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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生

【羡澄】归去来兮

开新文档的时候发现了这篇被遗忘的存稿... 之前的我也是能有存稿的人现在为什么只剩咕咕


* 魏哥重生 从剖丹真相后开始小小的修改





00


夷陵老祖魏无羡在今冬的第一场大雪中终于将自己熬到灯枯油尽,他生前嘱咐含光君蓝忘机将自己的名字从蓝氏家谱上划去,与其解除了道侣关系,以便之后带着他体内那颗纠缠两世的金丹与江澄合坟长埋地下。兰陵金氏的金凌小宗主带人上了云深不知处,将夷陵老祖生前所有的物件都收拾干净带回了莲花坞,说是魏无羡的牌位既然已经进了江家祠堂,便生是江家人死是江家鬼,他的东西不该留在姑苏蓝氏。可金小宗主唯独留下了夷陵老祖穿过的蓝氏...

开新文档的时候发现了这篇被遗忘的存稿... 之前的我也是能有存稿的人现在为什么只剩咕咕


* 魏哥重生 从剖丹真相后开始小小的修改





00



夷陵老祖魏无羡在今冬的第一场大雪中终于将自己熬到灯枯油尽,他生前嘱咐含光君蓝忘机将自己的名字从蓝氏家谱上划去,与其解除了道侣关系,以便之后带着他体内那颗纠缠两世的金丹与江澄合坟长埋地下。兰陵金氏的金凌小宗主带人上了云深不知处,将夷陵老祖生前所有的物件都收拾干净带回了莲花坞,说是魏无羡的牌位既然已经进了江家祠堂,便生是江家人死是江家鬼,他的东西不该留在姑苏蓝氏。可金小宗主唯独留下了夷陵老祖穿过的蓝氏家袍,因为那家袍是属于蓝氏的东西,他们江家不要。


蓝氏小双璧蓝景仪蓝思追为这事和金凌小宗主打了一场,最终还是含光君发话,才让金小宗主把东西带了回去。金小宗主感激含光君的体谅,同意了其前往云梦扶棺的要求。


此时距离云梦上一任宗主江澄去世已有十年。





01



五感中最先恢复的是嗅觉,檀木香裹着雨后荷叶的气息窜入他鼻腔的时候,魏无羡从黑暗中醒来。


他模模糊糊感觉到自己正躺在一人的臂弯中,魏无羡记得自己死前是要求与江澄合坟的,于是理所当然地料想自己的魂魄一定是和江澄的往一处去了,自己身侧之人也一定是江澄,他正要去打趣江澄却听见一人用冷冷的声音唤他。


“魏婴。”


魏无羡猛地睁开眼睛,目光所及处是蓝忘机带着忧虑和情意的一双浅色瞳孔,笑意旋即凝固在嘴边。


他们正乘着一叶小舟漂浮在莲塘中,他和蓝忘机坐在船的一侧,姿势暧昧,温宁则面有愧色地坐在另一侧,灵剑随便不知所终。这场景实在是太过熟悉,不安感从魏无羡心底升起,他挣开蓝忘机的手臂坐起身,死死地盯着温宁:“随便呢?”


温宁已经苍白不似人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更白,支支吾吾唤他公子。蓝忘机皱眉看他,他那张比魏无羡记忆中要年轻些许的脸上挂着些不理解。


此情此景,分明是他和蓝忘机刚刚大闹完祠堂的那日。


是时间溯洄之术。


魏无羡冷笑一声,他这两世活得都极其糟糕,但老天对他何其怜惜,竟又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可偏偏却又把他送回到这个与江澄恩断义绝的时间点,让他再一次失去心爱之人。


“你既然不肯听我的话,又何必再叫我公子?”


温宁听他这话神色一变,想要唤他却不知道如何开口。蓝忘机正为他剥丹给江澄不值得,听到魏无羡斥责温宁,语气也带了些怒意。


“是江晚吟——”


魏无羡将目光转向蓝忘机。


上一世他和蓝忘机虽然做了十余年道侣,但他二人实际在江澄死后便已经貌合神离。前世他曾得过一场大病,蓝忘机为了救他,到处寻找和他的身体适合的金丹,寻丹的消息传到了云梦,江澄将丹剥出来还他,自己却因为旧疾新伤一并发作,没等魏无羡从病中醒来便已撒手人寰。


魏无羡为此和蓝忘机罕见的吵了一架,就差在云深不知处大打出手。他一身怨气几乎掀翻静室的屋顶,目眦欲裂:“你就这么想看着江澄死吗?”


忘机琴化去鬼气,却化不去蓝忘机的怒气,一向温文尔雅的含光君竟对他怒吼道:“那你难道要我看着你死在我眼前吗?”


他这一声消磨尽魏无羡所有的力气,他瘫坐下来。蓝忘机看他神色落寞,以为魏无羡服了软,便想来扶他。


魏无羡推开蓝忘机的手,缓缓道:“我知道了,是我错了。二哥哥,今晚我住客房吧。”


至此始,云深不知处的客房,魏无羡一住便住了十年。表面上他仍然是蓝忘机的道侣,也承担了一个好道侣该承担的职责:陪蓝忘机出席家宴和清谈会,与他一同夜猎拔得头筹;可是私底下,昔日的欢好与情意早就不复存在,他在人前唤对方一声二哥哥,私下却只留一句生疏的蓝二公子。


魏无羡看着蓝忘机受着大家对他深情的称赞,对他二人琴瑟和鸣的羡意,却说不出心里真实的苦涩,只觉得痛快。只因为他想起江澄的这一生,明明心里抱着团火,却被人指责冷得似冰,一生艰辛不为人知,便想要蓝忘机也受一受这样的苦。


魏无羡在与蓝忘机的互相折磨中熬到灯枯油尽,蓝忘机来看他,絮絮叨叨说了些关心的话,末了却一声叹息。


蓝忘机说:“魏婴,我知道你不曾爱过我。”


“蓝湛,那日我说喜欢你是真的,可是只爱过江澄一人,也是真的。”他十年来第一次笑得坦诚,“等我死后,你便和我接触道侣关系吧。这十年我怨你害死阿澄,哪怕赔上我自己的自由也要报复你。可是现在我想要干干净净去地下见阿澄,挂着含光君道侣的招牌,我怕阿澄不愿见我呢。”


蓝忘机握着他手,琉璃色的眼中也浮现起一丝怒意。


回忆戛然而止,记忆中蓝忘机带着怒意的脸和此刻他咬牙切齿说出“江晚吟”三字的脸重合在一块儿,魏无羡想起前世来蓝忘机为他害了江澄性命,今生又因他伤了江澄,又恨又怨,不禁呕出一口血来。


蓝忘机急忙来扶他:“魏婴!是江晚吟——”


“蓝忘机!”他推开对方的手,一把抹去唇边的血迹,“江澄再怎么也是一宗之主,哪里轮得到你直呼名讳?你还记得我们刚刚是在哪儿伤的江澄吗?是江氏祠堂,当着他爹娘姐姐的面!他一宗之主,怎么能被你我如此作践?”


他怒极,全然没意识到自己怨气冲天,直到温宁强压着不适扯了扯他的袖子:“公…公子,含光君也是看你受伤才…”


他这话便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究竟是谁给了蓝忘机可以作践江澄的念头?是谁说江澄冥顽不灵?又是谁带他进入江氏祠堂?


江澄这些年受过的伤害,源头不过都是他魏无羡罢了。而如今他在摆着冠冕堂皇的嘴脸,笑别人不尊重江澄。


魏无羡瘫坐下来,语气一如十年前他与蓝忘机决绝时一般疲惫:“我知道了。等出了莲花坞地界,含光君与我,便各走各路吧。”





02




魏无羡最终还是没忍住偷偷回了一趟莲花坞。


他本以为自己重生一回,摸清了自己对江澄的感情,一定不会再遮遮掩掩。大不了就是冲进莲花坞被江澄抽一顿再好好跪几天祠堂,却没想到近乡情更怯,竟然又用上了上一世的符咒。


上一世江澄为他而死,金凌恨透了他,下了指令不准他靠近莲花坞。江澄百日祭时,金星雪浪和九瓣莲的防御一直铺到扩张到莲花坞外一里处,魏无羡想去祭拜却被金氏门生一剑挡在结界之外,说是金宗主下了死命令,姑苏蓝氏的人和夷陵老祖若是敢来,立马打出去。魏无羡于是埋头研究,终于钻研出一张能隐去他身形人气的符咒,才得以在之后的日子里溜进莲花坞看看江澄的牌位。


魏无羡给自己贴上符,在他常年呆坐着的屋顶坐下,视线所及处几位门生正在拆着什么东西,他丢了张窃听符,细细的人声便飘进他的耳朵。


“我刚来的时候看到这个木牌还以为是宗主怕狗呢,可是后来看他对金凌小公子的灵犬颇为喜爱。既然这样,之前宗里为什么不准养狗?”一个看着还年幼的门生问道。


“听说…”另一个稍年长些的门生压低了声音,“是咱们的大师伯,也就是死了又复生的夷陵老祖魏无羡怕狗。”


“可是魏无羡不是十三年前就死过一回了吗?怎么突然今天才要拆这个牌子?”


魏无羡记得他和江澄小的时候,莲花坞内是有块牌子写着不准养狗的。莲花坞被烧毁重建后,江澄把这块牌子也重做了,还特意炫耀给他看过。后来江厌离告诉魏无羡,当时他失踪三个月,旁人都以为他早就死在温狗手下,唯独江澄不信,重建莲花坞时硬要把这块牌子重做了挂在坞内最显眼的地方,仿佛有了牌子魏无羡就会回来似的。


再后来他叛逃江家、身死夷陵,献舍归来后他也没少偷偷来莲花坞,却再也没看到过这块牌子。他当时以为是江澄恨极了自己早就把牌子砸了,现在想起来,怕是那时候自己和蓝忘机打得火热早就忘了前世替他赶狗的人,后来他大闹祠堂,江澄心死才派人把牌子拆了,也怪不得他之后偷来莲花坞都没有看到。


“宗主让你们拆牌子怎么半天拆不好?就知道说闲话。”走来一人穿着略精致些的紫衣,身份不低,他给两个年轻门生一人一个暴栗。


魏无羡听着声音,像是他当年的跟屁虫六师弟江奎。果然,两位门生朝来人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六师叔”,又凑上去问为何现在要拆牌子。


“为何不拆?之前不拆是因为相信有了牌子人便会回来。可是现在人回来了,却不愿回到莲花坞了。可见这牌子不灵,留着有何用?”一向对他马首是瞻的六师弟此刻语气也带着埋怨,“左右人都不会再来了,莲花坞内有狗没狗,又有谁在乎呢?”


魏无羡自嘲一笑,从小就最喜欢自己而怕江澄的六师弟都这样怨他,江澄心里怕是更加恨透了他。他带着前世满腔的思念情意而来,又有何用呢?于是黯然起身,往院子另一处去了。


离开了他熟悉的屋檐一角,魏无羡熟练地爬上院中枝叶最密的一棵,躲进枝叶间,拍开他刚刚从厨房顺来的一坛酒。半壶酒下肚,借着月光,魏无羡迎上了江澄的目光,他下意识地往叶间躲了躲,末了才发现江澄其实看不见他,他的目光只是随便穿过枝叶,恰巧落在他身上。


魏无羡当然知道江澄在看什么,前生今世他爬过这棵树无数次,第一次江厌离接住了跳下来的他,最后一次他落在蓝忘机的怀里,可这之间的数十次,都是江澄在树下或嗔或笑地看着他,也是江澄张开双臂,把一跃而下的他揽进怀里。


“魏婴。”江澄对着树影憧憧凄然一笑,像是在对儿时那个他告别,“我不念了。


前世曾传江澄要娶亲,魏无羡悄悄去看了那传闻中的仙子一眼,回来后便喝得大醉,拉着蓝忘机的袖子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她不像我。”


当时他不知道自己满腔的醋意和不忿从何而来,只知道他自己自私得很,觉得就算江澄不爱自己,也该恨着自己,可是他心仪的那位姑娘身上却一丝昔日魏无羡的影子也没有。魏无羡才意识到江澄原来不是爱也不是恨,而是不再念着自己。


在他怀着江澄的金丹苟活的十年里,魏无羡不止一次梦见江澄说不记得自己,他尖叫着从梦中醒来,才意识到自己最深的恐惧是江澄的世界里再也没有自己。


可是如今,他心心念念了两世的人,对他说:不念了。


魏无羡手中的酒壶落地,等他反应过来眼泪已经打湿脸颊。江澄听到声响,厉声问了一句何人。魏无羡这才匆匆忙忙扯去身上的符咒,迎上江澄的目光。


他曾在这里落入蓝忘机的怀抱,当时他想有个人能接住他,如今却希望那人是江澄。而且只能是江澄,否则他甘愿再一次落到地上,再摔断一次腿。


可是江澄现在还愿意接住他吗?


魏无羡想着便松开了抱住树干的双手,刚刚还说着不念了的江澄一个箭步上前,将魏无羡稳稳地接入怀里。江澄左肩被自己伤了的伤口因为手臂用力裂开,但因为怕他掉下去,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魏无羡不可置信地看向江澄,他的小师弟,原来还是那般口是心非。


江澄颈间的莲香窜入他的鼻腔,魏无羡突然就想不通自己前世为何迷恋蓝忘机一身檀木香了。


“没伤到脚就快下来,我可比不得你的蓝二公子臂力惊人。”江澄的手稳稳抱着他,嘴上却不饶人。


“阿澄!”魏无羡稳稳落地后就要去看江澄肩上的伤口,却被人一把推开。


想来也是,伤人的是他魏无羡,现在急着要关心人的也是他魏无羡,也怪不得江澄不愿意。可是这要他如何说的出口?说我不是那个忘恩负义的魏无羡,说我后悔了,说我这次不会再食言了?但明明伤了江澄的,让江澄献出一条命的,也是他魏无羡啊。


“魏公子不必装好人,用了你的金丹十几年,莫说是打我一掌,便是卸我一条胳膊,我又能怪你什么?”


江澄说话一贯是夹枪带棍,少时的魏无羡是听习惯了的。魏无羡一向是安安静静听江澄骂,好言陪笑着,但是十余年没和江澄见面,一见面就听他这样贬低自己,魏无羡如何忍得住?


“我剥丹给你那是我愿意!并不是要你欠我什么。我知道你怪我什么都不告诉你,怪自己怨不得我,那你呢?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当时被温狗抓住不是回去偷尸体而是为了救我?”


江澄神色一变,瞪圆的杏眼也软了下来,他的眼角不知何时通红一片,喃喃道:“你怎么知道了?你怎么可能知道?”


他神情无助,魏无羡看得心痛,把失神的江澄揽进怀里,却没意识到自己也已经泪流满面:“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道我有多心疼吗?阿澄,你总说我有英雄病,那你又装什么英雄?”


“不是装英雄!因为是你我才…我才冲出去的,你才是我一生一次的冲动啊。”


江澄声若蚊蝇,但还是被魏无羡听见了。他猛地抬起头,欣喜若狂地去拉江澄的手,江澄倒有些不好意思地甩开他的手,圆眼一瞪,眼角一片飞红正如含了春色,直看得魏无羡入迷。


“去跪祠堂!”


“好好好!跪三天三夜都没关系!”




最后当然还是没跪到三天三夜,魏无羡担心江澄裂开的伤口,江澄则顾及他前几天刚吐过血还没恢复,跪了半宿便相互搀扶着回了屋。


前世他在江澄死后夜夜噩梦,极难入眠,可这一次在江澄身边却安安稳稳地睡去,坠入梦乡前还想着明早起来要给床顶重新画上两个小人。




03




金光瑶的细弦再一次刺进他的皮肤时,魏无羡不由感慨即便是重生改命,他还是要再听一次蓝曦臣替他弟弟的表白,当真烦人。


那日跪完祠堂后他就住回了莲花坞,江澄赶着六师弟把刚刚拆下来的牌子又装回去,搞得魏无羡找来师弟们一阵抱怨。可抱怨归抱怨,魏无羡却听出大家的语气里是开心。


舒坦日子还没过上几日,魏无羡想起还有一桩大事没解决:聂明玦依旧身首异处。他把之前查到的细细和江澄说了,江澄把他一脚踢出莲花坞,让他先一步去查案,自己处理完事务就来。魏无羡按照前世的记忆摸去了观音庙,果不其然遇到了金光瑶和蓝曦臣,而和他分开数日的蓝忘机竟然也和前世一样出现在此,蓝曦臣也如如前世一般替弟弟剖白。


魏无羡前世今生不知听过多少人在他面前赞美蓝忘机对他一往情深,早就习以为常,再听蓝曦臣剖白一次也无妨。但现在在场的不只有他们几人,还有刚刚从云梦赶来的江澄。


江澄在听完蓝曦臣一席话后神色黯淡,金光瑶最擅长杀人诛心,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江宗主,我听说你在莲花坞内无缘无故大闹一场,拿着夷陵老祖以前用的佩剑到处跑,逢人就叫人拔啊。我还听说除了你谁都拔不出那把剑。这可奇了怪了,早在十三年前我收藏这把剑时它就封剑了,除了夷陵老祖本人,其他人可绝对拔不出来…于是我又想起来,当年魏公子可真是恣意轻狂,上哪儿都不带佩剑,每次还总是找不同的借口。我一直都觉得非常奇怪,你觉得呢?”


江澄似有怒意,金光瑶见此,笑意更盛:“我一向佩服江宗主年少有为,以一人之力重建云梦江氏。不过我记得你从前从来比什么都比不过魏先生的,能否请教一下你是如何在射日之征后便逆袭的?是不是吃了什么金丹妙药啊!”


“孟瑶!”魏无羡见到江澄再一次因为金丹真相刺心,忍不住破口大骂,“你大可不必拿我剥丹的事去刺激阿澄,也不用明里暗里讽刺阿澄,如果不是因为我阿澄也不会失丹。”


金光瑶听得魏无羡叫他昔日的名字,自然是恨不过,手上的弦也微微用力,魏无羡细白的颈部立刻沁出一串血珠,蓝忘机和江澄同时都担心地上前一步。


“阿澄?魏公子叫得可真亲热,也不知道含光君听了心里做何想法?可我倒是听说魏公子和含光君这些日子同进同出,亲热得很呢。”


魏无羡知道江澄一辈子都别人戳脊梁骨,说他不如师兄魏无羡,是魏无羡修了鬼道他才有机会做上宗主。后来他献舍归来,人们又拿他和蓝忘机比较,说是魏无羡宁愿和蓝家人一块也不愿回莲花坞,他这个师弟还比不上一个外人。江澄外表看似好强,但被人说多了,也自觉自己不如人,也没有了争一争的念头。


果然,魏无羡看到江澄似乎想要后退一步,将自己拱手让给蓝忘机。


他曾以为自己和江澄足够了解对方,情意不用说出来江澄也应该明白,却反而加深了误会,才有他之后叛逃江家,命丧夷陵。前世江澄死后他一人游历,看尽了人世间情爱,才知道心悦一个人的话,要说给那人听。


“敛芳尊真有一条好舌头,惯会挑拨离间的。这话我本来是想私下说的,但敛芳尊现在这样挑拨,我便不得不说了。”


“我心悦一个人。他爱吃辣,早餐一定喜欢喝豆腐脑,永远是三勺辣子一勺醋,吃得满头大汗才心满意足,没有辣子的早饭他宁愿不吃。”


“他还怕苦爱甜,喝茶只喝糯米香茶,吃莲子一定要把莲心剥去,喝药时手边一定要有三颗蜜饯,喝白粥还要再加三勺糖,吃冰糖葫芦是因为喜欢最外头的糖衣。”


“他看起来浑身带刺一个人,其实心软的要命。怀里总是带着一瓶金创药是因为我总弄伤自己,逃亡时说自己不饿其实是想把东西让给我吃,嘴里凶巴巴地让我去跪祠堂,一边又怕我跪伤了膝盖悄悄派人给我送了软垫烧了汤婆子。”


“蓝湛,对不起。我心悦一个人,但这个人不是你。”


“金丹只有一颗,冲动也有只有一次,我这一生唯一一次义无反顾,早就给他江晚吟了。”




***




有了陈情傍身,云梦江氏的弟子又早早赶来支援,这一次观音庙事件走得很轻松。魏无羡一边和他的小崇拜者们打趣一边偷看正在和聂怀桑说话的江澄。


上一世封棺大典聂怀桑初露锋芒,之后更是丢掉了“一问三不知”的帽子成了新一任的仙督。他长袖善舞,从不与人为敌,唯一一次发怒是听见魏无羡和蓝忘机抱怨金凌不让自己进莲花坞。


“难不成魏兄还觉得自己有资格进莲花坞吗?”聂怀桑面无表情看着他,倒和昔日的赤峰尊有几分相似。


“射日之征后聂蓝金三家联手,即便三尊之间有龌龊,但表面上各家族还是多少会相互扶持一把。只有江兄一人,独自扛起江家,还要处理你那些破事儿。后来我以为你献舍回来后,多少能帮他一点,至少能让他解开心结,可是你又做了什么?”


“我这个人,记仇也记恩。虽然我和江兄都不是小孩了,做了宗主也不能想从前一样胡闹了,但当年在云深不知处我们三个一起抓鸡摸鱼罚抄的情分我都记得。所以这些年布局,也从来不曾算计过江家。我不管什么蓝忘机李忘机的,也不想知道他对你情深似海,少年时把我当朋友的是江兄,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向着江兄。”


“我一个外人,不过和他几年同窗情分,都知道心疼江兄。而你和他从小一同长大,为什么还能说出这种话?”聂怀桑的目光冷极,“魏无羡,你到底有没有心疼过他?”


当时他忿忿不平,现在看江澄拍了拍聂怀桑的肩膀,似在安慰他,却是由衷地感谢聂怀桑在这十三年里与江澄相互扶持着。


江澄与聂怀桑说完话就晃到魏无羡身边,他虽然还是冷着脸,嘴角却有压不下去的笑意。魏无羡和他肩并肩坐着,突然去勾江澄的手。


“你干吗?”江澄瞪他一眼。


“想牵你手,想亲你。”魏无羡说,随即叹了口气。他怕江澄还是介意他夷陵老祖的身份,前世他和蓝忘机在一起倒是毫不在乎这个,但对象是江澄,他总会多存一丝小心。


“夷陵老祖天不怕地不怕,什么时候这样小心翼翼了?”


魏无羡大喜:“阿澄,你的意思是…”


“笨死了。”江澄剜他一眼,拉过魏无羡的手环住自己的腰,捧住对方的脸就吻了上去。


江澄:盖了章这个男人就是我的了

魏无羡:!

金凌 & 江氏修士:???

聂怀桑:👍





04 



魏无羡脚踏随便,往云梦的方向迅速飞去。他御剑的速度极快,狂风刮得他脸生疼,魏无羡却止不住脸上的笑意。


如今距离观音庙那日已经过去两年有余,江澄与他和好后本是要他回莲花坞的。


那时他虽然因乱葬岗舍身救下世家子弟们,让大家对他的看法颇有改观,但仍有不少人记着他不夜天屠杀的仇,魏无羡想着自己如果贸然回到莲花坞,想必又有不少世家要来找江澄的麻烦。他十三年前自己带温家人藏身乱葬岗,是成全了自己的大义,可去害得江澄那时不过十七八岁,却要独自扛起整个云梦江氏。现在他知道了江澄那时候的艰辛,实在不想他再受一次这样的苦。


尽管江澄再三说自己的实力早已强过昔日,又有兰陵金氏撑腰,保他一个不是问题。但魏无羡仍然坚持要去外头云游几年,避避风头。魏无羡知道江澄是怕他一去不复返,但这么好强的一个人哪里说得出出肉麻的话,魏无羡懂得地把人拉进怀里,像少年时一般顺顺江澄的背。


“我还要回来兑现云梦双杰的誓言呢,就算你放狗赶我,我也要爬回莲花坞的。阿澄,你再信师兄一次。”


如此至今,魏无羡离开莲花坞云游已有两年。这些日子魏无羡有时会想起前世,不免会想起那一世的道侣蓝湛。那时他一离开观音庙就立马跟着蓝湛回了莲花坞,也不顾及对方本是仙门世家最受人敬仰的含光君,如今却因为夷陵老祖断了袖还把人带回了姑苏入了家谱,要受到多少外头的风言风语。蓝湛纵容他,他也心安理得地以含光君道侣的身份对别家出言不逊,之后姑苏蓝氏受到其他仙门世家的挑衅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他。蓝涣闭关,蓝启仁一把年龄却独自一人支撑着蓝家,他倒是没事人般地一味要蓝湛陪自己云游。


前世之所以胡闹,是因为他把与蓝湛的一段关系当成了避风港,他由着自己性子来,却甚少顾及蓝湛的难处,是因为爱得不深,所以不能也不想为了对方牺牲自己的自由。魏无羡现在回想起自己前世对蓝湛的胡闹和今生对江澄的谨慎,才知一向随心所欲的自己原来也是可以为了心爱之人而学会审时度势的。


魏无羡将随便催得更快了些,灵力流转,丹田处便传来一片暖意。上一世蓝湛偶尔也会提起他没有金丹必然会先走,留蓝湛一人独自走过数十年孤寂的日子。但他想着这具身子的主人二十多岁了也未能结丹,可见没有天赋,所以对重新结丹之事也没上心。现在一想,他当时随性而来,其实也是无所谓与蓝湛白头偕老,只是想着在这偷来的的日子里浪得一日是一日,最后却害得江澄剥丹给他,英年早逝。


但这一世他舍不得再一次留江澄一人死去,是决心要和江澄白头偕老的,所以想拼命再结出一颗金丹来。虽然莫玄羽的身体资质一般,但魏无羡本人却天赋异禀,半年前真给他结出一颗新丹来。金丹带动灵力,灵力牵制到全身筋络血脉,结丹半年他的容貌也在缓缓改变,如今倒更像前世的魏无羡而非今生的莫玄羽了。


云梦的莲塘在魏无羡思绪流转间已然映入眼帘,魏无羡一眼看到水边最靠近云梦边界处一叶小舟上立着一紫衣人,腰间一把佩剑上紫色的灵力流转,正在江澄。


魏无羡御剑向江澄飞去,他速度太快一时收不住,扑了江澄满怀。江澄被他按在怀里,魏无羡正好瞧见他衣上发上沾着的露水,便知道他想必已经在这里站了好久了。


偏偏江澄还在嘴硬:“飞那么快干吗?不是让你缓缓归吗?那花又逃不走。”


这说的是江澄前日送给他的信,全篇不见相思,说的都是些零碎的家事,唯有最后一句藏着江澄扭捏不肯说出口的情谊。


「今夏第一支红莲已开,可缓缓归。」


于是魏无羡便什么也顾不得的连夜御剑回来见他。


不是想看花。”魏无羡吻江澄的脸颊,“是想见你。”


江澄被他推倒在船舱中,难得地没有反抗。一叶小舟哪里承受得了两个成年男子在其中翻云覆雨,魏无羡施了好几个稳定咒才让自己和江澄免于事做到一半翻进湖中。他死死抱着江澄的肩头,是怕他落水也是怕他离开自己,江澄任由他搂着,在他怀里低声喘息。


他二人情浓之时哪里顾得是在白日宣淫,情热散去后已是傍晚。即便是初夏,入夜后的风也带有几分凉意,江澄迷迷糊糊地向魏无羡一伸手臂:“我冷。”


魏无羡把人裹好抱进怀里,任小舟在水面漂荡,相拥着睡去。





*** 




魏无羡一大早被江澄踹醒,赶去买莲子。他一如十几年前的少年郎,嬉皮笑脸地打趣卖莲的小娘子,收获江澄白眼无数。


“魏小郎君?”


