期即将结束,临行前的那天晚上,阿妮第一次在关灯后叩开了书房的门。
她抱着枕头问我是否可以在书房睡一会儿。我其实有些好奇她所说的“一会儿”是多久,但最终没问出口。之后她便在夜色中走过来,在我身边轻轻躺下。
我们隔着一小段距离,起初随意地聊了些什么,聊这几天里一起看的电影,或是假期之后的工作,说着说着她忽然问我,想不想在离开前去一次海边。
“但我们可能需要明天起个大早,绕路去一条沿海公路,那路上会途径一些海滩。你愿意么?”听起来这个提案她许久之前就想过了。她的心思还是那么细腻。
“当然了。”我不禁朝她身边挪了挪,与她肩膀靠在一起。
“不过事先声明,我不保证这边的海会有多好看。”她向我转过身,抱着我一边的手臂轻声说。
我们之后又说了些什么,但阿妮很快便不再说话了,取而代之的是她近在耳畔的均匀的呼吸声。她虽带了个枕头,却没睡在那上面,而是把头靠在我的肩上。我握住她抓着我的那只手,想着她,想着海,不久便也沉沉睡去。
不知是在现实还是梦里,也分不清是否是梦呓,我听见她轻声说了句谢谢。
24
翌日所见的海的确算不得普遍意义上的好看。
持续一周多的晴天在这天忽然阴了下来,连带着海水也是沉闷的灰色。这一带的沙滩也不算好,沙石颗粒大而硬。而越是阴沉的天气,越是能将细节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们抵达海边时时候尚早,青灰色的海水还在远处一点点地没上来,铅灰色的海滩和乌云密布的天空一起连成一道广阔而寂寥的空间,好像置身在这样一片荒漠中。我和阿妮就在过于辽阔的海岸旁漫无目的地走着,耳边尽是猎猎的海风。
“失望吗?起了个大早看到这样的海。”阿妮回过头问我。为了带路她走在我的前面。
“还好,毕竟是阴天嘛。”
“要是天气好一些就好了。海会是蓝色的,也会暖和一些。”她边认真地说着边低下了头,倒像是比我更对这样的天气感到失望似的。
“我倒觉得这样的海也不错。晴天的蓝天碧海不会显得很俗套吗?”
“……阿明·阿诺德你倒不必为了安慰我什么话都说。”
“倒也不算安慰,是真心话。”我笑着看着她,“虽然我很喜欢海,但和阿妮一起,远比看海本身重要。”
她抿起嘴看向别处露出一个稍显别扭的表情,没再说话,像是因为我的话而有些害羞。我走上前与她并肩,和她一同向这旷野般的海滩所延伸的前方继续走去。
我问她之后有什么打算。她说她还没想好,原先来之前下了很大的决心想和过去告别,打算把父亲留给她的房子处理掉,现在她想也许她会最终还是会把它留下了。但若论起这么做的原因,她自己也说不清,而且这次她也不打算去想得太明白。
“我不算是个积极的人,如果尝试把事情想得太明白,恐怕又会把自己也绕进去。”她这么评价着自己。
“找到能让自己舒服的方式,也是好事一桩。”我说。
“也许是这样。”她小声地附和道,“我以前想把许多事想明白,分析自己,观察别人,试图总结出这个无聊世界的规律,但好像最终好像也只是加深自己的疲倦。”
“不过,阿明……”我感到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和你在一起之后我发现,这样的生活里或许还是会有意料之外的好事发生。”
潮水离我们越来越近了,阿妮说这话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耳边已能开始听见海浪的声音。
“我一直想过一种普通意义上平淡安静的生活……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天你在我家里,我说起过我的愿望但没说下去了。这就是我的愿望。”
她停了下来,站在这一片风声与浪声中看着我。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这么想了。那时我想生在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家里或许养着一只猫或狗,每天可以和好朋友一起上下学,甚至与班上许多同学关系都处得不错,毕业的时候会真诚地落泪,互相拉着手道别。……虽然说着‘普通’,听着还是挺贪心的吧。”
“而这样的愿望放到现在来想,可能就更贪心了。”她低头笑了一下,随后望向层叠而至的海浪。
“我希望……可以不必再为过去和未来愧疚或忧虑,内心安稳地度过每一个现在,然后在这样的平静里找到我生活的意义。这个意义也许也不用那么复杂,或许只需要是谁真正需要着我,或是我发自内心地想去为任何人和事做些什么就够了。
“如果能实现这些,大概对于我就是一种幸福……”
她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丝微弱的怯意,但她始终让自己直直地看向我的眼底。阴天让海显得平淡,她的蓝眼睛却依然生动而莹亮的。
我忽然彻底了悟了她此前那些我捉摸不清的行为的原因,像是她为何想要故地重游,为何会答应与利昂纳德太太的要求,又是为何会决定去她父亲所在的墓园看看。她是在试图敲开曾困着她的桎梏,并朝着她所希冀的光明迈进。她已不会再滑进任何我所想象过的深谷或是泥潭里了。
更令我高兴的是,她此刻正在邀我同行。
我牵过她向我伸来的手。与以往不同,明明吹着冷冽的海风,她的手却是温热的。我的心也跟着热了起来。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些过去,同时也好像看见了一个未来。那未来仅有着模糊的轮廓,正背靠在一片灼目的光亮之中,一如此刻我们眼前那一大片正逐渐被海风吹开的、透着光亮的薄云。
我们就这么在仿如辽阔荒原的海滩边依靠着彼此,直至潮水漫到脚边。
(完)
后记:
之后可能会打个妮视角的补丁,来弥补正篇里囿于叙事视角和我水平所限的遗憾(。
