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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莲花
一发完HE 1w4
立陷爱李云祥X很好追的嘴硬心软丙
德三公子的人生不算很长，伴随着伤筋动骨的重生，不止把上辈子东海龙宫三太子的人生忘得一干二净，还额外增添了富二代的坏习气，加上德老板堪称溺爱的培养方式，养就一副理所当然认为什么都是想要便得到的习气。
但要说多么罪不容诛，似乎倒也不至于，德老板固然希望敖丙得个教训，但也舍不得敖丙真的吃什么苦头，于是常常对敖丙耳提面命：“你在东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不许招惹了那个煞星！”
德三公子迷惑不解：“爹地，你说的是谁？”
德老板神情郑重，说的话不带温度：“你的命中宿敌，哪吒！”
德三公子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好悬从...
一发完HE 1w4
立陷爱李云祥X很好追的嘴硬心软丙
德三公子的人生不算很长，伴随着伤筋动骨的重生，不止把上辈子东海龙宫三太子的人生忘得一干二净，还额外增添了富二代的坏习气，加上德老板堪称溺爱的培养方式，养就一副理所当然认为什么都是想要便得到的习气。
但要说多么罪不容诛，似乎倒也不至于，德老板固然希望敖丙得个教训，但也舍不得敖丙真的吃什么苦头，于是常常对敖丙耳提面命：“你在东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不许招惹了那个煞星！”
德三公子迷惑不解：“爹地，你说的是谁？”
德老板神情郑重，说的话不带温度：“你的命中宿敌，哪吒！”
德三公子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好悬从记忆里的动画片里找到了爹地说的人：双丸子头，带金圈拿红绸的小男孩？
德老板见他一脸蠢样，嘱咐到：“李艮，给少爷拿书去看。”又提点到“你只要记住，离莲花远远的就好，不要不长教训，又招惹了那个煞星。”
德老板这话当然有缘由：谁都知道留在天庭的哪吒不过是个傀儡，元神早已下界，甚至他自己还追杀过多回，流程早已驾轻就熟。只是十多年前的冬日，不在花期的莲花华实齐生，清芬远彻，一路追查下去，似乎是从一郊外破庙开始。彼时德老板正着手复活爱子，自然亲自前往排查隐患，推开破庙大门，有池塘浅浅，自成莲界，而莲花妙色无比，一看便知道是异象发源。
德老板再三检查，虽不能排除哪吒嫌疑，却也未找到什么真灵的痕迹，只得吩咐了人手将庙中莲花，除却已供奉在佛前的悉数伐倒焚毁。
德老板做事干净利落，说是料理了莲花，那就连根都不会留，但倒底留下了心病：出现在儿子身边的人他可以查，莲花却防不住，不如让敖丙自己留意，料来以他的胆子，生不出阳奉阴违的心。
敖丙见父亲如此严肃，大气不敢出，再三表示自己绝对熟记于心，离哪吒和莲花远远的。
只是由于不知道哪处掌管命运的神明开了个玩笑，命运不大不小地转了个弯。
“这摩托不错。”德三公子隔着车窗眼前一亮，虽说车主满身穷酸气，但他的那辆摩托却着实不凡，看得他心里发痒，巴不得赶那小子下去，亲自骑一骑。
“这车，我喜欢。”
李云祥轻笑一声：“我也喜欢。”端的是针锋相对，分毫不让的姿态。实则视线划过豪车里少爷色调浅淡却张扬的金发，全无忧惧的得意眉眼和大敞着领口的一片慷慨雪白，饶有兴致得在心底吹了个口哨。
敖丙侧过脖颈，隐约可见后颈隶属于金属脊椎的冷光。
出乎李云祥自己的意料，往日受不得挑衅的火爆脾气并未发作，只等着听听这少爷还有什么言语。
“我喜欢的就是我的了。”少爷拉下车窗，对着李云祥笑得肆意。
李云祥也挑挑眉，敖丙这才看清楚摩托车主的模样，是个头发在脑后扎成小揪，丹凤眼的年轻男人，与皮衣很相称，斜着眼看过来时流露的神色正得发邪。那一眼比起惊怒更像暧昧，让敖丙更为不爽，激起了非要从他手里拿走些什么的心。
其实摩托车后面还载着个年轻女人，认出他是谁，冲车主说了句“那是德氏集团的三公子。”敖丙不太关心，他出门那排场还怕别人不认识？他知道只要和哪吒没关系，爹地也只会纵着他。
敖丙只盯着李云祥的摩托一个劲看，连看李云祥都是用余光。
“你喜欢就是你的？哪有这样的道理，小少爷。”李云祥拧了拧把手，袖口微微抬起，隐见一截红绸缠在手腕，摩托发出蓄力的轰鸣。
“你那摩托叫什么？”敖丙探出车窗，打了个响指，领口被动作牵扯，全然不自觉一片好风景。
“红莲。”李云祥触电般收回视线，答得干脆。
敖丙只诧异了一刹，就将之抛在了脑后，对于父亲远离莲花的嘱咐他只记得一半——等红莲归了自己，再改了名字，不就和莲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吗？
“这名字不好，我会给它改得好听一些。”敖丙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从扶手箱摸出张自己的名片，飞到李云祥怀里。
李云祥不好当着敖丙面直接扔掉，于是顺势收在兜里。他不再说什么，德家是德家，少爷是少爷，不至于把德家的错都归到敖丙头上。敖丙的一时起意估摸着也是三分钟热度，躲着点倒也罢了，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大麻烦，若不是喀莎还在后座，指不定还会多搭两句话。
不拘男或女，少爷生的一张张扬好面孔，若是肯给个好脸，勉强也称得上艳遇。
至于居高临下的态度，李云祥讨生活时遇到不少，看得出少爷是娇养惯的，属于平等得看不起所有人，也不觉得多么讨厌，只是少爷张口就说红莲的名字不好，让他有些莫名其妙。
红莲与豪车一前一后蹿了出去，成了一场同样莫名其妙的飙车。
德家酒店的专属顶层。
“李云祥，我不打给你，你是不是就不会打给我？”敖丙懒洋洋地靠在浴缸里，浮动的冰块碰撞，发出令人牙齿打颤的声响。
电话那头自然是李云祥，敖丙屈尊降贵，亲自打去电话，固然是真喜欢红莲，但也有别的原因，自打复活，除了安装测试金属脊椎时过了几天不由自主的日子，其他时候敖丙都能称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烦恼从不隔夜。今天见到的这小子，无非只是东海市随处可见的平民，红莲的挂件，却让他有种莫名的心悸，与两车追逐时飙升的肾上腺素一混杂，倒让他想到了书上说的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敖丙嗤之以鼻，不过是个穷小子，能被我玩玩都是他的荣幸！
但这种感受确实新鲜，他自打复活，四面八方都围着爹地的眼睛，德老板唱着黑脸时不时棍棒伺候，加上李艮等一众下属涕泪横流，他也总不好做事太出格，如今正穷极无聊，哪有乐子在前轻轻放过的道理。
一想到那小子将红莲双手奉上，却自己被一脚蹬开，让他认清自己不过是德家少爷的玩物，敖丙就眼睛发亮，决心费些心思，换种玩法。如今打电话过去，也是想试试这小子上不上道，至于李云祥的联系方式，德氏集团不是吃干饭的。
李云祥倒也没有被侵犯隐私的恼怒，东海是德家的并不是句虚言，他也做好了德三过来的打算，虽然摸不清鲜少在公众露面的德家三公子路数，但他想到自己前几天在赛车场遇到的神秘面具人似是而非说的什么哪吒和宿命，那条如臂使指的红绸以及身上偶尔冒出来的火焰，正对着世界跃跃欲试，不觉得一个娇生惯养的少爷能带给他什么麻烦。
如果我真是哪吒，李云祥想，就算那少爷起了坏心，也经不住他两拳，无非是哭得多大声的问题。
不过李云祥并未想到，德三长着张聪明又张狂的脸，处事却很痴缠，半天不到就按捺不住打来电话。所幸他经了今天的飙车，有些难以入眠，正在工作台摆弄红莲的配件，此时听到德三问他的话，心里有些好笑，明明刚刚认识，敖丙打电话来的口吻倒像是两个人有某种亲密联系一样。李云祥并不讨厌这样，略一思索，决定先捧捧场。
“少爷，你眼光不错，但红莲是我讨生活的伙伴，概不出售。”
没等敖丙发作，李云祥接着道：“带你骑着玩一趟倒没什么，你是德三少爷，犯不着为个摩托费这么多心。”
不知道哪句挠到了少爷的痒处，听筒传来敖丙不紧不慢，矜贵得意的一声咳：“摩托我当然有的是，你那辆也没什么稀奇。”
李云祥按捺住笑，连声称是。
“明天早上六点，来酒店接我，走地下车库上来，别让我爹地看到。”
“啊？”
敖丙立马晴转阴，又要发火：“你不是说让我骑一趟？说话不算话？”他只为能骑摩托又见到李云祥服软得意，生来拥有什么都理所当然，自然不会想到自己的蛮横还有引人遐想的余地。
李云祥明智地没去纠正敖丙，自己说的是带他骑一趟而不是让他骑一趟，为糊弄住这位公主松一口气。
“当然算话。”李云祥耐心解释：“我没德家的身份凭证，酒店不一定让我进门。”
敖丙满不在乎，从浴缸起身，伸手等鱼女套上浴袍：“我嘱咐一声就行，不白让你来。你报我的名字就行。”
“记住了，我叫敖丙，德三是外人叫的。”
李云祥挂了电话，他当然不傻，看得出敖丙想要的不止红莲，但也想不出敖丙擅自给他安排了空降男友的剧本，未来还得诚心诚意为他鞍前马后。
敖丙的姿色固然不容小觑，但脾气也没几个人忍得了，李云祥咂舌，想到明天还得躲开那位德老板，陪敖丙过掉红莲瘾，又不免头痛。
他摸摸红莲的配件，长叹一声：“红莲啊红莲，爸爸为了保住你真是不容易。”全然不提自己想到明天要见敖丙，心上涌上的除了麻烦，还有一丝没来由的雀跃。
红莲若有灵，怕是也要嫌弃地嗤他一声：偷着乐吧，没有我，你这个穷小子能勾搭上敖丙？怕是连德家酒店都摸不进去！
出于优秀的职业素养，李云祥提前到了德家酒店，更是天没亮就起床捯饬，不止穿了最喜欢的皮衣T恤，还翻出喀莎去年送的男士香水，在后颈轻轻一喷；预备敖丙坐在他后座，总不能让他闻自己的一身汽油味。
这份未雨绸缪的心情很明显超出了#这样的男孩没心机#的范畴，一转进了#春日约会OOTD#。也幸亏没让喀莎知道，不然那她之前坐的后座算什么？算她没有金属脊椎吗？
李云祥也有些不自在，他绞尽脑汁想要合理化自己的紧张，无意识地摩挲手腕上的红绸。
“叮”的一声，德家酒店专属电梯到了，敖丙朝他挥了挥手，一步步走过来。
不得不说敖丙长相很是带劲，腿长腰细，又有种不可一世的气质，走得像秀场模特，潮得李云祥害风湿。
敖丙没穿西装，穿了定制的白蓝赛车服，手里还拿着同色系的头盔，上面印着张狂的龙纹，他低头看红莲，神情愉悦，而李云祥只顾着盯着看敖丙后颈露出的一截金属，这次他看得仔细，敖丙的脊椎分明是由特殊金属完全替代，深深嵌入敖丙白皙光滑的肌肤，泛着轻微的红痕，极符合机械美学，冷光闪过，李云祥恨不得拉开他衣领看个清楚。
敖丙抬起头，挑剔地上下打量李云祥，冷不丁伸手直接扯开了李云祥T恤正中的简笔莲花标识，介于不高兴和不耐烦间哼了一声：“没有下次，我不想再看到你身边有和莲花有关的东西。”
李云祥看看自己破了个大洞的T恤，又看看理直气壮的敖丙手里那块布料，简直目瞪口呆，不知道他怎么一把就抓了下来，想敖丙这算不算耍流氓，又想到敖丙说红莲名字不好原来是因为讨厌莲花到了这个程度，脑子都有些糊涂。还来不及为自己最喜欢的T恤缅怀，敖丙的手就推在了他肩膀。
敖丙没好气地说：“说你呢，没听见？”
李云祥抓住敖丙的手，神色冷淡下来，更显得眉眼锋锐，气质迫人。他淡淡到：“敖丙，你过分了，这笔生意我可以不做。”
敖丙和他大眼瞪小眼，受捧惯了，自然以为世界围着自己转，他怎么知道这穷小子突然这么有骨气。
想到近在眼前的红莲，敖丙咽下这口气，屈尊解释道：“我和莲花犯冲，不是针对你，就是件衣服，我让人送备用的过来。”
李云祥也冷静下来，想着毕竟敖丙是客户，于是紧了紧皮衣，遮住胸口的破洞，对敖丙点点头：“你还有什么忌讳，可以提前告诉我。”
敖丙掏出手机吩咐小弟，闻言抬头，心想这人倒是殷勤，就是脾气大点，这样才有调教的乐趣，于是道：“不准提莲花，不准告诉我爸，不准不听我话，知道了吗？”
他加上李云祥好友，转了一笔数额可观的钱，懒洋洋道：“辛苦费和赔偿金，服务好了，还有别的赏你。”
李云祥想想也没必要谦让，于是直接收款，爽快道：“和气生财，我业务很广，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手机发给我。”
“你都有什么业务？”
“送快递送外卖代驾代购帮吵架，基本杂事都能做。”
“委屈红莲了，它要是跟了我，就再也不必做脏活累活。”敖丙有些不满意。
李云祥咬了咬后槽牙，强忍着没让自己笑出来：都怪喀莎！谁让她那天给我讲的“我们这个圈子没有女朋友的说法，只有跟。”“那你是一个没有跟的人吗？”的笑话，配上敖丙那张不可一世的脸，越想越觉得好笑。
敖丙狐疑地看他一眼；给自己当狗有这么高兴？虽然给自己当狗肯定令人荣幸没错，但资料上不是说李云祥的人格类型是不肯摧眉折腰事权贵吗？想了想他就说服了自己，李云祥想什么不重要，摩托才是实打实的重点，他越好上钩，计划不就越顺利。
他巴不得李云祥乖乖把红莲双手奉上。
虽然有点磕绊，敖丙还是愉快摸上了红莲把手，李云祥穿着送过来的同款赛车服坐在后座，手都不知道放哪里，况且那截金属脊椎就在他面前晃，只隔了一层衣服，轮廓清晰，看得他两眼发直。
敖丙扭头看他一眼，以为他是不适应衣服：“这是我的尺寸，当时送过来好几个颜色，这件红白的太鲜艳，我没穿过。你把尺寸发过来，下次赛车穿这个，别丢我人。”
又说；”我那辆摩托在老宅，你下次骑那辆，和我比一场。”
李云祥哪里收到过资本家的糖衣炮弹，只剩最后的理智还有点警惕；转账还可以解释为敖丙阔绰，那送衣服呢？不会这位少爷要把我当妞泡吧？我可是尊贵的直男！但同时又绝望地发现自己浮想联翩，这件衣服和敖丙是同款不同色，敖丙个头高挑，但显然肌肉含量不如李云祥，虽然留足放量，但在李云祥身上只会格外紧绷。如果敖丙穿他衣服……
李云祥闭住眼睛又睁开，千万不能再想了啊！敖丙还坐他前面呢！
敖丙哪里知道李云祥少男心事，只觉得红莲不亏是他一眼相中的，手感速度无一不是顶配，远胜他之前拥有的摩托。
此时东海市也从睡梦中苏醒，人流如织，敖丙停在路边——往常骑摩托哪会不是下属提前规划好路线清场，前拥后簇地送过去，再贴心备好鲜花等在终点线欢呼。让敖丙自己找条没有属于德家的建筑，没有德老板监控的线才是难为他。
李云祥看出敖丙的为难，贴心建议道：“我知道一家赛车场，不是德家的产业，老板口很严，不如今天先去那里试试手。”
敖丙满意地哼了一声，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道：“我不是怕我爸，他觉得摩托不安全，观念不同。”
李云祥嘴唇控制不住上翘：“是，少爷心里有数，德老板也是爱子心切。”
说到爱子心切，李云祥停顿一下，想起老李，他一直嚷嚷着让李云祥做份正经工作，别再走私，像李金祥一样稳稳当当有什么不好？李云祥答不上来，只知道那不是自己的路；他是关不住的鸟，总想要燃烧的自由，不在乎有没有人能理解，只在乎是否遵照了内心的感受。
无论如何，李云祥都不会去走别人为他选的路。但不妨碍他此时畅想，如果老李知道德家少爷坐在他的摩托上，又有什么感受。
面具人在地下赛车场，远远就看见李云祥那辆摩托，一时来了兴致，自言自语道：“这是什么风把他给吹过来了？”
等看到车上一蓝一红两道身影，他才真的有些错愕，伸手去揉眼睛，揉到了面具上。
“这不是德家那条小龙？胆子见长啊，都敢和哪吒玩在一起了，这要是让老龙王看到，指不定发多大疯。”想到某种荒谬的可能，面具人一拳砸在自己手心，恍然大悟：“这下有乐子看了，估摸着都没觉醒宿慧，一个两个在这里装凡人呢。”
李云祥把车直接开了过来，停在近前，刚要和神龙不见首尾的老板打招呼，向他介绍敖丙，不想面具人翻身下来，直接凑到敖丙身前，和他打了个照面，吓得敖丙往后退了一步。
不等敖丙发作，面具人阴阳怪气地开了口：“稀客啊？德三公子，德老板知道你过来吗？”
李云祥走过来，恰比敖丙前了半个身位，说不清是拦着还是护着，先向敖丙介绍面具人身份，道：“这位是地下赛车场老板，你叫他面具人就好。”
又冲面具人道：“今天是我带他来，和德老板没关系，过把瘾就走，不打扰你生意。”
面具人玩味一笑：“你要替他担保？倒也不是不行，德三少爷，欢迎你光临寒舍，请自便。”看着敖丙想要撂几句狠话又被李云祥安抚住，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发动了红莲，迫不及待沿着赛道疾驰。
面具人勾住了李云祥肩膀，把他半拖半拽到一旁，头凑在一起：“你知道他是谁吗？”
李云祥摸不着头脑，敖丙是谁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德氏集团三公子，钢铁龙筋拥有者，红莲真爱粉，李云祥雇主……面具人说停停停我这里装不下这么多人。
面具人，也就是孙大圣，没管这位老相识的脑内风暴，直截了当抛出了炸弹：“他叫敖丙，这里是东海！再想想你是谁？”
自从遇到敖丙，一直被李云祥忽视的迷障一扫而空，哪吒，讨厌莲花，钢铁脊椎，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李云祥大彻大悟，目瞪口呆：“他是那条龙！哪吒闹海的那条龙！”
他虽然知道了敖丙的身份，却半点前尘往事都没想起来，他前不久前才接受了自己上辈子是截莲藕，眼下就接受了好感对象和自己有血海深仇的冲击，心里乱糟糟的。
“敖丙是龙？”李云祥想到了某个在东海市流传甚广的小道消息，居然是真的：“那德老板，他是东海龙王？”
“何止呢，三千年来哪吒轮回转世不知道多少世，多的是半路夭折，像你这个年纪还这么全乎不知道多罕见，就是防着你打上门来。又不知道运作了多久，收集了多少珍奇材料，才集齐敖丙真灵，将他复活。”
”人家防莲花就和防睡美人那根纺锤似的。”看着神色萎靡，俨然大受冲击的李云祥，面具人幸灾乐祸道：“还敢泡人家儿子？要是让德老板看见，再知道了你是哪吒，连你这条小命都保不住。”
李云祥不是很有底气地喃喃道：“我又没想泡他。”
面具人对他的少男心事和自认直男身份嗤之以鼻，只上下扫视他一番，看着身上那件同款衣服，李云祥知道自己口中的反驳是不会有任何说服力了。
何况他真不想吗？真不想摸上敖丙的钢铁脊椎，堵住他那张气人的嘴，问问他愿意为了红莲做到哪一步，真不想的话，又怎么乖乖听了嘱咐守着少爷下楼，还巴心巴肺带他来地下赛车场玩？
只是没想到自己还没把感情理出头绪，就直接面临了二选一的难题。事已至此李云祥那股混不吝的劲头又冒了出来：“我不泡，德老板就会放过我？哪吒的归哪吒，难道只有我欠他，没有他欠我？老子的债让他儿子来还！”
面具人似笑非笑，怜悯地看着大放厥词的李云祥：“这小龙生下来便是天下奇珍捧着任他选，你怎么泡他？就拿你那摩托？”
李云祥讷讷，刚生出来的豪情一下又缩了回去，只是到底是哪吒转世，骨子里就没变过：“……从长计议，总不能直接莽上去。”
面具人都懒得看他这副情窦初开的样子，敷衍道：“说不定他就吃这套呢。”
敖丙骑着摩托从远处飞驰过来，路过李云祥时稍微减速，隔着头盔抛来个半是得意半是挑衅的眼神，正好站在一起的两人都目力非凡，接了个正着。
面具人看看一骑绝尘的敖丙背影，再看看魂不守舍的李云祥，摇头有摊手，为这两个人，还有一无所知的德老板一起叹了口气。
这都是什么孽缘啊？李云祥勇气可嘉，德老板祸起萧墙，至于敖丙，那没得说，真是个人物，抽他筋的哪吒都敢撩拨。面具人打了个冷颤，希望纸包不住火的那天别殃及池鱼，烧着了他这个无辜路人。
李云祥一向言出必行，说追敖丙，转头就拜师喀莎专攻恋爱秘诀。
喀莎浑然不觉李云祥芳心暗许的不是别人，正是她那飞扬跋扈的少东家，兴致勃勃要给李云祥做恋爱参谋。
“哥，既然有了心上人，就要做出改变来。你每天不是修车就是打工，哪个姑娘能受得了自己男友一天到晚围着摩托转？”
李云祥没反驳不是姑娘，底气不足地辩驳：“他很喜欢我的摩托！哪有开着红莲还追不到的人？”
喀莎怜悯地叹了口气：没救了，从头开始学！
李云祥正被喀莎灌溉得头昏脑胀，手机正当其时亮了起来，当即连滚带爬起身，示意要回消息。
二月初一
德少爷：李云祥，你现在有事吗，半个小时之内开红莲到德家老宅接我。“
东海打工王：知道了，你准备去哪里？
德少爷：去万乐坊。
二月初四
德少爷：半小时，德家酒店见。
东海打工王：去哪里？
德少爷：赛车场
……
五月十八
德少爷：酒店
东海打工王：哪
德少爷：海边
李云祥驾轻就熟地将今天的单子转给其他人，又合上手机，叹了口气。
不是因为情路坎坷，相反，这三个月间，他和敖丙彼此熟悉起来的速度像坐上了火箭。
要让李云祥说敖丙的优点，他可以数出一大堆。
虽然敖丙字都写不利索，眼高于顶，喜欢前呼后拥的排场，看见红莲就走不动道，时常张口闭口就是我爹地说了什么，但他就是很好很好啊。
受了敬爱父亲训斥后手足无措的敖丙，为了证明自己咬着牙在德氏集团加班到深夜；第一次到李云祥的破旧小屋做客时啧啧称奇的敖丙，默不作声转账大涨一笔的酬金；那个在万乐坊喝酒应酬的敖丙，看向小巷里的流浪猫眼神有一瞬柔和；合谋躲过近在咫尺的德老板后，敞开心扉忍不住大笑的敖丙；口口声声自己只为红莲折腰的敖丙，微醺后闹着要看海，坐在红莲后座，第一次犹犹豫豫伸手环住李云祥的腰，侧过脸贴在皮衣上的敖丙。
敖丙的世界，被李云祥打开了一道口，已说不清是谁霸道地挤进了谁的生活。
李云祥分得清；动心的是三千年后的自己，不是无泪无悔，不知情为何物的杀神哪吒，只是敖丙呢？他的人生在东海的暴雨滂沱里被那条抽出的龙筋彻底改变了，只剩下劫后余生的阵痛，是阵痛让他不愿再回想令父亲骄傲的前世，不愿再受命运摆布，顺着父亲安排的道路走下去——德老板留在了爱子身死的东海，而敖丙大梦初醒，是那个可以真正为他和哪吒间画上句号的人。
爱一个人的第一步是看见他，李云祥看见了敖丙，也正因如此，他不能使敖丙看不清他。
敖丙等在老宅门口，德老板自二楼的窗户静静看着他，刚才的谈话不欢而散，敖丙因为公司的安排，第一次顶撞了他，而德老板也没给敖丙留面子
德老板当然有他不容置喙的苦心：“不将资源牢牢握住，其他几家怎么会听我们的？又什么时候才能炼成龙珠彻底除去你我心头大敌？”
他不欲多说，面色阴沉：“同情是最无用的东西，哪吒同情过你吗？天道同情过我们吗？敖丙，你是德家的人！不要以为你已经翅膀硬了，你和那小子的事不过是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敖丙心头狂跳，抬起头想要辩解，触及德老板眼中的失望，最终还是沉默。
德老板抬手叫过来李艮：“去查，查丙儿最近接触的人，尤其那个小子。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天机遮蔽，恐怕要有变数。”
敖丙失而复得，被他惯坏了，德老板深深叹一口气，为儿子时隔三千年才来的叛逆，也为自己人力有穷，掌舵不易
如果没有哪吒，是否又会有另外一个天命英雄，如果没有莲花，是否又会有另一柄悬在龙族头顶的剑，他已经看得够深够远，却依然看不穿敖丙身上的劫海迷云，只知道自己花了无数代价，也只能将敖丙拘困在不完美的肉身，片刻不敢松懈，唯恐敖丙再被卷入劫海。
劫海。
德老板想起来多年前与面具人的交谈，他对德老板的苦心孤诣只有嘲弄：“劫数之多譬如大海之水量，是为劫海，你儿子上一世的劫数落在了哪吒身上，这一世你为他逆天改命，彻底拨乱了命数。这回劫数再来，怕是劫海滔天，要的不止是你儿子的小命。”
“你不要多管闲事。”德老板冷冷道：“劫数也不是凭空而来，只要除去哪吒，我不信还有人能再杀吾儿一次。”
面具人见他已然下定决心，冷笑道：“老龙王，你怎么敢小瞧天道？罢罢罢，你最好从不犯错，不然就算有神佛慈悲，东海也还是你的伤心地！”
德老板看敖丙神情恹恹，却在摩托停在面前时给车手挤出个笑脸，心里越发不安，只觉得东海风雨欲来：就怕这错根已经埋下，不知何时就要让他伤筋动骨！
李云祥将车停在空无一人，只有海鸥飞掠的沙滩上。敖丙一有心事，便喜欢到海边来，找块礁石一坐，凝望起伏的海面。
照他对敖丙的了解，这回多半是没在德老板处受气，有些无人可说的委屈。
敖丙闷闷不乐，赤足站在沙滩上，海浪一波波涌过来，打湿他的裤脚。好半天，他才对着李云祥开口：“李云祥，你说我是不是很令人失望？”
李云祥站在敖丙身侧，一直细心看着敖丙，敖丙扭头看着海边的夕阳，映照着他浅色的金发像在燃烧。
“怎么会？敖丙，你主持的慈善募捐，福利都分发给需要的人了，一起做事的同事说起来，大家都很感谢你。”
“感激？”敖丙抬眼看着李云祥：“我要的不是这些。”
没等李云祥回话，敖丙继续说了下去：“之前…之前我出过一场意外，差点就被人害死了，我知道爹地是因为这个才放我做我想做的事，又一直严厉。我不能按他定的路走，有愧于他的苦心。”
“那你恨他吗？”
“恨谁？害我换上钢铁脊椎的那个人？”
李云祥盯着他脸上流转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有惆怅，有无奈，但唯独没有德老板想让他拥有的怖惧。
“这件事……”敖丙沉吟，绞尽脑汁在想怎么不透露细节地将感受说出来，最终他说：“我知道这件事和爹地说的不一样，和流传的故事也不一样。”
“这是个上天写好的故事，不由我们自己做主，甚至我不如他，至少他敢去恨。”
李云祥心想，不是的，敖丙，你也很勇敢，你敢去爱，这是三千年前的哪吒都做不到的事。
“不说这个了，李云祥，你不是一直想看我的脊椎吗？”敖丙促狭地盯着李云祥看，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得意一笑。
敖丙今日穿了件浅色衬衫，轻轻一扯便滑了下去，背对李云祥露出毫无防备的后背。
李云祥缠在手腕的红绫感受到主人不平的心绪，骤然收紧，然而却比不上李云祥万分之一的情绪奔涌。
曾经被李云祥用目光一寸寸丈量的钢铁龙筋未做仿生皮肤覆盖，精巧的机械构建嵌入皮肉，鼓胀着血痕，紧紧勾连敖丙的神魂血肉，支撑着他如常行走坐卧。异物融于身体，血痕不过是他日夜忍受的排异反应所外显。
李云祥静静注视着敖丙露出的脆弱和伤痛，问：“疼吗？”
敖丙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如此坦然的将伤口摊开，给父亲之外的人看，但他知道李云祥在他心里已不止是红莲的主人。
他好像等了很久，就是想等一个这样的人，能够不是龙族骄子，不是废物德三，能够包容他的无理取闹，擦去他未干的泪痕。
敖丙所受的委屈在这一句简单的问询中喷发，想要遮掩，但眼眶已是通红，他哽咽道：“……一直在疼。”
他望向李云祥，而李云祥的眼睛里，只有心痛。
李云祥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开口问道：“你想讨个公道吗？你想让他偿还，和你一样痛吗？”
敖丙有些感动，但还是做出嗤之以鼻的表情，在内心驳斥李云祥，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哪吒！你不过就是东海的一个凡人，想护着你不被父亲的怒火波及都要我亲自费心，怎么能妄想从父王都没奈何的哪吒处讨什么公道！
而李云祥看着敖丙，因为他先一步赤诚，于是自己不能再逃避。这一刻他的内心反而无比平静澄明，不再受恩怨纠葛困扰。
他说：“我就是哪吒。”
敖丙几乎被这句话击碎！他踉踉跄跄想要后退，想要拿出武器与之厮杀，又想要彻底逃开。生死仇人正是陪他玩闹暧昧的情人，而他正捧出一颗真心！
他惨然想，父亲说得对，我就该躲莲花远远的，不要小瞧了哪吒的冷酷无情！
他问：“什么时候？”
李云祥心知没上来就挨上一剑已是看在相识来的情分，也料想过如何应对解释，但真到兵戈相见的这一刻，他还是心痛得难以呼吸，敖丙已经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失去的人。
他不为自己辩解，只如他所说般束手就擒，等待敖丙审判：“我一直是哪吒转世，认识你前就是。但我不是有意欺瞒，更从没有轻视过你感情！”
“我爱着你，敖丙。”
敖丙死死咬着牙，气息卷起雪粒，额上冰蓝龙角显现，挟怒唤出巨大法相，将兵器对准李云祥：“你以为我会因为你的花言巧语，就忘掉杀身之仇，忘掉切肤之痛吗？”
“拿起你的武器，先与我斗过一场！”
太阳彻底沉了下去，不知何时海面上聚拢起积雨云，有湿润海风萧瑟吹来，那是降雨打雷的先兆。
放在红莲上无人在意的手机亮起来，东海市气象局紧急发布了雷暴预警，通知市民可能要涨潮，尽快远离海岸。
李云祥说：“我不会和你打的。”
敖丙不说话，挥手一招，无数冰棱擦着李云祥身体而去，未伤要害，但在他身上擦出数道血痕，深深钉入海滩。
而李云祥真的一步未退，只有三头六臂的法相自发护主而显现，因为李云祥的命令未有动作，与敖丙的法相于海面遥遥相对。
风雨将倾，轰鸣却先于雷声而来，一线电光闪过，甚至穿透聚拢的乌云，留下一个小洞。
“休伤吾儿！”德老板龙身亲至：“哪吒！我就知道你不会放过我们！”
德老板须发俱张，愤怒至极，抬爪示意敖丙站到他身后去，两眼死死锁定李云祥，他查出李云祥身份，就没有想过再放他活着回去。
“儿子，不要让我丢脸。你不记得是谁让你受这抽筋之苦，让我父子多年分离了吗？”
今日对敖丙来说已是太过，不亚于一场天翻地覆的天灾：他对着李云祥真情流露，而李云祥却回了他这么大个“惊喜”。但他看向父亲，又看向一直注视着他的李云祥，明明恨到想亲手杀了他，却咬着牙没有顺着父亲话站过去。
他心里想：李云祥！今天这一遭全是报应！让你因果缠身还敢接近我！
但他又想：李云祥，你会就这么死了吗？就这样死在爹地手里，如爹地所愿身死道消吗？
李云祥还是没动手，神情冷静得可怕，既不逃走，也不抢先动手，仿佛忘掉了他前世磨砺出的所有战斗意识。
“敖丙，我只要你一句话，你要我还给你，那我就会还给你。”
“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瞒着我？”敖丙带着哭腔恶狠狠吼他：“和我有什么关系？只有你欠我的！你们都在逼我！”
他的委屈更上一层楼，本来这次出门，只预想带个男朋友回家，再慢慢周旋，让爹地接受，没想到眼下事情全压了过来，甚至李云祥在生死关头都没有半点机灵，不仅让自己下不来台，爹地都要杀他还只想着这点情情爱爱。
还什么还！李云祥这个身上资产只有一辆红莲，剩下大半是敖丙接济的穷小子，想还只有拿命还。敖丙偏不要！怎么能让李云祥这么轻松就一死了之？他欠敖丙的情债如何还清？
李云祥叹息：“德老板，这是我和敖丙之间的事，理应让我们解决。我只听敖丙的回答。”
德老板怒其不争地剜一眼敖丙，知道他这个心慈手软的儿子今日是非要叛逆，绝不肯说出要李云祥性命的话。
于是冷冷一笑，龙躯绷紧，直接打上哪吒法相：“敖丙不要你还，我要你还！你连自刎都没落下泪来，怎么明白丧子之痛，是不共戴天之仇！”
李云祥身上腾起火焰，混天绫缠绕着他身躯，几如三千年前哪吒闹海那天。
雷声终于落了下来，敖丙捂住头，只觉得神魂震颤，费尽无数心力粘合的灵魂强忍住那股撕扯着他的记忆，他的爱恨的力量，纵然是再高高在上的龙子，天道面前，也不过像一只渡劫的精怪般束手无策。
原来劫应于此处，第二次哪吒闹海的剧本里本没有他！主角该是李云祥和父亲，而自己逆天改命，甚至成为二人枢纽，首当其冲地受了劫波！
于是命中的无量劫海牵扯着降临，天意如此！
面具人就站在不远处的礁石，说不清是因为谁而叹气，扬声道：“老龙王，劫海已至，你勿要执迷不悟了！”
话音刚刚落下，敖丙捂住脑袋跪坐于海水，一道金色的波纹自他身体急速外扩，激荡起海浪滔天，乌云吸聚！
德老板目疵欲裂，知道此时最要紧已不是杀掉哪吒，而是保住自己好不容易复活的儿子。
他向敖丙冲过去，却晚了一步，眼见敖丙瞪大眼睛，还没喊出个不字，就有雷生生打在他身上，将他卷进空间的裂隙去。
那裂隙仅仅是出现，就有劫波激荡，将几人都钉在原地。
德老板浑身颤抖，再无往日冷静，话都说不出来：“不——”
面具人只看着惊呆在原地的李云祥：“你还在等什么？”咬牙硬将缩小的裂隙重新撕开：“只有你能救得了他！”
李云祥闻言，在无二话，直接冲进裂隙中！
此时此地的东海，谁还能比孙大圣更有一双慧眼，更能参透这桩因果？他对心急如焚的德老板嗤笑一声：“老龙，这不正是你种下的好果吗？”
德老板抬头，双目赤红得骇人：“什，什么？”
“昔日莲花绽放，确也有哪吒的缘故，但你儿子才是正主。”
孙大圣眯起眼睛，细细揭破：“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那莲花就是上天有好生之德，给你儿留的一线生机，千年前他在东海被哪吒抽筋剥皮，千年后哪吒以莲身护持，为你儿结【供养花】，许他转世成人，再入红尘。”
“先有莲花绽放于冬日，后有你寻来一块奇钢，为你儿生生造了一副钢铁龙筋，将他四散的游魂死死钉在了肉胎凡身，那奇钢不惧火烧霜冻，源于三太子一截藕身，莲纹不可见，只是因为你不是他等的人。”
德老板急切地抓住孙大圣，顾不得两人身份，神情说不得是怒是悔；“那我当年……”
孙大圣懒洋洋接过话，不像往日戏谑，面色宁静慈悲：“你当年把那莲花悉数焚毁，当然也是因果的一环；奇钢护住他肉身，莲花消去他往日业障，敖丙本该乘着莲瓣泅渡劫海，如此才算真正挣脱了这一局。”
德老板不再端着那幅永远万事在握的架子，颓唐坐在泥泞雨水中，他捂着脸，想到三千年前也是这样的雨天，他也是这样心如死灰地跪坐在雨水里，怀里抱着面无血色，通体苍白，已维持不住人身的幼子。天意！所有人都告诉他那是天意！他的孩子死在东海之畔，哪吒自刎于陈塘关，恩怨两消——那不是他要的！他不需要公道，他想要的只是敖丙，只是那个骑骏马于海市，巡海于东海，承欢于龙宫的孩子。
是天意弄人如此，是因果纠缠至今！他在局中，只为劫迷。
德老板喃喃道：“孽缘……孽缘……”他猛地抬头望向孙大圣：“大圣，我愿付出所有，以身填劫！就是死在劫海，我也要我儿回来！”
“你真舍得付出所有？你那千年的谋划，龙族的希望还有偌大的家业，你都不管了？”
德老板一字一顿：“没有我儿，这一切又有何意义！”他几乎要跪倒在地，哀求道：“大圣，是我愚昧，是我执念深重，害了哪吒，也害了敖丙。你！你神通广大，就不能，就不能成全我父子，以命换命我也甘愿！”
“成全？你成全过哪吒吗？你问过你儿子要什么吗？他俩间是缘是劫，是恨海还是情天，那是他俩的事，你成全了吗？”
德老板俯下身子，满面泪痕，声声泣血：“我亦爱子，我愿成全，我愿成全！”
孙大圣悄悄为李云祥松一口气，扶德老板起来：“早成全了，不就也没今日劫海生波了吗？”
“老龙王，你也不用忧心太过，至少不用再搭进劫海去，省的人们说我那兄弟虐待老丈人。”
他和颜悦色，娓娓道来：“你虽焚灭那庙中莲花，但也留了一线，彼时你见佛前供花，心生慈悲，愿为你儿凝聚肉身积德，漏过一朵，如此便是了。”
“地狱里垂一蜘蛛丝，有缘人便可借此攀登入极乐世界，何况是三太子所供养的莲花。他与你儿纠葛不止一世，如死灰复燃，如劫火不烬，但凡有所感应，便不可能挣脱。又有；不着世间如莲华，常善入于空寂。莲花无碍于劫海，他怕是已抓住你儿了。”
孙大圣指着蒙蒙金光：“虽是一叶小舟，却也够敖丙暂栖此身，你瞧。”
金光散去，映染得海面一片金红，是万丈霞光，也曾泣涕如雨，照亮幽静东海，是哪吒和敖丙迟到三千年的日出。李云祥臂挽红绸，怀抱敖丙筋疲力尽的龙身，静静看着这片埋葬敖丙，也埋葬他的海洋，三千年过去，海岸线变更，敖丙在此复生，他们的爱也在此苏生。
不必分是爱是恨，他想，不必分是哪吒还是李云祥，是敖丙还是德三，只用记得此刻，是真非幻。
孙大圣有未尽之言，含笑留在唇边，那老龙王虽愿意放手，终究还为昔日所困，固也一时想不到，三千年因果执迷何其沉重，他肯以命换命，李云祥难道还会留力惜身吗？他怕是认定了那小龙，要与他生死相随——是谓情之所至，于是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李云祥与敖丙合力抓住了那一线生机，这一局已解，再无什么波澜了。
后记；
一切平静，东海市又回到往日生活。经此一事，德老板看开许多，不止开放了用水，捏着鼻子认下了儿子的男朋友，还准备慢慢退到幕后，让敖丙走到台前。于是敖丙简直忙到飞起，许久没有坐在红莲后座，和李云祥一起，单纯为出去玩。
这天李云祥忽然通知敖丙排出空闲时间，一起出门一趟。
虽然已经在一起了，但敖丙还是珍惜每一次坐红莲的机会，乐滋滋答应下来。走了一半，才发现不是去平时常去的海边那条路线，也不是朝大圣的赛车厂开。
千万别是求婚！敖丙内心绝望大喊：堂堂德家少爷的求婚仪式怎么能这么简陋！他要提前准备好全套美容护肤搭配，亲朋好友虾兵蟹将整齐布阵齐声恭贺，再完美闪耀于满夜空烟花下的八百个机位前！
反正渡劫海前他肯定要这么大排场，男朋友哪有德氏集团三少爷的面子大。但现在敖丙脸颊泛起晕红，悄悄想，如果是李云祥来求婚，就算是在荒郊野岭，就算只有他们两个人，其实也不错。一生富丽堂皇的少爷愿意接受极简主义，怎么不是爱的伟大呢。
李云祥停下来，对胡思乱想的敖丙道：“到了，今天我们来这里还愿。”
敖丙闹个大红脸，知道自己猜错了，不情不愿地四下扫视，分明是一座经过修缮，但还能看出陈旧的小庙，他刚要皱眉，就恍然大悟了这里是哪里。
“是我复活前开了莲花的那座庙！”
李云祥停好车，走到前面为他推开庙门：“对，你父亲捐了一笔钱用于维修，我觉得应该一起过来拜拜。”
敖丙跟着走进去，金属脊椎微微发烫，像是柔声催促。
他见到了父亲说过的池塘，却只孤零零开着一朵莲花，李云祥陪他摘下莲花，穿过石阶，供奉在佛前。
敖丙跪拜后起身，只见莲座前盈盈一钵水，清澈见底，盛着光华的莲花，就中一尾游鱼，自在游于莲下，有无尽依恋，无上圆满。
于是，敖丙终于明白，一朵莲花就是一座神殿，他以为自己逃离了如渊如海的宿命，却不懂这一世他在池中，栖身于莲花，如一滴露珠，业火不焚，红尘不染。
李云祥握住他的手。
敖丙要得意死了！
敖丙得意于自己这一世，于父亲尽孝，又与李云祥结了善果——最重要的是他爱我，爱我到愿意为了我死！想到这里，敖丙恨不得大笑出声，自然没看见李云祥站在他身边，满目柔情向他倾溢。
不着急，不着急，劫云已散，莲花已生，就连德老板也难得对他有个笑脸。李云祥想，我已抓住了敖丙，再没什么能越过我去伤害他，于是也轻笑起来。
是谓：三千年为劫所迷，终于云销雨霁，回头见小荷，水波正涟漪。
写的时候脑中bgm完全是“情局与虚实对弈似无处堪避/因我慕恋痴迷终身陷贪嗔迷局/纵情深，缘已断往事休提/可放下，却又谈何容易”
【藕饼】我恨仙骨无死生（3）
今天继续是三太子养媳妇儿的甜甜凡间踏春。
无妻徒刑二千年终于刑满释放的战神大藕 x 重生小蛟丙
让饼饼化个人形，给想媳妇儿想了几千年的三太子浅尝一下。
【叁】
敖丙挂在哪吒身上，一人一蛟穿梭在云端。
贴着哪吒的身体，敖丙能感觉到他胸膛下蓬勃有力的急促心跳。
他昂起头看向哪吒，中坛元帅的侧脸俊美非凡，腾云过风，日光映在他英挺的鼻梁上，照得颧骨上的纹路越发鲜艳夺目。
“小爷好看？ 赏你多看几眼！”哪吒一低头便看到敖丙一动不动地瞅着他，立刻给了个闪亮的大笑脸。
“哪吒，你灵台出问题了吗？”小蛟眨了眨眼睛。...
今天继续是三太子养媳妇儿的甜甜凡间踏春。
无妻徒刑二千年终于刑满释放的战神大藕 x 重生小蛟丙
让饼饼化个人形，给想媳妇儿想了几千年的三太子浅尝一下。
【叁】
敖丙挂在哪吒身上，一人一蛟穿梭在云端。
贴着哪吒的身体，敖丙能感觉到他胸膛下蓬勃有力的急促心跳。
他昂起头看向哪吒，中坛元帅的侧脸俊美非凡，腾云过风，日光映在他英挺的鼻梁上，照得颧骨上的纹路越发鲜艳夺目。
“小爷好看？ 赏你多看几眼！”哪吒一低头便看到敖丙一动不动地瞅着他，立刻给了个闪亮的大笑脸。
“哪吒，你灵台出问题了吗？”小蛟眨了眨眼睛。
“屁！小爷我莲藕身金刚不坏，哪来的生老病死！”哪吒哼了哼。
啧，看这眼睛直勾勾的，原来不是因为看自己看入迷？
风在耳边呼啸，过了片刻，敖丙小声又问：“哪吒，你识海震荡，真的没事儿吗？”
“你今天抽的什么风？”哪吒停下风火轮，“怎么净说傻话。”
“你心跳如雷……当真无碍？”敖丙担忧地看着他。
他蛟身的腹部贴着哪吒的胸膛，能感觉到那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的震动穿过血肉和鳞片，让他感知到了。
他扒着哪吒的手臂，脑袋探他的脸颊：“你是不是灵气动……”
“荡”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哪吒打断了。
“动……动你个头的心！”哪吒耳尖突然红了，他羞恼道：“别贴这么近！”
敖丙不知道他何故突然发脾气，一脑门的问号，但还是乖乖从他身上游开到一旁。
哪吒哼了一声，蹬着风火轮飙了出去，回头看到敖丙还浮在半空中，无措地看着他：“让你走，你真走，胆儿肥了，敢不跟着小爷了！给爷过来！”
敖丙歪了歪脑袋：“啊？哦。”
他听话地游过来，又缠回哪吒身上。
“啊啊——问问问，有什么好问的，这都不知道，这叫动心……动心，明白了吗！”哪吒吼道，“不是病，不是灵台有问题，更不是识海震荡！”
“什么是动心？”敖丙问。
“啧，就是心里烧了一团火。”哪吒说。
“要我帮你灭了这心火吗？”敖丙问，“我是冰系的，可以熄火，对你应当有益。”
“这心火，小爷不爱灭，你也灭不了。”哪吒捏住他的嘴筒子，晃了两下小蛟的脑袋，“小爷爱动心动心，你管不着，晓得了吗？”
小蛟被晃得有点儿头晕，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呜……？”
哪吒放开他，敖丙又追问：“为何会动心？”
“等你动心时，就晓得为何了。”哪吒说。
敖丙不明白哪吒为什么这么激动，他想了想，比照了一下自己，“我还不曾有过这样的时候……我这里……跳得很慢。”
“你是蛟，水里生的，心天生跳得慢些。”哪吒被噎了一下，恶声恶气。
敖丙说：“可是心跳这么快，很难受吧？”
“对，难受死了，但能有啥法子，自己动的心，自己受着呗。”哪吒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长发，“好了，别问了，日后你就晓得了，现在问这么多有屁用！”
“日后？”敖丙不解。
哪吒别过脸去不看敖丙，他揉了揉鼻子：“你魂儿先天不全，暂时还生不出喜、怒、哀、惧、爱、恶、欲这七魄来，等你魂儿都全了……自然……也就知道了。”
敖丙“哦”了一声，果真乖乖没再追问了。
“所以你要快快长出七魄来，别叫我等太久，晓得了吗？”哪吒的手指按了按他的脑门，敖丙眨了眨眼，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好了，倒是今日想去哪里，江南还是京城？”哪吒问。
“这两处有何不同？”敖丙问。
“京城宏伟，人多。”哪吒想了想，“江南山青水美，人没那么多。”
他下凡也是伏妖，对于人类的城镇，只有点大概的印象，要元帅说出个一二三四实在是为难肚子里墨水不多的元帅了。
“那……我要去一个有很多很多好吃的地方，还要看热闹。”敖丙想了想。
“乖乖，刚刚十多条仙鱼都没喂饱你啊，小猪。”哪吒啧啧称奇，“得亏小爷我是中坛元帅，不然怎么养你这大馋嘴儿？”
“小猪是什么？”敖丙问。
“嗯……”哪吒想了想，点了点他的鼻头，“一种特别能吃的动物。”
“我不是猪。”敖丙认真纠正，“我只是比较喜欢吃。”
“是是是，你不是，你是蛟，以后会化龙的小馋蛟。”哪吒笑嘻嘻。
敖丙满意了：“嗯。”
“那去江南，江南好吃的东西多，新鲜玩意儿也多，走咧——”哪吒一声吆喝，脚下风火轮带着他和敖丙箭似的往凡间而去。
不多时，二人落在一个林子里。
敖丙好奇地张望，傍晚里林子一个人都没有：“不是去城里么？”
“你还不会化形。”哪吒说，他抬手在敖丙额头上点了一下，一个红色的莲印出现在敖丙浅蓝色的鳞片上，转瞬消失了，“给你一点灵力，你暂时能化形几天，先习惯习惯，我们再去城里，莫叫人家看出你不是人。”
“啊……”敖丙因身体里股滚烫的灵力而小声惊叹。
“闭上眼，想着自己想变成的模样儿，就能化出来了。”哪吒教他。
“哪吒，你想要我长成什么模样？”敖丙问，“我试试能否化出来。”
“都行。”哪吒说，“你长成什么样儿，是蛟是龙，我都喜欢。”
“可是我不晓得我该长什么样儿。”敖丙问，“我能照着你的模样化人吗？”
“不许！”哪吒立刻竖起眉教训，“小爷这么好看，也是你能学的？自个儿想去！”
“哦……那我试试。”敖丙从他身上离开，游到哪吒跟前，闭上眼按照哪吒教他的方法开始化形。
“砰”一阵白雾炸开，不一会儿，细长的蛟身消失，雾里出现了一个纤细的人影。
敖丙还没能化出人形，过去他只想着顺其自然，今日突发奇想，给了他一些灵力，逗趣的意味居多，然而人形化成的这一刻，他后知后觉地才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
那一刻，哪吒的心好像不会跳动了，又好像死了两千年的心，终于又鲜活地跳动起来了，刹那间冬去春来，万物复苏，他又听见了虫鸣，又嗅着了花香。
时间好像过得很快，又好似完全静止了，雾里人，是他梦中人、心上人，是他千千万万年唯一的半身。
那白雾花了上千年才散去，雾中人终于得见，是熟悉的温雅秀丽眉目，一双蓝眼眸如烟笼水，是晨雾中两汪小小的清澈湖泊。记忆里总是锁在眉心的忧郁散得一干二净，却多了几分叫人心口软成一滩春水的懵懂天真。
是他做了两千年的美梦。
“哪吒，我……哎！”敖丙还不习惯人形的两条腿站立，那双腿好像新生似的，绵软无力，竟然没站住。
他向哪吒走了一步，却没站稳，下意识想像蛟一样四肢着地，踉跄着往前倒。
“小心。”哪吒如梦初醒，连忙伸手，将他稳稳当当地接在怀里。
敖丙趴在他胸膛前，耳边是哪吒如擂鼓的心跳：“你怎么……又动心了？”
“你……你穿成这样，成何体统！谁家好蛟穿成这样的，勾搭谁去！”哪吒脸一红，他搂着敖丙的腰支着他。
此刻怀里的人穿着一袭红衣，胸口大敞，因为差点摔了，露了一边白皙的肩头，哪吒眼明手快立刻给他拉了上去。
拉上去后，又多少生出些悔意来，明明怀里人天生体温低，肩头像块玉佩似的，但刚刚拂过的手却热得发烫。
“……我不知道该化什么衣服，”被哪吒凶了，敖丙有点委屈，“就照着你的衣服化了一套，我觉得你穿着好看……怎么了，是不是……我穿得很难看……我化的形，是不是也不好看……”
他记得化形跟道行有关，道行越高，化的人形越好看。反之道行越低微，身上的妖的特征就更多。他疑心自己是不是没把鳞片化掉，或者身体是人，但是脸还是个长嘴筒子。
他在哪吒怀里摸了摸自己的脸，嘴筒子不见了，便稍安心，方才仰头看哪吒。
一缕残魂，三魂七魄不全，自然生不出太多的情绪，是以敖丙表情淡淡的，可是微微垂下的眉和略带些歉意的眼，却让哪吒下意识收紧勒在他腰上的手臂。
他忽然心绪动荡，把头埋在他的肩颈处，拦在那段腰肢上的手用力得几乎要将怀里人勒进自己身体里，想他化成自己身体里的骨血，如同混元珠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般，叫旁人再分不开他们。
自被分成两个人，哪吒总觉得身体里永永远远少了些什么，倘是灵珠倒还好，灵珠天性恬静平和，但他是魔丸，浑然天成的暴戾躁动，只有拥着他的灵珠子，狂躁动荡的灵魂才得享安宁。
敖丙不解，他的腰被勒得很痛。
元帅是上神，而他尚且不到五百年道行的小妖，元帅再用力些，怕不是要把他的骨头勒断了。但敖丙又觉得哪吒应当不会真勒断他的骨头，又察觉到他的躁动，是以一声不吭，乖乖伏在他怀里任他搂抱。
过了好一会儿，哪吒才平复下情绪，稍松了手臂的力道，却仍旧不舍得放开他。
三太子笑道：“我的衣服不适合你，你穿白的才好看，红的太鲜艳了。”
说着掐了诀，敖丙身上的红衣变成了一袭带着祥云暗纹的月白色锦袍。
敖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新衣裳，觉得有些不对：“可是怎么……没有裤子？”
“脚脏了，带你先洗洗。”哪吒说。
哪吒踩风火轮踩惯了，风火轮上的火是他的红莲业火，就算是织女的神品织物也受不了，所以一直是赤足。敖丙这四百多年来，身边就哪吒一个人，哪吒怎么穿衣服，他化形就怎么穿衣服；哪吒赤足，他化形也不知道要穿上靴子。
因此化形后，白玉似的足踩在泥地上，圆贝一样的足趾沾了不少的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发现果真是脏了，再看看哪吒的，干干净净，便觉得是自己的修行不到家，化人也化不好，真真是丢人，下意识地蜷起足趾来。
难怪哪吒刚才说他不成体统……
哪吒弯下腰，手臂托着他的膝盖处，稍一用力便将他横抱起来：“洗干净了，再给你穿。”
“嗯。”敖丙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自然而然地将手绕过哪吒的颈脖搂着他。
他还是蛟身的时候，攀在哪吒身上攀惯了，如今被他横抱起来，只觉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盘着哪吒。
他只道是蛟有蛟的盘法，人有人的盘法，却不知道人是不会盘着另一个人的。
哪吒抱着他走到旁边一条小溪边，将他放在一块石头上。
小溪很浅，大约只没过脚踝，但是水是活水，从山顶不知何处汩汩流下，清澈见底，波光粼粼，水中的鹅卵石粒粒圆润。
哪吒蹲在小溪里，握着敖丙的脚踝，掬了一捧清水浇在那白玉似的脚上。
他收了尖锐的指甲，怕划伤他刚化好的尚且娇气的皮肉，骨感的手指轻轻搓揉，一点点洗掉他足心和足趾上沾的泥泞。
泥泞散在水里，很快就随着水流被冲得无影无踪。哪吒的手很烫，握着他脚踝好像被烙铁烙着似的，敖丙有些不适，微微挣扎了两下。
“别动。”哪吒道。
敖丙一听，也就不动了，忍着不适，任他清洗。
其实是可以施个净身咒给他弄干净的，那样省事得多，但哪吒不想这么干。
因为不知怎么的，哪吒想起了某次下凡时，在城郊碰见的一对夫妇。
那约莫是好几百年前了，三太子下凡诛了妖，正巧路过自己的庙宇，因那处香火正旺，便进去受了些香火。
庙宇在城郊，傍晚没什么人，只有一对踏青的夫妇归家。妻子鞋被磕掉了，丈夫给她捡回来，然后抱着她到溪边，帮她洗干净那双沾了泥的脚。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笑打闹，待洗好了，丈夫给她穿上鞋子，双双挽着手走了。
夫妇俩只道四下无人，方才孟浪，却不知三太子高坐莲台。待二人走了，三太子摸了摸目下，竟然摸着了一滴水珠儿。
他自肉身成圣，一副仙骨无生老病死，看着二人携手远去的背影，却想将仙骨换成凡骨，什么神佛妖魔，他统统不做，便只要跟他的小灵珠做一对凡间夫妻，走过百年再轮回一遭，相伴再走百年。
那一年，三太子在庙外化作一座石像。
他莲上坐了整整一年，看遍了世人的喜怒哀乐，若有人求百年好合、长相厮守，他轻轻一点，具都应了。他心肠这么硬的一个人，当年天道不应他，他当了神明，却学会了垂怜世人。
隆冬时分，杨戬找到凡间来，看到庙外神像坐在莲台，双目轻闭，身上覆了厚厚的雪，似不知友人至。
真君站了片刻，叹了口气，道：“三太子啊，白雪覆首并非人间白头，随我回天上去吧。”
哪吒慢慢睁开眼，化回真身，方才随他回了天庭。
几百年过去了，那对踏青的夫妇已化为两具白骨走过几次轮回了，但哪吒却始终忘不掉那个思凡的春天。
“怎么还没洗好。”敖丙低着头，他浅蓝色的长发垂下，抬手挡了挡，将长发别在耳后，小声抱怨，“等着去城里玩呢。”
“急什么，还差一只呢。”哪吒收回思绪，他放开手中的脚，给小灵珠洗另一只。
敖丙天生水相，本来便亲水，哪吒给他洗左脚的时候，他右脚已经忍不住伸到小溪里玩水，踢起一朵又一朵的水花，听到哪吒这么说，玩心顿起，往哪吒那踢了一脚水花。
“皮痒了？”哪吒被他踢了一脸的水，佯怒，一把捉住他捣乱的右脚脚踝，用力放在手心里搓了几下，把他的脚都搓红了。
敖丙“啊”了一声，用空出来的左脚往他那边踢水回击。
“好啊，知道捣乱了！”哪吒嘿嘿一笑，将他压在石上。那石是个弧形，敖丙被迫仰着腰，一头蓝发尽数像瀑布一般披散，浮在小溪上。
哪吒贴着他，捏着他的鼻子，“老实些儿，再捣乱，可就罚你了。”
“啊？”敖丙道，他是不怕哪吒的，但他也不知道什么是惩罚，这是个新鲜的字眼儿，“怎么罚？”
“这么罚。”哪吒看了他一会儿，俯身吻他。
敖丙第一回接吻，唇压下来的时候，他眨了眨眼睛，哪吒含糊道：“给爷闭眼。”
敖丙“哦”了一声，乖乖闭眼。
哪吒天生火相，又是三昧真火炼成的身体，情动了便像一团火。
敖丙有点受不住这么高的温度，推了他两下没推开，便难受起来，身体不适地扭动，白皙的双腿在溪里踢了几下想缓解燥热，却于事无补，动来动去间，哗哗哗地踢出不少水花，最终踩在哪吒没在溪水的赤足足背上，不自觉地垫着脚，碾压哪吒的足背。
哪吒一会儿便结束了这个吻。
敖丙现在的人形非他自身所化，是借了自己的灵力才化出来的，做那种事情泄元阳很伤根本，前段子自己各种天材地宝好不容易养回来的身体又要伤元气。
他心中念了清心咒，压下诸般念头，亲了一下敖丙的额头：“便宜你了，小灵珠。”
敖丙不解前因后果，过去四百年也没人教他这些情情爱爱的，是以听也没听懂哪吒这几句话：“？”
哪吒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蹲下来给他仔细洗好另一只脚，掐了个诀，给这双新生的腿穿上裤子，又变出一双深蓝皂靴，握着他脚踝给他套进去，大小正合适。
“这下总算能去城里玩了吧！”敖丙坐在石头上，对他张开手，想等哪吒抱他，将自己盘到他身上去。
“玩什么玩，就想着玩。”哪吒拍下他的手，“你会走路了吗？”
敖丙：“啊？”
“人类是要走路的，用你这双脚，不能飞，也不能让另一个人抱着走。”哪吒站在溪水里道，“先把走路学会，咱们再进城里！”
敖丙：“！”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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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了个小任务想完成，如果大家看完觉得喜欢的话，请点一下小蓝手，谢谢大家啦。
昨天连看了两场哪吒，现在浑身是肝（bushi）
【藕饼】万物复生（ABO，1w5+一发完）
霸总金主A藕x身不由己大明星O饼
破镜重圆，1w5+一发完
预警：潜规则，强制行为，生zhi腔怀孕
架空ABO世界观，切勿代入任何现实！
终于给我放出来了（
——————
（一）
“别回公司了，快走。”
敖丙删除手机上刚刚收到的消息，迟疑几秒，手放在冰凉的车门上，决定离开。
虽然没有前因后果，但至少申公豹不会毫无缘由地发这一条消息，多半是他暗中搜寻证据的事情被发现了。
然而没等他打开车门，一只带着皮套的手已经按在了门把手上。
他转过身，那名穿着黑衣的保镖面无表情地恭敬道：“敖丙先生，主人在办公室等您。”
（二）
...