被他调戏的卖莲女身后钻出一中年美妇,容貌间尚有几分他熟悉的神色,赫然是而十几年前被他调戏的卖莲女之一。


当时他不过十五六岁,别的小娘子都对他极好,唯独这位卖莲女格外泼辣凌厉,每次听他一袭混账话便气得要拿莲子砸他。魏无羡当时情窦初开,便觉得这位小娘子求而不得是独一无二的,更将其视为自己的初恋。


这时因他一番甜言蜜语红了脸的少女对着这中年美妇怯生生地唤了一声阿娘,便掩面钻回舟中。魏无羡二十年前调戏了娘,二十年后又调戏了人家女儿,也难得不好意思起来。


当年的林小娘子、现在的梁林氏却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她莞尔一笑:“到底是修仙之人,我都长出这么多皱纹了,魏公子却还是和从前一样丰神俊逸。”


魏无羡朝她一吐舌:“哪有?林姐姐还是一样漂亮呢!”


“魏公子惯会油嘴滑舌。当年也是如此,不过被我莲子轻轻一砸,转头便向你身边那个漂亮的紫衣少年撒娇喊疼要揉额头。那少年是你师弟吧?真是心性纯善,竟然也信了你的话。”


魏无羡一听便知道,江澄这些年变化极大,除了自己怕是没人会把云梦江宗主和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想到一块儿。他又想起江澄曾经那么信他,前世今生却被他骗了这么多次,不禁眼底发酸。


是了,我师弟最信我的话了。”...信到我随口一句安慰他的话,他竟记了十三年。


“当年魏公子一走,云梦这些年再没有和您一样的少年郎了。”梁林氏叹口气,语气一转又雀跃起来,“不过魏公子,可曾寻到你要找的灵山?”


当年他叛逃江家,路过云梦水边正巧遇到林小娘子在采莲,问他何事走得这么急。魏无羡有万般苦涩说不出,只能撒谎道自己要外出寻灵山。


他的视线向江澄所在处飘去,昔日不可一世的江宗主正趴在船边玩水,他的头发半散着,用一根红色的发绳松松挽着,是魏无羡的手笔。方才魏无羡醒来,正要束发却被江澄抽去自己的发绳。江澄红着脸,语气却好正经:“你的发绳本宗主征用了,你用我的,不准拒绝。”


回过神来,林娘子还期期望着他,等他的答案。


他答:自然是寻到了。


林娘子又问:那灵山在何处?


魏无羡看向正对水面上浮着的莲花花瓣吹气玩儿的江澄,正是他前生今世执念所在。


他嘴角带笑意,眼中是情意,缓缓道。




“念念回首处,即是灵山。”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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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澄就是魏哥的灵山呀




青君

沐雪

*代能看到这篇文的所有读者向我的金主爸爸 @Jinsu 致谢。感谢金主爸爸允许我发lof,感谢这半个月的放养式约稿,实不相瞒,我真的超喜欢您der【认真

*非典型性原著哨向预警



   刀剑铺陈,横尸遍野,夜色坚硬如铁。

   苍鹰绷直的羽翼划破硝烟缭绕的夜空,啼声尖锐。指间苍雷一滚而过,江澄挺拔地踩在一地炎阳旗之上,低头慢慢将紫电一圈圈挽起来。

   “宗主。”...


*代能看到这篇文的所有读者向我的金主爸爸 @Jinsu 致谢。感谢金主爸爸允许我发lof,感谢这半个月的放养式约稿,实不相瞒,我真的超喜欢您der【认真

*非典型性原著哨向预警

 

 

 

 

 

 

   刀剑铺陈,横尸遍野,夜色坚硬如铁。

   苍鹰绷直的羽翼划破硝烟缭绕的夜空,啼声尖锐。指间苍雷一滚而过,江澄挺拔地踩在一地炎阳旗之上,低头慢慢将紫电一圈圈挽起来。

   “宗主。”

   一名江氏弟子绷着脸过来向他报禀伤亡人数,语气紧张。

   在江氏年轻的宗主面前,极少有人能做到不动声色。他是苍雷与鹰的结合,冷峻,锐利,厮杀挞伐,且毫不收敛,泄出的天麒的气势沉沉压抑下来。

   一种让人呼吸困难的威势。

   江澄不动声色地听完门下子弟的话,手一抬让他下去。天穹覆野,翱翔的鹰在他上空盘旋许久后,终于铺开翅膀下行,最后收拢着羽翅沉沉落脚上少年的肩膀。

   江澄肩担着自己的伴生灵兽,对着蔓延无际的战火余烬,闭上了眼。

 

   匆匆经过的江氏弟子遵照自家宗主之前的布置,急着去收拾战场残局,脚步匆忙间,偶一抬头,就怔了一下。

   “蓝二公子。”

   他停下行了个礼。

   蓝湛朝他微一颔首,神情一如既往地清冷寡淡,脚步未停,缓步与他擦身而过。

   一直等他走出好远,那名弟子才终于直起身来,擦了一下额际的冷汗,舒了口气。

   这些仙门百家里的天麒真是一个比一个要命,什么都不干,周身气势都压得人心悸,难搞。

   对他们这群普通弟子实在太不友好了。

 

 

   另一个天麒的气息刚出现,这边的灵兽便有了反应。苍鹰视线锐利,错也不错地直直盯着走过来的银狼。

   “蓝二公子?”

   江澄转过身来,视线从姿容清澹、肩背挺拔的人身上擦过,自动落向跟在蓝湛蓝白靴边优雅清冷的银狼身上。

   蓝忘机停了步子。

   与他一起走着的伴生灵兽却没有。

   四肢矫健,身躯充满爆发力和攻击性的银狼踩着轻悄的步子,一双琉璃色的眼珠带着狩猎者独有的冷漠,幽幽地直直盯着江澄。

   苍鹰尖锐地啼叫了一声。

   它对那头野兽直勾勾的狩猎眼神感觉到冒犯,锋利有力的羽翼扇了一下,带起一阵飒冷的风。

   江澄低头望着这匹狼,在危险的狩猎者来至他身前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顺势屈膝蹲了下去。

   他肩上的鹰在他动作之前,张开羽翼重新飞至空中。

   江澄盯着狼的眼睛,倾身,细长的手指插进银狼厚软的毛里,将月亮般的颜色满满掬了一捧。

   它皮毛柔顺,历经战场厮杀,依旧一身干净从容,分毫不乱。

   江澄闻到野兽身上森冷的血与生命的气息,指下蓬松柔软的狼毛带着兽类身上的体温,在夜里熨帖着指尖,让江澄缓缓舒展了眉宇。

   银狼安静地蹲下身子,任他的手指在柔软的毛里穿梭,将顺帖的毛发打乱,顺着它的脖颈一直撸到后腰。

   “……”

   蓝湛默默抿唇叹了口气,耳廓殷红。

   江澄一身的冷利怠倦都在指尖温热柔软的触感中慢慢散去。年轻的宗主餍足地喟叹一声,倾身将脸埋进银狼的脖颈处,闭眼深深吸了一口。

   银狼:“……”

   顶级的狩猎者琉璃色的眼睛已然有了无奈神色,但是依旧一动不动,感觉到埋首在它身上的人的呼吸,垂着的尾巴轻轻拍了几下地面。

   蓝湛别开视线,掩了一下唇。

   “有这样的灵兽,真好啊。”

   夜色里,一撸狗就变得有些神志不清的小江宗主幽幽感叹了一句,声音低低地散进风里。

   闻言后的苍鹰扇着羽翼,猛地落脚到他的肩膀上,铁钩般的鹰爪陷进衣物,抓痛了江澄的皮肉。

   “吼——”

   “唳!”

   厮杀过后精神倦极,江澄还未从肩膀刺痛中反应过来,身前的狼骤然肌肉紧绷,起身摆出攻击的模样,森白的利牙,喉咙间沉沉滚出压抑危险的低吼。

  苍鹰脖颈处的翎羽尽数炸起,鹰喙锐利,鹰眼漆黑凛冽,与银狼冰冷对峙,利刃般尖锐的攻击性。

   它们两个争锋相对,气势外泄,周围空气都一瞬绷紧。

   江澄揉了揉眉心,在自家的灵兽莽上去之前,一把抓住了它的脖颈,将它纳回识海之中。

   他承认他被战场上的血色厮杀影响了一些精神,饱含杀意的攻击性挥之不去。江澄缓了缓后,身前的银狼依旧紧绷着身躯,带着蓄势待发的力量与压迫。

   江澄扫了一眼静立着的蓝湛,见他没有丝毫要将灵兽召回去的架势,只好自己伸手,手指穿梭在银狼的紧绷的脖颈处,带着些安抚。

   从嘴边缝隙处露出来的狼牙森冷,若是一个失控,江澄的手腕都会被这一圈利齿生生咬碎。

   可无论是江澄,还是它的主人蓝湛,都对此习以为常,眼见那头处于攻击状态的狼一点点放松下来。

   “没事,没事了。”

   少年依旧用哄狗的语气,手指在厚软的银色狼毛中漫不经心地梳理,声音很低,带着倦色,沙哑沉缓。

   银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在他的碰触下,身子重新放松下来,踩着悄无声息的步子朝他走近一步,重新矜冷地在他面前蹲下身子。

   江澄好心情地低低笑了一声,年轻的宗主极少在人前坦露情绪,这点笑意也如风一般,很快消泯无踪,只在沉倦的音线中轻留下几分。

   他的手指搔过银狼耳后绒毛,似哄非哄地喃了一句。

   “听话,忘机。”

   夜风中,蓝湛的心重重一悸。

   每个天麒的伴生灵兽都是自身的半身,它们不是宠物,甚至不是简单的同伴,它们是生命的延伸,世上无可替代的最亲密的存在。天麒从不为自己的灵兽命名,他们将自己的字冠于半身之上,命运相承,同生共死。

   江澄只是在叫这匹银狼,仅此而已。

   蓝湛明白,却无可遏制地,心跳急促,胸口嗡鸣。

   他的情绪诚实地传递到了银狼那里,仙门雄踞一方的捕猎者动作隐晦,鼻孔翕张,一种猎食的兴奋通由心脏传至四肢百骸,它紧紧盯着江澄,嗅着他的气味,紧锁着他的每一寸细微的动作,四肢绷紧,然后——

   手下霎时一空,江澄愣了一会儿,才抬头去看蓝忘机。

   蓝氏的二公子揉了揉额角,庆幸自己回收及时,才没有让银狼在这个人面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

   能撸的狗不在了,江澄也收敛了情绪,站起身来,一步步朝等在那里的蓝湛走过去。

   风里混着血与火的气味,一种冷硬撕裂的残酷。江澄站到蓝湛身边,与他一齐抵肩往据地走。

   “多谢。”

   少年字里行间依旧带一种疲累,但是紧绷的精神已缓解了不少。

   蓝湛低低应他一声,不再多言。

   收拾战场、清点伤亡的蓝江两家弟子在周围匆匆经过,江澄目光扫过一个被两名弟子架在中间的不断呻吟的伤员,感觉额角刺痛,一种郁躁情绪在眉宇间滚过,又被不着痕迹地压抑下去。

   身边的人向来安静,连神情都是一如既往的缄默沉敛,江澄望过他在夜色里深邃清冷的眉眼,主动开口。

   “蓝二公子,需要镇灵吗?”

   蓝湛微怔。

   “我可以带你去找阿姐。”

   “……”蓝湛冷抿了唇线,“不必。”

   意料之中。

   江澄点了下头,没有再问。

   天麒的识海界直接等同于生命,受一点损伤都会神识受损,所以除却性命交付之人,决不允许其余人踏足。迄今为止,连他自己的识海也只有江厌离一人造访过,那还是因为他的阿姐是一个不具任何威胁的地麟。

   而蓝湛……唯一的兄长却是个比他还要强势的天麒,估计从小到大,识海都未曾向别人打开过。

   啧,真佩服他到现在还能保持那一张无动于衷静冷出尘的脸。

   江澄心里胡思乱想,脸上不动声色,一派严肃,打眼一看威仪十足,再细看才发现不过是在走神。

   蓝湛收回视线,琉璃眼中神色无奈,心口处不为人知的沸腾情绪在他身边,逐渐慢慢缓和下来。

 

 

 

   

   他从睡梦中睁开眼,星子疏朗,夜色清透,半夜里有啼鸦在远处寂寂地叫了几声。

   远未至卯时。

   蓝湛搭着额从床上半坐起,果然看见了银狼在房间里焦躁逡巡的身影。暗光笼罩,这匹狼的压抑凶戾尽数溶进夜色里,危险、残暴、一种想要压制和撕碎的扭曲欲求,无可遏制。

   蓝湛拧紧了眉,他起了身,却再没有动作,只是手肘支在膝上,十指交叉,弯身坐在床边,琉璃色的眼睛沉沉地注视着房间里焦躁难安的自己的灵兽。

   那匹狼的步子很轻,深夜中也悄无声息,一双眼睛有着森冷的光,绿幽幽的一泓,冰冷诡异。

   它凑近墙根,在那堵墙下来回漫步。生来高高在上、倨傲清冷的银狼做不出刨挖、嗅闻之类的举动,但它确实万分在意这堵墙,身体绷直,眼神凶冷。

   不,它在意的怎么会是墙。

   蓝氏的二公子从不对自己半身的行为做任何评价,他只安静沉默地坐在夜色里,望着银狼宛若困兽,渴求滋生。强大的、能将所思所想尽数实现的力量尽数被他的现实规条所桎梏,寸步难近,凶戾难安。

   蓝湛闭上眼。

   天麒的五感延伸甚广,笼罩下来。他清楚地听见风掠过丛野树梢,凉夜里细颤的虫鸣鸟啼,世间万物栩栩如生,声响混成一片窸窸窣窣的背景,而在一墙之隔的隔壁,江澄浅眠时的轻微呼吸在他的世界里清晰恍若落雷。   

   世上一切声音在雷霆下尽数褪色,他只能听见他的声音,被他的起伏呼吸撩起一簇簇难言战栗。

   “吼——”

   夜里的野兽低声咆哮,声音滚在喉咙里。

   

 

   江澄猛地从梦里惊醒。

   他向来浅眠,自魏无羡失踪之后,更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一旦闭上眼,白日里被一身筋疲力竭压抑住的无助恐慌便会不由自主地探头,他宁愿永远清醒,也不愿被无休止的软弱情绪左右。

   还远远未到可以崩溃的时候。

   “你又出来干什么?”

   撑在床上,江澄望着站在窗棂间的苍鹰,声音沙哑地喃了一句。

   苍鹰听见声音,漆黑的眼珠转了转,直直对上他的。

   这只猛禽羽翼苍肃,敛翅站在窗外夜色里,威风凛凛,又格外冷冽。

   “……”

   这货在干嘛呢?

   从来欣赏不到自己灵兽帅点的小江宗主困惑地挑了下眉,倦懒地坐到床边,见苍鹰振翅朝他飞过来,便也伸臂,让它缓身落到自己小臂上。

   鹰爪锋利,却锋芒收敛,江澄在它落下时未感觉有多痛,却被它身上的寒意给震了一下。

   夜风本侵染不上灵兽的翎羽,可是这只鹰尾梢上都是一层冷,犀利的眼睛在晚上浸着冰色,宛若刺骨冰棱直戳过来。

   江澄与它对视,蹙了一下眉心。

   “你看见什么了?”

   这警惕敌意,简直要破骨而出。

   苍鹰扇了一下强劲的羽翼。

   “……”

   静默了一会儿后,江澄趿鞋站下床。

   

 

   脚步声。

   一步一步都直往人心尖上踩的脚步声。

   银狼早在墙那边的人苏醒时就停了所有动作,耳朵竖直,毛皮绷紧,用野兽超乎寻常的注意力去捕捉对面所有微乎其微的声音。

   蓝湛垂下眼,他听见江澄站定在墙边。

   莲花坞的年轻宗主总是脊背挺拔,俊朗、冷淡、统御一方,高高在上。那只鹰是他最好的代表,外人眼中他锐利强势,不近人情,世上只有寥寥几个人,可以窥见他坚硬外壳下的执着、坦诚、柔软与孩子气。

   蓝湛浅浅吸了一口气,将所有情绪尽数沉寂下来,从床上站起身子。

 

   锐利的鹰隼与危险的银狼隔墙冷冷对视。

   野兽之间的对峙向来偏执又极端自我,江澄望着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一边瞧的苍鹰,皱了皱眉。

   深更半夜,还不到卯时,蓝湛怎么就把狼给放出来了?

   深沉寂静里,敛翅站在他臂上的鹰突然转过脖颈。

   墙那边的银狼耳尖一抖,冷幽幽的眼睛朝一个方向望过去。

   夜里窸窸窣窣传来一阵脚步声,江澄视线跟过去,等过一段时间之后,木门传来被叩响的声音。

   “宗主。”

   来人听来疾速行进了一段路程,呼吸不稳,语气中带着些急切。

   他根本不需要考虑江澄是不是还在睡觉——仙门天麒感知力如何敏锐,恐怕早在他几里之外就已醒了。

   屋内苍鹰啼了一声,振翅从他臂上飞走。

   江澄敛下脸上表情,声线沉稳。

   “讲。”

   “发现温逐流的踪迹了!”

   

   一墙之隔,蓝湛听见江澄骤然变轻的呼吸声,眸色开始沉下来。

 

 

 

 

   夜里万籁俱寂,风声里,两道身影迅疾闪过,猎猎衣袂割破空气,点过枝桠树梢。

   江澄脸色冷凝,他踩在三毒上,手指紧攥着随便,那柄剑剑柄纹路简单,深深地烙进掌心里。

   传信过来的江氏子弟在大约一刻钟前在瞭望处发现温逐流的踪迹,待两人赶到时,人早已经跟丢。苍鹰在高空逡巡,江澄循着弟子最后看到的离开方向急追过去,蓝湛跟在他身后,夜里的风撩起云白抹额,那颜色冰白,在他心里窝着一捧冷。

   意识连系中的飞鹰突然清清啼了一声。

   江澄猛地滞了剑势,蓝湛未反应过来,避尘与三毒比肩的时候,他的手腕猛地被人拽住。

   甫一接触,蓝湛瞳孔一缩,全身绷紧,那一瞬间,简直要抑制不住识海中银狼兴奋躁动的跃跃欲试。

   他轻而易举地将蓝氏的二公子从他的灵剑上拽下来。

   两人隐向树丛后,那边靠山驿楼处隐约出现一个人影。他穿得并非炎阳烈日袍,十分低调,脚步匆忙,左右简单打量一下,就踏进了木质的驿楼。

   “是他。”

   化成灰他也认得。

   江澄眼神冷厉,回头去看蓝湛,想暗示一起跟上去。

   两人视线一对接,江澄却愣了一下。

   蓝湛站在他身后,琉璃眼珠正直直地盯着他看,那种专注,浑不在意温逐流是谁、在哪儿、要干什么,甚至江澄要动身做什么也尽数与他无关,他的视线只紧紧锁着他,一种任他去往哪里都如影随形的专注执着,隐晦的独占欲,在黎明将近的暗色里触目惊心。

   江澄被他的眼神弄得一怔,心里莫名有些毛毛的。

   “蓝忘机?”

   紧要关头,你特么在想什么呢?

   “……”

   蓝忘机捏紧了指骨,迫使自己将视线从江澄身上移走,垂下了眼。

 

 

 

   不清楚情况,江澄没有贸然露面,带着身后那个哪儿哪儿都不太对的蓝忘机飞身攀上了屋顶。

   然后,看见了一个被折磨得毫无人形,受尽惊吓求死不得的温二公子。

   江澄表情冷凝。

   对于温氏一家,千刀万剐都难解他心中痛恨,温晁这般惨状,非但没有激起他心中半点波澜,横亘心间的深仇大恨也未有半点缓解。

   他只恨未能自己亲手报仇,手刃温狗。

   掌心里的剑愈握愈紧,体温都将这铁器熨热。房间里穿黑衣的人一身阴冷,江澄望着他,无端感到熟悉,可是他确信他不认识这样一个人。

   一个抬指之间,便能将温逐流毙于掌下的人。

   温晁已经开始精神失常,诡异的笑声充斥房间,将一截桌腿正死死地往喉咙里戳。

   江澄咬了咬牙。

   他刚要抬身出声,请里面的人留一口气给他,让他好从温晁嘴里问一问魏无羡的下落,一直未被他收回识海的苍鹰兀地尖唳一声,攻击立现。

   江澄全身一凛,猛地回身去看,苍鹰正扇打羽翼,在半空中与一只黑鸟搏斗厮杀。

   乌鸦。

   “唳——”

   苍鹰的啸声惊破天穹,鹰爪强劲锋锐,与弯钩鹰喙一同狠厉非常地往对手身上招呼。

   天麒之间的关系向来只跟排斥与敌对挂钩,灵兽之间的情感更是直接。他的苍鹰向来高悬天穹,生人勿近,除了魏无羡的赤狐,蓝湛的银狼,乃至蓝曦臣的雪狮之外,更没有出现过这种凶戾举动。

   怎么了?又是看这乌鸦哪里不顺眼了?

   那只翎羽漆黑的鸟看来着实不详,乌沉的翅膀,殷红的眼珠,甚至尾羽中杂着几缕红色,血红如滴,阴诡沉沉,铁色的黎明中名副其实的报死鸟。

   与苍鹰纠缠时,这只血眼乌鸦也是一身的冷与阴鸷,阴气缠绕,半空中简直像一团抹不开的黑影。

   蓝湛望着两只灵兽在上空撕扯得不可开交,垂下的视线淡淡落到江澄身上。

   江澄冷抿着唇,在强召回灵兽之前,低头往下看了一眼。

   这边闹出来的动静不小,更何况房里的人还是一名拥有伴生的天麒,江澄本不指望还能悄咪咪地窝在房上,却未曾想一低头,却撞见一张过分熟悉的脸。

   

   “江澄?”

   人低着头蹲在那里一动未动,蓝湛却捕捉到他骤变急促的呼吸声,于是蹙眉低低喊了一声。

   身后有风的声响,鸟翼的震颤宛若雷声涌动,簌簌落下的羽毛未等落地便化作灵力尽数消失在黎明里。

   魏无羡抬眼看过来,脸色苍白,眉眼阴戾。

   这下连蓝湛的呼吸都变了一下,他不可置信地盯着一身阴寒的魏无羡,又望了一眼那只不依不饶与江澄的苍鹰对峙的乌鸦,瞠大了眼。

 

   年久失修的驿楼,苍旧古朴,天光从上方的缝隙间洒落下来,灰扑扑的光,因为在黎明之前,尚掺着夜的色味。

   冰冷,湮寂。

   江澄的目光倾泄下来。

   于是一切尽数都有了色彩和意义。

   魏无羡伸出手,嗓音嘶哑。

   “回来。”

   “噶——”

   漆黑的乌鸦离开战场,扑扇着羽翼,轻敏地细脚站上魏无羡的肩膀。

   江澄喉结滚动,一直到苍鹰落脚在他肩膀,尖锐的鹰爪抓痛他的皮肉,才一闭眼,咬牙将所有惊疑质问尽数咽下去。

   魏无羡一身玄衣,长身玉立地站在屋内,脚下是两具冰冷尸体,无伤无血,只有不详暗色蛰伏在角落里,如那只乌鸦的眼珠一般充满诡色。

   “江澄。”

   他的音色低沉,尾音仿佛拖着什么缱绻调子,在唇齿间辗转。

   江澄脸线冷厉,一撑屋檐,借力轻盈,稳稳地从窗间跳站进房间,站到了魏无羡的身前。

   一对上那双漆黑的桃花眼,原先隐下的情绪便尽数爆发,江澄将手里的随便狠狠砸向他,在魏无羡稳稳伸手接住后,上前一步,牙床紧咬,一字一句研磨。

   “你的赤狐呢?”

   魏无羡动作一怔。

   江澄不依不饶。

   “我问你!你的赤狐呢?!”

   他情绪如此起伏不定,苍鹰于是愈发显出攻击性,漆黑鹰眼刺一般锥向另一个天麒。

   江澄胸膛起伏了一下,将气势四溢的灵兽强行收回识海中。这一打岔,绷直的气氛便不由地松缓了一些,魏无羡抿唇望着对面的人,垂眼有些郁郁。

   “它便是。”

   他一耸肩,早已按捺不住的乌鸦便展翅径直朝江澄飞过去。

   电光火石间,江澄只来得及看清那只鸦血色的眼睛,一道影子猛地窜过来,挡在江澄身前,四肢一跃狠绝地朝那只乌鸦咬过去。

   “扑棱——”

   “吼——”

   一咬落空,乌鸦扑着羽翼,不得不重新站回魏无羡肩膀上,而霸道的银狼寸毫不让,拦在江澄身前,目露威胁,危险压抑。

   魏无羡同蓝湛冷冷对视一眼。

   银狼站在江澄身前,江澄却难得不为所动,视线里只有魏无羡肩上那只乌鸦。

   天麒的灵兽,是自身的半身,在此之前……在此之前从来都没听说过,灵兽还能发生变化之类的事。

   而且,为什么是乌鸦。

   为什么是乌鸦!

   灵兽是被识海养育的东西,所以苍鹰伴有惊雷,银狼身上有冰雪的气息,那为什么是乌鸦,一地血海腐尸方养育得出的乌鸦?!

   “魏无羡!”

   “你修了鬼道。”

   身后蓝湛的清冷声线波澜不惊地响起,却听得江澄浑身战栗。

   “你特么在胡说什…!”

   “是又怎么样?”

   !

   江澄呼吸一滞。

   魏无羡一步步走过来,步伐沉稳,一身苍白。

   “我修了鬼道。”

   他站定在离江澄三步远的地方,江澄的脚边依旧站着那匹碍眼的狼,而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站着蓝忘机。

   阴冷的视线从蓝忘机的身上一掠而过,魏无羡低身去看江澄,熟悉的风流眼廓,俊美、英朗,却也诡谲、阴鸷。

   “江澄。”他如此对他宣告,“我修了鬼道。”

   “这该怎么办?”