就我个人而言,这篇算是很任性的一篇。揉了很多我自己对明尼的理解在里面,剧情很平淡,结构也比较散,当然更可怕的是篇幅和男性第一人称视角都是第一次尝试,过程中有很多不满意又力不从心的地方,真的很感谢每一个在连载过程中留下过痕迹的同好们<(_ _)>如果不是因为想到有人在看,我可能真的写不完……
哎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我现在整个被135和自己的贷款不安搞得很崩溃,就先这样吧……而且对这个故事本身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它说了什么也许只有它自己本身可以解释)倒很想知道读过的人是否愿意说点什么的。这次写收尾部分时一并把前面的章节进行了些修改,欢迎回顾更欢迎评论和吐槽~~
最后明尼happy ending祈愿,希望他们在那个残酷世界里,可以有一个好结局。这可能也是我在2020年里最后的一个愿望。
[明尼] 发光之物(20-21)
现paro,平淡社畜爱情故事
小明第一人称
前文请见合集
20
由于各自工作上的项目突然加速的关系,在整个新年的元月我与阿妮只碰面了寥寥几次。
最为仓促的一次是在机场,那约是一月中旬,因为恰巧都要在周日晚上搭航班去外地出差,我们索性预订了起飞时间临近的航班,并预留了得以一同在机场吃一顿简餐的时间。
那日阿妮话比平时更少,绷着一张脸,看起来心事重重。我们在候机区的一家咖啡厅共进了一顿略显沉默的晚饭。她看上去没什么胃口,多数时间只是用叉子搅动着意面,却也不送入口中,单单低头看着,偶尔会抬头看着我,却也没开口说什么。直到后...
现paro,平淡社畜爱情故事
小明第一人称
前文请见合集
20
由于各自工作上的项目突然加速的关系,在整个新年的元月我与阿妮只碰面了寥寥几次。
最为仓促的一次是在机场,那约是一月中旬,因为恰巧都要在周日晚上搭航班去外地出差,我们索性预订了起飞时间临近的航班,并预留了得以一同在机场吃一顿简餐的时间。
那日阿妮话比平时更少,绷着一张脸,看起来心事重重。我们在候机区的一家咖啡厅共进了一顿略显沉默的晚饭。她看上去没什么胃口,多数时间只是用叉子搅动着意面,却也不送入口中,单单低头看着,偶尔会抬头看着我,却也没开口说什么。直到后来我的航班开始通知登机时,她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来,握住我放在餐桌上的手,问我是否愿意陪她回一次故乡。
我自然是愿意的,也为她乐意让我更多参与她生活的事感到高兴。圣诞后我们算是进入了男女朋友的关系,却因为工作原因,交流几乎仅止步于每日的问候。
我问她是否是要办什么事。她说也没有,只是觉得好像该回去看看。于是约在二月中旬的时候,我们分别向单位请了假,一同踏上了去她故乡的路。
阿妮的故乡是一座南方海滨城市旁的宁静小镇,没有直达的飞机与铁路。我们只好一早出发先乘坐飞机抵达那座海滨城市,再在当地租了一辆汽车驱车前往,一路途径的皆是未经开发的树林与河流。或许是在高楼林立的钢筋空间里待得过久了,接连驶过那些穿山而通的隧道总让我产生了一股幻觉,好像眼前的路不断延伸的道路直向着另一个世界里去。
阿妮对驾车谈不上熟练,因而起初对我需要负责长途驾车而自己帮不上什么忙怀着愧疚,一直说要帮我看路,直到后来我们被导航引入一条去年才修成的她也并不熟悉的公路上才作罢。她一早在飞机上时就一直在处理工作,不久就睡了过去。
她小憩的样子同我初次见到她时一样,先是抱着手臂低着头把下巴缩进上衣的领口里,随后手渐渐垂落在身侧,脸也朝一侧别过去。她先是将脸转向了车窗一侧,过不多时头又朝我这边倒来,身体也稍稍侧了些,之后便不再动了,脸上露出像少女一样毫无戒备的放松神色。时间化作各式的光在她脸上流动,从淡黄色的午后光线,到橘红的夕阳,再到靛蓝的夜色,直至浸入一片浓郁的深红时,她在镇中心附近拥堵的路上醒了过来。
“到了?”她问。
“嗯。”
她揉了揉眼睛,确认似地看向窗外。很长一段时间内,她便只是这么注视着略过的街道,未发一言。
21
饭后我们在尚还营业的食品店里买了些可做早饭的食物,随后驱车去了阿妮的家。
阿妮的家在距离镇中心约二十分钟车程的居民区。那是一幢我印象里乡村风光中常见的复式小房,一层一部分是一个小型的车库,再往上约半层是居住的空间,临近道路边一片空地是一个开放式的小花园。草坪看起来有一阵子没修理,但也谈不上蔓草丛生,像是有人定期来维护的样子。我问阿妮这里现在是否还有其他人在住。她回答说她父亲去世后应是没人在住了,这房子在遗嘱里留给了她,他父亲的遗孀——也就是原先的那个女友,现在住在靠近镇中心的一个婚后和她父亲一起购置的公寓里,但有时似乎会过来看看。
这晚我睡在阿妮家兼作客房用的书房。书房还保留着阿妮从前在这度过青少年时光的痕迹,窗边是一张旧木制书桌,已无法使用又未能及时处理掉的旧式台式电脑潦草地搁置在桌脚边,一侧靠墙的书架上则满是十几年前装帧与印刷风格的小说和工具书。
书架上平视所及的那一层上摆放着一些阿妮从前的相片,多拍摄于一些入学或是毕业等重大时刻。离眼下最近的一张是她硕士毕业时的纪念照片,直射的闪光灯将她浅蓝色的眼睛照亮得比平日看起来更加冰冷,她坦然却冷淡地望着镜头,十分像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在这张纪念照旁放了一张她身着学士服与她父亲的合影。阿妮父亲的样貌比我想像得要柔和一些,个头不算高大,但眼神和阿妮一样锐利。相片里的这对没有血缘又极为神似的父女俩隔着半个人的距离并排站着,一同严肃而拘谨地看着我。
“我其实不太喜欢这些照片……”见我对那些相片盯久了,阿妮有些害羞地别过脸说。刚洗过的金发蓬松而柔软,发尾蜷缩在她的颈窝里。
“嗯?”