霸总金主A藕x身不由己大明星O饼
破镜重圆，1w5+一发完
预警：潜规则，强制行为，生zhi腔怀孕
架空ABO世界观，切勿代入任何现实！
终于给我放出来了（
——————
（一）
“别回公司了，快走。”
敖丙删除手机上刚刚收到的消息，迟疑几秒，手放在冰凉的车门上，决定离开。
虽然没有前因后果，但至少申公豹不会毫无缘由地发这一条消息，多半是他暗中搜寻证据的事情被发现了。
然而没等他打开车门，一只带着皮套的手已经按在了门把手上。
他转过身，那名穿着黑衣的保镖面无表情地恭敬道：“敖丙先生，主人在办公室等您。”
（二）
乘着天梯大厦的直达电梯往顶层去时，敖丙低眼看着透明的玻璃外不断缩小变远的都市，和反光中黑衣保镖漠无表情的脸，心中甚至有几分嘲讽。
还记得年初公司想要给他接一部警匪电影，他拒绝了。除了写歌唱歌，他其实什么都不会，硬照里像个化了妆的美丽木偶，广告里也摆不出亲和温暖的笑容，MV里是冷艳无表情的花瓶，更不要说电视剧电影了。
他是有自知之明的。
更何况，生活，远远比电影里更精彩而沉冷，而且，没有人能够指引他走向那个不存在的大团圆结局。
比如现在。
“我不会同意的。”他站得笔直，看向办公桌那头已经不年轻的男人，天梯集团目前的总经理帝辛：“合约里没有这一条。”
“我并没有征求你的同意，这是董事长的意思。”帝辛点了一支烟，却并不抽：“那个李哪吒指名了就要你，你不如想想是不是得罪了他。”
敖丙冷笑着道：“我不认识什么李哪吒。”
帝辛从容地靠在皮椅上，说：“也许他是你忠实的歌迷。”
“所以你们就要把我送到他床上？”敖丙知道此时就算是歇斯底里也不会得到任何好结果，便只是掐着手心命令自己冷静：“这是强迫，是犯法的。”
帝辛轻嗤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道：“快十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这些年公司半点都没有为难你，现在公司遇到困难，你合该为公司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不是吗？这次过后，你父亲欠下的那些账便一笔勾销，你想解除合约，我们也不会为难。”
敖丙踏前一步，瞬间被身后的保镖捏住了肩膀，他咬牙道：“当年父亲的车祸，也是公司一手安排吧？先把事情都嫁祸给他，然后杀了他，弥罗天就是这样算计每一个人的价值，枉父亲为公司尽心尽力……”
帝辛瞳孔微缩，却并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别给脸不要脸，Omega应当温顺可爱，才能得到上位者的垂怜，否则，只会成为一个人尽可夫的交易工具。”
“你说什么？”敖丙怔住了。
他分化得晚，进公司时，体检结果也是Beta，这个秘密，公司怎么会知道？
“很好的表情。”帝辛将快要燃尽却没有抽一口的烟丢进青玉烟缸里，说：“人隐瞒得久了，总会露出破绽的。最后一次谈话，也不妨开诚布公一些。这么多年，你也在找我和董事长的破绽吧？很可惜，游戏时间结束之前，你并没有通关。”
男人装作有些可惜的模样，叹了口气，接着道：“啊，不过你还有机会，好好服侍你以后的金主，说不定能从他手里得到真正的把柄呢。”
“你……”敖丙忽然感觉到一阵眩晕，伸手撑住桌面才堪堪站稳：“怎么回事？”
“就知道你不会乖乖听话的，所以提前准备了一点东西。”帝辛指着烟缸里燃尽的东西，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类似诱导剂的东西，对Beta完全无效，可惜你并不是——
“那么，祝你拥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三）
敖丙坐在奢华的房车里头，任由助理为他整理衣装，甚至扫上些许淡妆，脸上始终没有表情。
有时候他想，正是因为要戴上这样的面具，才有了五光十色背景里无比苍白的他，冷漠的表情演不出任何角色。
助理为他换上一枚紫罗兰色的袖扣，看着他数年来从未换过的腕表问：“今天要换一块吗？这套衣服跟新出的星夜系列更搭哦。”
“不用了。”敖丙没有多看他一眼，只是微微捏住了手心里的东西。
那是一颗可笑的药丸。
当他被那个保镖架着离开天梯的总裁办公室时，正好遇见了从电梯里出来的苏妲己。
妖娆的女人看着他这副样子，立刻就知道了他将要面对的命运，止住脚步，从口红的壳子里拧出一枚药丸来，塞到他手心，说：“我想你也许不想要孩子。”
她没有表现出多余的怜悯，也没有去做无用的求情，只是对帝辛的保镖颔首示意，而后换上一副勾人的笑脸推开了那个办公室的门。
敖丙想起八年前，他才进公司一年多，还是极天真的，因为他的父亲曾经算得上是公司的台柱，公司表面上对他很好。
那天他意外看见苏妲己从帝辛的办公室出来，尚且青涩不懂掩饰的少女惊惶地拉扯着崩落了扣子的小衫，眼睛红肿，脖子上带着掐痕，小腿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
从那天起，他发现，他从前所见的世界，好像并不是真实的，所有的平和下有无尽汹涌的波澜，就连他父亲，也并非死于意外车祸，而是被人刻意安排。
车子停在郊外的独栋别墅前，助理最后为他扣上一枚雕镂繁复宝石胸针，说：“可以了。”
敖丙被带下车，由那名保镖交给了别墅外面已经在等着的管家。
打开门的那一刻，他心中已经感到屈辱和恶心，但是身后漆黑的夜色犹如没顶的潮水，丝毫不给他喘息和挣扎的余地，推挤着他，走进了那个金丝囚笼。
身后的门发出窒息似的闭合声，他一步一步踏过棕红的木质地板，走进灯火辉煌的大厅，看到沙发上慵懒靠坐着的男人。
那一刻，心脏仿佛停跳了，随即，被抛入无尽的深渊，冰削火灼，血流满地。
他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认识这个人。
（四）
现在回忆起来，那仿佛是前生的事了。
那时候，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他的父亲，是著名的影帝。当然，这件事是个必须保守的秘密，没有几个人知道。因为他母亲早在父亲出名前就过世了，所以在公众的面前，敖光一直是个充满魅力的单身Alpha。
敖丙并不在乎这一点，虽然他从小就表现出了很高的艺术天赋，尤其在音乐方面，但他只把那些当做生活的点缀，甚至更喜欢无人关注的、平凡随意的生活。
高二那年，班上来了个转学生，据说是个胡作非为的小霸王。
他至今仍记得那个初见的下午，正是灿烂夏日的开端，漂亮的光斑越过树梢在他的桌面上跳舞。走进教室的少年斜挎着一个黑色的单肩包，腕上挂着个金灿灿的镯子，甚至戴了一颗骷髅耳环，确实怎么看也不像个好学生。
那少年带着漫不经心的表情，无视了教室里头的交头接耳，迈开长腿径直走到他身边的空位处，凌厉的眼微垂，居高临下地望过来。
他抬头看向少年肩头跃动的阳光，从此看到了一整个绚烂的夏季。
那似乎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高考前忙碌中，透支了所有的活力与爱情，他们在图书馆里共用一副耳机听爵士，在夜色下无人的操场跳交谊舞，甚至挤在狭窄的浴室里接吻。
直到高考的最后一天，媒体突然爆出敖光涉嫌经济犯罪的丑闻，随即，是他父亲因车祸突然的离世。
他突然发现，自己原本像是生活在漂亮的水晶宫殿里，而这一切在那一天突然被击碎，他踏上废墟，每一步都是鲜血淋漓。
然而，后来他才知道，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敖光所签约的经纪公司——天梯，拿着各种各样他甚至看不懂的合约，找到了他这个“私生子”，要求他赔偿上亿的巨款，然而当时，他父亲的财产早已尽数被查封了。他被带到天梯，最终以极不平等的条约将自己“卖”给了公司。
从此，过往的一切戛然而止。
可十年后的现在，从前的那个少年，他以为一辈子不可能再见的人，用另一个名字，另一种身份，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
高高在上，表情冷漠。
敖丙不知道自己沉默了多久，希望只是一会儿，他慢慢走过去，低下了眼帘，尽量平淡有礼地开口：“李总。”
可惜他已经想不到更好的开场白。
但那个人却明显不满意，嘲弄似的道：“敖丙，你是不是想不到，那个被你抛弃的傻瓜，有一天还会出现在你面前。”
敖丙停下来，站在茶几前，尽量让自己不要抖，也不要倒下去。诱导剂已经发作了，Alpha发怒时浓烈的信息素牢牢地包裹着他，但他不想让自己更加难堪。
李哪吒说的是什么，他从第二句开始就听不清了，大约都是很难听的话，耳朵里嗡嗡的，好像也是被那言语的刺划破了。
他想起在学校的时候，他迟迟没有分化，以为自己是个Beta，永远闻不到信息素的味道，只听别人说，那个少年的信息素是某种花香。有一回周末，他缠着那个人去了商场，让他去闻每一瓶香水的味道，找一个跟他自己信息素最相似的。
他们用了一整天的时候，找到了一瓶叫做Lotus的奢侈品夏日限定。当他在手腕上喷了一点这支香水时，少年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他，把他尚且没有腺体的后颈咬出一枚带血的红痕。
现在他终于闻到了李哪吒信息素的味道，回忆那种已经停产数年的香水，却觉得也不大相似。
正当他神志恍惚间，被那人拽着领子摔在沙发上。沙发很软，几乎没有任何痛感，他闭上眼，不敢看压上来的人，只仿佛自语般低声说：“求你……不要。”
男人掐着他的下颌抬起来，冷嘲道：“你搞清楚，你是来爬爷床的，摆这副清高贞洁的样子给谁看？”
敖丙眼底红了，奋力挣脱他的手，艰难地启口道：“我没有。”
李哪吒瞥见他腕上的手表，低咒了一句，却当真退开来，说：“没有？给我滚到浴室去把脸上的妆洗掉，还有你这一身香水的味道，真是倒胃口。”
略微一顿，Alpha又意有所指地道：“穿着那件浴袍出来，或者……你不穿也可以。”
（五）
来之前他被告知，药物的作用会在三个小时后达到巅峰。但敖丙咬牙硬是洗了个冷水澡，倒觉有种清醒而冰冻的痛快。
在镜子前吹干长发时，他忽而注意到堆放的衣物上那枚宝石胸针，是助理扣上的，那繁复的镂空银制雕花里头，隐秘地卡着一枚细小的芯片。
竟是窃听器。
敖丙无声地拿起那件衣服，小心地将它浸入了浴缸中冰凉的水里。
天梯的意图非常明确，不过是想知道他和李哪吒的关系，看看他究竟有没有什么剩余价值罢了。
而今看来，是没有的。
现在他身上再没有多余的东西，除了那块腕表。
那是一块很漂亮的腕表，经典的银色的表带，天然贝壳打磨的表盘，玫瑰金的指针，中心枢纽是一朵雕工精致栩栩如生的莲花。
是李哪吒送给他的。
哦，是，从前的李哪吒。
或许他早该想到的，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哪里送得出这样昂贵奢侈的礼物呢？
可惜当时的他，对于钱全无概念。
敖丙穿上那件白色的真丝睡袍，看向镜子，镜中人苍白冷漠，脸上却泛着病态媚人的嫣红。
他忽然想起自己也不是没有质疑过的。
初见那天，他支着下颌打量自己的新同桌，提出相当认真的疑惑：“你真的叫李三？”
如火般的少年瞥了一眼他书页上的名字，说道：“你还叫敖丙呢，有问题吗？”
很好，没有问题。
敖丙勉强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一下，推开浴室的门往外走，他赤着足，踏在木制的长廊上，自觉轻飘飘的像个鬼影。
被冷水强压下去的热潮很快变本加厉地反扑，让他手足无力，头晕目眩，甚至产生难以启齿的欲念。
敖丙咬着牙，闭目想借着墙壁勉强支撑片刻，却碰到了一个冰冷的门把手。他喘息片刻，抬眼去看，那是一个上了锁的房间。
然而，不等他看清，便蓦然被拽着胳膊推开，那人似乎有些烦躁，声音里压着怒气：“谁准你四处乱看？！”
敖丙后背碰到墙面上，力道不大，也不疼，但他现在的状况实在糟糕，手掌努力地蹭着墙面，也还是撑不住身子，头昏眼花地往地上滑坐下去。
“你怎么回事？”李哪吒也发现了他不对头，在人倒在地上之前将他拉进了怀里，一下就嗅到了属于Omega的，浓烈的香气。
是龙涎香。
起初他以为那是香水，现在被直白地勾起了Alpha狂烈的占有本能，才意识到，根本不是。
“该死……”他暗骂了一句，将人横抱起来，往卧房里去。
现下这种情况，但凡不是个傻子，也该知道，这不是自然的Omega情期，而是人为控制的，药物强迫性的。
他知道天梯惯用的那种药物，会诱导Omega在三小时内进入情期，完全失去反抗能力，只有Alpha完全的标记才能消解药性，否则，Omega只能被折磨得不断发热，求欢，像个没有意识的玩物。
但他从没想过敖丙会被下这种药。他一直以为那人是Beta。十年前他不知道曾多少次在亲吻过后咬着那截白皙的后颈平复急促的呼吸，挑逗怀中的恋人，说自己想要彻底标记他，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属于谁的。
想不到十年后，一切竟然要这样成真。
李哪吒将人小心地放在柔软的大床上，手指穿过微凉的发丝，摸上后颈那枚腺体。
敖丙被烫到似的低吟一声，颤抖着绞紧双腿，努力让自己维持住摇摇欲坠的尊严，道：“不要……”
然而，身边的人仿佛被这一句触怒了，掐着那一点可怜的软肉，沉声问：“不想要我，你还想要谁？”
腺体又痛又麻，却刺激着敏感的身体变得更加空虚，敖丙说不出话，只是摇头。恍惚中，他似乎听到李哪吒压抑着叹了口气，随即，他的眼睛被那人拽下的领带蒙了起来。他下意识地要抬手去扯，却被撕开浴袍，双手拉高绑在床头。
他看不见李哪吒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冷声说：“不想看就别看了，我也不想看你。”
敖丙渐渐安静下来，他知道，这一遭是怎么也逃不过了，便没有再挣扎。
他像一条被开膛破肚的鱼，在锋利滚热的刀尖下被迫展露一切，李哪吒没有刻意折磨他，他也确实感受到快意。
可这样更加痛苦。
他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十年前他们没有偷尝禁果，如果是那样的，至少彼此是带着爱意的，而非像现在一样，是这样可耻的交易。
他几乎不抱希望地低声求饶：“不要进去，求你……”
可惜并没有得到允准。
他最终还是像件被献上的物品，被买下的金丝雀，被任意摆弄的玩具一般，任人打下了永久的标记。
恍惚之间，他茫然地记起一些恍若隔世的事。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夜，他们用亲吻发泄无处安放的欲念，他坐在少年身上，仿似那志怪小说里头的美女蛇一般缠着那人，天真又羞涩地诱惑道：“三哥，进来做吧。”
少年翻身压着他揉捏了好一会儿，才喘着气说——
“小傻子，我不舍得。”
（六）
敖丙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床上只有他一个人，所幸，身体已经被清理过，甚至套上了柔软的棉质睡衣。
他忍着酸痛不适爬起来，在房间的小浴室洗漱过后，才打开门走出去。
走廊里飘着食物的鲜香，他沿着旋转楼梯走到一楼的厨房，却惊奇地发现里头不是什么管家钟点工，而是李哪吒本人。
那人将头发胡乱地在后头扎成一个小揪，穿着宽松的黑色T恤和睡裤，甚至系了一条有点儿可笑的粉色围裙。
敖丙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觉得十分稀奇，这副样子，跟昨晚那个可怕的男人一点儿也不沾边，倒有些像他原本的恋人了。
大约是嗅到了他的信息素，李哪吒回头看了一眼，注意到他直直盯着那条围裙的目光，有几分气急败坏地去扯那可笑的粉色玩意儿：“操，这是我妈的，我就随便用用。”
敖丙不想笑的，可他忍不住。
李哪吒不小心把围裙后头的带子生生扯成了一个死结，懊恼地作罢，抬眼看到敖丙竟然笑了，面色稍霁，没有再去管那东西，只说：“你去餐桌坐着吧，这粥一会儿就好了。”
敖丙点点头，自己去了餐桌。
没一会儿，李哪吒端着一锅粥两只碗走了过来，还顺手盛了一碗，摆在他面前。
是海鲜粥，应当熬了很久，粘稠软糯，里头有浅红的虾子，米色的瑶柱，甚至金贵的海参。是他最喜欢的粥，但是眼下的情况，他想，自己不能毫无自知之明地认为那是专门为他做的。
可能只是他的金主刚好想吃了，算是回味一下年少时光。
他们沉默着吃完一锅粥，气氛说不上坏，但也跟好没有关系。期间李哪吒接了个电话，脸色瞬间就冷下去，眸子里带着些许凶戾的狠意，但终究没有发作，只匆匆应了几句。
饭后，李哪吒换了一身衣服，对他说：“你留在这，哪也不许去，屋里的东西随便用，只有那间锁着的房间不许进，知道了吗？”
敖丙这次有些想笑，但是却笑不出来了，问他：“这算是囚禁吗？”
Alpha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答道：“不是。”
“那是什么？”
“随便什么。”
敖丙没有再问，略微停顿了一会儿，道：“我想要一颗避孕药。”
李哪吒好似愣了一下：“你再说一次？”
敖丙脸色白了些许，掐着掌心，尽量平心静气地重复了一遍，并且解释道：“Omega被完全标记的时候有60％的几率怀孕，而且你昨晚……我想李总也不会希望以后我用孩子要挟你。”
昨天他人道毁灭那枚窃听器的时候，忘记了放在口袋里的药丸，现下估计早就化得没影了。
“要挟？”李哪吒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反问了一句，掐着他的下颌抬起来，盯着那双水色的眸子，道：“我把你关在这儿给我生孩子，你能拿什么要挟我？”
敖丙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半晌，李哪吒放开他，放弃似的退后两步，别过了脸，甚至笑了半声，说：“药我会让管家给你的。”
言毕，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七）
李哪吒非常信守诺言，下午敖丙就收到了管家送来的药，甚至附赠了一支验孕棒。他拿着那盒药，反而越发不知道那个人在想什么。
管家贴心地送上了一杯温水，并且恭谨地说道：“先生服药后如果有什么不适，可以直接按墙上那个铃，我会及时为您请私人医生的。”
“谢谢。”敖丙接过水杯，思索片刻，问：“我可以使用卧室的电脑吗？”
“当然，少爷说过，除了上锁的房间，其他东西随您处置。”管家说完，见他没有别的事，便离开了。
敖丙取出一颗药丸，迟疑了半晌，直到那杯水都冷了，仍旧没有下定决心。
奇怪，之前他明明想得很清楚，无论如何，不可以让这场错误留下禁忌的结晶。他不怕任何人的指责谩骂，却担心孩子受到不公的对待。
可是刚刚李哪吒离开前的神色……他是这样地了解那个人，知道他是伤心了……也许是吧。
敖丙看着标注发生关系三天内服用有效的说明书，把取出的药丸扔进了垃圾桶。
再给他一点时间，去做这个决定。
他放下药盒，回到卧室，路过锁着的那个房间时，忍不住好奇了片刻，可终究按捺住，没有逾矩。
卧室的电脑很显然是李哪吒在家常用的笔记本，配置不低，速度很快，可惜需要密码。
敖丙叹口气，如果不是他的手机被天梯拿走了，他无意去窥探任何私人的东西，但他现在确实需要与外界联系，看看自己究竟还能不能从万丈深渊底下爬起来。
他输入了李哪吒的生日，屏幕上毫不留情地弹出“密码错误”，以及密码提示——
“Lotus wilt”
莲花枯萎。
敖丙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那瓶叫做Lotus的香水，抱着一点点难言的隐秘心思，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密码错误。
他也觉得自己确实挺不要脸的，却还是接着输入了他们相遇的日子。
密码错误。
敖丙有点自嘲地笑，支着下颌抱着破罐破摔的心情输入了他们分开的年月日。
叮——
欢迎。
那一刻，他着实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
可惜现实并没有让他仔细体会自己心思的机会，他登录个人联络飞云讯息，看到申公豹的一连串留言，都是担忧和安抚的话。
申公豹从前是他父亲的经纪人，他签入天梯之后，察觉了当年的意外事故并不简单，便私下向那人追问了很久。最终，申公豹动摇了，默认了那事故是人为的，并且向他转达了敖光希望他能置身事外的遗愿。
可他怎么能置身事外呢，他已经踏进了这个漩涡，如果不将其填平，就要永远被裹夹着生活在冰冷的水底。
敖丙迅速地给申公豹回了消息：前辈，我还好。
他缩小对话框，打开了星博，颇为好笑地发现头条新闻竟然是自己——
歌坛天王敖丙卷入金主疑云，公司回应：已解约。
下头的好几条热门搜索全是关于他的，他Omega的身份，有关金主的猜测，不知道什么时候卡角度拍出来的和各色人等的暧昧照片等等。
敖丙无视那些铺天盖地的谩骂，大略翻了翻，这一切传言的源头，是他被带到这别墅时被拍到的几张模糊照片。
照片是谁拍下故意放到网上的不言而喻——
天梯确定他没有利用价值之后，想要彻底毁了他再正常不过。放照片，出黑通稿，组织水军带头谩骂，这些都是对方玩惯了的伎俩。
正当此时，申公豹在飞云上回复了过来：好……那就好，录音拿到了吗？
敖丙没有立刻回应，他下意识地握住了腕上的手表。
腕表，是当年的李哪吒送给他的，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对外称是亲人留给他的贵重物品，从不离身。
天梯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他也故意给他们机会拿到那块手表检查了数次，还假装不知道。这么过了几年，等那些人对这样东西习以为常放下戒心的时候，他在手表里安装了微型录音设备。
天梯以为拿走他的手机就能以防万一，可实际上，这才是他最后的底牌。
昨天和帝辛以及李哪吒的录音他全都拿到了，只要放在网络上公开，天梯必然会因为强迫艺人进行钱色交易受到重创。
潜规则若是放在明面上示众，大部分都可以叫做背德，甚至违法犯罪。
这鱼死网破的下下策算不上完美，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年少时的恋人，会出现在这里。
好半天，敖丙才慢慢地回复道：拿到了，但我不想牵连李哪吒……他是我认识的人。
打下这些字的时候，敖丙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现实分明对他冷嘲热讽，他却还要放弃一切去维护年少时幻梦般的影子。
不料，申公豹并没有责备他什么，却是道：也好……既然你认识他，不妨试试从他入手。
接着又发来一条链接。
敖丙点开一看，却是封神百科上李哪吒的介绍——
Resistance创始人之一，现任CEO……
敖丙一条条慢慢看下去，忽然觉得自己从没有了解过李哪吒。多可笑啊，要知道自己前男友是谁，还得在网上搜索。
从前那人用着李三的化名，没提过自己的家境，他还是此时此刻才知道，原来那人的父亲是李靖，退政从商后，富豪榜上赫赫有名，甚至与其他三人被合称“四大天王”。而且他还有两个哥哥，一个从政，一个跟随父亲打拼，同样是有名有姓的人物。
至于李哪吒本人……
敖丙看到百科上那张不知是谁从哪儿搜刮来的中年秃顶男人照片，笑得胃疼。
他也还挺佩服自己能笑出来的。
笑完之后他又去搜索了一下Resistance。这家娱乐公司由李哪吒、杨戬、孙悟空共同建立，大约因为后台过硬，发展极为迅速，近些年来与原本的行业龙头天梯明争暗斗，而且就目前的局势来看，天梯屡屡失利。
敖丙顺着关联词看了看，发现杨戬作为当红演技派小生，其母亲原本是天梯的艺人，后来因为意外爆出恋情被公司雪藏，并背上天价违约金。这笔违约金后来由杨戬偿清。
而孙悟空，敖丙其实有些印象。他原本签在天梯，但不断受到打压，难以出头，解约后很快爆红，目前已经拿到影帝金杯。
如此看来，Resistance在刻意针对天梯毋容置疑，而这一次天梯把他送给李哪吒，显然是因为被对方抓住了什么了不得的把柄。
不过，李哪吒为什么要他呢？
想要报复他当年的离开，还是圆一圆年少的幻梦？
总不该是还喜欢他。
敖丙点开飞云，看到申公豹发来的新消息：如果你现在放弃，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八）
敖丙也不知道自己该要如何面对李哪吒，他不能如同年少时那般全情投入毫无顾忌，又无法学会乖顺谄媚吹枕边风，但也不想真的伤害那个人。所有的一切如同一团缠坏的毛线球，无论扯哪一端都是死结。
而李哪吒一连十多天都没有回来。
他询问过管家，得到的答案是：少爷忙起来吃住都是在公司的。
敖丙没有立场质疑，他只是个被送到那人床上的玩具，哪儿有资格多问，即使李哪吒在外头有七八处房产，包养了不同的情人，他也不该问。
可是，刚刚被标记的Omega对Alpha会有天然的依赖，他控制不了这种生理本能，于是自作主张地翻了李哪吒的衣柜，试图寻找一点儿残留的气息。
经过清洗的衣服几乎没什么信息素的味道了，但敖丙却渐渐得了难以言说的趣味，索性他现在无聊得很，拿着那些衣服一件件套到身上，感慨着那人在他们分别后又长高了不少，明明他们当初差不多的。
能够苦中作乐，总比自怨自艾好得多。
敖丙穿着李哪吒宽松的白衬衣站在镜子前，觉得男友衬衫成为网红梗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正当此时，房门忽地被推开了。
管家从来不会随便来打扰他，那么……
敖丙蓦地转过身，与站在门口的Alpha相顾无言。
李哪吒看了看床上几乎堆成一个窝似的衣服，又看看衣摆堪堪遮住腿根，赤足踩在木地板上的Omega，脸上难得出现了些许迟疑：“你……”
敖丙尽力把衣摆往下扯了扯，有些磕巴地生硬解释：“你知道的，Omega刚被标记之后的一段时间，会依赖Alpha的信息素……”
李哪吒眸色微沉，并没有答话。
敖丙不由得退后一步，脊背贴上了冰凉的镜面：“是你说这些东西随便我用的……”
“嗯。”李哪吒应了一声，扯松颈上的领带，走到他面前，一只手撑住镜面，仿佛将他困在怀里，问：“想要吗，信息素。”
太近了，敖丙想，他都能看见那双眼里熟悉的火星子，那是李哪吒动了欲念时的神色。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拒绝，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
他甚至应该放下所谓矜持和尊严，勾引讨好，用身体拉拢这个人，再借刀杀人。
但他学不来太过谄媚的态度，好半天，只是抬手轻轻拉住那人的衣摆，小声地，如同很久很久以前一般唤他：“三哥……”
李哪吒抓住了他的手。
Alpha的力气很大，直接将他压在镜子前做了一回。
他还穿着那件白衬衣，扣子却被扯了个干净，后来也站不住，全靠李哪吒抓着他的膝弯才堪堪没有整个软倒下去。
之后被抱到浴缸里又做了一回，他趴跪在那人身上，被掐着腰不能自主地上下起伏。
期间他隔着水雾，终于能仔细地看那张阔别多年的脸。昔日俊俏的少年如今更有棱角分明的男性魅力，如果当明星显然也会让无数人为之疯狂。
飘摇的思绪不知怎的转了到网络上那些恶意的流言蜚语，以及李哪吒那张可笑的百科“照片”，敖丙想，其实自己真是一点都不亏，谁家金主能这么好看呢。
还是他曾经，那么爱的人。
那天晚上他们做了三回，但Alpha一次也没有进他的生zhi腔。
敖丙问起时，李哪吒正抱着他躺在床上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衣服里，闭着眼说：“吃太多药不好。”
敖丙觉得，至少那一刻，自己是真实的，仍然爱着他。
（九）
从那天晚上起，他们的关系就那么莫名其妙地开始好转，李哪吒似乎并不在乎他刚来时的不驯服，也没有关心他突然的转变。
这让敖丙稍微松了口气，在那人面前，他是不擅说谎的，而且，也始终学不会奉承谄媚，就连在床上也不会说些助兴的好听话。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尽量乖顺，满足Alpha的一切要求，表现得柔软无害。
他的金主好似跟别人也不大一样，没有怪异的癖好，也没有要求他做些放荡出格的事情取乐，除了不允许他外出，或者有几日不出现，简直像是在同他谈恋爱。
不过有的时候，李哪吒还是残留着以前那个小魔头的习性，比如因为他吃药的事，Alpha买回了一堆情趣性的套子逼他挑。
敖丙看着那些包装上的画，觉得无论是倒刺、螺旋还是软毛等等，都能让他死在床上。
好在最后李哪吒高抬贵手放过了他，只是让他穿着那条粉色的围裙，趴在厨房的料理台上做了一回，还恶劣地用拍立得照了一张相片。
除此之外，倒也没有更过分的了。
渐渐地，敖丙忍不住开始在乎他究竟是不是在公司加班，胡思乱想他在外面有多少个小情人。
这栋别墅的顶层有一个小小的阁楼，只要拉开遮蔽的布帘，就能透过巨大的透明玻璃，看到外头的月光与星空。
敖丙喜欢在那人不回来的夜里躺在阁楼的木地板上，静静看外面无尽的星空，这样，乱跳的心就会平和许多。
有一回李哪吒半夜回来，在阁楼上找到了他。
敖丙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披一身星月的光辉走过来，对自己伸出了手。他情不自禁地握住那只温热的手，被那人从地上拉起来，抱进怀里。
Alpha身上的莲花香味轻轻地包裹着他，他忍不住抬手，抱住了那人的胳膊肩背。
李哪吒扶住他的腰肢，惯来凌厉飞扬的眉目含着些许隽永温情，就这么抱着他退了一步，又往旁边踏了一步，问：“还记得吗？”
敖丙跟上了他的舞步。
他们甚至不需要音乐，因为这个游戏，玩过太多次，堂而皇之的借着学校文艺表演的名头，肆无忌惮地亲呢拥舞，是属于少年隐秘快乐的小心思。
他们在星光下拥抱了许久，就像十年前的那对恋人一样。
（十）
生活之所以不是喜剧，就是因为它不会按照大团圆的剧本走。
就在敖丙动摇了，甚至产生想要重新开始的荒唐想法时，现实毫不留情地给他当头一棒——
李哪吒发现了他腕表里的录音。
那天他刚刚沐浴出来，Alpha坐在床边，手里拿着那块表，没有抬头看他，只是说：“我看到这手表的时间不准，想帮你调一下。”
敖丙心下一沉，明白他什么都知道了，他开始觉得冷，好像血肉里的热气正在迅速散失，将他冻得说不出话来。
李哪吒沉声问道：“你打算拿它做什么用，威胁我？卖个好价钱？还是找机会公开，把天梯和Resistance一网打尽。”
敖丙咬着牙，将后背贴在冰冷的墙壁上，深吸了几口气，才说：“我没有……”
一切的解释，在证据面前，永远是苍白而徒劳的。
李哪吒没有对着他歇斯底里地发火，甚至连他的一根指头都没有碰，也没再看他一眼，只是从他面前径直走了出去，最后留下一句话：“这是我给你的东西，现在……收回了。”
敖丙呼吸停顿了两秒，才追出去，仿佛极为冷静地对着已经走到旋转楼梯上的人说道：“手表里除了录音还有一些别的东西，你找人把藏着的芯片取出来，也许会有用处。”
Alpha没有回头，大门被狠狠地甩上，声音震得他耳膜隐隐作痛。
敖丙倚靠着栏杆慢慢坐下来，心想，这么一来，至少他把有关天梯的东西都交到了李哪吒手里，Resistance既然想要对付天梯，那些东西自然也会发挥用处，倒也不必他操心了。
只不过，应该没有哪个金主会愿意养着个表面乖顺的蛇蝎美人，谁都不会想在睡梦中毫不知情地被捅上一刀。
他曾想慢慢地坦白一切，奢望与那个人回到从前，但是，天底下哪会有这种好事呢？
（十一）
除了管家每日送饭，再没有人进入这栋郊外的别墅，敖丙想离开，却被管家告知仍不被允许。
他也没有强求，毕竟就算离开，他也没有事情做，没有地方可以去。天梯和Resistance的交锋还在继续，他作为牺牲品，在给出所有的价值后，倒也算是旁观者了。
尽日无聊，敖丙久违地写了一首歌。对于这件事，他还是喜欢的，至少沉浸下去，宣泄心情，也忘却现实。从前也许要按照公司的要求迎合流行，现在却自由得多，一切都依着自己的想法来。
没有专业的录音棚和设备，他用杂物间的钢琴弹伴奏，用电脑简陋地录音，合成剪辑，然后发到了星博上。
从出事那天起，他没有再出现在公众面前，也没有做出任何澄清，流言蜚语在网络上沸沸扬扬，但终究会慢慢随时间淡去。
而这次他登录星博上自己的账号，系统被大量的评论卡了好半天才恢复正常。他大略看了看，有人骂他表面清高，背地里是个专门爬金主床的婊子。也有人说天梯对解约艺人泼脏水是惯用伎俩，那些照片不足为据，他明显是被诬陷的。还有粉丝求他出来澄清，说只要他澄清就无条件相信。
敖丙想，他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澄清的，他确实爬了李哪吒的床，开始是被迫的，但后来是故意的。
他没有回复任何询问那些事的人，发完歌就关闭了网页，离开房间去了地窖。这些天，除了那个上锁的房间，他把这栋别墅转遍了，熟悉得仿佛自己家一样。
地窖里有很多酒，各种各样的，他都不太认识，随便开了一瓶红酒，也没有拿酒杯，就这么坐在木梯上，一边灌酒，一边断断续续地唱歌。
如果故事可以停在从前多好啊，至少在彼此眼里，对方永远是那个心爱的少年。
敖丙不常喝酒，酒量也很浅，只是喝了不到三分之一，就有了醉意，坐在木梯上全然放松地哭了出来。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哭过，即使是被送到这里的那一天也没有，如今放肆地发泄出来，竟觉得异样轻松。
在报仇的这条路上他选择孑然一身，也终于失去了心底最珍惜的人。
敖丙在地窖里坐了一夜，第二天起身时，觉得小腹隐隐作痛。他回到卧室里，喝了些温水，在些微的疼痛中睡了过去。
等到醒来的时候，身体已经恢复了正常，但随着思维的彻底清醒，他忽而意识到，那好像并不是胃疼。
可能是，他没有真正吃药的……后遗症。
（十二）
在敖丙来到这栋别墅的第三个月，他从网络上知晓天梯被有关部门介入调查。接下来，包括帝辛在内的许多高层被批准逮捕，连董事长弥罗天也未能幸免。再然后，一桩桩旧案被翻出，他的父亲也沉冤得雪。
彼时已不知不觉到了年底，李哪吒一直没有再回来过，倒是管家给他送来了一张请柬，道：“这是少爷吩咐我给您的，Resistance举办新年酒会的邀请函，届时许多业内人士都会参加。”
敖丙接过来，甚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问：“我可以出去了？”
管家答道：“是的，不仅可以参加酒会，也可以离开这里。”
敖丙捏着那张请柬怔了半晌，想，那人终究是彻底不要他了啊。
酒会那日，管家派人开车将他送到了宴会的地点。那是一个私人酒庄，其中有一个极为奢华的自助宴会厅，敖丙抵达时，里头正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敖丙在门口站了两秒，就想转头离开。
对这个光华闪耀的圈子，他并不留恋，来这里只是想再看一眼那个人而已。
现在，他看到了，那人依然如同火焰般耀眼，身边还有一位美艳的女伴。
这便够了。
敖丙顺着旋转门，重新回到外面同样灯火闪耀却空无一人的长廊，打算原路返回，出去打车离开。
走到一半时，他听到后面急匆匆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正是李哪吒。
Alpha在他面前停下来，微微喘着气，片刻，有些自嘲地笑道：“你连多看我一眼都不肯吗？”
敖丙略略抬头看向他，漂亮的灯火下男人的眉目锋利狷艳，轮廓冷冽明晰，俊美如同天神。他也笑，此时此刻，终于能够全然坦诚地面对这个人，说：“不是的，我只是想看你一眼，才会过来。”
“我知道你现在讨厌我。”李哪吒似乎并不相信，同他保持着安全距离，说：“你也知道，那天晚上你被下的那种药，只有彻底标记才能消除，不过我确实没想到，你那么抗拒，还以为你跟我一样……算了不说这些，我找人预约了手术，可以帮你彻底消除标记。”
敖丙从他的第一句就觉得不大对，他根本不了解那种药物，而越听到后面，越觉得李哪吒跟自己经历的是两个故事，到最后终于忍不住，说：“据我所知，这种手术需要Alpha的配合，并且很可能对你造成伤害。”
李哪吒并不在意地道：“爷身体很好。”
敖丙沉默片刻：“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哪吒稍微靠近了些，低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道：“你不用觉得亏欠……如果有那么一点感谢，能给我一个分手吻吗？十年前你不告而别，什么都没留。”
敖丙隐隐觉得这是命运的暗示，或许他与李哪吒之间有许多没解开的误会，而此时此地，是他此生唯一一个改变一切的机会。
他主动抬手揽住那人的脖颈，仰起头将微凉的唇贴了上去。
李哪吒试探着抱住了他的腰，得到允准后，细细地尝过所有柔软的部分，十分的克制中隐藏着炽烈难耐的疯狂，可最后又只是轻飘飘地，再吻了一下他水色的眼眸。
然而敖丙仍旧勾着他的颈项，轻喘着，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蓝盈盈的眸抬起，直直望着他，说：“我不想分手，如果你只有我一个人的话。”
他的腰立刻被Alpha用力掐住了，如同捏住猎物的软肋一般。李哪吒深吸了一口气，将他完全掌握着，分毫躲闪的余地都不留：“你在说什么，爷什么时候有别人？百科上那张照片还不够吓人吗，谁愿意来勾引我啊。”
敖丙：？
合着那照片还是本人放的是吗？
他说：“管家说你在公司加班，可是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外面养了很多个我这样的小情人。况且别人睡的是你的钱和资源，跟你长相没关系，关了灯都一样。”
李哪吒也开始觉得不对，他盯着眼前猝不及防开始口头飙车的Omega，十分危险地问：“那你呢？”
敖丙带着笑，水光潋滟的眸中像是有惑人的小勾子，他诚实地回答：“我只想睡你。”
（十三）
敖丙被李哪吒带回了那栋别墅，并且头一回进入了那个上锁的房间。
他没有料到的是，那个房间里全是关于他的东西，他上的杂志，他拍的海报，他出的专辑……更重要的，是曾经的，他们的照片。有现在看起来十分幼稚的大头贴，有像素不高却仍然被洗了出来的手机照，还有一些当年留存下来的拍立得。
敖丙回身钻进了Alpha的怀里，将脸死死地埋在他肩头，双手合抱着他的腰，像是要将自己嵌进去与他融为一体般。
李哪吒抬手轻轻地揉他那一头柔软的发丝，侧脸蹭着他的额角，叫他：“小傻子。”
敖丙平复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问：“那为什么……那天晚上你、你凶我，还说讨厌我的信息素……”
李哪吒手上一顿，把人从怀里捞出来，露出疑惑的表情：“你不是知道吗，那个窃听器还是你毁掉的。如果不做做样子，天梯肯定还要威胁利用你。”
敖丙又想哭又想笑，有些结巴地道：“我怎么知道你是骗我的。我演技特别差……我是真的、真的很难过……”
李哪吒：“你平时演技是挺差的。”
敖丙：“……”
尽管事实如此，他还是心有不甘，控诉一般地找场子：“那天晚上你一开始还弄得我很疼。”
Alpha捏着他的下颌，略微俯身亲吻他白皙的脖颈，在腺体附近逡巡着，低声道：“那是爷为你守身如玉的标志。”
漂亮的红晕迅速地从脖颈蔓延至耳根，连脸颊也烫热起来，敖丙在他的压制下细细地喘着气，却不甘示弱地道：“所以你开始不准我进这个房间，是害羞了？”
李哪吒僵硬了一瞬，略微退开，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他们这般通红着脸僵在门口对视，仿佛回到当年告白的那一个瞬间，夏季美妙的光斑随着风在校服上跳动，他们看着对方热烈的眼神与红晕的面颊，不知是谁先笑了出来，而后慢慢地靠近，微抿着的唇贴在一处，青涩如同柔软的花瓣蹭过嘴角。
只是这一回敖丙终于嗅到了恋人的信息素，他捧着Alpha的面颊，在缠绵的亲吻后夸赞了一句：“三哥，你好香。”
确认了爱意后的Omega可爱撩人，勾得李哪吒差点想将他按在门上就地正法，却还是强忍住了，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将人拉到自己腿上，环抱着那细韧的腰，决定彻底说开：“当年你突然消失，我怎么也找不到。直到后来你出道，我托人去查，才知道原来你是敖光的儿子，也知道了天梯的一些事。”
敖丙倚在他肩上，勾着他的脖子，心中柔软震颤，仿佛烧了一团火去，将十年的坚冰尽数融成了春水：“对不起……”
“我知道你突然离开，是不想连累我，你怕欠下的债可能一辈子都还不清。”李哪吒轻轻揉着他细软的长发，借着Omega身上清淡美妙的龙涎香平息心头的躁动：“转学那会儿，我正跟我爸不对付，也没跟你说过家里的事，也许我早些告诉你，我们可以不用分开这么久。”
敖丙并不计较这些，他们分别十年，各自受伤流血，踏过了满地荆棘，或许是痛苦而不堪回首的。但他都不在乎了，他现在只想真心实意地拥抱眼前人：“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行不行？”
“好。”Alpha亲吻他的额头，眸中幽幽燃着灼人的火焰：“那天晚上你那么抗拒我，第二天还管我要避孕药，我以为你早就不喜欢我了，所以在公司住了一阵子，没想到回来之后，你又突然对我好起来，我还以为我们总能慢慢像从前一样，直到那天……”
“那个录音，”敖丙略有些惶急地打断他，解释道：“我来之前真的不知道是你，后来也没有想公开它……但是我以为自己只是你一时兴起包养的情人，你还不让我出去……”
“这里最安全。”李哪吒停顿了一会儿，把他捞起来些，盯着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说：“我不能让你再出任何意外了。”
“三哥。”敖丙双腿缠着他的腰，胳膊也环着他，说：“我好想你……特别、特别想你。用你的衣服做了个窝，可这么久，上面都没有一点儿莲花的香味了……”
李哪吒呼吸微沉，忽地将他抱起来，放躺在摆了一堆杂志的桌面上，俯身把人困住了。
敖丙低呼一声，瞧着那人眼里的火星子，腰也软了，羞耻地抬手挡住了泛红的面颊，只露出一双蓝盈盈的眸子：“不行……”
李哪吒威胁似的咬住他的脖颈，敖丙颤了颤，拉着他的手放在小腹处，小声说：“还小呢，不能做……”
李哪吒摸着他尚且平坦却有些柔软腹部，愣了：“你……”
敖丙低着眼，道：“我没吃药……等、等肚子大了才能做。”
李哪吒被他弄得浑似烈火焚身，恶狠狠地掐了一下他的腺体，低声说：“我看你是想弄死我。”
他们像当年似的挤在这秘密的空间里，热烈地拥抱亲吻，用一切办法抚慰对方，直到冰火相融，化成幻梦般的极光。
（十四）
大约是孕期的缘故，互诉衷情后的Omega极为柔软粘人，他们像是刚刚坠入热恋的少年，恨不能每一刻都待在一起。
但敖丙毕竟是当红明星，加上之前的事件让他一直处于风口浪尖，备受瞩目，所以即使出门的时候已经全副武装，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拍到了照片。
不过在天梯遭到临时查封后，网络上的风向又大有不同，认为他是遭到公司的迫害，身不由己，又被泼黑水，纷纷可怜起他来。
敖丙一直没有对这件事做出任何声明，躺在李哪吒腿上玩手机，发觉自己又上了星博热门搜索时，有些哭笑不得，戳了戳Alpha坚硬的腹肌，说：“李总，你的小情人想开演唱会。”
李哪吒正在给他削苹果，口中也不饶人地应道：“行，今晚把爷伺候舒服了就安排。”
敖丙抱着他的腰，说：“好几年之前，我曾经想，如果你能来听我演唱会就好了……嗯，不过后来就没想过了。”
李哪吒切了一小片苹果喂到他嘴里，没有提其实他悄悄去过很多次敖丙演唱会的事：“你现在……”
“现在刚刚好还看不出来，而且医生说我身体很好，情况也很稳定。”敖丙咽下那块清甜的果肉，坐起身来亲吻Alpha温热的薄唇：“一场，就一场，我肯定可以的。”
他想，他要像多年前做梦那样，在辉煌的灯火下，在千万人的见证里，向台下的恋人告白，求婚，宣誓从过去到未来、永生永世只爱他一人。
像是少年般不顾一切的热烈。
他曾待在冰雪里，而那人坚定地向他走来，带着整个夏季的灼热温度。
于是他的世界万物复生。
万物繁盛。
————END————
终于搞了一次真实的狗血酸爽破镜重圆。
【藕饼】猛男怀春，鸡飞狗跳（完）
summary：陈塘关男大学生李哪吒，最近超级苦恼，因为暗恋的竹马三不五时就给他发“你就是很好很好啊”的好人卡。
可他不想要好人卡，只想要男朋友。
1
杨戬刚到拳击社，就看到李哪吒又在发癫虐待沙包。
“可恶可恶可恶！”他一拳拳地打在沙包上，结实的沙包被揍得啪啪作响，不停大幅度晃动。
“你最近不是忙活校庆节目吗，怎么有空来这儿。”杨戬捡起拳击绷带往手腕上缠，“这又怎么了，祖宗，沙包的命也是命啊。”
亏他只有一双手，多来两双，沙包都要叫他打爆了。
这玩意儿挺贵的。
“又有人对敖丙告白了。”哪吒砸了一轮沙...