   “……”

   江澄狠狠咬着牙,盯着他那张似笑非笑,攥着他的心软游刃有余的脸,指骨紧绷,忍到发颤。

   魏无羡脸上笑意渐收,他紧紧盯着江澄的表情,宽袖下的手指也紧攥成拳。

   他等待判决,等待生死。

   江澄看起来随时都会朝他那张脸上来上一拳,可是江澄最后什么都没说,他沉默地,冷厉地转过了身,挡在魏无羡身前,朝着身后的蓝湛,今后也会朝着更多更多的人,沉稳坚定,声线平冷——

   “他是我云梦江氏的人。”

   无论如何。

   从始至终。

 

   蓝湛的神色彻底冷下来,一种超脱规条之外的暴戾从骨子里滋生出来,他对着魏无羡戏谑挑衅的冰冷眼睛,灵力鼓动,刺骨的杀意扭曲澎湃,剥皮抽骨的利与冷。

   魏无羡站在江澄身后,他站得如此之近,一伸手便能将人拢进怀里圈牢。漆黑的乌鸦终于如愿以偿,落脚到了江澄的肩膀,乌沉的翎羽蹭着纤长的脖颈,经年熟稔,天经地义。

   蓝湛伸手握上了剑。

   他感觉到孤立,原本牢牢圈在他神识之中的人干脆决绝地走向另一个人,用着保护者的姿态,要去保护一只贪得无厌的乌鸦,一匹比他索求更多的恶狼。

   江澄看不到身后魏无羡的表情,不知道身后的人正在用如何贪婪偏执的眼睛锁着自己,他只看见脸线冰冷的蓝湛,看见他手上灵力沸郁、即要出鞘的灵剑。

   “蓝二公子。”

   并不想跟他在这里闹僵,何况魏无羡身上的事可能还要求他们姑苏蓝氏帮忙,江澄抬手拦了他一下,却一时想不出什么转圜的话。

   说来,他们姑苏蓝氏本来就厌恶这种邪门外道。

   对着蓝湛神鬼莫近的神色,江澄没想触他们蓝氏的霉头,最后只是自暴自弃地,言语直接。

   “你得帮我。”

   蓝湛拎剑的手一顿。

   他闻得江澄话语里的情绪——他因魏无羡身上的变化而起的烦躁不安;他话语里的斩钉截铁、孤注一掷;他颐指气使的言辞之下,一种连自己都未能发觉的信任与依赖。

   一个小小的,小小的撒娇。

   胸中情绪依旧在翻涌鼓噪,冷硬的嘴角却低低地,提了个弧度。

   “是。”

   他声线静冷,毫不在意魏无羡冷鸷下来的脸色,只神情专注地看着江澄,一直看着。

   “我得帮你。”

   我的苍鹰。

 

 

 

 

   “打开。”

 

   对面环臂坐着的江宗主脸线冷绷,眼睛微眯,一身强势冷冽的上位气势。

   他担着一宗之主的责任,套着宗主的壳子,所有少年时的青涩稚嫩短短时日便尽数褪尽,任自己变成一面挺拔坚韧的江氏旗帜。

   魏无羡别开了眼。

   于是温温柔柔的声音就从身边传过来。

   “阿羡,你便打开,让我进去看一眼。”

   江厌离弯着眼,温婉笑意一如寻常。

   “我是个地麟,不会损坏你的识海的。”

   “师姐,我真的没事儿,你看,身体好着呢。”

   他苍白得像是阳光里的一抹余烬,坐在仅剩的两个亲人之间,强撑的嬉笑之下,从骨子里透出的僵硬抗拒。

   江澄又要耐不住这暴脾气,刚要起身,手腕却被一根毛茸茸的尾巴圈过。

   “……”

   低头看时,一只湛蓝眼睛的软毛猫咪正乖巧温顺地蹲在他身前的桌子上,温热的尾巴圈着他的手腕,望见他看过来,软软地叫了一声。

   江澄沉默。

   江澄狂喜。

   江澄撸猫。

   江厌离掩唇笑了一声,再转眼去看魏无羡,却有些惊讶的发现他的肩膀上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站上了一只乌鸦。

   血红瞳色的报死鸟,正死死盯着她的那只惹得江澄喜笑颜开的灵兽。

   那一瞬间,江厌离无端感觉有些冷。

   “无羡。”

   听见她叫,那只乌鸦转过头来,滴溜溜的眼珠盯着她,没有动作,也没有排斥,甚至在她伸过手来的时候还歪了歪脖颈,乖顺地让她摸了一下。

   魏无羡望着显尽柔色的江澄,没有说话,肩上乌鸦却扑了翼,直直地朝他飞过去,站上江澄的肩膀,漆黑的羽翅收拢,它站近他的脖颈,用头顶轻轻蹭了他一下。

   江澄浑身一颤。

 

   “感情真好。”

   江厌离笑了。

   “阿羡,要不要打开识海,让阿澄进去看一眼?”

   她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这怎么可能?”

   江澄抱猫在怀,愣怔之后,挑了下眉。

   “我是个天麒,要是去给他镇灵,非给他废了不可。”

   “那可不一定。”

   意料之外,接他话的竟然是魏无羡。江氏的大师兄眉眼依旧风流,少年恣意被一身阴冷渗透,竟格外显出一种颠覆一切规条的轻狂危险。

   “虽然我根本不怕你废了我,但是……”他摇头笑了笑,“还是算了。”

 

 

 

 

 

   身边经过的人皆是匆匆神色,一种压抑的紧张与兴奋弥漫在整座营帐里,江澄一路走来,风尘仆仆,面容整肃。

   持陈情的魏无羡如往常一般,跟在他的江家家主身后,身形颀长,肩背挺拔,就算沉默也不容忽视的强烈存在感。

   周围的人一见到他,纷纷不由自主地为两人让出一条路来。

   江澄习惯了这待遇,也习惯了忽略明里暗里投过来的忌惮猜忌的目光,带着他的恶犬来到主帐前,挑帐走了进去。

   帐内所有显形的灵兽霎时齐刷刷地望过来。

   “……”

   这特么到底是人聚会还是动物聚会?

   “江宗主,你离会合的时间迟了整整一天。”

   上位的聂明玦冷冷地望着他,霸烈肃整。

   “我们都在等你。”

   江澄在他的目光下不为所动,他朝上位走过去,四大世家里的聂蓝金家家主齐齐望着少年不卑不亢,沉敛稳重地走过来。

   “路上出了些状况,来迟了。”

   他将路上那险象环生,厮杀残酷的围杀轻描淡写一语带过,旁人无从窥伺,也撼动不了他分毫。

   金光善摇了摇折扇,正要悠游地开口提点几句,全场的灵兽蓦地齐齐战栗,压抑的戒备低吼混混响成一片。

   上位的蓝曦臣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

   雪狮自一片忌惮中缓步现身。

   这只狮子一身雪色,带着寥廓冰原的气息,孤寂又高高在上。身为百兽之王,它压迫过高,每一出现都要引得全场灵兽骚动警惕,压得所有灵兽惊颤臣服,因此蓝曦臣从不轻易放它出识海。

   只是连日杀伐筹谋,再清冷的雪都压不住的诡秘心思,他如今实在抑制不住。

   狮子低着眼,好像自知自己的存在对在场所有低等动物造成的压迫性,所以刻意收敛了气势,懒散放松地朝坐在案后的江澄走过去。

   它步伐缓慢,雄健的躯干上肌肉流畅,随着走动,雪白的皮毛起伏,曲线宛若延伸的沉稳雄浑的山峦,气势沉沉,无匹的力与美丽。

   怎样都掩饰不住的强势与侵略性。

   江澄任这头雪狮来到自己身边。

   倦懒的百兽之王在他身边趴下身子,尾巴甩过来,紧紧圈上了跪坐在案后的江澄的手腕,闭上了眼小憩。

   “……”

   江澄低眼望着这匹狮子,它一趴下,健硕身体就带着一片雪色围过来,兽类的熨热的体温持续接渡,似乎一瞬间,他全身就都染上了这只狮子的气息。

   同江澄并排坐在另一案后的魏无羡嗤笑一声,不管帐里有多少人对他犹如惊弓之鸟,漆黑的血眼乌鸦扑簌簌收拢翅膀,熟练至极地站上江澄的肩膀。

   一时间,围帐里面呼吸都轻了。

   这只鸟久经血色,叱咤战场,每一根羽毛上都沥着阴诡暗色,那只眼睛一扫过来,便有泼天不详兜头罩下,凉砭透骨。

   所有人都忌惮重重,唯有江澄习以为常,肩担着这只乌鸦,抿唇叹了口气。

   棒极了,苍鹰那家伙厌恶至极的,一瞬间就有了两个,如果银狼再过来……

   然后,江澄眼睁睁望着蓝湛挑起帐帘,走进来。

   银狼步伐依旧矜冷轻盈,进得帐来,琉璃色眼睛就直直地盯着江澄,停也不停地朝他走过去。

   江澄:“……”

   在见到趴在江澄另一边的雪狮时,向来占有欲强盛的野兽难得没有什么偏激动作,轻巧地上前,来到江澄的另一边,挨蹭着他的身侧,蹲下了身子。

   雪狮望了它一眼,但是就如同先前乌鸦站上江澄肩膀时一样,没有什么情绪,视线扫过之后便继续低下了头小憩,尾巴依旧牢牢圈着江澄的手腕。

   帐里的仙门百家安静如鸡,望着被一狮一狼一乌鸦围簇占据着的江家宗主,又看着皆一脸平静对此司空见惯的三个天麒,弱弱地不敢说话。

   连金光善都将喉咙里的音节艰难地吞了回去。

   江澄死死压住识海里苍鹰尖锐的翻腾。要说独占欲,这几个在苍鹰面前都弱爆了,他的灵兽才是气性最大,从不允许他将视线从自己身上偏移分毫,现在如果把它放出来,估计能在这里闹到天翻地覆。

   你把这激动情绪留去战场不好吗?

   江澄揉了揉眉心,十分无奈。

 

 

 

 

 

   伐温的弟子践踏过温氏不夜天城的石阶,如洪水般咆哮肆虐而过,一拥而入,喊声高昂。

   一切都随着温若寒那颗头颅的落地而盖棺定论。

   江澄将发烫的紫电戴回指根,杀伐过重,苍鹰早已回到识海中休息。魏无羡与他并肩站在一起,于是周围前仆后继往不夜天城重逢的人默契十足地离他们远远的。

   就像岩石分开水流,两个人站在那里,任数不清的人在身边匆匆而过。

   魏无羡望着江澄的侧脸。少年脸线被通天夜火明暗映亮,战场厮杀硬朗了他的眉眼,英俊深邃的脸廓,连美都带着一种刺人的攻击性。

   天穹被硝烟覆盖,远处传来持续不断的厮杀声,江澄抿紧了唇线,苍白脸上一种倦怠的沉冷。

   他抬步刚要上前,前方突然传来惊呼,人群骚乱,脸上掩都掩不住的慌张神色。

   魏无羡皱了眉,持笛往江澄身前一拦,刚巧江宗主也有这意思,皱着眉将拦在他身前的魏无羡一把扒拉开,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拽去自己身后。

   魏无羡挑了一下嘴角。

   前方人群慌乱推扯着让开一条路,江澄抬眼望去,就见一抹雪色迅疾冲过来。

   那头狮子强势、庞大,无人能阻的纯粹的威势与力量,一眼便能让人放弃所有抵抗心思,避无可避。江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把狠狠扑倒在地。

   他宛如是在被狩猎,雪狮的前肢踩住他的胸膛,硕大的身躯站在他上方,低下头来时,江澄能听见野兽喉咙里滚过的危险声响,虽然灵兽只有一身凛冽的冰雪气息,但是俯首向他时,一种让人心里发寒的血腥味道便扑面而来。

   江澄能看清狮子闪烁着冷光的利齿,森冷的野兽的眼睛,危险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撕扯开他的血肉,将他的所有都一并终结在利齿之间,吞食殆尽。

   “江澄!”

   随着魏无羡冷鸷声线,夜色苍鹰冲天而起,它裹挟着一身的杀意,利如刀刃的羽翼扇动,锋利的喙直朝雪狮的眼睛刺过去。

   “吼——!!!”

   身体一扭,强韧有力的尾巴一甩将苍鹰劈开,威仪甚重的狮子顺势怒吼出声,声线响亮浑厚,一时之间,远近的灵兽尽数压制臣服,俯低身子,大大小小的吼声应和般地响成一片。

   它似乎被苍鹰的攻击冒犯,浑身气势更加霸烈苍冷,森冷白齿在江澄面前开合,一把咬住了他的手腕。

   江澄瞳孔骤然一缩。

   “住手!!”

   蓝曦臣猝地推开人群,额际冷汗淋漓,望着自己失控的灵兽,仪态全失。

   “住手——”

   那截手腕在健硕的狮子嘴中纤细得宛如一截芦杆,只要利齿一合,便会血骨尽碎,从此手臂分离。

   蓝曦臣怕得浑身发颤,甚至比江澄本人还要惊栗几分。

   雪狮不为所动,但它对着江澄的眼睛,却没有咬下去。

   手腕贴着兽类冷硬的利齿,那种触感江澄这辈子都不想再感受第二次。他面对的依旧是一双野兽冷漠血腥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肆虐强势,血腥霸烈。

   “回来!”

   一向温润示人的泽芜君严辞厉色,喝止出声。

   雪狮烦躁地低吼几声,极端抗拒,却还是慢慢化灵力消散,江澄冷眼望着,感觉最后咬住他手腕的牙关一松,兽类带倒刺的舌扫过他的手腕,贪婪执着,好像叨着撕咬到死也不愿放手的猎物。

 

 

   它差点伤了他。

   蓝曦臣脸色苍白,跌跌撞撞地走过去,跪地一把捞过江澄半撑起来的身子,将他紧紧搂进怀里。

   泽芜君冰凉的手指贴近衣物,那不寻常的温度激得江澄一怔,下一秒,他就结结实实在人怀里呆住了。

   “晚吟。”

   与温若寒一场大战结束,泽芜君身上剑气与灵力涤荡,嗓音沙哑,将江澄牢牢按向他的胸膛,头埋进他的颈窝里,后怕至极。

   “晚吟。”

   “不要怕我。”

   他的声音在颤,低低的,模糊又急切的呓语。

   “别怕我……那不是我。”

   那不是他,他一直、一直都很能忍的。

   江澄冷抿了唇线,在蓝曦臣这个紧到骨肉发疼的拥抱里,照顾他状似即要崩溃的情绪,艰难地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紧抱着他的男人身子一僵,江澄按住他的胳膊,想要从这个怀抱中挣脱出来的时候,一抬头对上一边魏无羡沉漆漆的眼睛,一阵冷顿时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

   “魏无羡!”

   经他一喊,魏无羡瞳孔一缩,蓦地伸手捂了脸。

   他情绪失控,周身阴气缭绕,任哪个人都能看出他的不对。

   江澄眸光颤着,心里惊慌,急忙间也不知是如何挣脱了蓝曦臣禁锢住他不放的手,急急朝魏无羡走过去。

   “魏无羡!”

   江澄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你怎么了?”

   “……”

   手被拽下去,一双殷红眼睛便露出来。眸色红透,是粘稠且不详的血色,触目惊心。识海混乱,灵力失了节制,天麒的气势向四方倾泄压制,黑红阴气缠绕裹挟,一时间以魏无羡为中心扩散开来。

   这里尸体层迭遍布,因为魏无羡的失控,一场新的复生慢慢蔓延,在场所有子弟眼睁睁望着青灰尸体睁开眼白,僵硬着关节,一寸寸攀住地面,用扭曲的姿势逐渐要站起身子。

   “这、这是什么啊?!”

   “救、救命啊!”

   “怎……这是怎么回事!”

   嘈杂人群混乱起来,各种灵剑仙器层出,一旦魏无羡的锋刃对准自己人,他们尽数乱了阵脚,真实体会到温狗们惊愕无力的绝望心情。

   乱哄哄的人群里,魏无羡睁着猩红的眼,只直直地望向江澄眼底。所有血腥阴戾皆作陪衬,血肉生命都是寻常底色,魏无羡的那双眼睛此时全无清醒理智,只剩下扭曲的偏执,可怖的专注,死死地锁着他,一种野兽的神色。

   江澄僵立在他面前,拳头握紧,脸色苍白,最后在朔月剑锋芒赶到之前,伸手一把劈晕了走火入魔的魏无羡。

 

 

 

 

   “不…!”

   音节咬碎在牙缝里,魏无羡一字一顿,冷汗铺满额头,表情狰狞。

   “不、行!”

   死死按住他肩膀的江澄俯在他上方,垂荡下的额发在眉眼处遮出参差阴影。

   “打开。”

   在这种时候,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坚若磐石,毫无动摇。

   “让我进去。”

   “不行!!”

   魏无羡忍到青筋暴起,心里翻腾的恶欲和渴望朝他的理智疯狂叫嚣,命令他立即将眼前这个人吞吃入腹,肆意掠取。

   江澄冷眼望着他的纠结痛苦,连自己都惊讶自己竟然能这么冷静,冷静到简直像是在心里落了一块冰。

   “把识海打开,魏无羡。”他依旧按着人的肩膀,手指贴着他紧绷的肌肉,压低了身子,彼此之间的距离浑似一个拥抱,“我不会伤你。”

   对天麒来说,让另一个天麒进入自己的识海无疑是自戕行为,天麒力量强横,识海却会因为一点变化而地覆天翻,因为一点冲击便陨落坍塌,任何一个理智的天麒都不可能容忍另一个天麒进入识海,无论两人关系有多亲密无间。

   传承百年的道理如此,可是谁能拒绝他?

   谁能拒绝江澄?

   魏无羡连之前的抗拒都是艰难地从欲望与理智之间的夹缝中挣扎出来的,如今念念不忘的人离他如此近,气息喷拂,眉眼生动,坚定地向他承诺要予他一切。

   喉结滚动,汗珠滚过眉眼,魏无羡终于再忍不住,伸手一把攥住了身上人的腰,翻身覆上去。

 

   江澄兀地闯进一片血腥里。

   泼天血色,红与白的骸骨铺陈遍地,猩红的温湿气味,血的气味。

   堆叠的血肉与生命,浓郁的腐色充斥了整个识海境,放眼望去,这片猩红无边无际,粘稠,诡异,恶意翻涌,阴气无孔不入,从识海的每个角落侵蚀进来人的神智,消骨蚀髓。

   人间地狱。

   江澄被眼前黑红景色摄得一动不能动,连眸光都是呆滞的。

   无怪他从不让江厌离进来。

   这个地方——

   眼前景色骤然消失,江澄再回过神来,眼前是魏无羡咬牙喘息着的脸。

   他曾在午夜梦回时屡屡惊醒,因为这个人修的鬼道,提心吊胆,忐忑难安,现在才知道,他整日里端着那副苍白阴鸷的样子,已经要耗尽所有的耐力,要调动所有的理智,才能用世人能稍微接受的姿态出现在人前,跟随在他身边。

   江澄被压在床上,望着上方的人影,双眼失神,脸色惨白。

   魏无羡望着,只觉得心痛如绞,干涩的痛苦让他的喉咙发苦,只能压下身去,紧紧揽住江澄的身子,额头抵到他的肩膀上,声音发颤。

   “江澄,别看了。”

   “别看——”

   他心绪又开始不稳,情绪激荡下,桃花眼又开始泛红,猩红血光从识海中渗透出来,魏无羡死咬着牙,却不再看江澄,强撑着神智要从他身上离开。

   江澄一把按住了他的胳膊。

   “江、澄!”

   “……”

   他看起来即将要崩溃,精神脆弱得一碰即散,明明像渴求麻片一般渴求着他的碰触,偏偏要费尽心力,强迫自己远离他。

   江澄沉默一阵后,终于下定了决定,伸手覆上了魏无羡的后颈,将他后撤的身子重新压下来。

   “打开。”

   冷淡强势的宗主再次向他下令,一字一顿,音节清晰。

   “我给你镇灵。”   

   魏无羡紧缩的瞳孔颤起来。

 

 

 

   苍鹰撞进天地血色之中,翎羽劈开阴色,逡巡于血腥味的天穹之上,锐利矫健,雷色苍茫。

   从来死气沉沉,无风无光的血骸识海突兀地起了风。层迭的积云遮蔽了上空,云层之中雷光闪烁,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栖息在白骨之上的血眼乌鸦突然抬起了头,不详的眼睛静静地转了一下。

   江澄与自己的半身意识合一,正借着鹰眼逡巡过这片滔天尸海,在终于见到意识境的主人后,江澄狠狠喘了一口气,拼尽全力才勉强压抑得住满腔的攻击性。

   天麒不能为另一个天麒镇灵。

   因为面对同类时,他们随时都会失控,变得尖锐、暴戾,然后彻底毁坏另一个人的识海,或者被另一个人损坏。

   可是除了天麒,谁还能给魏无羡镇灵?他的识海如此阴鸷血腥,就算有地麟进得来,不被这泼天血色吓垮,他们那柔和的的力量与安抚,能镇得住这种识海吗?

   江澄又吸了一口气,嘴唇发颤,额际渗汗,压抑得青白指骨都要折断。

   两个人挤在床上,而魏无羡忍他比他更加厉害,肩背上的汗湿了一片,衣襟散开,胸膛起伏,每一寸肌肉都紧绷着一种压抑的危险。

   

   乌鸦直直地望着天穹。

   雷声滚动,这片一直死寂的土地终于有了声响。

   它望着在天际滑翔的鹰,视线专注。

   它分不清楚是为什么,但是那只鹰的气息变了。

   乌鸦歪着头望它许久,江澄借着苍鹰锐利的眼睛与它对上视线的时候,这只告死鸟兀地扇动了翅膀,直直地朝他飞过来。

   江澄在那只乌鸦出现在他身前时,终于明白苍鹰为什么总是这么杀气腾腾。他将意识寄身于自己的灵兽之中,这时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面对这只乌鸦时腾起的敌意与戒备,于是险些绷不住强自压抑的暴戾,不得不再次强行束缚起天麒与生俱来的排外本性。

   他忍得辛苦,这只乌鸦却毫无顾虑,近距离见到那双血眼时,江澄到底忍不住,气势外泄了一瞬。

   于是天地间雪白惊雷劈过,蓄积已久的暴雨宛如倾盆,轰泄而下。

   雷电苍紫,闪电雪白,雨点霹雳砸下,一场大雨笼罩了这片血色,识海天地之间不过一会儿便腾起滋绕水雾。

   无数血色被暴雨冲刷,砸下来的雨点带着狠厉的力度,有着疼痛的触感,泼天密集地倾泄下来,铺天盖地,避无可避。

   魏无羡喘了一口气,识海里连绵的疼痛与刺爽交织,混着雷电的暴雨将他识海里的所有不堪暗色尽数冲刷削走,浑似一场力重的洗礼。

   硕大的雨点冲走细碎血肉,筛遍猩红血水,将苍白骸骨冲击成碎片,尽数流走。

   乌鸦在暴风雨中穿梭,云层间的雷电杀气腾腾,却被主人死死收敛,半点未落上这只鸦的羽翼。江澄的意识境里,狂风暴雨任它穿行,任它沾湿的尾羽间带上苍紫。

   一成不变的满地血肉被一场雨狠狠搅碎,廓远的山脉、蓊郁的林都逐渐在这片识海中显形,勃勃的生机在雨中滋长,全部都是生长于此的乌鸦从未见过的景色。

   江澄带来的景色。

   魏无羡在颤抖中眼眶发红,指尖发烫。多年夙愿一朝成真,这个人现今就在他的世界里,全身心地信任,毫无保留地给予,任他索求。

   心尖都在战栗滚烫,在识海的疼痛生机里,魏无羡实在抑制不住,锁着身下人的手腕,低头狠狠咬上了江澄的脖颈。

   “唔!”

   江澄眉心紧蹙,身子弹了一下。

   苍鹰逡巡和生活的群山与丛林正在他的隐忍压抑之下逐渐融进魏无羡的识海之中,江澄紧咬着牙,承着魏无羡唇舌的肆虐,怕废了这朝他不设防大开的识海,一动也不敢动。

   苍劲的远山拱出山脊,雷声渐散,雨声清新,疮痍贫瘠的识海逐渐被蔚色包围,苍鹰翱翔在天际,站在森林树桠上的乌鸦歪着头,曙色的眼珠亮得如同珊瑚琉璃,安静地盯着它看。

   生命安静。

 

 

 

 

 

   两道剑影凌空划过,追风掣电,比一闪即逝的星辰还要迅疾,划过弧线,直直朝乱葬岗而去。

   鬼影幢幢,风声呼啸宛如万鬼嚎哭,每一寸土都黑软得浸透了血,阴气浓郁。  

   蓝曦臣表情冷凝,放出去的雪狮同银狼一起,腾跃间便齐齐消失在阴暗月影之下。

   他心神无主,顺着乱葬岗的路四处找寻,翻过黢黑的土地,时间越长便越心慌,直到雪狮在漆黑山岭间怒吼出声,响声震彻天地,那里面的焦灼怒火让蓝曦臣心凉了半截。

 

 

   “晚吟。”

   一生多少岁月,泽芜君难得的几次失态尽数都与江晚吟有关。

   江澄正被蓝湛颤着手揽进怀里,蓝白家服中露出的一截侧脸白得如同枯骨,细弱眉眼蒙着一层冷汗,呼吸全失,苍白易折,仿佛一辈子都不会再醒过来。

   在浓郁的鬼气里,蓝曦臣好容易挪过步子,在自家兄弟身前跪下,冰冷手指轻轻够过那人冰冷的手腕,指腹颤着贴上他的脉搏。

   求求你。

   他此时头绪混乱,心脏在胸膛内跳得又沉又滞,漫长的时间过后,才终于在屏息中摸到了那一点跳动的脉搏。

   “……”

   全身的力气都在这一刻骤然丧失,蓝曦臣垂下头,嘴唇抿得死紧,才没有在弟弟面前绷不住呜咽出声来。

   蓝湛比之他也好不了哪里去。

   手指一直都在失力,在发颤,连吐息都是冷的。

   “他的识海——”

   胸膛起伏数次,才能将词句吐出来,蓝湛脸线冷绷,眸光却在破碎地颤。

   “他的识海,跟魏无羡——”

   一瞬间,蓝曦臣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全身又开始发冷。

 

 

 

   整个世界在破碎。

   地面裂开巨大的缝隙,深不见底,吞噬一切,最深沉的血色凝成的黑,逐渐吞没地面上所有的东西。

   树被连根拔起,迅速枯萎,枝干皆被湮灭成灰,山脉枯死,所有的颜色都是灰黄,巨石从山顶滚下,碾过所有生命,再被崩塌的地面吞噬。

   乌鸦在一地死灰上痛苦嘶叫,绝望冰冷。

   他眼睁睁地望着森林凋谢,山脉崩塌,两只灵兽在逐渐死去的识海境中挣扎哀鸣,却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

   他明明拼尽了所有的力气,但是——所有人都死在了他的面前。

   虞紫鸢,江枫眠,金子轩,江厌离,魏无羡。

   现今连他自己的半身,都要先一步陨落在他面前。

   过于滑稽,他不由地哑声笑了出来。

 

 

 

 

 

   半夜里睁开眼时,昏昏沉沉只能看见一捧雪色,周身柔软暖和,仿佛躺进了暖色的云里。

   雪狮蜷着身子将他围住,他枕在野兽柔软的腰腹处,一侧脸便是熨帖的冰雪色,灵力徐缓,在持续蕴养着他干灰的识海。

   江澄蹙了一下眉,灵兽低下头,垂着眼小心翼翼地凑过来。

   狮子的尾巴正轻轻压着他身上盖着的柔软长毯的一角,江澄安稳地待在它的领域之内,在野兽琥珀色的眼瞳的注视下,又沉沉地昏睡过去。

 

 

   “江澄。”

   江澄撑开眼,轰泄天光还未来得及进入视线,便有阴影遮过来。柔和的银灰颜色展在眼前,江澄垂眼静默许久,才总算恢复了些许思考的能力。

   识海的损毁不可逆也不可补,他望着床帏上熟悉的九瓣莲纹,尚在散漫疑惑自己为何还活着时,视野里便出现了一张脸。

   蓝二公子眉眼憔悴,坐在他的床边,弯下身,于是江澄连他脸上的胡茬都看得见。

   ?