“我不喜欢拍得很刻意的照片。如果你想看的话,我可以给你看些以前的相册。”
“虽然也没什么好看的,但如果你想看的话。”她定定地看着我,又重复道。
“为什么不呢?”我笑着将她右边脸颊旁不那么听话的头发拢到她耳后。
阿妮家的家庭相册整齐地码在书柜下方的储物格里,被悉心地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着。她从其中随手抽出了几本册子,之后和我一道坐在书房的沙发床上翻阅。她和我离得很近,稍稍低下头似乎又能闻见她衣服面料散发出的熟悉味道,不由地令我想起那天。
很奇怪,我对那天夜里再次折回阿妮公寓之后发生的事记得并不清晰,只余下了些感官印象上的零星残片。记忆更深刻的反倒是第二天醒来之后,我睁开眼就见她正躺在我身侧熟睡着,双手抱着我一边的手臂。我记得她离我很近,近到她那一张脸上我只能看清她微微颤动的浅色眼睫,我小心地将身体转成侧躺的姿势,用未被她抱住的那只手将她贴在脸颊旁的浅金色碎发拨到她耳后。她像是被这动作惊动了,却并没有完全醒来,反倒像个索取拥抱的小女孩一般又向我怀里挪了挪,将头靠上我的胸口。我于是轻轻环住她,看着窗帘缝隙间漏进的晨光打在她的脸上,第一次感受到她是真切存在着的。
“阿明?在想什么?”阿妮转过头来问我,膝上放着摊开的相册。
“没什么。突然想到了圣诞节那天的事。”
话一出口我就有些后悔,因我说得太含糊了,以至于刚说完我和阿妮就都忽然红了脸。
“……不说这个了,不是要看相册么。”阿妮低下头,用带着责怪一般的语气说。
阿妮率先翻开的那本相册里装着的是她大约幼儿园时期的相片。在那些被光学机械冻结的时间里,年幼的阿妮或是在草丛里奔跑,脸上挂着如今已十分鲜见的开怀大笑;或是想试戴她父亲的拳套,却不知怎么的把家里弄得满地狼藉;又或是和同学进行完情景剧表演,不知是否是因为穿着公主裙而睁大着蓝蓝的眼睛露出害羞的表情。在还有一些相片里,是她父亲和她在一些公园或旅游景点的留影,面貌大相径庭的父女二人脸贴着脸,一同对着镜头开心地笑着。
阿妮翻着翻着,落下了眼泪,大颗大颗的泪滴于是砸在相册的内页上,她用手忙乱地抹着,却怎么也抹不尽。
我想阿妮应是比她想象中更被她父亲所爱着,她少年时代那么想得到的爱,其实她一早便拥有了,眼前的这些相片即是无法说谎的证据。但她在之后成长过程中、在用作仅记载幸福时刻的写真世界之外,她感知到的心灵上的苦痛也同样是真的,即便如今已难寻物质凭据,在经年累月的反复咀嚼和重复下,倒甚至比之被爱的感受还更鲜明一些,才让那另一面蒙了尘。阿妮那么聪明,也善于体察人心,也一定是自始至终都知道的。而或许也正是因为她知晓这些,才使得她心里的那道伤口在愈合和再度撕裂之间反复。如今这中间又添进了她父亲的死,于是伤口终于溃烂,流出了脓来。
人能为他人心里的伤做些什么呢?我并不知道。尤其当走近她的过往之后,就连话语都好像在出口前便早早地失了力量。我所能做的大概只是像现在这样用手揩去她脸上挂着的泪水,然后紧紧抱着她,好让她之后的泪可以直接淌在我的肩上。我不住地抚着她的头和脊背,试图用这样的行动去告诉她:无论她是选择宽恕,是愿意继续和落在她身上的命运纠结余生,还是希望重新开始,我都将和她站在一起。
就像是要把自孩提时期就忍住的泪水全部倾倒出来一般,这天夜里,阿妮第一次在我面前痛哭出声。
TBC
收尾的几节不太知道该如何拆分阅读体验会好一点,就按照篇幅随缘吧…下一次更新应该就可以完结了。
我真的不太擅长写长故事(叹气),所以非常谢谢每一个在看这个故事的人~~
[明尼] 发光之物(17-19)
现paro,社畜平淡故事
小明第一人称
前文:01-03;04-05;06;07-08;09-11;12-13;14-16
17
深冬潺潺的雨声钻进耳朵里,比我的意志与决心更早苏醒过来是一些关于过往的碎片。
说来也许算是一桩怪事,在高中的某一段时期里,我曾在男生之中当过一阵恋爱烦恼商谈对象。那时候我常被认为是个标准的“书呆子”,戴着老土的粗框眼镜,发型厚重而阴沉。因为身体天生比同龄男生瘦弱,儿时又在不良少年那里吃了不少苦头,也就不怎么热衷于学生社团活动一类,除了喜欢摆弄跟电脑和电子产品作为兴趣爱好外,满脑子里都是考试与升学。可以说是...