summary：陈塘关男大学生李哪吒，最近超级苦恼，因为暗恋的竹马三不五时就给他发“你就是很好很好啊”的好人卡。
可他不想要好人卡，只想要男朋友。
1
杨戬刚到拳击社，就看到李哪吒又在发癫虐待沙包。
“可恶可恶可恶！”他一拳拳地打在沙包上，结实的沙包被揍得啪啪作响，不停大幅度晃动。
“你最近不是忙活校庆节目吗，怎么有空来这儿。”杨戬捡起拳击绷带往手腕上缠，“这又怎么了，祖宗，沙包的命也是命啊。”
亏他只有一双手，多来两双，沙包都要叫他打爆了。
这玩意儿挺贵的。
“又有人对敖丙告白了。”哪吒砸了一轮沙包，浑身冒汗，气呼呼控诉，“这个月第八个了！第八个！这么大一个小爷我就站在他旁边，没人见着吗！”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不是想打沙包，你是想揍那些跟你竹马告白的人吧。”杨戬斜眼看他。
哪吒用力“哼”了一声。
“那么在乎人家，就跟人家告白呗。”杨戬真看不上这样儿的。
李哪吒这人什么都对他口味，唯独在他竹马身上那怂劲儿，叫杨戬不止一回想把他的脑袋摁到敖丙面前直接替他告白：“这小子喜欢你，赶紧在一起，别让他再发癫天天对我诉说相思苦！”
可惜哪吒和他打架能打八百回合分不出胜负，杨戬摁不住他，只能三不五时看他为竹马哐哐打沙包。
“告什么白，”哪吒停下来，“小爷从小到大都不晓得收他多少张好人卡了。”
“啊？”杨戬还是第一次听这一出，他兴致大发，凑哪吒身边，“不能吧？”
哪吒几乎把空余时间全花在敖丙身上，就差在敖丙身上打上“哪吒所有”四个大字了，而敖丙呢……
杨戬只能说，要换个人，早烦死哪吒了。
这是正常的青梅竹马吗？
得了，别侮辱这四个字了，他俩这叫“什么锅配什么盖”。
在杨戬看来，这俩就差告白捅掉纸窗户的事而已，不捅破是小情侣的暧昧情趣祸害旁人罢了。
“真的！”哪吒盘腿坐到地上，甩掉拳击手套，开始掰着手指头算，“‘哪吒你就是很好很好啊’这句话一个月三十天，我得听上十五天。”
“他真这么说？”杨戬目瞪狗呆。
“这都快成他口头禅了。”哪吒说。
杨戬：“……”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好人卡也没有逮着一个人狂发的道理啊。
“可是他不都拒绝别人的告白了吗？”杨戬换了个角度安慰他，“证明你还是有机会的。”
“那是因为‘很好很好’的我吗？”哪吒翻了个大白眼，“那是因为他要求高得很，寻常人进不了他的眼。”
“嗯，他这么好看，性格温和，成绩又好，要求高点儿，理解理解。”杨戬点头，“他什么要求？”
“他啊……”哪吒用力捏着拳击手套，出神地想起前阵子扒墙角偷听到的话。
*****
那天下课音乐才响起来，哪吒立刻从座位弹起来跑到楼下的课室堵敖丙，可惜紧赶慢赶，还是叫他迟了一步。
敖丙不在课室里，他揪住一个人问敖丙去哪儿了。
但凡跟敖丙修过同一门课的同学，没有不认识哪吒的。
那人说敖丙被一个女孩子约到楼下去了。哪吒一听，得，又有人告白来了。
敖丙性格很好，从不给人难堪，更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拒绝别人，必定是在一处没人的地方说清楚。
哪吒轻车熟路在教学楼后找到两个人。
他刚到，就听到那女孩问：“那学长喜欢什么样的人？”
敖丙很轻地笑了一笑，声音软软柔柔的：“我啊，喜欢长得漂亮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懂照顾人的。”
……
哪吒至今都记得听到这男朋友标准时候雷劈天灵盖的感觉，他沮丧地叹了口气：“长得漂亮，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很会照顾人……三眼儿你说，这几样，哪个跟我挂钩？”
长得漂亮——他是长得很不赖，但眉压眼一股子的煞气，陌生人看到他都要绕路走。
温柔体贴——脾气有多暴躁，看看那个被打凹了的沙包。
善解人意——用拳头说话方便多了。
很会照顾人——不给人添乱就不错了。
杨戬想安慰一下哪吒，但奈何词穷，毕竟就算善意的谎言也得讲究基本法。
这么一想，杨戬也觉得没戏。
他拍了拍哪吒的肩膀：“别吊死在一棵树上。”
“滚，你懂什么！我只要我的小灵珠！”哪吒“呸”了一声，“旁的人都没他好，我就要他！”
敖丙小时候长得脸圆圆的，配上一双湛蓝湛蓝的大眼睛，特别像颗玲珑剔透的小珠子，所以哪吒一直喊他“小灵珠”，还只许自己喊，旁的人都不许喊。
杨戬以前觉得这名字好玩儿，叫了两声，敖丙“诶”地刚应，哪吒就扑上来揍他。
两人滚作一团在泥地上，把敖丙急得快哭出来了。老师把他俩分开后，敖丙摸着哪吒脸上被揍红的地方满脸心痛。
杨戬在旁直翻白眼——搞什么，好歹也瞅瞅我额头都磕青了好吧。
这么说起来，竹马明明是三人。
嘿，他都不配有名字。
所以杨戬特看不上哪吒这样儿：“那你去告白呗。”
哪吒踹他一脚：“没告白都攢着一叠好人卡呢，这告白了，不得发一张绝交卡……他若是躲我，连朋友都做不成，我上哪儿哭去，你赔我？”
“给佬滚远点！”杨戬往后瞬挪一米，“我有狗了！”
“神经！”哪吒把拳套带上：“让你赔我男朋友，谁要你陪！来来来，跟小爷开打。”
“哪吒。”
当哪吒和杨戬你来我往打得砰砰作响的时候，敖丙总算来找哪吒了。
哪吒一听到这声音，矮身避开杨戬一拳，麻溜就翻到台下去了：“今天怎么这么早，学生会那边完事儿了？”
“嗯。”敖丙点点头，“是来早了吗，那我在这里等等。”
“不早不晚，正好。”哪吒自然而然地把手伸到敖丙跟前，敖丙给他摘掉拳套，解开拳击绷带。
那带子两米多长，在手腕和关节处缠了一圈又一圈，是保护韧带和关节的。
哪吒打小脾气就不好，急性子、没耐心、暴躁，李靖夫妇就把他送去学拳击了。
毕竟打沙包比打人好，至少沙包不会找李靖索赔。
“殷姨和李叔今晚在吗？”敖丙问。
哪吒比他高了小半个脑袋，低头看他正好看到他纤长的眼睫，羽扇似地垂着，认认真真帮他拆绷带，心里又是喜欢，又是酸胀。
胸膛里的心脏不争气狂跳，他想张开手臂抱他进怀里，身体却好像中了什么定身咒一样纹丝不动。
“不在。”哪吒说，“晚饭去你家解决。”
“啊，我爹也不在。”敖丙语气里有些雀跃，“我们出去吃饭吧。”
因为学校离家里近，他俩都是走读，敖丙不爱吃饭堂，所以要么回家吃，要么外出吃。
“好。吃什么？”哪吒问。
“你想吃什么？”敖丙笑着反问。
“随便，你定就好。”哪吒对吃的其实兴趣不大。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主打一个吃饱就行。但敖丙看着斯斯文文，吃得不多，但其实嘴很馋，今天想吃这样，明儿想吃那样，所以去哪儿吃饭，都是他来拍板，多问这一嘴实在多余。
这事儿是旁人都不晓得的，大家只道是哪吒那街溜子带着敖丙从街头吃到街尾。
“去吃烤肉吧？”敖丙想了想。
“好。”
“咳咳。”杨戬趴在拳击台的绳子上清了清嗓子：“嗨，这里还有个大活人。”
“杨戬啊。”敖丙抬头看他，“要一块儿吃饭吗？”
“不了，两人座坐不下三个人。”杨戬说。
“可以坐四人座啊。”敖丙笑得很温柔，“人多，能点的东西也多。”
杨戬看了看哪吒，对方脸上一副“你敢去就杀了你”的表情：“……”
见他沉默，哪吒满意了，在一旁假惺惺道：“算了吧，他还得回去遛狗呢。吃完饭再回去，不得憋死哮天？好可怜，一天只能出门拉屎拉尿两回。”
杨戬“呵呵”干笑，心里“呸”一声，合着哮天的膀胱成你这小子play的一环了。
“这满身汗的，我先去换衣服，”哪吒对敖丙说，“10分钟就好，等我。”
说完麻溜滚进浴室了。
“敖丙，哪吒说今天又有人找你告白了？”杨戬越想越八卦。
“他这个也和你说？”敖丙脸上微微一红，“你们关系真好啊。”
杨戬：“……”
但凡换个人，他都要觉得这话是阴阳怪气，但敖丙从不说反话，也从不讽刺人，他只管打直球，不管直球打出去人接不接得住。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杨戬有心想问敖丙对哪吒到底是个什么心思，真不喜欢就说清楚，别吊着哪吒。
但想想又算了，就算敖丙对哪吒没有那个心思，哪吒就会放弃了吗？
显然不，所以他在这费什么劲儿。
犹豫间，哪吒已经从淋浴间出来，带着敖丙头也不回地走了。
2
哪吒边走边问敖丙：“吃哪家烤肉？”
敖丙掏出手机，打开陈塘关点评App，挑出来一家给哪吒看：“这家怎么样？评价超好。”
“行啊。”李哪吒扫了一眼，双手一插裤兜，无所谓的样子。
烤肉店离学校有点儿距离，两人一向有说不完的话，边聊边走，走了半小时倒也不觉远。
一入座，敖丙就迫不及待翻菜单，蓝眼睛睁得大大的，微微发着亮，虽然没表现出多兴奋，但哪吒就是知道他馋劲儿又来了，什么都想尝一口。
敖丙抬手招来侍应，翻着菜单问哪吒：“牛舌？”
哪吒：“吃。”
敖丙：“那来一份。薄切猪五花？”
哪吒：“嗯。”
敖丙：“那来一份。雪花松板肉？”
哪吒：“哦。”
敖丙：“那来一份。浇汁牛五花？”
哪吒：“好。”
敖丙：“那来一份。和牛三角？”
哪吒：“吃。”
敖丙：“那来一份。安格斯牛肋条？”
哪吒：“嗯。”
敖丙：“那来一份。烤凤梨？”
哪吒：“可以。”
敖丙：“那来一份。然后是……”
“先生，这有点太多了，我们家的肉都很大一份，再多点的话，”他一口气说了一堆，侍应好心提醒道，“两个人吃不完呢。”
敖丙失望地小小“啊”了一声，“好吧，那下次……”
“少啰嗦！”话还没说完，哪吒停下百无聊赖地转着筷子的手，抬眼瞅着那侍应：“谁说吃不完？再来十盘都吃得完！点，给小爷接着点！小爷食量大得很！”
那侍应真给他吓着了，呆了呆，老老实实又开始记菜单。
打发了那侍应，敖丙合上菜单，笑道：“今天这顿我请吧。”
哪吒也不跟他客气：“嗯。”
“哪吒，你真好。”敖丙微微一笑。
哪吒顿时郁闷了：“……”
好人卡+1、+1、+1、+1……没完没了了。
敖丙点的肉很快就上来了，一盘接着一盘，把放肉的小推车架子都塞得满满的。敖丙高高兴兴地伸筷子就去夹肉到铁架子上烤。
哪吒抬筷敲了一下他的筷子：“哪有人用吃的筷子夹生肉的，这不是有一夹子吗，用夹子夹。”
“啊，好好好，你比我讲究还多，筷子夹完了火上烤烤就好了啊。”敖丙道。虽然这么说，但还是乖乖放下筷子，去拿那夹肉的夹子。
谁知道被哪吒先一步拿了，便听他没好气道：“这点事都不会，还得小爷亲自来。”
“嗯，你比我厉害多了。”敖丙说得很真诚。
“什么鬼！”哪吒被他一记直球抽到脑门上，脸热得有些儿不自在，幸好那几块牛舌切得很薄，翻个面儿就熟透了，他赶紧夹起来扔到敖丙的碟里：“闭嘴，吃你的。”
敖丙笑了笑，也不觉得被落了脸，抬手招来侍应，温温柔柔地又要了个夹子，也加入了烤肉中。
薄薄的肉片很容易被烤出油水，掉在铁网下的碳上滋滋作响。
“对了，哪吒，你是不是在校庆要登台表演，杨戬刚跟我说，你要跳舞呢？”敖丙秀气的鼻子被烤肉的热熏出一层薄汗，眼睛也亮晶晶的，看着比烤肉还好吃。
“靠靠靠，他是三眼儿不是三嘴儿，哪来这么多的嘴！”哪吒一听就炸了毛。
敖丙把烤好的牛肋条夹到哪吒碟子里：“你不是向来不参加这种活动的吗？”
“自个儿吃，我没手啊要你烤！”哪吒道，“还不是他们找不着人，哭着喊着求我？那小爷只好勉为其难救救场咯！”
敖丙想了想，他是学生会的组织委员，校庆这种节目单很早就到了他手上：“你们系报上来的好像是《三太子闹海》是不是？”
“对。”哪吒“啧”道，“老掉牙的故事了，有什么好演的！”
他的脸红了，幸好烤肉的烟有些大，这点儿的红在哪吒小麦色的皮肤上倒看不太清。
哪吒实在不好意思跟敖丙坦白，这个角色是自己威胁编舞的同学主动求过来的。
不为别的，敖丙打小就喜欢神话里的莲花三太子，说他神通广大，威风八面。
……干嘛，没见过暗恋竹马的绝望男大学生吗？！
自己当不了敖丙的理想型，那当当他偶像不行吗！
“好久没看过你跳舞了。”敖丙眨眨眼，“最近一次都是五六年前了是不是，好期待啊！”
他不知道想起什么，噗嗤低头笑了一声。
哪吒身材比例很好，长手长脚的，小时候有一段时间被殷夫人劝着哄着去学了好长一段时间跳舞，但是初中毕业就死活不肯跳了，才转去学拳击的。
娘，太娘了！一个大老爷们在台上扭来扭去，这能看吗？！
没眼看！
“不准来！”哪吒一拍桌子，“丢死人了，不准来，听到没有！”
“啊，真不能去看吗？”敖丙说。
“不许看！娘死了！”哪吒炸毛，“你要看，我就跟你绝交！绝交！”
“好好好，我不看，不看行了吧，别生气，啊。”敖丙赶紧顺毛捋。
“哼！”哪吒把铁架子上烤好的肉一块块夹到他面前，“到时候，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后台，知道没有！”
“嗯嗯。”敖丙一边吃他烤的肉一边乖乖点头。
两人边聊边吃，一顿烤肉吃了整整一个半小时。
果真如哪吒刚开始说的，他把大部分敖丙吃不下的全部包圆儿了，真一块没浪费。
草，吃得他都快吐了。
不行，下次出来吃饭绝不能让敖丙点这么多了！
他每次只吃这么一点儿，却点这么多，馋不死他，真是的！最后全落自己肚子里去了。
咋的，他是垃圾桶啊？
3
敖丙和哪吒两家挨得很近，就一小区里不同的楼。
最近几天敖光都出差去了，他开公司，三不五时就出差。每当这时候，哪吒就把敖丙喊到家里来住。
李靖夫妇不知道多头疼儿子的火爆脾气，敖丙性子这么温和，又有教养，自然巴不得他把哪吒往好里带带，因此欢迎至极。
住的次数多了，如今敖丙也快成李靖夫妇半个儿子了，这就跟敖丙另一个家似的。
“李叔和殷姨呢？”敖丙在玄关换上拖鞋，然后把自己的鞋子整整齐齐码到鞋柜上，又弯腰把哪吒换下来蹬得东一只西一只的球鞋也顺便码好，两双鞋子乖乖巧巧地并排放着。
“执勤去了。”哪吒道，“别管他们了，今晚打几局游戏怎么样？”
“好啊。”敖丙道。
两人收拾收拾，敖丙先洗了个澡，出来后坐到哪吒身边，开了笔记本打游戏。
敖丙打这游戏完全是被哪吒拉进去作陪的，哪吒好斗，觉得打副本有个毛意思，只专打pvp，敖丙也跟着他打pvp。
哪吒原以为敖丙这种三好学生打游戏菜菜的，把他喊上不过就是想做什么都有敖丙陪着，都打算罩着他了，谁知道敖丙一上手，6得不行，走位风骚，控场精准，二人打起来简直配合得天衣无缝。
所以给敖丙刷了一身好装备后，两人就打竞技场去了。
他俩一个ID叫灵珠，一个ID叫魔丸，组了个队叫混元珠，专门在竞技场虐菜，是本服里2v2非常有名的一对儿杀神。
混元珠有个特点全服皆知，灵珠开局前总会温温和和说一句“请多指教”，魔丸上来就是“给爷死！”
他俩还不大出名的时候，随机轮到的对手第一印象都觉得彬彬有礼、血少皮脆的灵珠子好欺负，就逮着他先揍，想着先干掉一个是一个。
谁知道灵珠子身法滑溜得不行，大家压根衣角都没摸到，就被魔丸打残了。
后来大家都学乖了，知道魔丸近身开大容易秒杀，都先围攻魔丸，结果没把魔丸揍掉血，眨眼功夫又躺了。
一看，嘿，灵珠远程锁定，大招一开直接残血，魔丸补一个平A，对方名字就灰了。
他俩今晚一连十几把，都把对面虐得嗷嗷哭，积分一路上涨，打到最后几把，人家一看又是他俩，人都麻了，直接退出竞技场，给哪吒气得破口大骂对面是怂货，少不得敖丙又是一阵子安抚。
十点多的时候，敖丙打了个哈欠。
他是个好学生，作息极度规律，就算是考试前也不会超过11点半睡觉。
敖丙一打哈欠，哪吒立刻退出游戏，让敖丙先洗漱去睡，他这才慢腾腾去洗澡。
他在浴室脱了上衣，对着镜子看了半天，越看越不满意。
肩膀不够宽，胸膛不够厚，腰还有点细，幸而拳击用腰腹的力量，腹肌一块块的很清晰，胳膊上的肌肉也匀称，能看到结实的肌肉线条，他对自己的背肌倒是非常满意，因为总想着哪天敖丙能在他背上挠几道红痕来。
嗯，万一呢……
人活着总得有盼头不是，为此李哪吒暗戳戳特意练了好久的背。
然而到了校庆那天，三太子的舞蹈服会露出胸膛、腰腹和胳膊，偏偏不露背。
可恶，早知道就不揽这档子事情了！哪吒邦邦锤墙。
万一到时候穿上那衣服，辣了敖丙的眼睛可怎么办？
他本来就长得凶神恶煞的，跟敖丙理想型中的“长得漂亮”毫无关系，本想剑走偏锋，靠身材或许能在敖丙那儿拉些好分数，但最近天天洗澡都脱光了强迫症似的照半天镜子给自己身材打分，越打分越低，越照越后悔，如今只想穿越回去抽死一时冲动的自己。
醒醒吧李哪吒，就你这样儿的，还想色诱啊？
“哪吒，你怎么了？”他邦邦捶墙的动静惊动了敖丙，关心地在浴室外问，“怎么咚咚咚的，是不舒服吗？”
“没有！别管我，我在练拳！”哪吒吼道。
“啊？在浴室练拳？”敖丙愕然。
“怎么，不行吗！我就爱在浴室练怎么了！你管得着么！”哪吒停下捶墙的手。
“啊……好好好，那你小心点儿啊，别滑倒了。”敖丙叮嘱。
哪吒扒着浴室门听了半天，确认敖丙已经回房间了，这才垂头丧气地洗了澡，回到房间的时候敖丙已经睡着了。
4
李靖夫妇家里就三房二厅，虽是有个客房，但敖丙来的时候都跟哪吒睡一个房间。两小的从小到大都睡一张床，长大了也就随他去了。
敖丙睡觉一副乖巧的模样，面朝外背贴墙侧躺着，微微蜷起身体，只占了哪吒那1.5米大床的三分一。
哪吒不争气地觉得血气有点旺起来。
他磨磨蹭蹭地上了床，钻进被子里，罕见地不太敢靠近敖丙，只缩在床沿处，身体僵硬一动不敢动。
床边夜灯敖丙睡的时候没有关，是给哪吒留的。他眼睫很长，羽扇似的，在昏黄的夜灯里给眼底投下模糊的阴影，唇微微张着，发出绵长均匀的呼吸。
他们之间只隔了一个身位的距离，对哪吒来说，近得触手可及，却又远得无路可进。
可恶可恶可恶，干嘛给小爷发好人卡，小爷对你哪里不好了，真的是！
哪吒委委屈屈地想。
什么长得漂亮、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很会照顾人，设这些条条框框干嘛，能当饭吃吗，这样筛出来的人，能有小爷这么喜欢你吗！
成天在你面前晃，你倒是睁眼看看小爷啊你！
哪吒心里骂翻了天，但是现实里倒是很安静，甚至连呼吸都快屏住了，就怕吵醒睡熟了的敖丙。
也不知过了多久，哪吒慢吞吞关了夜灯，房间里陷入黑暗。
他壮着胆子，往敖丙那边凑了凑。敖丙匀长的呼吸顿时绕在哪吒的耳边，若有似无。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哪吒心脏越跳越快，越跳越重。
他赶紧又往外挪了挪，谁晓得不小心挪多了，差点儿滚下床去。
好不容易心脏稍微适应了，不跳得那么夸张了，气血又往小腹一股脑儿涌去。
二十岁，血气方刚，看到钥匙眼儿都能硬的年纪，何况暗恋对象跟自己睡同一张床上？
好一个绝望的男大。
哪吒认命地爬起来，悄悄摸摸到浴室关门手冲了一发，又灰溜溜回到床上。
这会儿，总算心脏平静了，兵器也不强出头了，哪吒往敖丙身边挪了挪，直到两人相距咫尺。
二人距离近得能闻到敖丙身上沐浴露清新的香味。
明明今天他在自己家里洗的澡，和自己用的同款沐浴露，为什么闻起来就是这么好呢？哪吒不解。
良久，他壮着胆子，再凑近一些，轻轻亲了亲敖丙的额头，然后飞速往后撤。
就偷亲了这一口，脸颊烧起来了，耳朵烧起来了，身体也烧起来了。
哪吒热得一个劲儿地冒汗，正想钻出被窝凉快凉快，敖丙却凑过来了。
敖丙他妈妈生他的时候大出血去世了，他打小身体也不太好，现在虽是没什么问题了，但还是怕冷，手一到冬天也常常冰凉。
李哪吒跟他完全是两个极端，他身体健壮得能打死一头牛，火力旺盛，体温也是高，大冬天短袖外搭一件外套都能上街溜达。
哪吒躺在他身边就是个大号暖炉，睡着睡着，身体下意识就追逐热源，往哪吒那边靠过去了。
这下弄得哪吒也不好把手脚伸到被子外晾晾凉快，怕风钻进被子冻着敖丙。
只好憋着一身火气，闷在被子里。
他想了想，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抬手搂住靠近的敖丙，又往敖丙身边挪了挪，大概是暖暖的很舒服，敖丙很自然就钻进他怀里去了。
哪吒手脚僵硬地搂着他，意识到怀里的人仍旧熟睡，半天才放松下来。
可恶，靠这么近，热死小爷得了。
想是这么想，就是不争气的手根本不舍得放开。
5
敖丙迷迷糊糊睁开眼，卧室黑乎乎的，显然还没有天亮。
他眨了眨眼，困倦让他下意识再度进入梦乡。
突然，混沌的脑子察觉不对——怎么另外半张床是空的？
哪吒睡相不太好，睡觉动静也大，手脚一入睡就爱往他身上招呼。往往醒来时，这人的手或者脚都在自己身上，有些时候甚至把自己缠得紧紧搂在怀里。
敖丙稍微清醒了一些，终于听到房间外隐隐约约传来呕吐的声音。
他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连忙下床，汲着拖鞋去洗手间。
果真听到哪吒在里头吐得天翻地覆。
“哪吒？你没事吧，你怎么了？”敖丙拍了拍门，很是着急。
“没、没事！”洗手间一阵冲水声音，之后才是哪吒的回答。
“吐得这么厉害怎么没事？”敖丙道，“我可以进来吗？”
“别进来！”哪吒道，“臭死了！不准进来！”
话音刚落，敖丙又听到他“呕呕呕”地吐。
“哪吒，我进来了！”敖丙也顾不得他不同意，扭动门把。
大约是没想到会把敖丙吵醒，又或是急着吐，哪吒并没有把卫生间的门锁死。
卫生间的味道十分冲，哪吒估计吐了有好几轮了，尽管都冲进马桶了，但是那股子酸酸馊馊的味还是非常明显。
“没事！”哪吒想推开他，但是吐得翻江倒海的，力气没剩多少了。
“怎么会这样！”敖丙急死了，哪吒小麦色的脸雪白雪白的，衬得两个黑眼圈尤为可怕。
“我怎么知……”哪吒话还没说完，一把推开敖丙，又趴在马桶上吐了，“呕——”
他已经吐不出什么东西了，只有一些清水和泛黄的胃酸。
胃酸涌上喉咙，把哪吒的喉咙烧得又酸又痛。
“来漱口喝点水。”敖丙连忙倒了一杯温水给他。
哪吒接过来，先漱了漱口，洗掉嘴里难忍的异味，这才喝了两口。
“呕——”然而刚喝进去，他转身脚步虚浮扑到马桶边又吐了。
“天啊！”敖丙连忙架住他的后背，“我去喊救护车！”
“没事……死不了！”哪吒哑着嗓子：“用不着……”
“怎么用不着！”敖丙道，“你站都站不稳了！”
“谁说我站不稳……我，我就是吐虚了，睡睡就好！”哪吒觉得自己好像都吐光了，就往洗手间外走，走了两步，捂住胃，弯下腰，“靠……！”
敖丙连忙扶着他，把他带出洗手间，让他躺在沙发上，然后不容置喙地打了120。
打完电话，转头看到哪吒躺在沙发上，用手臂挡着眼睛在休息。
他浑身汗淋淋的，脸色苍白如纸，显然难受极了。
敖丙用温水洗了毛巾，拧干拿过来替他擦汗。
哪吒睁了睁眼睛，又闭上歇息。温热的毛巾擦掉了哪吒脸上和脖子上像水一样的虚汗。
敖丙去洗了毛巾，托着哪吒的手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仔细替他擦胸膛和后背的冷汗。
“我好难受，小灵珠……”哪吒的脑袋搁在敖丙的肩膀上。
“忍忍，救护车等会儿就来了。”敖丙温柔地安慰他。
“嗯……”哪吒又合上眼。
他折腾这么久，冷汗都把T恤浸得湿透。黏在皮肤上一阵阵发冷。
给哪吒擦了汗，敖丙又找出干爽的T恤帮他换上：“哪吒，手抬起来一点。”
哪吒“哦”了一声，听话地举手让他脱了衣服又穿上新的。
“胃是不是很痛？”敖丙担心地问。
“还行，就是有点冷……”哪吒道。
“我去把暖气调高一点。”敖丙连忙道，“要不要再喝点水？”
“不用了。”哪吒伸出脱力的手搂着敖丙“抱一下，小灵珠。”
他将脑袋搁在敖丙的肩膀上，闻到他长发温柔的味道，剧烈的胃痛奇迹般地缓解了不少。
靠，值了。哪吒忍着胃痛道。
“嗯。”敖丙伸手抱住他，轻声说，“病的是我就好了。”
“呸呸呸！”哪吒有气无力还要逞强，“小爷铜皮铁骨，能扛耐造……你别跟我争……”
6
救护车来得挺快的，哪吒觉得自己能走，躺着下去他脸挂不住。敖丙拿他这犟种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架着他下了楼。
哪吒这胃，痛得实在是厉害，就好像有一双手在他身体里把胃拧毛巾似的扭来扭去。上了救护车他就不太行了，蜷缩着躺下，这么高的个子，长手长脚地缩在床上，看着怪可怜的，还哼哼唧唧地不停叫痛，急得敖丙拉着他的手，问车上的医护有没有什么办法先给哪吒止止痛。
医院离得不远，车开了十分钟就到了。
到了医院，先做检查。
幸而今晚急诊人不多，床位还有空，哪吒就被安置到了病床上。敖丙拿着他的证件，跑来跑去给他办手续取化验单。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护士小姐姐来给哪吒喂了两颗药，再然后就是往手腕上扎针打点滴。
大概是折腾累了，也可能是药或者点滴起了效，胃痛缓解了很多。没那么难受后，哪吒的困劲儿就上来了。
他朦朦胧胧看到敖丙坐在病床边，就含糊地让他先回去睡觉，敖丙点了点头，说：“你困了就先睡，我给你看着点滴呢。”
哪吒没听清楚他说什么，只看到他点头了，就以为他答应先回去了，便闭眼睡觉去了。
沉沉睡了一觉，但也睡不了多久，毕竟这是医院，八点不到，早晨来看病的人就已经乌泱泱进来排队了。
哪吒睁开眼，就听到敖丙问他：“醒了？感觉怎么样？”
“好了好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胃，一点儿都不痛了。不但不痛，甚至还有点儿饿。
敖丙这才舒了口气：“那就好。”
哪吒坐起来，他身体确实是顶顶好的那类，换了别人昨晚折腾这么一遭，今天都爬不起来了。
他不，他不但爬起来，还觉得没事儿了，除了没睡够困了些之外，好像没别的毛病了。
“你昨天没回去？”哪吒一边吃着敖丙给他买的粥，一边问，“瞧你，眼底下都青了。说了小爷身体倍儿棒，没事让你不用在这守夜了。”
“昨晚都三点了，我回去再睡也睡不了多久。”敖丙淡淡地说，“索性在这里陪陪你。”
“那走啊，正好我也没睡够，一块儿回去睡觉去。”哪吒说。
他看敖丙精神状态就不是很好，小灵珠十分的萎靡，漂亮的眉眼都耷拉着，一看就是没睡饱的样子。毕竟哪吒很清楚，乖宝宝每天雷打不动得睡够至少七小时。
“嗯，医生说你没什么大问题，可以回家了。”敖丙说。
“那我到底昨晚怎么了？”哪吒问。
他身体超级健康，一年顶多生一回病，昨天那架势真给他自己都吓着了。
“我不会是有什么大病吧？！”他大叫一声，“不然我昨天怎么这么痛呢！”
一瞬间，无数可怕的疾病涌进李哪吒的脑海里，给他吓得面无人色。
不行不行，他不能死，别的先不说，他就受不了自己死了后小灵珠给别人当男朋友！
虽然说吧，人死灯灭，两眼一闭什么都不知道了，敖丙跟谁在一起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可是再一想，他不在了，小灵珠被别人搂着睡觉，又或者在别人身下哭叫其他人名字……
……我现在就从坟头里爬出来掐死那狗男人！
“不是啊。”敖丙道，“医生说，你昨天吃太多了，所以导致了胃炎。”
“胃炎？”哪吒愣了。
“嗯。”敖丙轻轻点头。
“什么啊，原来是吃撑了啊！”哪吒立刻轻松不少，他打趣道，“还不是你点这么多，最后全进小爷肚子里了，看把小爷都撑吐了，哈哈。下次别这么馋了，以后不喊你小灵珠了，喊你小猪怎么样？”
说着还用手指圈成一个圈，放在鼻子上，贱兮兮地学了两声猪叫。
敖丙：“……”
他轻飘飘看了哪吒一眼，站起来就走。
“喂喂，说你两句就生气啦？”哪吒连忙滚下床追上去，“干嘛啊，这么开不起玩笑吗？诶，小猪，等等小爷呗。”
离开医院后，两人打了台车回家。
车一停下，敖丙就打开副驾驶的门钻进去了，哪吒只好讪讪地坐到了后排。
一路上敖丙都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哪吒撩他说话，不是“嗯”就是“哦”。
碍着还有个司机，哪吒也不好拉下脸来哄他，到了后半程，哪吒自己心里也有点嘀嘀咕咕了。
自己遭这一趟罪，还不是因为敖丙点吃的点多了害的，自己说他两句，又不是责怪，开开玩笑，竟然还生气上了。
这遭罪的难道不是小爷我？！他有什么好气的啊！
这么一想，哪吒也不逗他说话了。下了车后，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敖丙闹脾气归闹脾气，当然不会让哪吒一个人呆在家里，只默默跟在他身后。
哪吒开了家门，因为敖丙不理他，十分的不爽，两个鞋子故意踢得东一只西一只，回头一看，敖丙又跟在他身后弯腰捡鞋子，立马就火窜起来了。
他一把将敖丙推到墙边：“搞什么啊，受罪的是我，你发什么脾气啊你，说你两……”
说着说着，声音没了。
“喂，小灵珠……”哪吒吓呆了，“不是……你……你怎么哭了啊……”
只见敖丙眼圈红红的，蓝眼睛里蓄了一汪水，秀气的鼻尖也红了，别过脸，他眨眼，泪珠儿就这么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掉，鸦羽似的睫毛都沾湿了。
哪吒突然明白敖丙为什么不说话了，敢情他不是在跟自己置气，而是从医院到回家，默默哭了一路呢。
完球了，自己是怎么惹到他的？！
他往回想想，不会吧，就因为医院里那句玩笑话？
哪吒看到他的眼泪就遭不住了，慌得不成。
他从小就怕敖丙哭，别看敖丙长得乖乖巧巧的，性子温温柔柔的，一点不像个男孩儿，但其实骨子里跟他一样是个犟种，还非常的要强，要他哭其实是稀罕事。
要是大声嚎哭也就罢了，偏他是那种蹙着眉，默默流泪的类型，连哭起来也乖得不得了，特别招人心疼。
哪吒这么多年见他哭过的次数五根手指都数得过来，次次一看他哭就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给他，求他别哭了。
遭不住，真的遭不住。
刚刚自己还以为他闹脾气，气不过将敖丙扔在身后走回来的，哪吒头皮都麻了，想想那情景，敖丙一声不吭犟犟地哭着跟在自己身后呢。
草，你真踏马的不是个人啊李哪吒！
“不是，你，你别哭了啊！”哪吒胡乱去擦他的眼泪，“我，我就开个玩笑，真不是怪你，不怪你啊。”
他打拳撸铁，手上都是茧子，擦在敖丙的脸颊上，刮得皮肤略微刺痛。
“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啊。”哪吒嘴笨，根本不会哄人，只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说，“真不怪你，真的，我哪里怪过你什么事啊！救命啊，小灵珠，别哭了行不行啊！你想要我的命吗，别哭了行吧？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看好不，真没一点怪你的意思！别哭了！”
“不是的。”敖丙垂下眼，软糯的嗓音有点哽咽，但是话说得很郑重，“是我的错，我不应该看到想吃的就使劲点……害你吐成这样，对不起，哪吒。”
“说的什么话！”哪吒道，“是小爷自己乐意吃的，不过是懒得打包回家而已！又不是你硬塞我嘴里的，我吃到吐是我活该！跟你没关系！”
“可是……”敖丙还想说什么。
哪吒突然捂着自己的胃“哎哟”了一声，敖丙也顾不上哭，连忙去扶他：“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哪吒一把抓着他的手，抬头对他嘻嘻一笑：“骗你的。”
“你！”敖丙有点生气了。
“走走走，睡觉去了，真不行了，我昨天才睡了三小时不到。”哪吒把他带到房间，推到床上，敖丙想起来，哪吒扑上去把他按牢了，然后随手抽了张抽纸胡乱在他脸上抹，“赶紧补眠去。”
“等等，我换个衣服……”敖丙说。
“别洁癖了，这是我的床，我都不嫌弃你穿着外面的衣服，你嫌弃什么。”哪吒道，他打了个大哈欠，长手长脚一把夹住敖丙，夹得牢牢的：“陪小爷睡觉，小爷就不怪你总嘴馋乱点东西这事儿了。”
“不会了。”敖丙道，“我以后点菜会有分寸……”
“点！怕什么！”哪吒说，“大不了打包呗！不许不点！不点就是不给小爷我面子！”
敖丙沉默了会儿，在他怀里闷闷道：“哪吒，你真好。”
哪吒：“……”
不是吧，这都能喜提好人卡+1 ？
玛德，陈塘关第一冤大头。
7
自打哪吒病了这一回，敖丙就缠着他爹敖光雇个做饭的阿姨，要给哪吒做养胃的饭菜。
听了宝贝儿子的要求，敖光电话里沉默了半天，啥都没说就挂了。
敖丙没法儿，敖光嫌弃李哪吒不是一天两天了，只好连夜网上冲浪下菜谱。谁知道第二天早晨，阿姨就到岗了。
就这样，哪吒一天三顿都吃的敖丙给他带的营养餐，温养吃撑吐伤了的钢铁胃。
不过吃了几天，哪吒就有点受不了了。太清淡了，都没多少油。正好校庆将近，他那个见鬼的《三太子闹海》节目还得加紧时间排练，便忍痛叫敖丙这几天别来打扰他了，也不要给他送饭了。
毕竟哪吒也是要脸的，事已至此，自己揽的活儿就要负责到底，他可不想自己真的在舞台上丢人。
敖丙也没说什么就应下来了，他是学生会的，校庆这种大事自然也忙得车轱辘转。
《三太子闹海》这舞就三分钟，哪吒久不练基本功，为了排练很吃了些苦头，暗地里足足练了三个月有余。
上台前一周，他把杨戬拉去看彩排，非要他评价评价。
杨戬看完了，觉得挺好的，说可以了，足够迷死全校大部分小姑娘了。
哪吒“啧”了一声：“我迷小姑娘干嘛。你看我能迷住敖丙吗？我请他来看的话，他看完了会不会笑话我？这一身儿真没男德，又露胸又露腹肌的。”
杨戬说：“你还没这胸肌，这腹肌的时候，他眼里就只有你了，都没有正眼看过我的。”
哪吒道：“那怎么一样，小时候他看我是看小屁孩，我要他看我是看个男人。”
杨戬听了这话，恨不得耳朵聋了算了，他道：“要不你试试吧。”
哪吒问：“怎么试？”
杨戬想了想：“你给他发发剧照呗，试试他反应。”
“好主意。”哪吒掏出手机扔给杨戬，“给爷拍帅气点儿。”
“行。”杨戬咔咔拍了一堆，“自己挑着发。”
哪吒翻了翻照片，挺满意，没想到这狗东西挺会拍照。
正巧敖丙也给他发消息了：“吃饭了没？”
哪吒连忙回：“早吃了。”
敖丙：“今天胃没事吧？还痛不痛？”
哪吒：“不痛了，小爷的胃钢打的，嘿嘿。”
敖丙：“……”
哪吒踌躇片刻，鼓起勇气：“对了，我舞排得差不多了，你要看看吗？”
明明前几句话敖丙都是秒回的，这话发出去后敖丙没声儿了。
哪吒心里直打鼓，抓耳挠腮了一会儿，开始信息轰炸。
哪吒：“怎么，不想看吗？”
哪吒：“真的烂死了，早知道就不接这活儿了！”
哪吒：“好久没练基本功了，差点都压不下去腿，跳得难看死了。”
哪吒：“总之你别来，别来！”
哪吒：“喂，人呢？”
哪吒：“掉哪个时空去了？”
哪吒：“不看就不看，才不稀罕！”
敖丙：“对不起，刚刚有人找我有事。我现在来找你行吗？”
哪吒：“别来了，不准来！我换衣服回家了！”
敖丙：“……那我们一起回家？”
哪吒：“不要。我还有别的事。”
敖丙：“……好吧，那你路上小心些。”
哪吒：“小心啥？有人敢拦我道儿？看我一拳头打飞。”
敖丙：“……”
哪吒：“看剧照吗？”
敖丙：“看啊。”
哪吒忐忑，在三眼儿给他拍的那堆照片里翻来翻去翻了半天，挑了一张发过去。
敖丙点开照片一看，哪吒穿着一件深红色的开襟褂子，露出结实的、肌理分明的腰腹，脚下是灯笼长裤，绑了条黄色的腰带，脚踝把宽大的裤子扎得紧紧的。
哪吒：“怎么样，小爷这肌肉，厉害吧！你没有吧？别太羡慕哟！”
敖丙：“……没有。”
哪吒看着手机，郁闷地对杨戬道：“不管用啊三眼儿，你这什么骚主意，敖丙一点都不像被我迷住，小鹿乱撞的样子啊？！”
“我看看他说啥了。”杨戬凑过来。
他看完了对话陷入沉默：“……”
哪吒：“你这什么反应！”
杨戬拍了拍他的肩：“吒啊，你单身是因为你实力超群。”
哪吒：“滚蛋儿吧你！”
转眼间就到了校庆日。
校庆的晚会是7点开始，哪吒的节目排在第三个，但是他从早上9点就回校做准备和进行最后的彩排了。
他最近为了练这破舞，都没怎么见敖丙，今天上台后，这事儿终于算完了，又可以成天黏着敖丙了。
到了下午6点，哪吒已经换好了服装，画好了妆。
准备上台前的这一个半小时反而成了哪吒最近一段时间最闲的时候。
他频频耍手机分散注意力。然而大概敖丙也很忙，所以今天除了例行关心他身体的短信外，一条旁的内容都没有。
哪吒他娘倒是给哪吒发了好几条短信。
殷夫人：“吒儿，上台紧不紧张啊，我跟你爹都来啦！”
哪吒：“烦死了！让你们别来，还来！”
殷夫人：“吒儿好久不登台了，娘当然要来捧场的嘛。”
哪吒：“不许笑话我！”
殷夫人：“吒儿加油！”
哪吒气得扔掉手机，过了一会儿又捡起来，这回手机上多了敖丙的来信提示。
哪吒连忙点开。
敖丙：“你准备好了么，我能来看你表演吗？”
事实上他直接进观众席哪吒也管不着他，但他还记得当时哪吒不许他来看，所以老老实实特意来问他。
哪吒：“你求求小爷，小爷就让你看。”
敖丙：“拜托了，我想看你跳舞。”
哪吒：“好吧好吧，看在你这么想看的份上。”
过了一会儿，敖丙又回道：“我入席了，好期待：）”
哪吒连忙跑到幕布后撩开看。
一眼在乌泱泱的观众席上看到了敖丙……以及他爹敖光。
能一眼看到他两人，主要是因为敖光实在太鹤立鸡群了。
敖丙他爹敖光，身高将近二米，脸帅得能让电视上的明星自惭形秽的bking大帅哥。
小时候哪吒对敖光的身高极其有危机感，因为爹身高二米，那敖丙至少也得是一米九起步吧？
为此哪吒天天跑步跳高喝牛奶，就为了能长得比敖丙高。不过事实证明是他多虑了，大概是小时候身体不太好的缘故，敖丙才刚刚摸着一米七五的线就停了。
如今自己虽然还是比不过敖光，但比敖丙高了小半个头，哪吒别提多美滋滋了。
他这好胜心杨戬是晓得的，吐槽他连身高都要争。
哪吒大言不惭，说那当然，敖丙以后是他媳妇儿，哪有老公比老婆矮的。
说这话的时候，李哪吒正在吭哧吭哧撸铁，只为能横抱未来媳妇儿。
这话把杨戬惊到了，说，二十一世纪了，哪个墓里出土的封建大爹啊你！
哪吒道，你才封建大爹，这叫传统。传统懂不懂，好老公首要条件当然是身强力壮，不然哪来的力气疼媳妇儿。
杨戬对他竖起手指，李哪吒，基佬里最钢铁直男的，钢铁直男里最基佬的。
总而言之，现在敖丙正和他爹坐在一块儿。他爹两米的宽肩大个头把敖丙衬得有些娇小纤细了。
可恶，自己要是再高点儿，再壮点儿，跟敖丙站一块儿也有这效果就好了，封建直男李哪吒如此想。
敖丙今天穿了一身纯白的西装，柔顺的长发披散在后面，板板正正地坐在敖光身边，像个乖乖巧巧的小少爷，偶尔侧脸仰头，笑着对他爹说些什么。
漂亮的容貌和贵气让不少女生把视线粘他身上就没舍得挪开过。
哪吒低头给他发信息：“你没说你爹也来啊！！！！！！！！”
敖丙：“对不起，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是殷姨邀请我爹来的。”
哪吒：“妈！！！！！！！！！！！！！！你怎么把敖丙他爹叫来了！你想我丢脸丢到太平洋吗？！”
殷夫人：“吒儿，你不在你敖叔面前表现表现，你敖叔怎么舍得把儿子交给你啊，所以娘才请他来的。”
哪吒：“不是，啥意思？？？？？我表现给他看啥？”
殷夫人：“你这傻孩子，你喜欢人家儿子不得先讨好你老丈人？”
哪吒：“！！！！！！！！！！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喜欢敖丙？！”
殷夫人：“有眼睛的都看出来了。”
哪吒：“敖丙没长眼睛？”
殷夫人：“？”
8
很快，哪吒登台的音乐响起了。
他这舞蹈来自最近很火的舞剧《三太子》，系里专门挑了里面《闹海》一段表演，献礼校庆。
这舞对哪吒来说不算太难。他虽然久不练了，但运动习惯是一直保持着的，肢体协调性很好，柔韧性更是优秀，而且舞蹈偏阳刚，甚至有点儿像功夫了，所以练了三个月，比不上专业舞蹈演员，但拿到学校里也算是极优秀的了。
他手上的红色绸缎是混天绫，被他舞得漫天翻飞，极具观赏性。
最后的舞蹈结束，哪吒左腿单腿直立，右腿盘起，稳稳当当地站立，两手作施愿印，金色的乾坤圈挂在手臂，红色混天绫绕在臂间。
他在脸颊上画了两道鲜红的纹印，敞开的红褂子露出结实的胸肌和腹肌，在聚光灯下能看到清晰的线条，他赤足跳舞，脚趾和手指都上了黑色的甲油，整个人极具邪性又十分神性，宛如三太子神临。
三分钟的舞段博得雷鸣般的掌声。
灯光亮起来的，帷幕彻底落下，哪吒这才松了口气。
他跑到后台，刚拿起手机要跟敖丙聊天，敖丙就发来短信了：“真精彩，哪吒你跳得真好！”
哪吒来来回回看了两遍这短短的几个字，嘿嘿笑出声来，噼里啪啦打字：“总算演完了，出来，到外面去，小爷好久没见你咯！”
他本以为敖丙要说等晚会结束，毕竟敖光也在，而且中途离场不像是敖丙这么有教养的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但是敖丙只回了一个字：“好。”
哪吒给他发了条“礼堂后面小花园见”，就穿上运动鞋跑出去了。
从到小花园的时候，敖丙已经来了。他正坐在长椅子上对着手呵气。
大抵是从暖气充足的大礼堂到户外有些冷了。
哪吒连忙跑过去：“我来了！”
敖丙站起来：“你怎么不穿外套就出来了，冷吗？”
哪吒的戏服这大冬天的露胳膊露腰腹的，看着都冷。
说着，就要脱他的西装外套给哪吒。
“冷个屁，小爷热着呢！”哪吒笑嘻嘻地握着他的手，“看，还能给你暖手！”
他打小就跟个小火炉似的，又是二十青年，正是火气旺盛的时候，在心上人面前真是冷不了一丁点。
敖丙被他握着，果真是滚烫滚烫的手，知道他确实不冷，也就歇了把西装外套给他的心。
“怎么样，”哪吒揉了揉鼻头，“我跳得好吧！”
“你跳得太好了。”敖丙眉眼弯弯地笑了。
大概是他笑得太好看了，哪吒一瞬间听到自己心跳炸了，想告白的心思达到了巅峰。
憋了这么久，他觉得自己忍不了了，是死是活，伸头一刀，给个痛快！
“那个，敖丙，”他说，“这舞，是为你跳的。”
敖丙愣了愣，雪域蓝天一样的澄澈眼眸看他，“为我跳的？你不是说，是人家求你……”
“啊啊！我当时骗你的好吧，丢死个人了！非逼着我说明白吗！”哪吒气恼。
“对，对不起！”敖丙连忙道歉，“可是，为什么？”
“这不看你喜欢三太子，我才跳的……”哪吒说。
“那你还不许我来看，说我要来了，就跟我绝交。”敖丙小声道，有点控诉和撒娇的意思，听得哪吒想抱着他狂亲。
“怕跳不好，丢人！”哪吒恶声恶气，脸上浮起可疑的红晕。
“你跳的都喜欢。”敖丙郑重其事道。
“说、说的什么话！”哪吒心又漏跳一拍，确认道，“真……真喜欢？”
敖丙：“很喜欢。”
哪吒用力攥着他的手，紧张得心脏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既，既然喜欢，能不能，能不能……”
敖丙：“能不能什么？”
“能不能当我男朋友！”哪吒吼道。
敖丙似乎没料到这个发展，怔愣了：“男朋友？”
“对啊！就是男朋友！”哪吒恶声恶气地强买强卖推销自己，“小爷身体倍儿棒，跟你出去，你可以随便点你想吃的东西！小爷体温还高，你冷了我可以抱着你！还有，小爷还很能打，谁欺负你我就揍他！但是你要打我，我绝不还手，任你打！小爷还可以在任何你需要的情况下抱起你、背起你！小爷有的是力气和手段！总之，我觉得你不会找到比我对你更好的男朋友了！所以小爷觉得，你应该当我男朋友！”
敖丙道：“可是……”
“不要可是！”哪吒怒道，“不许拒绝我，不许发我好人卡！”
敖丙微微的困惑，“好人卡？”
“哼，什么‘哪吒，你就是很好很好啊’‘哪吒你真好’！”哪吒学着他细声细气的语调阴阳怪气，“这种好人卡，小爷不要，听到没有——小爷不要好人卡，只要男朋友！”
敖丙歪了歪头：“如果我不答应，你会和我绝交吗？”
“你不……不答应？”哪吒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人狠狠拧了一下，酸痛得滴水，他放开敖丙的手，背过身去，头一昂，哼哼道：“你，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小爷怎么会为了恋爱这点小事跟你绝交！在你有男朋友之前，小爷还是会对你好，照顾你的！”
可恶可恶可恶，等会儿去拳击社打沙包吧！！！
哪吒觉得眼睛热得很，但他是不会让眼泪掉下来的，因为失恋哭鼻子什么的，怎么可能！
他正努力憋着，突然被敖丙从身后抱住。
“跟你开玩笑的，哪吒。”敖丙轻柔的笑声贴着他的后背响起，“那不是好人卡……我怎么会喜欢别人？”
“什，什么意思？”哪吒结巴了。
“意思是……我们交往好不好？”敖丙问。
砰——哪吒觉得自己脑子里好像放了一堆烟花，都把他炸晕了。
他转过身看着敖丙：“真的？”
敖丙点头：“嗯。”
“可是……可是你不是喜欢长得漂亮、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会照顾人的么？”哪吒道，“我，我又不符合你的标准。”
敖丙露出些许疑惑：“怎么会不符合？这个标准，就是照着你说的呀，我一直都喜欢你啊。”
哪吒：“！”
“那你以前说我个头矮小、相貌丑陋、鼻孔朝天、眼眶发黑缺一颗牙！”哪吒委屈控诉，“这哪里跟长得漂亮沾边了！我还脾气暴躁，惹哭你也不知道……我……”
他只记得小时候敖丙白白软软跟雪团子一样，自己整天邋里邋遢的，滚一身泥，还缺门牙。
“那时候你就这样啊，哪里说错了。”敖丙噗嗤一声，轻轻柔柔地笑得哪吒心痒，“可我记得，我当时说的是，你虽然个头矮小，但内心强大；虽然你相貌丑陋，但心地善良；虽然你眼眶发黑，鼻孔朝天还缺了一颗牙，但是我觉得你就是很好很好啊。现在也是这么觉得的。”
“你你你你……你真会打击人啊！”哪吒哀嚎。
“但是你这么好，我还能喜欢谁呢？”敖丙说。
“靠靠靠，你不早说啊——————害小爷烦恼了这么久！！！！”哪吒怒道，“你怎么赔我！！”
“可是你以前总是说，真男人不踏入爱河，恋爱这种事情太蠢了。”敖丙说，“我便……”
哪吒握着敖丙的手“啪”一下抽在自己脸上。
敖丙吓了一跳：“怎么了？”
“你揍我好了，蠢死我得了！！！”哪吒道。
敖丙正想说些什么，突然一个女孩子跑来：“敖学长！”
哪吒立马如临大敌，等那女孩儿跑到跟前，果真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敖学长，能不能……”女孩儿期期艾艾。
“不能。”哪吒斩钉截铁大声打断。
女孩：“啊？”
哪吒如今可是好不容易抬正宫了，必须得扬眉吐气一回，把过去想说无数次的话堂堂正正说出来。
他一把搂住敖丙，充满占有欲，得意洋洋，趾高气昂：“我，三太子李哪吒；他，三太子媳妇儿！你没机会了！”
等那女孩儿走了，敖丙不轻不重踩了他一脚：“说的什么浑话。”
“我想说好久了！”哪吒爽翻天，“一个个都想往你身上凑，总算给我说出来了，往后这些不长眼的，都给小爷滚得远远的！”
敖丙看着他。
“干，干嘛！不能这么说吗？”哪吒有点儿怵了，“你生气了，小灵珠？”
敖丙笑着叹了口气，略微冰凉的手握上哪吒滚烫结实的胳膊，仰头吻住他。
“这么多年，我从来只喜欢你啊，哪吒。”
Fin
【沉静如海•Day2|4：00】直到太阳升起
配图在这里👈 是合志《沉静如海》的解禁内容！全文2.9w字
原作向，但深海零碎模糊的设定太多了，所以并不严谨，私设如山（doge）
ooc预警
非常荣幸受邀参与这次合志！非常感谢看见这篇文字的你！祝阅读愉快！
1.《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乌尔比安的童年，结束于一次突如其来的海嗣袭击。
他的故乡帕拉蒂诺城是阿戈尔的政治中心之一，不过他的养父母只是普通的两院研究人员，与核心权力毫无干系，所以他风平浪静地度过了人生的前十三年，上学、放学、学习自己喜欢的声乐、读一些其他小孩不感兴趣的书，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偶尔也会有一些小插曲，比如那个大张旗鼓搬到他...
配图在这里👈 是合志《沉静如海》的解禁内容！全文2.9w字
原作向，但深海零碎模糊的设定太多了，所以并不严谨，私设如山（doge）
ooc预警
非常荣幸受邀参与这次合志！非常感谢看见这篇文字的你！祝阅读愉快！
1.《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乌尔比安的童年，结束于一次突如其来的海嗣袭击。
他的故乡帕拉蒂诺城是阿戈尔的政治中心之一，不过他的养父母只是普通的两院研究人员，与核心权力毫无干系，所以他风平浪静地度过了人生的前十三年，上学、放学、学习自己喜欢的声乐、读一些其他小孩不感兴趣的书，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偶尔也会有一些小插曲，比如那个大张旗鼓搬到他们家上坡的女孩。
比人先到的是空地上拔地而起的住宅，豪华程度哪怕放在生活富足的阿戈尔也是相当夸张的水平，所以不仅是小孩，连大人都在讨论是哪位在这造了座行宫。
乌尔比安在两院工作的父母近水楼台，先得了消息，那是他第一次听到歌蕾蒂娅的名字。
“她是赫拉提娅阁下的女儿，和你差不多大呢。”
餐桌上被父亲突然提了一下的小乌尔比安一怔，抬起头来。
“差几岁吧，三岁？四岁？”母亲回忆道，“我在科学院见过她们母女一次，小姑娘长得真可爱，而且刚刚拿了青少年舞蹈竞赛的冠军。”
“喔，真了不起，这刷新夺冠最小年纪的纪录了吧？”
……
这个话题并没有持续很久，不一会儿就又回归了海嗣危机，在技术院工作的母亲叹息新武器对海嗣的杀伤效果已经大打折扣，在科学院工作的父亲忧虑阿戈尔研发武器的速度是否总能快过海嗣的进化速度。
沉重的缄默笼罩餐桌，父亲突然缓缓开口，“或许奥库拉图斯是正确的，阿戈尔需要一些更激进的手段。”
“亲爱的，你在动摇。”
母亲皱着眉，望向自己的密人，她的眼神并非责备，而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小乌尔比安看不懂。
父亲沉默地垂着头，不置可否。
小乌尔比安虽然涉世尚浅，但还是意识到或许自己现在不方便停留在这里，迅速吃掉盘子里的食物，待家务小帮手收走空盘子后就回房间做功课了。
赫拉提娅带着小歌蕾蒂娅搬进来的时候，乌尔比安在上学，所以没能亲眼见到传闻中的限量版浮空车，不过倒是在当天傍晚就看见了那个年幼的舞蹈冠军。
他邻居家的小孩见大房子周围没有栏杆，就拉着他和一众小孩子跑进了别人家的院子。走得越近，他们就越发觉得这栋房子华丽得像座城堡，城堡里的小公主听见动静，从窗口探出头来，打量这群不速之客。
“歌蕾蒂娅！”领头的孩子王叫道。
女孩一愣，打开窗户，“你认识我？”
“家里的大人告诉我的！”他回答，“他们告诉我你长得很可爱！”
“谢谢。”女孩礼貌地回应，表情没有变化。
“我爸爸也是科学院的，说和赫拉提娅阁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是你！”另一个孩子叫道。
小歌蕾蒂娅摸了摸自己的淡金色头发，一言不发。
她垂下的视线刚好落在小乌尔比安身上，虽是无意之举，小少年却有些局促，心想他们不请自来的举动实在失礼，至少应该说些能让小主人高兴的话吧。
“我……看过你比赛的录像。”他支吾道，“你的舞很好看，恭喜你获得冠军。”
女孩金色的双眸闪过一道亮光，犹如触手可及的星星。
“谢谢。”
她又一次说，尾音里带着由衷的愉悦，像一只菲林兽亲的幼崽晃了晃自己的尾巴。
孩子王偷偷给了他一个“干得漂亮”的手势，他却只觉得面红耳热，回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网找到歌蕾蒂娅的比赛录像，把假话变成现实。
乌尔比安在身体还比较柔软的儿童期就被舞蹈老师调侃为“铁骨铮铮”，柔韧度很糟糕，他本人对舞蹈也没有多少兴趣，他分不清拉丁舞与摩登舞，也认不出常步和加长步。
但人类对美的感知是与生俱来的，歌蕾蒂娅的舞步确实很美。
而且他能明显感觉到，舞蹈中的她是“活着的”，而大房子中的她像个精致的人偶。
那片比公园还大的绿茵草地实在太适合追逐打闹了，他们后来时不时又会过去。歌蕾蒂娅从不和他们一起玩，但每次都会来旁观，他们邀请过她好几次，她摇头，说母亲不许。
有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幼崽自告奋勇，要和阿戈尔最高执政官之一谈判，然而几个月过去了，他们连赫拉提娅的面都没见过。
金发女孩坐在窗边的高凳上，就像一只金丝雀停留在鸟笼的站杆上。乌尔比安其实不怎么和其他孩子一起活动，可每每想起她被困于一隅的身影，就忍不住抱着书坐到她的窗户底下，这样她想的时候，可以有个人聊聊天，尽管他并不擅长。
彼时他并不清楚这种感情叫作恻隐，正属于母亲口中的“动摇”。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与歌蕾蒂娅的聊天并不枯燥，女孩拥有毫不逊色于他的学识，他就是在她的口中得知了被母亲讳莫如深的、奥库拉图斯的狂想。
“人体改造计划？”
“阿戈尔就连动物实验都要经过层层批准，改造人体简直像是魔幻小说中的禁忌术。”歌蕾蒂娅托着一本哲学入门书籍，淡淡地说。
她和乌尔比安聊天时总会显得放松些，对她而言，与小少年聊聊那些同龄人不感兴趣的话题，恐怕比和孩子们一起在草地上滚一身泥好得多。
对他而言也是如此。
“确实非常违背伦理。”乌尔比安道，“像是在电影里当反派的科学狂人。”
他听见歌蕾蒂娅轻轻笑了一声。
时光温和地走着，他们度过假期，又开学。某天，歌蕾蒂娅打开窗户，看见一众皮孩子竟然围坐在她的窗前看书，有的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
这会儿反而是乌尔比安若无其事地倚靠在墙上，半年多过去，他的个子窜了不少，下巴已经能碰到她的窗台了。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老年应在日暮时燃烧咆哮’……”
歌蕾蒂娅双臂搭在窗台上，浅色的睫羽微垂，“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他侧过头，望进那双金色的眸子，窗框在她脸上投下阴影，她的眼睛像跃动的火光，比刚来时增添了不少生气。
“背诵作业。”他解释道。
“嗯，在如今的环境下，确实很有教育意义。”
她吐出和年龄不符的词句，他却已经习以为常。
“有什么教育意义啊！”孩子王哀嚎，“这诗也太拗口了！”
“理解了就很好背。”歌蕾蒂娅说。
“可就是不能理解啊！”他嘟哝道，“天黑不黑又不是我说了算的。”
阿戈尔的人造太阳总在固定的时间升起，固定的时间落下，就算是在极少数情况下，光源维护需要整个城市停电一天，随着海面上的日出日落，他们也能明显感受到光线的变化。
夜晚来得顺理成章，而且无法抗拒，就算是课本上无限辉煌的先史文明，也没听说过他们可以让太阳永远悬停在地平线上。
“这里的良夜代指死亡。”女孩清脆的声音带着一种无机质的空灵感，“它的意思是，不要放弃生的希望，不要顺从地接受灭亡。”
“可是人总是要死的。”
孩童不畏惧提及死亡，因为按照阿戈尔的平均寿命来看，他们离死亡还有一百三四十年的路可以走，一样东西离得太远，就会缺乏实感。
歌蕾蒂娅看了一眼天边，穹顶的显色单元投出一片辽远的蓝天，电脑真实地模拟着云卷云舒，宁静悠然，可在此之上的无垠深蓝中，海洋的灾厄正虎视眈眈。
她沉默了一会儿，再启唇时，语气中带着从未显露过的意志，仿佛下了不为他们所知的决心，“但人不是生来就是要迎接死亡的，绝不。”
乌尔比安一瞬间便意识到她不是在对他们说话，而是在对之前那个与碳基机器人无异的自己说。
“我会凭借自我意志决定我怎么活，怎么死。”
小朋友们听得一愣一愣的，眨着眼睛看着歌蕾蒂娅，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乌尔比安摆摆手，“背你们的书去，明天想被老师罚站吗？”
于是他们挠着脑袋顺着台阶爬下去了，歌蕾蒂娅的眼神重新归于空旷，乌尔比安无言以对，那份决意不是任何人可以随意评价的，所以他保持沉默，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首诗——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虽然智慧的人临终时懂得黑暗有理，
因为他们的话没有迸发出闪电，
他们，也并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善良的人，当最后一浪过去，高呼他们脆弱的善行
可能曾会多么光辉地在绿色的海湾里舞蹈，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狂暴的人抓住并歌唱过翱翔的太阳，
懂得，但为时太晚，他们使太阳在途中悲伤，
也并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严肃的人，接近死亡，用炫目的视觉看出
失明的眼睛可以像流星一样闪耀欢欣，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您啊，我的父亲。在那悲哀的高处。
现在用您的热泪诅咒我，祝福我吧。我求您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就在他们即将离开歌蕾蒂娅的庄园时，尖锐的警报声忽然响彻整个帕拉蒂诺，执政官在广播中镇静但急促地播报了海嗣袭击的信息，请所有居民立刻避难。
孩子们尖声惊叫，歌蕾蒂娅首次违抗母亲的命令，从窗户翻出，乌尔比安下意识地伸手扶了她一把，然后两人一起带着其他人奔向最近的避难所。
人造太阳的供能系统首先遭到侵袭，城市陷入一片昏暗，骤然的光线变化让他一时难以视物。
黑夜毫无征兆地降临。
2.《自由引导人民》
海嗣缠死了帕拉蒂诺的步足，全城人民不得不弃城逃生，疏散舰队离开城闸，如蒲公英的种子散落进大洋中。
乌尔比安回首，从狭小的窗户向外望去，海嗣密密麻麻铺满穹顶，他甚至无法再看一眼城内的景象。
动力系统尚未关闭，帕拉蒂诺仍挣扎着想要前进，海嗣群时不时会被城防炮轰开一个口子，短暂露出的空洞像是一只母亲悲伤的眼睛，不甘又不舍地目送自己的孩子远去。
歌蕾蒂娅精致的小脸上没有恐慌，也没有悲伤，也许是她没展露出来，也许是她住在这里的时间尚短，所以感触不深。
乌尔比安却收紧了手指，胸口传来生理性的疼痛，恍然意识到自己正在远离故乡，而且再不可能回去。
孩子们无须担忧老师的检查了，因为帕拉蒂诺没能等来明天。
舰队在更大的城市入港，他们下船后，一位军官走到他们面前，奉赫拉提娅的命令带走了歌蕾蒂娅，那位一直活在别人话语中的大执政官，就连女儿遇险都没露过一面。
乌尔比安终究没得到“与赫拉提娅谈判”的机会，不仅如此，还失去了一位难得可以聊到一起的朋友。
但歌蕾蒂娅没有自此消失在他的视野里，甚至出现在了更多人的面前，通过新闻的方式。几年后，他们这一代都知道了青少年赛事的全冠王歌蕾蒂娅，两院内部人员甚至还会在不久后得知，歌蕾蒂娅与赫拉提娅决裂，亲手将生母送上民事法庭。
而这一切都不再与乌尔比安有关，他照常上课，以极其优异的成绩考入顶级高等学府，又进入技术院，成为执政官，然后搜集奥库拉图斯和两百年来各种有关海嗣细胞与人体结合的改造实验资料，拟定了深海猎人计划的草案。
他获得了老同学布兰都斯的支持，但也遭到了诸多声音的质疑和反对，他毫不意外。
早个几十年，他估计会被当成潜在的危险分子监视起来，可如今阿戈尔的形势确实严峻，两院至少批准了他的动物实验，不过也仅此而已，项目在往后的几年里寸步难行。
突破点的到来，是科学院一个人工物种项目的失败，在人工生命与海嗣细胞的融合达到临界点时，原本温顺的人工生命迅速海嗣化，吞没了研究团队，以致海巡队不得不放弃救援，呼叫舰队将整个科研穹顶从海床上抹去。
他听说这个项目最初之所以可以进行，是因为赫拉提娅的支持，他无意嘲讽那个女人的挫败，只担忧同为细胞融合，两院的人是不是更有理由反对他的计划。
出乎意料地，他等来的不是勒令禁止，而是一次公开演讲的机会，他从白纸黑字的通知中，看见了一丝走投无路的气息。
他不禁冷哼出声。
就在准备期间，紧随着项目失败，又一个大新闻横空出世，项目支持者之一，原第六军团军团长沃尔顿中将大受打击，对人类未来失去希望，竟然协助深海教徒渗入军团，带着数艘被控制的战舰倒戈，围困运送物资和科研人员的运输舰队。
乌尔比安就在其中一艘运输舰上，随舰前往举行演讲的城市，听到警报时，连他本人都不由得吐槽自己的倒霉。
随沃尔顿一起叛逃的有足足一个大队，人数比常规大队少，但对付区区一个支队的护卫队绰绰有余，况且他们的战舰数可一点不少。
远端通讯被切断，护送运输舰的第二军团·第九大队·第一支队仓促应战，听说指挥官是位大队长，可是在火力和人数的全方面劣势下，护卫支队依然捉襟见肘，战况焦灼。
保下货物已经不现实，遵照以人为本的准则，护卫队将科研人员集中，仅护送这一艘舰船突围，乌尔比安因为防止超载的缘故被接上了军舰，有幸亲眼目睹一场战役。
火光与烟霾中，护卫队的旗舰，也是那位大队长所驾驶的军舰忽然向大洋深处跃迁，影像中断，只留下混杂着刺耳电流声的声波通信可以运作，沃尔顿似乎非常忌惮那人，竟然亲自率领着几艘军舰追击，护卫队这边的压力顿时小了许多。
频道里断断续续地传来大队长怒斥沃尔顿背叛行径的话语，听上去是位很年轻的女性，即使声音已经失真，清冷的音调依然让他感到熟悉，这么多年来他没少听过她的采访。
最开始只是偶然间在首页上看见，点进去一次后，终端就开始忠实地为他推送歌蕾蒂娅的新闻。当然，他大可以点击“不感兴趣”，但他没有。
当初一起从帕拉蒂诺逃离的孩子已经天南海北了，就连是不是还活着都不确定，就当是对旧时光的一点怀念吧。
“通讯恢复了！”技术小组的人欣喜若狂，立刻发送坐标，“这里是编号8302舰队，请求支援！重复！这里是编号8302舰队，请求支援——”
话音未落，旗舰的频道中突然传来如尖叫般的刺耳噪音，而后，通讯戛然而止。
通讯员操作一通，徒劳又愤怒地一砸操作台，“他们把跃迁点炸了！”
目的不言而喻，沃尔顿想要阻止救援，铁了心地要将歌蕾蒂娅置之死地。
“该死！”
一个副官模样的男人骂道，乌尔比安看见他缝在领口处的名字，走上前，“费边先生。”
费边扭头看了这位沉默寡言的研究员一眼，他戴着面罩，只露出眼睛，却依然能以点见面看出俊朗的模样，只是他一直习惯性地皱着眉，导致面容永远蒙着几丝阴郁。
费边听说过乌尔比安和深海猎人计划，说实话他并不赞同，不过他的大队长却持保留态度，他也不好说什么。
但他没有把内心的隔阂表现在脸上，尽量压下语气中的急躁，“什么事？”
“是否能让我操作一下通信系统？”
费边一秒破功，诧异地看着他，满脸都是“你在说什么”。
旗舰目前与他们的距离毋庸置疑已经超过了正常通讯的最大范围，否则也用不上跃迁点了，这就像一个电脑不管软件怎么厉害，被人拔了电源便无处施展，这不是技术员的专业能力问题，更何况他连技术员都不是。
乌尔比安泰然自若，目光沉静如他们面前的大海，“我说，我想尝试着操作一下通信系统，或许有办法恢复通讯。”
他简明扼要地向费边叙述了一遍原理，费边看着他，愕然的眼神就像两百多年前，那些执政官面对奥库拉图斯的狂想一般。
“利用海嗣的生物信号做中继点？”费边紧锁着眉，“这是你在深海猎人项目实验阶段的发现吗？”
乌尔比安点头。
试一试也没有损失，费边命通讯小组让出一个位置，望着男人在操作台前俯下身的背影。
“这太疯狂了……”
乌尔比安听见背后的低语，不知是在评价眼前海嗣吞噬浮游机械的场景，还是深海猎人计划，抑或是他本人。
无所谓，他手上的动作一刻不曾停顿。从选择这条路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注定不会被大多数人理解，他也不在乎。
船舱里响起一声惊叫，众人齐刷刷地抬头仰望屏幕，他们依然看不太清战场的情况，只不过不再是因为信号不稳定——当然也确实不怎么稳定——而是因为连成一片的炮火，浮在空中的是泡沫还是硝烟？沉积的黑色碎片是炸裂的岩石还是战舰的残骸？