   他睡着的时候,是谁把他摧残成这种样子了。

   江澄思绪漫无边际,在银狼的圈围里,无力的手指抬起来,蓝湛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顺从地低下头。

   然后,躺着的人冰凉的手指便轻轻落上了他的下颔,无力的手指拖曳而过,宛如一根羽毛,摸过他新出的胡茬。

   蓝湛心脏悸动。

 

 

   “我睡着的时候,你们蓝氏是并到我们江氏来了?”

   宗主坐在床边说话时,身体上的虚弱一并反映到声音里来。

   云梦里的老管家和大弟子此时一并站在宗主的卧房里,听到他这句话里的苍白气力,猝地红了眼眶。

   蓝曦臣沉默地摇摇头,伸手攥住了江澄的手,在江澄面前慢慢蹲下了身子。

   江澄瞠大了眼。

   “……泽芜君?”

   泽芜君抬眼安安静静地看他。

   仔细端详过,江澄才发觉蓝曦臣的脸色比之他弟弟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身担宗主职责,现今百废待兴,本来就有许多事要处理,蓝家管事之外,还要另为他这一副破落身体牵肠挂肚,把宗主昏迷时的江氏一并往肩上扛,无怪江老管家话里话外都对他赞赏有加。

   要命,事儿多就回他的云深不知处去,还偏偏要将宗务都搬来莲花坞处理,他们两家的关系有亲近到这种地步吗?

   江澄对着那双琥珀色眼睛,兀地头疼欲裂,眉压低下去,低低“啧”了一声。

   手指处的力度蓦地一紧,蓝曦臣脸色苍白地盯着他,嘴唇抿着,神色纠结。

   江澄叹口气。

   “有话便说。”

   于是他真的全部都说出来。

   “我想带你回云深不知处。”

   江澄愣住。

   “我想把你锁起来,关进寒室里。”端方温润的泽芜君低下头,声音很低,却分外流畅。

   你特么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玩意儿吗?

   江澄惊愕。

   “我想让你只看着我,不会乱跑,不会受伤。”泽芜君的音节压低,沙哑痛苦,“不再接触其他任何人,不被其他任何人伤害。”

   “晚吟。”

   声音愈低,到最后简直带上了隐晦的颤音,江澄望着他的踟蹰痛苦,虚弱跳动的心脏狠狠收缩,血脉轰鸣。

   “可是我怕自己伤害你。”男人最后抿唇,十足隐忍,“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你当时……是不是希望跟魏无羡一同死去。”

   “……一想到这个,我便失控,痛苦难安,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晚吟。”蓝曦臣吻了一下他的指节,抬起头来直直望着他,琥珀眸色掺雪碎冰,化成一汩粼粼水色,“我为你镇灵好吗?”

   !

   江澄猝地与他错开视线。

   房间内几个人面对泽芜君这一番惊世骇俗的剖白表情各异,但是都镇定地待在原地,齐齐沉默着。

   “……”,宗主沉默许久,才重对上那双款款眼睛,摇了摇头。

   蓝曦臣嘴唇发白。

   “我不需要镇灵。”江澄叹了口气,“我的识海已毁,泽芜君,你救不了我。”

   一个识海尽毁,灵兽陨落的天麒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慢慢等死,除此之外别无他事。

   江澄心乱如麻,从蓝曦臣失力的手指间抽出自己的手,刚要把这个哪儿哪儿不对的泽芜君支出去,一直沉默地站在床尾的蓝湛走上来,缄默的琉璃色眼睛低低地与他对视后,便跟着兄长一齐单膝跪在他身前。

   两个顶级天麒,就算姿态放得再低,强势的上位者气息也遮掩不住,江澄被这两个人的动作惊得一颤,搭在床边的腿向后瑟缩了一下。

   “等……你们?!”

   “能够镇灵。”

   蓝二公子的偏执此时终于现于人前,那双眼睛直直地锁着他,孤掷一注,坚定决绝。

   “江澄,能够镇灵。”

   他与自己的兄长并肩,一齐抬头看他,要他应诺。

   “只要你……只要你说‘好’。”

   尾音拖曳颤抖,便有一种沙哑的哀求透声而出。江澄的表情已尽数凝固,正巧这时又有人踏进门来,江澄木木地抬头一看,蓝老先生捋着胡子表情平静地走进来。

   “……”

   江澄微妙地望了一眼自己的管家和弟子。

   他们到底是放了多少蓝家人进来?

   进来一眼望见两个侄子的情态,蓝启仁就抽了一下嘴角,江澄望着,只觉得蓝老先生那只青鸾都要控制不住地冲出来了。

   “江宗主。”

   好歹老先生修养够,现在还能神态自若地跟他打个招呼。

   江澄向他回礼,同时视线往面前的双璧身上一倾,又去看蓝启仁,示意他赶紧管一管他这两个不对劲的子侄。

   蓝老先生果然领悟他的意思,沉稳地点了点头。

   “既然曦臣与忘机已经说明,事不宜迟,今日便着手补灵吧。”

   江澄:“???”

   江澄眨了眨眼,望了一眼房内站着的老先生和他江氏的两个重要人物,又望一眼身前两个一直望着他,视线专注隐晦的人,逐渐抿紧了唇线,抬手掩了一下脸,耳廓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烧起来。

   “蓝老先生。”

   江澄顺势抹了一把脸,还没有放弃,朝他皱了眉。

   蓝启仁在这时终于反应过来,回望江澄,沉默许久后,叹了口气。

   “江宗主。”

   老先生声音里满是疲倦,无奈至极。

   “救他们一命。”

   瞳孔骤缩。

   江澄手指慢慢抓紧了床上被褥,胸膛内心脏轰鸣,沉如落石,宛如崩毁的识海界,却又从杂乱废墟之中生出细微的渺茫希望,影绰的一点亮色。

 

 

 

 

   雪白冰川拔地而起,同源的冰与雪自成形后,终于在此时交融。

   龟裂的地面裂缝横生,巨大的沟壑横贯世界,冰雪攀上深不见底、一片湮寂的世界,迅速蔓延出一片雪色。

   雪狮踩着轻盈的步子逡巡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随着它的走动,地面裂隙被轰鸣的冰山填满,凹凸不平的骸骨与枝木的残骸被呼啸的冰雪一概淹没,埋入厚厚的冰层中,成为平整的冰雪地基的一部分,扩延至整个世界。

   冰雪天气,银狼在川上昂首长嚎,一场大雪从灰色天穹下落,半空洋洋洒洒落下鹅毛雪绒,逐渐在冰川之上覆上晶莹雪色。

   一望无际。

   冰雪的世界。

   

   江澄蜷在蓝曦臣的怀里,冷汗层出,浑身发颤。

   他依旧苍白虚弱,虚弱得连呻吟都深压在喉咙里,只弓着身子,细长手指叩住胳膊,将嘴角要出妖冶血色。

   蓝曦臣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掰开他的手指,将他冰冷汗湿的手指深纳进掌心,任他无意识地将他的掌心掐出血痕,垂眼吻上他的额心,眉眼,下颔,温柔又稳重地安抚。

   

   雪地上一路开出簇簇的雪莲花。

   花瓣晶莹,蕊色舒展,安静垂映着无边的雪色。

   银狼卧进雪白的莲花里,湿润的鼻尖蹭着花蕊,倏地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灰烬埋下森林的种子,冰雪的边缘一颗颗地拔起挺拔参天的雪杉树,冰川连绵,冰色的山脉围拢,雪狮低头叼起一颗苍紫色的蛋。

   “吼。”

   风雪已停,三重识海境彼此重叠,延展万里的清朗冰雪。

   百兽之王低低吼了一声,银狼听见它的召唤,起身抖了抖凛风带雪的身子,慢慢抬步朝它走过去。

   那颗蛋里蕴着雷的气息,还有从冰雪中孕育出的,与它们同出一辙的凛然风雪气。

   银狼并不排斥,它蹲下身子,伸爪将那颗蛋扒拉了几下,然后团到腰腹之下,合眼趴下了身子。

   冰雪之上的风细细吹过,雪莲花瓣响声柔软,雪狮在陌生的领域内走了一圈,才回到银狼身边,趴下身子,将银狼与那颗蛋一并圈围在了身体里,低低阖上了眼。

   

 

   枕着蓝曦臣胸膛的人呼吸沉倦,腰身上横着蓝忘机的手臂,在两个天麒怀中蜷成小小的一团,眉眼舒缓地在沉睡着。

   床帏里时月安静沉沉,蓝湛灵力透支,在环上江澄的腰后,闭眼与怀里的人一同睡过去。

   三人的呼吸声静静交织在一起,沉檀香气清浅,蓝曦臣垂眼望着怀里人,无声喟叹一声,轻轻吻上了他苍白眉心。

   尘埃落定。

   

   

   

   

   

   

   

   

   

   

   

   

   

   

   

   

   

・ー◩
近期讓我耳目一新的超級香脆鮮甜...

近期讓我耳目一新的超級香脆鮮甜可口羨澄文!!!甜甜好滋味😊😊偷偷來推薦一下…

 @凉席子太太的上錯花轎系列!!

第六章的魏哥實在是太蘇太蘇太帥太寵太噴血…澄的超級達令🎉小江從第一章開始就可愛得不得了,鬥嘴哼哼四肢飛撲魏哥帥氣甩銀鞭親親臉回親嘴東東摸來摸去…哈嘶哈嘶老阿嬤一顆小心心跳來跳去好快樂!

好看度實在是無法用我那拙拙的筆墨繪出,獻醜繪了第6章末的小片段💦💦💦💦

原文小江與魏哥的互動更更更好更可愛美味的,每次讀完都在地板滾好幾圈💖💞

目前連載到第7章,喜歡甜甜的羨澄朋友真的快來康康!!!超好看超治癒的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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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๑`·ᴗ·´๑)☆


清爽快樂似神仙。LOVE仙女太太。

凉席子

【双杰】飞鸟

*原著后续


人说,外头下雨了。他带了伞的,但是戏没有听完,他便也不巴望着走,想了想就大发好心,随手赠给了那个满面着急的姑娘。姑娘年龄小,头发都叫雨沾湿,脸却红了,将一只方巾帕子给了他,说自己住在城南西巷。


他笑了笑,说知道了。等姑娘走了,他把方巾当礼,跟着大家的叫好欢呼,一道把帕子扔到了台上给角儿捧场。


从小他就是这样,喜欢挥霍——吃食,天赋,时光,以及,感情。不过那个时候他年轻,十几岁,即使坏一些又怎么样,点心只吃两口,听学仰头睡觉,小丫头们叫他“魏小公子”,也不过觉得他少年心性,恣肆风流。


和蓝湛第一次出去云游的时候,路程过了一半,他们就回姑苏了。其实他是没有尽...


*原著后续


人说,外头下雨了。他带了伞的,但是戏没有听完,他便也不巴望着走,想了想就大发好心,随手赠给了那个满面着急的姑娘。姑娘年龄小,头发都叫雨沾湿,脸却红了,将一只方巾帕子给了他,说自己住在城南西巷。


他笑了笑,说知道了。等姑娘走了,他把方巾当礼,跟着大家的叫好欢呼,一道把帕子扔到了台上给角儿捧场。


从小他就是这样,喜欢挥霍——吃食,天赋,时光,以及,感情。不过那个时候他年轻,十几岁,即使坏一些又怎么样,点心只吃两口,听学仰头睡觉,小丫头们叫他“魏小公子”,也不过觉得他少年心性,恣肆风流。


和蓝湛第一次出去云游的时候,路程过了一半,他们就回姑苏了。其实他是没有尽兴的,但是又不得不打道回府——明明是银两花光了,蓝湛却说,叔父有要事催促他云深不知处。


他不想拆穿蓝湛,不过也不想回那里,那里太无聊,他不喜欢成千上万条的规矩,早睡早起的谆谆教导,一板一眼的进食喝水,以及蓝启仁打量自己的冷冷目光。


蓝湛尽量照顾他,但却不能事事顾及的,况且他不愿深深去想——一开始的时候魏婴觉得他的某些行径称得上有趣,连占有欲都大约是爱的表现,但总有让自己有难言的不悦之处,但又无法一字一句表达出是哪里不妥。


他待不住的,很快又想走,不过不管是下山,或是外出,蓝湛都想要跟随着他,但久而久之却又有些吃不消,这得从多个方面来考虑,或是钱财只是一部分缘由,还有一部分来自于生平性格,想来“逢乱必出”,不到万不得已,蓝湛是不愿出门的,如果不是因为爱他。


后来他也允许魏婴自己出门了,但总要交待对方按时归来,或者偷偷藏起魏婴的陈情。一开始魏婴想不通,后来他才明白,蓝湛是怕自己一走了之,这里倒与江澄有同一般先见之明,他们都坚信着,不论魏无羡回来了,还是离开了,什么都可以不要,也都要带着那根鬼笛子。


魏婴却觉得很好笑,他说:你应该不必这样看管一样对待我,如你父亲对待你母亲似的。


他说完才发现蓝湛的脸色变了,他想,也许自己说错话了,可他不是有心的,不过他在那一瞬间也能意识到错误,这倒也是缘由有前车之鉴,他想起江澄了。脑子里电光火石的,蹦出来十几岁江澄的脸,也露出过这样的表情,惊愕了一番,而后垂眉沉默,简直一模一样,连地点也同样是在云深不知处。


那个时候自己打了金子轩,江叔叔要来带自己回云梦,十五岁的他先叹了气,过会儿又笑嘻嘻和江澄说:“其实我应该让你动手,我站在旁边看着,这样江叔叔没准就不来了。但是没办法,忍不住!”


他说完了,江澄却不说话了,好像在思考什么,现在来想,那个时候他大约是在安慰自己作原谅,作为朋友,江澄信任魏婴有口无心,但总得先说服自己,以至于过了好久才哼了一声,轻声道:“你想得美。”


他回神,听见蓝湛面无表情的慢慢说:“魏婴,还是,慎言……,毕竟无心之语更是伤人利器……”


他从那天开始再没有出过姑苏,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他翻了个身,心想,不知道。


也许是因为蓝湛是个很好的人,好的像严冬过后,破冰后的暖阳春风,他不该总是做一些让对方忧心忡忡的事。


于是云深不知处的孩子们每天读书学作,春光那么好,他便只能在朗朗的书声里瞌睡,没有事情可做,即便是蓝湛允许他下山,他也不想动作,毕竟出门也没办法在外面待到看完夕阳,因为山门关得太早。


蓝景仪抱了好多稀奇古怪的东西给他解闷,这个孩子刚从兰陵回来,明明是去领命办件小事,却被物欲迷眼,耽搁太久,被罚了抄书。蓝景仪却并不怎么在乎,抄完了就跑来寻他,哗啦啦兜出来一堆小玩意儿,同他介绍,魏前辈,这是引灵玉,这是木鸣鸟,这是云梦有名的花间酿。


他的睡意慢慢往后褪了,把眼睛慢慢睁开,偏头问:“你去云梦了吗?”


“没有啊,”蓝景仪摇摇头,却答得很轻快,十分开心:“这是江平给的,我办完事想着去探探金凌,正好遇见他们都在,分了我一些小玩意儿。”


少年人说完,才好像记得起什么,顿了顿,稍稍“啊”了一声,才向他解释到:“江平是江家的首徒。”


他说到这,好像想到什么,连眉眼都往外舒展,一张嘴巴里蹦出好多相关的人与事,他认识的,可爱的朋友们,赠给他什么样的礼物,说给他什么样的笑话,连江澄都身在这些言语里面起起伏伏,哪怕蓝景仪讲述时,有小心的想要避开他,但是显然他在这些关系里身居要位,无论如何拿捏言语,总归还是要提到江澄的名字。


魏婴认真的听着,随着这些言语,他的心微微扬了起来,那些鲜活的人和事,像一幅画一样展开,那些叽叽喳喳的小朋友闹哄哄的,就像,就像从前……


他顿住,心里慢慢升腾起怪异的惆怅,想到那句“首徒”,这好像有点好笑,想来很久以前,他也做过江家的首徒的,但是现在他连江家的孩子们是哪些都不知道。



他与蓝湛说,已经好久没去看看金凌了,他想自己去趟兰陵待两天,蓝湛答应了,照旧留下陈情。


他倒没有别的想法,的的确确是想去看看小外甥,蓝景仪同他说金凌夜猎时大意,被怪物扑了,腿脚受了伤,因而才有江家人去探望。他说这话的时候,倒有点眉飞色舞的揶揄,他们关系太好,好到连出丑都能互相抵抵臂肘嘲笑,再安慰搂着肩膀拥抱。


魏婴现在稍稍能御剑了,迎风去兰陵的路上,一路都是晴光,刺得他眼睛痛,又暖暖得落在他的满脸满身上,把他晒成一个化掉的人。


他感觉金凌好像长高了,但是仍然有待商考,因他只坐着,长手长腿的,脚却绑得像个粽子。江澄就在外甥的身边,捋着袖子托着他的脚腕给他换疮药,金麟台的医女多,小宗主不叫姑娘们碰,实则是甚觉夜猎受伤丢人。即使舅舅好不容易抽身来看他,他也仍然不算情愿,两面窘迫的红着,十分顾及脸面,于是一直在叫,我又不是小孩了!你别,我自己也行。


他只嚷着也罢了,还总是别别扭扭乱动,像条小丑鱼,这个场景十分好笑的,想来为父为母都深有体会,以至于江澄很快失去了耐心,回头来说:


“你来,把他摁着。”


魏婴滞了一下,脑子中很快传递过来一个不太真切的信息,那就是江澄是在与他说话。


实际上,江澄与魏婴说话了——这种行为不该是什么多叫人惊讶的事,但是有意思的是,所有人都在心照不宣的认定这一事实。蓝景仪与他说那些美妙动听的经历时,会有意避开江澄,金凌现下听到舅舅这么说,也不太可信的狐疑抬眼,这一切都似乎佐证着,江澄的确是不该与魏婴说话的。


但是现在这个“道理”被主人公打破了,轻易的像戳破一只泡泡,这让魏婴心里隐隐升腾出一种,无法解释的,昂扬的雀跃感。他“噢”了声,慢慢走过来,两手制住金凌,然而事实上金宗主已经放弃挣扎了,他仰在那里,现在已经变成一条死鱼,不吭也不叫了,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面前的两位舅舅,他们默契的将外甥当作一种沟通媒介,很顺利的为不听话的大孩子完成上药。


那天他们一起吃了饭,三双筷子,六道家常,其中有两盘是辣口,还有云梦有名的花间酿。


他以前常常喝酒,云梦的,姑苏的,兰陵的, 苦辣咸甜照单全收,文人墨客写酒,常常是称它作消愁用的。然他喝酒是为开心,因而他那时体会不到何以用来消除“愁苦”。


花间酿,天子笑,下了肚里什么味道他全然没有这样多考量,他只觉得酒味痛快,还能大方分给别人共享。但回来以后,他很少喝酒了,一则因这副身子骨不算好,吃不了从前那样多的酒水,二则他总算失了趣味,喝酒时总不觉得快乐了,倒总是愈醉愈如重石压心,原是所谓酒入愁肠,但他不知道他在愁什么。


不过今日有点不太一样,他也没有喝很多,大多时候他们都在吃饭和说话,酒只是一种为了烘托氛围的附属品,大人对此心知肚明,但少年对待它总有热忱。于是在金凌将手再一次探向酒杯时,江澄稍稍提醒他:别喝太多,你用了药,况且明天还要早起。


金凌说:可是,我今天很开心嘛。


江澄就不做苛责了,转而与魏婴碰杯,叮当一声,酒水互洒到对方杯里。


魏婴便想,我也是。



晚春末来临了,但他的春日似乎重新开始。他开始常常去兰陵,有的时候能见到江澄,有的时候不能,见不到的时候远远大于见得到的,屈指可数。而蓝湛也是有时,有的时候会陪他,有的时候不会,后来干脆再也不跟随了,或许他不能理解花花绿绿的人世对于魏婴的吸引性,含光君觉得吵闹。


有一次,魏婴买了一些海棠糕,糕点带着温热的香,他没有多做思考,回来的路上便给拆了外裹的油纸。只不过有点大失所望,刚捏着只吃了两个,便被碎酥糊了满口,十分难咽下。到了云深不知处,灌喝了半壶凉水,还是不得解腻,糟心的厉害,于是十分不爽,心中抱怨有些过于甜了。


他想让蓝湛尝一尝,他潜意识里认为对方是喜欢甜食的,因着有一次他吃下了自己买回了三个糖糕。可是这次蓝湛只看了一眼,糕点大剌剌摊在桌子上,十来块,有几块磕掉边角,屑粉洒在油纸上,最终挑选了一块,十分艰难的吃掉。


蓝湛说:太甜了。


魏婴讲:你也觉得吧,要是稍稍淡一些就好,还是丢掉吧。


蓝湛说:你不该买这样多的,你时常这样,买来又丢掉,很浪费——他顿了顿,又说:况且,我从来不喜欢吃甜与糖。


这种琐事太多,他已经不想去深究,只是有的时候会难免心头萦绕,乱麻一样拧成不可分解的团,他扯到最后筋疲力尽,于是又想喝酒,蓝景仪给他的花间酿被他早早喝光了,他只从角落里翻出来几个装酒的小坛子,把它们挨个排开,拿着筷子叮叮当当的敲出一曲“鹧鸪天”。敲完仰躺在长廊下困觉,梦里是十五岁的自己把酒迎风,在云梦的屋上大叫:


“猛志逸思海,骞翮思远翥!”


如此的年轻,我的心里怀抱这容纳四海的壮志,想要像鸟儿一样展翅高飞。但是很快有人骂他神经病,他当时生气,心想谁骂我?谁?一低头便看见江澄,插着腰站在屋下,细眉倒竖,头发挽得高高的,脖子白的像云梦出炉的面糕,指着他骂:“你神经病啊魏无羡!快下来,发什么酒疯?想被我娘罚鞭子吗?”


他一睁眼,人在云深不知处的长廊下,却忽然迫切地想要去见江澄。


于是他真的去了,不是去兰陵,而是去云梦,他连招呼都没有和蓝湛打,着急的像是和人约定在某个时间相见,却睁眼迟到的家伙。


莲花坞那天很热闹,许多许多的人,欢欢喜喜的簇拥,他夹在中间,听他们说莲花坞在施粥,他不太明白,未有天灾人祸,怎要赈灾放粥。便有人打量他问:你是外地来的吗?还是多年未归乡的人呢?


他不知道怎么答,他好像二者皆是,又好像二者皆不是。但是别人似乎也不在乎答案,很快自顾自的解答:云梦十年前闹过一次饥荒,死了不少人,赈灾救济了一年,盼来瑞雪丰年。过去了虽然过去,但有些事情是不能轻易忘的。莲花坞从那开始每年都要有一日用来布粥,后来倒成了惯例,大家觉得这是喜事,讨了吃便是丰收。


他说不上来话,或者是他不知道说什么,他只能看着那些江家的孩子们,捋着袖子将粥盛出分发。有一个十分有师兄做派,干练的游移左右,又同身边眉目开朗的弟子讲:江安,一会儿去后厨帮翠姨搭把手。紧接着,很快又有别的弟子跑来唤他,叫他“江平师兄”。


他们热忱且团结,都好年轻,每一张脸都不一样,却都带着同样分明的朝气,对每个人报以相同的笑脸,江澄就在孩子中间站着,不浅不深的笑,偶尔与旁侧的弟子交谈,声音温温的。


穿着弟子服的女孩子递了递自己端了好久的碗,问说:“嗳,嗳,你的粥?不要吗?”


他有点失措,果然江澄看过来了,那一瞬间魏婴有点无厘头的在意起许多东西,他想我现在看起来狼狈吗,头发整不整齐,衣服皱不皱,江澄会觉得我可笑吗?他现在后悔有点晚了,后悔不应该过来,但江澄已经往这边走了,一步两步三步,一下子走完了十三年,然后轻轻叫他说:“是你啊。”


他上一次来莲花坞的方式不体面,走的更不体面,但是江澄却不再提了,他就带着魏婴在莲花坞里转悠,魏婴现在才能仔细地看看这里。这里的的确确变了,仅仅是院子就很大很大,连接各处的桥便不再是一座,夏季还未彻底来临,莲花已经开的映日。学堂建得宽阔,称作“解惑斋”,字提“有教无类”,小一些的孩子们刚刚下学,在斋前游戏学作,稍微大一点的正学剑法,在校场上乘风破浪。


而仆人们便来来回回的端粥食,步履生风,后厨袅袅生烟气,当年魏婴与江澄的翠翠姐成了孩子们口中的“翠姨”,开了嗓子去叫那位应了师兄的话,来搭手的朗目后生,提醒道:江安!你慢一些,烫着人了!”


少年哎了两声,只分神一瞬,便要踉跄,魏婴扶住他,才堪堪救了那份粥桶。江澄便也忍不住教训说:应得倒是痛快,别这样急。同你师兄说,到了午时大家歇息,晚些再布。


江安笑应说知道了,又想与魏婴道谢,但却发觉不认得对方,江澄便说,这是姑苏来的前辈。少年人便一下子欢喜,高兴道:您是姑苏的前辈吗?那您一定认识景仪和思追了,他们好久没给我们寄过书信了,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我们都很想念他们。


魏婴这才记得蓝景仪,他也有许多日子没有见过他了,只知道蓝景仪现在常常犯错,于是常常受罚,便有着挨不完的训斥,关不完的禁闭,抄不完的家规。


可他还是说:云深不知处最近事情很多。


少年人又说:这样啊……那您一会儿能帮我带点儿礼物给他们吗。


他答应了,对方便道谢,毕恭毕敬讲:谢谢前辈。


但转而与江澄嘻笑说:我走啦,宗主。


他的身影像一只小鸟,在长鸟的注视下,飞入了云梦大片的群鸟里,怀抱着容纳四海的爱与志向。魏婴十三年前是他,十三年后是姑苏的前辈。


他想,他不应该去后悔这些,这会显得很薄情又可笑。于是他与江澄说一些快乐的事情,说云游路上的花鸟鱼虫,经历见闻,天空幻想,江澄听着,一直在呛声,魏婴说扬州的女孩子有一种缥缈美,他说女孩子在你眼里没有不美的。魏婴说活了这么久,第一次知道菠萝是长在地里,而不是长在树上。他说那是你孤陋寡闻,只知道吃罢了。魏婴推了他一把,攘笑去你的,于是江澄也笑。


他看着江澄笑,一瞬间想要吐息,觉得心里好轻松好轻松,就像当年对方插着腰在房下的院里大声骂他神经病,他笑得哈哈叫差点滚下来那天一样轻松。


他在那一刻意识到一件事情,原来他是十分渴望与江澄相处的,他在人世间的许多美好的记忆,都存在对方的身影,即使后来他们承载了这样多的苦难与仇恨,负担与痛苦,即使他后来的美好记忆里少去了对方的陪伴,他看花看月,也仍然会在那一刻记起哪怕一瞬间的江澄。


和蓝湛相处时,他没有负担,但是不会真实欢喜。和江澄相处时,他会常常负担深重,但是总会难以抑制的鼓舞雀跃,他带给自己的开心与快乐是永远的,永恒的,如同花朵枯萎了,但从来没有在他的脑海里褪色。


魏婴想,他应该夸赞江澄的,他做的明明很好,一边传承,一边创造,莲花坞的每一个角落都是他的心血,他像一个“女娲”,整个身躯卧在云梦,ru房处的位置是莲花坞,他的每一寸骨头和血,都化成了养分滋润这方水土,孩子们依靠在他的胸前,靠吃掉他的汁血为生,然后从混沌的泥巴,长成会叫“母亲”的人儿。


今日他见了,才知这是腐朽化神奇,从前的江澄有了一些小成就,都很希望得到母亲或者父亲的赞成,那个时候便只有自己夸赞他。现在,他做得这样好,却什么动听的言语也听不到了。


于是他如此做了,他凑过去,拥抱了一下江澄,感受江澄很僵硬的绷住,手也无处安放,他把下巴安静的搁在江澄的肩膀上,荷花的香气浮在他们身边,他闭着眼睛,安静感知江澄的心跳,告诉他说,你做得好好啊,江澄。


这是十三年的凝缩,这短短的一小会儿,被无限放大拉长,他们没有别的动作,只是这样抱着,什么事都往后退却,好像过会儿他们就要去后山捉兔逮鸟,什么事都不必忧虑忧心。只可惜再也没有这样的时刻。


有人在远处呼唤说:江宗主?林小姐到了,来寻你。


他们即刻分开,但是有些东西不骗人,他们都红了眼睛,那么久那么久,在延伸的命途与光阴里,他们再一次,在同时,为彼此生出流泪的冲动。为时不晚,又为时已晚。


他先说,谢谢你,魏婴。


他又说,我要成亲了。你会来吗?