现paro,社畜平淡故事
小明第一人称
前文:01-03;04-05;06;07-08;09-11;12-13;14-16
17
深冬潺潺的雨声钻进耳朵里,比我的意志与决心更早苏醒过来是一些关于过往的碎片。
说来也许算是一桩怪事,在高中的某一段时期里,我曾在男生之中当过一阵恋爱烦恼商谈对象。那时候我常被认为是个标准的“书呆子”,戴着老土的粗框眼镜,发型厚重而阴沉。因为身体天生比同龄男生瘦弱,儿时又在不良少年那里吃了不少苦头,也就不怎么热衷于学生社团活动一类,除了喜欢摆弄跟电脑和电子产品作为兴趣爱好外,满脑子里都是考试与升学。可以说是一个与校园热门话题没什么关联的透明人。
如今想来这种透明体质也许正是我在那个年纪的一种生存方式,因为不爱好建立名声也不怎么思考恋爱的事,跟谁也似乎没什么利益冲突,再加上好像天生长着一张无害的好人脸,反而逐渐被大多数人亲近。虽然起初那些跟我倾诉青春期烦恼的人里,把我当作恋爱方面的笨蛋的大概也不在少数,但我那时忙于各式各样的理科竞赛,也并不在意这些,对他人的秘密更谈不上有什么多余的兴趣,听的时候脑袋里常常也还想着自己的事情,远不如研究功课和电子产品时认真,偶尔根据书上或网络上看到的一些内容回应着他们,结果我这么一个心思完全不在恋爱上的透明人,慢慢竟成了同学之中“善于点拨的恋爱军师”。
我心里自然清楚得很,我其实什么都不懂。我知道的只有爱慕之心好像总使人迷茫而软弱,青春期朦胧的恋慕尤甚,而我与这些没什么关系,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时我整日思考的都是究竟是随父母的事业轨迹去念工程类的专业,还是去读金融。母亲说传统行业式微,若想要更多地了解这个世界的运作,金融类的工作应能使眼界更加开阔。整个高中时代,我便是这样与恋爱这个热闹的话题又亲近又割离。
艾伦很快便觉察出了这其中的不协调之处,正如此刻我脑海中闪过的久远记忆——他蹲坐在地上,叼着光秃秃的雪糕木棍问我我是否会是那种一辈子独身的人。和如今不同,学生时代若说谁会一辈子独身倒像一种赞美似的,但我似乎还是对他为何会这么说感到惊讶,他于是接着又解释了一番:
“你看你总是很冷静,读书也读得很多,也相当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你也会像那些笨蛋一样自寻烦恼吗?”
“但可能有一天有喜欢的人又觉得她很重要的时候,大概也是会的吧。”我顺着之前的谈话分析道。没来得及吃完的冰糕淌到了手上,到现在似乎也还能想起那冰凉黏腻的触感。
“哦。好难想象啊……”他沉默了一阵后说道。
艾伦那时难以想象的究竟是什么,又是为何突然向我说起这些,大概现在去问他他也早就忘了。我一开始也没太将这番话放在心上。待后来上了大学、参加工作,我并未如他说预想的那样坚持独身,而是在可以说是顺水推舟的情形下谈了几场恋爱后,我反倒会时不时地琢磨起这段对话来。在几乎是自省之下,我也很快便发现,很显然,那些普通而短命的恋爱并不是在从前我所假设的情形下发生的,它们也许是出于荷尔蒙作用带来的错觉,也可能是源于我天生过分旺盛的好奇心,但总会有一些时刻让我察觉到我从未将那些女孩置于比工作、有时甚至是日常琐事更为重要的位置。一旦认识到这点,本就期间限定的爱情魔法也就很快消失了。
正如艾伦无心的预言,我似乎本能地在抵抗着会搅乱理智的心绪。而我也无法像那些举重若轻的人一般抱着游戏人生的态度继续追求新鲜感与依恋。因此我怀着一种惭愧的心情,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索性主动与恋爱这样的事隔绝了。
和那些在四平八稳的日子里相互打发时间般展开的插曲不同,认识阿妮的时候,谈不上我顺风顺水的时期,恰恰相反,在工作上是相当混乱的一段日子。因为行业颓势带来的大范围人事变动,我频繁地从同级的离职同事那里交接做了一半的项目,时不时还被赶鸭子上架顶一些原是更资深的职位所负责的工作。持续性加班加到后半夜使人口中无味大脑迟钝,而即使在休息的时刻,好事的同事也都压低着嗓音交换着从猎头和其他从业人士那听来的秘闻,好似日日都生活在一阵低气压里,让人透不过气。我本谈不上多偏爱出差的人,但得以离开办公室出差的那段日子,像是在海水里挣扎许久终于抱住一块礁石,总算可以大口呼吸。
若按我一贯的行事风格,我应当不会在自顾不暇中仍还向另一片深海水域游去,但面对阿妮,似乎等我意识过来时我已身处在她的海域中。一如在那个回程的航班上,阿妮无意间倒在我肩上后我做的那个梦——我梦见我站立在海面上,头顶的天空一如舷窗之外乌云密布,我身后不远即是岸,而我却向海的远处,那被阴云狭缝间投下的光束所照亮的地方走去。
于是那时在结束了与阿妮业务上的交集后,尽管我并没什么主动接近女性方面的经验,我仍学着去藉各式理由约她出来吃饭或是看电影。那些尚算不上约会的日子里,多数时候是我在不停地寻找话题,她虽话少却一向听得很认真,偶尔中的偶尔,会皱着鼻子露出像少女一样笑容,与她平时凛冽的样子判若两人。我很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也希望她高兴,便尽力分享些有趣的事。之后更熟悉了些,也会同她谈起工作和生活上的一些烦恼。也许是常常期盼着下一个可以与她相会之日的缘故,虽然工作依然持续着焦头烂额的状态,那段日子里时间却好像过得飞快。