他们甚至费了一番工夫才找到歌蕾蒂娅的旗舰，她卸掉了一切负重，灵活穿梭于敌舰中，离她最近的一艘战舰忽然一颤，调转炮口轰向友军，被袭战舰猝不及防，歌蕾蒂娅从打偏的激光流空隙中钻出。
驾驶员与战舰的联系很大程度上依赖神经网络，很明显刚才那艘敌舰被歌蕾蒂娅入侵，夺走了控制权，他们也可以选择回归传统的终端操作，但这样直到阿戈尔的增援来临，他们战舰的反应速度都别想跟上歌蕾蒂娅。
只是这种类似黑客的行为风险很大，首先技术必须大幅度胜过对方，否则很容易被反制，轻则脑损伤，重则直接脑死亡，另外入侵过程中难免一心二用，而敌人的火力网可不会体谅她片刻。
她在出发前将人员转移到了其他军舰上，现在旗舰内只留她一人，牺牲也只是她一人的事。
旗舰逼近沃尔顿的战舰，在几十米处被导弹击中，轰然炸成海中一朵绚烂的金黄火花。
乌尔比安的心脏猛地一震，所有的声音一瞬间如潮水般退去，包括他自己的心跳声。
悲伤、愤怒？没有，他首先感到的是一股几乎将他冻结的死寂，所有情感都沉入暗无天日的深渊。
“不——”
他面部抽搐了一下，竭力挣脱让他动弹不得的沉痛，从喉咙挤出一声低哑的怒吼，仿佛穿越时光，再次看见那两簇金色的火焰。
什么样的绝境才能逼她走入夜晚？他也想象不出，但至少，不是现在。
蓦地，沃尔顿的旗舰失控般冲进自家舰队方阵，幸存的战舰毫无防备，光靠外力撞击就点燃了一个武器库，操作者显然意识不够，没有及时卸载，几秒后就成了烟花。
后来歌蕾蒂娅告诉他们，当时她自己的旗舰已经弹尽粮绝，于是她躲进救生舱，悄无声息地入侵了沃尔顿旗舰的回收系统，让勾爪在她的旗舰被击破后，将她和救生舱一起抓进沃尔顿的船里，直接从内部瓦解了他们。
如果她说这些话时没有脸色苍白，打斗的伤口染红绷带，胳膊上满是注射神经活性剂的针孔，那他们可能会勉强相信这个过程真的有她说得那么简单。
驾驶轻量级战舰时，歌蕾蒂娅就能和他们周旋那么久，如今控制了沃尔顿的旗舰，导弹更是不要钱般倾泻。深海教徒们想要撤退，却发现跃迁点已经在之前就被他们亲手炸毁。
本来用于困死歌蕾蒂娅的囚笼，此刻却成了他们作茧自缚。
炮火停息，船舱内却刹那间爆发出比导弹爆炸更热烈的欢呼，护卫队士气大振，不等援军到达，就已经把叛逃的舰队打得丢盔弃甲。
虽然深海教会的存在早就是阿戈尔社会的一块顽疾，但这还是第一次有武装团体叛逃，不出意料地引起了巨大舆论，不过这股武装力量第一次试图反咬阿戈尔时，就被歼灭地片甲不留，护卫队以少胜多，令人拍手称快。
乌尔比安站在斗智场的入口走廊里，望着挂在墙壁上的油画，这次战斗的结果没有局限于战场上，炮火之外还有许多创作者拿起笔和雕刻刀，表达自己绝不屈服的决心。
这幅油画便是如此，只是它可比寻常作品宝贵多了，这是从先史文明的遗迹中发掘出来，经过顶级艺术家为期数载的修复后，才能在这里重见天日。
画中的人们振臂高呼，最凸显主题的中央位置，是一位袒胸露乳的女子，拥有雕塑般的轮廓，穿着典雅的衣着，举着旗帜走在队伍最前面，亮色的裙装与鲜红的旗帜跟周围阴霾般的色彩形成强烈对比，十足的力量感扑面而来。
画框下标注着一行小字——《自由引导人民》。
“据说这幅画的背景也是某个抗争时期，”布兰都斯在他身边缓缓说道，“一场夺取革命胜利关键的巷战，一位姑娘率先举起象征新制度的旗帜，其他受压迫的人民紧随其后……先史文明的艺术家们将这幅画视为反抗精神的标志。”
乌尔比安看着画面中比起具象的人，更像精神与思想化身的女人，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一艘义无反顾冲向敌阵的旗舰。
而且最可贵的是，她活着回来了。
客观来说，牺牲并不难，活下来才难。她无法确定自己一定能生还，也可以坦然面对死亡，但她从未放弃生的希望，正如她童年对自己立下的誓言。
沃尔顿大概就是无法理解一个人怎么能一边孤身诱敌、悲壮赴死，一边又拥有极其强烈的求生意志，所以他最后还是低估了歌蕾蒂娅，化作海流里的一捧飞灰。
他微抬手指，摩挲了一下腕上的终端，身为久未谋面的旧友，和被救援的科研人员之一，他应该对她表示一下慰问，然而想想自己将要做的事，他又放下了手。
“走吧。”
他踏进斗智场，聚光灯炙烤他的身体，从各种角度照射过来的光线犹如手术台上的无影灯，他黑色的影子缩成脚下的一小点。
阿戈尔习惯用一场听证会为争议敲锤定音，在先哲和数十位执政官的注视下，谎言将无处可逃。
乌尔比安没有拿稿子，双手撑在台上，开始自己的宣讲。
同为细胞融合计划，深海猎人何以见得不会重蹈人工物种的覆辙？
既然阿戈尔极其重视“人”这一存在，就应当承认人工物种和人类之间拥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其名为——“自我意志”。
当然，他并没有天真到认为人类可以仅凭意志战胜生理上的变化，他们也会使用一些辅助手段帮助受试者保持清醒，人类拥有比人工物种复杂无数倍的基因，海嗣细胞与人类的融合结果，绝不是通过人工物种就能预测出的。
同时，深海猎人计划一定程度上，也是在探讨一个在斗智场存在已久的医学难题——人类的自我意志是否可以反作用于身体？
完全不可以的话，医生也不会嘱咐患者保持良好心情了；可以的话，原理为何？又能作用到哪种程度呢？
“阿戈尔从未有过这样的尝试，那么，就从我开始。”
“人工物种只是阿戈尔的仆从，但深海猎人将是驾驭洋流的战士。”
“当海渊索取我的残躯时，我仍将属于阿戈尔。”
斗智场内寂静无声，许久才有掌声为他的高尚响起，不过更多人仍沉溺在忧伤的氛围里。
阿戈尔终究要踏上这样一条叵测的路，哪怕是乌尔比安自己，也无法就此断言深海猎人的诞生究竟是福是祸，只是既然这条路已经摆在眼前，就总得有人去探索。
人们为同胞的牺牲感到悲伤，也为阿戈尔的未来感到不安。
在生死存亡前，一切伦理道德都在逐条沦为废纸，正确和错误的界限变得模糊，正如斗智场一代代流传的箴言——
“这里没有正义，唯有前路。”
3.《萨莫色雷斯的胜利女神》
五年后，深海猎人试验基地。
乌尔比安从研究资料中抬起头，向窗外远眺，歇息干涩的眼睛，即使是深海猎人的身体素质，也支撑不住他没日没夜地折腾。
正值盛夏，绿意盎然，透过枝叶的缝隙，他可以看见庭院里的雕像，是布兰都斯买回来的装饰品，仿制的《断臂的维纳斯》。
乌尔比安在雕塑方面的造诣仅限于基础教育，要问他维纳斯像好不好看，那肯定是好看，具体怎么个好看法，他说不出来。
“乌尔比安。”布兰都斯敲了敲敞开的房门，“军团代表到了。”
站在窗边的男人转过身，布兰都斯看着他面罩外微蹙的眉和略显疲惫的眼，眉心不由自主地皱起，“你又通了几个宵？就打算这么去迎接客人？”
“她是代表军团方面加入深海猎人计划的，又不是来和我谈生意的。”他揉了揉眉骨，倦意已然消失无踪，眸光冷冽如旧。
“那也——”
警报声骤然打断他，响彻整个基地，乌尔比安猛地抓起手边的船锚，布兰都斯只觉得耳畔吹过一阵风，再回神时，他已经闪到了走廊尽头。
“乌尔比安阁下！”通讯里传来研究人员混着剧烈喘息的急切呼唤，“十四号受试者挣脱束缚器冲出禁闭室！目前位置二楼楼梯间！”
禁闭室在六楼，这家伙动作这么快？！
乌尔比安眉头紧锁，“注意躲避！我马上到！”
他在受试者中的编号是00，在此之后，有多少个编号，就有多少人死在了这座试验基地里，每一个都是被他亲手处决，无一例外。
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罪孽。
自动防卫系统封锁大门，但无法阻止失控的受试者，他听见警卫机器人开火和被摧毁的声音，争分夺秒。
但仍有一声枪响比他早半秒到达，乌尔比安冲进一楼走廊时，正好看见受试者绽放的头颅扬起血雾，紧接着是第二声，心脏豁开洞口，第三声，残留动力的附肢断裂，结束了他最后的挣扎。
他颓然倒下，露出一位被吓软了腿，瘫坐在地的女研究员，她身前的人放下冒烟的枪口，上前一步，白手套覆在受试者还依稀能辨认出形状的眼睛上，低低念诵了几句安魂词。
而后那人抬起头，金色的眼眸穿过长廊，径直映入乌尔比安的瞳孔。
金眸的女人站起身，高挑的身形比起他也不逊色多少，军装笔挺飒爽，收枪的动作带着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胸前以胜利女神为背景设计的军徽如星辰般闪烁。
她站在几十米外，身姿挺拔悍利，肌肤胜雪，冷白如霜，淡金色长发梳成麻花辫，明明是很朴素的发型，却莫名给人一种矜贵感，如温煦的阳光倾落在洁白的大理石上。
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窗外的维纳斯像活过来了。
“……歌蕾蒂娅。”万千思绪没过他的脑海，但他最终只是时隔二十多年，再一次低吟她的名字，喉结略显干涩地上下滚动。
“好久不见，乌尔比安。”
女人淡薄的唇微微浮起，狭长秀气的眉眼已经基本看不出从前的模样，而接受了改造的他更是如此。
“深海猎人研究所打招呼的方式真是别出心裁。”
“监管不力，我的失职。”
歌蕾蒂娅没有刁难他的意思，再次垂眸看向受试者的尸体，如果手术失败，这就是她未来的模样，而且就在不久之后。
“说实话，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是很想在这里遇见你。”
即使先前看到代表的名字后，他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但真正看见歌蕾蒂娅的一瞬间，推却的冲动还是卷土重来，又被他压了下去。
“显然不可以。”那双黄金般的眼睛里依然只有无所畏惧，她慢条斯理地摘下沾染了血污的白手套，嘴角浅淡的弧度锐利而张扬。
乌尔比安蹙着眉，抿了下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将她引进谈话的办公室。
直到最后，他也只问了一个问题——她是否已经了解深海猎人计划的一切后果，并且做好心理准备。
不过这仅有的一个问题，对他和她来说也都是明知故问。
他和歌蕾蒂娅似乎都成熟得太早，早到二十多年前，他们就已经窥见了对方灵魂的底色，因此即使时过境迁，再相见时，明明他们都变化了那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我记得你以前还说这个计划像电影里那些当反派的科学狂人。”
歌蕾蒂娅在文件上签字。
“那你是什么？使用禁忌术的黑魔法师吗？”
乌尔比安接过文件。
“呵。”歌蕾蒂娅笑了一声。
根据规定，受试者要先接受为期数个月的观察，在此期间，试验基地会为她准备量身定制的基因改造手术。
布兰都斯总说他制定的征召标准严苛到几乎不可能，之前的数位受试者，他确实也或多或少放宽了一点要求，但歌蕾蒂娅不一样，从身体机能到大脑智能，他甚至找不出任何一个理由拒绝她。
“乌尔比安。”
布兰都斯站在他旁边，两人一起望着小帮手传来的手术室影像。
“想不到有朝一日竟然真的能找到完全符合的人，还是一位……如此美丽的女士。”
乌尔比安默不作声，看着画面中的歌蕾蒂娅最后一次捻起那淡金色的长发，而他最后一次注视她灿金的双眸。今日过后，海嗣的血会让她的头发和瞳孔都失去本来的颜色，最坏的情况，她可能不会再有睁开眼的机会。
歌蕾蒂娅剪下一缕头发，在麻醉中闭上眼；他亲口下达手术开始的命令，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必然不可能是希望失败的，但也好像……不是那么期待成功。
这太荒唐了。
“心搏指数正常。”
“血压正常。”
“血氧饱和度正常。”
……
“第一次海嗣细胞注入，准备。”
……
布兰都斯目不转睛地盯着开始动荡的监测数据，半开玩笑地喃喃自语：“如果以她的身体素质都失败了的话，我们或许就得考虑换个试验思路了。”
乌尔比安依旧一言不发，布兰都斯一看便知他正和手术人员一样全神贯注，怕是连自己说了什么都没听到。武器设计顾问轻轻叹了口气，移回目光，却被突然弹出的通讯遮蔽了视线，就连乌尔比安都因注意力被打断而怔愣了半秒。
优先级比手术还高的通讯自然只有紧急事态，乌尔比安皱起眉，“求助信号？”
位置就在城市几十海里外的水域里，似乎是特种作业舰船惊动了海嗣群。他这五年也不是没有协助过军团或海巡队进行作战，不过这个信号的时机还是让他怀疑了一瞬。
但他不能置之不理，嘱咐布兰都斯盯紧实验进程，又将基地的防卫等级提升到最高后，他转身离开实验室。
事实证明，他的疑虑完全正确。
他一锚将引诱装置砸成碎片，又撕开海嗣的包围网，直奔试验基地。
果然是调虎离山之计，但是深海猎人计划在执政官们之间早已不是秘密，阿戈尔的堕落者五年来都没有什么动作，怎么突然……
理由只有一个——歌蕾蒂娅。
乌尔比安忍不住冷笑一声，心想这位军团长真是把深海教会得罪得透彻，改造手术的死亡率已经如此令人发指了，那些人竟然还不惜冒着被他的锚砸成饼干的风险亲自动手，确保将她除之而后快。
他直接打碎手术室楼层所在的窗户，飞身而入。
就在这时，一阵前所未有的恍惚突然袭击了他的大脑，脚下的地砖变成了嶙峋的礁石，一个窈窕的金发女人背对着他站在潮汐中，裙摆裹挟着白色浪花。
女人低头望着海面上起伏的金色倒影，俯身坠入海中，他下意识地伸手，却被一同拖拽进海里。
海洋接纳他们，如同母亲的羊水，哺育出既非人，亦非海嗣的怪物，他一手创造出的怪物。
幽暗的梦境之海中，他握着歌蕾蒂娅的手腕一同下坠，海嗣的血脉将他们相连，阿戈尔的血脉将他们相连。
他张开双臂，拥抱他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位血亲。
眼前再度清明时，乌尔比安已经站在了手术室里，研究员们并无伤亡，而混进来的深海教徒正被人仅用一只手就掐着脖子提在半空中，任凭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他死死扣住脖颈处纤瘦的手指，却连皮肤都无法抓破。
本该躺在手术床上的女士站在手术室中央，制服深海教徒的动作在场的人中没有一位看清楚了，在他们的视角里，歌蕾蒂娅只是一回眸，妄图刺杀她的教徒就嵌进了墙里，抠都抠不下来。
她原本只是披肩的头发在短短几十分钟里没过了腰部，褪去了典雅的淡金色，和她的皮肤一样森白。她抬眸看了一眼赶回来的乌尔比安，猩红的眸子仿佛深不见底的血潭，和他如出一辙。
手术成功了，她仍存活，她仍清醒。
金色的歌蕾蒂娅如落日融化进海中，苍白的Gla-diia自此诞生。
他应当为自己设计的实验终于取得成功而高兴，然而他只感到一股莫大的、难以言喻的悲哀。
他再一次刻骨铭心地感受到，他们的命运已然不可逆转。
虽然深海教徒的干扰让手术提前结束，但歌蕾蒂娅的身体并未受到影响，她比他更加强壮、迅捷。尤其是速度方面，甚至可以用马赫作为计量单位，哪怕是阿戈尔最快的战舰，也无法在不进行跃迁的情况下望其顶背。
歌蕾蒂娅从更衣室里出来，换上深海猎人特制的作战服，紧身衣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曼妙曲线，胸前的金色军徽换成了深红的猎人徽章。
他眸光低沉，深深望进她的眼睛，“欢迎你的加入，深海猎人歌蕾蒂娅。”
他和歌蕾蒂娅双人作战的时间并不很长，却奠定了日后二三两个大队的作战风格和定位，出身军团的歌蕾蒂娅和他一样擅长倾泻暴力，无与伦比的机动性让她一人就能清除螳臂当车的路障，他则乘机一斩必杀。
他们的第一次大型作战是协助歌蕾蒂娅以前的军团掩护一座重要能源城市撤退，他保护工程小队成功重启动能系统，歌蕾蒂娅却深陷海嗣群中。
海嗣不散，即使恢复了动力，城市也难以脱身，于是他们收到了歌蕾蒂娅一边缠斗一边发来的信息：开火。
“不行！”那时的费边已经继任军团长，当场脱口而出，“就算是深海猎人也抵挡不住驱逐舰的火力！她这是想和海嗣同归于尽！”
操作台前的士兵也犹疑不决，歌蕾蒂娅再次催促的同时，乌尔比安站在驱逐舰的外壳上，在频道中下令，“开火。”
“你——”
乌尔比安从不重复无意义的废话，直接抢占神经网络，夺取驱逐舰的控制权，激光束刺破幽深海水，如长矛直插海嗣群落。
海洋沸腾的一刹那，一道身影掠过他耳畔，似游鱼，又像一只飞鸟，轻巧地停落在他身边。
他侧目看向她，接着下达第二条开火命令，本人都没意识到自己刚才松了一口气。
驱逐舰护送着能源城市穿过硝烟，歌蕾蒂娅和乌尔比安肩并肩立于船头，衣角和长发在海中飘扬，一船锚、一长槊，清扫残留的海嗣。
以歌蕾蒂娅的改造成功为契机，军团开始从部队陆续筛选人才输送进深海猎人项目，他们的计划进入新的阶段，乃至最后向全境征召符合标准的受试者，斯卡蒂和劳伦缇娜都是那个时期加入的。
斯卡蒂和乌尔比安一样喜欢唱歌，而劳伦缇娜在雕塑上颇有造诣。一个难得的假日里，她还拉着众人去参观阿戈尔最著名的历史美术博物馆，《断臂的维纳斯》真品就陈列于此处。
乌尔比安还是难以领略维纳斯的风采，劳伦缇娜望向他的眼神堪称匪夷所思，“您真的没有什么除了‘好看’以外的有感而发吗？”
他再度仰头，维纳斯姣好的面容低垂，安详的目光与他对望，丰腴而富有弹性的线条一览无余，但他依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别管他，小美人鱼。”歌蕾蒂娅揉了揉劳伦缇娜的头发，瞥了他一眼，眼神不甚友善，“他仅有的一点艺术细胞都给声乐了。”
好吧，至少她还愿意承认他唱歌好听。
他无意争辩，沉默着认下了她的评价，转头望向另一座女神像，比起维纳斯，其实这座雕像更能吸引他的眼球。
女神展翅欲飞，硕大的羽翼如满张的帆，充满健壮的力量感，身体前倾，立于一艘战舰的船头，似是从天而降的神明，指引舰队乘风破浪、一往无前。
劳伦缇娜向他介绍，这位是先史文明传说中的胜利女神，人们刚发现她时，她的身体已经碎成了两百多块残片，艺术家们用了很长时间才让她从废墟中重生，不过手臂和头颅还是缺失了，人们无缘一睹她的真容。
乌尔比安注视着雕像脖子上的空缺，脑子里突然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个念头，正如他作曲时闪烁的灵感：身为征战四处的女神，她的脸应该不会太柔和。
要坚毅的、冷冽的、富有攻击性的，带着不同寻常的锋利的美感，有棱有角的人才能在残酷的战争中生存下来。
他漫无目的地想。
噢，不过应该不会既刻薄又毒舌，还有自虐倾向。
4.《麦克白》
现今，110X年。
乌尔比安在某处海渊苏醒，这里原生的鳞群已经被海嗣吞噬殆尽，他的视野中只有铺天盖地的幽蓝光点和如珊瑚般的白色板结。
——垃圾。
他坐起身，几只海嗣若无其事地从他身边经过，俨然已经完全接受了他的存在，他随手捏死了一只，就当活动筋骨。
他感觉身体轻松了一些，这一次入眠很短暂，但效果不错，居然还梦见了那么久远的事。
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他摇摇头，面罩下鳞片的生长带来令人发狂的瘙痒，他生生忍住。
必须从这里出去……距离弥利亚留姆事件过去多久了？他被这畜生困在这里又多久了？
独自潜伏的日子让他几乎忘了时间，不过那些遥远的记忆依然清晰，这是件好事。
灰色的海面之上，是罗德岛协助伊比利亚搭筑的陆地防御工事。
对以赫拉提娅为首的一部分高层的顾忌，让罗德岛与阿戈尔本境的接触依然谨慎而有限，当然也无法干涉阿戈尔的决策，不过从目前呈现出的结果来看，阿戈尔近期的行动效率奇高，更为谨慎明智了。
“乌尔比安的情报起了作用。”博士一边整着薯条，一边眺望大海，“他将自己深深地沉入海渊，游走于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海嗣巢穴中，成为了我们刺向大群的一把利剑。”
但剑总是双刃的，如何在他反噬其身前斩下更多腐烂的根系，就得看持剑者的本事了。
不远处的灯塔下，圣徒卡门看着眼前的女人，不由得感慨：“感谢您珍贵的情报，女士。你们的调查人员，专业水平令人惊叹。只是如此深入海嗣巢穴，不会对自我认知产生不可逆转的影响吗？”
“这点不劳您费心，卡门阁下。”歌蕾蒂娅不带一丝感情地回答，“如果确实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我会亲自斩下他的头颅。伊比利亚和阿戈尔都应该对这种牺牲很熟悉了。”
“……”卡门身边的艾丽妮抿了抿唇，眼神微黯，攥紧手中的提灯。
她默默旁听两位领导者的谈话，关于惩戒军未来的部署，还有通过航道观察到、以及另一位深海猎人队长提及过的，某片如冰川般结满白色板块的海域。
几个月来海嗣也越来越活跃，就在他们说话的这段时间里，大洋深处仍有军团舰队在与海嗣作战，仍有战士在为泰拉的未来牺牲。
她面朝着歌蕾蒂娅，忧虑的视线落在她素白的领巾上，这只是个无意识的动作，以她们的身高差，她微微仰头时刚好能看见女人天鹅般的颈，仅此而已。
然而没过多久，她就忽然发现歌蕾蒂娅说话的声音消失了，抬起眸子，正好对上猎人深邃的眼睛。
“呃……”她有些不好意思，局促道，“失礼了，我只是在想您是不是需要休息，您的声音都沙哑了。”
回归阿戈尔后的歌蕾蒂娅担起桥梁的角色，一边和凯尔希同行与大陆各国交涉，一边利用乌尔比安为他们带来的信息优势掣肘赫拉提娅，身为宝贵战力，时常还会参加作战，工作强度令人咋舌。
歌蕾蒂娅的脸色不着痕迹地绷紧一瞬，手指动了动，抑制住自己摸向脖颈的习惯性动作。
“我没事，这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与陆地接触最多的阿戈尔人就是猎人们，乌尔比安选择剑走偏锋，斯卡蒂和劳伦缇娜不仅身体状况特殊，在阿戈尔社会中的资历也尚浅，所以只能自己来做。
……只能自己来做……？
歌蕾蒂娅眼眶微张，不动声色地一怔，眼前闪过男人同信号塔一起坠下深渊的身影。
“哼。”
她到底还是没忍住，冷笑一声，在艾丽妮困惑的目光中摆了摆手，继续与卡门的交谈，“那就让我们准备开始吧，针对‘冰山’的首次调查。”
……
结束了伊比利亚方的交涉，歌蕾蒂娅回到罗德岛本舰，向博士和凯尔希点头致意，她靠在甲板的栏杆上，看似放松，实际上肌肉仍是紧绷的。
“我们会不会太着急了？”博士斟酌用词后，开口道。
“不定时炸弹在爆炸前可不会给您倒计时。”歌蕾蒂娅用她从陆上讽刺剧中学到的语调说，“就像——”
她倏然一顿，止住了话头。
“就像什么？”博士却觉得她说话说一半的行为很不厚道。
“没什么，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我最近可能是多愁善感了点。”她把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总之灾难的来临往往不会给我们时间准备，不如主动出击。”
“从那位离群的猎人传回来的情报来看，‘冰山’融化的速度在增快。”
凯尔希看着她，海风没有吹动她面无表情的脸，“继续保守下去，我们在陆地交流项目上取得的进展可能远远不及形势恶化的速度。”
“不融的冰山”已经兵临城下，迫在眉睫。
“另外——”凯尔希皱起眉，话锋一转，“你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歌蕾蒂娅这次没有掩藏自己的反应，皮制黑手套抓住自己脖子上的领巾，她庆幸自己的鳞片没有像乌尔比安那样先蔓延到脸上，让她直到现在还能在外人面前佯装一切如常，尽管制服下的肩颈已经找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
“如果你仍坚持现在的战斗强度，用不了多久就会达到阿戈尔对海嗣化的临终关怀标准。”凯尔希说。
与罗德岛达成合作后，克莱门莎专门开放了城里的深海猎人研究所，让罗德岛可以进一步了解猎人们的身体情况，帮助她们保持清醒。
但海嗣化就如同大地上的矿石病，缓解手段终究是有极限的。
“自适应接点在乌尔比安身上发挥出意料之外的作用，让他的基因与海嗣趋于共存，在你体内却正好相反……总之维护自适应接点的手段对你来说意义已经不大了。”
歌蕾蒂娅听着医生与绝症诊断无异的话语，表情漠然。
“现在对你而言最好的方案就是退下前线，你依然可以作为军事指挥官发挥自己的价值。”
博士挑了挑眉，“哦，你要来和我做同事了吗？”
歌蕾蒂娅不言，忽然想起在弥利亚留姆时，斯卡蒂——他教导了十三年的队员对自己说的话。
——“我的心脏就在这里，你不会失手。”
“……成为后方人员，直到某天住进临终关怀所，温吞地死去？”她笑了，毅然决然，“不，战士只会死在战场，如果我被孽物侵蚀，我的战友会处决我，这是深海猎人的规矩。”
凯尔希毫不意外，不如说要是歌蕾蒂娅做出了其他回答，她反而会比较惊讶，“尽可能延长病人的生存期是医生的第一要务，不过如果你坚持的话……好吧。”
“谢谢您，”歌蕾蒂娅由衷道，“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斯卡蒂和劳伦缇娜——”
“停！”博士做了个“stop”的手势，打断了她的flag，“向罗德岛托孤的人已经够多了。”
他的幽默感难得不那么糟糕，歌蕾蒂娅浅浅地浮起唇角，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她却感到一阵轻松，不过只持续了片刻，很快又被忧心忡忡所取代。
乌尔比安已经整整四个月没和他们联系了。
她凝望着潮汐之下。
这家伙不会死在哪个海沟里了吧？
她无意识地伸出手，一下一下抠着脖子上的鳞片。
回到宿舍时，劳伦缇娜和斯卡蒂没像往常一样牵着化石跳舞，或是从食堂偷拿一块披萨，她们头挨着头在看她桌子上的文件，看见她回来还匆匆把文件归位。
“怎么了？”她问。
两个女孩在背后戳了对方好几下，最后还是斯卡蒂吞吞吐吐地开口：“没什么……我们只是想有没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真稀奇，一个在当助理时只会向她或者博士展示自己的新作品，一个一看见文件就犯困，竟然还想着帮她的忙。
歌蕾蒂娅看着两个年轻女孩的面孔，劳伦缇娜本以为她的下一句话会是“没你们的事，玩去吧”，然而片刻的缄默后，她却缓缓启唇道：“你们坐下，我有话要对你们说。”
尽管她平时就是很严肃的人，此刻的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不好的预感在劳伦缇娜和斯卡蒂心里油然而生。
……
“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一个在舞台上指手画脚、拙劣的愚人，登场片刻就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退下，充满了喧哗与骚动，却没有任何意义……”
巨锚斩下了玛利图斯的头颅，他的核却仍在颅腔里转动，发出令乌尔比安恶心的黏腻声。
“闭嘴，叛徒。”
“冰山”开始通过外界干扰强行同化他的意志，扭曲他的DNA结构，翻江倒海的反胃感已经持续了一周，电流般的刺痛一刻不停，但他死死咬着牙。
“别侮辱先史文明的艺术。”
昔日的先哲成为了整个泰拉的罪人，想想那么多人，包括他自己，当初还把玛利图斯留在斗智场的箴言奉为圭臬，真是讽刺。
他感受到玛利图斯残留的“视线”，那是一种令他厌恶的怜悯，他干脆把那转动的核也砸成了齑粉。
世间万物本就没有意义，是人赋予了意义，抛却了人类身份的玛利图斯当然不会理解这一点。
目之所及皆是几丁质、子体细胞和营养物，乌尔比安用锚拖着自己前进，和这帮畜生走得近的唯一好处，就是能清楚地感知到“冰山”的变化——它在融化，它在苏醒。
他要尽快把消息传递出去，他们已经没有余裕做先遣调查了。
他凭借着本能的方向感前进，然而思维已经开始不可遏制地涣散。
——“黑夜无论怎样悠长，白昼总会到来。”
无序的画面走马灯般在他眼前频闪，他看见歌蕾蒂娅坐在斗智场最后一排，在她习惯的距离中欣赏一场戏剧演出；又看见她站在斗智场中央，接受评议会的审判，即使她已经付出了那么多的牺牲，做出了那么多的贡献。
疑惑是正常的，质询是合理的，就连针对他的那部分怀疑，他都认可。
他质疑阿戈尔如今的很多东西，但仍不可否认阿戈尔铸造了他灵魂的基石，他保持着一贯的冷静理性，从主观上没有感受到多少情绪波动。
只是他的眉尖依然紧紧蹙在一起，如果歌蕾蒂娅在，一定会说她闻到了愤怒的气味。
——“明天，明天，再一个明天，一天接着一天地蹑步前进，直到最后一秒钟的时间。”
他记得故事的主人公最终从屠龙者变成恶龙，他明白歌蕾蒂娅的忧虑，也知道与深渊同行，就要时刻做好被吞噬的准备。
但事实就是如此，一场长线的大型战役很难仅靠明面上的力量就能取胜，有人站在光下，就得有人融入阴影中。
而他希望歌蕾蒂娅是那个永远站在光里的人。
哪怕此刻，夜幕再次突兀地在他眼前落下。
5.《魔王》
阿戈尔和伊比利亚联合防御工事里，激烈的警报声将所有人从梦乡中粗暴地拽出来，克莱门莎望着屏幕，秀眉紧锁，显像上每一个光点代表一个海嗣，而现在光点浩如烟海，她甚至看不出海图原本的底色。
凯尔希、博士、歌蕾蒂娅、卡门……所有掌控话语权的人都聚集在弥利亚留姆重建的灯塔里，收听军团舰队的报告。
——我们还是没能阻止“冰山”的彻底融化。
——这么大的异变，为什么乌尔比安那边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两个念头在歌蕾蒂娅的脑海里来回交替。
——他死了？还是终于丧失理智了？
——不，当务之急是怎么阻止冰山的扩散……
“我们还有多少军队可以调用？”她再一次成功将翻涌的情感撕碎吞咽，面上依旧保持着一位军事指挥官应有的冷硬。
毕竟这就是她一直引以为傲的，阿戈尔的理性，不是吗？
“我已经在召集没有任务的舰队了，”克莱门莎说，“但大多数舰队都在和冰山外围活跃起来的海嗣群作战，能赶来支援我们的恐怕不太多。”
她语气平静，但语速很快，漂亮的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焦虑。
凯尔希用力闭了闭眼，“直接启用……对‘冰山’的剿灭方案吧。”
冰山的下方，是一座巨大的火山，他们原定计划便是通过释放火山削减冰山的力量，而来自地幔的熔岩流将指明通往地幔遗迹群的路线，那里隐藏着海嗣的起源之地——深蓝实验室。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冰山提前苏醒，军舰传回来的影像里，海嗣群遮天蔽日，如何靠近火山成了致命难题。
战前的侦查工作不能一点不做，歌蕾蒂娅调试了一下罗德岛改进后的浮游机械矩阵，带上传输终端，“让我去。”
克莱门莎猛地抬头，却欲言又止。
“执政官的职务，我已经全部移交；深海猎人相关信息，我也已经尽数告知斯卡蒂和劳伦缇娜。”她语气平静，却压得人喘不过气，“现在的我对阿戈尔而言已经没有什么特别的了。”
“不……”克莱门莎终于脱口而出，“我不是在担心你的职务问题。”
“就算这副身躯已经残破不堪，探个路还是绰绰有余的。”
血色的双月落入蓝色湖泊中，只这一眼，克莱门莎便知道自己不可能阻止歌蕾蒂娅。
“阿戈尔至今为止已经牺牲了无数人，一位军团长、一位技术执政官，又或者是一位深海猎人队长，都只是其中之一而已，没什么特别的。如果剩余的时间只允许我做一件事，那么我将履行身为深海猎人的责任。”
歌蕾蒂娅提起长槊，一如既往，“深入冰山群落后，我会通过终端向你们传输信息。至于下落不明的乌尔比安，他拥有的关于地幔遗迹群的情报将是我们日后作战的关键，如果他还活着，我会带他回来；如果他已经腐化，我会当场处决他。”
指挥室里一片静默，因为任何话语在此时都显得苍白。
“那么，指挥工作将由我和博士负责。”末了，克莱门莎近乎叹息道，“希望我们还能共同参与‘日后作战’，歌蕾蒂娅。”
她一点头，面不改色地跳入幽深的海水。
海底几乎变了一个世界，歌蕾蒂娅潜进了深海，却感觉自己仿佛误入一片丛林，不明材质的石簇如同降落到海底的源石，靠近海床的部位，海嗣的密度反而小了不少，她矮下身子前进，余光在石簇中瞥见陌生的轮廓。
那是一条普通的鳞，正因为普通，反而显得不同寻常，因为在海嗣的领地里，就连海生植物都不能免于灭绝，更何况是会动的鳞。
她仔细又快速地将周围的石簇都过了一遍，全都封存着某种生物的残骸：珊瑚、鳞类、变异初期的鳞、低等海嗣……越靠近深处，生物形态越接近如今的海嗣。
恍若一部海嗣的进化史，也是海洋原生生物的墓志铭。
石簇森林的最中央，深深塌陷的海床上，沉睡着一座巨大的城市残骸，原本应该被包裹在外观材料中的钢架裸露在外，一排一排，远远望去像是焦黑的肋骨。
“这是什么海洋巨兽的遗骸？”博士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通讯里传来。
歌蕾蒂娅却张大眼眶，微颤的视线落在远处缩成一个小点，但仍能辨认出形状的建筑物上。
那分明是她从前住过半年多的家——因为有乌尔比安和其他小孩子的陪伴，她姑且愿意称那里为家。
“不，”她声音沙哑，“这是帕拉蒂诺城，它和周围六座城市是阿戈尔第一批海底城市计划的成果，是阿戈尔最古老的城市之一。”
她听见博士惊叹般轻轻吸了一口气，但很快就意识到重点所在，“第一批城市岂不是说明——”
“没错，建造时阿戈尔的技术还没那么成熟，所以这里离陆地并不远。”
歌蕾蒂娅肯定了他的猜想，心有所感，一闪身来到城市遗骸附近。
但她不是来怀旧的，她是来找人的。
庞大的深色石笋伫立在广场中央，里面的男人几乎与石笋融为一体，但她依然能认出他灰白的长发，还有帽子上的红色羽毛。
——乌尔比安。
自从身体状况恶化后，她就尽量避免消耗体力了，然而此刻却血液沸腾、速度全开。
可石笋周围的海嗣反应毫不逊色，她眼前一暗，生死拼杀练就的本能让她回身一跃，半秒前站立的地方瞬间就被海嗣填满。
这些海嗣的形态，她没有见过……这么说也不准确，应该说只见过一次，在弥利亚留姆的灯塔里，和布兰都斯一样成了乌尔比安巨锚下的亡魂。
那是专门为乌尔比安进化出的海嗣。
那么现在石笋里封存的人……还是他吗？
歌蕾蒂娅沉下目光，没有一秒犹豫，长槊一甩，周身海水在音爆中震荡。
乌尔比安望着光滑平面上倒映的，自己的影子，眼神极少见地流露出一丝茫然。
这是谁？
他的视线划过那人深色的鳞片，白色的甲胄。
这是我吗？
——不。
画面中的巨锚挥动，尖刃划开他肌肉虬结的手臂，鲜血滴落，模糊了镜中人的面孔。
很好，至少血还是红色的。
疼痛啮咬神经，他把血往脸上一抹，滚烫的触感几乎灼伤他本就伤痕累累的脸。
“Ul-pianus。”
空寂中，海洋轻声对他蛊惑，“到这边来。”
他微微抬眸，无数石壁如书页，层次交替着延伸向无限的深蓝，每一面石壁上都刻满了文字，就像远古人类将文字刻在龟甲和石板上一样。
“这里记载着先史人类从诞生至今所有瑰丽的创想，所有高深的知识，你想知道的一切，都能在这里找到答案。”那声音变成了玛利图斯的，“这是我承诺过的。”
“等你走过这上万年的旅途，你就会理解我。你会发现在亘古的过去与遥远的未来面前，阿戈尔只是沧海一粟，我们根本不应拘泥于现在。”
“来吧，上前来。”
乌尔比安无言沉默，面罩动了动，“你这些知识里，有能让我离开这里，解决海嗣，让……海嗣化退行的方法吗？”
那声音不作回答，毕竟海嗣在先史文明的构想中应该是温良无害的行星改造系统，而不是现今杀人的凶器，更不会想到万年后会有人将海嗣细胞与人类基因结合。
“想来是没有了。”乌尔比安阖着眸，“那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感兴趣。”
“你在说谎。”那声音笃定道，“求知是你的本性，你怎么会不感兴趣？”
“如果你所谓的知识会让我忘记那些牺牲，背弃那些誓言，那我宁愿做个愚人。”
他背对着那些漂浮的字句站起身，摸索周围的障碍，灰色石柱严丝合缝，他挥起巨锚，重重砸在石柱上。
深海的引诱，他充耳不闻，只是一遍又一遍，像不知疲倦的西西弗斯一样，徒劳重复着自己的动作。
“没用的，”那声音终于看不下去了，“冰山的封存是无法从内部——”
——咔嗒。
一声轻响伴随着细小裂痕，出现在坚不可摧的石柱上，犹如破壳而出的信号。
石壁轰然倒塌的一瞬间，他看见一个浑身浴血的高挑女人，封存确实无法从内部打破，是有人在外面杀退了守卫的海嗣，打开了他的“茧”。
“歌蕾蒂——”
刚吐出第三个音节，那杆长槊就倏地刺向他的咽喉，他不退，槊尖抵着他的喉结停下。
他微垂着眼帘看着她疲惫却倔强的脸，轻轻哼起一首旋律，曲式是他一贯的风格，不过偶尔跃动的音符却为本该悠长的曲调增添几分明快。
属于猎人们的，属于他们两人的旋律，那是他们第一次出任务，乌尔比安为了确认歌蕾蒂娅的精神状况，在出发前哼了一首歌，在回来后要求她复唱。
她唱了，唱的是自己改编的新版，大概是在对他表示不服气。
而他能拿她怎么办呢？自从重逢之后，他就发现自己无奈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乌尔比安。”
她的神色终于柔软了几分，长槊正要放下，却被他伸手扶住，一股力从槊杆传来，稳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形。
6.Uruk
按照计划，所有集结起来的军队，除去在外围阻挡海嗣登陆的，其余人被分为四个部分。
第一联合队，由第二、第十一军团组成，负责冲散海嗣群，为后方部队开辟道路。
第二联合队，由海巡队、第五、第九军团，及深海猎人劳伦缇娜组成，负责拦住回涌的海嗣；
第三联合队，由第三、第二十二军团，及深海猎人斯卡蒂组成，负责在海床上沿能源井道布置能量发生器，启动后增加火山内压强，促使火山喷发；
第四联合队，由第七、第十九军团组成，负责掩护大部队撤退。
另有两位自由行动人员，因状态不稳定，暂不考虑在内。
弥利亚留姆的终端已经根据歌蕾蒂娅传回的影像计算出最佳航道，行动将在一小时后开始。
劳伦缇娜站在礁石上，伸手接住飘落的白色碎片，“下雪了？”
“也许是冰山的分解物。”斯卡蒂在一旁说。
“你还记得我们四个大队曾经一起打的那场雪仗吗？”
“记得啊。”斯卡蒂嘴角轻轻扬起。
阿戈尔城市的天气预报没有不准确这一说，它说要下雨，就要下雨；它说要下雪，就要下雪。
然而那天却是个少见的天然雪天，队长们放了他们一天假，歌蕾蒂娅和乌尔比安抱着胳膊端着茶，俨然提前进入养老生活，结果被一队长飞过来的雪球打翻了茶壶。
歌蕾蒂娅怒而追杀之，连带着二队的队员也纷纷向一队开火，后来不知道谁喊了一句“一队和四队的听好了！队长有令！包夹二队和三队的人！冲啊！”，三队的也被殃及池鱼，斯卡蒂还被埋进了雪地里，混战中她也没看清楚是谁干的。
如今笑的、怒的，都成了回忆里的照片。
“这次的任务分配，有没有觉得熟悉？”劳伦缇娜望着远方不祥的白色原野，低声道。
自从上次和歌蕾蒂娅谈话后，劳伦缇娜一夜之间就变了很多，斯卡蒂明白鲨鱼的感受，早在五年前，她就已经被迫接受过一次了。
“这是又一场斩首行动。”她语气沉重。
上一次行动的代价，在所有幸存者心里都烙下了惨痛的印记，更别提她们这种从最开始就身处其中的。
就算是资历最浅的劳伦缇娜，也有足足七年的作战经验，那么多年的朝夕相处、生死与共，谁能真舍得呢？
“这次我们能成功吗？我们甚至没有演习，也没有其他猎人。”
“我不知道。”斯卡蒂忠实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但我们不得不去。”
因为她们，还有集结在海面下的舰队就处于这样一个时代，这样一个环境下，浪潮推着他们前进，人们没法和它讲道理。
“劳伦缇娜小姐！”
时间快到时，两人身后响起艾丽妮脆生生的声音，有时候她们也很感慨嗓音这么萌，骂人都像撒娇的少女，竟然已经是一位优秀的审判官了。
“什么事？亲爱的小鸟？”
好吧，劳伦缇娜还是那个劳伦缇娜。
“让惩戒军和第二联合队或者第四联合队一起去吧，我们可以在海面上提供支援。”艾丽妮提议道。
劳伦缇娜收了笑，嘴角轻翘，但眼神微冷，“你确定吗？”
哪怕是阿戈尔的舰队，面对这种规模的海嗣潮，伤亡数字也会触目惊心，遑论伊比利亚的惩戒军。
艾丽妮心头一跳，眼前这位小姐虽然时常不正经，但总的来说和她相处得还算很融洽，她还是第一次从劳伦缇娜身上感受到一股压迫感，像极了那位歌蕾蒂娅队长。
不过她迅速调整好心态，毫不退缩地直视劳伦缇娜的眼睛，“是的，劳伦缇娜小姐。”
她的话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我承认比起阿戈尔，伊比利亚，甚至是大陆上任何一个国家的技术都微不足道，但是守护家园的心情，是没有高低之分的。”
劳伦缇娜眨了眨眼，有点难以置信地戳戳斯卡蒂，“我被说教了？”
“什么？不，我没有这个意思。”艾丽妮又脸红了，“我是说——”
“好了，我明白。”劳伦缇娜笑着摆了摆手，“那就请随意吧，希望你的慷慨陈词不会断送自己的小命，可爱的小鸟。”
时间到，第一联合队严阵以待，这场对阵四大初生之一“不融的冰山”的战役，将由他们开始。
五年前负责开路的一队全军覆没，第一联合队的下场不见得能比他们好，整个队伍都笼罩在悲壮的气氛里。
第二军团军团长兼第一联合队队长费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当年出发讨伐伊莎玛拉时，歌蕾蒂娅说了什么呢？
他无从得知，于是便照着军团的惯例开口道：“诸位！”
除非有奇迹发生，否则这套代代相传的誓词一出，将意味着今天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有机会回来。频道里一片寂静，甚至能听到细微的呼吸声，他们的遗言都已经存储在小帮手里，只要检测到他们生命迹象消失，遗言就会自动发送。
他深吸一口气，“纵使今日我将身殒于此，落入永恒长夜，灵魂也将随洋流漂回故乡，栖于穹顶之上，长伴在所爱身旁！”
情至深处，他也不在乎只有自己军舰上的人能看到，振臂一挥。
“阿戈尔与我们同在！”
士兵们呼号，“阿戈尔永存于此！”
相同的口号接二连三地响起，甚至不用通过通讯，也能听见海面下的回响。
“这次先哲不和你们同在了？”博士调侃道。
克莱门莎苦笑一声，“先哲和神明都在对面呢。”
然而两人一个并无嘲讽之意，一个也没有丝毫颓丧。
“但那又如何呢？”
一声令下，舰队义无反顾地驶向大洋深处，跃迁点将他们送入冰山的领域，海嗣顷刻间将他们裹入深蓝的海浪中。
小型海嗣从管道系统入侵，大型海嗣吸附在外壁上，尖利的牙齿像撕开一张纸一样轻松切开军舰的外壳，纷乱的火光不知是导弹爆炸还是军舰遇难。
费边驾驶军舰强硬地撞进海嗣群中，骤然明亮的光芒将密不透风的群落灼出一个空洞。
一条鲜血编写的信息传入第二联合队的频道——
“通道已开启，诱导信标成功投放，可以进入，祝好运。”
指挥室里，没有任何人能在这样的牺牲面前无动于衷，几位技术员垂下头，抽出纸巾在眼镜后点了点，而克莱门莎目不转睛，时刻关注着战况，见证属于人类的赞歌。
“看着吧，玛利图斯。”她对记忆中与自己在斗智场对峙的“先哲”喃喃自语，“你尽可以消灭我们，一千次，一万次；但永远别想打倒我们哪怕一次。”
乌尔比安将一只海嗣斩断成一团蓝色黏液，抬头看向远处的战场，炮火在海嗣群的间隙中闪烁，如明灭的灯火。
“……他们很勇敢。”乌尔比安努力用自己笨拙的语言给予赴死者最高称赞，“他们都是伟大的人。”
“勇敢的人其实没有那么多，”歌蕾蒂娅甩开槊尖上海嗣的尸体，轻轻喘息，“只是很多时候我们必须前进。”
人们不因勇敢而前进，而是因前进所以勇敢。
“我们也尽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吧。”
最底层的海嗣逐渐被舰载炮分割，露出沉睡着帕拉蒂诺诚遗迹的海床。曾几何时，穹顶技术的出现标志着海洋文明的开启，俯瞰阿戈尔的先民将灯光铺满海洋；而如今，破碎的空洞仍如无数悲哀的眼睛，注视着阿戈尔的后人为文明的延续而战。
阿戈尔最古老的城市群沉默地仰望这场生存之争。
7.《Polonaise in A-Flat Major，Op.53，"Heroic"》
“你还好吗？”乌尔比安问。
歌蕾蒂娅槊尖点地，拨弄了一下额发，没有说话，那就是不太好。
“要是劳伦缇娜或者斯卡蒂问你，你是不是就点头了？”
歌蕾蒂娅不置可否。
“没想到你会主动把一切都告诉她们。”
“你是太久没见到正常人，所以变话痨了吗？”歌蕾蒂娅瞥了他一眼。
他耸耸肩，反手把正在啃食电路的海嗣揪下来，徒手粉碎了它的脑壳。
“她们不是小孩子了。”
歌蕾蒂娅叹气，饱含很多情绪，有一些欣慰，还有一些针对他的不满，他对自己莫名躺枪感到困惑。
“她们和我们一样，经历了那场残酷的战斗，并且活了下来。”她缓缓道，“她们是我们托付后背的战友，不是躲在羽翼下的小孩。”
他听出她意有所指，辩解道：“我没有把你们看作需要保护在身后的人。”
“你的所作所为是这么告诉我的。”
他无言以对，正斟酌用词时，歌蕾蒂娅突然一弯腰，吐出一口混着黏液的血。
“……！！”
他立刻伸手扶住她，刚一碰到肩，就被她抓住。她的力道堪称温柔，又或是脱力了，他却任由这股微不足道的力量拨开他的手。
她染上血污的唇微动，无声地说：“乌尔比安。”
他默然，明白她的意思，这是深海猎人的规矩，也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如果真到了那一刻，我会的。”他垂下眼帘，“在此之前——”
他握住歌蕾蒂娅的手，“我不会再把你推开了。”
歌蕾蒂娅怔了怔，在生命倒计时前终于卸下了冷硬，反握住他的手，“好。”
她顿了顿，忽然说：“陪我跳一支舞吧。”
眼下肯定不是适合跳舞的场合，但他依然托起她的手，在面对面的一瞬间，两人不约而同地一用力，将对方拽到自己身前，武器交替，黏液迸发的动静在身后响起。
歌蕾蒂娅的舞，他看过很多次。刚成为深海猎人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人敢邀请她共舞，那些曾经竞相邀约她的人，都在她森白的发和血红的眸前望而却步。
而她毫不在意，常常在品尝完一杯香槟后就独自投身舞池，在两两成对的人们中她是如此特立独行，又泰然自若，就像赤裸着上身但面上没有任何羞涩之意的维纳斯，落落大方地向世人展现自己的美。
乌尔比安待在舞会边缘，灯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就如小时候她坐在窗边旁观他们玩乐一样，他欣赏着她的独舞，手中喝了一半的香槟直到结束都没再动一口。
在一众不由自主被她吸引的目光中，他的视线并不明显；但在周围窃窃私语，蠢蠢欲动想要上前邀请她的人中，他是唯一一个确信她其实根本不需要舞伴的人，正如维纳斯不需要人们画蛇添足，为她塑造双臂。
不过歌蕾蒂娅倒是反过来邀请过他几次，他伸手托住包裹在黑丝手套中的修长手指，手臂揽着她纤细的腰，她胸前的柔软偶尔会贴上他的胸膛，高跟鞋让她基本能与他平视，交换位置时就会感受到温热呼吸洒在耳畔，他稍一探头就能吻到她精灵般细长的尖耳。
结束时她会轻笑着用指尖抵着他的胸把他推开，说他的舞步笨拙得像是在复健。
正如此时此刻。
以滚雷般的舰炮声做伴奏，以厮杀的动作为舞步，就算是阿戈尔古往今来最伟大的舞蹈艺术家，一定也没跳过这样的舞。
第三联合队逐渐到达，能量发生器被安置在海床上，随队的斯卡蒂看见他们时，整只虎鲸都亮了，不过只来得及匆匆与他们对视一眼，便挥着大剑投入战斗中。
“能量发生器安置完毕！”
“准备启动！”
“所有人员注意！火山即将喷发！请尽快撤离帕拉蒂诺地区！所有人员注意……”
幸存的舰队开始离开，乌尔比安也对歌蕾蒂娅做了个上潜的战术手势，两人一边斩杀追击的海嗣，一边就近登上舰船，准备直接跃迁出火山波及范围。
舰队的人一开始看见乌尔比安时，表情有些复杂，不过有斯卡蒂和歌蕾蒂娅做担保，他们也不好为难。乌尔比安刚踩上舰船，就听见无数个频道在响，但只有一个尤为刺耳——
“报告！097、062号发生器失去连接！”
乌尔比安皱起眉，忽然想起什么，猛然回头，便见歌蕾蒂娅停在船舱口，回望火山的方向，然后看了他一眼，下一刻就消失在了门外。
舰队士兵惊叫，乌尔比安极少见地骂了句粗口，身体已经冲到了门口。
“等一下马上就进跃迁点了你不能——”
指挥官根本来不及把话说完，空间就隔开了舰队和两位深海猎人队长。
下一刻，海洋震颤，海水沸腾，铅灰的火山云在天边翻滚，连太阳都黯淡几分，海啸轰然扑上伊比利亚沿岸的防御工事。
“唔，还好这东西当初建得够高。”卡门在海浪中扶了一下帽子，花白的胡子翘起微小的弧度，“他们成功了。”
艾丽妮灌了一嘴咸涩的海水，一边“呸呸呸”，一边还望着海天交界处。
喷发后的火山观察到一座反应炉，炽热的熔岩沿着海床的沟壑流淌，地幔遗迹群的轮廓初露端倪。
失去人造太阳后的帕拉蒂诺迎来久违而短暂的天明，幽深的海底纷纷扬扬地降下雪来。
而乌尔比安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他不顾一切地奔向歌蕾蒂娅，在瞬间爆发的熔岩追上他们的一刹那，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此次战役牺牲者38296人，失踪者2人。
“斯卡蒂！”劳伦缇娜紧紧按住她的肩膀，把衣服一件件往她头上套，“把隔热服穿上！”
搜救小组已经冒着高温搜索了十个小时，一无所获。
“会不会是被乱流卷到别的地方了？”博士凝着眉心。
“无法确定，可能性太多了。”克莱门莎揉了揉额角，深海猎人身上没有寻常士兵的检测装置，所以才棘手，“现在只能说没有消息就算是好消息了。”
深海猎人的体质，应该不至于被蒸发到不留一点痕迹……她不敢想象这种最坏的情况。
“阁下！给您的通讯！”弥利亚留姆的频道响起。
克莱门莎接入通讯，顿时感到心提到了喉口，甚至能闻到激素狂飙的味道，但嘴唇仍板成一条平静的直线，“我是克莱门莎。”
“克莱门莎阁下，这里是维苏威城。”
维苏威和曾经毁灭的赫库兰尼姆一样是火山城市，通讯那边的人语气镇定，没有悲恸之意，克莱门莎的情绪也随之平复下去。
“一个小时前，歌蕾蒂娅执政官和弥利亚留姆事件嫌疑人乌尔比安出现在维苏威城港口，歌蕾蒂娅执政官正在接受治疗，嫌疑人正在等候审讯，请您尽管赶来。”
……
他们两人是怎么出现在几百海里外的维苏威城的，克莱门莎不知道；维苏威城的人怎么会想到联系自己，她也不知道。
压缩态舰船载着众人，瞬息间跃迁到了维苏威的港口，克莱门莎先去医院看望了歌蕾蒂娅，又去拘留处见到了乌尔比安。
乌尔比安换了干净的衣服，床铺也很整齐，如果没有手上的束缚器，根本看不出来他是个囚犯，维苏威的人文关怀这么过剩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
乌尔比安没有回答，而是先问道：“歌蕾蒂娅呢？”
“她全身多处烧伤骨折，但状态已经稳定下来了，还在重症监护室观察。”克莱门莎微蹙着眉，目光扫过他腰间的绷带，“你这又是怎么回事？”
“强行从跃迁点边缘挣脱，引力留下的撕裂伤，没有大碍。”
他宽阔的胸膛一起一伏，吐出一口气，缓慢而清晰地从头说起。
其实说来也简单，歌蕾蒂娅人工启动能量发生器，释放火山后，瞬间的冲击让两人都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发现自己不知道被海流卷到了什么地方。他背着歌蕾蒂娅走了十个小时，最终来到了维苏威，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克莱门莎一字一顿地把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难以置信的同时还是松了一口气，“你知道这是多大的运气吗？现在阿戈尔的城市分布得很散，可不像以前一样随便找个方向都能遇到城市。”
乌尔比安却闭上眼，喉咙里压着忧郁，对于他来说已经是难得情绪外露的表现了，“不是运气。”
难道又是他奇妙的方向感？克莱门莎挑眉。
不会啊，大脑导航又不是联网的定位系统，如果不知道自己的方位和城市的位置，方向感再好也没用。
“我把我们降落的大致地点告诉你，你带着斯卡蒂和劳伦缇娜过去看看吧。”乌尔比安垂下眼帘，“她们应该去看看。”
斯卡蒂和劳伦缇娜登上舰船时一脸迷惑，“什么东西一定要我们看看啊？”
随着舰船前进，坐标位置的俯视图逐渐浮现到眼前，不仅是两位年轻的猎人，所有见证这一幕的人，都猝然睁大了眼——
那是一片各式武器聚成的冢，特殊的材质极具辨认度，劳伦缇娜和斯卡蒂第一时间冲出了舰船，触摸那些武器时，身经百战的猎人双手却在发颤。
五年的时光尚不足以磨去武器上的痕迹，克莱门莎蹲下来抚过一柄长剑的剑身，上面写着“四大队 阿尔弗诺”。
前面还有无数这样的武器：“一大队 萨莉亚”、“一大队 帕克雷德”、“四大队 卢修斯”、“三大队 塞克斯特”、“二大队 维比乌斯”……
“这里是……”
“我们讨伐伊莎玛拉的地方。”
这里的地势变了太多，斯卡蒂都认不得了，但那些名字，那些景象，永远刻骨铭心。
她还记得一队长喊“一四队全体听令，执行演习队形，保护二三队深入！”，然后第一个冲进海嗣潮；记得整支深海猎人大队如火箭一节一节脱离时，她和很多人都来不及再说一个字。
他们一路走来，最前面的武器大多属于开路的一大队，再往前是二大队和四大队，然后是最深入的三大队。
曲折的冢从海渊延伸向五年前他们出发的地方，作为阿戈尔常规城市航道之一，那里不出意外地驻留着一座城市。
那些牺牲的猎人，他们的身躯无人安葬，他们的武器就是墓碑，汇成一条金属色的英灵之河，为战友指明回家的路。
8.《interstellar》
“站住！什么人！”
几小时前，维苏威城的卫兵远远看见两个依靠在一起的高挑身影向城内走来，立刻端起枪怒喝。
走近后，他们才看清那是个戴着面罩的男人，肩上托着一个穿着相似的女人。
女人光是看着就能感觉到状态很不好，男人眉眼间的急躁几乎要溢出来，说话时却依然保持沉着，“请你们——”
开口的一瞬间，守卫配备的警报器就尖叫着打断了他，护目镜上投射出一张通缉令。
乌尔比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是一个阿戈尔人了。
忽然，他耳边响起粗重的喘息声，卫兵们也齐齐一愣，望着苏醒过来的女人。
“我是技术执政官，歌蕾蒂娅。”她声音带着缺水的嘶哑，但一出声就通过了声纹测试，“请你们立刻联系弥利亚留姆执政官克莱门莎阁下，并且在她到来之前，任何人不许擅自处置我身边这位通缉犯。”
女人濒死的眼神依然锐利，他们连声应下，然后她才低声道麻烦给她一个救生舱，但还没说完就再次昏迷过去。
直到现在。
维苏威对乌尔比安只执行了最基础的拘留，不过也仅到克莱门莎到来为止了。接下来乌尔比安仍需接受评议会的审判，对他在弥利亚留姆的行为作出解释。
评议会开始前的上午，乌尔比安因身体检查有机会前往医院，一进大门就直奔歌蕾蒂娅的病房。
他在进门的一刹那眉尖一跳，因为他看见歌蕾蒂娅正半睁着眼看向自己，不一会儿就又合上了。
重症监护室的护士对着克莱门莎连连摇头，说歌蕾蒂娅每天都会醒一下，可没有一次超过二十分钟，接着又会昏睡过去，这样根本算不上恢复清醒，至于什么原因，他们也不清楚。
乌尔比安在征得同意后进入病房，低头看着她的睡颜，伸手将发丝拨开，指节擦过她的侧脸。她的眉尖微不可觉地蹙着，被他用指腹揉开。
“……我不会有事的。”看了好半天，他才轻轻说道：“睡吧。”
评议会以线上投影的形式进行，乌尔比安站在桌子前，姿态一如当初在斗智场的青年，只是不可避免地被时间雕琢出更多细密的痕迹。但他的思维依然清晰、用词仍旧短而有力，他向整个阿戈尔讲述他在海嗣巢穴中的见闻，看着屏幕里的一张张脸渐渐愕然。
“我站在这里，就意味着我愿意接受阿戈尔对我的一切判决，同时也希望诸位同僚秉持阿戈尔一贯的理性，正视海嗣的危险性，它们对阿戈尔乃至泰拉的威胁，仍远超我们的想象。”
不同城市的执政官，不同音质的扩音器，此刻听到的播放的却都是同一个声音，就像之前弥利亚留姆向全泰拉的广播。
“……更详细的情报我已全部交由克莱门莎执政官处理，我们面临的难关远胜彼此或天灾，我们必须形成共同体。但在阿戈尔邀请全人类放下偏见与仇恨之前，阿戈尔应先放下自己的傲慢。”
……
演讲结束后，乌尔比安坐在椅子上静待结果，当天晚上，斯卡蒂和劳伦缇娜跟着拘留处负责人来到他的囚房前，随着一声“认证通过”，铁门缓缓打开。
“向您致敬，乌尔比安执政官。”负责人对他颔首，解开他的束缚器，“您自由了。”
“队长，”斯卡蒂的高兴肉眼可见，“欢迎回来。”
乌尔比安的眼神柔软下来，抬起的手在半空中一顿，从摸头转为拍了拍她的肩膀。
维苏威的人为他收拾出一间临时居所，他没去，而是占用了歌蕾蒂娅病房里陪护的睡眠舱。
他那一声“睡吧”犹如睡美人的咒语，歌蕾蒂娅接下来一个星期都再没睁开眼。
病床上的人消瘦苍白，双颊带着一抹病态的红晕，退烧药的效果微乎其微，乌尔比安用传统的降温手段，拿着湿毛巾擦遍她全身，也只是聊胜于无。
是那些鳞片在让她发热。
每天都会有医生来记录她的指标，她的海嗣化程度正一步一步、不可抗拒地滑向临终关怀标准。
乌尔比安一只手握着她纤长的、带着茧的手指，另一只手几乎抓破床单。
第一个触犯禁忌，将海嗣细胞与自身融合的他，现在仍安然无恙，由他制定方案进行了改造手术的歌蕾蒂娅，却在饱受海嗣化的侵袭。
就如同当初斩杀伊莎玛拉一战后，他在海嗣巢穴中醒来，发现自己队员除了斯卡蒂都尽数牺牲，他这个项目负责人兼队长却还活着。
这种感觉比一位医生对自己的患者束手无策还要糟糕百倍。
这不是任何人的错，他明白，却依然忍不住感到一种近乎耻辱的挫败。
他不能放任她就这样走向毁灭。
“克莱门莎，”当弥利亚留姆的执政官再次来探病时，忽然听见床边向来沉默的男人开口道，“最近的深海猎人研究所在哪里？”
……
“二队长！”
劳伦缇娜远远地听见呼唤声，下意识地抬起头，寻找那个高瘦的身影。
“二队长劳伦缇娜！”
她恍然回过神，看着眼前的年轻士兵，不动声色地愣神后，牵了牵嘴角，“叫我劳伦缇娜就好。”
“为什么？”刚入伍的愣头青挠挠头，“您就是第二联合队的队长啊。”
他又环顾四周，“还有三队长斯卡蒂阁下呢？克莱门莎执政官找你们开会。”
劳伦缇娜想说些什么，又觉得不足为外人道，最终还是把那一点苦涩隐藏在开朗外表下。
愣头青带来了两院派来视察的海巡队。
“歌蕾蒂娅女士还没有苏醒的迹象吗？”海巡队的军官问。
研究所门前的士兵摇了摇头。
“那乌尔比安呢？”
“这半个月来除了必要的外出，一步都没离开过这里。”
军官愣了愣，从门上的小窗，望进研究所的观察室。
这里比起病房要宽敞舒适很多，歌蕾蒂娅躺在溶胶里，乌尔比安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有时记录手术后的数据，更多时候只是看着悬浮在舱中的人，握着拳的手在身侧轻颤。
病号服如洁白的舞裙，与同样白皙的她几乎融为一体，舱体犹如水晶棺，怀抱着一捧初冬的雪，一个透明的梦，一轮锋利的月。
他与罗德岛医疗部合力，对歌蕾蒂娅进行了第二次改造手术，那位凯尔希医生亲自操刀，配合他累积多年的知识和经验，调整了她体内的基因接点。
她有可能好起来，更有可能当场海嗣化，这是一场赌注。自从投身与海嗣的斗争，他们的命运就时常不再受自己的控制。
没有人能说得准她什么时候醒来，阿戈尔的医生甚至搬出了治疗植物人的方案，接上可以刺激大脑的仪器，有什么想对她说的话，都可以输入进去，兴许会有意外之喜。
斯卡蒂和劳伦缇娜时不时会过来向她分享最近的见闻，可乌尔比安却很少动那个机器，他更擅长哼一首即兴创作的旋律，而机器可唱不出他的曲子。
半个多月过去了，满满当当的系统记录中，只有一条属于他的留言，像一只孤独的鲸游弋在信息流的海洋中。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鲸唱到，“你还记得吗？”
歌蕾蒂娅感觉自己漂浮在一个漫长的梦中，她从未向死亡屈服，但也知道那一天总会到来，她也曾想象自己会是什么感受，是否仍会不甘，但如今看来，还是挺平静的。
她想彻底合上眼，身边却忽然升起五彩斑斓的鳞群，闪光的鳞片驱散了在视野中蔓延的黑暗。它们在她身边交汇，像海渊中伸出的无数只手，温柔地托住她缓缓下沉的身躯。
“回去吧，二队长。”
她听见海洋真正的轻叹，平静安宁，半阖的眼眸中，倒映出一头巨大的鲸鱼，鲸鱼周边是一条小鲸鱼和一条鲨鱼，它们摆动着尾巴，似乎想要过来，却被无形的屏障毫不留情地阻隔在咫尺之外。
这时，领头的两条大鳞倏然发力，将她从昏黑的海渊边缘送到光明处，攀上鲸鱼的脊背。
“回去吧，歌蕾蒂娅。”
鳞群在海面下交织舞蹈，鳞尾轻晃，似是告别。
——再见，歌蕾蒂娅，乌尔比安，斯卡蒂，劳伦缇娜。
——再见，战友。
总有一天，我们会再度相逢，这份信念会跨越时间，直达下一个盛世。
9.方舟
夏季的洋流经过穹顶时，歌蕾蒂娅睫毛轻颤，彻底清醒过来。
“……海嗣化进程确实得到了有效延缓，不过也不是从此就高枕无忧了。”
核心技术负责人乌尔比安与凯尔希医生就深海猎人多年的研究资料，以及歌蕾蒂娅的身体状况进行讨论后，得出了一致的结论。
歌蕾蒂娅想不到有朝一日还能看见这两个人促膝长谈，画面居然还挺和谐。
“你把核心技术交给他们了？”歌蕾蒂娅接过乌尔比安削的苹果。
“本来他们就知道得差不多了。”
“话说这方面就连我都不太了解。”
“你刚加入的时候，不是还买了一大堆生物相关的书籍恶补吗？”乌尔比安伸出手指，捻去她嘴边的碎屑，“后来怎么放弃了？”
歌蕾蒂娅鼓着腮，在记忆中搜索，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工作太忙，所以渐渐就搁置了。
如果有人问她相关的问题，她会回答“找乌尔比安”。
“……因为信任吧。”她低声呢喃。
因为逐渐信任他，所以不再执着于把所有核心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然而乌尔比安其实是有点小失望的，他本来还想等着看歌蕾蒂娅遇到搞不懂的问题，不得不“纡尊降贵”来请教自己的场景。
他面罩下的唇弯了弯。
“乌尔比安，”她吃完苹果，突然正色道，“成为深海猎人是我自己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这是我自己选的路，不需要你来负责。
“斯卡蒂、劳伦缇娜、克里索……都是如此。他们在加入队伍时早就成年了，你无需也无法对别人的人生负责。”
乌尔比安一怔，垂下眸子，“我知道。”
他沉默片刻，又说：“但我很感谢你们。”
歌蕾蒂娅点点头，似乎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顺手拿了个苹果，削出一整条漂亮的苹果皮。
“以及……”乌尔比安话锋一转，观察着歌蕾蒂娅的表情，“我想对你负责。”
苹果皮一下子断了，她差点切到自己的手。
“你的意见？”
乌尔比安仍看着她，目光灼灼。
她偏开视线，手上无意识地摧残着苹果，片刻后空出一只手，拉下他的面罩，亲吻他遍布疤痕的、粗糙干燥的唇。
然后倏地缩回床上，把一块苹果塞进他的嘴里，“多补补水吧。”
乌尔比安动了动腮帮，苹果甘甜的汁水在口腔里散开，他好笑地看着歌蕾蒂娅微红的耳尖，隔着面罩轻轻碰了碰。
几个月后，地幔遗迹城初次调查结束，针对深海实验室的探索计划正式开启。
与此同时，冰山的崩坍致使帕拉蒂诺附近的海嗣密度大幅降低，该地区城市重新修建了几十年前被毁的人造太阳。
歌蕾蒂娅和乌尔比安离开研究所的那天，维苏威正全城观看新的太阳投入运用。
能源输送装置启动的那一刻，金光万里，穿透幽蓝深海，倾洒在每一个人脸上。
歌蕾蒂娅眯起眼睛，乌尔比安伸出手帮她遮了一下，另一只手与她紧紧相扣。
他们并肩站在光明下；
他们并肩走在文明中。
Fin.