那天他没有在莲花坞吃餐,他安慰自己并非是对那位温婉的林家小姐避之不及,只是因为云深门禁太早。


回去的时候蓝湛在静室等他,蓝湛看起来很疲乏,甚至有点可怕,但是仍然安静着。


他问他:你去哪里了?


他说:云梦。


他又问:为什么不与我告知一声?


他说:一定要时刻抓住彼此,随时警惕事事才能安心吗?


于是那天他们终于争吵,刺耳的言语是伤人的利器,他们抱怨着对方对待自己的不公,像一对貌合神离的契约伴侣,但是这其实不够准确,他们都过于心虚,亦然都在某一刻深知,一方不够爱另一方——也许从未爱过,只是淋雨恰巧见了屋檐的假象。


另一方十分乏累于这段关系之中,爱意逐渐消磨于猜忌,约束,性情不合,不对,不完全是的——心里有个声音无比惋惜的哀叹蓝湛,告诉他,你明明知道的,你喜欢的,十五岁的魏婴,风流,明媚,夏日阳光,你窥视了其中一角,便以为这是魏婴的全部了,将其作为一种美好写进脑海里,时时惦记着。但是后来你发现不是的,他会欺骗,会挥霍,会吃得满嘴渣屑,会带来无尽聒噪,会把刀子随便扎下去,且巴望你来原谅。即便如此你还要不甘心放手,不甘心所有的等待与四千七百四十五个日夜换来这样,可他明明才是真正的魏婴,只是——


蓝湛骤然止住了声音,他慢慢回头,看到静室门口围着层层叠叠的小脑袋,他们的目光像密密麻麻的网,一下子笼住自己,年长一些的师长训斥孩子们回去,他们一边走,一边仍然投来视线,兄长的步伐也由远而近的奔来,他是听到别人如何说呢,云深不知处明明不可疾行,不可喧哗,不可争吵。他在那一刻想干呕。


只是,你从来未曾知晓他的全貌,反而把那样一个景行含光的自己,变成一个警惕的,患失的,可怖的模样。


那天晚上许多人为此惊扰,但是蓝启仁未有出面半分。他心情不好,因那日白日蓝景仪来寻他,毕恭毕敬磕头,说自己要下山去了。从小到大,他闯了许多祸,挨了许多罚,可是从来没有抱怨过,可是现在忽然便要走了。


“是因为近来你总被关禁闭吗?”魏婴问。


“哈?怎么可能?”他枕着胳膊看月亮:“我要真怕这个,那我早就走了。”


他说:我只是一直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所以对于我来说,留在姑苏,学识学理,受罚受教,跟做别的事没有什么区别的,我能忍受罢了。


魏婴问:所以你现在知道你想要什么了?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算知道。我只是,不想成为宗主和含光君那样的人。


他坐起来:不是说他们不好噢,我只是觉得这样很无趣,吃饭,睡觉,学习,周而复始。只不过,对于他们来说,他们已经全然的,彻底的接纳这样的生活了,这不是苦行,这是享受,这是他们追求的境界,但不是我追求的。


他嘻嘻道:所以我觉得,我应该走了,我要的不在这里,在别的地方,随心所欲,不逾矩嘛。


魏婴说:你笃定以后不后悔吗?


他好像明白魏婴在说什么,把目光转回来,他的手里捏着魏婴带回给他的,朋友们的礼物,还有蓝思追赠他的一枚平安佩,讲:我跟从前的你不一样噢。我只是离开这里,又不是离开这里的朋友们。我的离开,是为了成为更好的自己,再回来见他们。你却背叛了那里和那里的人,也没有让自己成为更好的人。


魏婴笑了笑说:这么伤人心吗?


蓝景仪答:彼此彼此啦。


他翻了身,转而来问:所以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和含光君在一起呢?


魏婴现在已经能坦然面对这个问题了,他答:因为他很好。


蓝景仪说:所以不是因为喜欢喽。那你到如今,有真正喜欢的人吗?


魏婴说:小孩子多吃饭多睡觉,不要总想谈恋爱。


蓝景仪问:你回避了!你有!我就说嘛,为什么你的笛子叫陈情呢,肯定有原因的,喂,是吧,是陈得什么情啊?


魏婴的目光看向月亮,遥远的,悬挂着的月亮,他伸开五指,透过指缝窥视,月亮就在他的掌心,只在这一刻,他觉得这个月亮离他好近好近,隐隐约约的散发光辉,笼罩而下,成为他的掌上霜。于是他轻轻说:我不告诉你。



蓝景仪走的那天,许多弟子在门外三千家规的壁墙边向他挥手,白白的长长的衣袖,挥起来像白白的旗帜,想来大家都十分喜欢他,或者向往他,一直挥到他变成小小的影子,隐匿在远方。而蓝思追送他到山下,和他拥抱,一直一直一直问他:你还会回来吗?


蓝景仪一遍一遍一遍回答:不骗你,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魏婴则在静室的桌上看到了自己的陈情,大大方方的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于是走时也很大方,拿上陈情,脚步从长廊外静坐的蓝湛身旁掠过,头也没有回,只有倜傥背影,还有一句“蓝湛,我走啦。”


含光君一动不动在长廊下学教,只是闭眼而念:


重为轻根,静为躁君。


轻则失根,躁则失君。



那月三十江澄要成亲,娶得是林小姐。林小姐很好,她也许模样不够十足的漂亮,也许家境不够十足的门当,可她有趣,恳切,坚强,善良,勤劳,一步一响。


他记得江澄提起她的模样,温柔的垂眉,细数每一件苦难,每一遭陪伴,重建江家到如今的每一个日夜她都在,她见证每一处狼狈,每一处革新。最初最难的时候,连家里的许多小孩都常常生病,他们的父母大多死在某个鲜血淋淋的苦日,老天爷都似乎不让江家再有新的生机,可她尽自己所能去爱他们,照顾他们,把自己的生机换给孩子们。


年轻时她是美丽的,当然,现在也仍然能从皮相眉眼中看出温婉,但是时光总是雕刻痕迹,她完全可以不这样大把的奉献和消耗她的青春,可她做到了。她就站在江澄身边,尽量把自己变成一把轻巧的,不怎么锋利的,却总是能在细微之事上拯救江澄的刀。


她所有的爱意到头了,江澄会爱她,江澄将爱她,他本来便是这样的人,选择了谁,一定是要从一而终的。


他听到林小姐说:魏前辈来了啊。


她说的是,来了啊,而不是回来了啊,是以主人姿态。


他在那一刻心生嫉妒,然后暗自唾骂自己的恶劣与虚伪,他只能不切实际幻想,幻想中莲叶接天,是自己在莲花坞和孩子们嘻嘻哈哈,林小姐则是外人,从外而来, 踏进门时自己也不显在意,也不过轻轻说句,林小姐来了啊。


他跟着少年人们,小朋友们一起,亲手把红绫挂满一整个莲花坞,他们太年轻了,喜欢欢喜的事物,热爱新鲜的东西。婚礼还没有过,他们已经开始盼望秋季时月的花灯会,莲花坞届时也会一道庆祝,他们要登台表演,且不要听拗口的,陈腐古旧的画本故事,早早在院中排练新的篇章,小姑娘捏着纸卷,无不深情的交待二位登台者,你该这样说——


她清清嗓子,讲:公子,我有自己的生活了,已经决心同别人相度此生,但是我会记得你带给我的每一分快乐,且对你有着无限的温柔,永远的,一生一世的。但也仅止于此了。*


男孩子们一阵唏嘘,把“噫”声拉得好长好长,大呼肉麻。江安抱肩而道:江薇大小姐,这实在恶俗了,又十分不合理,真的要这样演吗?我们可是要庆贺花灯的。


江薇拿卷本敲他脑袋,争道:迂腐!爱哪里只能有一种呢!他们都有了自己的生活,这便是皆大欢喜了。


金小宗主说:不无道理。


江平也稍稍点头:毕竟悲剧之作不是有意为之,它是不可抗拒,不可逃避的,他们爱过,却没有相爱过,走到这一步已经够好了。


他在远处看着,江澄便慢慢走到他的身边去,问他是不是要走了。


他还是了解他的,有些话不用提及他都能明白,魏婴说,等他月末亲事礼毕,想去外面看一看。


江澄问:还回来吗?


魏婴说:你希望我回来吗?


江澄哼了一声,没有回答想不想,只是来说,我给你备些银子,你大手大脚的,总是挥霍无度的。


魏婴笑得耸耸肩膀:我可从不与你客气,记得多为我备上一些。


那些少年们拥在一起聒噪,每一声清澈言语变成一只只飞鸟,江澄注视着他们,从他们的身上窥视到流水一样的青春时光,他与魏婴是怎么了呢,好像忽然变成这样,无有一点征兆,每次都稍稍可惜,无数可惜堆积,化作千山沟壑,万丈水渊,但这是一个好结局,毕竟他仍然能在风声里听见对方说:我会回来的。



临走前晚,魏婴在莲花坞的亭中待了一夜,他握着陈情,思绪飞到十几年前的一个明媚清早,那时他十六岁,正同江澄字字铿锵,来说“我们云梦有双杰,”那个连骨头都还没能张开的小少年睁着一双美丽的,干净的眼睛,安静看了他一会儿,一时粲然笑起,摇摇头,把自己的手从他肩说拿下,很轻很轻的说:不用啦。


他醒来,莲花坞是大片大片的红绫,在清晨燃尽最后一点龙凤红烛。


End


*话本词改自《阿黛尔的生活》


*希望小江永远幸福。


周掌门

(补档)假如金光瑶挟持的是江澄 02【瑶澄/羡澄】

ABO生子预警,主CP瑶澄/羡澄,有all澄倾向,不能接受请勿阅读,忘羡粉请勿阅读。如有KY评论,一律删评拉黑,不予回复。

纯粹为了莫名其妙的脑洞而写,毫无剧情逻辑可言。


设定:开阳=Alpha,玉衡=Beta,天璇=Omega。起名废所以借用了北斗七星的名字。


“江宗主你……似乎没有被标记?”

自从得知江澄是天璇起,金光瑶便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如今仔细感知之下,竟未在他身上发现任何开阳的气息,更是疑惑不解。

——开阳对于天璇的占有欲可谓众所周知,哪有完成了结合过程却不标记的道理?除非是那种对天璇始乱终弃的开阳。

但是依江澄傲慢骄矜的...

ABO生子预警,主CP瑶澄/羡澄,有all澄倾向,不能接受请勿阅读,忘羡粉请勿阅读。如有KY评论,一律删评拉黑,不予回复。

纯粹为了莫名其妙的脑洞而写,毫无剧情逻辑可言。

 

设定:开阳=Alpha,玉衡=Beta,天璇=Omega。起名废所以借用了北斗七星的名字。

 

 

“江宗主你……似乎没有被标记?”

自从得知江澄是天璇起,金光瑶便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如今仔细感知之下,竟未在他身上发现任何开阳的气息,更是疑惑不解。

——开阳对于天璇的占有欲可谓众所周知,哪有完成了结合过程却不标记的道理?除非是那种对天璇始乱终弃的开阳。

但是依江澄傲慢骄矜的性子,又怎么可能看得上那种人?

“你怎么知道?”

江澄眉峰一蹙,凛冽的视线直直刺向了金光瑶,眼中闪烁着警惕的光。

金光瑶毫不畏惧他冰冷的眼神,展颜笑道:“因为,我是开阳啊。”

 

“胡扯!金光瑶,你不是玉衡吗?”江澄又惊又怒,“你这人……到底哪一句才是实话?”

金光瑶握着瓷勺,慢条斯理地搅动着碗里的药汁,直至它由滚烫变得温热,才停下动作。

“在下虽不如江宗主身形高挑,但确实是开阳无疑。隐瞒多年,只是因为开阳的身份太过惹眼,不利于低调行事。”

江澄闻言,顿时沉下了脸色。

天璇与开阳共处一室,实在不妥。况且他如今身体情况特殊,又失去了紫电与三毒,只怕没有自保的能力。

“阿凌寻不到我,定是要急了。我必须先回莲花坞。”江澄说罢,便准备起身下榻。

“江宗主动了胎气,还是不要贸然走动的好。”金光瑶悠悠道,“否则,这个孩子可就保不住了。”

 

江澄刚站起身,就感觉小腹一阵钝痛,顾及孩子的安危,只得重新回到榻上。

“江宗主,喝药吧。”

金光瑶将那碗药递给了他,面上温和的笑意并未到达眼底,看上去更像是一层接近完美的伪装。

江澄盯着碗中那片散发着苦涩气息的墨色,一时犹疑不决。金光瑶此人,心机实在太过深沉,他不得不防。

金光瑶看穿了他的心思,倒也不恼,只是轻轻勾起唇角。

“如果我想害你,早就趁你昏迷时下手了,何必大费周章为江宗主熬药。”

江澄接过了他手里的瓷碗,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金光瑶与他对视时,嘴角上扬的弧度隐着几分晦暗的情绪,不知是释然还是苍凉。

“因为,我不想被阿凌恨得那么彻底。”

 

几日后,江澄趁着金光瑶还未从睡梦中醒来,便离开了那间简陋的木屋。

他沿着山中小径行走,过了大约一刻,就来到了云梦的一处小镇上,乘舟返回莲花坞。

江澄归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云梦,最喜出望外的无疑是他的外甥金凌——江澄回来,意味着莲花坞终于有了主心骨,众人也不会再惶惶不可终日。

“舅舅!你终于回来了……”

金凌一看见江澄的身影,就红着眼圈扑进了他的怀里。“你的伤怎么样了?怎么过了这么久才回来?我都快吓死了!”

“我没事。”

江澄罕见地放柔了声线,抬手揉了揉金凌的头发,无声安抚着快要哭出来的少年。

金凌渐渐平复了激动的心情,忽然想起些什么,犹豫着问道:“对了,小叔……金光瑶呢?他没把你怎么样吧?他上哪去了?”

“……”

江澄沉默良久,淡淡地吐出了四个字:“我不知道。”

 

江澄并非不记得那间木屋所在的方位,只是不愿在接受了金光瑶的好意后,还带着一大群人前去搜寻,义正辞严地将对方抓回来审判。

他做不出这种事来,只好编造了一个半真半假的谎言,说自己在被金光瑶挟持的途中因失血而陷入昏迷,醒来以后发现金光瑶已经逃走了。

因为伤势太重,他不得不在附近的小镇上休养几天,所以才耽误了回来的时间。

金凌没有怀疑江澄的话,见自家舅舅的脸色确实比在观音庙那时好了不少,终于放下心来。他想再请大夫来为江澄诊治,却被对方严厉地阻止了。

不明真相的金凌以为自己又说错什么话惹舅舅生气了,毫无头绪地反思了半天,却不知他想象中“把自己关在房里生闷气”的江澄,早已彻底放松下来,沉沉睡去。

 

江澄梦见了两个月前的那个夜晚。

彼时他独自在外夜猎,正杀得衣袍染血,一身戾气,情汛却不期而至。正好有一名鬼修途径此地,闻见从江澄身上散发而出的淡淡血香,登时起了邪心。

“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啊,不可一世的江宗主,居然是任人蹂躏的天璇!”

那人小心翼翼地接近了江澄,借着月色看清了他的容颜,随即放声大笑起来。

“听说江宗主最是痛恨我们鬼修,折磨人的手段更是残忍无比。这可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今日落到我手里,定要叫你生不如死!”

额上淌落的汗水模糊了江澄的双眼,令他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只听得见那人张狂的笑声。

无力的身体难以继续支撑紫电,耀眼夺目的灵器很快便失去了光彩,化为银环套在了他的指上。

他甚至连挥出三毒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竭尽全力压抑着难耐的渴望,不住喘着粗气,犹如一条濒死的鱼,战栗不止。

鬼修用力捏住了他的下颚,狞笑道:“等我玩够了,就送你去给他们陪葬!”

 

“叮铃、叮铃……”

一阵清脆的铃响唤回了江澄涣散的神智。他循着声音低头看去,赫然发现悬在自己腰间的那枚银铃正在剧烈地晃动着,发出断断续续的声响。

“什么声音?”

那名鬼修显然对此十分忌惮,刚想伸手去夺江澄身上的银铃,就被上面灼热的温度烫得惨叫一声,立刻缩回了手。

伴随着空灵的铃音,江澄分明看见,一丝明亮的白光从九瓣莲的纹路上溢出,愈拉愈长,最终化作一抹再熟悉不过的人影——

他神情阴郁冷峻,手持红穗陈笛,身上黑衣被凛风吹得猎猎作响。那管黑笛一凑到他的唇边,便被吹出一曲凄厉哀绝的挽歌来,似是在为谁送葬。

“啊啊啊啊!”

一具破土而出的走尸伸出僵硬的双手,狠狠地掐住了那名鬼修的脖颈,任他如何挣扎嘶喊,也不曾松开手指。

鬼修的脸色已然变得铁青,而他吹奏笛曲的动作却不曾因此停止。越来越多的走尸包围了他,将他的身体撕成无数碎块,浓烈的血腥气息令人作呕。

 

“魏婴……”

江澄强撑着站起身来,难以置信地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一刻也不敢眨眼,生怕他会突然消失。

如果说,那个和蓝湛联手在江家祠堂攻击自己的人是魏婴……那么,此刻这个为自己吹响陈情的人又是谁?

“我临死前,将一缕残魄附在了你的银铃上。一旦你遇到生命危险,我就会及时出现。可惜,这个术法只能维持两个时辰。”

待林中走尸离去后,魏婴敛去了面上的狠戾神色,朝着江澄露出一丝率性不羁的笑容,绚烂而明朗,依旧是当初的少年模样。

江澄咬牙忍耐了许久,最终还是抬手擦了擦眼,哽咽着骂道:“魏无羡,你……混账!”

“对不起。”

魏婴低下头去,轻柔地吻上了江澄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幽黑的眼瞳中满是留恋与不舍。

“江澄,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天璇的实力越强,情汛持续的时间便越短。作为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江家家主,江澄并不需要像普通的柔弱天璇那样熬上几日,两个时辰对他而言已经足矣。

暂时化形的魏婴顺理成章地帮助他度过了这一次情汛。他们疯狂地拥抱着对方,如同两人无数次想象中的那样,撕去碍事的衣衫,在彼此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魏婴并未标记江澄,他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资格。他只是一缕游荡在人间的孤魂,而江澄还有大好的年华,何苦一辈子虚耗在他身上。

“时辰到了,我得走了。”

魏婴伏在江澄瘦削的肩上,调笑似的在他耳畔吐出了一声极轻的呢喃,宛如情人间的低语——

“有一句话,我一直忘了告诉你……江澄,我喜欢你。”

江澄低声喘息着,抬起手臂挡在眼前,不愿再看魏婴的脸,仿佛这样做便不需要目睹着对方消失。

“魏婴……你还会再回来吗?”

他没有得到回答。

魏婴紧紧地拥着江澄,在他额上落下一吻,黑色的身影逐渐散作点点星光,融入浓重如墨的夜色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杭湄

【羡澄】复来归(11)

原著乱葬岗围剿后第五年,江澄遇上了魏婴的转世

于是抱回了家开始养师兄的故事

伪师徒,年下

这章有点长,5000+

对说书行业了解不太多,如描写中有不合理的地方还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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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猎去也。”


       江澄瞧着这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不禁蹙紧了眉头。

       他从前不知见过多少张这样的纸条,十几岁的时候,魏无羡时常心血来潮,留下...

原著乱葬岗围剿后第五年,江澄遇上了魏婴的转世

于是抱回了家开始养师兄的故事

伪师徒,年下

这章有点长,5000+

对说书行业了解不太多,如描写中有不合理的地方还请见谅

————————————————


     “夜猎去也。”

 

       江澄瞧着这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不禁蹙紧了眉头。

       他从前不知见过多少张这样的纸条,十几岁的时候,魏无羡时常心血来潮,留下这么一句话就溜得不见踪影。回回江澄见了都要骂一顿这厮忘恩负义,然后一边骂一边收拾东西,还得顺带把魏无羡落下的东西给他带上。

        后来两人就有了一种默契,魏无羡溜出门夜猎,第一晚必定就近宿在夷陵的客栈里,夜半三更寂寂无人的时候,十有八九会有人操着气急败坏的声音来敲他的门,进了门好一通数落之后,才不情不愿地把塞得满满的乾坤袋丢给他。

        算一算,如今也有小二十年过去了。

        不料想有朝一日还能见到这样一纸素笺,江澄一言不发地将那张薄薄的纸塞回信封里,沉默了片刻,才对身边有些无措的江潼开口道:“他要去就去吧,不必管他。”

       说完他便转身往校场走去,江潼抬头时只瞥见那一抹紫色衣袂飘然而去,却不曾见江澄背向他露出了一抹发涩的笑意。

        他心想,我又如何管得了他。



 

        江复留下四字就离了莲花坞,看似走得潇洒,可事实上,他极少有独自出门夜猎的经验,身上带的钱财口粮不够不说,连把像样的仙剑也没有,他出来的时候摸黑从莲花坞牵了匹小黑马,谁想到出了门迎着月光一看不禁苦笑,自己这运气是真的绝了,莲花坞的马厩和驴圈挨着,他随手一牵,居然拽了头驴出来。

        都说犟驴犟驴,自打天不亮出门,为了让这驴大哥能走快些,江复可说是尝遍了十八般武艺,最后多亏了路边遇上个小姑娘送了他一个苹果,江复找了根绳子往上一拴,靠着这点诱惑,才忽悠着驴大哥给了面子,勉勉强强走了一整天,傍晚的时候,总算逃过了露宿荒野的命运,到达夷陵的地界上了。

        说是夜猎去也,其实也不过就是随手选了个方向走得远些罢了。说到底,赌气的成分还是多些。他还记得小时候自己走丢那次,师父冒着滂沱大雨出来找他,慌忙之下连避水诀都忘了用,抱着他就在大雨中哭了出来。可这一次,他都出来整整一天了,莲花坞根本半点动静也没有,想来师父是真的铁了心不要他了。

       想到这,那股子难言的失落又涌了上来,他年纪尚小,虽说天性乐天却也到底见识有限,昨日乍然开窍弄清了自己的感情,却又几乎在同一时刻就被残酷的现实彻底打击了下来,他心里乱得很,明知不会有结果却又放不下,明明想去努力一把,却发觉自己从一开始就被剥夺了入局的筹码。

       师父教他识字习武,教他明善恶辩是非,却没教会他,情之一字,何乐何苦,何求何解,何来何往,何去何从。

 



       奔波了整日身心俱疲,江复一进城,先寻了家客栈落脚,早早地洗漱过后,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硌人的床板自然及不上莲花坞宗主卧房里的大床,客栈的被褥虽说也算干净,却没有那股沁人心脾的莲香,更要命的是,他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江澄的影子。温和的、生气的、疲惫的、张扬的,他几乎将脑海里这么些年的记忆挨个滚了一遍,快到丑时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梦里也尽是熟悉的样子,一会是五岁刚到莲花坞时江澄握着他的手教他写自己的名字,一会是七岁那年江澄抱着他去灯会,还给他买了集市上最大的莲花灯,一会却又成了前一日那人在自己怀里哭得狼狈,被自己抱进了房间,褪去外衣,他还情不自禁地吻了自己心尖尖上的人……然而梦里的他们并未止步于此,那个浅尝辄止的吻更像是个开始,后来的画面朦胧又暧昧,他想要从这旖旎的春梦里抽身出来,却总被梦里江澄诱人的模样撩拨着,等到他终于羞红着脸从梦里惊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

       在床上又躺了好一会,江复才觉得自己的心情平复了下来,他翻了个身爬起来,强作镇定地换下已经被弄脏的裤子,他不是第一次遇上这事,却是头一次实打实地梦见这对象是自己的师父、自己的心上人,一时间羞愧、期待与失落的心情纷至沓来,待得收拾好心情洗漱好出门,都已过了晌午时分了。

       昨日到的时候天色已晚,今日出来江复才发觉,他住的这间客栈前厅便是间简陋的茶馆,茶馆中间还搭了个简易的台子,是专供说书的先生用的,此时刚过午间,茶馆里聚了不少的人。他向小二随意要了几样点心,刚在角落里找了个位子坐下,就见一位穿着布衣长衫的老先生往那台前一站,醒木一落,周围便响起了一片叫好的声音。

       江复倒是被这阵仗勾出了几分兴趣,他给自己倒了碗茶,刚送到嘴边,说书先生的声音便响起来,上来第一句话就险些叫他将手里的茶杯扔了出去。

    “上回书说到,这夷陵老祖是姑苏求学名堂见,屠戮玄武立威名。今日说的是:射日之争声名起,穷奇道上终身憾。兄弟反目仇怨深,乱葬岗上神魂散……”

       竟然说的是魏无羡?