想来奇怪,我向来好像对一切都抱着颇为乐观的心态,在与阿妮相处过程中却常常觉得她会突然消失一般。这种感觉即便在与她重逢后仍时不时出现。好像她是假的,一切看似向前延伸着的都指向一个确切的终结——我总会失去她,然后回到我原本的生活里去。
失去。我在心里又默念了遍这个词,同时也明白了此刻我在原地始终未曾挪步的缘由——我在害怕失去,害怕好不容易敞开心扉的阿妮,又会因为她不愿牵扯别人的那份温柔而把我推开,独自落入她过往的深谷里去。
门外的雨声听起来比之前小了。而我略过公寓管理人疑惑的目光,转身又走入电梯。
18
电梯向上爬行时,我感到那阵久违的焦躁感又在胸口的位置蔓延开来。我原以为这样的感觉只停留在我与阿妮相识时的初期,那时我太想靠近她(尽管一开始我并未意识到)却被眼前的距离与不时冒出的犹疑所困缚。在那之后我以为我已满足。而现在我焦虑不安地紧攥着伞柄,盯着电梯楼层的显示器,感到自己窘迫笨拙得仿佛一个第一次陷入恋爱的中学生,且不比从前那些向我倾诉烦恼的男生高明多少。我想我或许现在可以回答艾伦之前的那个问题——我会因为爱上了谁而烦恼,并且烦恼得不得了。
我是否该先给她打个电话显得礼貌些?还是直接按下门铃就好了?该怎么去解释我又折回来了?说有东西落在她家了她会相信么?……我总被认为是思路快的那类人,可眼下大脑却只是徒劳地高速空转着,面对正一个个往外蹦的问题几乎一个也无法立时给出答案。我只得头脑混乱地走出电梯,继而向阿妮的公寓门口的方向拐去。
我没想到的是,我会在转角处就碰见了阿妮。
她就站在公寓门口,提着一袋扎好口的垃圾袋,正背对着我走来的方向在锁门,像是要去扔垃圾的样子。她换上了一身家居装扮,上身是一件我似乎见过的白色连帽衫,下身是一条灰色的运动裤。她已拆了盘发,浅金色头发柔软地落在她瘦窄的肩上,被楼道里的灯光染成一片暖黄。过不久她转过身来,惊讶地望着我。我和她一时间都站在了原地,只是这么互相看着对方。
我想着也许我该说些什么,哪怕是叫下她的名字也好,或是像我之前设想的那样,谎称我在她家落下了东西,解释此时我出现在她家门前的原因。但在这个当口我像失了语,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只好先向她的方向走去。而在这片沉默里,阿妮也将手中的垃圾袋放在了地上并朝我走过来。她走得甚至比我还急一些,急到我思索着是否该在某处停下来好维持我与她之间惯常的距离。而她直直地走到我面前,在比平日更近的距离下用她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看着我。
之后第一次,她抱住了我。
与其说这是个拥抱,也许说是她在用力将我拉向她更为贴切。她紧紧地环住我的脖子,以至于我的上半身需要向前倾去。楼道走廊尽头的窗依旧敞着,阿妮的手比先前在室内时更冷了,抱住我的手臂也颤抖着。她始终未发一言,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感受到她在我耳边的呼吸与胸口的起伏。
我回应着搂住她的肩背,将脸埋进她的肩颈,柔软的卫衣布料散发着好闻的棉质品与洗衣液的气味。我在这个无声的拥抱里闭上眼,感觉自己先前还混沌着的思绪落入一片纯白和宁静。
因为那些所纠结的问题与过去都不重要了。也再没有什么比阿妮此刻就在我眼前更重要了。
19
阿妮关上她卧室的灯时,我终于直白地向她表白了心迹。这些话阻塞在嗓子眼的时间太久,以至于我偶尔会产生已经说过的错觉。我在一片浓稠的黑里等她的回答,起初我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受到她近在咫尺的鼻息,但随后慢慢地,她浅蓝色的眼睛浮现了出来,接着是她的整张脸。她在一片冷蓝色里笑着看着我。
窗外的雨不知是否停了,不再能听见淅沥的落雨声。像是放晴后的微亮夜色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投在卧室的床榻上,落下一道道横纹,阿妮躺在那片光影里,好像漂浮在倒映着无限温柔波纹的浮潜海底。
我俯下身想继续吻她,却被她用双手托住了脸。她用她好看的蓝眼睛自下而上注视着我,我于是和这水纹般的光一同沉入她的眼里。
“阿明。”她叫着我的名字,“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嗯。”我轻轻点了点头。
“我一直没跟你说,其实去年圣诞前那个晚上我回来后,我第一次心里好像出奇平静,我想那或许是因为你。你一直很温柔,和你说话一直让我觉得很轻松,好像没什么负担。但是……”
我静静等她继续说下去。
“但是刚才你离开之后,我却一直平静不下来。我本来想给你发个信息,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阿妮边说着边一下下地拨着我额前垂下的头发。
“其实阿妮随便说些什么都可以,我都愿意听。”我说。
“可能其实我也没什么想说的,毕竟我今晚已经说得够多了。”她笑了笑。我学着她的样子也拨开她额前的发丝。