七月初在LOFTER上收到落翼老师的邀请时，我真的非常惊讶而且荣幸，为了感谢各位同担的认可，我在参加合志的文章上也下了很多工夫，希望能尽我所能将一篇好文章呈现给大家（以致日行龟速，九月才交稿）。
《直到太阳升起》是我不常写的原作向，深海以及整个方舟的主旋律都是“抗争”，所以我也把这篇文章的主题定位了“斗争”，并且根据阿戈尔崇尚艺术的设定，从八大艺术（文学、绘画、雕塑、戏剧、音乐、建筑、舞蹈、电影）中各选用了一件作品当作小标题，以此为线索写故事，有些作品名称可能比较让人出戏，所以我用英文进行了对换（真不是故意拽洋文啊）。第九段对应的则是在民间被称为第九艺术的“游戏”，选用的当然就是我们乌歌的原作游戏《明日方舟》了。当然想法总是很美好的，呈现出的效果就不一定了，文章肯定还有不足之处，望各位多多包涵，当然如果您喜欢，那就再好不过了。
22年乌尔比安刚出场时，我就在乌歌身上嗅到了我最喜欢的双强的味道。他们级别相同，在彼此眼中是对等的，队长在队员、在后辈面前总要表现得坚强可靠，但在另一位队长面前，或许就会袒露不为人知的一面。
乌尔比安和歌蕾蒂娅是不同的人，性格、语言、习惯，还有最关键的处事方式，都存在差异，以致于他们会针锋相对、剑拔弩张；但同时他们又拥有相同的底色，对战友、对国家、对人类的责任和赤诚，最终会让他们殊途同归。
并且两位在外形上也很搭，乌尔比安是覆面系靠谱成年男人，而歌蕾蒂娅也不同于传统bg中甜美风格的女角色，她的美是锋芒毕露的，单是把他们放在一起就有一种属于成年人的性张力。他们的身体仿佛古希腊雕塑般匀称优美，灵魂又如大理石般纯洁高尚，真的非常美味。
最后再次感谢愿意带我玩的落翼老师，以及支持这本合志的您，每一位读者的支持都是创作者们的动力，祝愿我们乌歌圈子欣欣向荣，越来越好。
新年快乐！
【凪玲】御影玲王什么都不知道
依然是存档，妈妈什么都知道的番外篇，但是可以独立阅读。
*在过早领悟到家庭关系的可替代性和爱情的虚无缥缈、阴晴不定后，凪诚士郎仍然很想和御影玲王以爱情的名义组建一个家庭。
1
凪诚士郎大约七岁时收到了第一个可以称为游戏机的礼物。
一个只有他半个掌心大小的椭圆形机器，商品名叫做拓麻歌子，白色的外壳，做成鸡蛋的形状，下面三个橡胶按钮，中间的屏幕只会更小，上面跳动的像素点组成了一个需要喂食、陪伴、治疗的宠物，他看不出任何宠物的形状，不觉得它像攻略里的精灵或者动物，只是一团模糊的、时刻制造麻烦的黑影。
母亲本来想为他购置一只小狗，或者兔子。她最...
依然是存档，妈妈什么都知道的番外篇，但是可以独立阅读。
*在过早领悟到家庭关系的可替代性和爱情的虚无缥缈、阴晴不定后，凪诚士郎仍然很想和御影玲王以爱情的名义组建一个家庭。
1
凪诚士郎大约七岁时收到了第一个可以称为游戏机的礼物。
一个只有他半个掌心大小的椭圆形机器，商品名叫做拓麻歌子，白色的外壳，做成鸡蛋的形状，下面三个橡胶按钮，中间的屏幕只会更小，上面跳动的像素点组成了一个需要喂食、陪伴、治疗的宠物，他看不出任何宠物的形状，不觉得它像攻略里的精灵或者动物，只是一团模糊的、时刻制造麻烦的黑影。
母亲本来想为他购置一只小狗，或者兔子。她最近休假在家，突发奇想看了一些讲儿童教育的书，笔者长篇大论地讲如果想要培育一个善良、正直、有责任感的孩子，可以尝试在童年时期饲养宠物。
她立刻就要实践。家附近的宠物店逛过两圈，凪诚士郎仍然没有讲出自己心仪什么类型的小动物，母亲驻足在玻璃窗前和待出售的小猫小狗们互动，他站在前台观看店员没来得及暂停的电脑游戏页面，视线没有挪开过一秒钟。
最终折中购入了电子宠物游戏机，他对着附赠的攻略上一板一眼地开始照顾像素宠物。几乎当成一种晨昏定省的任务，在宠物死了三次后很快摸索出其中的偷懒秘诀：不想照顾可以拔掉机器电池，手动修改时间让它一直睡觉，或者长到第二形态时即刻送去托管——完全背离母亲赠予时的初衷。他还没来得及培养出所谓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先一步体验到了亲密关系中随时可能席卷而来的厌倦与不耐烦。
年轻女人脸上有种近乎天真的担忧，她生活一直平顺无忧，毕业后顺利嫁给心仪的对象，很快生下独子。两个人做自由职业，收入还算丰厚，一年中绝大部份时间都在外漂泊游历，孩子被移交给保育园或者祖父母，没有经历过任何不良关系的蹉跎消磨， 这令她一直带着少女的心性和外表。此刻她的丈夫也一如既往地在旁边安抚着，说可能只是孩子太小，不明白其中的重要性，不如交给时间。
“他以后有自己的孩子怎么办？也要这样不管不顾吗。”
“那是多久后的事了，瞎操心。”
两个人挽着手出去了，很快院子那里传来一点女人玩笑般的责怪和男人温柔的哄声，热恋十余年，依旧亲密得仿佛随时都有镜头在拍。外人看来当然觉得羡慕，但是作为那个被不停托付出去的孩子只觉心情微妙。
好在性格天注定。凪诚士郎并非多么敏感脆弱的小孩，他不觉得自己童年有任何需要可怜的部分，父母提供相对优渥的物质条件和偶尔心血来潮的关怀已经能让他过得很不错，世界上就是有人不需要那么多所谓的爱或者关系链接就能很好地生活下去。
父母的声音还在传过来。他听到一点关于什么爱情、爱的结晶、责任感的讨论，大概推断出父亲在宽慰母亲，称游戏里的宠物可能让自己没有设身处地的代入感，等他再成熟一些，能够拥有知心爱人的时候，自然会学着去做一个有责任心的人。
手里的游戏机屏幕暗下来，倒映出他尚且年幼，但是没什么表情的脸。
——某种游离于规律之外的、无法读档重来，没有攻略参考，随时预备降临，随时可能消失的浓烈情感。人们将其定义为爱情。
凪诚士郎更愿意称之为麻烦。
2
中学念到二年级时父母宣布即将长居国外，他们在欧洲选了一个国土面积狭小，但是经济发达的国家，从事互联网行业。与凪诚士郎见面的时间减少到一年两次。他们为他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二居室，每个月定期汇款，大概半年会收到一次国际快递，里面会有欧洲设计师品牌的衣物、甜食、造型古怪的手工纪念品，有时候会有母亲亲手绘制的明信片。
青春期的凪诚士郎长得飞快，几乎三个月就要更换一次衣服的尺码，父母寄来的衣物从来没有合过身，唯一派上用场的是其中一张来自土耳其的真丝地毯，漫长假期里他会打一整夜的电子游戏，在接近黎明的时候蜷缩在这块造价高昂的地毯上打盹。
客厅外有两棵高大的榉树，枝繁叶茂，四周没有花，自然闻不到任何花香，绿意调有一点，偶尔再下雨，淅淅沥沥的雨水从叶片滴落下来，院墙的石材被染成深色，毫无韵律的雨滴声也变成协奏曲。凪诚士郎躺在地毯上看雨水从玻璃窗上缓缓滑落，不止一次觉得生命就算结束在此刻也不会有任何遗憾。
升入中学后他的生活依然没什么变化，一个人上下学、吃饭，主食是便利店的速食，拒绝同性或者异性的邀约，把所有的闲暇时间投入游戏。
这一年他有了新的游戏机，能够自由支配生活费后他购入了市面上几乎所有主流的游戏机与卡带，昼夜不分地玩，上课缩在角落里补觉。
凪诚士郎偏好于RPG战斗游戏和TD塔防游戏，偶尔也玩休闲经营类，最讨厌模拟恋爱体验游戏——基本都是买其他类型卡带的赠品，他本着不浪费的原则顺便玩了，玩了三个回合依然直通Bad Ending。找了攻略来看，还是觉得奇怪，完全像在观看一场无聊又俗套的劣质爱情电影，NPC永远在自顾自地讲一些让人听不懂又深情款款的话，他多次回档，试图找到降低好感度的支线，仍然以失败告终。
浪费时间、毫无体验感，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除了烦恼什么也不会带来。这是凪诚士郎对于爱情的第二个印象。
如果可以选择，他不会再投入任何一场恋爱游戏。
3
升入高中后，凪诚士郎独自一人搬到了东京，住学校提供的宿舍。房间储存空间有限，他忍痛放弃一部分卡带，开始更多地玩手机游戏。
白宝高中对于行政纪律上几乎没有要求，举着电子产品从老师面前经过也不会有太严重的后果，这使得他的网瘾愈发严重，第一个学年下来没有记住班上任何一个同学的名字和脸。对时间的划分标准由具体的年月日变成不同游戏的名字，刚升学的时候在玩splatoon，上个学期沉迷宝可梦紫，最近在玩传说之下，全都战绩颇佳。
窗外昼夜变歇，世界风起云涌，他在当农户、武士、勇者，或者人类灭亡后终于走上陆地的海底生物。住在自己的星球里，一颗运行规律，平静，自洽，永远不会被入侵的小星球。
中途父母回来为他过了十六岁生日，像所有影视剧里演的那样，没有提前通知，端着蛋糕出现在他的住处。
是个长得很标准的草莓奶油蛋糕，是那种会出现在漫画或者游戏建模里的道具。白色的奶油，中间是熬得黏稠的红色果酱，按照流程唱了生日歌又吹蜡烛， 还要许愿，终于可以切蛋糕，普通人在这种时候应该是惊喜的，所以他也努力装出一副惊喜的样子，像模仿人类的外星生物，庆祝他平安登陆地球的第十六个年头。
草莓很酸，蛋糕又太甜。他吃了半块就觉得味蕾开始打架，学生宿舍无法容纳外人过夜，父母匆忙为他过完生日后还要去附近的酒店住宿，赶第二天最早的飞机回欧洲。从酒店折返，桌上还有吃到一半的蛋糕，未拆封的礼物，以及不再冒泡的起泡酒。
凪诚士郎原地站着发了一分钟的呆。没开灯，绕过桌上待清理的厨余物，轻手轻脚地去冰箱里开了罐汽水。窗户全部打开，风就无所顾忌地灌进来，白宝高中地势本来就高，他又住顶楼，云层隐翳，夜风浩荡。隐约闻到一种湿漉漉的花香，但附近没人种花。
好久没有这样密集地讲过话，快要透支整月的开口额度，凪诚士郎缓缓吐出一口气。不知道物理原理是地面反射还是建筑物反射，距离地面这样远，噪音竟然比低层还明显些，车辆川流不息和人群喧闹的声音仿佛近在咫尺。
那么远，这么近。凪诚士郎面无表情地凝望了一会儿夜色，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只有无数个迷幻的光点。天地开阔，置身其间，头脑被吹得无比清醒，再次确定自己最好一直都是一个人，他从未觉得觉得寂寞。父母今晚讲了好多话，分别时两人和他拥抱了一会儿，母亲好像又要掉眼泪，她带着哭腔，说希望他尽量不要走在他们前面。
泪水一半被她的丈夫温柔拭去，一半留在他的连帽卫衣上，成为注定无法带走的一部分行囊。
非常奇怪又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不像祝福也不像告别，大概只会出现在这个同样奇怪的家庭里。凪诚士郎还是不太懂其中含义，想了一会儿没得到结果，便抛之脑后了，他从来不是太爱在生活里寻找答案的人。
——直到很久以后，他将这句话送给另一个人。
还不错的十六岁。升学，拆新的游戏，在期末前一周恶补所有知识，高效通过所有考试。大量摄入果冻和面包，身高却莫名其妙快突破一米九，忽略所有体育社团的招徕。闲暇时刻思考了一下未来职业规划，觉得最好进入游戏公司做普通社员。
他确信自己找到了正确的生活方式与梦想职业。他不会再有其他想法。
凪诚士郎以为日子一直会这样行云流水地过下去。
4
遇见御影玲王了。
这是改变河水流向的巨石。
5
短暂地玩过一段时间的FIFA，后面因为这款游戏在switch上帧数不稳定，并且常出现bug，便退游了。这是凪诚士郎对于足球的全部了解。
但现在御影玲王要他加入他的足球队。
讲这话的时候在教学楼天台，他盯着蓝天上唯一的一朵云，看它从左飘到右。御影玲王讲话的语速有些快，表情也很生动，多少有点循循善诱的意思，给他允诺报酬奖励，又畅想美好未来，自顾自地把两个人的前途绑在一起，已经快谈到举起大力神杯要用什么姿势，根本不管凪诚士郎是否听得心不在焉。
云最终飘到玲王的颊边。凪诚士郎的视线跟着挪过去，他看到他紫色水晶一样的瞳孔，纤长的睫毛，很偶尔会眨动一下，像翻飞的书页，或者塑料做的蝴蝶。他小时候圣诞节收到过一只音乐盒，拧动发条，音乐循环着响起来，盒子中间的蝴蝶就会扇动翅膀上下飞舞，也是紫色的，在白炽灯下泛出幽微的光，那光里倒映出他的脸，成为他童年时总是响起来的背景音乐。
塑料蝴蝶好脆弱，在音乐盒的电量耗尽之前先一步碎掉了——真的是碎，突然就齑成粉尘一样的东西了。也可能没有碎掉吧，只是飞走了，飞得很远很远，带着他充满遗憾但是平静的童年，停留在十年后眼前这个人的睫毛之上。
御影玲王靠得很近，丝毫没有他们刚认识不久的分寸感，自己一直不说话，他就一直追着要那个确切的答案。那音乐盒不停重复的旋律又在响起来了，真是令人头疼，御影玲王的手就环在他的肩膀上，像一个拥抱。给人一种他们很亲密的错觉。这种错觉令他竟然也觉得飘飘然。
其实玲王的父亲讲得很对，他不应该太任性，足球不是他适合的领域。经商，或者做政客都不错，他那么聪明，讲话又很容易让人信服，有时候凪诚士郎觉得人们最好要感谢他含着金汤匙出生，又一路顺遂无忧地长大了，被养得正直善良，理所应当地走上正途，不然他可能会顺利成立一个巨型诈骗集团，三言两语地就能把自己这样的普通人带往歧途。
爱情降临得比他预想中要快。
他给自己找了很多借口。御影玲王的确是个完美得天衣无缝的人，和这样的人朝夕相处很难不会在脑海里对他产生一些浪漫的情愫。
但是太麻烦了。与一个人产生联结就意味着很多事要变得不受控制，生活也将不复平静。御影玲王绝对的傲慢、娇气、以自我为中心，极少采纳他人意见，在每一块途经的土地上自拥为王，觉得世界上所有难题都可以靠努力和撒娇解决，自顾自要他陪他造梦，给出的承诺那么多，天花乱坠似的砸下来，也不管他是否真的想要。
所有的平静都被打破了，被拽去了全新的世界，莫名其妙拥有新的梦想，生活天翻地覆，一切全都拜他所赐。
好麻烦，凪诚士郎想。为什么。
为什么每次他看过来，我就变得无法拒绝任何。
6
项目进行到第三个月的时候场地那边出了点问题，所有的运动员被放了一个长假，那是段梦一样甜美快乐的时光。
中途跟着他回了一趟家。父母与他不住同一层，佣人又提前遣散了，凪诚士郎第一次看对方穿这样的居家服饰，一件柔滑的、质地精良的浅色长袍，介于浴袍与毛衣中间的款式，头发也散下来，可能是熟悉的环境令人放松。御影玲王看起来有种从不对外公开展示的温顺，柔和的漂亮，像终于亲人的猫，尾巴圈住他。
两个人躲在沙发上接吻，外面雨幕就铺天盖地落下来。窗帘完全地拉开了，玻璃窗上的水痕不断交叠重复，所有的风景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一种大而化之的罗曼蒂克。凪诚士郎快产生一种幻觉，好像两个人变成水晶球里的塑料小人——那种倒回来会纷纷扬扬落下雪花的，会摆在圣诞商店橱窗的，永不打折出售的水晶球。
那天晚上他留宿了，后半夜的时候做了一个很寻常的梦，因为所有的细节太真切，几乎不像是个梦。生活与前十几年预想过的天差地别，没有想象中的平静，反而是一种二十四小时不定的细微轰鸣。对了，会有一个长得像他们结合体的小孩，头发的颜色像他，性格也像他，有些恹恹地躺在地毯上搭积木，御影玲王坐在小朋友的身侧，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他的后背。天色几乎是深黑，像浓重的末日前奏。他们一起看了一部结局俗套又圆满的电影，凪诚士郎还是一如既往的对这些文艺作品不感兴趣，垂着脸走神，靠着旁边的人的肩膀，静静地，静静地睡着了。
醒来后他看到御影玲王在他身侧因为熟睡而微红的脸，毫无美梦落空的失落——这更像是一种关于未来的先导片，体会过才会更向往。
很多年后凪诚士郎功成名就，不止一次接受采访时被记者提起关于人生高光点的定义，那时候他已经有自己一套应付媒体的标准说辞，多半会谈到某次洲际联赛的制胜点或者国家队比赛的逆转球。
其实他每次想到的都是这个夜晚。
爱情带来的快乐比预想的要多得多。他开始看到御影玲王不对外展示的更多面，像一个新鲜诱人的解密程序，解锁一点又获得更多，凪诚士郎开始沉迷于其中，无法自拔。
比如御影玲王其实意外地不爱喝酒，每逢喜事开香槟纯粹是因为这样看起来成熟稳重，最喜欢的饮料是果汁，最好是橙汁搭配一点柠檬苏打水。有点起床气，如果周围没人会摁掉闹铃躺到听到有脚步声朝自己走过来为止。遇事不决喜欢抛硬币。非常讨厌体能训练，每次进健身房至少做五分钟心理建设，稍微有点迷信，穿了什么颜色的球衣输掉后下一场绝不会再穿。
还有更多。接吻的时候会很主动，真的在床上了却有点生涩。第一次是在一个不够豪华的酒店，多少带着点掩人耳目的意思，在前台开了两个房间，凪诚士郎先一步上去，他在大堂里犹犹豫豫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凪诚士郎记得自己在想什么——他在环顾房间，猜御影玲王开门后第一句话要说什么：房间地毯不够厚，掩盖不住脚步声，床头香氛味道不太好闻，窗户视角一般，浴室淋浴喷头出水不够细腻，床上用品材质实在不够细腻。凪诚士郎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决心做一个体贴宽厚的恋人，他最近闲暇时刻在好友千切豹马的指导下阅读了一些恋爱秘籍，对方不训练的时候会陪妈妈和姐姐观看大量偶像剧，自诩恋爱经验颇丰，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告诉他如果恋人抱怨任何，切记不要讲道理，只需顺着安抚即可——凪诚士郎收获满满，立刻就要投入实践，绝不会出任何差错，争取让感情进一步升温，最好下个月就可以求婚。
但御影玲王什么都没说。
在门口被他抱住的时候先是闻到了榛树的味道，一点点苦，更多的是雾气笼罩的树林清冽气息，到后面被体温烘得变成另一种暖香。如果凪诚士郎懂一点香水，就会知道这是前调中调后调，但他根本来不及想到这里，只觉得他身上好好闻。他把脸埋进对方脖颈处，那种柔软干净的香味立刻也要漫到他的身上来，十分依恋。
没有一本恋爱秘籍教了他如何处理心仪对象主动的投怀送抱，所以凪诚士郎决定遵守生物本能。
7
就算是御影玲王的人生也无法总是顺遂的，凪诚士郎不太明白这个道理的原理，却要先一步面对这个事实。
总是在输，总是在输，总是在输。
被压哨绝杀的是我们，被让二追三的是我们，被逆风翻盘的是我们。
气氛越来越焦灼，中场休息的更衣室没有人在说话，教练团队的面色凝重，难得有御影玲王也不想活跃气氛的时候，大家沉默地坐在一起，擦汗或者喝水等待下半场的哨声响起。
一次报价比一次低，再怎么意志坚定也很难完全不被动摇，那段时间有些晚上御影玲王会在熄灯后悄悄摸到他的床榻来，什么也不做，只是靠着凪诚士郎，像私奔又像依偎，一段艰难而失败的时光。曾几何时，他固执地认为失败这个词语不会和御影玲王的人生产生任何联系，但细想又的确是困顿的，凌晨三点寂静的宿舍里，他听到自己和对方相似频率的呼吸声，清楚地知道谁都无法平静地入眠。
所有人都睡着了。凪诚士郎闭着眼睛，手肘抵着旁边的人温暖的后背，几乎要生出一种相依为命的幻觉来。
——相依为命。
真是何至于此，御影玲王的人生和自己的不能说是相提并论，那也是如出一辙的优越，当一个人退路足够多，失败就会被美化成某种必经之路。但他凝视对方颓唐的神情，无法将这些安慰的话讲出口，甚至无法安慰自己。
其实他也想不到别的形容词，只觉得相依为命无比贴切，赢球有一倍的快乐，输球就要十倍的苦楚。灰心，遗憾，耻辱，不甘心，差之毫厘，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一分为二，明明因为渴望胜利才走到一起，最后将他们前程深刻绑在一起的却正好是这种失败。
一场巨大的阴谋，拥有爱的同时竟然也拥有很多痛苦，胜利是短暂的，陪跑是漫长的，四处找不到可停泊的岸，两颗心只好垂头丧气地挤在一起。初见时坐在天台上吹风的人会想到他们在拥有胜利之前要先经历这样漫长的灰色时光吗？
有一次他用积分兑换了本漫画书，想转移下玲王的注意力，是哆啦A梦的某一册。玲王趴在床上翻了会儿，跟他讲，小时候他看过一集印象深刻的，内容好像是讲世界末日，Nostradamus 写在《诸世纪》里的预言，会有一场滔天的洪水，将地球彻底毁灭。他垂着眼睛，讲到后面，居然笑起来，说如果真要是世界末日也不错，他们俩不出意外会被洪水卷进同一片水域，看凪诚士郎一直没说话，甚至还安慰他：“诺亚方舟也会带上你的。”
但凪诚士郎不想登上诺亚方舟，他觉得世界末日不会出现。
他只想和御影玲王在地球上平静地生活。
8
御影玲王房间的落地窗做了无框设计，一整块的透明玻璃，让一切风景都一览无余。才堪堪过了三点而已，天却完全暗下来，黑云压城，昼夜不灭的霓虹灯光被衬托得几乎有种诡异，广告牌停止播放视频，呈现出与天色一致的惨白，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矗立在凝滞的空气中，街道上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车流明显密集很多，在这风雨欲来的晦涩时刻，谁都真心希望自己有个归处。
东京在初夏的时候也刮过一次台风，所有的布景都无限接近此刻，昏黄色的天空，压抑的云层，奔忙的车流人群，灾难片开场的经典空镜头。
那天是他第二次到这个房间，正好是他们队伍又获得了一次难得的胜利，御影玲王心情非常好，坐在沙发上连拿五瓶香槟，整齐划一地陈列在长桌上，他让凪诚士郎先选，凪诚士郎对酒毫无研究，也并不热衷，他讨厌失控的感觉，所以只是象征性地拿了离自己最近的那瓶。
御影玲王却因为他的这个选择很开心，笑着跟他解释：“唯一一瓶干型香槟被你选走了，我一直觉得它口感太涩，交给你解决。”
他大概觉得自己这么幸灾乐祸不好，又弥补：“但是送来的人说有很不错的杏仁和烤面包香味，试一试吧。”
没有喝出什么特殊风味，凪诚士郎不说话，看着对面的人自顾自地给斟酒，三瓶不同年份的混着喝，丝毫不考虑会不会醉，正前方的投影仪应景地播放着一部讲述世界末日外星人侵略地球的灾难片，幕墙之外是陷入短暂停摆的现代文明社会，天灾让每个人都从例行的轨道偏离开一小部分。只有他们在这里用防弹玻璃、钢筋水泥、真皮沙发，还有彼此的体温搭建起了一个安全屋。
电影演到UFO登录陆地，御影玲王兴致盎然地指着领头的那位外星人首领：“你的同类来接你回母星了。”
凪诚士郎很配合他：“我已经变成地球人的俘虏了，回不去了。”
五瓶香槟中还有一瓶搁置在一旁，差半年才到最佳赏味期限，御影玲王很擅长计划：“到时候我们在蓝色监狱的第一个阶段应该结束了，这瓶就做庆功酒吧。”
他用的陈述句，没有征询他的意见或是建议，像在阐述一个注定会发生的事实。凪诚士郎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反正御影玲王做任何决定他都是默许状态，因此他只是偏头过去吻了吻那近在咫尺的嘴唇，吻很快变成双向的，最终还是用这种途径尝到那瓶不想喝也不想浪费的香槟，但好像不是想象中的生涩口感，玲王的舌尖尝到一种甜蜜干净的气息，凪诚士郎的味道。
台风二度登录的时候酒也酿到最时候入口的状态，一切却都不似预期。玻璃窗上不知何时已经溅起水痕，雨已经落下来了，并有渐大的趋势，水幕里浮游的海底城市。他没有滞留的理由，教练发来信息询问返回时间，凪诚士郎问出口：“我们要一起回去吗？”
他们的关系从他离开队伍后就一直很奇怪，沉默总是蔓延在两人中间。
“我们不会再一起回去了，”御影玲王以前跟他说，他觉得凪诚士郎是外星人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八十，降临地球多年仍不熟悉地球人交往的潜规则，所以这个时候还在努力耐心地劝说，“你自己回去。”
“我打不到车。”凪诚士郎穿着一件宽松简约的卫衣，下身也是休闲的运动裤，头发显然没做任何造型，英俊与幼态两种风格并行不悖出现在这张脸上，这让他说任何话都格外真挚。
御影玲王深深吸了口气。
“让司机送你，”他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按动几下，“你走吧。”
他们相识这么久，御影玲王拢共对他下过两次逐客令。
两次都是今天。
9
御影玲王不久后通过父亲的助理联系蓝色监狱高层，宣布退出项目，他其实算半个赞助商，多少也有点特权，自然不会被为难太多，离开得很顺利，毫无留恋的样子，最后一面也没见上，剩下的生活用品都是管家派人来收拾的。
生活照旧。凪诚士郎在新的队伍里继续训练，比赛，身价回升很多，收到不止一个一线俱乐部的报价，但也没想象中的兴奋。他在队伍里没有太多熟悉的朋友，千切豹马勉强算一个，他是两个人共同的朋友，所以很多话都可以说，偶尔在食堂或者休息室遇见彼此会简单交流点近况，大部分时候是对方说，他好像也不太听。
千切性格直爽，有话直说，不太拐弯抹角，甚至有时候会有种恶趣味。话题多半会有意无意提到玲王，等凪诚士郎想追问又不再多说，理由是“反正你们已经分开了。”
一般这种时候凪诚士郎会不厌其烦地解释：“我们没有分开。”
他有很多自己的理由，譬如他们其实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提到“分手”两个字，自认为最后一次见面也非常和平，可能的确存在一些矛盾或者误会，但那都是可以解释得清的问题，现阶段只是冷战，是恋爱关系中非常正常的一种状态。
偶尔他会在社交平台上刷到御影玲王的动态，他好像一直在到处旅游，更新的频率并不多，但每次发的风景照都在不同的国家，最近一次是在瑞士的某个私人雪场，终于带了一张单人照，穿着深紫色的滑雪服，头发长了一些，还是很漂亮，他看起来很开心，评论区已经热闹起来，都是不熟悉的面孔。
凪诚士郎想说点什么，最后只按下一个赞。
两个小时后，这条动态被更改了浏览权限，不过没关系，他已经保存了下来，可以反复看很多次。
中间放过一次假，他回了趟神奈川。位于神奈川的旧宅前面是一座荒废已久的海滨公园，虽然疏于维护多时，但仍然拥有着非常不错的自然风光，一望无际的海面搭配绿树繁花在任何场景下都不会落俗。
凪诚士郎在这里住了快十年，真正去到沙滩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在院子里就能把海边的风景一览无余，打游戏打到眼睛胀痛，他会采用远眺的方式来让自己放松。沙滩上经常会有附近的居民来散步，一家三口居多，或者上了年纪的老夫妻，互相搀扶着在波光粼粼的水边来回踱步，动作缓慢，每天看到的风景都差不多，有点像一个像素游戏里虚拟的固定场景，而他是从来不会想加入海边热闹派对的奇怪主控。
回到神奈川的第四天，父亲打来了一通国际长途，告诉他生活费已经打到银行卡上。大概是旁边的女人在嗔怪他这样就结束话题实在太冷冰冰，只好语气不甚自然地询问他近况，中年男人性格与他其实非常相似，有时候基因就是这样神奇的东西——听筒对面的人竭力扮作热忱关切，凪诚士郎也有问必答，其实谁都心知肚明彼此只想尽快结束这通氛围古怪的通话。
对面问他最近的足球训练如何，他说可以，又问晚餐吃了什么，他讲拉面，共同话题被轻松耗尽，沉默蔓延开好几十秒，父亲像是在脑海里搜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救命稻草，再度开口：“上次妈妈说的你喜欢的那个人最近和你相处得还好吗？”
凪诚士郎平静道：“还好。”
电话终于挂断了，他没有说一句实话。
不想继续踢足球，晚餐仍然吃果冻，心仪的人也不再理会他。坦白来说，凪诚士郎对于御影玲王仍然喜欢自己这件事不抱太多自信，但他暂时不太愿意思考这个结果以外的更多可能性——只是御影玲王从小得到的太多，不怕受伤害但也没有恋痛倾向，理所当然地不会沉溺于一段糟糕的关系太久。
任何感情里一旦尝到苦头就立刻打道回府，这是美好且值得坚持的品质。他既觉得对方当断即断的姿态漂亮而迷人，又盲目自信地认为自己有可能是御影玲王完美无缺的人生里第一次犹豫不决、心神不宁、念念不忘的重要来源。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下来了，院子里的壁灯因为久无人居住已经坏掉了，院墙攀爬着十年前母亲种下的月季花，他在这一片朦胧的花香中看到光影流动的暗色海面。
沙滩上有一对依偎着看夜海的情侣，姿态亲昵，他盯着他们一动不动的背影看了许久，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一幕更像是游戏里的置景了——大概率会有许多普通玩家选择在这里截图留档，但是当下没有截图快捷键，凪诚士郎选择在心里默想：
如果还能和玲王重归于好，他想带对方来到这里，也去做无聊重复的打卡动作，在海水边拥吻牵手，做让路过的其他观众都会想要拍照留念的、最幸福的一对。
10
蓝色监狱的训练强度开始加大，中途参加了两次洲际比赛，从分离时秋末到第二年六月夏窗开启之前，他们只见过一次面，还是御影玲王作为赞助商团队的一员来验收项目，和他母亲一起，坐在vip包厢里远远看着。
凪诚士郎不是第一次接触御影太太，但这次印象最深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位母亲在一些方面很像，比如都有温和爱笑的眼睛，讲话声音柔和得像在念诗，在另一些方面却又天差地别。
他的母亲实在太会放手，永远将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而另一位母亲则十余年来一刻不停地爱着自己的孩子，爱得战战兢兢、如临大敌。甚至将他也视作某种威胁，他觉得玲王值得这样精细的爱，但又衷心希望玲王可以像自己的母亲一样洒脱、自由、不受任何社会运行规律的桎梏与限制。
生活还在继续。
无数个夜晚，无数个白天，他持续地想到御影玲王。
想到他，凪诚士郎会想到童年时拓麻歌子里因为自己疏忽照顾，不断发出聒噪响声的电子宠物，有时候想到恋爱游戏里需要攻略的NPC对他说“我最讨厌你了”时的配音。
更多时候想到分别那天御影玲王的嘴唇。
他总是想到御影玲王因为紧抿太久而变成水红色的，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的嘴唇。
凪诚士郎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很多事。上一场拒绝主教练换人的要求，没有执行角球战术，过人的时候稍微犹豫了一下，忽略队友的要球讯号。
因为想要胜利，选择离开御影玲王，加入与他对立的战队，不做任何解释，让他伤心。这是最错的一件事。
他不会再交白卷，也不会再固执地离开考场，不是坐到第一间考场就能迎接胜利，而是和御影玲王一起迎接的胜利才有意义。在无数个交织而成的可能性中，有且只有一个正确答案。
所有的正确答案都写着御影玲王的名字。
……
东京又在下雨，无穷无尽的雨季。去赴约的前一晚上他难得失眠，躺在床上辗转想了很久，拟出一些可能性，又想应对措施，想来想去天亮了，他穿着衣柜里唯一的正装出现在御影玲王家里。
算到头也才是造访过三次而已。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卧室门关紧的时候才会觉得活过来一些。讲了很多话，又有人掉眼泪，兵荒马乱的一天终于过去，他摆弄着御影玲王的手机，屏幕壁纸还是很久之前他们拍的合影，凪诚士郎觉得这有些不像他的风格，索性问出口：“你没换掉我们的壁纸吗？”
御影玲王看了他一眼：“换了你要伤心吗？”
伤心死。凪诚士郎用面无表情的脸讲出这三个字，效果十分滑稽，玲王意料之中地笑起来，二十秒后笑容又凝滞住，低声跟他抱怨，其实之前有换过。
“每次解锁就看到你的脸，我才是要伤心死。”他讲。
伤心话能被坦荡地讲出来时，代表着一切都成为了过去式，御影玲王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给过他很多机会，在所有机会都被他无意识浪费耗尽后，给了他更多更多的机会。
他把人怀抱住，脸埋进他的脖颈处，嗅到一点清楚的发香，久违的熟悉味道，这令他心神有一瞬间的安宁：“分开了好久。”
“人生那么长，说不定以后还要分开。”御影玲王吓唬他，但是姿势没变，任由他抱住自己，恶狠狠的，“都怪你！”
他整个人被抱着，直挺挺地躺在凪诚士郎的身上，像一床不合身、但是掀开又觉得冷的被子。御影玲王戳他的脸，旧事重提：“其实你还有个机会也浪费掉了，你知道我那天晚上一直没有睡在等你来吗。”
他讲的是他离开蓝色监狱项目的前一天晚上，他们还睡在同一个宿舍里，分开那段时间里凪诚士郎偶尔也会想，如果那天晚上他去把一切说清楚，那是不是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但那天深夜的心境同样清晰，他不想趁御影玲王疲惫又心软的时候赶紧求和，好像捏住他的什么软肋——心理活动带来的矫饰有时候会美化很多东西，如果原谅我三个字讲出口就能一笔勾销所有的挣扎痛苦，那么这段感情的份量也会相应地减轻，这都不是凪诚士郎想给御影玲王的。
“不想让你在不清醒的时候做决定，”他讲，“想让你清醒地看到我的心。”
“好贪心哦。”御影玲王低声道。
“一点都不贪心。”
他抱紧怀里的人，跟他讲对不起，跟他讲以后不会再这样，又说了很多句我爱你，说到御影玲王都觉得不好意思再听。
模拟恋爱的游戏没有教会的东西，御影玲王给他了。
凪诚士郎诚恳地觉得自己过去玩恋爱游戏时无法拥有良好游戏体验的缘由已经找到：屏幕上搭载不了那么多东西。
——只是普通的2d图像哪里够，要给恋爱对象加上绯红脸颊和闪烁其词的眼睛吧，要让屏幕前的人也能看到短暂分别时他一步三回头的落寞神情吧，要仔细描摹出他一边讲狠话一边又满脸心碎的可爱模样吧，要伸手就可以感知到他眼泪的轨迹和嘴唇的热度吧。
谁没有真切地品尝过以上的滋味，谁就无法知道此刻自己拥有的一定是真爱。
但凪诚士郎确定。因为他已经全部得到。
【SF/劳约次瓜】倦鸟飞还（一篇完）
>劳约，次瓜，陪你走过（鸡飞狗跳的）漫长岁月
>SPY x FAMILY第一季完结贺作
>长文预警，准备纸巾
给喜欢SF的朋友们 给我的听众
给MENTHA
————————
踮脚吹开CD上的一层薄灰,阿尼亚皱了皱鼻子忍住喷嚏。
“决定就是你了！”
放下唱针，黑胶唱片慢慢转动，她三两下绑好马尾，坐到打字机前。
于是深夜到家的达米安刚一进门就是响彻半坐宅子的拉丁语男中音，激昂高唱“牢房不能把我锁住，我在等我的同道中人……”青年挑眉，下垂的琥珀眼心情复杂。
“你在听布兰诗歌（Carmina Burana）？”[注1]...
>劳约，次瓜，陪你走过（鸡飞狗跳的）漫长岁月
>SPY x FAMILY第一季完结贺作
>长文预警，准备纸巾
给喜欢SF的朋友们 给我的听众
给MENTHA
————————
踮脚吹开CD上的一层薄灰,阿尼亚皱了皱鼻子忍住喷嚏。
“决定就是你了！”
放下唱针，黑胶唱片慢慢转动，她三两下绑好马尾，坐到打字机前。
于是深夜到家的达米安刚一进门就是响彻半坐宅子的拉丁语男中音，激昂高唱“牢房不能把我锁住，我在等我的同道中人……”青年挑眉，下垂的琥珀眼心情复杂。
“你在听布兰诗歌（Carmina Burana）？”[注1]
“你知道呀？好像有二十多年没听过了——说起来好可怕——这还是我第一次进剧院听的歌剧呢！”
*是吗？你肯定睡着了。
一大团东西照他背后袭来，达米安挠挠黑发捡起那只看起来身经百战的企鹅，抬头看见阿尼亚叉着腰，长大也没变的娃娃脸神情凛冽：“特工企鹅完成轰炸任务。次子，你最好别再背后说阿尼亚坏话。”
“你绝对睡着了。”
她当时确实睡得口水横流梦里是花生天堂来着，一晃他们都长大了。
也不能说“一晃”，这里头太多血雨腥风明争暗斗鸡飞狗跳，太多命悬一线，仓仓皇皇逃出生天。所有人都是大时代洪流下的一粒沙，而他们则是离漩涡更近的人。
她家里那两位超人几年前“退休”了，她和就任驻西外交官的达米安刚搬来西国不久，达米安在为东西开放旅游边界的事情忙碌，而她则运用能力做着自己一向追求的事情。照理说日子应该平淡温馨地过下去，但阿尼亚是真诚地在担心她远渡重洋的爸妈哪天又要飞檐走壁倒拔雪松。
9岁那年她吵着闹着要圣诞树，她妈妈就去拔了一棵，嗯，拔了一棵。误以为散步的人是林地管理员，约尔一手抱着她一手拖着树狂奔。到家的时候枝子秃得差不多了，她爸爸和这棵可怜的树对视了几秒，先去安慰她倍感失落的妈妈。后来万能的黄昏给她变出了闪亮亮的圣诞树，邦德蹲在旁边一树一狗都顶了星星，确实，他们家的星星要多多益善。
要不人们怎么对墨菲定律又爱又恨呢，阿尼亚，太了解她的爸妈。
世界另一头的某座城市，天色向晚，银行不远处的路口。
盘着精致发髻的女人侧身踢飞一个劫匪顺势拽住剩下俩劫匪的衣领抡了个圈，刚好甩进垃圾清运车。旋身间，风衣下摆飞起，露出里面价值不菲的红丝绒礼裙。
“三位坏蛋先生，请安分地等警员过来。我退休了，如果在以前，我会把你们打个结，再撕开来。”
且不论她柔和笑眼中的猩红幽暗……撕？这个女人刚刚说，撕？
路过扫街的记者拍下了这一幕，第二天就上了社会版头条。
约尔走进丈夫就职的医院，被大厅导医台的年轻护士叫住。劳埃德整理好下班，远远望见妻子在跟护士交谈，女子笑了笑又摸着脸颊皱眉，心说这是把他白天干的事捅出去了，扶着额头苦笑。
上午他从二楼走廊匆匆经过去开会，大厅里闯进一个男人眼见着就要对人群开枪，他当机立断撑住栏杆翻下二楼将对方砸倒在地，咔咔两声卸了弹匣，夺枪用枪托对着后脑勺就是一击。
冷蓝双瞳锐利如刀，“医院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大厅里生病的陪护的挂号的取药的齐刷刷盯到他这儿，愣了几秒之后有人带头鼓掌，继而掌声雷动：这是我不花钱就能看的动作大片吗？压力给到保卫科。
医院在这次事件之后声名远播，除了必要的医术高超，还有头发花白快退休的精神科专家医生从天而降制服歹徒。
早晚都得面对，劳埃德干脆迈开长腿快步走到约尔身边，揽住她肩膀打算像没事人一样揭过去。
约尔回头对小护士笑道：“我先生很帅吧！”
小护士疯狂点头：“对啊对啊，福杰教授好帅！”
“还很可爱呢。”
“对……ha？”
室外停车场，日落的色彩从天空染至脚边。
约尔挽着丈夫的手臂，红眸顾盼生辉：“劳埃德先生果然还跟我们刚认识时一样帅气。”
男人压低帽檐，“不比当年。”
“是吗？我看看。”她伸手拨弄他耳边浅金银白掺杂的发丝盖住升温的耳朵，“嗯，明明就很帅气。”你可爱的一面，只给我看吧。
劳埃德拉开车门，绅士礼节做足，“先去吃晚餐，音乐会还有两小时。”“好。”
约尔再也不用满头问号地瞪着眼睛听古典乐了，劳埃德说觉得古典乐催眠是很正常的，睡觉也是享受音乐的方式，所以她在包厢里一身精致妆发端庄礼裙舒心地靠着劳埃德睡觉。
“退休”后劳埃德的神经性胃痛不再犯了，别的问题就找上门，耳鸣算轻的，有时候还幻听。他没告诉约尔，约尔亦没有察觉。家里不知何时开始经常放古典乐，她擦着书架感觉有这样的背景音也挺好。
人啊就是越想避开什么越撞上什么。
近些年市面上流行起间谍和杀手电影，每有上映总让人津津乐道。夫妇在露天咖啡厅分享闲适午后的时刻，如果背后的路人在聊这些，他们虽不至于避之不及，但也免不了头皮发麻。
“最新那部电影你看了吗，间谍男主简直无所不能，还又换了一个女主角！”
端着咖啡和红茶的两人开始眼神交流。
约尔：Loid，你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
劳埃德保持微笑。
“我昨天看的电影可夸张了，杀手女主一人单挑几十个。”
劳埃德：Yor,你没有这样做吧？没、有、吧？
约尔移开目光。
劳埃德率先起身拉走了妻子，“回家谈谈。”
所有解释都在家门后被封进口中，约尔眩晕着想他总有办法把自己吻到大脑缺氧，谁都没心思再提不寻常的真实，将那些往事丢进一笔勾销之列。
岁月待他们甚是厚意，没留下多少痕迹，相携走过仍是旁人眼里的风景。约尔一头黑发始终浓沉如墨，她在发现丈夫鬓边的第一根白发时眼神比本人在意多了，“劳埃德先生，请不要再思虑过重了！”
他自嘲地笑笑，“职业病——别跟我说新闻里的人不是你，约尔。”
“是、是身体自己行动的。”
类似的职业病还有很多，不说约尔“随手”往警局丢过多少小偷，或者把尾随邻居年轻姑娘的跟踪狂按在柏油路上直视迎面而来的卡车——这事夫妻俩似乎都干过。
前两年，劳埃德出差碰到亡命之徒带枪闯进校园，隐入暗处两枪废了他的手，剩下就是当地警方的事情了，他是来参加学术研讨会的，千真万确。
啊、动态视觉还没退太多。不懂得枪口该对向哪的人，不配拿枪。
论一个退休特工藏了多少把枪？普通私人收藏而已，别问。
十多年前，黄昏刚刚可以卸下这个代号，他周围有一种希望他真正成为“Loid·Forger”的气氛，但他现在可以说自己“想不想”了，回答是，他不想。他不想再装作这个人了，为了“任务：枭”而创造的不存在的人。可是面具戴久了便有成为脸的危险，要揭下只能连皮带肉鲜血淋漓，他死都死过一回了，也不打算再做这种麻烦事。
所以，现在的他，顶着这个名字的男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也没必要急着回答不是吗？半生颠沛流离，太多故事和事故，不大好笑，但尽可以笑。
至于他存在于世获得的“第一个名字”，听上去比“Loid·Forger”还要陌生。有些人以为隐秘战线的人会将真名珍而重之地放在记忆深处，但黄昏知道其实十几岁他就可以为了求生将真名弃如敝履。“参谋”死在哪一天？第一场空袭或者其后的任何一场，没什么分别。一个人有两次死亡：生命体征消失和被彻底遗忘，既然认识他的人都已不在，他也只是把两次死亡换了下顺序。仗着身形高挑，他捡了张身份证，交给征兵处说我是罗兰·施普飞，跳进生死场。劳埃德·福杰这张面具掩盖的就是“这种家伙”吧？为了生存千方百计，谎话连篇，对他人的死活和政权的更迭没有兴趣，阴郁，厌世，精明，善于伪装。
他直视过太多人心，精致皮囊昂贵衣袍，但他看他们，像能直接把心剖出来闻到恶臭。
但与之相比，他自知没有什么高尚之处。
活该被放逐到地狱里的他，凭什么能得到不计代价毫无索求的拥抱啊？
“黄昏”这个代号在他离开后标为封存，“黄昏”可以成为任何人，那么任何人也可以成为“黄昏”，总要有人在黑暗里负重前行。这都跟他、他们没有关系了，他的蛋包饭上不会再有番茄酱写的暗号，她的电话里不会再有赴宴名单，可以相拥而眠直到天亮。
多年后西尔维娅跟他通过一次电话，他们仅有过的一次联系。谈了些近况，几句真几句假，默契地都没扯太多当年。不过西尔维娅还是提了一嘴：到我退休新进的小屁孩都没你优秀，为了不丢“黄昏”的脸这个代号只能继续放在绝密档案里落灰。他笑说他还有什么脸面好丢，不是早就失格到地球另一边。电波两头都在笑，然后叹息，然后沉默。
他们很努力去维护世界的天真，到头来还是会被恩将仇报。人心不足蛇吞象，权力和野心的舞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这集看过了，换台吧。
说回现在的生活。他们后来都没有改口，还是互相叫名字，至于别的夫妻常喊的darling、honey更是腻得直起鸡皮疙瘩。反正现在也没人怀疑他们的婚姻关系，名字叫惯了，也是最心照不宣的情话。新习惯可以慢慢养成，约尔敬语不常带了，偶尔叫“罗伊（Loi）”；劳埃德轻吻她发顶唤她“Hase”时她的脸还是红得像苹果。[注2]
这天约尔在客厅打扫卫生，刚抬起沙发就吓得脱手砸出一声巨响，闻声从书房赶过来的劳埃德迎面接住了跳到他怀里的约尔，“沙发下面有蜘蛛！好大一只！”“没事，我来处理。”
他夫人的可爱之处啊，也只有他知道。
确信没有蜘蛛的约尔继续扫除，粉发年轻女孩毫无预兆地推开大门，约尔关掉吸尘器，去玄关拥抱女儿，提起她行李箱的动作还是很轻松。阿尼亚回家不需要打招呼，无论年纪，无论房子在哪，有爸爸妈妈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路上顺利吗？”
“还好，除了堵车的时候比较‘吵’。我跟达米安吵架了，暂时不想听到他的任何‘声音’，次子别别扭扭想道歉不道歉的样子最讨厌了。”
母女俩边走边说，楼上书房里传来低沉的男声，态度听上去分外认真，“他要5.56还是7.62？”
“爸爸！”
“嘘，你爸爸一直有点耿耿于怀。我去看他，你收拾好过来。”
很难不耿耿于怀，任务里又没写联姻，他什么时候说要搭上女儿了？
一年前，婚礼彩排后，阿尼亚扑进劳埃德怀里撒娇，仿佛昨天还是粉团子的小丫头明天居然要结婚了。思及此，他揉揉女儿的发顶无限温柔，目光却牢牢定在她身后的德斯蒙二少爷身上，思绪放空，但达米安不需要读心术也能明白他未来岳父深邃双眼中的警告：
所谓和平现在跟我没有关系你要是伤害我女儿我就把你的头拧下来骨灰装进烟花里扬了。
新娘回头看见新郎面露菜色千愁万绪，豪爽地拍他肩膀，“我知道，次子你有婚前恐惧症。”
“我没、没有！你才……不是、我只是紧张，一点点。”
“次子，”阿尼亚正色。
“别再那么叫我了。”青年移开视线。
“Damian，Anya·Forger永远是Anya·Forger，但明天走过那条路，你就是我的人了。”
*你这笨蛋说说说说什么呢！——求生欲使他咽下了这句一贯的口是心非，硬从喉咙里挤出“啊、好。”
“嘿嘿嘿，我都听见咯！”
“是么，他在想什么？”
瞥一眼达米安额头冒的冷汗，阿尼亚眯起绿眼睛，她招牌的古灵精怪坏笑，“达米安·德斯蒙好喜欢好喜欢阿尼亚！”
“嗯，最好是这样。”
“阿尼亚，你今天必须在这50条项链里选一条！‘借你’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贝姬，我早就说要像花生的那个！”
“你休想——！”
伴娘半路杀出救了他的命，羞得脑袋冒烟在其次，至少岳父放了他一马。
阿尼亚和约尔坐在客厅聊起独属于他们家奇奇怪怪的相处模式，劳埃德路过脸色还是不太好，“我去做晚饭。”
“父亲，阿尼亚不要胡萝卜！”
听到女儿用小时候的称呼叫他，再绷不住，叹了口气坐到两人旁边。
“你就是个小胡萝卜，冬天把你从被窝里拔出来上学可比拆炸弹难多了。”
约尔点头，“也比对付二十个杀手难呢。”
最日常的语气说最可怕的话，不愧是她爸妈。
女孩小翘鼻子一扬，“哼，好多次炸弹和坏人都是我发现的。”
“好，我女儿是拯救世界的英雄。”
“我当然是！我还救了次子呢，用爸爸教的枪法。”
“你的枪法？不准就是最准了。”
一家人笑倒在沙发上。
劳埃德起身做饭，阿尼亚隐约感到有毛茸茸的东西蹭过自己小腿，怔住，坐起身发现只是茶几垂下的布帘。
——原来你最后的预言在这里。
“哎呀，怎么哭啦？”
“我太高兴了。”
好拙劣的谎话，被约尔搂在怀里的阿尼亚想，她控制不住眼泪一颗接一颗滚落。
如果邦德在这里的话，它一定会用蓬松的毛蹭我们一身，戴黑手套般的前爪搭上我膝盖，让我看见它的预言。
可是再也没有这种时刻了，邦德坚持了远超同类们的年月，于一个午后安静地睡去，就在被它趴出了形状的毯子上，在阿尼亚和达米安身边。其实跟所有临死前的猫猫狗狗一样邦德也跑出去过，那天阿尼亚到处找她的白色大狗，会预言的总是看起来很忧愁的驮着她跑来跑去的白色大狗。过度使用读心能力让她流鼻血，太阳穴一阵阵刺痛，她顾不上，必须找回她独一无二的家庭成员。幸好努力没有白费，她躺在邦德身边，看到了最后一个预言：一家三口倒在沙发上欢声笑语不断，唯独少了它。
约尔能做的只有轻拍女儿的后背，“想邦德了吧？”
粉脑袋点头，从上气不接下气的喉咙里找回声音，“我、太想、邦德了……”
劳埃德听到哭声就回来了，大手放在女儿发顶，传递着温暖，静默无言。
你没有离开我们的家，只是先一步到达了这里。我们会一直幸福下去，因为你是这么告诉我的。
过了些天，达米安站在福杰家的客厅里，踌躇得跟请求女友的父母接受他时没什么两样。
“次……达米安，你要跟我道歉了吗？不对，你个外交官怎么能随随便便出国啊？”
“我让他来的。”
被岳父的私人飞机拉过来接妻子回家的德斯蒙外交官，感到他对这位前特工能为宝贝女儿做到什么地步一无所知。
“你们两个人的事情，回你们的家谈。”
“Mr.For……爸爸，我会照顾好阿尼亚的。她知道我对她没有秘密。”
“次子你最好是！别牵我！你刚刚又叫我小不点我听见了！”
约尔顺势把行李箱和人推出去。*和好啦和好，还有，你爸爸没有很反感达米安。
送走了女儿女婿，她环住丈夫肩膀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们要做外公外婆了？”
一年后。
人上了年纪多多少少开始固执，他不让她穿高跟鞋，她不让他喝黑咖啡，年轻时没吵起来的架这几年全还回来了。约尔这才发现，若论讲道理她是绝对讲不过她能言善辩的先生的。他嘴里一个术语连着一个术语，又是冠状动脉又是交感神经，还有根本听不懂的什么Nicotinamide。
但她很执着，直接，斩钉截铁，“听不懂，总之不许。”
到头来苦的居然是达米安，碍于身份好不容易才能过来一趟的他，坐在客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家里两尊神明掀起枪林弹雨殃及池鱼。
阿尼亚左看看右看看，抱着刚刚哄睡着的Albert靠在达米安肩膀上直笑：“父亲母亲越吵感情越好，这也叫卿卿我我。”
没有！——从厨房。
不是！——从衣帽间。
阿尼亚笑得倒在沙发上。父亲母亲一点也没变。
说到底不过是鞋跟低一点、咖啡少喝点，前半生面对生死大事权力机器也没妥协过的两个人，过了大半辈子开始为对方学着妥协。
阿尼亚突然喊了一声“我想到了”把儿子往达米安怀里一塞，就去敲打字机，达米安习惯得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她现在是明面上是作家——畅销又叫好的那种，福杰家的女儿过上了她父母所希望的自由自在的生活，除了和编辑斗智斗勇以外。
向来不客气的评论家们对待这位横空出世的神秘作家好像也不忍下笔，书店推荐栏写她的作品人心洞察透彻、剧情思路跳脱、却始终相信希望，浮躁喧嚣的时代之下掀起不同的风潮。不过劳埃德始终对她古怪的笔名不大认可，仅限于笔名，阿尼亚目前已出版的小说都放在书架最方便拿到的地方。
“多大人了还拼错词”“你们出版社校对在干什么”“这个逻辑错误你的编辑没阻止你吗”
很好，最犀利的评论家在自己家里。现在劳埃德一推眼镜一皱眉阿尼亚就头皮发麻，跟小时候做作业的感觉差不离。
日子并不平淡也谈不上温馨，但就是她的家，100分的家，最棒的家。
入秋以来约尔的身体就不太好。某个因为彗星预测而受众人瞩目的夜晚，他们都睡不着，索性到天台上看星星。[注3]
劳埃德跟约尔说银河说宇宙说千千万万，说某场超越人类想象极限的大爆炸，说散落的粒子们飘摇了漫长时光组成了我们。
约尔有了困意，没头没尾地说“以后你来给我送花千万不要白的……”
他说，“好，送红色的，和你眼睛一样的。”
约尔靠着他臂弯渐渐沉入睡眠，彗星拖着银蓝长尾孤单而灿烂地划过夜空，也划过他映照星河寥落的湛蓝瞳孔。他这辈子坚定地追求确切情报，憎恶无知空想，可彗星划过天幕最亮的12秒，他想相信有来生。
清晨，约尔醒了，指腹摩挲他下颌的胡茬，“你没睡呀。”
他也不否认，“在想我这辈子做成了什么事。”
“那想到了吗？”
“唯一成功的一件事是穿过夜色拥抱你。”
“又捉弄我，你明明做成了好多好多事。”
“有时候我怀疑这一切是否存在，眼下的所有只是地狱里的梦境。”
她搂着他脖子吻他侧脸，“劳埃德先生，我们都活着呢，如果你还会怀疑，那相信我就好了。”
我还需要什么星辰宇宙，她的眼睛就是玫瑰星云。[注4]
劳埃德从医院退休了，又身为教授被返聘。有时他跟后辈们打篮球，一个年轻医生脱手球掉在约尔旁边，女子捡起上手便是个场外三分。
“不是吧，您二位一个能把人按在地上拆枪，一个能场外三分？”
约尔笑得柔和羞涩，“我只是擅长扔东西。”
劳埃德也笑，风从他几乎变成银白的发梢上飞驰而过。
阿尼亚给从银行退休的约尔找了个在俱乐部教青少年防身术的兼职。一般人不会这么闲不下来，一般人也不会退休两次。
“教练，外面有个很高很好看（good looking）的爷爷好像在等你。”
“Loi，你在外面？”
“来看看你。”
学生们对劳埃德带来的手工饼干赞不绝口一抢而空。
“你们教练年轻时能把桌子打烂。”
“我不信，除非教练来一个。”
“他开玩笑的，他才会。——劳埃德先生，别揶揄我了，我马上下课。”
“听好了，同学们，因为感情用事而使用力量的人，称不上真正的强者，力量要为保护重要的人而使用！”
时间再长，身上的旧伤就比小辈造访得多了。
于是他们监督对方吃药，体质原因一般人的药对他们不大有效，形式作用大于实际。讲起这些伤痕的来由，约尔的故事单薄，无非家境贫寒两个孩子相依为命，明枪暗箭，血肉横飞，三言两语不能更多。劳埃德又犯职业病，经常绕开话题要么说时间太久记不清楚了，要么说机密事项尊重我的职业素养。怎么可能忘啊，那些惊心动魄历历在目，闭上眼恍如昨日。
倒也可以借口某个枪伤割伤是对方造成的，接着用绵长的吻糊弄过去。
约尔偶有夜半惊醒，昏暗里盯着自己的手出神，感觉上面盛满了温热粘稠的血液，从指缝间滴滴答答地落下去。无形的怪物自她脚底爬行而上，使不出气力，呼吸都被扼住。
“约尔，我在这。”
“你那时也这么说，到底什么是真的？”
那时。
多年前的那天，死神枯瘦的手悬停在他们头顶，落日余烬仿佛永不终结又仿佛宣告永夜，污秽的血将干涸，罪恶浇灌的玫瑰开至荼蘼。
踏足这里的人、目睹这里的人，业已沉眠于此。世界为这个终局屏息以待，因为他们受够了嘈杂，命令风暴安静。他们为自己不切实际的愿望争斗半生，有一方决意不再迷惘。
黄昏托起荆棘公主的手，和宴会上邀请她跳舞一样诚恳优雅。
“别怕，我们约定了，你不会伤害我，我没关系的，根本不会疼……”
“为什么，我没答应，你别总是自己决定所有事！”
“约尔，看着我，You have all my life.”