       倒是他忘了,这夷陵,可不正是魏无羡的地盘。

       江复从前一个人从莲花坞溜出来玩的时候,也没少去茶楼听过评书,只是云梦地界毕竟是江家治下,上到富绅下到走卒都知晓“魏无羡”三个字便是江宗主的逆鳞,是以茶楼戏班这些从不敢拿这些故事来演绎营生。可夷陵境内却大不相同,此处民风剽悍,尤其是魏无羡身死之后,这地界更成了仙门百家都不愿管辖的灰色地带,街头巷尾自然也没那么多的顾及。何况这里的百姓当年受过魏无羡的照拂,从来也不觉得他真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物。至于对云梦的江宗主,就更不必说了,夷陵无人管辖后,偶有邪祟出现,当地的百姓无法,只能求到了最近的云梦江氏,江宗主也不含糊,第二日便派了弟子前来,一来二去,云梦江氏的地位就在夷陵百姓心中逐渐拔高了。更恰巧当地百姓唯二熟悉的这仙门名士之间纠葛颇深,讲起评述可谓是波澜起伏扣人心弦,自然而然也就成了戏班茶楼当之无愧的首选题材。

       江复倒没想到这么多,他只是有些烦躁地搁下了杯子,原本跑出来就带了一肚子气,谁想到听个评书也能听见这讨厌的名字。正巧这时候点心端了上来,他本打算随意吃两口果腹就赶紧启程上路,没留意台上的说书先生已经开始讲了。

    “不夜天一战,魏无羡凭着鬼笛陈情大败温家,一时间风头无两名声大噪,只可惜少年英雄血气方刚,为了救温氏的一脉妇孺,不惜大闹穷奇道,一行五十几口人,连夜就上了乱葬岗……”

     “……却说这江小宗主为了魏无羡那是四处斡旋赔礼道歉,更是孤身上了乱葬岗想劝师兄回头是岸,不曾想魏无羡一腔孤勇心意已决,二人只能约战一场,魏无羡叛出云梦,自此是兄弟反目,恩断义绝!”

       说书人的故事讲地精彩,底下的听客也都是听得如痴如醉,到了这二人反目的高潮,客席里更是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响起,一边是说魏无羡大义凛然的,一边是说小江宗主处境艰难的,江复这会早忘了方才吃完就走的话,他听这边的说两嗓子,再伸伸耳朵听听那头的,最后在两边争论不休的声音里有些迷茫低下了头——他一向是个干脆利落的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可此刻却觉得心里辨不出个是非对错来,情感上他自然更偏袒江澄,可魏无羡呢?魏无羡的所为,不正是他自小神往的侠义之道么?

      “……这一日金鳞台是嘉宾云集,为的是贺金小公子的满月礼,诸位爷可知,这金家的少夫人正是江小宗主的亲姊,和魏无羡的情谊也不一般。老祖有意上金鳞台贺喜,却不料途径穷奇道,陡然变故生,鬼将变修罗,兰陵冤魂生。”

       江复的心情也在说书先生的语气里跌宕起来,江家那位红颜薄命的大小姐他也是听说过的,祠堂的众多牌位里也有她的一块,还有一回,他曾撞见江澄一个人对着整盅的莲藕排骨汤发呆……这些旧人旧事原本于江复而言只是一个无甚感情的名字,可在这一刻,他像被说书先生的一番讲述拉进了故事里,不知不觉便走进了那段被血和泪埋葬的岁月里。

    “这金子轩平白就做了鬼将军的手下亡灵,可怜江厌离,年纪轻轻就丧夫守寡,只剩下个襁褓之中的婴孩相伴。兰陵金氏为报此仇,带头办了场誓师大会,仙门世家齐聚不夜天,誓要一举剿灭夷陵老祖魏无羡……”

     “不曾想这誓师大会才到一半,夷陵老祖就现身而至,和仙门世家当场就动了手,无人瞧见,那江厌离竟不知何时也上了不夜天城,正在人群中苦寻魏无羡,一时间修士、走尸乱作一团,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剑光朝着江厌离身上落下,江小宗主和夷陵老祖在远处根本不及反应,可惜这金少夫人身世凄苦,丧父丧夫之后,终究难逃香消玉殒的命数。”

       讲到江厌离身死,茶馆里顿时又响起一片片叹息,这其中也夹杂了江复的一声轻叹,他早知当年往事错综复杂,却不料还如此荒唐,江厌离竟是死在了百家围剿魏无羡的誓师大会上,这让江澄如何能不恨魏无羡?又该让魏无羡如何自处?本是亲密无间的师兄弟,却一步步走到冷淡、决裂,最终结下化不去的血海深仇。

     “这江厌离一死,魏无羡便彻底发了疯,仗着阴虎符血洗不夜天,三千修士命丧当场,三个月后,仙门百家休整完毕,终于一道攻上了乱葬岗……”

     “……带头冲上去的头一个,便是这云梦的江小宗主,江小宗主拎着紫电一个人上了乱葬岗,百家到时只见乱葬岗上走尸发疯,四处横行,江小宗主铁青着脸,手里握了只漆黑的笛子——可不正是鬼笛陈情?百家这才知晓,这夷陵老祖竟是已经死了!”

     “这一场围剿百家如何清算,如今这仙门之中鬼道盛行又是为了哪番?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醒木一落,席间彩声不断,说书先生给底下的听客作了个礼,便去后间休息去了,茶馆里嘈杂的议论声尚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个畅快,这才饮尽了茶水,稀稀拉拉地散去了。

       只有江复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他刚从说书人口中那段惨痛的故事里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动辄便要离家出走的举动是有多让人心寒。

       当年哪怕是在那样艰难的处境里,江澄最初也是想将魏无羡带回家的,可惜天不随人愿,他一个后来者是没资格去评论谁对谁错,那些听客里有人叹世事无奈,有人叹身世坎坷,可他只觉得心疼。

       他喜欢的那个人,曾经有过这样一段孤立无援的岁月,他不曾参与不曾陪伴,只能在外人的只言片语里去寻找过往的碎片,企图在心底复原一个那时的江澄。

       君生我未生,是他来的太晚了。

       错过了江澄人生里最浓墨重彩的岁月,不曾窥见他无忧的年少,也不曾在那些孤绝的长夜里给他一个可以靠一下的肩膀。

      他唯一能去奢望的只有江澄的以后,可此时此刻,他却为着一点幼稚的小孩子脾气,留下句没头没脑的话就独自跑了出来。

       他甚至还在为江澄会担心他而沾沾自喜,却不曾想过,他的不辞而别,在江澄眼中是如何的含义。

       他是在拿自己分到的那点偏爱,去一滴一滴虚耗江澄所剩无几的心头血。

       哪怕只是一个空顶着“阿羡”名字的赝品,可他心里也明白,这么多年,江澄耗在他身上的心血不是假的。他是真的将自己视作家人,仔仔细细放在心窝里疼的。

       可自己却对本该敬重景仰的师父生出了那般不该有的心思,只可惜相思已生,他已然无法掐灭那缠绵的情思,更何况,他也从不后悔喜欢上这个人。

       那是他生命里第一缕温暖的光啊。

       明明曾经历过可以击垮人心的灰暗,却依旧骄傲坚韧,依旧葆有心底最柔软的方寸天堂。

       世人都说三毒圣手心狠手辣喜怒无常,江复却想,其实剥去盔甲的江澄,明明在破败的伤痕下,还掩藏着那样赤诚的美好。

 



       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少年饮尽了杯中快要凉透的茶,头也不回地下楼出门,他到底是在莲花坞长大的孩子,那里有他的羁绊,有他想要守护的一方天地。

       只要他在,江澄就永远不会是一个人。

 



       他疾疾地往外跑,还在心里盘算着是不是得多买几个苹果,好让那头不太聪明的倔驴能跑的快些,此时他又不免后悔起自己一时赌气不肯要那把仙剑来,抛开私人情感不说,那把剑倒真是他中意的样子,模样看着大气,剑光清寒,定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剑。最重要的是,若那把仙剑在手,此时他就能立时飞到江澄身边,该认错认错,该跪祠堂跪祠堂,就是把祠堂跪穿,他也要让江澄点头,把自己的铺盖挪回主房里去。

       一路脚下带风冲进了后院的马厩,江复在院子里扫了一圈,却没瞧见他那头黑不拉几的小倔驴,反应过来后不由在心里暗骂自己太不走运,也怪自己头一次出远门防备心不够,竟让人不知什么时候把他回家的坐骑给偷走了!

       他又气又急地跺了跺脚,唯一庆幸的就是身上还有些银两,只能先去马舍问问能不能租一匹马,回头再还回来便是了。他在街上随手拉了个行人问路,得知三条街远的地方就有一家马舍后,更是片刻也不敢耽误,甩开步子恨不得直接飞过去最好。

       只可惜今日他出门前是真没看黄历,街市上本就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他一路上几次险些撞到人不说,为了抄近路刚拐进一条小巷,迎面就见两只半人高的恶犬,个个步伐矫健,眼露凶光,一瞧见他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卧槽!”江复脱口骂了一句,赶在两只狗行动之前立刻返身往回一路狂奔,那两只狗见他逃跑气焰更长,一跃而起就奔了上去,一人两犬在狭窄的小巷里距离越来越近,江复脚下不停,却还是明显能感觉到身后的急促的步声越来越近,犬吠声几乎是贴着他后脑勺发出来的,那两只狗大约是饿得狠了,抓住他这一块肥肉便不肯撒手,其中一只更是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在江复身后两三米远处一跃而起,就在它即将咬住江复衣袍一角的时候,一道紫色的剑光闪过,凌厉的剑气立时便逼退了方才嚣张不已的恶犬。

       江复循声抬头,一眼便瞧见他心心念念的人正站在几米开外,身后夕阳火红,晚霞绚烂。

       他眼眶莫名有些发烫,心里觉得感动又委屈。

       我的盖世英雄,终于来接我回家了。    

 

      TBC.

————————————————

小澄:魏无羡这混蛋又丢下我跑了还什么东西都没带你个见狗怂蠢死你算了......诶我怎么就到夷陵了?

大澄:臭小子一个人就这么跑了还特么夜猎去也非要让你吃点苦头老子才不管你......诶我怎么又到夷陵了?

温小号

【羡澄】清心寡欲魏道长

*小魏:且看贫道如何胡说八道


————

1

江家的小公子在夷陵游玩之时,不知冲撞了哪路邪神,竟昏迷数日,有神魂受损之状。江家家主遍请名医,也未能找出解救之法。


这日,一云游道长在莲花坞落脚,向守门的弟子讨要一碗水喝。

弟子见此人身型落拓,乌发黑袍,面庞清隽,更醒目的是用一条黑布覆眼,似是一个盲眼道人。弟子不敢怠慢,递了水过去。


道长捧着碗,只浅浅地沾了一下,微笑问道:“你们家中可是有人撞了煞?”

弟子愕然,连忙小跑回去向家主禀报。


江家家主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把小公子遭遇的怪事一一告知。道长平静如水地听完,从怀中摸出符篆,让人贴在小公子床头。

未几,江公子果然......

*小魏:且看贫道如何胡说八道


————

1

江家的小公子在夷陵游玩之时,不知冲撞了哪路邪神,竟昏迷数日,有神魂受损之状。江家家主遍请名医,也未能找出解救之法。


这日,一云游道长在莲花坞落脚,向守门的弟子讨要一碗水喝。

弟子见此人身型落拓,乌发黑袍,面庞清隽,更醒目的是用一条黑布覆眼,似是一个盲眼道人。弟子不敢怠慢,递了水过去。


道长捧着碗,只浅浅地沾了一下,微笑问道:“你们家中可是有人撞了煞?”

弟子愕然,连忙小跑回去向家主禀报。


江家家主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把小公子遭遇的怪事一一告知。道长平静如水地听完,从怀中摸出符篆,让人贴在小公子床头。

未几,江公子果然悠悠转醒。


家主以为神迹,奉道长为座上之宾。

盲眼道长捋了捋鲜红的发带,虚怀若谷一笑:“在下姓魏,字无羡,道号空虚。”


江澄甫一清醒就听到这话,喃喃道:“空虚道长?”

魏无羡耳朵好使,闻言转了身,温文尔雅地说:“公子可以直呼贫道大名。”

江澄懵懂点头,道:“魏空虚?”

魏无羡:“……”



2

虞夫人前几日去兰陵探望已出阁的女儿,一回家就听说了江澄病倒的事,提着江枫眠耳朵骂:“连这么大个儿子都看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江枫眠好声哀求,“三娘子,轻点。”


这时,江澄出现在厅堂门口,尴尬地轻咳一声。

虞夫人看过去,见江澄身边还跟着一个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的年轻人。她放过了江枫眠的耳朵,问:“这位可就是空虚道长?”


魏无羡右手竖在胸前,浅浅一躬,差点脱口一句“阿弥陀佛”,幸好及时收声,改道:“见过夫人。”

虞夫人不假辞色,又试探着问了他的来历。

魏无羡对答如流,编得天衣无缝。


虞夫人这才放下警惕,询问江澄身体怎样。

江澄老老实实道:“好了不少。”


魏无羡补充:“但祟气顽固,还未完全根除。”

江枫眠再补充:“所以我将道长留下,请他继续为阿澄医治。”


虞夫人挑了挑眉,环顾这三人一眼,冷哼道:“最好是这样。”



3

魏无羡的住处就在江澄的院内。他合上房门,又下了一层禁制,这才把蒙眼的黑布解下,好好活络了一下僵硬筋骨。

踱到镜前,他俯身细看镜中的自己,一双眼睛灵动而有神韵,半分都不像盲人。只可惜瞳色并非常人般的乌褐,而是邪异的红色。若非如此,他也不用装瞎眼道士。


说来,江小公子的病还是因他而起。


一旬之前,魏无羡鬼道大成,从夷陵出关。修炼半年,不见天日,空虚啊空虚,寂寞啊寂寞。


山坡上花草丰茂,满地落英。他正想着有没有落难的美人从天而降,让他一展英雄豪气,只听草木窸窣,一道矫健的灰影一闪而过。

他莞尔。

美人没有,美兔倒有一条。


屈指一弹,怨气便划为刀刃向美兔射去。

兔子后腿一蹬,没死,反而跑了。


远处灌木之后传来一声痛呼。魏无羡心里一紧,不妙,打错人了。

他快步走过去,拨开白花压满枝的葱茏,满袖盈香。草地上躺着一个身穿紫衣的人,年龄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阳光水一般的漫在他身上,好似涤荡着一颗无暇的玉石。


魏无羡按了按胸口,心道罪过罪过。人家只不过躺在这里吹风晒太阳,竟然无故被自己打晕了过去。

不过没关系,不就是一点怨气嘛,我帮他吸出来便是。


魏无羡探了探身,一手托着对方后颈,将自己的唇轻轻印了上去。

草木不堪摧折,白色花瓣扑扑簌簌,宛如南山落雪。


他刚品出个温度,就听有几个人的脚步冲这边过来,嘴里还在喊着“公子”。魏无羡赶紧把人放下,自己又缩回了灌木后面。

后来,江澄就被人咋咋呼呼地带回了家,昏迷到了他出现的那天。


4

江澄醒虽醒了,脸色却还是不好。美玉蒙尘,看着让人心疼。

虞夫人在餐桌上不停问他,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找大夫看看?只贴一道符篆哪够啊。

话里话外透露着对空虚道长的不信任。


魏无羡和他们一起用饭,丝毫不以为忤,嘴角还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

江澄把一个鸡腿夹到魏无羡碗里,这才不太好意思地说:“晚上总做噩梦,没睡好。”


魏道长安安静静地啃完鸡腿,不紧不慢道:“贫道乃纯阳体质,可以为小公子守夜,必能保他不被邪气侵扰,一夜安睡。”

虞夫人将信将疑:“还有这种说法?”


魏无羡淡定点头,“道门清静无为,清心寡欲。在下更是本门百年来最杰出的弟子,道心澄澈,至今仍是童子之身,元阳未泄,精关稳固,一般邪祟不敢轻易靠近。”


席间一下变得好安静。

只能听到窗外有只鸟“嘎”了一声。

半晌,虞夫人恼道:“没人想听你说这个!”


5

魏无羡在江澄床边打了个地铺。

他见江澄一时半会睡不着,便坏心眼地给他讲起了鬼怪故事,故意讲到精彩处停下。


江澄生气:“你怎么不讲了?”

魏道长高深莫测地说:“天机不可泄露。”


“这哪里算什么天机!”

“神神鬼鬼,阴阳两道,都乃天机。”魏无羡卖关子,“但也不是不能讲给你,只不过,你要让我亲一下。”


江澄觉得不好,但又实在很想听。他琢磨着,亲一下而已,不算什么,魏道长清心寡欲,定不会起什么邪念。

这么想着,他点头,“可以。”又补一句,“不能亲这里。”他点了点自己的嘴巴。


魏无羡遗憾:那有什么意义,怨气又不能从别的地方吸出来。

但,不亲白不亲,他仅仅犹豫一下,便扑了上去。

片刻后,江澄护住自己的衣服:“身上也不行!”



6

自魏道长守夜后,江澄的气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虞夫人也没话说,对魏无羡的态度日渐缓和。


又是一起吃饭的时候,江澄帮魏无羡夹菜。这些天下来,他也大致摸清了道长的喜好。虽然道长对他夹的每道菜都来者不拒,但吃到了喜欢的菜时,嘴角总会微不可见的翘一翘。

排骨,狮子头,桂鱼,鸡腿……江澄从没让对方的碗空下来。


虞夫人有些看不惯,唤了侍女过来,让她帮魏道长布菜。

魏无羡彬彬有礼地道谢。


江澄顿时没了胃口,很快放下了筷子。

虞夫人便问:“身子还是不适?”

江澄摇头,“吃饱了。”


魏无羡道:“这可不行,江公子身体未愈,还需要好好补补。明日我便给师弟甚虚道长写信,让他将门中那棵千年人参寄来。”

虞夫人看他一眼,软了语气:“有劳小虚了。”


魏无羡愣了愣,笑道:“夫人还是唤我小魏,或者小羡吧。”

“小虚不用客气。”虞夫人道,“以后阿澄还要劳烦你照顾。”

江澄瘪了瘪嘴:“不需要。”


一直卑微吃饭的江枫眠开了口,“道长门中香火可还旺盛?待来日你那肾虚师弟送来东西,请务必留他吃顿便饭,我好向你们山门捐点修路钱。”

魏无羡拱手,“客气客气。”


7

午后,江澄在凉亭下吹风,魏无羡坐在他对面养神。侍女端了一盘洗净的葡萄,圆润透亮。

魏无羡在桌上摸索,半天都没摸到盘沿。


江澄忍住了取笑他的想法,捏起一颗填到他嘴里。

魏道长点头:“很甜。”

江澄又捏一颗,再捏一颗。

魏道长咳嗽:“齁了。”


江澄笑了一会儿,突然说:“道长,你长什么样子?”

“嗯?”魏无羡歪了歪头,“看不出来吗?”


“我看不到你的眼睛。”

这双眼睛该是什么样的?是为这张脸增色,还是让这张脸平庸?


魏无羡将发带捋到胸前,怅然一笑:“天道是公平的,既然给了我如此惊才绝艳的华丽内在,必然要给我与才华相匹配的绝世容颜。”

江澄:“……”


“你这么自信的话,修炼途中想必没有什么烦恼吧。”江澄语气古怪。

“怎么会…”魏道长将发带甩至身后,语气愈发哀沉,“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无敌,太寂寞了。”

江澄:“…………”


见对方半天没有说话,魏无羡问:“你不想看看我的眼睛吗?”

“可以吗?”江澄又提起了兴致。


“可以。”

江澄立刻上手去摘。


魏无羡道:“我们门派有铁律,摘下这布条之人,我便要与之成婚。”

江澄立刻把手缩了回去。


魏无羡叹气,早知道就晚点再说了。


8

江澄吃完葡萄便乏了,打了个哈欠去藤椅上睡觉。

魏无羡待他睡熟后,摘下眼睛上的黑带,细细打量眼前之人。这双眼睛已不似先前那般血红,等他的道法臻至圆满后,便会恢复如常。

到那时,他应该也已经离开江家了。


那道怨气还在江澄体内,折磨得他不能安生,连睡觉时都浅浅地蹙着眉。

魏无羡不忍,见四下无人,便倾身过去。小心翼翼地在江澄唇上停留,探出舌尖,含吻唇珠,撬开贝齿,深而绵长地吻他。


差点把自己亲到断气,他抬起头,脸色有些差。

拖延的时间太久,怨气已经吸不出来了。


要不,再试一次?

他握了握拳,双眼晶亮。吸了一口好长的气,准备多亲一会儿,却听到江枫眠唤他的声音。


魏无羡重新把眼覆上,心中暗恨:岳丈啊,你这时候找小婿做什么!


9

江枫眠把魏无羡引至前厅,同时对他说:“道长,你师弟来了。”

师弟?魏无羡缓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是叫了个凶尸假扮甚虚道长来着。


厅中坐着一个板板正正的黑衣男子,见了魏无羡后僵硬起身,嘴里含混不清地叫他。

魏无羡笑着把他按下去,道:“甚虚啊,你笨嘴拙舌,还是不要说话了。”

又对着江枫眠道:“我这师弟是个道痴,不通人情事故,还请家主见谅。”


“无妨,都是自己人。”江枫眠看了一眼所谓的肾虚道长,见人脸色青中带黑黑中带青,心说:果然很虚,得补,得大补。


甚虚道长径直把人参递过来。

江枫眠客套,“这怎么好意思。”说着便接了下来,随后拍了拍掌,让人呈上来一个小箱子,里面装的是一点点修路钱。


甚虚道长抱起钱箱,转身就走。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

魏无羡尴尬地打圆场:“甚虚他总是这样,我们师门上下都对他的性格感到头疼。”


甚虚道长走后,江澄才悄悄露面。江枫眠盯了他一眼,奇怪地说:“阿澄,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魏无羡动作利索地往江澄脸上摸了一把,“糟了,有些发热。”

江澄反应很大地把魏无羡拍开,嘴硬道:“没有。”


众人不信,把他押回房,轰到床上,顺便加了两层被子。

虞夫人明明很担心,却仍然要训他:“以后不准在外面睡!你从前身体多好啊,从来没生过病。自从撞了那个煞之后,小病小灾没有断过。小小邪神,竟敢在我们家兴风作浪!”

魏道长弱弱搭腔:“邪神不小的。”


“嗯?”虞夫人把一个音节哼出了刀光剑影。

魏道长连连点头,唯唯诺诺:“小,小。”


10

江厌离也听说了江澄身体抱恙的事,心急如焚,没多久带着姑爷回门探望。

江大小姐摸着江澄的脸蛋,泪眼婆娑:“瘦了。”


金子轩抱着臂在一旁小声说:“我怎么觉着还胖了呢。”

江厌离瞥他一眼,又看回江澄,温柔道:“脸色也不太好,是吃得太少的缘故?”


虞夫人冷哼一声,骂骂咧咧:“你也不看看他什么生活习惯,晚上不睡,白天不起。吃饭的时候还三心二意,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只吃肉不吃菜,正经的三餐吃那么一点,还没有小猫吃得多,零嘴倒是没断过,嗑点瓜子都能嗑饱。他脸色要能好就怪了!”


江澄被阿姐和阿娘困在中间,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像无依无靠的小船般两边晃荡,耳朵被她们吵得嗡嗡作响。

魏道长端庄地坐在不碍事的地方,脸上带笑,静静听着。似乎有一点点向往,一点点羡慕。


江枫眠则躲在后面偷偷哭。


没多久,江澄撑不住,给金子轩使眼色,救救我,救救我。

金姑爷暗爽了一会儿,找了个借口把江澄带出去透气。


两人站在廊下说话。

江澄把脸埋进掌心,疲惫地揉了揉。

金子轩嘲笑:“有一说一,你现在看起来真挺虚的。”


江澄瞪他一眼:“你也生个病试试?”

“那还是不必了。”金子轩想起刚才堂中还坐着一个生面孔,便问,“那个穿黑衣裳的就是给你治病的空虚道长?”


“嗯。”江澄面有得色,还想小小地炫耀一句“魏道长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就见金子轩扁着嘴摇头,说:“看起来不是很靠谱。”

“啊?你怎么看出来的。”江澄有些不悦。金子轩与魏无羡不过一面之缘,凭什么就空口白牙地得出这么个结论。


“就那个人,年纪轻轻的,能有什么本事。”金子轩语带轻蔑,“看面相也不像个老实人,多成是个骗子。你回想一下,他是不是骗了你们家一箱钱?或是骗了你们家哪个小丫头的色?”

江澄笃定:“没有!”


金子轩咋舌,“那这么长时间了,他可有治好你的病?你找个大夫不好么,信一个无良道士算什么!就算你想信,也信一个靠谱的吧。正好我爹有一个相熟的老道长,炼丹很有一手。我把他介绍给你也行。”

“金子轩,你管得太宽了。”江澄愤愤,拂袖而去。


11

江澄回了自己房间,发现魏无羡已经背了个蓝底白碎花的小包准备走。

“魏空虚,你这是做什么?”


魏无羡无奈地勾勾嘴角,“刚才你和金公子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江澄急忙解释:“他瞎说的,你别当真。”


魏无羡微微摇头,“金公子说得没错,贫道才疏学浅,不能为你分忧解难。而且还骗财骗色,居心不良,实乃道门之耻。”说罢,与江澄错身而过,走至门外。


江澄回身看他,突然说:“道长……”

魏无羡打断:“不必留我。”


“不是,我是想说——”江澄顿了顿,“你来的时候好像没有背包吧。”

魏无羡:“……”

他默了默,“是么,我竟是什么都没有的么?”

他苦笑着摇头,“是啊,我向来一无所有。”


魏道长站在阳光下,身上却落了几层秋意。

江澄看着他的背影,带着犹豫说:“我把我的东西分你三分之一……不,分你一半,好不好?你就不是一无所有了。”


魏无羡转过身,微垂着头,嘴角平平的,像是在思索。良久,他“看”向江澄,有些责备的语气:“不好,我纯洁无暇的道心都被你玷污了。”

他把包袱往江澄怀里一塞,转头就走,结果“砰”地撞了一下门框,捂着脑门呲牙咧嘴。


“我好心把自己的东西分给你,你还反过来怪罪我,活该。”江澄气鼓鼓,把他的小包往地上扔,又用脚一接,踢上来,踹上踹下地撒气。直到把包袱踹散,里面的东西掉落下来。

江澄愣住,包里装的竟然是他幼时的一些衣物,他用秃了的毛笔,他翻烂了的书……全都是他的东西。


“魏道长,”江澄有些同情,“以后不要捡破烂了,我养你好了。”



12

半个月后,江澄带着师弟去夜猎。虞夫人本不想让他去的,奈何江澄坚持。

魏道长把手揣进宽大的袍袖里,很乖巧,很老实,“江澄,我也跟你一道去。”


江澄没有直接拒绝,有些骄矜地说:“你可别给我添乱。邪祟很厉害的,我分不出神来保护你。”

魏道长头摇得像拨浪鼓,嘴里发出连绵的“嗯嗯”声,“我是纯阳体质,邪祟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师弟们都知道他那纯阳体质是怎么回事,统统红着脸吼道:“我们也是纯阳体质呢!”

虞夫人在不远处看,嗤笑一声:“一群童子鸡还挺骄傲。”


江家众人刚一接近山林,就像火上浇油,幽幽的怨气陡然旺盛起来。饥肠辘辘的邪祟仿佛看到了珍馐美馔,像潮汐般涌过来,虎视眈眈。

江澄抚上剑柄,警告师弟要小心谨慎。


魏道长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子,微一跺脚,给满山狼烟毒焰盖了一层厚重冰雪。刹那之间,山空林静,万籁俱寂。只有虫鸣鸟吟,树影摇晃,刚才还危险重重的凶煞炼狱变成了天下少有的清静桃园。


江澄止步,吸了一口气,插腰纳闷:“怎么回事?”