“我大概是后悔跟你说那些事了。”她又说道,“离开故乡之后我从没和后来认识的人说起过以前的事,虽然也不是多大不了的事,但还是挺沉重吧。一想到这我就不知道以后该怎么见你……因为那样就好像在利用你的心意,要求你要帮我一起背负一样。但另一方面,我还是很想见你,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见你。”
说完,阿妮用原先托着我脸颊的一只手开始轻抚我的脸。她先是再一次拨开我额前垂下的碎发,然后用指腹慢慢摩挲我的眉骨、鼻梁、人中与嘴唇,之后又沿着下巴向上一路回到远处,随后望着我,露出我从未见过的表情。
我俯低了身子,闭上眼与她额头相抵。
“阿妮。”我轻声叫着她。
“嗯?”
“你不问我为什么会又出现在你家门口么?”我想起我之前在电梯里纠结了许久的那些问题。
“是啊。为什么呢?”她问。
“因为我也很想见你,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见你。我还怕……又会再也见不到你了。”
阿妮没再说些什么,只是用两条手臂轻轻地拥着我的脖子。我们于是在百叶窗与夜色制造的光影里亲吻彼此,丢下曾经束缚着我们的一切,一同浮沉在这片温柔的海水中。
TBC
之后更新可能会慢一些,会等全部写完再po(应该也没多少了)希望这次能好好把一个连载写完(?)
感谢每一个看到这里的人~~
[明尼] 发光之物(14-16)
现paro,社畜平淡故事
小明第一人称
前文:01-03;04-05;06;07-08;09-11;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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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妮在那场风波之后转学到了邻市那座港口城市的一所寄宿制女子高中。那是一所典型的封闭式管理、需要每天穿制服的所谓精英式的学校。新学校离她家也并不近,她不得不每个周日中午匆匆吃完午饭便要先坐公交到市中心,再坐大巴前往临市的交通枢纽,再在那搭乘校车前往。
她对这样的新生活起初有一丝抗拒,但不久后,就在她需要去报到的那天,因为过早地到了临市的交通枢纽而不得不在靠近码头的上车点久久等候的时候,她说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阿妮在...
现paro,社畜平淡故事
小明第一人称
前文:01-03;04-05;06;07-08;09-11;12-13
14
阿妮在那场风波之后转学到了邻市那座港口城市的一所寄宿制女子高中。那是一所典型的封闭式管理、需要每天穿制服的所谓精英式的学校。新学校离她家也并不近,她不得不每个周日中午匆匆吃完午饭便要先坐公交到市中心,再坐大巴前往临市的交通枢纽,再在那搭乘校车前往。
她对这样的新生活起初有一丝抗拒,但不久后,就在她需要去报到的那天,因为过早地到了临市的交通枢纽而不得不在靠近码头的上车点久久等候的时候,她说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阿妮在初到新环境的局促中她很快便发现,眼前人来人往的人群里每个人都只在看着自己的目的地,但另一方面每个人又像是隐蔽了自己的个体性,投入到汪洋大海中,参与着都市生活的盛大洄游。她于是也将行李寄存在了附近的百货店,买了张往返于码头与对岸城区间的船票。
“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大海。其实我也很喜欢,虽说你我的理由可能会不太一样。”说到大海时,她看向了我的眼睛。
“你是为什么喜欢海呢?”她问道。
“一方面是新鲜感吧,毕竟在小时候见得少。另一方面,总觉得海好像自有一种未知性,毕竟不管是海洋之下还是海平面的另一端,都存在着还没被发现的事物。”
“你说到未知性,那也许我们还是有些相似之处。”阿妮依旧看着我的眼睛,但当我也试图径直望向她眼底时,她却将视线转开了。她又注视着虚空的一处。
“我到现在还记得坐在摆渡船上的感觉,我一直看着窗外被船的行进而推开的海浪,感觉自己好像可以被送到任何一个地方。”
阿妮微微眯起了眼睛,目光像还停留在回忆里的海。大片大片的海浪泛着白沫向外铺开,而她在这样的循环往复中仿佛寻见了一条出路。阿妮告诉我离开故乡小镇的新生活比她预想得更为顺利与平静,她只需在剩余的高中生涯里做一个安静的好学生便好。而这对她来说,显然比处理那些人情是非要简单得多。她所有关乎升学的统考成绩都十分理想,老师因此建议她可以考虑申请大城市的名校。
“说实话,最开始听到老师那么说我多少有些得意。那个时候因为一开始教学进度不一样,确实花了相当多的精力在升学考试上,有种努力得到了回报的感觉——你也知道,这种感觉其实并不常有。”
“确实如此。”我点了点头。
“我也自以为我的父亲也会因此而高兴。毕竟在他以往对我的教育里,他总希望我足够优秀,甚至几乎到了若非如此我就不配做他女儿的地步。”她低头望着自己的手。“但就在我准备跟父亲商量这件事的那天,他反倒先跟我说起了另一件事。”
“另一件事?”我问。