“你要是死了，我不会为你流一滴眼泪。”
“那就、再好不过。”
此刻，愿为你的Nightingale。[注5]
情报很快在隐秘战线上传开，西国间谍黄昏被东国杀手荆棘公主所杀。S.S.S认为自己退了一大步，WISE失去了最重要的左膀右臂，那所谓条约签就签吧，东国的未来不会屈服。
“这是《两国关系基础条约》的拟稿，但是，还有一个针对我们的隐形条件：‘黄昏’，必须死。今天找你来，就是商议出一个对策……”[注6]
“我接受。”
“什么？黄昏，你知道东国现在其实没有多少本钱谈条件。”
“但还是有，我们就不能冒险。只要我死了就在协议上签字？我一个换数千万人，好划算的生意。”
“你站住！”
“告辞，管理官。给我一点时间制定计划，也许多揽几条罪名？有道是物尽其用。我都要死了，还不能给自己选个死法？”
为美好世界献上贺礼吧！顶级间谍黄昏的“死”很有价值。
劳埃德昏迷了多长时间，约尔根本算不出来，久得仿佛这个人真的去跟死神下了盘棋——他之前是这么开玩笑的。阿尼亚在病床边忙前忙后，向来坚强的妈妈从某一刻起眼泪决堤，她就不能哭，她长大了，愈发发现超能力的无力。不知道爸爸什么时候脱离危险，或者能不能脱离危险。父亲这辈子解决了那么多难题，却把最难的一道留给母亲。
叛逆期跟达到峰值的读心能力一起来了，她才十几岁，同龄人为考试成绩、恋爱心绪、家庭矛盾而苦恼的年纪。她开始受不了自己可以读别人的心，而别人不能读自己的心。即使直接听到了别人内心的想法，对事情发展并不就能起好效果。而让别人理解自己，更是难上加难。她发觉自己一直在离黑暗最近的地方，却有两棵大树让她撒娇，她是这个随时可能支离破碎的谎言的中心，一切真实从她开始。冒险因子流淌在她的血液里，她是爸爸妈妈的孩子，她的家比所谓血缘更牢不可破，每个人都无可替代。
她舅舅的态度始终微妙，最高抓捕目标成了自己姐夫潜伏在最近的地方十年，尤里·布莱尔于公于私都会感到挫败。作为秘密警察和弟弟的怀疑心节拍器般摇摆，每每被这个狡猾的家伙稳定在安全值以内。所以他既希望黄昏就此长眠不醒好让他挫骨扬灰，又希望他赶紧醒过来恢复原状，因为他姐姐义无反顾地把后半辈子押在了这个男人身上。
他跟姐姐长谈过往未来，家人的意义，不过是如果有一天只能看着你背影远行，那也必须是幸福的背影。
黄昏醒来后有意截断约尔可能的责难，幸好她眼下没哭，因为他连替她抹去眼泪的力气都没有。他哑着嗓子说了句“不像演的。”——当然不是演的，她这几天快把眼珠子哭出来了。
他从来没在约尔脸上看过那么复杂的表情，怀疑自己要被一拳打回地狱。动又动不了，只能继续故作轻松，“我是twilight，哪路神明敢收我？”
刚进门看望老熟人的弗兰基尬笑着退出房间，腹诽这人是不是只剩地狱笑话。几十年出生入死，如履薄冰，一朝退役果然会在“relax”这件事上用力过猛。
黄昏也不是第一回赢棋死神，但这次赌注大过了头，他们完成了最盛大的骗局，最精妙的演出，九成真实，一成赌命。
“荆棘公主”和所有杀手的结局一样声销迹灭，像水溶于水中。
她归还了那把曾偏离某人心脏穿过的长刺，说“这辈子再也不想用刀了”。
“我决定换一种方式战斗，希望你们不要阻拦我。”
花园枯荣年复一年，她不知道哪一天人们才会不需要黑暗中肮脏的刀，但想相信那个男人用生命给她描绘的另一种活法。人们不会百分百坦诚，却总会和谁相遇，信任，眷恋。约尔·布莱尔的世界很大，她纯粹地信奉正义和帮助他人之必要；但她的心很小，只够放下几个人。
弗兰基在约尔面前铺开两份文件袋，“你们的履历漂得比洗衣粉还白。夫人、布莱尔小姐、咳咳、随便吧您别介意，选左边，你可以暂时去西国生活，等时局稳定想回来也行；选右边……”
约尔径自拿起右边的文件袋。
“我还没说完呢。”
“不用说，我选他。谢谢你。”
她选择的人啊，站在窗前迎向天际线泼洒而来的金红，比画还好看。
“劳埃德先生，你在等我呀？”
“等你……再一次选择我。”
她在他咫尺处抱着文件袋柔软地笑，赤色眼眸绯色脸颊，一如初见。
她问：“这是日出还是日落？”
他答：“这里的日落就是地球另一端的日出，约尔，和我去看看吗？”
她的回应是踮脚靠近他的唇，而他像过去每次那样托住她的腰，文件袋滑落在地。光与暗，真与假，溶为你我，再也不需要辩解和伪装，他们好像找回了过去每一个不幸错过的吻。
感到尘埃落定的约尔靠在劳埃德胸口，传来了平稳的呼吸。他哭笑不得地抱起她，“还是这样说睡就睡，我也不可能放心你离开我啊。”
西尔维娅跟约尔单独、简短地谈过一次。
“怪不得，你们都是异类。”
约尔并不因为这种措辞生气，她只是有些不解。
“即使我做这行见过太多不同的人，抹消自我为他人行动的间谍，和坚持正义内心柔软的杀手，也是最古怪的存在。——何况你们还有一个会读心的丫头。”
阿尼亚可是扑进父亲怀里大哭了一场，末了，她擦擦眼泪，说：“我留在这，plan B需要我。”
“阿尼亚，你不用急着长大，明白吗？”
“阿尼亚，你可以跟爸爸妈妈走的。”
粉发少女把她爸妈的手从头顶上拿下来，吸气还是一抽一抽的，但绿眼睛里的清澈勇敢同她父母如出一辙，“我们不会分开的，阿尼亚要拯救世界。”
约尔揉揉她哭红的小脸，劳埃德顿了顿，把他的胸针别在女儿的衣领上。
“别得意忘形，只是个纪念。”
夫妇俩乘飞机去往第三国之前，弗兰基对黄昏道：“你确实得珍惜她，除了她，谁还能接受你波澜壮阔的过去啊。”
“弗兰基，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我没把枪全上缴。”
“……慢走不送。”
这样的道别刚刚好，算不上友情的交情，好使唤的合作者、不好相处的摇钱树，以后想起来不深刻不动摇，彼此都安全些。
现在。
他们拎着酒杯在客厅跳舞，老式留声机上唱片转动弦乐悠扬。
“Loi,我现在喝醉了哦，把过去全都忘了哦，你要怎么跟我讲，我们为什么在一起？”
“嗯……我就说，我和你在老裁缝店相识，你凛然的举止深深地吸引了我，我唐突地盯着你看，说你很漂亮。随着一天天的相处，我们逐渐认定对方，你是一位非常为家人着想的温柔的人。”
约尔微醺地嗤嗤笑起来，“果然、没有一句实话啊……”
“漂亮那句是真的，一直都是真的。”
她双手搭上他后颈和他分享一个弥漫红酒醇香的吻，劳埃德在背后接住了她手中松脱的酒杯。
新闻里播报着东西国统一的消息，这个曾经望不到的彼岸近在眼前，他却没有如多年前所设想的欣喜，好像只是一架虽然晚点但注定会到达的飞机。
他们生活中更有实感的喜事是添了个孙女。
“约尔，”“诶？”“我们去旅行吧。”“好呀。”
他们去统一后的联邦共和国看望了女儿一家，劳埃德给刚出生的孙女起名“Dawn”。稍微长大点，唐恩知道了自己的名字是外公起的，意为“破晓”，东方既明，驱散黑夜。
他们去了劳埃德出生的城市，走在人群中与游客无异，约尔牵紧他的手，劳埃德却说变得好，百废俱兴。小小少年已出走太远太远，兜兜转转，人与土地都不算辜负，已是至幸。
他们回到巴林特，约尔带他去她跟尤里长大的地方，但楼房早已翻新，约尔笑着说也都变样了呀。背负秘密奔波的少女，终有一天卸下了包袱，只有笑容一如当年。
他们坐火车，经过群山原野间的老桥，古城堡美轮美奂，乡野风光如同油画。[注7]他们去海边，风从目力尽处而来，仿佛迷途的小孩，夹杂着盐与海藻的咸涩。他们去文艺复兴留下的大教堂，玫瑰花瓣从穹顶天井洒落，日光透明，馥郁神圣。[注8]他们去13世纪延续至今的菜市场，仿佛色彩的万花筒，琳琅满目，够劳埃德为妻子做一顿丰盛晚餐。[注9]他们听山雀在枝头鸣唱整个早晨，看萤火虫在林间燃起百万点莹绿，看日升月落，千番光芒流转，万顷松林拂动波涛，却比无声更静谧。
他们去大陆北端的小镇，白雪皑皑，约尔突然病倒，她在医院醒来，刚张口要道歉，劳埃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引她仰望窗外，极光于阔大的天空中浮动。
“我所知晓的世间千般模样，如今都带你看了，曾经无你携手，它们尽是枉过，但现在有你相伴，它们就全是收获。所有涉险，所有伤痕，我不要世人的感激和赞扬，只有你的笑容、你的声音、你令我惊叹的心念，是唯有我一人有权拥有的宝藏。”
他们绕了世界一圈，更喜欢家里。约尔这次生病，劳埃德明面上没说什么，其实他吓得不轻，之后再也不出远门。
膝盖查出问题之后劳埃德也不方便到处跑了。医院的学生有时给他打电话求救，虽然他的回答语调温和讲解清晰，但那边挂了电话总觉得自己被臭骂了一通。
约尔给他买了架钢琴放到客厅，四脚、原木色，古典厚重。她把琴盖擦得发光，鼓动他来弹，坐在他旁边，宽敞的钢琴凳变得有点拥挤，不过对他们来说刚刚好。劳埃德试了几个音，上手就是《小星星变奏曲》，最后的音符还在屋子里回荡，她先生看向她的蓝眼睛里有一种迟来的得意，“记性还不坏”。她的生命里得到过各种各样的夸奖，弟弟是忠实捧场王，同事精于客套，连在花园里也常常得到“做得不错”“没有生疏”的正向反馈。与劳埃德结婚之后，更是被她先生的溢美之词环绕。倒是她一直非常认真地表示，我没有这么好。你看，我曾经是那么恐惧被你们所恐惧。她常年活得很小心，刀口舔血的工作让她收起了感官，所以面对铺天盖地的夸奖也从不认可自己。但她先生是那么完美的人，无所不会，却活在无人认可的影子里。
约尔想，听劳埃德弹钢琴会成为她的新爱好，没想到把自己也搭进去了，她先生拉住她手把手教着弹，她满头问号，他倒踌躇满志。教了一下午，约尔连贯地弹了一遍《小星星》[注10]，说是“连贯”也值得商榷，音程稀碎力度感人，不是小星星可能是陨石。
唯一的听众很满意，搂着她亲了一下她侧脸，“Great，夫人现在会弹莫扎特了！”
约尔怪怪地歪着头回想，“可跟你弹的好像完全不一样。”
“一样的。”
“你一哄骗我就是这种语气。”
“怎么会呢。”
阿尼亚跟母亲打电话说收到了寄来的礼物，商定之后带阿尔伯特和唐恩来看他们。
阿尼亚一张一张翻看照片，“妈妈，爸爸这都什么看不懂的艺术。”
劳埃德最近喜欢在庭院里画画，大多数很后现代。
约尔在这头笑，“我也不清楚呢，那你自己回来读心？”
“噢，这张能看懂了，爸爸画的妈妈真好看。”
照片是劳埃德拍的，约尔敛着裙摆给花草浇水，旁边画架上正是这一幕。
“是他画得好。”阿尼亚听到电波那头另一个声音“我的画不及你万一。”
“妈妈我拆礼物去了，不打扰你们卿卿我我！”
挂了电话，阿尼亚甩头看达米安拆开画一脸纠结，“哭包，你还是等等再看吧。”
“给我，次子。”
画上是她年轻时的爸爸妈妈，在草地上迎接蹒跚学步的她和蒲公英似的小白狗。
*爸爸还是大骗子，哪有这样的事。
阿尼亚吸了吸鼻子，“达米安，你想拥抱我的话还有三秒钟的机会。”
达米安伸手揽住她，“哭包，你真的很麻烦。”
阿尔伯特仰头看着挂起的画问：“这是妈妈小时候吗？”
“对，是妈妈小时候。”
“可是你心里说外公骗人。”
“也有善意的谎言。”
“我怎么知道别人是善意还是恶意呢？”
“你的心会给你答案。”
一家人在客厅里听劳埃德弹钢琴，唐恩往外公腿上爬，阿尼亚想着待会儿要陪他去医院复诊膝盖，就要把女儿抱下来。
唐恩糯糯的奶声很理直气壮：“外公，喜欢，唐恩！”
劳埃德把孙女抱到膝上，“没事，让她待在这吧。阿尼亚也坐我旁边。”
医生看着医学影像成片皱眉，他认得这是院里传说级的退休教授，“您的问题挺严重的，即使相较于您的年龄也……为什么？”
*诱因看起来是在寒冷的地方走了很久。
“‘为什么？’”他回头看了眼女儿，“好问题！”
阿尼亚站在黄昏——履历等身的老兵、退休特工——身后，读到了一帧帧闪过的记忆，炮火连天、子弹横飞、长久对峙，近身搏斗、高空跳伞、暗室审讯，刚好卡在不那么血腥的位置飞速切换，汇成她父亲低沉而轻松的声音:“我也不太清楚呢。”
阿尼亚揉了揉太阳穴，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会被她爸的超高速思考弄得头晕目眩……等等，与“出生入死”这个词不同的画面一闪而过。环境很平和，但前所未有地焦急，厚厚的白雪，寂静的小镇，冰天雪地的夜晚在雪中前行。
答案很简单，看见极光的那天约尔突然晕倒，车无法开动，劳埃德背着她在雪地里走了很久才到医院。
父女俩从医院出来。
“爸爸拿手杖也很帅，是从油画里走出来的绅士。”
“少奉承我，别跟约尔说，别让你妈妈担心。”
“我不说她就看不出来了吗？爸爸还是大骗子！”
“行了，回家吧，顺路去超市买点菜。晚上想吃什么？”
几年后，阿尼亚记得很清楚，她买了最近的一张机票出了机场赶到医院，医生对她和爸爸说：“夫人年轻时的运动量给内脏造成了很大负担，尤其是心脏，身体机能随年龄下降后，心肌缺血的问题就会显露出来。建议尽快手术。”
约尔明天就要做手术，阿尼亚却读不懂父亲的想法了，这个节骨眼他居然回家到处翻找一封信。
“爸爸，信不能等妈妈做完手术再找吗，她现在需要你在她身边。”
“很重要，我会找到的。”
阿尼亚在父亲的心绪里完全找不到这封信的痕迹，升起一股这封信是否存在的怀疑。
等等，她听到了，非常非常久远的独白，是那封信。
*首先，我将虔诚而长久地埋藏这份感情……
他在所有可能的地方寻找这封从未寄出的信。我想让你知道，这句话太矫情、太软弱、太真实——我不能失去你。
劳埃德在书房翻找的动作突然停住，他想起了所有细节。
我想起来，我那时根本不想让你知道。在“任务”、“身份”、“职责”这些前提之外，与一个陌生人缔结稳定关系，拥有“爱”这种即使被分析成多种化学物质也仍然无法解释清楚的东西，本就是被社会所认可的精神错乱。这个故事起始于在所难免，后来覆水难收。如果我没有那么多身不由己，一定对你一见钟情。
“爸爸……”
“好了，你爸爸还没有那么老。我想起来了，走吧。”
约尔的手术很顺利。
阿尼亚跟父亲换了班，坐在陪护椅里和母亲聊天。
“妈妈你记不记得第一次真正被爸爸惹生气？”
“当然记得，”她理顺女儿翘起的粉发，“第二天就说开了。”
当时是他在病床上，约尔隔着衣服触及那道堪堪偏离心脏的伤口。
黄昏笑得温柔，“死在你手里也不失为一种好结局。”
爸爸那么善于迎合他人的期待，一朝“退休”直接快进到精准踩雷。
妈妈那么有话直说的人，被气到一整天没理他。
第二天约尔认真地直视他的眼睛，“请不要再说这类话了，你没有亏欠我，要亏欠也是我们互相亏欠。”
“那我很荣幸因你而重生。”
阿尼亚站在住院部门厅边，望着花园里她父亲在夕阳下推着坐轮椅的母亲。
她父亲总有办法让简简单单的动作浪漫得像个童话。
或许她父母的相遇本就是个童话——所以，这个故事到底算不算得上喜剧呢？
劳埃德的银发在夕照中闪耀得恍然又变回了金色。
夫人，我是带你下来看日落的。
看你也一样。
这哪能一样？
我喜欢看你。
约尔出院时，山河已秋，天气转凉，行道树一层一层地染上橘黄。
她在家里跟劳埃德学织毛毯，织完了抖开一看，她先生织得像外面商店里的还得挂个美丽的标价签，她的没织几行就错了一针之后所有图案都歪了。约尔失落完了一扭头，劳埃德果然早看出来了却没提醒，她气得举起毛衣针做势要打，劳埃德说这多好独一无二，一眼就知道是夫人织的。他果然喜欢得不得了，天天看书弹琴都要盖在膝上。
千禧年的钟声将在几天后敲响，这世界的下一个千年又会去向何方。
圣诞节前夜，阿尼亚和达米安有事脱不开身，把儿女先送到他们这里来，说是保证节日当天回家。夜已深，阿尔伯特和唐恩玩累了，俩小家伙睡在壁炉前地毯上的一堆玩偶抱枕里面，身上一人盖着一条外公外婆织的毛毯。
苹果木燃烧着劈啪作响，客厅烘得温暖如春，窗玻璃外白雪簌簌而落，万家灯火。
劳埃德坐在沙发里翻诗集，炉火将他眼镜边缘照亮，深邃五官明灭着光芒与阴影。她坐到他身边靠着他肩膀，像年轻时一样。
她先生忽然说“我读给你听。”，她阖上眼，“我这辈子跟文绉绉的艺术没有缘分。”“很简单的，你听了就能明白。”[注11]
“When you are old and grey and full of sleep,
“And nodding by the fire，take down this book,
“And slowly read,and dream of the soft look
“就像现在？”
“对。”
“And paced upon the mountains overhead
“And hid his face amid a crowd of stars.
“…………
“诗读完了，夫人觉得它关于什么？”
“Love.”
———Fin———
【番外】
我们家应该是2000年前后搬到这条街的，其实我也记不大清楚，当时我太小了，五六岁吧，很多事还是偶尔听爸妈提起。
我家东边那栋房子住着一对老夫妇。说是“老”也不太准确，他们看起来并没有很年迈。姓名我实在想不起来，姑且叫爷爷奶奶吧。奶奶的口袋里会藏糖果，感觉她年轻时一定很漂亮。爷爷戴眼镜，拄手杖，是个很博学的人。
有一回我被附近跋扈的家伙欺负，奶奶把我抱起来说我“保护了重要的家人，很勇敢”，我当时只是想不让我的小猫被坏孩子踢打，也对、小猫就是我家的一份子。其实奶奶的身体不太好，但抱我起来还是挺轻松的，我在她怀里看爷爷用手杖敲得那群坏孩子嗷嗷直叫。“长点教训。”爷爷说。他们真酷，不是吗？
他们办过婚礼！听大人说叫Ruby wedding。来的叔叔阿姨中应该有他们的儿女，我不清楚，其中看着是夫妻的人我好像在电视上见过。这是我见证的第一场婚礼，印象太深了，邻居奶奶手捧红玫瑰发髻别着蓝宝石发卡一席黑纱裙，我差点留下了婚纱都是黑色的刻板印象。邻居爷爷也是一身黑西装，脊背笔直，手杖几乎多余。实在太酷了不是吗！他们挽着对方走过红毯，那一刻天地间只有风在说话。
典礼在一片绿草地，有至亲睦邻，没有繁文缛节，礼成之后我跟别的孩子打滚了个痛快。
长大后再回想，他们之所以无需敬奉神明，因为此生最大的奇迹，就在彼此掌心。
“My Ruby，My love，you have all of me.”
“You have all my life.”
这两句话我记了好多年。
奶奶几年后去世了，我当时对生死还没什么概念，只是邻居爷爷的身体突然差了很多，偶尔见他都是坐轮椅。不久后爷爷也走了，那栋房子就再没有人住，经常有家政来打扫。再之后我家又搬走。我再也没见过比他们更特立独行的couple。
也许理应如此？我最近偶然刷短视频找到一部讲述某国由分裂走向和平的冷门历史纪录片，提到两个传奇代号，“黄昏”和“荆棘公主”，为推动时代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时隔多年解开的绝密档案只是冰山一角，影像资料甚少，黑白照片模糊不清，依稀与我记忆中的老夫妇重合。我愿意相信，70年代初销声匿迹的特工与杀手，有了属于他们自己的人生。
———End———
后记：
来，跟我念：他们不是真的我就是假的。
其实这次后记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陆陆续续写了一个多月，动笔时也没想到会写到“枭”其后五十年，半个世纪。SF远看是喜剧近看是悲剧，在我心里是神作级，不服憋着
关于孙世代也有一点没写在正文里的设定：阿尔伯特（Albert）后来成为物理学家，唐恩（Dawn）进入国安部门。边角小彩蛋，儿子的名字是A开头（Anya），女儿的名字是D开头（Damian）。
如果有看过我之前的全部SF相关应该会更有乐趣，埋了不少彩蛋。
提到很多标志性事件年份，可以来对暗号
注1：布兰诗歌，TV第三集一家人去剧院听的歌剧名，之后的歌词也出自TV节选的段落，作者为德/国著名作曲家卡尔奥尔夫
注2：Hase，兔子，是德/语中恋人间的称呼之一，现在来说有点古早，恰适合劳约的时代
注3：哈雷彗星，约76年环绕太阳一周，人一生至多看见一次的彗星
注4：玫瑰星云，NGC 2237，距离我们3000光年的红色大型星云，于1840年被观测确认
注5：Nightingale，夜莺，典出王尔德的童话《夜莺与玫瑰》
注6：《两国关系基础条约》，真实存在，有心可以去查年份对时间线
注7：TV第一集火车途经的城堡是德/国著名城堡霍亨索伦城堡，远处的桥是西姆巴赫尔高架桥，现在乘坐奥登林山线路的列车可以经过这座桥，领略一路乡间风光
注8：圣母百花大教堂，位于意/大/利/佛罗伦萨
注9：博盖利亚市场，位于西/班/牙巴塞罗那，800年历史的欧洲最大菜市场
注10：大家熟知的童谣《小星星》是《小星星变奏曲》的简化版，原曲作者莫扎特
注11：节选自著名的《When you are old》（当你老了）
分享几首写稿时狂听的歌：
《水星记》——着迷于你眼睛 银河有迹可循
《岁月神偷》——原谅走过的那些曲折，原来留下的都是真的
《慢慢喜欢你》——因为慢慢是个最好的原因
《Try》——If I say you the one,would you believe me
《All of me》——give you all of me,and you give me all of you
《young and beautiful》——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m not 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 got nothing but my aching soul，I know you will
【es/eden】雾霾天（初版）
全文已发传送门点这里！
含角色死亡，慎重阅读。
全文约4w字，推荐阅读时后台播放：当海潮涌向礁岩（Rolling Waves）。
eden友情向，有其他相关角色路过，主涟纯第一人称视角。
灵感来源于AURORA《Murder Song》。
本人医理知识并不丰富，请谅解，学业原因前前后后断断续续写了近七个月，可能会有ooc或者行文不连贯。
enjoy（＾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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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日前辈是在玛丽死后才崩溃的。
他在我的肩头嚎啕大哭，嘴巴里一直不知在呜咽些什么。这是这么久以来他唯一一次真正的崩溃。
我双手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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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角色死亡，慎重阅读。
全文约4w字，推荐阅读时后台播放：当海潮涌向礁岩（Rolling Waves）。
eden友情向，有其他相关角色路过，主涟纯第一人称视角。
灵感来源于AURORA《Murder Song》。
本人医理知识并不丰富，请谅解，学业原因前前后后断断续续写了近七个月，可能会有ooc或者行文不连贯。
enjoy（＾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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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日前辈是在玛丽死后才崩溃的。
他在我的肩头嚎啕大哭，嘴巴里一直不知在呜咽些什么。这是这么久以来他唯一一次真正的崩溃。
我双手无力，只能轻轻地回抱着他。
阿日前辈泣不成声，身体随着哭泣一阵一阵地抽动，环住我的手越发紧了起来。就好像他怕我也离开一样。
阿日前辈真是辛苦了啊......我这样想着。
医院很安静，很安静。灯没有全部打开，一道微弱的光洒在阿日前辈的背上，而他的脸在黑暗之中，看不清。
啊，你好【制作人】。
别这样别这样，是我不好，来晚了，让你久等了。
啊是啊，天气转凉了，早上阿日前辈硬是给我围了这个围巾。不过其实我并不冷，可阿日前辈的要求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拒绝啊。
……
那我们，直接开始吧？
你要从哪问起呢。
什么时候发现的？
嗯……我想想……
我们发现茨不对劲的时候应该是在二月份，那时的巧克力梦幻祭非常成功，adam和eve的舞台都表现得很是完美，粉丝们的反响也很不错，我们都得到了不小的收获。
表演结束后，阿日前辈拉着所有人去月桂好好庆祝一番。当时的我已经累得精疲力尽，很想拒绝他，但是阿日前辈却说，“不接受别人邀请的纯君真是讨厌呢！”最终我拗不过他还是跟着去了月桂。
我们去的时候，恰好椎名前辈也在，他向我们推荐了一些新的甜点，阿凪前辈正准备开口时又被茨拦下了。点好菜，我们便在安静的角落里坐下聊天。
阿日前辈说，茨在台上表演时，台下的紫之君一直在为他打call。我那时看到紫之君还上前打了个招呼，他很是期待茨的舞台呢。
“舞台上的茨喵真的很帅气呢！那位名叫紫之创的孩子是这样的说的。”阿日前辈边说边吃了一口甜点，随后看到阿凪前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不禁笑出了声。
“啊哈哈，我的舞台能得到创喵…紫之君的赞赏真是令鄙人感动啊。”茨笑着回应到。眉毛很自然地扬起。
阿凪前辈艰难地从甜点移开视线，看向茨，“……茨这是交到朋友了吧。“
“是呢是呢！”阿日前辈抢先回答说，“我们的茨终于交到真心朋友了呢！”
坐在对面的茨发出了无可奈何的一声轻叹。
“阿日前辈你不要替别人回答啊，擅自主张代表别人说明想法很不好哦。”我摇了摇头说道。
“哼！纯君真是的，你到底站那边的啊！“阿日前辈双手叉腰，很是理直气壮地注视着我。
“不过，殿下和阁下说对了一半。”茨说，“至少粉丝们是这么认为的，况且我和创喵的互动越多，人们的反响也越多，这很有利于我们在社会舆论上的良性发展。”
啊，明明已经把对方当朋友了却还硬要这样说，可毕竟是茨君，我一点都不意外。
“……茨是个傲娇的孩子呢，是这么说的吧。”阿凪前辈说。
“嗯嗯！是的呢！”阿日前辈回应着。
我们之后又聊了好久，茨实在忍受不了阿凪前辈灼热的目光，终究还是为他点了一份甜点。
“阁下您下次不能这样了，您的身材管理是很重要的。”茨是这么说的。而享受着甜点的阿凪前辈貌似左耳进右耳出了。
阿日前辈像往常一样，向所有人分享着玛丽的照片，尽管茨提醒他我们已经看过同样的照片不下十遍，阿日前辈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中途茨有三次想把平板电脑拿出来办公，都被阿凪前辈阻止了。
“你们看你们看！”在手机上发现什么新奇东西的阿日前辈兴奋地把手机举到我们的面前，屏幕险些撞上我的脸。手机上显示的页面貌似是一个小企划。
“……原来如此，把偶像们提前录下的圣诞祝福在平安夜向全国播放，”阿凪前辈说，“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企划呢。”
“可现在才春天啊，”我说，“这么早就录圣诞节的音，甚至是明年圣诞节，会不会太操之过急了？”
阿日前辈猛拍了一下我的脑袋：“纯君真糊涂！这个企划并不是只向偶像展开的，那些平民百姓们也会参加，祝福的录音会有很多，要经过筛选，我们越早录音，就越有可能被播放。”
“很抱歉扫了殿下的兴致，”茨不知什么时候又拿出了电脑，“鄙人认为，这个企划的参与意义不大，我们eden在这上面花费的时间用在其他地方能够获得更大的收益。”
“……可最近我们四人都没有工作对吧。”阿凪前辈说，“用休息时间，说一句祝福的话，也并不会有什么损害。”
“是这样说的没错……”
“好啦好啦！”阿日前辈用一手支着下巴，“只是录个音的事！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我也觉得，我还很期待茨会说些什么呢。”我看着茨说。
茨分别看了我们三个一眼，最终叹了口气：“好吧，真是说不过你们。”
这样闲适的日子似乎还有很久。
我们在月桂呆的时间有些过长，我感到异常疲惫，坐在我对面的七种茨的表情也有些不对劲。是太累了吗，我想着，阿日前辈真是的，不管别人死活就带着大家来月桂。
我看向茨，他的眼睛底下在卸妆后露出很明显的黑眼圈，眼神都有些涣散了。应该是曾经从军的习惯吧，他的腰板始终是直的，可脑袋却时不时往旁边一歪。
果然是太困了吧。
“茨？“我试探性地问道，“你还好吗？”
茨像是被敲了一棍般猛地抬头，眼神勉强恢复成先前的模样。他先是愣了一小下，随后才放松下来，双手支在桌子上，稍稍低头理了理挂下的红发。
“怎么了纯？鄙人没有任何问题。”
“那就好。“我说，“你这样一言不发，我看你状态也不好，是不是太累了啊？”
“……茨如果太累了要不我们回去吧，”阿凪前辈放下勺子，颇为关切地看着茨，“……刚刚完成了巧克力梦幻祭这一重大企划，茨也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呢。”
可茨却摇了摇头，说：“不不不，让阁下担心了，我没有任何问题，巧克力梦幻祭结束后紧接着还有很多偶像工作等着去安排，鄙人还不能休息。”
这时阿凪前辈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我身边的阿日前辈，阿日前辈很快心领神会，吃完最后一口甜点，两手一摊说道：“哎呀茨你也真是的，让你休息你就好好休息！别把自己安排得那么紧，你要是累着了对我们可是个损失呢！”
接着他站起身来，对我说道：“纯君！该走了哦！”
“好好，阿日前辈我来了。”我有些无可奈何地跟着阿日前辈离开了月桂。
我们都默契地相信阿凪前辈能搞定茨这个工作狂。
“……茨最近总是没有食欲。“
几天后，我和阿日前辈去es大楼食堂吃饭时，偶遇到了没有和茨一起来的阿凪前辈。我们三个坐在了一桌，阿凪前辈感觉茨的状态不大好。
“应该是巧克力梦幻祭的时候累坏了吧，”我说道，“他的黑眼圈真的越来越重了，真让人担心。”
阿日前辈摇了摇头，撑着脸的双手也放了下来，“哎......茨可真是个爱逞强的孩子，我可是很放心不下他呢。”
“……我希望他能稍微照顾自己一点，”阿凪前辈吃着早餐说，“……我打算把最近一周的偶像工作都推迟，让我们所有人都好好休息一下。”
阿日前辈很快高兴得眼睛放光，“好好好！我们所有人都休息一下！”然后我转头对我说，“纯君！休息的几天我们去购物吧！”
“阿日前辈你又擅自主张......”我不禁叹了口气。
阿凪前辈笑了起来，“……只是如果茨知道了的话，我估计又要被他批评了呢。”
“不行不行，凪砂君可是为他好！”阿日前辈叉着腰说，“他要是批评你，我一定要狠狠地训他一顿！”
“阿日前辈就不要添乱啦。”我说。
之后的某一天，我在夜跑回去的路上碰到了同样回家的青叶纺前辈，于是我顺便向他询问茨的身体状况。
我得知他的状态非常不好。
纺前辈摸了摸下巴回想着：“前段时间，我加班整理资料，那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我发现星奏馆的卫生间灯还亮着，我以为是谁忘记关灯了，打算过去查看。”
“可我走到那里，却听到了呕吐声呢。”
“我远远观望了一下，呕吐声居然来自于茨君。他真的很警惕，突然回头说谁在那，把我吓了一跳。”
向纺前辈道谢后，我连忙在SNS上联系阿日前辈和阿凪前辈，告诉他们这个消息。
第二天，我们决定直接去质问茨，因为等到他自主来告诉我们的时候，他多半已经半截身子入土了。我们当时没有找到茨，阿凪前辈说，他起床后就已经不见茨的踪影，只看到他留在桌上的饭菜。
我们赶往工作现场才见到忙碌的茨，我上前，打算询问他的身体状况。
“敬礼～☆ 纯有什么事吗？”茨问道。
“茨，”我开口道，“你最近状态不大好哦，需不需要休息一下呢。”
我选择了委婉的方式劝说他照顾好自己。
茨放下手头的工作，回复说：“纯为什么会这么说呢，我一切都好，没有任何问题。”
“不只纯君这么觉得哦。”阿日前辈从我身后站出来，“茨你的状态已经差到很明显了哦！我们都很担心你呢！光顾着工作不好好休息，真是坏日和！”
“……茨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知道如果再不休息，我们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哦。”阿凪前辈站在茨的身后，捏了捏茨的肩，而茨被吓一跳，迅速从阿凪前辈的手中挣脱出来。
前辈们和我都默契地没有说出纺前辈那晚看到的情景。
茨站在我们三人的中央，用审视的眼神扫了我们一眼，然后又恢复那熟悉的姿态，面带微笑地说：“不不不，鄙人没有任何问题！阁下多虑了！殿下和阁下的关心真是令鄙人不胜惶恐！不过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赶紧去换拍摄服装呢！摄影师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哦！”
之后我们被催促着换衣服，每一次向茨询问情况时，他不是打马虎就过去了要么就是突然有事离开了。但从那以后，我和前辈们约定，每次看到茨在工作都要叮嘱他注意休息。
而茨貌似是被我们逼的不耐烦，经常躲着我们办公。尽管我们还是能找到他啦。
应该是在四月份初，我在es大楼附近夜跑，看到视线上方有个光点在移动，仔细观察发现是CosPro的灯还亮着，我猜是茨还在办公，就上楼去看看。
接着我看到了在电脑前睡着的茨。
“茨？”我走到电脑桌前，按照常理茨应当会警觉地站起来。可他却一动不动，甚至呼吸都不太明显，不仔细看还以为他定格在了那一瞬。
我察觉到不对劲，好几次叫唤茨的名字，他都没有任何反应。我有些慌乱，急忙把茨扛起带下楼，途中拨打了120还不停尝试和茨对话。我就这样肩上扛着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es大楼下等着救护车。大脑嗡嗡作响，我真的很害怕他就这样睡去然后再也不睁开眼睛。我承认我吓坏了。
幸好是在晚上，救护车来的很快。
半夜时茨就醒了，医生告诉了我他的病情。
……
他的肝脏在以不明的原因缓慢衰竭，而茨早在半年前就发现了问题。
……
他却一句都没有提过。
……
那时十分气愤的我去找茨谈话，可茨却说：
“我能否拜托你一件事情呢纯。”他打断了我的话，直接说道。
我看着坐在病床上的茨，这时的他外表上完全看不出什么症状，也许是他化了非常浓的妆来掩盖自己的憔悴。我不敢想像他的妆容底下会是什么样的脸。
我正在气头上，茨也不听我说的话，继续说着：“请您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哈？！！”我不敢置信。
他把两手交叠放在身前，接着说道：“这件事情被发现的太早了，早到超出了我的预期，按照我原来的计划被发现应该是两个月后的事。”然后他抬头看着我，“结果这么早就被纯给发现了，你真是讨厌呢。”
“哈？？！！！”我更生气了，“什么意思？你还想着瞒着我们两个月？这期间你可能就真的死在电脑桌前了你知道吗？！怎么还怪我发现太早？”
茨皱眉揉了揉耳朵，“纯，你先冷静一下，现在来责怪鄙人也没有用了不是吗。”
我正在气头上而你在跟我讲道理？！！
五分钟后，我气终于消了，坐在茨的旁边，听他说话。
“我在半年前的身体检查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原以为只是睡眠不充足导致的，直到我找到了这个。”茨说完用手机给我展示了一张图，貌似是一本日记，上面写的是关于遗传病的内容。
“这是…”
“我亲生父母的日记。”茨说这句话时，语气没有一丝波动。
“我用了一些手段找到了这个，虽然不多，但是已经足够了。”
“这里面写着，我的一些所谓亲戚，在不同年龄会出现肾脏衰竭的症状。有的年迈时才开始生病，而有的中年时就发现不对劲。”
“而我，看来是非常不幸的在17岁时就得了这个病。”
茨自嘲般地苦笑了一下。
“什么…”这些事情对于我来说，信息量有些大了。“那么这上面有说，这个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我指着手机问到。
“没有细说，只说了他们发现这个病时，所剩时间都不长，长则三年，短则一年。”
我愣住了，而茨还是用非常平淡的语气说着，好像马上要死的不是自己。我花了很长时间消化这些信息，“那你为什么瞒着……”这个问题刚说出口我自己就有了答案。
告诉了我们又怎么样呢，我们又不是什么童话故事里的巫师，能把这个不知名的病一下子治好，告诉了前辈们也只会引来多余的关心，被传出去说不定整个cospro都会有所动荡。
于是我思考了一下，提出另一个问题：“我该怎么帮你。”
茨看了我一眼，沉默良久。
“帮我瞒着其他人，拜托了。”
“鄙人发誓！在暴露之前！鄙人绝对会照顾好自己！”
茨兑现了承诺，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知道我一直在盯着他的动向。这段时间他确实有在好好休息，脸色也稍微好了些。茨当时是在es的专属医院里接受的治疗，作为副所长，封口是很容易的事。我也帮着他瞒过了前辈们，我们打算在五月底的演唱会结束后告诉他们真相。
在帮茨隐瞒的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毕竟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的直面死亡。和茨站在一起时，我总会突然意识到我身边的这个人已经活不长了。
记得在一次签售会上，站在茨面前的那个女孩，是一个聋哑人。她用手语尝试和他表达什么，而茨一脸茫然。最终茨还是给女孩签了名，不一样的是，在签名后面多了几句祝福。
而在接下来的几天，我好几次看到茨观看手语教程的视频，阿凪前辈发现后，悄悄地说了一句：“……茨是个温柔的孩子。”
是啊，明明是个温柔的人。
我不禁抬头看向天空，在心里默默地问道：上天啊，为什么要对一个这样的人如此残酷。很显然这是徒劳的，上天不会来救他。
某一天，我和前辈们打开休息室的门，出现在视线中的是正在补觉的茨。他正坐在沙发上，头上戴着眼罩，腿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毯子，双手叉腰放在胸前，头微微倾斜，嘴巴张开了一条小缝，呼吸均匀。
阿日前辈忽然把手机塞进我的手里，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茨的背后，确认茨没有反应，又招呼阿凪前辈也站过来。
我们拍了一张茨补觉的合照。
或许是茨突然来了兴致，他开始教阿凪前辈做一些简单菜，阿凪前辈也很感兴趣的样子，还把消息告诉我和阿日前辈，说等学会以后一定要我们先试试自己的手艺。
那次阿凪前辈做了土豆丝，色泽很不错，我夹了一些吃下去，嗯......味道不对，然后我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阿日前辈，看得出他在很努力地控制表情，茨问了声怎么了吗接着自己也吃了一口，他的表情凝固了。
“阁下，您好像把姜丝当土豆丝了。”
“......啊，不好意思。”
转眼之间，春日阑珊。风的气味变了，夜幕的色调变了，声音也开始带有异样的韵味。于是递变为初夏时节。
时间很快来到演唱会当天，茨那天明显比平时认真许多，甚至阿日前辈都察觉到不对劲。“今天的小蛇怎么跳舞的力度这么大，”中场休息时阿日前辈说，“我在他身边走位的时候，有被吓到呢。”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很明显地用力过头，无处不在展现着自己的力量，唱高音时也感觉用了不少劲。我没有回答，只是擦着汗，疯狂补充水分。
他再这样透支自己，会出事的。
我原想在中场休息的时间找一下茨，确认他是否无碍，可茨像是故意躲着我，我在哪里都找不到他的身影。而他下一次出现，又是在前辈们都在的场合。
接着我们又上台表演下半场演唱会，阿凪前辈在后台看着先上台的茨出神，我觉得他应该也察觉到了什么。我看着他们，使劲把在喉中的秘密咽下，然后在恰当的时间上台。
接下来我应该和茨完成交接换位，茨会转身站在我的身后。我听着茨不稳定的呼吸，小声问道：“你不要紧吧……”
茨抬了一下头，表示无碍，然后一步一步走下舞台。
演唱会终于迎来了尾声，我们四人站在台上完成最后一支舞，随后谢幕。我边鞠躬边在心里庆幸这次演唱会没有出岔子，同时还在思考怎么和前辈们说茨的事情。
Adam旋转回头，向舞台后台走去，再是Eve下场。茨走在我的前面，我低下头和舞台下的观众互动。
我想想啊，我要首先说，前辈们，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们，如果想要怪罪我的话尽情的来吧。茨的报告单应该还在他自己的包里，也许我应该把报告单展示出来给前辈们看。阿凪前辈应该不会责怪我，他多半会对茨生气吧。阿日前辈就说不准了……
舞台下突然传来一阵阵惊呼，把我思绪猛地拉回，抬起头，先前站在前方的茨不见了身影。阿凪前辈在身旁露出惊讶的神情，我顺着他的眼神往台下看。
观众们此起彼伏地喊着：
“茨摔下来了！！！”
非常糟糕。
嗯？你说你知道这个事情？
也是，这件事情当时闹的很大，几乎所有的媒体都在争先恐后地报道。
要是放在平常，茨肯定会把所有舆论都压下来。
非常可惜，这次出事的是茨本人。
前辈们知道了我和茨隐瞒的所有事，阿日前辈当时对着我的脑门儿来了一拳，阿凪前辈显然被吓了一跳。
没关系，这确实是我应得的。
我们把茨送到了最近的医院抢救了一番，然后再把他送到了es专属的医院，从那之后他正式开始了住院的生活。
我印象很深，那几天都是雾霾天。
在离开医院之后，我和阿日前辈坐上专车回到星奏馆休息，我们在车上摘下墨镜和口罩，放松地摊在座位上，我感到格外的疲惫，没有茨帮我们梳理工作，我们自己安排得一团糟，时不时有拍摄工作不小心时间冲突，这种时候我们只能两边赶或是放弃一边的工作。
茨真是厉害啊，我边想边看了眼身旁意外安静的阿日前辈，他一手托着下巴，望向窗外并不好看的景色。他的眼底也埋藏着无数疲惫，眉头微微皱起，阿日前辈也累坏了吧。我们的工作一下子全堆在了他的肩上，从没安排过工作的阿日前辈被迫现学现卖，不仅工作没完成多少，他自己也没几晚睡好。
正当我想询问情况时，阿日前辈开口了。“凪砂君好像经历了很多。”他轻声说道。
我回想了一下刚才和阿凪前辈见面的场景，我们去的时候刚好茨在休息，茨在窗帘后面安静地躺着，各种我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仪器在身旁运作，我和阿日前辈刚打开病房门就被阿凪前辈拦下了，还对我们做出噤声的手势。我们没有看到茨的情况，阿凪前辈收下我们送的慰问品后与我们坐在长廊的铁长椅上聊天。
那个铁长椅真的很冰很冰。
阿凪前辈很明显地憔悴了些，眼睛总是睁不开的样子，发丝凌乱，举止动作也迟钝不少，阿日前辈说到茨的情况时他也只是一直重复说着“他是个好孩子”之类的话。
“是啊，”我说，“他真的有休息好吗？”我不知道阿凪前辈照顾茨的这一周经历了什么，不过看来接下来我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纯君明天去照顾茨的时候可不要像凪砂君这样哦，”阿日前辈把头转向我，“要是你也累成这样那会很麻烦的。”
我叹口气，“好好我知道了阿日前辈，那阿凪前辈就交由你照看了哦，一定也要让他好好休息。”
阿日前辈的眉头舒展了：“哼哼，照顾凪砂君我可是很在行的呢！纯君你就放心地去医院吧！”
茨住院后，阿日前辈非常难得主动担下了茨的大部分工作，而我和阿凪前辈每周轮流照看茨，第二天我准备好日用品前往医院，当时的我完全没有预料到我将会经受什么。
我见到了窗帘后的茨。各种仪器与被褥下的身体连接，令人心烦地滴滴作响，右手臂放在外面挂着点滴，暴露出数个针头留下的痕迹，头发塌在脸上，发丝凌乱。茨听到我的动静后睁开眼睛，眼皮下是我不熟悉的眼神，眼白微微有些红丝，瞳孔不再像从前深邃，眼睛睁到一半便不再睁开了，像是被沉重的眼袋压到了一般。
我们看到对方都愣了一下，茨先开口说：“是纯啊，阁下去哪里了？”
我把日用品放好，回答说：“阿凪前辈回去了，这周轮到我照顾你。”接着我看到了小桌子上的几本书，《肝癌历史研究》《肝的基本常识》《住院照料的80个步骤》，最底下是一本《照顾婴儿的100种基本方式》，我没忍住笑了出来，拿起书问：“阿凪前辈的？”
茨把头转了过来，微微皱眉，说：“是啊，鄙人早就不是什么婴儿了，麻烦纯君在阁下尝试给我穿尿布前把书藏起来吧。”
我很努力地憋着笑，可身体一直忍不住发抖，直到茨红着脸说“请停下来”时才勉强停下。
我在护士的指导下为茨清洗身体，他身上的伤痕让我微微有些震惊。接着将一些注意事项写下来贴在墙上，比如早上八点要换水，十点钟要检查之类的，我倒不是担心自己忘记，我这样做是为了提醒阿凪前辈，听茨的描述，阿凪前辈对于照顾人这件事非常生疏，似乎是在模仿从前茨照顾他的方式。我把我一天做的事情都准确无误地写了下来，放在阿凪前辈的书上，写完后，再抬头，做了一整天检查的茨已经睡去，我给他盖好被子，悄悄躺回自己的小硬板床，打开台灯，开始看漫画。
在医院的一天比我想象中要轻松，甚至比平时和阿日前辈逛街轻松多了。阿日前辈还给我发了他和阿凪前辈的合照，下面附了一句话，“我和凪砂君今天的工作完成啦！真是好日和～☆” 这让我突发奇想，拍一张我和躺在病床上的茨的合照，然后也附上一句话“我和茨做了一天的检查！GODDAMN！”
夜色已深，我小心关掉台灯，令黑暗裹挟着我，渐渐进入梦乡。
我是被护士喊醒的。
我半睁着眼，仿佛还有一半神智在睡梦中，病房内忽然很吵很吵，仪器滴滴作响，我整个人迷迷糊糊地和护士一起推着床跑来跑去，直到双手离开床栏杆后我才反应过来，茨被推进了抢救室。
我忽然就醒了，被惊得背后一身冷汗。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抢救室的铁门在我眼前重重地关上，门口的灯亮起，显示着抢救中。嗡鸣声撞击着我的胸腔。我浑身僵硬地在门外的铁长椅上坐下。
那个铁长椅真的很冰。
我迟钝地想起也许我应该通知前辈们，拿出手机一看时间已是凌晨两点。我放弃了打电话给阿日前辈，于是在SNS上私信了他。
也就是说我只能孤身一人等在抢救室门前。
夜深的医院很安静，甚至能听到远处电灯亮起的声音。因为是半夜，我头顶的灯随着声音亮起，没多久又会熄灭。我只好时不时站起身来，告诉那盏灯有人在等茨。
等待本身就是煎熬的，更何况是在抢救室外等待。每一秒的流逝都是七种茨在里面受苦的时间。而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
茨已经在里面很久了，久到灯熄灭我也不在意，我忽然很享受被黑暗裹挟的感觉，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心。我不敢想象里面的各种仪器会怎样对待茨。他们会用手术刀划开他的皮肤吗，他们会把各种管道捅进他的身体里吗。
我双手掩面，沉默着。
我忽然想起阿凪前辈的模样，可能这样进出抢救室是常态，而阿凪前辈也经常十分煎熬地坐在冰冷的铁长椅上。
“……他是个乖孩子。”阿凪前辈是这么说的。
医院的生活一点也不轻松。
差不多凌晨四点的样子，茨从抢救室推了出来，他看到立马从椅子上弹起的我，对我说道：“我不会有事。”
他想了想，又说了一句：“我会好的。”
紧接着我被通知，茨需要尽快安排切除手术。如果手术成功，让茨卧床几天就能出院了。
于是接下来两天我和茨都在为切除手术作准备，我也把消息告诉了前辈们。在手术当天，前辈们也来到了医院，这让等待的时间不是那么的难熬。
手术室的门打开，医生走了出来，阿日前辈走上前问情况，得知手术很成功，很快就能出院了。
我们都松了一口气，庆幸一切终于结束。
茨出院了一段时间。
我们从医院回到星奏馆，一打开门就有人来迎接。
哦对，你当时也在对吧。
那对双子拉响了礼炮，燐音前辈一把把茨搂走了，大家都在祝贺茨的归来。
而阿日前辈打着庆祝我不用再去医院的名头拉着我去唱卡拉OK，说下次要带阿凪前辈一起，第二次去唱歌时阿凪前辈又强行拉着茨来了。
最后就形成了我们eden四个人一起在卡拉OK彻夜狂欢的场面。
不过真正一直在唱的人估计也只有阿日前辈了。茨一直在找各种法子跑掉结果每一次都被阿凪前辈逮回来了。
某一天阿凪前辈很开心地来找阿日前辈，说茨教会了自己扎头发。随后他把自己的头发散下来，很干净利落地扎起一个近乎完美地辫子。阿日前辈也很欣慰，说我们的凪砂君真的长大了。
……
然后就是差不多……两个星期吧。
茨再次病倒了。
我收到了纺前辈的消息连忙赶到他们的寝室门口，发着高烧的茨晕倒在床上。旁边的电脑还显示着工作的界面。
茨很快又被送到了es专属医院。这一次医院的人告诉我，茨的很多器官都在以奇怪的方式缓慢萎缩。不知算不算好消息，但茨这次的高烧和器官萎缩没有关系，是没有好好休息导致的。
等到我能再次见到茨时，他已经恢复了意识，静静地躺在床上。
“你早知道你没好透对吧。”我说。
茨却假笑着说：“那又如何，鄙人总要给自己准备好棺材木吧。”然后他转过头去，不再看我。
他的语气是低迷的，我们都以为终于结束了，可这才两个星期，我们又一次回到了医院。我想茨他自己也不好受。
cospro的一些人得知茨的病情后，纷纷来看望他们的副所长。有的人是真心担心，而有些人却是带着假惺惺的笑容，揣着不少礼物来的。我对这些人多少有些反感。
有一次，一个身穿灰色西装的男人手里提着一罐酒来见茨。我看到那个发黄的酒，表情差点没控制住。哪有人看望病人带酒的啊……躺在床上的茨也微微露出不解的神情。
“这是家父泡了20年给我的…”那个男人是这么说的。
我点了点头：“哦您父亲在里面啊。”
……
“啊？”男人被我说傻了。
然后我被茨狠狠地说了一顿，但是看得出来他其实心情不错。
我们的生活又变回了一个人照顾茨，另两个人继续工作。阿日前辈告诉我，茨这些天把我们将近半年的工作都安排好了，所以他才会过劳而病倒。
当时收到消息的我正带着茨去做磁共振，我坐在铁长椅上，茨躺在一旁的床上，等待叫号。那时我的心情五味杂陈。这个家伙真的完全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
又或者说他已经放弃了未来，想着在最后一点时间做出贡献。濒死的野狗也会在生命的最后发出撼动天地的哀嚎。给自己准备棺材木是吗，我想。
“躺着还舒服吗。”
“一般，太久没动了，腿有些不舒服。”
“医生说最好卧床休息。”
“我知道，医嘱的时候我也在听。”
我们寒暄了会儿后很快轮到了茨。茨被推进房间，厚厚的铁门缓缓地在我面前合拢，我退到远处等茨出来。
大约半小时后，茨被医生慢慢地推出来。我瞄到里面的仪器，像一个白色的巨大洗衣桶。我边走边低头问茨：“躺在那里感觉如何？”
茨冷笑了一下，“感觉走了一遍火化过程。”
茨刚说完，隔壁磁共振检查也结束了，一个小男孩跑出来抱着妈妈说：“妈妈你看！我是蒸好的小面包了！”
“你看看人家小孩子，”我调侃道，“多乐观啊，小面包呢。”
茨微笑说：“您再说下去小心舌头不保哦。”
呜哇，生气了。
我们回到病房时，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那里。
“哦呀，您居然会躺在病床上，”那位不速之客手里拿着白花，面带微笑地说，“真是稀奇啊。”
不对，来看病人送白花？这不太好吧？
病床上的人发出怨气满满的声音：“弓弦......”
“看起来您好像想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还以为您现在的情况看望是允许的呢。”
“......哼，您是期待着看到我病恹恹的样子，然后趁机嘲笑一番吧。”
茨微微起身，显得很有气势地说：“很遗憾，如您所见，鄙人现在好得不能再好了。”
这两个人的火药味已经重到让我害怕了，好想逃......
“您的性格怎么这么扭曲呢，不过看您精神还不错我也就放心了。”弓弦把白花放下后，一副要走的意思。
“我之所以过来看看情况，是因为您平时耍弄阴谋诡计的时候姑且不说，遇到这种程度的小事就束手无策的样子真是没出息，身为您曾经的「教官」实在看不下去。”
“啊哈哈哈☆那我帮您毁掉双眼，让您眼不见为净吧？”
“您尽管试试看。我可以保证，在您触碰到我之前，就会先取了您的小命。”
好想逃......