身后的几个师弟你撞我我撞你,笑容促狭,叽叽咕咕:“肯定是你的阳气太旺了。”

“是你的阳气。”

“你的。”


江澄又带人转了半天,仍是一个邪祟没碰上,他有些烦躁,往树桩上踹了一脚。

魏无羡道:“没有邪祟还不好吗?”

“我们又不是来逛园子的。”江澄嘟嘟囔囔,“别人每次来都能猎到,只有我们空手而归,丢不丢人啊。”


魏无羡“唔”了一声,偷偷打了个响指。

——出来一个,给他杀。


众邪祟瑟瑟发抖,刚才你让我们休要放肆,现在又要我们主动送死。

众邪祟敢怒不敢言,你清高,你了不起,你哄你老婆,拿我们出气。


13

那次夜猎,以打到一只食魂兽告终。

江家好久都没有出现过如此“毕其功于一役”的场景。


江枫眠笑呵呵道:“那这只食魂兽一定很厉害吧。”

江澄绷着脸摇头,“没有,它一见到我就跪了。”

江枫眠惊叹不已,频频向虞夫人寻求认同,“你看,我们的儿子竟如此拉风!”


为了庆祝江少主打了一只食魂兽,江枫眠摆了一桌好菜,还和魏道长喝了几杯小酒,划了几把小拳。


“三娘子,儿子长大了。”江枫眠欣慰得双眼通红。

虞夫人翻了个白眼。


“三娘子,儿子这么优秀,也不知道哪家的姑娘才能配得上他。”

江澄略有些耻。


“三娘子,清河的那个二姑娘就不错,和我们儿子还有过交情。”

虞夫人这才正眼瞧他,急吼吼道:“你什么眼光,她哪有姑苏的二姑娘长得标致!”


“娶媳妇不能只看人的长相,也要看能不能合得来。”江枫眠道,“不过,我看我们儿子配哪个都绰绰有余,如果她们不介意,一起娶过来也不是不可以。”

“江枫眠,你这算盘打得也太响了!”


眼看夫妻俩就要吵起来,魏道长突然放了筷子,痛苦地把腮帮子捂上。

三人一起看向他,问:“怎么了?”

魏道长缓缓吐出一个字:“酸。”


14

魏无羡酸得不能自已,过了几天便召集所有人,要宣布一件要事。

“在下找到了一个根除江公子体内煞气的办法。”


江枫眠:“哦?速速说来!”

魏道长:“冲喜。”

虞夫人眼皮一跳。


“而且冲喜的人选还得是一个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却又是纯阳体质的人。”

江枫眠皱眉:“这样的人,又该去哪里找。”


魏道长掸了掸衣襟,清风霁月地一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江枫眠环顾四周,又看了看桌底,“没有啊。”


虞夫人恼怒地捶他一下,“他是说他自己。”

魏无羡笑意更深:“没错,正是在下。”


“不行。”虞夫人冷硬,“娶你算怎么一回事。”

“夫人放心,在下已将身心许给道祖,情爱之事于我如过眼烟云,与江澄成亲也只是权宜之计。道祖慈悲,兼爱世人,祂若知道弟子为了治病救人而做出小小牺牲,只会感到无比宽慰。”魏道长洞若观火,将虞夫人的顾虑逐一打消。不多久,三人便讨论起了冲喜的流程,和要准备的东西。


暮色四合之时,终于商量得差不多。

三人一起看向江澄,询问他的意见。


江澄嘎嘣嘎嘣嗑了半天瓜子,拍了拍掌,“竟然还能想起我啊,我真是太感动了。”

魏无羡点头,向江虞二人道:“他同意了。”



15

成亲那天,江澄从头到尾摆着张臭脸,把“包办婚姻”刻在了脑门上。

金子轩知道他娶的是空虚道长后,恨不得把眼珠子抠下来送给他们当彩礼。


洞房之时,江澄看也不看,随手把魏无羡覆眼的红带给取下来,就好像掀了盖头似的。

魏无羡抬眼,漆如点墨,目似朗星。

“江澄,你好像不太高兴。”


“高兴,我简直太……”江澄悻悻看向他,说到一半的话停到嘴边。他猛地后退一步,叫道:“你不瞎?!”

魏无羡一脸纯良:“我从来没说过我瞎啊。”


“你不瞎你、你……”

江澄突然想到他爹曾经跟自己讲过的一个故事。

江枫眠有一个朋友,到了适婚年龄时,家人给他定了一门亲事。那个朋友很刚烈,很叛逆,又是绝食,又是出走,也要反对这门亲事。家人硬是把他绑着拜了堂,送进洞房。朋友捶胸顿足,恨不得自尽以示风骨。新娘自己掀了盖头,明艳动人,风情万种地瞪他。朋友立刻软成一滩春水,从此沦为妻奴。

江澄刚听到这个故事时,还会鄙视江枫眠那位朋友的肤浅。

事到如今,他好像有点理解了那个朋友。


魏无羡见江澄的脸色时而红时而白,有些拿不准,试探着问:“江澄,你现在还生气吗?”

江澄很想说“我快要气死了”,话出口便成了“有点吧”。


魏无羡笑着靠近他,“没事,睡一觉就不气了。”

江澄狐疑。

魏无羡揽住他的腰,把人往床上带。


江澄直觉不对,往后退。却被直接捞回去,摁到喜褥上。

“道长,修行之人,需得清心寡欲。”江澄硬着头皮说。


魏无羡叹气,“我的道心已被你毁去,道门中再容不下我这个孽徒。”

“所以,怪我咯?”


“不怪你怪谁。我的师姐心虚道长曾经说过,怪罪他人,放过自己。在下深以为然,铭记在心,所以修行顺风顺水。”

江澄没听说过这种歪理,断断续续反抗。魏无羡一面哄骗一面镇压,终究是得了逞。


清晨,天气爽朗,空气中沁着浓郁的桂花香。江澄还没睡醒,魏无羡半开轩窗,抱臂赏景。

他曾经在窗下洒了几粒蜜瓜籽,如今瓜藤已经爬上竹篾,结出了几颗清秀的蜜瓜。他伸手拧下来一个,在衣服上蹭了蹭,啃了一口,清脆得很。

他美滋滋想:强扭的瓜就是甜。



16

魏无羡作为新妇要给公婆敬茶。

虞夫人盯着他的脸,半天没敢接,惊疑不定道:“小虚,你的眼睛……”

魏无羡镇定道:“很正常。”

江枫眠问:“那你之前为何要……”

魏无羡面不改色:“那是我纯阳体质的象征。”



17

江澄身体大好之后,江家主和虞夫人便叽里咕噜商量着让这俩孩子和离。


虞夫人一时还有些心软:“小虚是个好孩子,即使他不是咱们的儿媳,咱们也不能亏待了他。”

江枫眠道:“不如就让道长留在江家做个客卿吧。你看他身体健康,又很能吃,也称得上未来可期。”


魏无羡听到这番话,人都傻掉。他看江澄,江澄也没个表示。

道心,突然就重塑了。


直到半夜,江澄把他推醒,拎起来。带着他离家出走,手上还挎了个蓝底白碎花的小包。


昨天还“人生几度秋凉”,今天就“疏又何妨,狂又何妨”。魏无羡一到了外面就本性毕露,凡事都要插手,何人都敢招惹。

江澄时常揉揉眉心,凑合过吧,还能离咋的。


游山玩水了几天,听说镇上有个颇负盛名的卖酒西施。两人一拍即合去看。

魏无羡有些馋酒,目不转睛。


江澄凉飕飕说:“很好看?”

魏无羡刚想点头,僵了一下,“不好看。”

“可是你的眼睛还是一直在看。”

“江澄,休要胡说。贫道是个瞎子。”

“你不瞎。”

“不,我瞎。”


两人闹了几天别扭,就回了家去。

虞夫人拎着鞭子把他们抽得上蹿下跳。

“江澄,你就说句‘不想离’,我还能强迫你们不成?一声不吭就跑算什么本事!”

江枫眠背着手,连连摇头:“就是,不懂事。”


江澄一想到“怪罪别人,放过自己”,便指着魏无羡告状:“是他的错,他要离家出走的。”

没想到,魏无羡同时也在指着他:“是他的错,他要离家出走的。”


虞夫人笑了,好一个大难临头各自飞。她今天就要好好教育一下这些小辈,什么叫夫妻之道。

“江枫眠,上家法。”




疏竹来风

【双杰】山河故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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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警见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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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世事无情梦有情


“你哭什么?”江澄问。


魏婴看着他发愣,抹抹眼角,才发现有些湿润了。干干的做出一个笑的表情,他摆摆手,说:“没事,没事。”


江澄上下看看他,确认他没有什么事才把灯塞回他手里,说:“哭哭哭,到底怎么了,看你愣在那就哭,干啥呢。”


“就……”魏婴想着怎么糊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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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警见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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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后文(十三)(十四)(十五)(十六)


第十二章 世事无情梦有情

 

“你哭什么?”江澄问。

 

魏婴看着他发愣,抹抹眼角,才发现有些湿润了。干干的做出一个笑的表情,他摆摆手,说:“没事,没事。”

 

江澄上下看看他,确认他没有什么事才把灯塞回他手里,说:“哭哭哭,到底怎么了,看你愣在那就哭,干啥呢。”

 

“就……”魏婴想着怎么糊弄过去。

 

“沙子进眼睛了,嗯?”江澄挑眉,看着魏婴长这么高就来气,把人往下摁了摁,说,“说话蹲着点。”

 

魏婴微微低头看他,噗嗤笑了。

 

“笑什么笑!”江澄往他小腿肚子踹了一脚,魏婴夸张地痛呼一声,搭上了人的肩膀。抬头看看天,已经是中午了。

 

江澄没有回忆起来什么,也没有察觉时间的变化。他想。月老说的有对有错,江澄的记忆确实会随着魂魄的重聚而慢慢恢复,却不会跨越着恢复。所以只要先找时间在后的魂片,便不用担心如何和后来的江澄解释现在的局面。

 

他至今还无法想象该如何面对最后的江澄,那个决心和他老死不将往来的江宗主,用尽一切斩断所有羁绊的人。

 

魏婴的手微微带着颤抖,这是一个太久没有做过的动作,他仔细回忆着当初的幅度力度,从哪个角度搭上去,然后借多少力是恰到好处,江澄不会把他推开,又不会显得不够熟稔。

 

可惜他们原本一直身高相仿,如今比人略高的角度搭上去,怎么都显得滑稽,江澄下意识想把人的手拍开,结果魏婴紧张着,搭得特别紧,半个人的力量搭在他肩上,若是少年时还不觉得重,现在成人,便觉得沉了。

 

“别搭着,重死了。”江澄说。

 

魏婴的手往回一缩,在空中悬了几息,最后不容分说抓住了人的手腕。

 

他抓的太紧,江澄甩了甩想要甩开,魏婴却只攥得更紧,“干什么,轻点!”江澄带些恼火地说。

 

魏婴这才松了些,江澄看着魏婴还没褪了红的眼眶,无奈,反握住人的手,说:“这样行了吧。”

 

魏婴微微用力握住了,这才有了些实感。他真的害怕了,害怕眼前这个江澄还会消失,所以无论何时都不敢松开手。想起独自一人穿行在云梦的场景,倒也并非独自,可是那些回忆只有他一人走过。那时庭院依旧,楼台如昨。云梦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不过是换成了新砖新瓦。茫茫人海中他向前走,忽然又会想起那个曾经并肩走过山海的人,他笑着回过头,看见的却是陌生的面容。他伸手想要抓住谁的手腕,搭上谁的肩头,却只能抓住那点还来不及散去的风,抓不住搭不上于是只能颓然放下。可是他的心放不下,永远放不下。

 

那个人留下的痕迹永远留在心上,不是说无关说放下说过去就能抹平的。他懦弱他逃避他亲手放开,于是他理应承受代价。

 

他的心始终被架在空中,落不到实处,承受求而不得的痛苦,承受期待却又时时刻刻惶恐的患得患失。

 

“我们下山吧。”他说。

 

“你就上来看一眼就下去?发什么神经,快点破了幻境呀!”江澄说。

 

“急什么急,不是说了玩两天再说嘛。”魏婴说。

 

江澄说:“快点出去!凭什么幻境里你就比我高!”

 

魏婴突然笑了,笑的停不下来,小江澄啥事都要跟他比,他忽然就想起了曾经那个他。少年人争强好胜,什么事都要挣个先。

 

他天赋本就略胜江澄,又不知收敛锋芒,常常把人气得转头就走。

 

他觉得江澄气得莫名其妙,何必呢?他厉害不一样吗?不都是云梦莲花坞的人,江晚吟和魏无羡有什么可划清的呢。

 

江澄也就气一会儿,那时候的江澄好哄的很,两句话就有被他逗得笑起来,说:“魏无羡你欠不欠啊!”

 

“本来就是呀,我们还分什么你我的。”

 

“什么不分你我的,魏无羡,说这种话,我娘又罚你抄什么了?”

 

“哪有,我说的句句发自真心,天地可鉴!”

 

“啧,肉麻。”

 

魏婴笑着,对现在的江澄说:“放心,你会长高的,和我一样高,就让师兄比你高两天呗。”

 

江澄心里头气着,每回抬头看人就来气,说:“下次再搞这种幻境我江晚吟劈都要硬劈开,魏无羡,别老想着占我便宜!”

 

魏婴笑着满口答应,心里头盘算着下一个去什么地方。

 

他可以想到的地方,大梵山,观音庙,不夜天城,莲花坞。七魄,已经有了两魄,还有一个地方能在哪里?

 

他忽然想起纷繁梦境中的那个片段——屠戮玄武。云梦双杰。

 

也许是在那个洞窟里。

 

按着方向和时间顺序,在脑中迅速规划这路线,若是按照顺路的原则,那么下一个地方应该是大梵山。

 

大梵山在金江两家交界的地界,就在乱葬岗边上数十里,御剑半日便可到达。魏婴想着,转头对江澄说:“师兄带你去个地方,破境得从那里开始。”

 

“还不快走!”江澄说。

 

“御剑吧。”魏婴说。

 

江澄抱住魏婴的腰,耳边的风呼呼,他说:“下回幻境让我带着剑行不行!”

 

“记住了!……我的阿澄。”后面几个字淹没在风中,江澄再问,魏婴也没重复。

 

魏婴本是想直接落到山道上,可是大梵山草木繁盛,空中半点看不出什么位置。便在山脚处落下,两人顺着山道往上行走。此时已然仲秋,凉风一吹,黄叶红叶便倏然落下,

 

“这是什么地方?”江澄问。

 

“江家的地盘你都不认识?”魏婴回他。

 

“你这幻境改的乱七八糟,我哪认得出来。”江澄反驳。

 

“得了吧,我告诉你你就认识了。山那边是金家,想起来没?”魏婴说。把握着过去和江澄说话的方式,他尽量的收起了小心翼翼,只是用余光观察江澄的反应。

 

江澄除了最初的不适,倒没对魏婴的反应再说什么。皱眉想了想,“大梵山?不对啊,莫家不是在这里吗?”

 

可他却没等到魏婴的回应。那人皱着眉似乎在思索什么。

 

金家,魏婴忽然在想着的是这个。说真的,别人可能认不出戴了帷帽的少年江宗主,但有一个人他打不了保票——金凌。不夜天城和观音庙他都能绕了道走。唯有那处洞窟,势必要穿至金家腹地。虽说这天大地大,但保不齐就被碰上了,他该怎么圆过去?

 

金凌倒还能解释清楚,江澄呢?

 

幻境给你变出来了个二十多岁的外甥?

 

“问你话呢!”江澄戳他。

 

魏婴这才回过神来,说:“什么?”

 

“这里是大梵山那莫家庄去哪了?”

 

魏婴说:“莫家庄?我忘了。”

 

“你怎么不把我也忘了?还把我拖进来?”江澄说。

 

“哪能把你忘了呀。”魏婴说。

 

江澄嗤笑,“那是,昨天溜出去吃面赊账报的都是我的名字。”

 

魏婴挠头,干笑两声,江澄没好气地说:“走啊,不是要破境吗?”

 

“好好好。”魏婴刚想往前迈步,却一下停住了,不巧遇上山道有个岔路,大梵山魏婴下去过,没往上爬过,这下可难住了。

 

“走啊!”江澄催他。

 

魏婴看看手里的灯,往左探了探,没变化,又往右探了探,没变化。“我不知道往那边走。”他只得如实告知。

 

“不知道?”江澄挑眉,“那怎么办。”

 

“都试试呗?”魏婴说。

 

“那就听我的,往这边。”江澄回他。

 

“为啥?”魏婴问。

 

“直觉。”江澄说。

 

魏婴默了两秒,忽然笑了,“那就听你的!”他说着,便拽着江澄往上去了,“江澄,问你个事行不?”他边走边说。

 

“你说?”江澄道。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怎么办?”魏婴问。

 

“你又骗我了?”江澄挑眉,“魏无羡,有屁快放有话直说,拐弯抹角的是干了多见不得人的事啊?”

 

魏婴知道江澄是在调笑,可是是十五岁的魏婴能心无芥蒂地回答,现在的魏婴做不到。他躲闪着移开目光,说:“也不是多见不得人的事,就是……可能……就,怎么说,就我这不是把你的剑变没了吗,如果你的剑不是没了你会怎么办?”

 

“魏无羡!那你还不快点拿出来给我!你以为御剑的时候站在你后面吹不到风就很好吗?”江澄说。

 

“打个比方打个比方,你的剑我是真的忘记了嘛。”魏婴说,“对不起。”

 

这声抱歉很突然,也很沉重,江澄愣住了,“你啥时候会因为这种事儿道歉了?”

 

魏婴看着前方逐渐熟悉的山道,果然走对了,眼前的白昼忽就转成了那时的黑夜,“对不起。”他又说了一遍,说,“我想……你能原谅我给你带来的伤害。”

 

江澄一脸莫名的看着他,但并没有打断他。

 

“你也不用原谅。”魏婴慌忙说,“我只是想说,对不起,我很抱歉我给你带来的伤害。”

 

“怎么了?你到底干什么了?”江澄问他。

 

魏婴终于回头,笑了笑,说:“没干啥,就说说,万一咱困在这儿出不去了,你别打我啊。”

 

“好家伙,你还打包票没问题!”江澄甩开他的手,说,“天都快黑了还拉着我往山上走!你到底知不知道怎么出去啊!”

 

“出的去出的去,往上走这灯紫了咱就能破一重幻境了。”

 

“那你还尽说丧气话!”

 

“我也不能保证嘛。”魏婴说,便又伸手拉住了人的手腕。

 

两人边说边往上,忽然,江澄说:“灯紫了!”

 

不像上次手忙脚乱,这回进去幻境,魏婴做好了准备。

 

 “他舅舅是我,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猛然转头,果然是这一段。他看见他了,信步而来,一身紫衣,箭袖轻袍,冷着脸看他。杏眼里是冷淡的神色,隐隐带着些怒气和防备。十步之外他驻足,皱眉,道:“金凌,怎么耗了这么久,还要我过来请你回去吗?弄成这幅难看样子,还不滚过来?”

 

魏婴还记得当时自己听到江澄说这话的想法,想着金凌被这么带大,性情估计好不了。

 

“我要打断你的腿!”他听见还带着些少年气的声音说。金凌变化确实大,他还记得后来所见的金宗主,雷厉风行,确实同江澄十分相似,便如同现在站在他面前更像是兄弟的两人。

 

对不起,江澄,你辛苦了。他想着。江澄冷冷的看着他,转头对金凌说:“打断他的腿?我不是告诉过你吗,遇见这种邪魔歪道,直接杀了喂你的狗!”

 

刹那间便是金色的剑光直击胸前,魏婴向左一躲,便看见一道蓝色的剑光一下击溃了岁华的金光。

 

这回没像当时一般乱了步伐,魏婴稳稳地站在了江澄身边,便见对面缓缓走来的白衣人。

 

江澄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调起了浑身的防备,转向前方,带着些嘲讽的意味,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蓝二公子。”

 

魏婴抿唇,默默往江澄身后挪了两步,等着两人对峙完了再说话。他几乎是虔诚地看着江澄的背影,挺直的,竖起浑身锋芒的,他见过很多次这样的背影,而他若是从背后看,便可以欺骗自己——这是又在帮他魏无羡出头吧。

 

结果这两人一争起来,就半天没停的,说实话,这段过了快二十年魏婴都快忘干净了,就记得两家都气得不行,保持着最后的和谐各自分头。这场景,他该怎么破境呢?

 

江澄到底在遗憾什么?

 

魏婴沉思,江澄遗憾的,与他有关的,也不管是不是他自作多情,恐怕便是未能当时就认出他吧。

 

或者说,到最后,他魏婴都没有回“家”。

 

正想着,忽然听见江澄冷笑了声不必,就要信步下山。他慌忙跟上去,随便想了个理由便缠上去,说。“江宗主,你外甥把我伤了,就这么走了?”

 

江澄顿步,回头冷冷看他,说:“鬼修宵小,本宗主没有当场手刃已是放你一马,还想说什么?”

 

魏婴看着江澄,月色熹微,那人一手搭在剑柄上,作出防御的姿态,一手垂着,随着转身微微弯曲。眉梢眼角俱是冷厉,薄唇抿出一道凌厉的线,下颌收紧了,少年的稚气早已消弭,青年的棱角锋利,此时所有的锋芒直直指向他。

 

脑子里想的有的没的各种措辞统统抛到了脑后,他痴痴地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江澄,只剩下了一句最简单的表白:

 

“江澄,是我。回来了。”

 

Tbc.


猜猜小江会怎么办~


日常求评求红蓝


鱼折雪

《入骨》(八)/羡澄

第二日天刚亮,魏婴轻手轻脚起了身。

他透过窗向外看,街市不远处确实有家铺子,门口已经站了几个人,大概便是昨夜江澄提到的卖莲花馅饼的地方。

他看江澄睡得还熟,出了房门后又悄声把门关上。

门扉紧闭后,江澄睁开了眼。

昨夜整夜未眠,现下他眼神清明,已经下了决心。

倒也不能说是昨夜的决定,在更早之前——早到什么时候呢?大概是他知道自己失了金丹那刻,他便已经安排好这结局。虽然中间发生许多事,有些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但是兜兜转转,他总要走到这一步。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静听门外的声音,待脚步声渐渐消失,他才坐起身来。

他抬起右手,无比认真地端详手指上的那枚戒指,淡紫色盈着光,...

第二日天刚亮,魏婴轻手轻脚起了身。

他透过窗向外看,街市不远处确实有家铺子,门口已经站了几个人,大概便是昨夜江澄提到的卖莲花馅饼的地方。

他看江澄睡得还熟,出了房门后又悄声把门关上。

门扉紧闭后,江澄睁开了眼。

昨夜整夜未眠,现下他眼神清明,已经下了决心。

倒也不能说是昨夜的决定,在更早之前——早到什么时候呢?大概是他知道自己失了金丹那刻,他便已经安排好这结局。虽然中间发生许多事,有些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但是兜兜转转,他总要走到这一步。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静听门外的声音,待脚步声渐渐消失,他才坐起身来。

他抬起右手,无比认真地端详手指上的那枚戒指,淡紫色盈着光,自从他戴上它,便从来没有使用过它,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这是上届江家主母虞紫鸢留给他的遗物,现在他要留给莲花坞的下一任宗主,望它能保他周全。

他将戒指放到房内的方几上,又想留下只言片语,简述心境,但左右没有纸笔一类的物件,再一思索,也是不知到底该写些什么,这个想法便作罢。

想说的话有很多,比如,看好莲花坞,照顾好阿姐,最近让你费心了,谢谢你帮我报仇,对不起一走了之,等等,但总而言之也不过是寥寥数字。

别了,珍重。

但即使他不写,魏婴回来后只要看见这枚戒指,就会明白一切。

在这一点上,他们也算得上心有灵犀。

魏婴不在的这两月,江澄紧赶着把莲花坞的事处理得差不多,又对比较忠心的几位门生吩咐妥当,离开莲花坞时,他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像要把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都牢牢记住。

当时他已决定,这是最后一眼。

江澄起身准备离开,突然想到魏婴走之前那句未说完的话。

等他回来……等他回来,然后呢?

当时魏婴未说完,只是说,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江澄想笑他,但也只能点点头说,日子还长。

不过魏婴要说的话,大概是,他会好好帮他,扶持他,让他安心当这个家主。

他懂他的心思。

正因为他懂他,就更不允许自己做个被庇护的娇花,经了一点风吹雨打,便成了残花败柳,难道要魏婴找个琉璃罩子给他看护起来吗?

江澄轻笑一下,不知在笑谁。

想到魏婴,他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想到他一会儿回来或许会气急败坏,怒火中烧。他可能会去寻他——但他不会让他如愿的。

魏婴,江澄心里叫他的名字,失丹之事我从未后悔,现如今,只能说造化弄人吧。

造化弄人。

他在心里将这几个字滚了几遍,站起身来向外走,打开门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紫电孤零零地躺在小方几上。

保护好他。

江澄默默地想。

又看了一眼,深深叹了口气,将门关上。

 

“你要去哪?”

听到这声音江澄身子一抖,陡然回头,本不该在这儿的魏婴就站在一旁,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江澄刚想问他怎么在这儿,但看他的眼神,竟少见地怯了,后退一步回到屋内:“我……”

魏婴上前,把门从身后关上,追问道:“你是要走,还是要——死?”

那个死字说得极轻,又像是极重,敲得江澄的心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甚至不敢去看魏婴的眼,他想得到,那双眼里一定满是失望和愤懑,像是在他奔向黑暗的路中缠住他的荆棘,裹得他痛中又有一丝侥幸的欣喜。

魏婴见他不答,一把捉住他的手腕:“跟我回家。”

他语气和手段同样强硬,手心的热度透过江澄的衣服穿到手腕上,再由手腕的血管,蜿蜒着爬向四肢百骸,他那有些发冷的身体也仿佛汲取到了些许温暖。

有一瞬间——江澄发誓就只有一瞬间,他的心动摇了,他想跟着面前这个人走,无论去哪里,只要有这个人同自己一起,那些未来的困难都可以一吹即散。

然而终究是吹不散的。

江澄去意已决,便扫清了心中那一点点怯,嘴巴也变得硬邦邦:“放开我。”

魏婴抓得更紧:“你要去哪?”

“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你昨晚答应我什么?”

江澄不看他。

魏婴的脸离得极尽,声音很低,甚至给人温柔的错觉:“不是说吃过早饭,就回家吗?”

江澄继续无言,强硬地板着脸。

魏婴仔细地看着他,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东西,余光偶一扫,看见了方几上的紫电。

如江澄所料,魏婴看见它后,表情就变了,他没有怒不可遏,相反却更平静,像是暴风雨前无风的阴沉。他将紫电取来,把玩着道:“这就是你说的第二件事?”

江澄转过脸来看他:“没错。”

“你的意思是,叫我回莲花坞,别再管你了?”

“你说什么事都会答应我的。”

“江澄,”魏婴怒极反笑,“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外面天色渐亮,一道日光照进来,但室内的气氛却降到了冰点。

魏婴见他不答,微微松开他手腕,看上面已被他捏出来个手印,给他揉了揉,放缓语气道:“咱们昨天不是说得好好的吗,现在大仇已报,你就回去安心当你的宗主,我来帮你,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吗?”