“父亲在那天忽然说带我去一家我们那不错的饭店,甚至预定了一个包间。点完菜后不久,他说出去接个人过来,是在我们家附近经营着一家杂货店的一名中年女性。之后他揽着那个女人告诉我,从此她将和我们一起生活,希望我可以接受。”阿妮缩起了肩膀,将披着的围巾又裹紧了些。“其实我没有所谓接受不接受的,我当时只是来来回回看着他们的脸。我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时我开始住宿已经快一个学期了,在家时间很少。我更关心的倒是我如何在那个气氛下说出我升学方面的事。”
阿妮并未立刻说下去,而是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是一声叹息。
“我没想到的是父亲之后突然开始向我坦白我的真实身世。当然关于这个我之前多少也察觉到并接受了,但在一个几乎是第一次正式认识的人面前说起这些,同时还要承受来自这位陌生人的那种怜悯的目光——我甚至分辨不出她是发自真心还是觉得在那个场合下必须露出那样的表情,总之我觉得羞耻极了。
“但那天最让我无法接受的还是我父亲说话的样子。他以前那么严厉不通情理的一个人,居然看起来很真诚地向我表达他的愧疚,说他对不起我,一直没给我一个完整的家,希望之后三个人可以一起幸福地生活之类的。”阿妮把手抱在胸前,手指紧紧地捏在搭在手臂上的围巾。
“那后来你说了升学的事了么?”我问。
“那天我没有直接说起,只是稍稍问起了他的态度。父亲似乎是希望我在附近的城市读书,但他也同时像个寻常父亲那样作出所谓尊重我选择的样子。这倒是坚定了我离开的决心。现在想来,可能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在报复他。”
“报复?”
“坦白说来那天我看着我父亲那张脸,我心里非常不舒服。”她低下了头,身子向前探去,我看到她捏住围巾布料的手微微颤抖着。“我从前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去忍耐,去按照他的要求达到什么或是不去给他惹麻烦,我就可以去得到更多普通的爱。但我直到那时才明白,能让他好像变回一个寻常父亲的可能是久违的男女之爱给他带来的启发,也可能是他自己突然觉醒的良知,但总之和我没什么关系。意识到这些之后我就再也不想顺从。”
我思索着她说的话,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我明明看出父亲对家庭生活的期待,但却没有再去迎合他。我对他的女友态度十分冷淡,也最终去了离家很远的大城市上大学,一到放假我就去打工或是找各种各样的实习,有时连圣诞节也不回家。甚至本科毕业后,一直到我父亲去世我都没有再回去过。”她侧过头,留下半张看不清表情的脸。“我也记不清那个时候自己在想什么,大概是以为这样就可以把我经历过的都还给他了吧。”
“当然,事实证明我很自私,又想法过于天真。”阿妮又补充道。说完她向我看了一眼,眼里的情绪像暗流涌动的海水。
我于是朝她坐近了些,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空调早已将房间里吹得干燥而温暖,但她的手仍是凉的。我不确定她是否还愿意说下去,便仅是握着她的手看着她。
15
之后不知过了多久,又或者并没经过太多时间,耳边只有雨声和空调时不时送风的低响多少令人对时间都失去了概念,阿妮终于又接着说了下去。
决心把所经历过的那些失望和愤怒全数归还给父亲后,她说她似乎反而背负得更多。在离开故乡之后遇见的世界里,她见许多事都没什么意义,而往往越无益的事情裹挟着越多的人。太多人只追求排场,他们并不追逐意义,甚至乐于迷失自己。但既已主动地与原生家庭划清界限,她也就不得不在这个虚空的新天新地里寻找自己的归处。为了生活下去,或是更进一步地,去维持一些基本的体面,她于是去做着大多数人都在做的事:向大事务所投简历一点点积攒漂亮的履历,参加并通过相关的专业考试,再去更有名的大学念研究生并最终取得荣誉学位,如此这般。她接到不错的offer,与研究生时期的同学一起在这个城市不错的地段租到了合心意的公寓。一切合乎情理,诸事顺意,除了胸口的一块空虚自从离家后就再未被填满过。
而离家越远,她似乎反倒越理解了她的父亲。父亲的影子缠绕在她的言语、举止与思考里。她原先恨她的父亲,后来她厌恶自己。她以为顺着未知的海浪,她至少可以成为一条在水族馆洄游缸里的沙丁鱼,循规蹈矩地游弋,却最终发现自己是粒掉进沼泽地的砂石,带着无法改变的过去,沉入黑泥之中。
看不见光亮的时候,她时常想回家。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她看着我说,“我父亲在我决定回去的前一天去世了。他是新年的前一天在医院病逝的,他女友打电话通知我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他已经癌症确诊半年多了。好像是本有希望治好的,但突然恶化,人很匆忙就走了。”
我回忆起那天似乎还不合时宜地祝她新年快乐,向她惭愧地道了声抱歉。
“你不必抱歉,毕竟是我没告诉你。要论不合时宜,那天不合时宜的反倒是我才对。”她以一贯平静的口吻说道。