所幸两人并没有真的打起来，弓弦前辈只是停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留下了他带来的白花。茨看那朵白花很不顺眼，一直叫我把花从窗外扔出去，看我没有动作又自己站起来把花丢了出去。
在阿凪前辈照顾茨的时候，我听说那位名叫紫之创的孩子也来看望过茨。阿凪前辈在SNS上说，那个孩子给茨带了各种吃的，还亲手编了一个小花环送给茨，大小刚刚好可以戴在茨的手臂上。
创君听着茨说完自己的病情，他安慰茨，说着说着自己突然就哭了起来，把茨和阿凪前辈都吓了一跳。
阿日前辈在SNS上回复说，“小蛇也有关心他的好朋友了呢！”
从那以后，创君时不时会来看望茨，每一次都会带各种水果，还会给把茨手臂上枯萎的花环换成新鲜的，顺便拍张照发给我。偶尔有时我突然有急事，还可以临时拜托创君来照顾一下茨。
茨嘴上不承认，其实我们都看得出来，每次创君来拜访，他会心底里感到开心。
然后就是......七月份的夏日祭了吧。
七月份的夏日祭演唱会由我和阿日前辈负责，阿凪前辈这段时间没有多少工作，拍完几张写真后就去医院了。
在演唱会的前一晚阿凪前辈发来消息。茨的心脏有一些问题，需要放支架。而手术安排在演唱会当天。
演唱会开始前一个小时，我还在想着茨的手术。我用冷水冲了一下脸，双手撑在洗手台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想起来那天凌晨，抢救室门口冰凉的铁长椅。那时的无助与孤独好像直接刻在了我的心底，难以忘怀。虽然心脏支架手术不算什么很大的手术，可我还是忍不住担心。我自己从没做过什么手术，也从没进过那个抢救室。这方面完全是我的未知领域，而未知带来的就是恐惧。
“啊好痛！”我的后背突然被猛地拍了一下，害得我惊叫出声。
“纯君不要发呆了哦！”阿日前辈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马上就要上台了不热身可不行！”
“还有一个小时呢没必要这么着急吧。”我揉了揉后背，回头对阿日前辈说。
阿日前辈走到卫生间门口，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那可不行，到时候纯君就这样忧郁着直到台上怎么办！”
“什么忧郁......我不是那样的人。”
一想到我心情低沉的样子被阿日前辈发现，还真让人不爽！
阿日前辈看着我的样子一脸开心，笑着说：“好啦好啦，你赶紧跟上哦。”几秒后他又回来说一句，“心脏支架手术进去半小时就出来了，你就别瞎担心啦！”
好在阿日前辈拉了我一把，我才没有持续低落下去。我和阿日前辈站在舞台升降梯上，演唱会开始了。
那天是雾霾天。
舞台全程挺顺利的，可等到我们谢幕的时候，我们听到舞台底下有人在喊什么，我们要eden的舞台之类的话。
茨的身体状况已经很难上台了，eden差不多两个月没有再次登台。茨的粉丝们也很惶恐不安，他从舞台上摔下来后这两个月间也就只有出院那会儿有点消息。
我也理解大家的心情，一个偶像从舞台上摔下来，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而且还失联这么久。
后面的事你也知道。疯狂的粉丝冲上舞台，把刚好站在旁边的阿日前辈扑倒了。他们一直在质问茨在哪里。幸好阿日前辈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我对此很是自责。
P机关为了平息众怒，要求我们向外界公布茨的身体状况。
记得那时【制作人】你还帮了我们不少，真是感谢啊。
我们被迫说明了茨的状况，好处是，我们收获了很多空闲时间，eden的偶像活动比从前少了一大半。坏处是，我们有被雪藏的风险。茨的状况被公布后，Cospro内部的一些人开始躁动不安。
啊啊，放在平时，茨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吧。
多亏了你【制作人】，让我们不至于被大众遗忘。
从那以后，我们三个人基本上只要一有空就去医院照顾茨。为了茨的安全，我们把他搬到了单人的房间，但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茨的医疗费渐渐变得出奇的高。阿日前辈只好自掏腰包，茨才得以一直住在那里。
这些事情，我们都没告诉茨，但我想他应该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吧。
阿日前辈和我在医院过的生日。可实际上我们基本上是当作茨的生日来过的。我们把病房装点成派对现场，在茨醒来的时候送上蛋糕。啊当然会给他控制分量。茨其实不会喜欢很热闹的派对，也不会讨厌。
我坐在蛋糕前，许下愿望。
希望茨能健康，希望阿日前辈和阿凪前辈能好好休息，希望我们幸福。
希望我们的未来美好灿烂。
那是一次台风过境，阿凪前辈原本的工作被取消，我们三个人都在医院躲台风。
“凪砂君好把窗户关上了哦，不然雨全进来了。”阿日前辈坐在硬板床上，回过头对扒着窗户的阿凪前辈说。而我在擦拭茨的床头。
“......可是，台风眼快来了。”阿凪前辈说着，边不停把头往外伸。
阿日前辈站起来拉了阿凪前辈一把，“是嘛，所以赶紧进来，台风眼过境前雨会很大哦。”
“......我想看看台风眼，但是我没在天上看到眼睛啊。”阿凪前辈说。
茨躺在床上笑了出来，手臂上连接的各种线差点被扯掉，“阁下，台风眼不是真的眼睛，如果真的是一颗眼珠子在天上飞，未免有些吓人了。”
我憋着笑，把窗户关好，“阿凪前辈头发都淋湿了，还是吹一下吧，小心感冒了。”
接着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在雨中，所有色彩都融化在水粼粼的灰色之中，灰的深沉，又灰的透明。
雨突然就停了，是台风眼过境。阿凪前辈用毛巾擦着头发，仍然时不时往窗外看。外面的世界突然就安静了，没有车辆驶过，没有任何雨滴声。病房里的仪器还在滴滴作响，好像在向世界宣称，我还活着。
病房里留下了这里有四个人住过的痕迹。
病床属于茨，干净且整齐，只有两边的床头柜上放了些东西。比如创君送来的花瓶，花瓶里的花也是创君定时来更换的，有时也会放一些水果。
窗户边上的床是阿凪前辈的，同样的整洁，因为阿凪前辈向我学了怎么叠被子。他的枕头旁边有几本书，其中我印象最深的是《小王子》，阿凪前辈似乎真的很喜欢这书，反复看了不下十遍。
靠墙的床属于阿日前辈，而靠墙的理由是可以在墙上贴东西。果不其然，那面白墙被阿日前辈霸占后没过几天就贴满了照片。他的床头有很多只可爱的棉花娃娃，貌似是和那些兴趣圈子的朋友一起买的，阿日前辈常常兴致勃勃地跟我讲那天的经历。
被夹在中间的床就是我的了，我几乎不叠被子，时间久了我的被子变成了皱巴巴的一团，没少被阿日前辈嫌弃。我会带一些想看的漫画在床头，虽然很少有时间看，但细碎片刻的欢愉也是很值得去期待的。
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突然转冷。空气中充满了湿润的气息，将夏末秋初的干燥一扫而空。
茨的身体越来越差。
心脏支架手术是顺利的，可后来一天，茨告诉我，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了。
自那以后茨走路非常艰难。必须左手扶着墙，右手搀着人才能勉强走两步。一开始茨是很不情愿坐轮椅的。不管阿凪前辈怎么劝都要自己走，实在不行就用拐杖，简直和老年人没有任何区别。直到他第四次摔倒在地，他才对自己妥协。
茨再也没有站起来。
一日下午，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前辈们都去工作了，我带着茨在医院旁的小公园里散步。
“纯，能让我一个人呆会儿吗。”茨说。
我想了想，回答道：“可以，但是我要在远处盯着你。”
茨点了点头。
我松开轮椅的手柄，走到远处的树下坐着。看着茨自己推着轮椅的轮子往太阳落山的方向前进。夕阳不规则地勾勒着他的背影，从远处看，茨就像放在公园中央的艺术品。残缺的艺术品。
茨这些天心情很不好。我也明白，像他这样的人，绝对不会甘心承认自己变成了残疾人。他抗争过了。阿凪前辈每天帮他做康复训练，让他的双腿保持运动。他自己无数次想尝试着自己站起来，又无数次的摔倒。
无情的事实就摆在茨的面前，我们的面前。茨的生命已然进入倒计时。
因为行动不便，茨躺在床上的时间比从前多很多，他的心理状态也越来越差。我从医院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些吃的，回到病房，看到创君给茨买的花瓶碎在地上，花朵静静地躺在一堆碎片的中央。茨背对着我，侧躺着。
我没有说话，放好东西，默默地清扫。
“抱歉，鄙人没有控制好情绪。”茨说。他仍然背对着我。
“小事。”我回答道。
我能想象出我离开后茨干了什么。坐在床上看着自己那已经成摆设的双腿，不管怎么努力连一根脚趾头也无法挪动。恼怒与不甘涌上心头，他的手作出了发泄的方式。打碎花瓶。
夜晚，我坐在硬板床上削水果准备和茨分着吃。茨突然拿起一团用过的纸巾说，“如果这团纸没丢进垃圾桶，我的腿就好不了。”接着他一丢，貌似是丢进了，他的脸上露出了短暂的笑容。
我起身悄悄捡起躺在地上的纸团。
那里根本没有什么垃圾桶。
我们发现茨的精神差到出现幻觉。
为了防止茨太无聊，我们允许了他用电脑做一些工作。他打消时间的方式我很难认同。又为了防止茨工作上头，睡觉前我们一定会把电脑收好。
坐轮椅也阻止不了阿日前辈带着所有人一起吃芝士火锅。
在征得医院方的同意之后，前辈们以极快的速度从前台冲向病房，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把茨从床上挖起来，放到轮椅上。茨还没来得及反驳，人已经被抬到车上了。
出于对茨无法站起的考虑，我们把火锅放在离茨较近的地方，以便他坐着也能夹肉。我被阿日前辈叫去搬了好多食材，一看就绝对吃不完的那种。不过我们是在星奏馆吃的火锅，也不用担心浪费。
阿凪前辈是第一次吃火锅，因为不会操作就一直在旁边好奇地看，没过多久就能得心应手地调整火候了。我们每一次夹肉都会顺带给茨也夹一块，不知不觉茨的碗里堆起了一座小肉山。我们自己吃饱后还剩了很多食材，就叫了在星奏馆的其他偶像来一起吃。
我去叫巽前辈来吃，得知剩余的量甚至有十多个人的分之后他又叫来了他的队友们一起来。椎名前辈闻着味儿来的，他一个人居然吃了三个人的分。那位天祥院前辈路过时阿凪前辈邀请了他，天祥院前辈坐到阿日前辈旁边，阿日前辈像是碰着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马上站起身说要和我换位置。
吃完火锅，阿凪前辈提出大家合张照。所有人把茨推在最前面，用手当做兔子耳朵，放在茨的身后。照片拍下来，茨浑身长满了兔子耳朵，而他背后站着一群歪七扭八，尝试把手伸过去的偶像们。
哈哈，那次吃火锅真的很开心。最后我们因为吃完味儿太大被莲巳前辈批评了一顿。阿日前辈还把照片打印下来，裱好放在茨病床旁。
啊是啊，阿日前辈平时确实挺不可理喻的。比如推着茨去购物直接把茨和他的轮椅当购物车用。又或者在广场上把茨飞来飞去，说是在体验飙车的感觉。
但我们都知道，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让茨振奋。老是躺在病床上能把一个人憋死的，让茨稍微刺激一下何尝不算一件好事。
嗯？你说兴趣圈子？
是啊，那段时间我们兴趣圈子的活动时常缺席，茨的茨塾也很久没有再活动了，我听说敬人塾突然多了一倍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抱歉我来晚了！”我打开玩乐部的活动房间门，气喘吁吁地说。
“呀哈哈☆我赌赢了！”燐音前辈看了我一眼，回头笑嘻嘻地对裕太君说，“愿赌服输！给咱钱给咱钱给咱钱~☆”
“好吧好吧，愿赌服输。”裕太很无可奈何地给了燐音前辈一些零钱。
我把包放好，在他们身边坐下，“什么东西赌赢了？燐音前辈又在赌什么了？”
燐音前辈一把搂过我，“咱在和裕大君赌小涟涟你这次会不会来参加活动呢！”他抬起头，“果然离开星奏馆之前找一下小奏运气就会变好不少，下次还找他！哈哈☆”
“啊啊真是的，话说纯君你这次怎么有空来了呢？”裕太揉了揉头发，问道。
“茨那边没有什么事情，前辈们也都在，我总是不来不太好意思。”我拿出飞行棋，“而且我也很想来和大家一起玩呢。”
“嘛小纯纯咱也很想念你哦～☆”
“啊啊啊前辈你你你抱的太紧了！”
玩乐部的人来齐后活动便开始了，我们每个人拿了自己最喜欢的桌游，一个接着一个地玩。太久没来参加活动，记忆当中窗外的一片绿色化成了光秃秃的树干。我忽然意识到，冬天已经到了。
我刚扔完骰子，手机便响起铃声，是阿日前辈打来的。我向大家说了一下，然后去门口接电话。
我得知茨被下了病危通知书。
“什么？”我被震惊的声音有些颤抖，稍稍缓了一下呼吸后又问，“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当时我在楼下等着领体检报告单，突然凪砂君给我打电话说茨送进抢救室了。他也不是第一次进抢救室了所以一开始我们没打算告诉你......”
“直到下了病危通知书才告诉我？”抓着手机的手攥得越来越紧。
“纯君你好不容易参加一次兴趣圈子的活动啊，连着两周都在照顾茨，让你休息一下我还有错吗？”电话那头的语气不像从前坚定，“我打电话就是来通知你一声，这边有我和凪砂君呢，你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怎么可能休息的好啊！我刚想说出口，电话被挂断了。我一个人靠在墙边，看着手里的手机发愣。
“小涟涟～☆怎么回事啊？”燐音前辈的脸突然出现在我的视线中央，吓得我猛地一跳，头磕到了墙上。
“啊疼疼疼......”我疼得整个人缩了一下，“燐音前辈你怎么在这里？你不去玩吗？”
“这不是已经到纯纯的回合的嘛，咱等你来等的好辛苦哦～”
“还有啊，总是免提打电话对耳朵不好的。”
“啊......”我尴尬地低下头，“前辈是都听到了吗。”
“是嘞是嘞，”燐音前辈点了点头，插着腰，“小日和的声音还是很好辨认的！”
接着燐音前辈的笑容忽然消失了，留下一张只有在海报上看到过的严肃表情，“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呢？快走啊！”
“啊啊？“我被燐音前辈推着走，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拿着自己来时带的背包，“等等燐音前辈等一下！”
“再等就来不及了！”我被推到了走廊尽头，燐音前辈把我转过来，很严肃地看着我的眼睛，说道，“纯，你听我说，快去医院，不要回头，不要有一丝犹豫，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决定，不要带有侥幸以为那不是最后一面。”
“咱想，日和他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才会给你打电话，他只是在打电话的过程中又犹豫了，才说让你继续待在这里。”
“所以，你一定要记得把我的话一摸一样地复制一遍，粘贴到小日和的脑子里！”
“你明白了吗？”燐音前辈仍然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也读不懂他的思绪。
这还用你说吗燐音前辈！
话还没说出口，我已经飞奔在去医院的路上。我跳过栅栏，跃过台阶，推开人群，我无暇顾及红绿灯，一股脑冲了过去，中途不小心撞到了一辆自行车，真的很抱歉！但是！有人在抢救室等我！
茨！你等等我！
那天是雾霾天。
什么？你说我撞到的人是你？
啊啊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太着急了没有注意到！真的很抱歉！当时有没有受伤啊？你要是被我弄伤了那群梦之咲的不会饶了我的。
哦哦没事就好，真对不住啊。
啊那我继续说下去。
那一天我记忆深刻，那天过去，茨带上了呼吸机，几乎一直在病床上了，而我因为跑过头肌肉拉伤，躺在茨的隔壁床。不过我体质不差，很快就好了。
......
茨就没这么走运了。
茨捡了一条命回来，基本上都是药物支持。他吃不下饭，每天靠那些管子饮食。他很难说话，说话时呼吸面罩上会出现白色的雾气，我们把耳朵贴过去才能勉强听清。因为长期卧床，他的腿部贴着床的地方长满了褥疮，需要定期检查清理，哪怕是轻微的挪动都能听到他的嗓子里传出一声低沉的闷响。
我好几次看着他憔悴的模样发呆，有一次愣神被打断了，呼吸面罩上出现了白色的雾气。我连忙趴过去听他想说什么。
他说：
“我还不能死......”
似乎是怕我没听清，茨又说了一遍。
“我要活下去......”
我沉默着，缓缓正直身子，手支在床栏杆上，低着头。
我很难过。
很难过很难过。
茨说的话，仿佛是在祈求，祈求我们不要抛弃他。
他的一生被抛弃了太多次了。
我稳定好情绪，再次抬起头，很认真地看向茨那双已然无神的双眼。
“好，我和前辈们都会帮你的。“
我感到自己的话语是多么的苍白。
茨的病没有好转的迹象。
他的肺部出了问题，进出抢救室已是常态，他的肋骨因此被医生按断好几次，他的喉咙也被迫插入宽的吓人的呼吸管。因为一直使用着鼻饲管，他鼻子上的接触处摩擦出一个带血的裂口，留下很是瘆人的伤痕。我自己都得努力忍着生理上的恐惧，才敢用颤抖的手给伤口消毒。可茨本人从来没有喊过疼。
我也想过会不会是因为他喊不出来。但他每次开口没有一次是在抱怨。茨因为口腔溃疡，一张嘴就会产生剧烈的疼痛，很少和我们说话。以至于他说的所有话我到现在都还清楚的记得。
他问过阿日前辈，“费用，高吗。”
他问过阿凪前辈，“有没有人，为难。”
他问过我，“你们，未来，可以吗。”
“如果我走了的话。”
阿日前辈说，费用一点都不高，不过是一些些手术费和住院费而已。实际上他的家人数次提醒他，不要把大部分开销花在这事情上。于是阿日前辈在茨插管之后再也没有购物。
阿凪前辈说，没有人为难我们，【制作人】会帮我们解决的。可其实SNS上骂声一片。eden许久没有举行活动，只有eve还在活跃，adam就不用说了。阿凪前辈因此处于舆论的中心，也成为了那些人的主要攻击对象。
我说，我们不能没有你。茨看向我的眼神多一分情感，说不清，道不明。但我敢肯定的是，那不是感激。
琴声在医院中响起，在喧嚣的叫号声中显得尤为突出。正好在走廊透气的我被这样的音乐声吸引到了栏杆边。往下看，居然是阿日前辈在弹一楼大厅的钢琴。我其实并不会弹钢琴，可我还是能听得出来琴音有些走调，不过这并不影响阿日前辈的演奏。
形形色色的人驻足欣赏，忙碌的灵魂得到了一瞬的歇息。我很早以前就奇怪，为什么那么多医院的一楼总会有一架钢琴，而且外面常常立着一个禁止入内的牌子。阿日前辈直接无视了那个警告，走向那架积灰的乐器。现在看来，那架钢琴或许能在某一刻挽救一颗已经放弃的心。
这时我在人群中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小身影，不用多久我就认出来，是那个说自己是“小面包”的男孩。他拉着一位男士——也许是他的爸爸？站在不远处看着阿日前辈。男孩对男人说了些什么，我猜可能是，爸爸，等我病好了我也想学钢琴。
演奏结束阿日前辈起身，十分优雅地向观众们鞠躬，大家又很默契地轻声鼓掌，防止吵到正在休息的病人。
时间很快来到阿凪前辈的生日。这次考虑到茨身体状况，我们没有在医院举行庆祝仪式，再加上茨现在需要至少两个人照顾，我们也没有时间来操办什么生日派对。阿凪前辈提议，这次生日就先不过了。
我在给茨处理褥疮时，忽然看到呼吸面罩上隐隐约约出现雾气。阿凪前辈走过来俯下身听茨说话。听完之后他牵着茨的手说：“......谢谢你，茨。”
后来我去问阿凪前辈茨说了什么，阿凪前辈沉默了一下，回答道：“......茨祝我生日快乐。”
我听完之后，心情有些沉重。我和阿凪前辈都知道，茨所处的环境是不太可能知道具体日期的，所以也很难知道今天是阿凪前辈的生日。
除非他从卧床期间一直数着。
我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他是特意数着日子来庆祝阿凪前辈生日吗？很显然不太可能，他明明可以直接问我们今天几号，没必要心里数着呢。那么，也有可能他是在数着自己生命的倒计时，因为他知道自己可能活不过一年。
我和阿凪前辈互相看了一眼对方，没有说话。
第二天茨又问阿凪前辈说，生日有什么愿望之类的。阿凪前辈微笑着回答：“......我的愿望就是你好好活着。”
茨只是看着阿凪前辈。
只是看着。
就像是童话里才会出现的情节，茨的情况逐渐稳定，可以说是没有再继续恶化下去，也没有好起来的样子。他每天重复着同样的生活，躺在床上，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创君还是常来看望茨，也坚持在他的手臂上戴小花环，拍下照片发给我。而我也看着照片里的手臂一点一点消瘦，针孔却越来越多。创君比从前坚强了不少，每次都带着灿烂的笑容来见茨，哪怕手环上沾染上了血迹，也会开开心心地给他换上新鲜的花，和他讲自己最近遇到的事情。
然后一离开病房就偷偷地擦眼泪。
而那位名叫伏见弓弦的，阿日前辈说曾遇到他站在病房门口，说是来看天祥院前辈顺路走过茨的病房而已。话说我们es大楼都这么体弱多病的吗？
我被噩梦缠身。好几次梦见茨在睡梦之中离世，被惊醒然后爬起来去看看茨的情况。阿凪前辈总是失眠，晚上就坐在床沿，呆呆地看着茨，又或是看向窗外并不好看的景色。阿日前辈依旧因为承担了茨的一部分工作而到处忙碌，来到医院也只负责检查茨的盐水有没有挂完，然后就躺在不是很舒服的床上呼呼大睡。
茨的顽强所有人有目共睹。我们常常在医院走廊里听到医护人员聊到茨的情况，说他简直是个奇迹，感叹着他身体素质之高。
那些赞赏的话语传到我们耳中并没有让我们感到有多少骄傲。失眠的阿凪前辈无数次听到茨在深夜发出无意识的呻吟。护士给茨换盐水时，茨看着她把针扎进已经千疮百孔的手臂，护士走后他仍然盯着那根针。又或者他看的不是针，而是那具因疾病而丑陋的，不堪入目的肢体。
我偶尔看到SNS上曾经神采奕奕的茨的照片，我不愿相信，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和照片里的是同一个。我痛恨自己的无能，我对自己生气，为什么躺在床上的人不是我。我后悔，如果我早一点发现，茨是不是还有机会康复。最终我还是不得不接受，继续照顾着茨。
我们都知道茨不是那种轻易服输的人，哪怕是面对病魔依然如此。
那时的茨很难有什么消磨时间的活动，毕竟已经躺在床上几乎一动都不能动了。后来阿日前辈想了个办法，他从星奏馆带来了uno纸牌来玩。茨不方便打牌，阿凪前辈帮他拿着牌，然后一个一个指过去问茨要打出哪张，指到要出的牌时用手指点一点阿凪前辈的手心就好。
我们打了好几局，可能我和阿日前辈多少带一点放水，大部分都是茨在赢。茨似乎挺喜欢这种消遣方式。
但茨打不了牌了。
仪器忽然作响，一次一次地撞击着我的鼓膜，我和阿日前辈还有一些医护拖着床尾向手术室奔去，阿凪前辈不断地叫唤着茨的名字。
“茨！你看看我！茨！”阿凪前辈焦急的声音也没有换来茨的任何反应，他的双眼没有聚焦，疑惑地看着前方。
后来医生告诉我们茨的眼睛再也看不清了。
已是十一月份，我刚把茨的排泄物清理干净，准备休息时，阿日前辈把我叫到了病房外。确认茨仍在熟睡，我轻声向病房外走去。
阿日前辈靠在墙边，双臂交叉放在胸前，他的表情很复杂，嘴巴是在微笑的，眼睛朝下看，眉头却又轻轻皱起。
“纯君纯君，这周又让你连着干活，休息一下吧。”说完他向我递了一瓶水，阿日前辈反常的关心让我感觉不对劲，但还是接下了那瓶水，“啊，谢谢。”
我喝完水后在铁长椅上坐下，看向阿日前辈。那张长椅在冬天更加冰冷，“阿日前辈怎么有心思给我送水喝了？”
对方走到窗台，沐浴在不是很温暖的阳光下，他张开双臂，享受着太阳带来的一点点温度。医院里面保持着怡人的温度，阿日前辈把羽绒服脱在病房里，身上只穿了件白色毛衣。“纯君天天在医院，都好久没陪我去商场了呢，没有你帮我拎东西，怎么买新的衣服啊。”他转过身，指了指身上的毛衣，“你看你看，这毛衣都穿多少次了。”
“可是，这不是阿凪前辈前段时间刚送你的吗？到现在也没有穿很多次吧？”我拆穿他说，“再说，毛衣这种衣服，一件能穿好几年呢。”
“那可不行！”阿日前辈微微弯腰，一手叉腰，一手虚虚指着我的鼻子，“纯君老是这样！你整个冬天一直穿着这个夹克，下次买衣服的时候我一定要记得给你也买来几件当下时髦的衣服穿穿！”
我扶了一下额，“我又不是什么特别时尚的偶像，没必要把钱花在这种事情上吧。”
“这么说可不对哦！”阿日前辈直起身子，作出强势的姿态，“作为一名偶像，最基本的形象管理也是很重要的！穿的漂漂亮亮的才是好日和～☆”
啊啊他又开始了......我喝了口水，“阿日前辈是有事情想跟我说吧？”
阿日前辈抿了抿嘴唇，没有否认。“纯君真是的，我难得还想跟你寒暄一下呢。”他在原地抬起脚手背在背后转了一圈，“不过啊，纯君，你是明白的吧。”
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啊？”
“茨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阿日前辈在我身旁坐下，眉头皱得越来越明显，他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视线有意识地避开我，“他每一天都很痛苦，所以我打算和你商量着......”
“拔管。“
拔管。这两个字从耳朵到我的脑子似乎花了很长的时间，心跳在那个瞬间停顿了，我的动作变得缓慢不少。我手臂支在大腿上，双手交叉，仔细回味着这两个字，陷入沉思，然后转头盯着阿日前辈。
阿日前辈没有看我，他背靠着铁长椅的靠背，腿放松地伸长，抬头看着天花板，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阳光从长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我整个人都在阳光的笼罩之下，而阿日前辈只有脚尖沾染上了一点点灿烂的色彩。
“你是认真的。”我说的是肯定句。阿日前辈点了点头。
我的思绪彻底乱了。拔管意味着茨的死亡，一想到死亡我本能地感到恐惧。我回过头，看着墙角发呆。我回想起茨刚插管时憔悴的模样，和他当时对我说的话。
“茨和我说，他想活下去。”我说，声音有点颤抖。阿日前辈没有说话。
“太突然了......”
“这太突然了......”
“......为什么？”我开始不解，我整个人转过身来，直面着阿日前辈，“这是，要放弃他吗？”我用着近乎乞求的语气问道。
“不......纯君，你误会了，”阿日前辈正坐起来，他停顿一下，“我不是要放弃他的意思......”
“拔管还不算放弃吗......”我再次转回头，小声嘟囔，带有一丝愠怒，我暗自深呼吸，尝试整理自己的思绪，“阿日前辈，茨这一生被抛弃太多次了......我......我不能接受......”阿日前辈拍了拍我的肩，缓和我的情绪。我咽下口水，继续说：“......我不希望这么快结束。”
“万一，我是说万一，下一次的手术能挽救一点呢？”我不敢看向阿日前辈，自顾自地说，“也许还有机会？也许还有希望？”
阿日前辈没有回应。
我的眼角不知不觉中已经充满了泪水，视线逐渐模糊，“我不明白啊，我真的不明白。”我双手掩面，“不该是这样的吧......我们努力了这么久......为什么......”
“纯君......”阿日前辈把手伸了过来想让我冷静，我挡开了他的手。
挤压许久的悲伤和无助终于爆发，我左手抓在心口，眼泪在这时夺眶而出，“明明......明明我才是这个组合里最应该被丢下的那个啊！eden没有我照样可以运作啊！为什么是茨？没有茨我们怎么办？我们付出了这么多，为什么最后还是不能挽回他！”
“纯君不是的......”阿日前辈把身子转过来看着我的眼睛。
我站起身面对着阿日前辈，微微弯腰，这让阿日前辈更加清楚地看到我的表情，现在回想起来，我的脸一定很可怕吧，不然阿日前辈怎么会是那么慌张的模样。
“阿日前辈......我们不能放弃啊！我们不能丢下茨啊！我相信他会好的，茨是个坚强的人阿日前辈你不是不知道！他会挺过去的，他只是需要时间......”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头慢慢下低，双手不甘心地握拳，身体开始颤抖，“茨他可以的......他只是......需要时间......”
“好了纯君......”阿日前辈站起来，双臂环过我的肩，我被拥抱在他的怀里。
在寒冷的冬季，阿日前辈怀中的温暖是如此的吸引人。我的眼泪止不住，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阿日前辈的肩上，留下一些水痕。我看着眼前的阿日前辈，才发现他瘦了许多，本就纤细的身材显得更加脆弱不堪。阿日前辈已经将近半年没有好好休息了，这个贵族的身子肯定是经不起这番折腾的。
“我没有放弃......”阿日前辈在我耳边说，“我不会放弃的......”
我不清楚他说的不放弃指的是哪件事情。“我不想茨死掉啊，阿日前辈......”我呜咽着，努力清楚地说，“我不想让他死......他不能死......阿日前辈，他不能死......”
我反复地念叨着同一句话，阿日前辈一下一下地拍着我后背，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安慰说：“我知道，我知道。”
我被沉浸在深重的悲伤之中无法自拔，哀痛的黑暗裹挟着我，我在一片漆黑里挣扎，手脚完全使不上力，张开嘴却根本呐喊不出一点声响。我不甘心，我不接受。医院的叫号声显得如此响亮，在我脑海回荡然后炸开。我被各种情绪压得喘不过气，在阿日前辈的怀里啜泣。阿日前辈默默地将手臂环得更紧了些，似乎在努力把自己的温度传达给我。
一小会儿后，我的身子不再颤抖，眼泪不再涌出，攥着的拳头也渐渐放开。阿日前辈松开手，微笑着看着我，他的眼角泛起点点泪花，眨了一下眼睛，睫毛上就沾上点点泪珠。我们两个人站在阴影里，窗外的阳光根本够不到我们疲惫不堪的身躯。走廊上只有我们，现在多半是换班时间，也没有医护人员走过。一切好像静止了，只有两个脆弱不堪的灵魂在互诉。
“没关系哦......纯君发泄出来就好啦。”阿日前辈拍了拍我的头，“真是好日和。”
我推开他的手，吸了一下鼻涕，“别揉我的头啊，头发都要拍扁了。”
阿日前辈笑了几声，接着双手抓着我的肩，“纯君就是太累了嘛，我都说了要好好休息，你又来医院干什么呢。”他捏了捏我的肩，“关于刚才的事情，希望你不要告诉凪砂君哦......啊还有小茨，绝对不要说哦……”
“我们都需要一些时间思考一......哦。”阿日前辈话说一半，从我身旁的楼梯口看去，然后马上松开我，恢复从前的语气说，“欢迎回来凪砂君！”
这时阿凪前辈抱着一些面包从楼梯口出来，“......中午好，日和君。”阿凪前辈是从工作片场回来的，据他说，这些面包是那位天满光先生送给他的。
阿日前辈拿起一个面包就吃起来，“嗯嗯！好香的面包啊！没想到平民的面包也能这么好吃～“接着他招呼凪砂君回病房坐在小床上休息，“凪砂君工作辛苦啦，进来休息一下吧！顺便跟我讲讲有什么好玩的事情，我呆在这里好无聊哦～”
阿日前辈进病房后，阿凪前辈看我没动作，安抚性地拍了拍我的肩，关心地问道：“......纯？你没事吧？”
我有些迟钝地抬起头，看向阿凪前辈，“啊，啊......没事，谢谢阿凪前辈关心。”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抹了一把脸，随后跟着阿凪前辈走进病房。
这场闹剧大抵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吧。
进入病房后，我发现茨是醒着的。我开始担心会不会是我们争吵的时候吵醒了他，他会不会听到了我们争吵的内容。阿日前辈和阿凪前辈坐在旁边的小床上聊上午的工作，我注意到阿凪前辈紧握着阿日前辈的手，阿日前辈先是微微有些惊讶，然后又在阿凪前辈的手上覆上自己的另一只手，轻拍了两下。
我接过那一篮子的面包，暂时放在我的床上，非常难得地整理了我自己的被子。越过前辈们去开窗通风，发现茨的盐水不再往下滴了，我上前去查看需不需要更换。应该是看有人靠近，茨的面罩上出现白色的雾气。我慢慢俯下身把耳朵贴向面罩去听。
茨缓缓开口说：
“拔管吧。”
......
啊，不不不，不用了，我没有哭。
我只是回想起来还是很难过。茨他对我说过的，他想活下去。可他自己最后也放弃了。而我只能尊重他的选择。
那时候的我无数次问自己，为什么会是这样呢？为什么会这样结束。
这在游戏里面可以说是一场badending，可为什么我就是达不到那个好的结局呢？难道从一开始就注定要这样结束吗？那我们前面做的努力算什么呢？
我也明白，茨当时的情况一直这样持续下去不是什么好事。可我每天看到他还活着，我总会心里有那么一口气，我就是觉得如果我不憋着那口气，茨就会死。我一直抱有那么一些期望，想象着茨能好起来，能看清我们的脸，能靠自己自如的呼吸，能站起来，能和我们一起登上舞台。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的结果......怎么连茨都放弃了......
......
不好意思，是我的问题，我没控制好情绪。我不能再这样自我欺骗下去了。
说回正题吧。
当时我们把拔管的时间订在十一月二十号，这样我们有大概两周的时间做接下来的准备。
那是忙碌的日子，阿凪前辈询问清楚流程后办理各种手续，阿日前辈和我一起通知其他人这个消息，我们三个还去P机关那里进行协商，所幸一切还算顺利，又或者茨的苟延残喘早就影响到了Cospro的正常发展，我们仅用了一周的时间就办好了所有后续的工作。
十一月十三日，天气格外好，没有一丝雾霾。
前辈们坐在阿凪前辈的床上，我拉来一个小凳子坐在旁边，茨躺在床上看向我们的方向。我慢慢靠近茨，问道：
“茨，这是我问你的最后一个问题了。”我没敢看向茨的眼睛，紧紧握住了他的手，突然发现茨的手是那么的纤细，那时的触感我仍记忆犹新，我咽下涌上来的情绪，继续说，“你有什么想做的吗？我们会不计代价地尽最大努力去完成。”
茨点了点我的手心，表示自己听到了，他眨了一下眼睛，过许久我才等来面罩上的白雾。
冬季把天上的水和人的心都变成了冰。
阿凪前辈走在我和阿日前辈的前面，推着茨向公园走去。
茨说，他只想再看看外面。
仅此而已。
阿凪前辈去找了前台的护士说明情况，下午医护人员们来到病房给茨换上氧气瓶，并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了轮椅上，然后告诉了我们一些注意事项后便离开了。
我站在病房门口等着前辈们安排好茨，刚好一个尸体盖着白布躺在病床上从门口路过，看身形，是一个年纪很小的小孩，床的旁边是一个哭得眼睛都已经红肿的女人。我猛地想起自己曾经见过这个女人。
她是那个做核磁共振时，说自己是“小面包“的孩子的母亲。
看向病床从视野消失的地方，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着，很沉重。
我们四个人一起来到大厅，悠悠琴声缓缓传到我们的耳中。阿日前辈驻足停留了一小会儿才跟上我们。
公园并不好看，临近傍晚，这里的病人不多，阿凪前辈慢慢地推着轮椅，尽可能减少颠簸，轮椅中的茨无力地躺着，他的双眼在落日的反光下才显得稍稍有了那么一些些光彩。在茨情况还没那么糟的时候，医院旁的小公园经常成为我们散心的地方，包括茨他自己。我常常绕着那个小池塘走好几圈，阿日前辈则是会和路过的其他人聊两句天，阿凪前辈习惯坐在池塘边上的长木椅上看书，茨就没有那么固定了，玉兰树下，池塘边，石板路上，都会有他的身影。
我们围在一张石圆桌旁，把一些物品放下，阿日前辈叫我去买点吃的过来。我带着几个饭团和饮料回来，阿日前辈坐在石凳上向我挥手，阿凪前辈双手放在桌上，微笑着看向我，茨缓缓转头，似乎在努力辨认我的身形。之前的记忆与现在的画面渐渐重叠，那时的我拎着一大包东西气喘吁吁地跑到咖啡厅和大家会面，阿日前辈笑嘻嘻地向我招手，阿凪前辈双手撑着脸，看到我之后面露喜色，茨的眼睛离开屏幕，看了我一眼表示一下，又回到工作之中。眨眼间，一切都变了。
我的鼻子忽的一酸，抬起头将眼泪含回去，带着笑容向大家跑去。
我们从别的组合的新舞台聊起，慢慢聊到别的新歌，又从在cospro的生活一路顺着说到之前在玲明秀越的日子，阿日前辈说学校旁边开了新的饰品店，下次有机会带所有人一起去逛逛，阿凪前辈说在医院旁边的街道发现了隐秘的古董店，有一颗宝石的颜色蓝的透彻，让他联想到了茨的眼睛，我说前两天那位弓弦又站在病房门口徘徊了，茨听后不太明显地翻了个白眼。
我们就像平常一样聊着天，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个石圆桌承载了我们对未来的畅想以及对过去的怀念。尽管我们都知道，有个人已经没有以后了。
我记得......那天天气真的很好，夜幕一点一点缝上天空，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好多颗星星。我还记得，当时茨的拖鞋掉在地上，我捡起来给茨穿鞋时，抬头看了他一眼。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抬头看茨了。
很奇怪，当我们知道死亡什么时候将会降临时，面对茨居然意外的平静。
说实话，我当时想的是，终于结束了......啊，我真是一个无情的人。我想着，太好了，一切终于有个盼头了，我终于可以好好的睡觉，不用怕做噩梦了。
其实，茨住院的这将近一年，我们三个人早就习惯了茨不在的日子。阿日前辈学会了怎么和那群大人物纠缠，怎样能让我们的偶像活动利益最大化，这些对那个贵族来说不是什么难事。茨在住院前就教会了阿凪前辈一些照顾自己的办法，他教了阿凪前辈一些基本菜式，告诉阿凪前辈自己的头发怎么打理，甚至跟阿凪前辈说，以后不用剧本也能参与节目了。
......
茨那个家伙......早就盘算好了。
......
我们在石圆桌那边停留了很久。夜幕已然降临。茨在那时也是难得的话多。可能是某些我不清楚的原因，茨说话的声音比之前清晰很多。
茨说，想看看星星。于是我们从石圆桌转移到池塘旁的木长椅。阿凪前辈和茨坐在长椅上，阿日前辈和我站在他们身后。阿日前辈整个人扒在我身上说是要取暖，阿凪前辈给茨盖上厚厚的毛毯，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歇息。阿凪前辈抬头望向天空，我顺着他的视线抬起头看去。夜空中仿佛依稀漂泊着过去的记忆与曾经的话语，可这一切是那么的稍纵即逝，只要想伸手抓住，他们就会化作鳞次栉比的星痕，忽远忽近，忽明忽暗，如梦如幻，一不小心就飘到了遥远的银河彼岸。
“......故事里说，逝者会化作一颗星星，陪伴在生者的身旁。”阿凪前辈的双眼没有离开夜空，他深深地注视着那些漆黑里的闪光，“......茨会在天上看我们吗？”他问道。
“阁下......故事，不可信......”茨用着有些虚弱的语气回答说。话语简短精炼，为他自己省下不少力气。
“都这时候了，茨你稍微浪漫一下嘛！”阿日前辈有点不满，从我的羽绒服里探出头说。
我整理了一下衣服，“阿日前辈你也放过茨吧。”
阿凪前辈眼睛悄悄咪起，嘴角微微上扬，“......故事里还有说，在死亡的门前，我们要思量的不是生命的空虚，而是它的重要性。”阿凪前辈低头，看向身旁的茨，“......不知道茨对这句话有什么想法呢？”
茨努力坐正，在阿凪前辈的帮助下非常艰难地坐起，“鄙人，不值一提。”
阿凪前辈摇摇头，轻轻地抚摸茨的脑袋。在从前，茨必定会惊恐地弹开，可现在他实在没有什么力气挪动那残破的身躯，只能任由阿凪前辈的手在自己头顶摸来摸去。
“......不是的哦，茨是个乖孩子......茨住院前就在做各种临终工作了对吧？出院的那一周也在为我们着想，茨一直都没有放弃哦，每天都在坚持康复训练，很配合医生的治疗，那些药闻着都很吓人，茨居然眼睛都没眨一下就喝下去了呢。茨真的很厉害哦。”
阿凪前辈转过头，“......日和君你说呢？”
阿日前辈似乎是因为突然被提名稍微呆了一下，接着他说：“这个嘛......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小蛇真的很努力呢！”阿日前辈终于从我的身上离开，“eden的事物归我管之后我才知道茨的工作原来这么烦人，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和那群讨厌的家伙周旋那么久的。”
“阿日前辈能这样说真是难得啊，我差点不认识了。”我调侃道，然后被阿日前辈打了两下，他直接把双臂紧紧地环过我，动弹不得，“呃......不过阿日前辈说的是实话，茨这一年真的很辛苦呢，天天做各种检查，老是进出手术室，茨是个很强大的人啊。“
“阁下，有控制饮食吗。”茨突然说。
阿凪前辈稍稍心虚了一下，回答说：“......茨你放心，我有在节制的。”
茨摇了摇头，又说：“殿下，没惹麻烦？”
阿日前辈听到后像炸了毛一样，“哈？！茨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在你眼中究竟是个什么形象啊！”
茨没管他，继续说：“eve还能继续活动，阁下以后只能进行个人活动，超级偶像的时代已经过去了，阁下最好找一个新的搭档，cospro旗下有很多不错的人选......”应该是疼痛难耐，茨短暂的停顿几秒，“鄙人办公室第二层上锁的抽屉里有很多资料，钥匙在那个假花花盆的背面，最优选从上往下逐渐递减......”
“......茨，我不打算找新的搭档。”阿凪前辈打断他，把对方的脑袋往自己肩上按。茨无力挣脱，乖乖地靠在阿凪前辈的肩上，面罩上出现层层白雾，茨强忍着嘴角拉扯溃疡的疼痛继续说：“如果以后都是......殿下管理事务的话，鄙人还是建议去找一个合格的制作人，那位梦之咲的制作人就不错，可以多多少少向她问点建议之类的......”
“时刻注意eden的经济流水......咳......cospro高层的话，注意分辨，不是所有话都能信......以及我所谓舅叔父......一定，时刻提防他，他是，没有感情的生意人……”
我看着没有停下过的白色雾气，不自觉担忧起来，让阿日前辈稍稍松开我，然后轻拍了一下茨的肩，“好了茨......你别说话了吧……”
茨小幅度地摇摇头，面罩又白了起来，他仍然在滔滔不绝地说我们的未来可能遇到的问题。“综艺节目......暂时不要参加......等舆论过去......不迟......竞争性质的......演唱会......同样......个人曲可以......找作词曲合作......”
“好了，茨。“阿凪前辈用强硬的语气说。茨终于是停下了。阿凪前辈再一次看向夜空，似乎是在思考接下来要说的话的分量。黑夜是凝滞的岁月，岁月是流动的黑夜。夜仍然那么漫长，太阳没有一丝消息，吹过旷野的风一样呻吟过屋檐。
阿凪前辈缓缓开口：“......茨，你该休息了。“
——————【乱凪砂】
小王子的故事，在各种方面，都很吸引我。
我在茨住院的楼下书店里发现的那本书，很干净的封皮。这里面的故事仿佛拥有一种魔力，让我爱不释手。小王子一点一点学习人类的知识的模样，使我回想起我呆在日和君家里的日子。啊啊，真是让人怀念啊。
如果可以，我真想一直这样安静地陷入回忆。啊......不行呢。
“茨！你看看我！茨！”
当时的我是多么的无措，只会一遍又一遍地呼喊茨的名字。我感到恐惧，我害怕茨走了。他是个坚强的孩子，我不允许死神就这样带走他，我不允许。
可当我看到茨的时候，又会于心不忍。吊盐水留下的针孔，清理不完的褥疮，越来越消瘦的身躯，渐渐没有血色的脸。我总能隐隐约约看到那个死神，就这样站在茨的背后，不断地折磨他的心智。
我失眠了，安眠药对身体不是很好，我没有经常服用。我都听到了啊，茨在半夜的呻吟。我都看到了啊，茨看向自己创口的眼神。我都触碰到了啊，茨做检查时疼的发抖的身躯。
我做了傻事，水果刀只是轻轻地在手臂内侧划了一下就带来了意料之外的疼痛。仅仅是这样就这么痛了吗。
......那茨该有多疼啊。
整整一周，我都深陷在挣扎之中。我做不到，我做不到这样残忍的事情。啊啊，连日和君都看出我的状态不佳了，拉着我去听他弹琴。琴声像一股带着清香的风吹过我的耳畔。我站在角落里，发现纯站在楼上的阳台看着日和君。
要是茨也能听到就好了。
更早以前，我瞒着所有人偷偷去联系了守门人。作为茨的远房亲戚，他肯定知道些什么。如果这是遗传病，那父亲又是怎么活下来的。很可惜，经过一番询问，得来的只有不知情和必定死亡的结局。
日和君禁止我查看SNS上有关我的评论。我明白的，日和君是不希望我因为恶意评价而伤心。可是我想知道大家对茨的看法，没有了参考意见，无措感充斥在我的心底。
茨，你等等我，我一定会救你。
我是在茨对我说生日快乐时才下定决心的。
那晚，只有我和茨在病房。我握着茨的手，尝试把自己手心里的温度传达给他，然后说：
“......茨，还坚持的住吗。”
我停顿良久，平缓自己的呼吸，接着讲：
“......坚持不住的话，回家吧。”
我坚定自己的内心，终于抬起头，对上茨混沌的双眼。
“......我们回家。”
想要纯有时间做自己，希望日和君能好好休息，不愿意再看到茨痛苦的样子。我不是真正的万能神，我连茨都救不了，我配不上这个称呼。
所以啊，茨，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那时茨没有回答。我知道，我们都需要时间。我跟茨说，出去透一下气。离开病房的那一刻，我的视野模糊了，泪水瞬间充满我的眼眶，我忍住没有流下。一种极为陌生的情绪突然爆发在我的脑海。好伤心......好难过......我的心好痛......
那一天我仿佛看了44次日落。
夜晚，我偷偷许愿道：希望茨能歇息，希望日和君还有纯都能开心，希望我们幸福。
希望我们的未来美好灿烂。
后来，我从片场抱着一些面包回到医院时，听到了日和君和纯之间的对话。说实话，我好庆幸，日和君和我做出了同样的决定。我不是孤身一人背负着这样沉重的罪孽。
我把自己的手放在日和君的手上，他的指尖在微微颤抖，这让我想起很久以前那次，我们两人迷茫地站在梦之咲门口。这一次，日和君只是对我笑了笑，然后将另一只手覆在我的手背。斜阳终于温柔地落到他的脸上。
时间是一只藏在黑暗中的温柔的手，在你一出神一恍惚之间，物走星移。岁月飞逝，世事果然都浮光掠影。那些暮景的流逝，难道就是时光流逝的象征吗？
——————【巴日和】
兄长最后一次劝我是在那天，我因为过劳而在输液室里挂点滴时。我当然没有告诉纯和凪砂君，他们两个已经够累了，凪砂君的状态也不是很好，可千万不能打搅他。
我早明白的。在家里，我是次子，可以尽情享受兄长的照顾。但是在eden，我可是他们的哥哥，我得要承担起前辈的责任，保护好大家是我应尽的职责。所以我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主动接下了从前茨的所有工作。说实话，没有我一开始想的那么得心应手。不然我也不会在输液室里挂着水。
我自己照看茨的机会很少，来到医院顶多做一些小小的工作，没多久就会被困意袭卷。因此，茨的日渐憔悴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的，茨不可能治好的。
生日那天，我将双手合十放在额头，郑重地许愿：希望茨能解脱，希望凪砂君和纯能快乐，希望我们幸福。
希望我们的未来美好灿烂。
医院的大厅的钢琴质量一般，还跑调，远远比不上我家卧室的那个白钢琴。我弹到一半恨不得起身亲自调一下琴弦。不过我没舍得站起。围观的人形形色色，看向我的眼神不是那种羡慕的感觉，是我无法体会的，新的情感。不远处站着的小男孩引起了我的注意，他牵着的男人大抵是他的父亲吧，真好呢，和父亲一起听我弹奏美妙的乐曲。
我是在演奏结束后谢幕的那一刻下定决心的。
“所以我打算和你商量着......拔管。”
......
“我没有放弃......我不会放弃的......”
我没有放弃哦，纯君。我一直一直在很努力地守护你们。我每一天都在自我反省，是不是能更好。我是你们的前辈，是这个组合里的年长者，我是你们的哥哥。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一定要成为你们最坚实的后盾。哪怕让我成为恶人。我这条命，本就是为此而生的。
茨，你等等我。我不会放弃，我也一定，一定会拯救你。
凪砂君紧握住了我的指尖，我才发现我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啊啊，原来我在害怕啊。但是，没关系哦，凪砂君。只要你们还在，我永远不会退缩，我会永远站在你们的身前，为你们付出所有的爱。
非常迟钝的。我再一次路过那架钢琴时，是一个患有白化病的女孩在演奏温柔的乐曲。她的手法并不娴熟，十分生涩得按压着琴键。我在这个时候，才明白那个男孩的眼神。那是匆忙的生命里为数不多的平静。如果可以，真想再见一见那个男孩，看看他的父母对他好不好。我驻足了一小会儿，回头跟上大家的步伐。对不起呢，下次再来看你的表演，我可是很忙的。
世界上有一样东西，对任何人都越多越好，那就是友情。友情的基础是互惠。商人之间友情的基础是利益上的互惠，挚友之间友情的基础是心灵上的互惠。亲戚是上帝赐予我们的，朋友是我们自己挑选的。小时候，我常常把“亲戚”看得多么美好和重要。一旦长大成人，开始独立生活，我便很快知道，亲戚关系常常是庸俗的；互相设法沾光，沾不上光就翻白眼；甚至我生活中最大的困难也常常是亲戚们造成的；生活同样会告诉我，亲戚往往不如朋友对我真诚。
别让我的情谊，成为你们的负担，须知乐即在于对人的深情厚谊里。这样才是好日和～☆
——————
向晚的微光很早便开始沉淀出一片寂静，不远便是消瘦的四野，将下午深深幽禁。我们四人挤在一张长椅上，我和阿凪前辈尽可能不压到茨，阿日前辈开始犯困，直接整个人靠在我的身上，我左右为难，非常艰难地支撑自己的身子。
“......茨是个好孩子......”阿凪前辈打破了沉寂，“......茨会去哪里呢？天堂吗？会在哪里看着我们呢？”
“阿凪前辈，我不觉得茨会相信这些说法哦。”我把阿日前辈的头往肩上移了移，让自己更舒服一些，“天气真好。”我看向天，缀满银河的星辰，耀光点点，清晰可见，连一朵朵光亮的云彩，看起来也像粒粒银砂子，明澈极了。
“......星星很聪明，它们有理由远远地避开我们人寰，挂在天幕上面，像世界之灯，永远安全。”阿凪前辈叹道，“......星星都已经到齐了你还不来吗。”
我没听懂，我想这句话应该是对茨说的。
茨开口了，“星星......天国里面色苍白的居民。”他轻哼一声，“鄙人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了。”
“你这个毒蛇又开始了。”阿日前辈呢喃着，困意仍没有消散的样子，“星星是月亮挥洒的泪滴，月亮是太阳沉重的哀伤。才不是什么面色不健康的家伙。”他沉默良久，继续道，“死亡本就是悲伤的事情，这不可避免，但是死亡也会分轻重，我可不允许你又贬低自己，真是坏日和。”
茨貌似被阿日前辈怼的哑口无言，竟一时说不出话来。“阿日前辈居然说得出这么高级的话啊，最近在哪里进修了一下吗。”我说。
“原来我在纯君的眼里是个文盲吗。”阿日前辈不满道。
阿凪前辈看到茨吃瘪笑了几声，仅仅几秒便停下。“......茨，有些话你可能听了很多遍了，但我还是想说。”
茨长舒一口气，吓得我连忙检查自己有没有碰到他，让他不舒服了。
“您请吧，阁下。”茨声音弱弱地说。
阿凪前辈念道：“......我想你能明白，你并不是一无所有的。创君经常来看你，只为给你带新鲜的花朵。那位伏见弓弦虽不受你待见，他仍会故意路过病房门口。我还听说那位夏目君背地里为你占卜了几次。纺君和天满常常来问我你的情况。茨孰的大家都很想念你，说相比敬人孰更喜欢茨你的讲课风格。还有丹希厨房那边，他们都在盼望着你能回来继续参与活动......”
“我知道的。”茨说。
阿凪前辈继续道：“......茨是个很能干的孩子，短短时间内就为自己积攒了那么多资本，粉丝们都很喜欢茨。”阿凪前辈停顿片刻，低头看向靠在自己肩上的茨，“......谢谢你，茨。谢谢你在那天邀请了我和日和君。谢谢你照顾我这么久，教会我那么多处世的道理。谢谢你为我们付出的努力。”
“啊，还有。”我犹豫着，挠了挠头，说道，“我好像说过了，但是，茨，谢谢你那一次为我改写了歌词，谢谢你让我终于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
“小蛇辛苦了呢。”阿日前辈总算清醒了些，起身生了个懒腰，“你为我们做的所有事情，好的坏的，我都看在眼里哦。能够见证你的成长，我很开心呢。”
“......我知道的。”茨说。
“......我们爱你哦，茨。”阿凪前辈用着轻柔的语气说，目光平视前方，“我们爱你爱到不自私的地步。爱是老去，爱是新生，爱是一切，爱是你。我们的爱不能只属于自己......”
这一次，茨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知道的。”
“......茨就【浪漫】这一次吧，好吗？”阿凪前辈握住茨消瘦的手，“下辈子，你一定要记得来找我们，我们还要见面，我们还要一起上学，一起唱歌，一起登上舞台。”寂静，就像是心里有根弦被拨响了，音波袅袅地弥散开去，最后剩下的那份寂静。这个浮动的世界不自觉地散出了那种气息，一萍睡莲，安静的不愿打搅任何人。
“......我们再一起做同学，做队友，做搭档。”
“......再一次做朋友。”
“......做家人也行......”
家人，代表着，没有人会被放弃，没有人会被忘记。家人是比梦想更重要的事情。这些人把命运中最不幸的全都变成了最美好的。是啊，是啊。如果我们是家人，那是多么美好的人生啊。茨不会得这个该死的遗传病，我也不会拥有那样的童年，阿凪前辈能成为正常的人类，阿日前辈还能拥有三个弟弟，我相信他应该能做一个合格的兄长。
可茨没有回应。
“......茨？”阿凪前辈尝试转过身躯。树枝为之惊叹，晚风为之哀嚎。
茨还是没有回应。
“茨？”我赶紧坐起来，查看情况。风吹得越加猛烈，树叶被掀起，枝干发出吓人的响。
茨没有任何回应。
......
嗯，茨刚刚好死在他成年的那一天。
我们紧急把茨又一次送到了急救室，我还记得，当时医生出来问家属在哪里时，我们三个人不约而同地说在这里。阿日前辈不安地站在墙边，阿凪前辈背对着我望向走廊尽头，看不见他的神色，我也又一次坐在那个冰冷的铁长椅上。
我们做了很多思考，沉默许久，最终谈论了一小会儿就决定放弃抢救。
茨已经很累了……
那个医生说：“十一月十四日凌晨零点零七分，宣告死亡。”
......你知道吗，【制作人】。死亡是一场灾难。却更是活着的人的灾难。
我坐在铁长椅上发着呆，脑子里一团浆糊。我还没意识到茨已经死了，他永远不在了，只是呆呆地看着对面的白墙。阿日前辈拍了拍我的肩让我稍稍清醒，他说，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死亡证明是阿凪前辈写的，那是我第一次见他连笔都拿不稳。阿日前辈打电话给殡仪馆，预定好告别的日期，向他的兄长说明情况之后便付了定金。
茨没有留下什么遗物，甚至都找不出什么东西能具有纪念意义。他在cospro的办公室很快被清理干净，换成另一个人所属。星奏馆那边也是第一次出现四人寝变成了三人寝的现象。
冬有冬的来意，寒冷像花，花有花香，冬有回忆一把。
悼念词是我们三个一起写的，写的过程中，除了提出意见，我们没有在发出其他任何声音。不过是几百字的悼念词，我们写了将近一整个凌晨。我们实在想不出什么话能概括他的一生。写少了，显得轻薄，写多了，显得张扬。
非常奇怪的，我们都没有哭过。
我只是每次看到茨生活过的痕迹，感到心里一阵钝痛。比如病房里不知什么时候被茨偷偷摘下的小花环，抑或是那张吃火锅时留下的合照。我自然是舍不得清理掉这些回忆的。于是将小花环收好放在寝室的床头，把照片拿给了阿日前辈希望他能保护好。
茨的葬礼来的人意料之外的多。有公司里的职员，有媒体，还有大楼里的小偶像们。
阿日前辈买了两排花圈，说是给茨整点排面。阿凪前辈站在我的身旁，帮忙登记帛金数额。而我负责接过帛金表示感谢。每个人都说着，节哀顺变，而我麻木地一次又一次地回应着：没关系，我们知道迟早会有一天。
创君的眼泪没有一刻停下过。他哭的喘不过气，好不容易缓过来，看到茨的脸又再一次陷入新的一轮崩溃。那位伏见弓弦也来了，就像那天第一次看望茨一样，带了一朵白花，他全程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是看着遗像上黑白的脸。双子难得的安静，说着副所长我们来看你了，然后放下两朵白花。燐音前辈也很是严肃，身着和他不相符的正装，郑重地为茨献上白花。
接着我们顺着流程读悼念词，最后看一眼茨。入殓师把他的脸化的很是生动，脸色显得红润不少，我很难把面前的人和从前躺在病床上的人联系在一起。我产生了错觉，好像茨不过是工作时间冲突了，在这里临时补觉而已，然后阿日前辈会拉着阿凪前辈站到他旁边，叫我给他们合张照。我只是撇过一眼就不再看了。
阿日前辈走在我的身后，同样只是瞄了一眼，没再敢看下去。阿凪前辈却定在棺材前，久久没有动弹，神情是淡然的，看不出什么情绪。直到被人提醒才回过神的样子。
嗯？哦，你说那个人啊。
后来查清了，是茨之前经常打压的一个职员，茨住院期间他似乎有了靠山，势力越来越大了起来，所以才会有胆量在葬礼闹事。果然是想报复吧。
听着他讲着那些污蔑茨的话，阿凪前辈开启了他的神明模式出言制止无果，我怒火中烧，准备上去给他点教训，结果阿日前辈拦住了我，他自己反而上前给了那人一巴掌。
那时候好多媒体在场，阿日前辈的行为绝对被录下来了，我和阿凪前辈都吓得不轻。那位伏见弓弦这时站出来，抓着媒体的手，用着令人胆寒的语气说：“删了。”
其他偶像们也都站出来，盯着那些媒体删除录像，还向我们表示，我们不是孤身一人。
我也是那时才知道，茨的死对阿日前辈的打击同样很大，他只是从来没有表现出来。
后来阿凪前辈抱着遗像，我们准备去火葬区。那些不甘心的媒体不顾阻拦冲到我的面前问，茨的死你难不难过。
......
我没有答话，我怕一开口就是一句脏话。
我是第一次去火葬场，很空荡，到处是脚步声的回音。
......说出了有些害羞啊，那时我哭得撕心裂肺，几乎要跪在地上。
签死亡证明时我没哭，写悼念词时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可当我看到那棺材被推进炉火时，眼泪却突然从眼睛里喷涌而出。随清风而来，伴火焰而去，这世间再无七种茨的半分痕迹。
在那一刻我才真正地意识到，我再也见不到茨了。我们已阴阳两隔，他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我在前辈们的扶持下才勉勉强强起身。站在一旁的工作人员走来询问我们和死者的关系。阿凪前辈沉默了几秒，回答说，我们应该算是家人。
......可实际上呢。我们只是毫无血缘关系的队友罢了。
葬礼结束后我们收获了半个月的假期来调整状态。我们三人基本上每天呆在一起。我们会商量之后的路该怎么走，需不需要重新组建eden。到最后我们一致决定，eden只能是我们四个人。
啊？你说什么？
你的意思是，你原本想帮助我们重新组建eden，让eden复兴？
......谢谢你【制作人】，很感谢你的好意。但是请容我拒绝，就像我刚才说的，eden只能是我们四个，容不得其他人了。我猜，你这次来找我的目的就是这个吧。
我明白，你是想为我们好，毕竟茨去世之后，eden的确不像从前那样，仍站在顶峰了。可你看现在，我们还在进行着偶像活动。eden确实是落寞了，但是eve和阿凪前辈的单人组合仍然活跃呀。
是呢，阿凪前辈真是厉害，明明单人组合这样的形式是很难做大做强的，而他却又一次站上了三巨头的位置。
不不不，你不用道歉的，我真的很感谢你的好心。那么作为闲聊吧，上一次见你已经是十个月前的事儿了，你最近还好吗？
......这样啊，有些不顺呢。不过你已经很努力了哦，我可以说是看着你越来越强大的，我相信【制作人】你能克服的，我很期待你之后的表现哦。
我啊......茨过世的这一年也有在提升自己呢。
啊，你说玛丽吗。
......
嗯，我很想念她。那天我和阿日前辈忙完工作回到家里，她已经没有了呼吸，僵硬地躺在地上。
他在我的肩头嚎啕大哭，嘴巴里一直不知在呜咽些什么。这是这么久以来他唯一一次真正的崩溃。
我双手无力，只能轻轻地回抱着他。
阿日前辈泣不成声，身体随着哭泣一阵一阵地抽动，环住我的手越发紧了起来。就好像他怕我也离开一样。
阿日前辈真是辛苦了啊......我这样想着。
医院很安静，很安静。灯没有全部打开，一道微弱的光洒在阿日前辈的背上，而他的脸在黑暗之中，看不清。
......
或许是玛丽的死让阿日前辈难以释怀吧，有天突然跟我说，他要出门去买个新宠物回来，然后也不听我讲话就拉着我出门了。
啊是的，就是阿日前辈在sns上发的那只猫，他的名字叫小蛇哦。
都是半年前的事情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呢……
哦，你说茨生日的那次演唱会啊，我们唱了许久没有接触的eden的歌，编舞也是之前的编舞，只不过茨的位置空出来而已。结果被人骂说是在吃人血包子呢。可其实只有我们自己明白，我们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纪念茨。
诶？不好意思，是我的手机。
......