“我反悔了。”

“反悔,好啊,江晚吟,”魏婴一双桃花眼眯起来,却不像往常那样勾人,反而透露出危险的意味,“你想反悔,我就偏不让你反悔。”

江澄还未反应过来,下一秒就让魏婴整个人抱了起来,他惊道:“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我带你回家。”

魏婴抱着他往外走,江澄挣扎起来,但他现在只是个失了金丹的普通人,力量自然比不得魏婴,他灵机一动,凉凉道:“你可真厉害,我现在是个废人,比不过你了是吧?”

魏婴看他一眼:“你可以继续激我,看我会不会松手。”

一计不成,江澄只能尽力挣脱,在空中对魏婴又捶又打,对方却一副任他风吹雨打的模样,谁知江澄一不小心打到他昨日的伤处,魏婴左肩一痛,手一松,却还没放开他,江澄一咬牙又推他一把,自己滚到地上,头撞到床沿边“咚”的一声。

魏婴还没来得及管自己,就要上前去看他的伤势,江澄一下子站起来,戒备地看着魏婴。

二人对峙间,突然传来敲门声:“客官,刚才听着屋里有声音,没出什么事吧?”

魏婴只能开门冲小二挥了下手,示意无事,小二往里张望几眼后,点着头退下去了。魏婴再转过身来,江澄已经把三毒握到了手里。

魏婴无奈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让我走。”

江澄说得决绝,事已至此,魏婴讲话也不留情面:“江澄,你有病吧?跟我在这儿闹什么呢?”

“我没跟你闹,我是认真的。”

“你看看你出得去这个屋子吗?你要用那玩意对付我?”魏婴左肩还隐隐作痛,他语气加重,“我让你一只手,你看看能不能打得过我。”

魏婴这话直戳在江澄的痛处,他也有几分故意,为的是让江澄拔出的剑,向他刺来,这已经是最好的发展方向了,如果江澄这把剑并不是为了伤害他,而是为了伤害自己的话……魏婴却不敢再往下想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江澄并未如魏婴预料中怒而拔剑,他反而冷静地,近乎残酷地说道:“魏婴,你刚才不是问我,我是想走,还是想死吗?”

听江澄这样说,魏婴心头一跳。

“我若是想走,自然是走不掉的。打小我便处处落你一头,虽然我嘴上不认,但是这也是事实,我改变不了。就算我金丹尚在,我们打一架,最后的结果还是你赢。”江澄淡淡道,声音逐渐颤抖,“可我若是金丹尚在,又何苦落到今天这样?我大可以回去做莲花坞的宗主,管你帮不帮我,我都能振兴莲花坞,振兴云梦江氏。”

魏婴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能说些什么。

“但是莲花坞,我终究是回不去了,我这次出来,已经抱着不再回去的打算,从今天起,那便是你的莲花坞,你一向做得比我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江氏家风,你比我学得明白,而我大概怎么做,都是徒劳。”

魏婴急道:“江澄,你跟我回去,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商量。”

江澄冲他笑道:“可惜,我不想回去,我也不想走。”

他极缓慢地说着三个字。

是魏婴最不愿听到的,对他来说最残酷的三个字,

“我想死。”

死字音还未落,江澄便拔出剑来,向自己的脖子上抹去,魏婴也一瞬间冲到他身边,企图阻止他。

瞬息之间已有万般变化。

鲜血滴落到地板上,聚成一摊红色,触目惊心。

那刀未落在江澄的颈上,却落在了魏婴阻拦他的手上。

他的手紧紧握住剑刃,任锋利的剑刃割破皮肉也未松开,只怕一卸了劲,江澄又要伤害自己。

江澄也没料到会这样,他看着魏婴的手,指缝中不断流出鲜血,心里又痛又惊,赶忙松开剑去看他伤势:“魏无羡!你疯了吗?你的手不想要了?”

魏婴冲他一笑:“你不是连命都不想要了吗,你看我们谁更疯一些?”

江澄顾不得和他吵架,抓着他的手:“怎么样?伤到骨头了吗?”

魏婴反过来握住他的手:“你跟我回家就没事。”

他这一提,江澄眼神微动,松开他,又陷入了沉默。

魏婴料到他会这样,心下已有主意,最后问道:“你当真不走?”

江澄看他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眼中有从未见过的乞色,却还是狠心点头道:“我心意已……”

话音未落,他只觉后脑一痛,下一秒便失去知觉,身子一歪,软软地倒在魏婴怀里,魏婴用那只未受伤的手抱着他,看他额前落下一缕碎发,本想帮他捋顺,但怕自己的手弄脏他的脸,便没有动。

他看着这张干净到少点血色的脸,刚才还硬邦邦的倔强的嘴,现在也不再咄咄逼人地吐出伤人的字句。这个人就这样乖乖地躺在他的怀里,头垂在他胸前。

魏婴忍着肩膀和手指的疼痛,抱起他来,在他眉心轻吻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吻他,让魏婴在这种惨兮兮的情况下,心里竟然感到半分苦涩的甜蜜。

他轻声说道:“我们回家。”

兰竹

卫练~卫练 第三章—年少情缘

九岁的时候,自己终于逮到了以前给他们送粮食的人,他不明白,为什么他明明做了好事还怕被看见。韩太子被卫庄发现拦住时,也很是惊讶,以自己的身手,能够被发现,可见眼前的小孩造诣不一般啊!卫庄见他武功还挺高的样子,就想请他教自己武功,可惜韩太子并不感兴趣,借口自己太忙,没时间。不过后来每次再送粮食时都会对卫庄指点一二。

  韩太子之于卫庄这个“弟弟”,内心很矛盾。一方面他很欣赏他天赋异禀,另一方面心中对他还有成见,毕竟韩王当年因为他一病不起,将近十年,他又不似常人,白眉白发,他觉得是不详之人。所以自己没答应他的请求,但是又指导他。直到有一次张相国说起韩国的军权都集中到了韩安和姬无夜的手中时,他才下决...

九岁的时候,自己终于逮到了以前给他们送粮食的人,他不明白,为什么他明明做了好事还怕被看见。韩太子被卫庄发现拦住时,也很是惊讶,以自己的身手,能够被发现,可见眼前的小孩造诣不一般啊!卫庄见他武功还挺高的样子,就想请他教自己武功,可惜韩太子并不感兴趣,借口自己太忙,没时间。不过后来每次再送粮食时都会对卫庄指点一二。

  韩太子之于卫庄这个“弟弟”,内心很矛盾。一方面他很欣赏他天赋异禀,另一方面心中对他还有成见,毕竟韩王当年因为他一病不起,将近十年,他又不似常人,白眉白发,他觉得是不详之人。所以自己没答应他的请求,但是又指导他。直到有一次张相国说起韩国的军权都集中到了韩安和姬无夜的手中时,他才下决心培养他。

  在卫庄十岁时,韩太子送他和一批同样大小的孩子去鬼谷学习,卫庄从一群人中脱颖而出,历经种种考验终成为了鬼谷子的徒弟。在鬼谷的三年里是他最充实,最快乐,又最漫长的三年,在这三年里,他用自己最大的潜能去学习,心中变强的渴望也越来越大,他发过誓,他要向世人证明自己不是怪人,自己是强者,他要让以前看不起他的人都匍匐在他脚下,他要足够的强,强到可以改变世间的规则,强到能够去守护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三年后,他学成归来。虽然师傅当时说只有胜者才能活着下山,但是师兄没有杀他,并且还放弃了接任鬼谷的权利。所以自己和他约定:三年之后,再战一场,胜者生,负者死。

  回到韩国时,韩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老韩王离世了,新王都登基两年了。他听说登基的新王不是原来的太子,他还听说新王麾下有一个权倾朝野的大将军,连王都忌惮他三分。帮助他的那个人再也没有出现过,知道后来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个人就是和老韩王一同死去的韩太子。

  在进鬼谷之前,他听说过:一个鬼谷子,可敌百万雄师,一怒则天下惧,安居则天下息。这和自己变强的理想不谋而合,所以自己在鬼谷才会发奋刻苦学习,他发誓自己一定要打败师兄,成为那个可以主宰天下的强者,否则活着也没有意义了。

  本来红莲就一直很孤独,后来韩非外出求学后就更孤独了。每天都生活在冰冷的高墙里面,看不到外面的繁华街市,炊烟袅袅。直到十二岁的一天,他看见一个轻功很高的人从御花园的外墙上翻了进来,自己就很好奇,沿着他刚才的方向欲一探究竟。追着追着到了一座破败的宫殿跟前,丫鬟们追着不让自己就去,自己只好拿出公主的架子吓唬她们。

  卫庄从宫外回来,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被人发现了,进了冷宫之后依在门前的坊柱上,想看一看那个刚才追着自己的人会不会进来,他猜的应该不会,因为这里是禁地,二十年都不曾有什么人来过了。但是当看到门口探出一个灵动的人头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猜错了。那人趴在门口向里边忘了一会,才放心的走进来,以自己的观察来看,应该身份还很高,衣饰华丽,气质高贵,不过在自己眼里也就是个小丫头。除了师傅和师哥,一般人都觉得自己是个异类,所以自己对外人并不好感。

  红莲从来没有来过这座冷宫里,以前她听说这里闹鬼,里面是没有人住的,要不是自己今天亲眼看到有人进来,她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也不会踏进来半步。自己趴在门口看了半天,除了看到一个银发的少年男子之外,并没有看到其他什么可怕的东西,于是大着胆子上前给他打招呼:“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在这里?”

  “我从出生之日起就在这座冷宫里了。”

  “你看起来这么年轻,为什么你的头发是白色的?”

  卫庄轻哼一声透漏出自己的不满:“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并不像他看起来那样。”说完转身欲走。

  “以后我可以经常来找你吗?”

  卫庄正走的脚步顿了一下,他第一次遇到一个愿意与自己亲近的人,但是又想只是一个小女孩的一时兴起罢了,便没有再理她,继续向里面走去,他还得去湖中的小岛上练剑呢,才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女孩身上。

  红莲在宫中没有朋友,也没有伙伴,与自己大小差不多的张良虽然和其他人不一样一些,但是毕竟住在宫外,自己又不能出宫,所以这个人就是自己最合适可以发展为朋友的人了,她不信,自己收服不了他,她可是韩国最高贵的公主,只要是自己想要的,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后来,红莲每天没事的时候就会去冷宫找卫庄,但是冷宫那里地方那么大,她不知道他住哪里,所以只能站在门口的坊柱边等他,等了五天都不见人影,她都差点以为他再也不会出现了,但是在第五天临走时却正好碰到外出回来的他。

  “你怎么在这?”卫庄很惊讶,他没想过她会真来找他。

  “我都在这等了你五天了,我还以为那天你是骗我的,你根本不在这住呢?”

  “我从来不骗人。”说完拿着东西就向里边走。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不用向你汇报吧。”

  “我没有恶意,就是好奇。”

  “有的时候,好奇是会害死人的。”

  “哪有那么可怕?”

  “……,你还要跟到什么时候?”卫庄见她一直跟着自己,一点防备也没有。

  “我看看你住在哪?”

  “我不喜欢别人知道我的秘密,而我的住处就是一个秘密。如果你再跟着我,我就让你永远都再见不到了。”

  “好了,你别生气,我不跟着就是了。我明天还在门口等着你,不见不散噢!”

  卫庄见她单纯的像是天上的一朵白云,收起心中的界防,第一次觉得似乎和一个外人相处,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糟糕。

  第二天红莲真的来了,但没有见到卫庄。实际上卫庄也来过,只是他躲在暗处,没有让她看见。他想看看她到底有多少耐心。第三天,红莲去了,第四天,第五天她都去了,但是卫庄都在看到她之后就离去了,并没有见她。第五天红莲听说韩非来信了,就去了赵姬,现在贵为王贵妃的宫里。韩安虽然封赵姬为王贵妃,但是赵姬并不受宠,韩安是看在她是王后(嫡公主被韩安追封为王后)的妹妹,又见她对红莲很好,所以对她比对其他的女人好些。除了她,他还有两位王贵妃,一个是太子的母亲,秦国公主;一个是魏国公主,四王子的母亲。

  以前卫庄都是在确定红莲来等他之后就离开了,在第六天他又来时,却并没有看到过她,他在那等了一上午都没见到人,心中泛起一丝波澜:“真是没有耐心,才五天就等不了,当年他为了拜入鬼谷门下,足足在山下等了一个月。同时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了,既然不愿她的靠近,就应该下定决心不再见她,自己现在每天让她傻傻的在冷宫等自己,岂不是玩弄人家的感情?”

  第七天红莲接着在冷宫等,但依旧没有等到。直到第八天,红莲又准时的来到冷宫时,才看到卫庄慵懒的靠在柱子上,红莲一点也没生气,反而兴高采烈的说:“你终于来了,看来这些天没白等。”

  “你为什么今天才出现?”

  “这是一个考验,直到昨天你完成了,所以今天我来见你了。”

  “什么考验?”

  “你是不是真心想和我交朋友?”

  “你看出我的真心了?”

  “我姑且相信你是真心的。”

  “你怎么看出来我是真心的?”

  “因为你无怨无悔等了整整五天。”

  “哦……,不对啊,明明是六天,……哎,你没来,怎么知道我等你多少天?”

  “要是你不想这些天白等的话,就跟上我,以后我不会在门口去等你,你要是以后想找我,就到一会我带你去的地方找我。”

  “哇!这个地方好美啊!这是什么树?这么大!这么美!”红莲第一次跟着卫庄到湖心岛时,她觉得那里是她这一生见过的最美的风景了。

  卫庄斜看了她一眼,没有搭话,以前这里只是自己练舞的地方,他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个地方是不是好看,不过今天听她一提,似乎这棵花树真的很漂亮。

  “我今天回去,就让我父王派人把我寝宫里都栽上这种树。”

  “你是公主?”

  “是啊,我叫红莲,你看,这莲冠是父王特意请人为我打造的,是我身份的象征呢。”

  “红莲公主身份尊贵,以后还是不要再来找我了。”卫庄早就听说韩王有一个掌上明珠叫红莲,这世上惹谁都别惹上她,他也向来对娇纵的人反感,说完就准备离开。

  “站住!”

  “怎么,你这是在命令我?”卫庄鄙视一笑。

  “我只是想问,我哪里做错了,你为什么也要离开我?”

  卫庄看她一脸委屈受伤的表情,没有理她,他不想和一个受宠的公主有联系,这样会给他带来诸多不便。

  “非哥哥离开后就再也没人愿意和我一起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都那么讨厌我?”

  “非哥哥?……你拿我当一个人的替身!”

  “没有,我没有。非哥哥是我哥哥,你不是,所以你们不一样。小的时候,别的兄弟姐妹都偷偷在背地说我坏话,说我一出生就克死了我娘,都不和我玩儿,只有非哥哥和二娘对我好。”

  卫庄看着哭的梨花带雨的红莲,竟然产生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他的童年也是受到外人的排斥,所以他理解那种孤独。“眼泪能够挽回一切吗?只要你不打扰我,以后你可以来这里,我没事的时候都会在这里练剑。”

  “真的!太好了。”红莲听到卫庄不赶她了,马上破涕而笑。

  “你为什么不告诉你父王这些事?”

  “有一次,非哥哥知道了,就和他们打了一架,被父王知道后,他们每人都罚了五十鞭子,听说那几个人几个月都没能下床。所以后来我就算听到了,也没给父王说过。”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他们只是说说,又不会把我怎么样,我要是告诉了父王,他们肯定会受到重罚。”

  “真傻!”

  “你才傻呢,我学东西可快了,父王都夸我聪明呢。”

  “我要练剑了,你是继续留在这,还是……?”

  “留在这。”红莲想也没想就打断了卫庄的话。

  卫庄看了她一眼,以树枝为剑,练习在鬼谷学的剑术。

  等到卫庄练完后,红莲一脸佩服的问卫庄:“原来剑术这么有趣,你可不可以教我学剑?”

  “我不收徒弟,尤其是笨徒弟。”

  “你说我笨!”

  “我可没说,要是有人想对号入座的话,我也没意见。”

  “哼!”

  “不过……,要是你学会的话,我们可以对练。”

  “那好,不准反悔啊,我明天就让父王给我请个师傅教我学剑。”

  两个月过去了,卫庄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很有天赋,才两个月的时间,就已经练的很好了。

  “你都不能让我一下吗?”红莲埋怨,在两个人比试的时候,卫庄一点儿也不放水,这已经是第十次被他打败了。

  “刀剑无情,你的敌人是不会对你留一点情面的。”

  “无论我怎么练,肯定也打不过你。”红莲把手中的树枝一扔,坐在了花树下面。

  卫庄也坐了下来:“你打不赢我没关系,因为我们永远也不可能会成为对手。”

  “你看,这树开花了,好美啊!”

  “嗯。”卫庄抬头看着漫天的粉色,唇边的弧度轻轻勾了勾。

  两个人静静地躺在花树下面,享受着这难得的轻松时刻,曾经的他们,两个人都很孤独,但是现在他们觉得,这样正好。这年,红莲十二岁,卫庄十五岁,也是两人一生中最快乐的一年。

  距离上次比剑有10天了,红莲来找卫庄很多次,但都没有找到他,直到半月后,卫庄才回来。回来后看到的就是红莲在树下面跳舞的景象。说实话,红莲的舞很美,有赵国的灵动,也有韩国的华美。红莲直到一曲完毕才发现卫庄:“你回来了?”

  “嗯。”

  “你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来这儿?”

  “出去办些事情。”

  “我刚才跳的舞好看吗?”

  卫庄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答道:“越是好看的东西,也越危险。”

  “你不在这半个月里面,我有好好练剑喔,你明天会不会来这儿练剑?”

  “嗯。”

  两个月后的一天,红莲吃过早饭后就早早的跑到湖中的小岛上面去找卫庄,没想到他竟然比自己去的还早:“喂?”

  卫庄本来靠在花树下,仰望花树上漫天的盛开的花朵,想起了那天红莲在花树下到的那支舞,他觉得那应该会是他这一生中看到过的最美的风景,唇边不自觉的就弯起了好看的弧度。看到她叫自己“喂”才想起来,好像这几个月来自己还没有给她说过自己的名字:“我叫卫庄。”

  “啊!……哦,那……以后我叫你阿庄还是庄哥哥?”

  “随便。……你不是说今天想练剑吗?“

  “正要给你说这件事呢,今天我哥哥回来了,我得去城门口接他,所以……?”

  卫庄看着她一开始一脸兴奋的样子,后来又变得小心翼翼,对于她放自己鸽子这件事,心中少有不快,但是也没有表露出来:“也好,我今天正好也有事情。”

  “啊!早知道这样,我就不用纠结那么久了。”红莲嘟着小嘴,表情委屈的可爱。

阿盐!!!

【轩离/穿书】哥!我帮你追厌离姐姐 7


-金光善是女儿奴?
-金子轩是个妹控?

姑苏彩衣镇。

“姑娘!吃枇杷吗?”

几个女孩在条小河上撑着船,船上摆着一筐一筐的枇杷。

“嗯。”

我拿出钱袋买了一小篮,方才向几个小贩打听过,几个时辰前,姑苏蓝氏的弟子乘船去了前面的湖除水祟,金子轩应该也会去,所以在这等等也无妨。

看着篮子里的枇杷都快吃到底了,河上也还没出现几个修士。

莫非是出问题了?不可能吧……

等篮子里被我摸着只剩一个枇杷的时候,金子轩终于驾着船出现了。

“哥哥!”

我站在河岸朝他挥手,金子轩瞥了我一眼,船上的金家修士赶忙将船运到河岸边。船因为一阵一阵的涟漪时不时会颠簸两下,金子轩却站的妥当,身直影正的,脸旁的发丝还打着水,我说他是出水芙蓉没人反对吧?

“...


-金光善是女儿奴?
-金子轩是个妹控?

姑苏彩衣镇。

“姑娘!吃枇杷吗?”

几个女孩在条小河上撑着船,船上摆着一筐一筐的枇杷。

“嗯。”

我拿出钱袋买了一小篮,方才向几个小贩打听过,几个时辰前,姑苏蓝氏的弟子乘船去了前面的湖除水祟,金子轩应该也会去,所以在这等等也无妨。

看着篮子里的枇杷都快吃到底了,河上也还没出现几个修士。

莫非是出问题了?不可能吧……

等篮子里被我摸着只剩一个枇杷的时候,金子轩终于驾着船出现了。

“哥哥!”

我站在河岸朝他挥手,金子轩瞥了我一眼,船上的金家修士赶忙将船运到河岸边。船因为一阵一阵的涟漪时不时会颠簸两下,金子轩却站的妥当,身直影正的,脸旁的发丝还打着水,我说他是出水芙蓉没人反对吧?

“你怎么来了?”

他双手交叉,语气听不出平淡。

“我来看看你。”

“哦。”

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了,场面一度尴尬。突然记起自己买了篮枇杷,我赶忙举起那只差不多空空的篮子,邀功般道:

“我买了点枇杷你吃吗?”

金子轩看了看篮子,无奈道:“怎么只有一个了?”

我尴尬地挠挠脸,说:“哥哥,我说姑苏的枇杷按个儿卖你信吗……”

“……”

金子轩看起来无语极了,他指了指那个篮子,问:“这枇杷怎样?”

“还可以。”

“哦。”

“哥哥你是去除水祟了?”

“是。”

“哥哥一起吃晚饭吗?我刚刚看见一家湘菜馆感觉很不错!”

“不了,一会要回云深不知处。”

“那你养的那条灵犬在哪啊?我想看看!”

“寄养在云深不知处山下了,父亲和母亲可还好?”

“嗯阿爹阿娘很好。”

“哦,那我先走了。”

眼看着他要乘船远去,我赶忙叫住他。

“诶诶诶!哥哥!”

“干嘛?”

“帮我剥个枇杷呗?”

金子轩的眉间抽了抽,嘴上说着做梦,手却接过了那个小枇杷,帮我撕去外皮,很粗鲁地塞进我嘴里。虽然金子轩动作粗暴,但这枇杷是真甜!要不是身上钱不多了,我肯定要买个三四筐带回兰陵!

我拍了拍衣袖,心满意足离开了。

走了没多久,一名金家的亲眷弟子跑了过来。

“子些!子些!”

他手提着两筐枇杷,急匆匆地跑到我身边。

“堂兄,怎么了?这么着急?”

他把手里的两筐枇杷放到地上,撑着个腰,喘了几口气,汗都顾不上擦就说:“子些,这两筐枇杷你带回兰陵。”

身旁的修士接过枇杷,我忍不住问道:“堂兄,这枇杷谁买的啊?”

“这我可不能说!要不然子轩兄知道了要生气了。啊不是,没有我什么都没说,子些你好好吃枇杷哈!”

说完他就跑了,我用衣袖捂着嘴,笑出了声。这算什么?金子轩也太可爱了,送我两筐枇杷,哈哈哈哈哈。

我拾起一个枇杷抛掷起来,左看看右看看,也不知为何迟迟不肯下手去剥。留着回去给阿爹吧,我想。

金麟台。

回到金麟台已很晚,金光善去了清河,金夫人很早就睡下了,听说她睡前还大发了一通脾气,把很多金贵的瓷器摔碎了,我领着小楼处理完这些,又强撑着睡意把这些天的功课温习了一遍,在小楼三番五次的催促下入睡了。

过了几天金光善回来了,日子和以往一样没什么特别的。突然有一天,一通急信传来了兰陵:

金子轩和魏无羡在云深不知处打起来了!

金光善看完信后疲惫地捏了捏鼻梁,将衣袖一摆,动身要前往姑苏。

“阿爹!”

“嗯?”

金光善眼里布着血丝,看起来有些疲惫,说句不好听的,他既要处理兰陵金氏大大小小的事,又要抽抽空去那些莺莺燕燕之地,不累才怪。

“一起去。”

“子却留在金麟台,阿爹去去就回。”

我摇摇头,金光善无奈道:“好。”

我吩咐了小楼去把我熬的药和药膏取了来,我用了个小盅装好,带着这小盅随金光善御剑而起,走前小楼还塞给我了几块糖叫我路上吃。

因为这事关乎着兰陵金氏的面子,所以金家的修士不敢怠慢,用了以往一半的时间就到了姑苏,小盅里的药在途中好几次险些撒出。

金光善和我进了云深不知处,其余的修士在外待命。

江宗主也被惊动了,和金光善一样当天就到了姑苏。

金光善抱拳行礼,问道:“枫眠兄近来可好?”

江宗主还礼,道:“嗯,一切皆好。”

金光善把折扇打来,朝鼻翼扇了扇道:“哈哈,那自然是好。”

二人寒暄了几句,就去了蓝老先生那儿。我悄悄地在云深不知处中走着,想找找金子轩在哪,无奈云深不知处太大了,奈何我体力不佳,没走多久便累了。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声音。

“姑娘是在寻何物?”

我一惊,转过身去看。入帘的一张脸白皙如玉,素衣如雪,款款温柔,两袖清风。见了他仿佛什么话也说不出了,只剩下一阵叹惊。

“呃……嗯……”

他嘴角微微一提,道:“姑娘可是兰陵金氏的金子却姑娘?”

“是……是我……”

我几乎语无伦次了,一是被他相貌之出众所惊,二是被他知晓我的姓名所惊。我强装镇定道:“咳……方才失态了……公子为何人?”

他微微颔首,一抿嘴,道:“姑苏蓝氏蓝曦臣。”

蓝……蓝曦臣啊啊啊啊!世佳公子排行榜第一!果……果真是世无双!!!

我装模作样地向他行了一礼,道:“泽芜君,方才是我冒失了。还请问泽芜君,我哥哥在哪里。”

“所以金姑娘方才是在寻金公子?”

我点点头,蓝曦臣左手一张,示意我走前面,道:“金姑娘不如熟悉金麟台那般熟悉云深不知处,容易走失。”

我尴尬地笑道:“那还请泽芜君带路了……”

“这是自然。”

慕临总攻【杂食慎入,多圈写手】

啊,无奈【占tag抱歉】

我昨天都说了不退了今天还是好多小天使私戳问我退不退
不退不退不退
我也不看魔道tag了,以后只看自己产粮hhhh总结一句,我不粉作者,但是我能有这么多粉都是沾了魔道的光,我会产粮到魔道被全网封那一刻【算我臭嘴】。就算最后只剩我一个人也不怂,难过的小天使们你们就将就将就,以后不嫌弃的话看临临产粮就好了。
对于退圈的小天使,好歹相遇过,你们以后也要开心呀。
再次揉头各位小天使,我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是还是表白各位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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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一只苍影
即使说了那么多喜欢,都抵不过一...

即使说了那么多喜欢,都抵不过一句“我爱你。

【(:з」∠)_继续玩梗,哈哈哈哈哈哈~顺便尝试上色……】

即使说了那么多喜欢,都抵不过一句“我爱你。

【(:з」∠)_继续玩梗,哈哈哈哈哈哈~顺便尝试上色……】

这里是一只苍影

儿童画【论为什么是逍遥门合影却有一个玄铭宗的混进来了?】衣服有改动,原因是懒,哈哈哈哈哈哈!

PS:参考p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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