“没必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她短暂地笑了下,“其实哪怕是现在,我也很难解释那种感受,我在那之前也不是没有想象过父亲的死,但那些设想过的解脱或是悲伤之类的情绪我都并没有很清晰地体会到,很长一段我好像在一种……木然里。”
“我那时从你同事那听说你请了很长时间的假。”
“嗯。虽然那时候流不出什么眼泪,但也很难说是无动于衷,好像一直被什么东西压着,什么事都不想做,也什么事都做不了。”她眼里没有焦点地望着茶几的一处,“所以实在抱歉,那时候我一直没回复你发来的信息。我在那个当下实在不知该怎么回……我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跟父亲有关的这些事,又或许我也是在逃避去细想那些。”
阿妮蹙起了细长的眉毛露出稍显挣扎的表情。“而且那之前,我明明还跟你说了一定会回去见父亲,结果是这样的结局。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也……”她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睛看着我:“我也不想对你撒谎。”
我感到胸口被什么揪住一般。
“那就好。”我握紧她仍旧发凉的手,“我那时以为阿妮是不想再理我了。”
“没有这回事,只是我没有处理好。”阿妮转头望向别处,“父亲去世之后不久,同学里那些在当地做地产经纪的就一直在跟我打电话询问有没有意向处理掉房产的事,我实在觉得麻烦,换工作的时候一并把手机号码也换了。那个时候想过要不要告诉你,但是时间也过去有一阵子了,就想着不如就这么算了。你是个好人,也是很善良、热心的……朋友。我不想你卷进我的这些事里。”
她又低下了头,把表情藏在了垂落的发丝间。
“以我的角度,我倒是希望能帮你分担一些……如果阿妮你愿意的话。后来你回去了么?”
“我回去参加了葬礼。”阿妮点了点头,眼睛低垂着,“但在那个葬礼上我竟然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或者说得再严重些似乎连悲伤都感觉不到。虽然没人因此而指责过我,但我觉得很羞愧也很窘迫,所以仪式结束后就又立刻回来了。”
“……我想我也许明白你的感受。”我试图宽慰地说,“其实我祖父去世的时候我也一度没有任何感觉,后来发觉其实是我一直没接受他去世的事实。在我心里我还以为他还在我身边一直陪着我,只是换了种不可见的方式。”
“也许就像你说的那样,”阿妮露出思考的神情,“我到现在还是能够感受到父亲时不时在注视着我。他可以存在于每一个我所在的空间里,就算是此时此刻也是。”
“但那倒不是什么温暖的陪伴。”她盯着远处,“我感受到的是一种审视——他在审视我的过去、现在,还有我的愿望。”
“愿望?”我重复着她的话。
但阿妮没有顺着我的疑问解释下去,而是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坐直了身子,语气有些生硬地说道:“今天已经太晚了,以后再说吧。”
有关阿妮和她父亲往事的谈话就这么结束了。
16
阿妮本打算将我送到小区门口,在我的坚持下最终妥协只将我送至电梯间。她借给我一把黑色的长柄伞,说是从前去客户那里开会时候客户送的,不还给她也没关系,伞太大了她平时用不上。
电梯不知为何在某个高层卡了好一会儿,我们又随意地聊了些别的,例如天气的变化、假期的计划。说着这些的时候她还是刚才那一副室内的打扮站在电梯间里。走廊尽头的窗不知为何大大地敞开着,寒风卷着雨声灌进来,阿妮裹紧了围巾,边同我说话边跺着脚取暖。
阿妮说话时不常看我,总是低着头,但当我视线转移到别处时却总能感到到她的目光停留在我脸上。她似乎在克制些什么,又似乎只是同往常兴致不那么高的时候一样。
电梯终于一节节下行时我们陷入了沉默,阿妮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而我望着她。她脚上很随意地套着一双约是倒垃圾或取快件时穿的浅口平底鞋,因为畏寒,她缩着肩看起来心不在焉地踩着地面,动作像极了一个小女孩,整个人看上去比平时更加娇小。我不发一言地看着她,然后在某一个瞬间似乎忽然明白了我此前所观察到的关于她变化的因由:从前她是背着那些与父亲有关的过往,而现在那些过去看似从她肩上消失了,实际却化成了不可见的镣铐、锁链和无所不在的凝视,在她越是想挣开的时候,就越往回拉扯。她在轻盈的错觉与束缚的实感中两难,稍不注意,身后便是深渊。
“——阿明?”阿妮的声音将我从想象中深谷图景里拉回现实。她指了指我的身后:“电梯来了。”
“哦,好。那改天再见吧。”我边挥手边走进电梯轿厢,按下通向底楼的按键。
“再见。”
阿妮的声音和她终于抬起的蓝眼睛随着电梯门的关合消失在另一面,仿佛慢慢下沉入静谧却深不见底的湖水,耳边响起电梯下行的闷响时,眼前只剩下我自己模糊的倒影。我在迟来的困倦感里揉了揉眼睛,闭眼带来的短暂黑暗里,我又看见了我想象中的深谷图景,我还想起了那个久远的有关于她在海边消失的梦境,以及刚才那个她尚未告诉我的愿望。
走出电梯后,我在公寓楼的大堂里久久注视着门外的雨幕。最终,我还是折返了回去。
TBC
机智果敢的明仔会加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