啊呀，真是抱歉啊【制作人】。天色已经不早了，阿日前辈在催我回去呢。你也是真的忙啊，明明是一年里难得的平安夜却还在工作。
好的好的，谢谢你为我们做的一切。圣诞快乐哦，【制作人】。
哦还有，我看网上说凌晨会有流星，你应该听说了吧。真浪漫啊，圣诞节造访的流星。【制作人】不要忘记去许愿哦。
与制作人告别后，我坐上专车回家。
茨离世的消息公布后，全网都炸开了锅。粉丝们从不接受到无能狂怒，最后又接受了现实然后表示哀悼。我时常会看到网上的一些账号谈论茨的偶像生涯，他的人生被扒得一干二净。总有不认识茨的路人会被误导，说一个资本家凭什么当一个传播爱的偶像。人们歌颂他的死亡，就好像死亡本身不是一件悲伤的事情。每一条和茨相关的视频播放量都出奇的高，那些人看中了这些免费的流量，疯狂对茨输出。又或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问到，茨是谁，他干什么了，他怎么了吗。
说实话，我看的很是心痛。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我没有打开任何社交网站。
后来热度逐渐平息，eve才开始恢复活动。阿凪前辈则是声明自己将组建和Mam类似的单人组合。
如今距离茨去世已经过去了一年多，我们三人互相扶持，日子过的还算不错。好像一切真的都已经过去了。
“我回来了。”我推开门，说道。
“纯君真是慢呢！让两位前辈在这里等你像什么话！”阿日前辈从旁边探出头，“快点快点，菜一直给你热着呢！”
我应了几声，脱下鞋子走进屋内。阿凪前辈已经坐在位置上了，看到我回来，向我微笑示意。我的视线不自觉地挪到满桌饭菜上。
“这么多菜？全是阿凪前辈做的？”我惊讶道。
阿日前辈从我背后出现，“不不不，是我和凪砂君一起做的哦！”
“......虽然只是帮忙打了几个鸡蛋。”阿凪前辈补充道。
“这么多菜，绝对吃不完的吧，你们在我回来前一口没吃吗？”我拉开椅子坐下，阿日前辈也坐了下来。
“哼哼，好好感谢我们吧！我和凪砂君可是一直忍着在等你回来哦！”阿日前辈骄傲地说，坐在对面的阿凪前辈配合地点了点头。
“我开动啦！”我们三人同时说。
阿凪前辈在茨去世后的第二年元旦，去了那家曾提到过一嘴的古董店，买下那个蓝宝石。接着把他日常带的戒指上的黑宝石换成了那枚蓝的透亮的宝石。
阿凪前辈常常失踪的恶习没有改变，虽然次数明显比从前少但却总让我和阿日前辈焦头烂额。有几次好不容易接通了电话问他人在哪里，他却说自己在一棵树下。
那次终于找到他时，是在茨的墓碑前。雾霾太重，我从远处隐隐约约看到有两个身影站在那里。阿日前辈看到那模糊的白色影子，三步并作两步向那边奔去。
走进后我才看清那个高大的身影，是那位守门人。出乎意料，他居然面露悲伤。这个人没有我想象当中那么没人性。他没有理会我们，只是蹲下来，擦掉因为潮湿而留在茨黑白照上的水珠，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阿日前辈问阿凪前辈他怎么会在这里。阿凪前辈回答说：“......他只是来见一下他的最后一位血亲。”
之后我们再也没见过守门人。
“啊，小蛇，你睡醒啦。”我抱起小蛇，可她似乎半个魂儿还在睡梦之中，没有想理我的意思。小蛇是一只红棕色的缅因，大抵是基因原因，她的眼睛和其他猫猫不同，不是那种金铜色，而是带有一点蓝的灰色。
其实我和阿日前辈都是狗派，但看到小蛇的时候，我俩同时萌生出了要不养只猫试试的想法。小蛇这个名字是阿日前辈起的，不用我说，这个名字绝对带点别的感情。
“......一段时间没见小蛇，她又胖了不少呢。”阿凪前辈看着小蛇，微笑着说，“......看来日和君和纯君把你供养的不错。”小蛇则是在我怀里打了个哈欠，跳到地上舔着自己的毛。
阿日前辈打开电视，电视里传出主持人念诵致辞的声音。我们以电视的声音作背景，坐在一桌一起吃阿凪前辈亲手做的饭。
“嗯嗯，真好吃啊！阿凪前辈你要不也搬来和我们住吧，你不在的日子我真的吃得好寒酸啊。”
我话刚说完，阿日前辈转过头皱着眉看我，“纯君你什么意思？是我没有好好供着你吗？”
我委屈地说：“阿凪前辈你知道吗，我每天吃的还没小蛇好！小蛇的一包猫粮能顶我两天的饭呢！”
阿日前辈反而很理直气壮地说，“咱们家里纯君地位本身就不如小蛇啊，我还以为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呢。”
我听完这句话感觉心都凉了半截，颓废地趴在桌上。阿凪前辈在旁边发出憋不住笑的声音，“......噗......不过呢，我确实有想一起搬来的打算呢。”
“真的？！”阿日前辈比我还激动，从座位上窜起，“哼哼哼，我就说凪砂君离不开我吧！你看你看！”
“真的假的？”我撑着头，“阿凪前辈怎么突然要搬来了？是星奏馆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吗？”
电视那边忽然发出很响的声音，把我吓一跳，我叫阿日前辈把电视声音关轻点，被阿日前辈回绝说声儿大才有节日氛围。
“......不是哦。”阿凪前辈小幅度地摇摇头，“只是长期独自住在星奏馆，我有些孤独呢，但是搬来日和君家里又担心工作繁忙进进出出吵到你们。”
我想着偷偷摸摸去拿阿日前辈背后的遥控器，结果手刚伸过去，阿日前辈故意猛地把背往后一靠，我的手被夹在椅子靠背和阿日前辈的腰中间，我吃痛地倒吸一口气。
“怎么会呢！”阿日前辈没管我，继续对着阿凪前辈说，“我们本来就有空的房间，我和纯君可是每天都盼着你能来一起住呢！”他还是微笑着，慢慢转头面向我，“你说是吧，纯君～☆”
我刚准备回应，这时电视里又发出巨大的响声：
“各位好！不才七种茨在这里祝各位圣诞快乐！”
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仿佛是一种静音开关，世界都安静下来，我的脑海被这道声音贯穿，仿佛刺激到了我的某处神经，以至于我整个人僵住了。小蛇多半是受不了吵闹的电视，起身离开了客厅。阿日前辈转过头看向电视，我的手抽了出来，但我无暇顾及自己发红的手背，也向电视看去。
想起来了，是去年春天的圣诞节录音企划。
“如果您能听到这段录音，那真是幸运女神眷顾！看来鄙人是很幸运地被抽到了呢！”
节目里只播放了当时的录音，没有任何画面，但我能想象出来他说这些话时的模样。头戴耳机，面对麦克风，如果是他的话，估计手里攥着致辞的大纲。
“......圣诞之夜，星光闪亮，诞愿山河无恙，家人喜乐安康。人问冬日，恰逢圣诞，岁岁年年常相似，年年岁岁皆安好。积攒了许多星星，挂满圣诞树和漆黑的夜。愿平安喜乐，不止于今夜......”茨操着营业性的嗓音滔滔不绝地念着老套的圣诞祝语，幸好我从一开始就没期待他能讲出什么感人的话。
阿日前辈背对着我，一动不动，我看不见他的脸，他似乎还在认真地看着实际上没有什么内容的电视。阿凪前辈则是眉头微微皱起，眼睛里流露出的是很明显的悲伤，两手交叉放在桌上，不停地摩挲。我们一言不发，只是听着。
我心里非常难受，可是哭不出来，我的悲伤刻在心底，是眼泪无法宣泄的。这种没被戳破的悲伤，像发脓的伤口一样不断淤积、肿大，慢慢地，控制不住，伤感有时候会喷发出来。我的哀伤那么巨大，巨大到无法嬉笑如从前。我的心里有无限的悲凉，悲凉从心里漾出来笼罩着我。
一套说辞结束后，再次响起的是我们熟悉的茨的声音，“......如果鄙人真的很幸运地被抽中，那时候的鄙人会在电视前收听吗？”
不会了，我想着。阿日前辈此时微微低下头，阿凪前辈的视线离开了电视。
“那么！请允许鄙人说些题外话吧！你好......请问......允许......吗？......好的好的，非常感谢您！”
“鄙人来祝福一下自己的工作伙伴们吧！”我抬起头，屏住呼吸，仔细地听。总觉得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无法太过于接近的隔阂存在。或者这是因为太过于重视，而变得紧张吧。
“希望未来的eden能节节高升，希望我们团队能顺顺利利，也希望鄙社的事业蒸蒸日上！”
“祝愿阁下能领导大家走向乐园！祝愿殿下能始终是所有人的阳光！祝愿纯能相信自己然后坚持着走下去！”
接下来的是长久的沉默，阿日前辈有些焦急，捏在椅靠背的手都能看出些力道来，阿凪前辈又盯着电视目不转睛。我也感到一丝着急，脑子里面想着，茨，你在说点什么啊，留下些东西让我们怀念一下啊。
人在紧张的时候记忆是混乱的，就像忽然丧失时间概念，不知前后、不知长短。就在我们差点以为音频已经结束时电视再次响起：
“......啊啊，这辈子太短了……”
“真不甘心......”沉默啊，也许不是因为无话可说，或许是因为一言难尽吧。
“下辈子一定还要再来找你们......“
我独自一人在房间，迷茫地刷着手机。
茨的语音播放完之后，我向前辈们表示自己想回房间一会儿，阿日前辈没有阻拦，说让我记得过会儿出来看流星就放我走了。
我以为一切都过去了。
可为什么听到茨的声音，我的心会那么痛。
我迟钝地明白了，怎么可能过得去，只是大家都不敢提起而已。
过往的好多往事的回忆都在脑中交织在了一起。但最终，这些回忆也不过是表面形状不同的一个回忆而已。我们是有那么多回忆值得回味，岂能说忘记就忘记那么干脆。从前的美好、遗失的情节，细细怀念。
茨最后的话，应该是我的过度解读吧。他只是不甘心于他的事业吧。但很快这个想法被我自己否定。不是的，茨只是不敢爱的毒蛇，他从来都不会直接说出自己的感情，尤其是那种面对着麦克风的情况下。他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向我们表达爱而已。
我恨不得直接去问茨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百般无聊地划着屏幕，莫名其妙刷到了茨的电话号码。鬼使神差的，我按下了拨通的按钮，然后闭上了双眼，期待着茨能接起电话。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茨走了，他不会再接起电话了。
可这时，一阵声音从别的地方传来。是电话的铃声。
我循着声音，房间外面走去，我悄悄走到声音的来源————阿凪前辈的斜挎包，我拉开包包的拉链，在我眼前的是茨的手机。茨的手机怎么会在阿凪前辈这里？
手机嗡嗡作响。我拿起它，把电话挂掉，无意间看到SNS上有个红色的99+。我下意识地点了进去，而那红色的99+大部分来自阿凪前辈。我带着一些罪恶感，好奇地点开阿凪前辈的信息。
【……圣诞节快乐，茨。很幸运，你去年录的圣诞祝福今年就抽中了。好久违的声音啊。纯不知道怎么了，听到你的声音他的眼眶一直红红的。其实，我当时也很难过，但更多的是感动。我们都很想你，茨。......】
【……生日快乐，茨。我们今天开了场演唱会，啊啊，好久没唱我们四个人的歌了，真怀念啊。这场演唱会，我们给你空出了位置，你看到了吧。要记得回来，我们一起上台。......】
【……秋天了，叶子火红火红的。ES大楼门口的落叶在风中飞来飞去。有一片很大的叶子直接拍到我的脸上了呢哈哈哈。......】
【……日和君在外面买来了一只猫，她的毛棕到发红，眼睛是蓝蓝的，这让我想到你。你会不会用别的方式回家呢？比如变只小猫？......】
【……茨，你回复我啊。......】
【……日和君和纯去拍写真了，我一个人在星奏馆看书，薰君回来带了好多好看的贝壳，我打算留一个给你，所以私心向他要了两个。我把贝壳放在你的床边了，你别忘了过来拿。......】
【……今天去浪漫戏剧排练，这次我饰演的是个很有趣的角色，一个收赎罪券的教父。但故事的最后会发现，这个教父把钱都花在治疗自己的儿子上。马上要正式演出了，希望你还会坐在老地方。......】
【……我们很想念你。......】
【......守门人叔叔来看你了，你应该也看到了吧。他也并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冷漠无情哦，我看到了他的表情，绝对不是那种无所谓的模样。你看呀茨，守门人他也很喜欢你的哦。......】
【......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古董店吗，我把那枚蓝宝石买下来了哦。戴在我的手上，好像茨也在我的身边呢。茨在天上还好吗？还习惯吗？......】
我没再看下去了，各种复杂的情绪堵在心口。我把手机放回原位，又悄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曾以为阿凪前辈会因为童年的事情而导致对生死没有概念，所以不会有多少悲伤，顶多话变少了一个多月之后就当一切过去了。我这才发现实际上最走不出来的人，是我以为的那个不在乎的人。
我慢慢反应过来，茨的手机号这么长时间没使用，号码应该差不多收回了，那么又是谁在给茨的手机号续费呢。
我暗自笑了出来。好啊茨，你可真是害人不浅。
凌晨我来到天台，前辈们已经铺好舒服的床垫，盘腿坐在那里等我了，阿日前辈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让我过去。我缓和好心情，走上前坐下。我们三个人躺在床垫上看着夜空，等待流星的来临。
“纯君有准备什么愿望吗？”阿日前辈的声音从我身边传来。
“嗯......没想好，要问有什么想要的我还真是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我答到，然后头稍稍向另一边的阿凪前辈转去，“阿凪前辈呢？”
阿凪前辈的方向发出长发摩擦床垫的声响，“......我和纯一样呢......实在想不出许什么愿。”
“天气真好啊。”阿日前辈说。
天上的星星就好像人的命运，有一些星星，永远都不会接近，但有的星星，接近以后，反而会离的越来越远。一望无际，感觉星星点点布满生命，但其实每颗星与星之间的距离却那么的遥远。我们似乎是在这一个又一个的行星中迷路了。这一片你永远无法踏及的星空中，我们寻找着属于我们的那颗星星。
没多久，平静的夜空忽然划过一道波纹，留下很遥远又很暗淡的星痕，我急忙坐起身来，“啊！我看到了！流星！”
而旁边的阿日前辈直接站起来，扒着阳台的栏杆，另一只手用尽全力挥舞，他踮起脚尖，半个身子探出阳台，几乎要掉下去，他用尽全力呐喊，也许是想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传达到遥远的那边。
“茨！！！我们在这里！！！”
话音刚落他再次用力挥舞着手，原地跳起，表现得尤为心切。
“茨！！！看看我们！！！在这里！！！”
阿日前辈的声音回荡在凌晨的城市里，也恶狠狠地撞击在了我的胸膛。
“茨！！！在这里！！！！！”
“我们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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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谢】
海鲜：几乎陪伴了我这整整七个月的全程，以及玛丽的死是这家伙策划的（指）（目移）
汐染：创作过程中帮我度过了瓶颈（然而ta本人刚知道原来自己还发挥了这样的作用）
kiwi：帮忙捉虫，给予了我很大的支持
【特别鸣谢（排名不分先后）】
究极意识体、林、Ruu、穗、顾云鹤、傅晟&信、Raven、鸢岐、巳眠、朝晏Tohi、黑衣、一路、红苹果、笑子君、林骞、Goya、盲人无语ooo、舆狼er、连朽、花钿、砂橘、秋千、阿凌、王宁宁、诗槿、苏苏莫、重影、苹果
【盾冬】群山不响
*万字一发完，时间线接A4，A1盾得知巴基还活着之后的故事：他开始常常梦见曾经，过去的人和事都一幕幕闪回在他的头脑里，除了巴基。就当史蒂夫思念愈发强烈快要绝望时，一次任务，他捡回一个面部烧伤的士兵，幸运的是，这一切 最开始就不只是出于怜悯。
*存档文，只是希望他们早点相遇，之后就是无限可能。
“时间是可以被混淆的，但寿命不可以。你拉长的人生意味着欢欣和疼痛都会持续更久。”
2012年，史蒂夫罗杰斯生理年龄是94岁。减去被冰冻......
*万字一发完，时间线接A4，A1盾得知巴基还活着之后的故事：他开始常常梦见曾经，过去的人和事都一幕幕闪回在他的头脑里，除了巴基。就当史蒂夫思念愈发强烈快要绝望时，一次任务，他捡回一个面部烧伤的士兵，幸运的是，这一切 最开始就不只是出于怜悯。
*存档文，只是希望他们早点相遇，之后就是无限可能。
“时间是可以被混淆的，但寿命不可以。你拉长的人生意味着欢欣和疼痛都会持续更久。”
2012年，史蒂夫罗杰斯生理年龄是94岁。减去被冰冻的66年，他不到30岁，正年轻。神盾局每年更新资料都要填个人信息表，今年他提笔大大地画了一个“9”，又画了一个“4”。然后旁边电脑上亮起他的身份照——一头耀眼的金发，一张坚毅英俊没有皮肤松弛迹象的面孔。
他会一直为这个国家服务下去。因为他有一顶写着“A”的头盔，有一身国旗配色的制服，还有一面闪着红星的盾牌。他站在那就是某些代表，他的名字比他两百多磅的身体还要沉重。
他领着固定的薪水，足够他一个人生活用。他住在纽约一条街道的某幢房子，屋子里有电视机、烤箱和空调，史蒂夫躺在卧室的床上能一觉睡到天亮。
他会烤松饼和蜂蜜蛋糕，但不长做，自然也没人能准确评价美味与否。他的早餐是煎蛋和吐司，午餐喜欢吃披萨，晚餐吃三明治小牛肉，都是傻瓜料理，没有技术含量。
他还是不习惯用手机以及其他现代联络工具，平时有事他会用家里的固定电话，必要情况他会亲自去。他在16岁之前喜欢打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不甚清晰的笑声会引发他无穷的联想，并转而无比期盼真实的见面。16岁之后史蒂夫就厌烦了叮铃铃的响声，因为在战争年代这常常意味着悲报与惊惶。
他有很多回忆，大部分很痛苦。这是毋庸置疑的，毕竟他能醒来也是一种被抛弃的痛苦。他重复这样的生活好几个月。直到未来的自己告诉他一句魔咒，他的一天突然不止24个小时，转而横跨几十年——
他开始夜夜做梦。
梦里他能遇到很多老伙计：有些站在帐篷里，煤气灯投下长长的影子，这些人握着手里的军粮，顶着不太健康的脸色；有些站在山间小道上，肩膀扛着物资与武器，累的抬不起头；还有坐在战壕里，分食几根肉肠的朋友，腰间别着酒瓶或水壶。
无一例外他们都在微笑。
他们都垂死。
断断续续做了一周这样的梦，史蒂夫在一个大汗淋漓的清晨惊醒，模模糊糊的晨光照进窗户，他眯眼瞧了一会儿，确认错过了晨跑。他去冲浴，顶着温水哗啦啦流淌。望着瓷砖湿滑的水汽，迟钝的大脑突然开始工作，他后知后觉冒出一个问题：“这些梦里巴基去哪了？”
对，这太奇怪了。他溘然：魔咒的内容关于巴基，全是他，“巴基还活着。”五个字全是关于巴基，可是巴基在他所有的梦里缺席。太奇怪了，为什么一周过去他才反应到这个问题？
为什么所有的梦里都没有巴基的正脸？他在梦里没有觉得丝毫不对，甚至看到昔日的咆哮突击队队员他都没有相关联想。在帐篷里他应该想到了才对，毕竟他曾和巴基一个帐篷，他们彼此发誓无论谁战死沙场对方都应该继续努力求生；在山间小道上他也应该想到巴基，因为他们并排的脚步踏过无数落叶草丛；至于战壕，他更应该第一反应就是巴基，毫无疑问那个绿眼睛的青年是他的守护神。
所以到底为什么他一次都没有想到过巴基？
这样的念头像雨后的蘑菇，争先恐后在史蒂夫脑袋里冒出。每晚做梦他都暗中祈祷这次能见到挚友，然而又一次次失望地醒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更遥远的人，只出现在孩提时代的邻居他能梦到，问过他的素描卖不卖的商人他也模模糊糊想起来一些面部轮廓，甚至还有欺负过小豆芽的人，他在梦里还原出那些野蛮的动作与不清晰的疼痛。
七十年前的一切他好像慢慢构建了王国，与他相关的人都能住进去，除了巴基。
他真的一次都没有梦见过，哪怕是站在人群中，被欢呼簇拥着，在被醒来驱逐的边缘，他尽力扫视四周，也没能看到那位青年。
事情到这个地步就有些诡异了。很明显他的脑子回避了所有这方面的记忆。神盾经历几十年沧桑变化，内部虽不至于失去活力，却依然百废待兴。忙碌如美国队长也真没有时间去纠结南柯荒诞，于是他哪怕满腹疑问，每月领到的心理咨询名额还是没有用，只是挥手勾掉了“非必要”的选项。
未来那个眉宇间好多阴霾的男人看样子真是自己，（这人身份他不是没怀疑过）那么，见鬼的他为什么不能多说几句？“还活着”，说明他们见过面了——什么时候见的面？巴基和他一样年轻吗还是变成了老头子？如果是自然老去那真是长寿......所以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他一个人吗，还是带着一大家子？
还有，巴基还活着，那他为什么不来找自己？
一大堆问题萦绕着，史蒂夫越想越奇怪，这很多说不通。他心知自己还没傻到大街小巷贴寻人启事，只是私下拜托神盾内部查一查资料，但是从自己嘴里叫出巴基的全名真奇怪。
那天他站在那，对着电脑背后的工作人员，字正腔圆说着“James·Buchanan·Barnes”，恍惚间像回到巴基第一次被九头蛇抓走的雨夜，他也是这样用严肃哀伤的语气念着。工作人员抬眼望着他，虽不是过去菲利普上校那样不耐烦，却满满的不理解，只好指着显示器上的英雄悼念身份小声讲起和美国队长纪念博物馆一样的话。史蒂夫轻轻谢过，出了门他望着窗外簌簌的落叶，棕黄色的地向上是青蓝的天，半晌才吐出一口浊气。
他是真的一点办法没有了。
这样持续性怀疑人生的日子没过几天，他半夜被电话铃吓醒，对面尼克弗瑞一口气报了好长一串地址，黑暗里他摸索着制服，只听到加拿大、爆炸之类的字眼，大概出了恐怖事故。他苦涩想着，临走前在吧台找到一听咖啡和一袋饼干，咖啡几口喝掉，饼干没吃完。想了想还是没带走，反正几天就回来了。
上了昆式他终于缓过来那几口冰凉的液体带来胃袋的刺激，认真看了看娜塔莎递过来的资料，地点在魁北克某荒山，山崖边本建了九头蛇军事基地，现在因为上级内讧引起的爆炸夷为平地，只有零星的断垣，却因为不清楚对方是否在地下建立了什么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只好派出美国队长这样级别的特工去一探究竟了。
“当真是九头蛇吗？”史蒂夫研究着那几页资料，神色很不悦。
“如果还有组织热衷于搞些章鱼当做标识，那么当我没说——”弗瑞叹了口气，又补充着，“事实上，他们从未消亡，潜藏多年......害了很多人。”
史蒂夫抬眼关闭了资料卡，机顶上冷白光把他深邃的眉眼拉下好长的阴影，他那双不加掩饰愤怒的眼此刻被黑色覆没，语气硬邦邦的：“当然，他们应当为此付出代价。”说完他扭头望向窗外，被晨曦照亮的双瞳此刻安静地燃烧着暗影与火焰。
剩余两人默契地没有接话。
飞机继续在高空侦测。
“说真的，这群白痴，为了权力能做到这个地步。”娜塔莎看着显示屏上被大火烧的黑乎乎的墙壁啧声，她漂亮的红发颜色不改，却因为时间急促没来得及做些造型，只是披在肩上。
弗瑞从前面的驾驶舱走过来，递给在场两位超级英雄两支强光手电：“我会在地上带领其他人迅速布置监测系统并检测放射性物质成分，你们先下去，一有情况迅速汇报。”他解释说，“也注意安全。”
史蒂夫点点头，把那小物件塞进腰上的小兜，娜塔莎摩挲着座椅扶手抿着嘴唇，朝飞机下一片白茫茫望去。“我真讨厌这么冷的天。”安静了一会儿，飞机收紧机翼开始降落，舱门开启，女特工抱怨了一句，迎着风雪走下去。史蒂夫望着她的背影，一转头看弗瑞已经着手安排工作，便耸耸肩也走下去。
作战靴踩上冻得结实的白雪，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史蒂夫紧走两步望着这座沦为废墟的基地，心生厌恶，铁黑的城墙不知道用了什么材料，看不出锈迹却一股硫磺的味道，地上还时不时能踩到扎人的金属零件，估计再挖深一些就是人的残骸。
娜塔莎在远处招手，指着地面上赫然出现的大洞，“地堡的入口应该就是这个，它的密码锁失灵了，门应该是被人直接用撬棍顶开的，”她又蹲下身检查了一下门框，“门缝的裂痕覆盖在烧焦的烟灰上面，应该是爆炸后有人进入了里面。”
史蒂夫挑起眉毛：“好吧，看来真是有些秘密。来吧，娜特。”他握住盾先一步走进那扇半开的门，又用另一只手摸出手电拧开，顺着脚下一照，深灰的水泥楼梯看不到尽头。女特工低下身门也闪进来，她不忘抬头看了眼此刻显得无比遥远的天，“我得通知一下尼克我们进来了。”她敲着耳麦。“地下不一定有信号。”
史蒂夫看着脚下的楼梯，凑近瞧只觉得怪怪的。楼梯前几级因为离门近已经有薄雪覆盖，往下去就明显感觉不管是扶手还是墙壁都有常年无人的灰尘堆积。可是这窄窄的楼梯为什么右边的颜色明显比左边浅，明显是灰尘被蹭掉的样子，甚至有拖行的痕迹。是把什么重要的武器带入了这个地下室封存吗？那带武器进入地下室的人是否还在里面呢......想到这里，史蒂夫眯起眼，尽力把手电的光射远一些：“我想这地下室也许还有人。”
娜塔莎没说话，摁亮手电继续往前走，背后传来急促的风声。约莫一百米，这铅灰肮脏的楼梯到了头，史蒂夫照着地面，发现拖行的痕迹没有消失，反而继续延伸向平地的走廊。
“跟着这些走。”他说。同时觉得手部充血，大概是地下封闭性强，温度相较于露天轻微升高的缘故。娜塔莎评断着四周基本完好的电线，轻轻点头：“保存挺好，”她又敲敲耳麦，“不过还是没信号了。”
史蒂夫不以为意，用手表测了一下氧气浓度确保不会窒息就继续往前走，又过了几十步，拖行的痕迹消失在一扇门边。
“大概是这了。”他摁灭手电，蹲下身仔细观察门缝——这是一扇地埋式升降门，关闭得严丝合缝，里面的一丝灯光都很难泄露。
“有密码，还没被破坏。”女特工悄声提醒，一边试图用电蜇试试能否让安保系统直接失灵。史蒂夫倾身贴在门上听，他本以为能听到大型机器运作特有的金属卷带摩擦声，却只捕捉到一些喘息——沉闷而痛苦，像是用尽了力气去呼吸。这个认知迅速席卷了他的大脑，警戒度也随之拉高，他一把拽开仍试图蛮力破坏门锁的娜塔莎，做了一个“里面有人”的手势。
精干的女特工面色严峻地点点头，她比着口型：“几个人？”
史蒂夫屏息再听，奇怪，没有脚步声和额外的动作，只有呼吸声，自始至终只有呼吸声。可就算有强化的听力，也很难通过厚重的铁门听出到底有几个人，事实上，他捕获的唯一声音也十分模糊。他摇摇头。
娜塔莎摸了一把腰上的战术口袋，思忖着两个人的火力能否抵挡门里面未知的敌人。史蒂夫站直身体放缓呼吸，左右勘测有没有什么撤退路线。这是一道走廊的终点，他们如果被围剿只有先跑出去，但这又需要清楚敌方的火力大小了。转回头他手扶墙壁，默默估算墙壁的承重。
女特工咬紧牙集中精力，几秒钟后收到了史蒂夫无声的应允。她慢慢掀起门边密码锁的保护装置，撩起袖口预备把电极针贴上去阻碍交流电。
门那边还有听上去很费力的呼吸声。
地埋式大门上安装了不少防爆破的惰性金属片，久未启动的轴承发出刺耳的刮擦声，门那边在出现异动的下一秒就有所察觉，一阵磕磕碰碰的动作之后，响起一声苍老惊惧的威胁：“谁在那？”看来是知道门是非正常状态开启的。
娜塔莎噤声，和史蒂夫一左一右站在墙壁之后，手枪与盾牌立于腰部往上，都是预备攻击冲刺的模样。结果等来的那句威胁倒是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明显是个颓唐的中老年人的声音。门彻底打开，里屋雪亮惨白的灯光扑向门外阴冷的走廊，显得一切更加诡谲不安。
里面的人没等来任何东西，他举着枪对着门框射出去几发子弹，又因为手腕无法忍受强大的后坐力而再也无法瞄准。
娜塔莎恐有诈，打手势示意史蒂夫别动，只是在诡异的灯光下两人瞪视彼此的面孔都如褪色的报纸，加上空气里泛着铁锈的恶心气味。史蒂夫听着门内愈加惊慌的吼叫，直至耳朵灌满了喑哑的噪音，终于在门框边探出头——同时注意用盾牌保护下半张脸。
闪身出现的那一刹那，他瞪大眼睛，刚刚几乎拉到最高的戒备让他感到滑稽的羞耻，这一切都是如此戏剧化，毫无逻辑——
门内是一个洁白到恐怖的房间，最偏执的强迫症患者都跳不出毛病的那种：白色的墙壁和涂了防水漆的白色地面，地方比想象中的小很多，不到十个平方，规整的正方形让他一眼览尽全貌——
那个惊慌失措的员工贴墙站着，止不住发抖。他的旁边另一个长发男人仰头靠坐在角落，双目紧闭，从鼻子到脖颈都缠满绷带，他一动不动，没有因史蒂夫的到来发出一丁点反馈，不知是睡着还是昏迷。
地上散落着针管药片之类的实验室物品，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娜塔莎紧跟着出现，拉下枪栓的武器对准那个可怜虫的眉心，锐利如鹰的眼神扫视周围，示意史蒂夫去控制另外一个。室内根本没有大型武器——甚至没一张工作台，这里相比于精密实验室，毋宁说一间防空洞。
苍老的人余光瞟到史蒂夫的动作，下意识要阻拦，动作猥琐而毫无经验——居然是转身伸出手，在那个不省人事的男人脖子边用力按压，慌不择路企图唤醒他。
盾牌脱手，一把砸掉那只老鼠一般的瘦手，老人发出骇人的惨叫，靠着小臂提起已然垂下去的断手张大嘴巴，喉咙咕嘟咕嘟冒出无法抑制的求饶。
娜塔莎见到这几乎一无所获的景象无趣地扭过头，试图发现暗门，“这不对劲，费尽心思躲在这里一定是为了什么，”她念叨着，拾起地上的针剂。“阿普唑仑？”
她不可置信盯着地上那个昏迷的男人：“你一直坚持给他注射镇定剂？为什么？”
早已瘫倒在地的员工哆哆嗦嗦说不出来，焦黄的两排牙齿开开合合，碍于盾牌的压力他一路坐着后退，又用仅剩的好手护住额头：“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被要求这么干！这是九头蛇的资产，务必......务必要保持最高效率......”
史蒂夫低头望着那个占了半张脸的绷带，皱眉道：“那为什么要缠这么多绷带？他之前醒来过然后受伤了吗？”
“是......是的，”那人回答，眯缝着灯泡一样的眼：“爆炸发生时资产没来得及转移被波及了......”
房内两名特工一同低头瞧着被称为资产的男人，娜塔莎一个肘击敲晕了那个仍旧絮叨讨饶的俘虏，史蒂夫弯腰伸出手，在那长发男人裸露的手背上顿住——
他第一反应是真凉啊，手都冻僵了吧。
很古怪，这个昏迷的人明明没有任何动作，甚至一个呼吸都不曾施展。史蒂夫却霎那间出现被一拳击飞的惊厥，这太奇怪了。史蒂夫条件反射抬头望向低矮的天花板，除了裸露的灯管别无他物，勉强算洁净。他复又低头，这个角度能看到那人凌乱的发丝，被水汽湿润的发尾。再往下是一张惨白的脸，离的近了甚至能看清青色的血管。从高挺的鼻梁向下的部分被绷带缠的紧紧的，能闻到里面包裹的药水刺鼻辛辣。这一大块创面应该是延伸到了脖颈，毕竟那里也被布条覆盖着。再往下是黑色的战术服，同样泛着潮湿的水汽。这一切毫无生气，俘虏整个人冒着药品特有的、令人丧气的味道，简直如同一具尸体。
还有，这里真冷，不见日光与暖气，在房间里待久了甚至还能感觉口鼻滞涩，搀着杂质的水汽弥散着难闻的金属或皮革气味。
一切都糟透了。
金发特工却来不及细想，他只觉得那人奢侈露出来的皮肤带来了一种诡异的熟悉感。这样奇怪的感觉促使他很想伸手揭开那层绷带细看。欲弯腰，却被娜塔莎攥住手臂扯远，那张因为寒冷没有色泽的嘴唇一开一合：“好了史蒂夫，刚刚这个人一心想要唤醒他，被称作资产说明有很高的安全性，我暂时看不出他身体里还有多少镇定的成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总之我们得先离开......”刺目的灯光四面都有，形成无影的空间，史蒂夫望着四周恍惚间产生漂浮的错觉，女特工冷峻的声音还在继续：“这太奇怪了，如果真是最高规格的武器，又怎么会派这样的废物看管？”
“也许我们可以现在带走他。”
她厌恶地斜睨一眼那个断手的残废，因为被敲晕脸上的表情凝固着丑陋的害怕。“我会通知弗瑞来带走这两个人，”最后娜塔莎承诺，双眉挑起，显然对史蒂夫突如其来的怜悯感到惊奇，“如果你还有些问题，到时候等检查结果出来可以再研究研究。”
他们原路返回，弗瑞带着人以及完成检测，正百无聊赖修整。“放射性没有超标，技术人员推断应该不会出现大型武器。”他取下耳麦，冲两位特工点点头。“有什么发现吗？”
“底下只有两名九头蛇成员，一名被叫做‘资产’，还有一名应该是看护人员。都失去行动能力了，麻烦你们下去把他们带上来。”娜塔莎汇报着。
救援小队进入洞口，留下弗瑞还站在那。他看着一脸怅然若失的史蒂夫，心中有些疑问却没说。“去休息吧，任务还是顺利的。接下来两天会继续检查那些残骸，看看能不能抢救一些资料，这次事故太大，我想也许还会有其他地方的九头蛇过来清算......”
行军床在帐篷深处，规整的床垫上放着简陋的被褥，刚刚一阵精神压力现在好不容易松懈下来就是一阵疲惫。娜塔莎走到暖气口边跺跺脚，热乎乎的气流从管道跑出来有些蒸。她顾不得这么多，只是舒服地长叹一口气。半晌女人转头，看着史蒂夫坐在窗边雕塑般的背影。
“还在想刚刚那个人？”她翻出两袋速食包，递了一袋给史蒂夫。对方点头道谢，听清她的问题又摇摇头。“九头蛇......”
他发出梦呓一般的呢喃，神情哀伤疲累。娜塔莎明白，这大概是无力感作祟，这一切都像是功亏一篑的幻象。“总会有清理干净的一天的。”她安慰着。
史蒂夫没认同也没反对。
“它抢走了我很多东西。”半晌，他轻轻开口了。脑中却不受控制想起前段时间万般苦恼的梦境，这件事他谁也没说，好像他但凡透露一点，这一切便如手拢住的蝴蝶，稍打开一个小口，这最后的希望也会飞走。娜塔莎隐约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没有追问。只是转身留下空间给队长，却在走出五步后愣了一下。
刚刚她说的那番话，史蒂夫应该认同才对。但聪慧的女特工没有追问下去，只是往帐篷另一边走去，背后传来一声叹息，似乎还咕嘟了一句什么。
巴基就坐在他的身旁。
他穿着不太合身的短袖和长裤，这两件衣物都很长：短袖的肩部已经垂下来耷在手臂上，裤子盖住脚背。史蒂夫猛然坐起，牢牢抓住那人的手腕，冰凉干燥。
“巴基？！”他颤抖起来，过多的话反而堵塞了他的喉咙。
史蒂夫总觉得眼前有一层水雾，巴基的脸不算太清晰，泛着一圈柔光，轮廓边像一块冰洇开水迹。唯独他一双绿眼睛通彻且深情，笑盈盈看着史蒂夫。
“你跑哪去了？”史蒂夫问，同时发出嘶嘶的呼吸声，极力忍着狂喜的泪水。
巴基还是没说话——至少史蒂夫没听清。那张粉色的嘴唇开开合合，应当是笑了。
“你说什么？”史蒂夫有点着急，一边用点力气把人再拉近些：让我看清楚些，你也没有变老，是么？你也活下来了，好好地回来了，是么？
史蒂夫心里着急，耳边嘈杂蜂鸣袭来，隐隐约约的人声他几乎无法捕捉。你说什么，大点声呀！他一急直接喊了出来，手抬起来想用力抹去眼前的水汽。“说话呀，巴基......说话呀。你从哪来？不走了吧，你也没有变老，真好......”他絮絮叨叨说这话，口齿不清重复着颠三倒四的喜悦，丝毫没有注意到场景的变化，一抬眼巴基还坐在那，脸更加模糊了，背景也越来越亮，像是要把一切都晒到融化。巴基背对着窗户之类的光源，周身披着亮堂堂的阳光，他好像抬起袖子像是要给史蒂夫遮一遮，宽大的布料滑溜溜的，光裸瘦削的手臂慢慢伸过来——史蒂夫给刺得一闭眼，却一动不动，只是等待着那双温暖的手靠近——靠近——靠近——
他已经能感受到那人的气息，很明显巴基在活生生呼吸着。越来越近了，他确实靠近了——
房间里发出一阵敲门声，又急又响，史蒂夫给吓得在床上一抖，双目圆睁，嘴角的笑容还没来得及褪去，浑身尚存于刚刚的重逢之喜与表达之欲，他冒着虚汗瞪视天花板，整整三秒钟才反应过来一切不过大梦一场。
这感觉太糟糕了，倘若从未得到也就不做无谓的幻想，偏偏是拥有再失去，这便要遭受寻找与痛惜的双重痛苦。史蒂夫心里一阵烦闷，偏偏敲门声不断，甚至有愈演愈烈地趋势。
“先生！罗杰斯先生！”一个挺陌生的声音，他心下疑惑，打开门是个个头矮小的男人，在风雪里喘粗气，“快和我走！九头蛇的资产醒了，他看上去精神很糟糕，我们评估了他的武力值决定叫你去做个，额......”
“稳定现场。”史蒂夫替他补全，眉头皱起来：“行了，快走吧。”他一把掀起身上的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穿上，边走边扣上扣子。
外面飘起了雪，风力不大却裹挟着冰珠扑面而来。这块临时营地搭建在风谷，目力所及是虚弱的阳光和黑青色的松树。他们从一个帐篷走向另一个，一步一个脚印，发出“嘎吱”的声音。
了无生气。史蒂夫在心里描摹着，冰原下只有一个一个弹坑，和更深更古老的冰块水流。他突然很想念刚刚的梦境，大有迫不及待追去的渴求：梦里他像是回到什么开了足足暖气的房间，配了教堂彩窗那样的大玻璃，梦里还有巴基，他穿的那样少，想必一点都不冷。
想到巴基史蒂夫不自觉笑了起来，他是如此生动，面孔那么温柔甜蜜，身后的一束阳光像一圈金边。哪怕七十年过去他的面孔模糊起来，史蒂夫却相信那是幻觉作祟，我对那张笑脸明明记得清清楚楚。他心想，继而在心里还原起那人的容貌来。
棕色的短发，很利落，有一双笑起来弯起来的眼睛，眼珠是碧绿发灰的颜色，独一无二。他看人久了会很深情，还有他的唇珠很小，这显得两片嘴唇都薄薄的。他的牙齿整齐，笑起来的时候有两条笑纹。他的下巴上还有一条小沟，抬头的时候最明显。
大概是这些，除此以外就是笼统的形容词——巴基是他认识的人中最英俊的，这毋庸置疑。可是这些糖霜一般的细节一旦归在一处，便出现了梦里类似冰块融化的景象，他如隔着一面脏兮兮的镜窥探着对面那个鲜活的人。史蒂夫脚步一顿，表情像踩到小石子。
“怎么了罗杰斯先生？”身后的人马上小心翼翼询问着。他刚刚注意到罗杰斯队长没带盾牌，但因为走了一大段加上这位队长脸色实在凝重就没出言提醒。
史蒂夫懒得回头，摇摇头继续走，大约还有三十米就到了。四周只有风声，门那边静悄悄的。
他们站在门前，史蒂夫手搭在帐篷的卷帘扣上。里屋听上去很安静，不是说情绪不稳定么？他用眼神询问着，那个矮个儿眉毛皱在一起，耸着肩膀。
好吧，但愿没事。他解开盘扣，从底部摸着拉链，拽住一点点往上拉。也许被暴力喊起来的缘故，又或许美梦被打断招致抑郁，这些混合的负面情感被一片白茫茫无限放大，刚刚在地下实验室初展现的好奇心此时消磨殆尽。史蒂夫握着拉链头继续，摇摇头试图把杂念放走。
这不能细想，越想越遗憾，而懊悔会把他整个儿吞下去，就像七十年前被冰川吞下去一样。
拉链到头了。他一勾手就能把卷帘掀起来。
里屋还是没动静。
矮个儿等不了这么多，率先闪身进去。刚刚他站在史蒂夫身后望着这个果断的队长不知道在走什么神，动作像是锈迹金属缓慢僵硬运作，他几乎都幻听一些“咔咔”声。
史蒂夫不知道自己的失态，仍然满腹心事掀开帘子，刚往里面走一步，脚下踢到一块金属。他回过神就听到耳边炸开矮个儿的喊叫，什么重物在地上翻滚了一圈，下一秒矮个儿仰面倒下去，昏暗的室内只能看清他满脸血。
史蒂夫一秒进入战斗状态——没有盾牌的状态下。先是利落抬头双手交叠在胸口作格挡，里屋的资产攻击毫无章法，一拳砸在肌肉结实的小臂处。史蒂夫咬牙膝盖略弯减少着冲击，却愣是一步没退接下了这一拳。资产收回拳头脚步变化，在黑暗的室内只感觉厉风闪过。史蒂夫讶然回撤，后背撞在翻到的实验桌上，将计就计他转过身把脆弱的腰部隐藏在实验桌背部，果然半秒之后室内响起金属碰撞发出的剧烈声响——声音不像是肉体对上金属，更像是坚硬的铁器之间的博弈。史蒂夫在脑子里盘算那人是否携带了武器，小腿一疼，原来是刚刚翻倒的桌子一角因为拳头的力度发生了位移以至于磕上来。见鬼的金属铝片斜插进皮肉，再厚的制服都挡不住这个。资产还在攻击，听到对面发出一声闷哼之后愣了一下，似乎在判断对面的武力值。
也就在这一瞬间史蒂夫跳起来握紧拳头砸向杀手，缠满绷带的怪物！他心里骂着，九头蛇的怪物！疼痛和恨意袭来，他手都捏痛了——用了手部受力面积最小的近节指骨猛击，确保最大的压强——果然当资产第一拳躲过，正踉跄时，四倍的血清力量大幅度增高了史蒂夫的速度，以至于也许资产早些学过的格斗技巧忽略了这种非正常人类的因素造成他经验不足。总而言之第二圈直接砸向棕发男人裹着绷带的下半张脸，触感应当是柔软而有弹性的，但由于速度太快，史蒂夫只觉得自己砸在一块橡皮泥上。
那颗头颅偏向一边，史蒂夫开始喘粗气。他预备好了第三拳，只要那个男人再次扑过来他完全可以击中他的腹部并做到让他爬不起来。并不够完美的技巧，仰仗室内黑灯瞎火的环境浑水摸鱼，刚刚把实验床推过来应该就是盘算好先压制住史蒂夫的一条腿，接下来如果没猜错资产会利用优异的视觉借用室内所有的铁器——保证史蒂夫一通乱撞被扎成刺猬。
他大概没想过这个计划会被突如其来的第二拳打断。
但是现在谁都没有缴械投降，他们对立站在房间深处。熬过一拳带来的恶心感，资产再次出手，他没扑上来——或许是刚刚的力度令他重新规划了作战方针。伸出手在背后摸着什么，寒光一闪一把小刀飞过，史蒂夫矮身躲过，身后帐篷反而被刮开一个大口子。这是军用帆布的，还不至于可以破口，但是那柄匕首却也结结实实扎了进去。
外面传来脚步声，听起来来了不少人。史蒂夫能隐约听到枪栓拉开的声音，他松了口气，并试图绕到资产身后勒住他。资产似乎察觉到他的企图，目光像一只豹子死死咬住史蒂夫每一个小动作。史蒂夫往左边挪动一丁点儿，他保持着防御姿势也移动一下。资产一定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只是他需要援助——武器，人质或者逃生出口。
昏暗的室内史蒂夫全凭对面白色的纱布判断动向，资产的上半张脸虽然没有被挡住，却因为头发下垂看不清表情，他的目光似乎还有不清醒的僵硬，眼神与身体的动作是一致的，这无疑暴露了他每一步动向。
“快呀！”一声呵斥穿透了风雪，史蒂夫听到尼克弗瑞的声音，与此同时刚刚还在他面前的男人一个飞扑冲了上来。史蒂夫向后躲，谢天谢地那里没什么尖锐的东西。男人扑了个空，眨眼之间调整好动作马上又开始攻击，破开劲风的一拳恶狠狠的。史蒂夫不想给他机会了，他站在原地侧过身，居高临下望着资产弓腰袭击的动作，一掌劈在男人的后脖颈。“呃......！”他的头马上低下去，双手来不及收回握住状，直接磕在地上。
门那里传来一阵骚动，乒乒两声，拉链被打穿了。五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涌进来，端着枪，枪口直指地上的人。史蒂夫喘着气退后，接过旁边人递来的盾，来不及惊诧自己武器都能忘。众人安静下来，十几双眼睛一齐注视着地上的人——他跪在地上单手撑住地面，另一只手覆住下半张脸像是在擦拭。
史蒂夫旋即反应过来刚刚一拳击中了这名资产烧伤的面部，也许伤口裂开了？或者直接揍断了他的鼻梁？他胡思乱想着，眼神却一刻没离开。实际这样的动作略显多余，被五六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有一个还因为刚刚打了拉链冒着硫磺味，就算再不清醒的头脑也知道不能硬刚。果然，地上的男人放下手，改成两条胳膊撑住地面，膝盖有点软，但还是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娜塔莎魅影一般静悄悄闪身，站在资产正后方，枪托被高高举起。她递给史蒂夫一个颜色，金发特工了解般点点头，挡在弗瑞面前。
屋内一片粗重的呼吸，其余只有门外盘旋的风声。雪落在帐篷顶上，越积越厚，因为重力下滑落下簌簌的声响。
弗瑞拉开枪栓，轻轻拍了拍史蒂夫肩膀。资产终于站稳，眼前的头发还是垂着，史蒂夫离得近能看清他的眉眼，深陷的眼窝和憔悴的脸色。果然，下半张脸上绷带染了红色。那股熟悉感再次袭来，撕咬着抓着他的神志。他受不了古怪的本能，握住盾忍不住凑近了一些。
我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正如梦里我清晰地抓住巴基的手臂一样......他朦朦胧胧想着。眼前人依旧没有大的肢体动作，站直身体钉得自己像木桩。面前这个人绷带缠得又厚又紧，几乎把他下半张脸具有的轮廓抹杀掉了，看起来像是被一块白色的橡皮泥糊住，只有把这些利落剥开才能看见真身。但另一方面他确实能听到呼吸声，绷带透气，这提醒他面前的不是一尊蜡像或是什么别的怪物。
这时资产抬起眼睛，面孔微微扬起，头发向后滑落——
史蒂夫猝不及防，一头扎进碧绿的深渊。
过了几个月之后史蒂夫想起当时悚然的场面依旧觉得记忆犹新。这一切太魔幻了，像是什么喜剧悲剧结合体。不管什么橡皮泥、雕塑还是胡思乱想得来的怪物，在对视的一秒钟内统统消失了。实际上他见过很多人的眼睛，从前喜欢画画他也认真琢磨过面部神态的画法，不过是许多客观上细节的堆叠——眼型如何、眼尾怎样，面部表情随着想法千变万化，笑着怎样、哀愁怎样，哭泣又是怎样......
可是那个万籁俱寂的雪天傍晚，他神经质瞪视燃烧着不甘的怒火的双眼，只觉得那是吸人神志的深渊，裂口的峡谷，缠绕的绳结，还有打翻的苦酒。
他被众人推挤，捧高，以至于最后丢失了自己的名字。流浪已久，终于在这一瞬被赋予了读心的神力，哪怕施展的对象是限定全世界唯一一人，却也足够了——他轻易看穿了恼怒之后的迷茫，压抑的恐惧，因为他的凑近微微颤抖的瞳孔。
史蒂夫没有继续凑近了。他停下了动作，任由呼吸加快，手臂失血。上帝，他喘得听起来比在场所有人动静都要大。
这样的灰绿色与睡梦里巴基的眸子重合在一起，毋宁说是现实里的注视圆满了梦境里的模糊。
史蒂夫剧烈地喘气，浑身发凉，手部充血。心脏撞得肋骨疼。
“队长？”娜塔莎的声音传来。他没听，抖着手去拆面前士兵的绷带。
“疼不疼？”史蒂夫叹息似的低语。
资产瞪视着他，眉头皱得死紧，还是恼羞成怒的样子。史蒂夫来不及纠结这么多了，伸手就要扯。“队长，我劝你别上手——”另一道声音响起，全屋子人蓄势待发，一切像在这个时候凝结成照片，手握武器的、弓背欲扑的，当然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史蒂夫，他嘴唇在哆嗦，脸上涨得通红。
“别紧张......嘘——让我看看你......”资产眉毛抬高了，继而又压低，显然惊讶混合着茫然，他完全不明白现在的状况，如果大家一起涌过来他只需要发愁只身脱困，可是这个金发男人的出现让他乱了阵脚，他所展示的亲近和以往那些伪善的护理员完全不同，上一个临时护工神经质地把针头扎进他的脖子，那冰凉的金属刺入皮肉尚且难忍，偏偏耳边还有间歇的笑声。毫无疑问那个临时护工是个濒临崩溃苟且求生的可怜人，可是冬日战士所受的遭遇并不比他幸运多少：血清好不容易代谢掉一部分镇静剂，他在即将醒来最昏沉的时候那个护工马上又注入新的，肾上腺素上上下下带来的心悸他是管不了了。
“士兵，我们马上就能回家了。”那个苍老的男人说着，手上动作不停。“等你一觉起来我们就回家了。”他说的家应该是九头蛇的增援，可是冬日战士没想过这么远，他被药剂害的几乎丧失思考能力，只是那句话稍微有些遥远的安慰——不清晰，像山洞传来那样的声响。
他的思维在飘远，注意力无法集中。这是刚刚被神盾局人员唤醒的后遗症，身体无法适应脱离阿普唑仑的依赖，积年累月的远达效应让他受过伤的大脑泛起疼痛，潜意识响起一个横跨快七十年的声音，应该是历任管理员命令的声音混在一起：“集中注意力！士兵......”
场面随着时间过去了五秒开始降低刚刚的威胁，反而有点滑稽。娜塔莎看着面前无措的工作人员，她打着手势预备让安保人员直接上手。女人只能看到资产棕色的半长发在屋内灯光下圈出一片灯影——还有黑色战术服包裹的很坚实的肩膀。
“他在发抖。”史蒂夫的声音想起来，手倒是停下来了，没坚持去摸资产的脸。“巴基，看着我......放松，嘿，你安全了。”
这句话完全破坏了一切。
全屋子人大约听过这个名字，却一下想不起来在哪。
资产开始剧烈地发抖，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响，烧伤的后遗症让他的嗓音嘶哑难以被听清。史蒂夫往前跨了一步，慌得张开双臂想扶住他，也不知道哪个词触发了开关，他着急着慌的找补：“别紧张，看看我，我是史蒂夫......你忘了吗？”
你忘了吗你忘了吗你忘了吗你忘了吗你忘了吗——
破损的门外，佛晓倾斜模糊，只有白蜡一般的微光从云层掠下。
这次下意识的动作压过原本的犹豫，冬日战士利落地挥出一拳，完全对准了美国队长的侧脸。他用的左手，坚硬的金属隔着薄薄一层皮手套结结实实撞上史蒂夫的皮肤。一声可怕的巨响金发男人向侧面倒去，与此同时娜塔莎枪托毫不犹豫砸向了资产的后脑。
资产一声不吭往前倒，眩晕和疼痛扑上来，他只来得及屈肘保护一下脸部免得被磕伤就晕了过去。
这场闹剧终于要结束了。尼克弗瑞心里无奈，身后的队员自觉涌上来固定昏迷的资产，史蒂夫却从地上爬了起来顶着还不住流血的鼻子固执地说：“等等！拜托，别过来！”
他说着话，一下子跪在地上抓起资产的左手，坚硬的触感让他一愣，慌忙拽掉他的皮手套，冷硬反光的金属刺得他哽咽。史蒂夫头更低，两只手顺着手臂向上捏，咬牙切齿确认着这段假肢到底终结在哪。
可是当他的手指越过资产的手肘，他开始发抖。
再往上——大臂，大臂上没有肌肉轮廓，平滑结实的金属，金属——还是金属——
他摸到肩膀最上面，终于能感受到肉体的弹性：一整片金属牢牢嵌进肉里，他能摸出来很多压痕。
这个寂静的帐篷里终于响起一声痛苦压抑的喊叫。
娜塔莎翻着桌边没来得及上交的资产身体状况评估，果断决定等史蒂夫冷静一些再单独给他看，现在绝对不行，他在失控。
红发特工蹙眉眺望门外，只见远处是耸立的山，震耳欲聋地哀悼。
END.
*这篇文开始在一个傍晚，纯属四年之后的PTSD阴魂不散。于是干脆自己给编了个宇宙支线，也算圆梦了（呼气
感谢阅读
【凪玲】热红酒
＊原作向（长嘴版
＊是寂寞小狗，这次想让凪也患得患失一下
＊拿世界杯后玲王退役的线
＊一切球队/球员/赛程/工作虚构为剧情服务
＊圣诞节贺交心甜饼，1w+，ooc归我
———————————————————————
有点冷，凪裹紧了身上的大衣，打了个哈欠跟上前方大声唱着歌的队友们。曼彻斯特城到处是填满圣诞气息的装潢，街边一连串小木屋缠着红色缎带，闪烁着暖黄的灯光。松饼的甜味儿和烤猪肉的香气萦绕在人潮涌动的皮卡迪利花园。
圣诞集市，凪在心里默念了一声，好多人，好麻烦，好想回去打游戏——
凪现在所服务的球队刚结束欧冠小组赛的最后一场比......
＊原作向（长嘴版
＊是寂寞小狗，这次想让凪也患得患失一下
＊拿世界杯后玲王退役的线
＊一切球队/球员/赛程/工作虚构为剧情服务
＊圣诞节贺交心甜饼，1w+，ooc归我
———————————————————————
有点冷，凪裹紧了身上的大衣，打了个哈欠跟上前方大声唱着歌的队友们。曼彻斯特城到处是填满圣诞气息的装潢，街边一连串小木屋缠着红色缎带，闪烁着暖黄的灯光。松饼的甜味儿和烤猪肉的香气萦绕在人潮涌动的皮卡迪利花园。
圣诞集市，凪在心里默念了一声，好多人，好麻烦，好想回去打游戏——
凪现在所服务的球队刚结束欧冠小组赛的最后一场比赛，凪一个帽子戏法的出演稳固了球队在赛季的晋级位置，作为功臣的他自然而然被拉出来庆祝迈步十六强。
在被邀请一起逛圣诞集市时，凪下意识想要拒绝那些仿佛精力无限的高大西方人队友。但即将脱口而出的“不了”被咽回去，话头在口腔里溜了溜转了个音变为“谢谢”。
如果作为“主角”的自己缺席，一腔热血的队友们的热情可能会无从释放吧，这是不利于球队关系维护的做法——在很久前，玲王就反复叮嘱过自己，绝不能让人觉得不合群，不能让人觉得孤傲。
凪说用技术征服他们就好了吧，而且不是有玲王在吗？
玲王就笑，说是啊，我会陪着你的，我会帮凪解决一切和足球无关的麻烦事的。现在的凪只管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在球场上肆意飞扬肆意奔跑就好了。
现在的凪？那之后的凪呢？
面对凪可怜兮兮的问询，玲王也只是温柔又称得上宠溺地揉了揉他的脑袋，然后用凪觉得近乎残忍的冷静语气说：“凪是知道的吧，我没办法踢一辈子足球的。”
——知道的。世界杯就是极限了。玲王和御影家的约定就是到此为止。
有时候凪会略带抱怨地想，还不如不赢呢，那样就可以一直和玲王踢下去了。但抱怨归抱怨，凪还是很认真对待每一场比赛的，不只是玲王的期待，还有自己也愈发痴迷于球场上蓬勃的生命力，痴迷于进球一瞬间的爽快——活着的证据，凪心想。
这是玲王带来的世界，包括进球的快感，胜利的欲望，还有明星球员凪谈不上多友好但还算平和的优秀形象。
不能毁掉。
中场巴伯在前边喊着：“功臣，热红酒喝不？”
“啊...好，谢谢。”
——不用咀嚼，刚拒绝过迷你松饼、德国香肠的凪总算能跟上众人的步调了。
接过盛着热红酒的马克杯，他用杯壁贴了贴手掌又贴了贴手背，感受手上温度的略微提高。凪知道自己的体温一直都偏低，特别是一到冬天，常常引来玲王的惊呼，随后就是将凪的手捧在自己手心细细揉搓，直到染上他的体温。
好冷呀——凪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穿得还是少了，小瞧了临近圣诞的曼彻斯特了啊。他低头抿了一口热红酒，感受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香料味不是很浓，酸酸甜甜的，不过甜味好像更多一些。
玲王好像对酸味的感知度很低，无论是以前上学路上喝的无醇起泡酒，还是两人签约同一支球队住进伦敦一个出租屋时，玲王煮了一锅热红酒让不愿出门的凪也稍微“入乡随俗”——他们在圣诞节好像总会来上一杯热红酒，玲王说大概是“圣诞的味道”吧。
玲王的饮料都有很浓烈的果酸香气。
凪往嘴边抬送杯子的手一顿，又是玲王，处处都是玲王的痕迹。
现在手里的这一杯甜味儿更浓郁的热红酒好像恰到好处地和微微泛酸的心脏中和，凪抬手摁了摁胸口——好无聊啊。
巴伯还在兴致昂扬地向众人讲述他和前女友的浪漫事迹，其他人要么笑他，要么跟他碰杯对饮。凪心想不会吧，这些人莫非喝这个也能染上醉意？
显然不是。
他们笑嘻嘻地大声讲话，说着进球得分后的感想，家友亲朋的祝福，那些职业球员在向他们的朋友、恋人、亲人分享着胜利的兴奋和喜悦，互相述说着即将归家的愉快——八分之一决赛在二月份开启，他们有一个短暂的可以陪伴任何人的假期。
节日的氛围和胜利的欢愉笼罩着这支晋级队伍。
仔细想想，进球和胜利确实让人很愉快——凪想起白宝时期、蓝色监狱时期、和玲王一起在伦敦踢英超、回国家队踢世界杯...每一场的进球得分都会带来热烈的欢呼，还有玲王撑着自己的肩膀起跳，鼻息轻轻喷洒在脸颊和脖颈，玲王会说：“做得好，凪！”
在夜晚，他们就会去吃上一餐不受健康管理的庆功宴，可能是和玲王两个人在凪的单身公寓里煮了碗加两个鸡蛋的泡面——凪家里除了速食果冻能翻出来的就只有这个了，也可能是和俱乐部队友、或者蓝色监狱同期生一同前往高级的饭店吃肉庆贺——凪对食物的判定只有方不方便咀嚼或消化一条，平时的运动员健康餐和烤肉庆功宴对他来说没有区别。
只是那些时候好像确实是吃起来会开心一些。热闹的曼城街角，凪觉得自己身边好像格外安静。
队友们闹腾的互相打趣的声音仿佛隔着玻璃传不到凪耳边。
凪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掏出手机，点开置顶，上一条消息是今早自己发送的“要出发了”，显示未读，再往前是玲王的“加油凪！我会看回播的！”
玲王好忙碌啊——
他手指微动，又敲下句话发送过去，不出意外地石沉大海了。
玲王好忙啊。
凪又再度感慨了一遍。
24岁的玲王在摸到大力神杯的那一瞬间兴奋达到了顶峰，下一秒就是浓烈的不舍——对足球，对凪，还有对不再踢职业足球的自己。但他也没任何时间伤春悲秋，回到御影集团的他有许多需要学习的事务和需要解决的麻烦。
玲王的生活很快被忙碌所占领，他甚至腾不出感受寂寞和悲伤的时间。
但是凪有。
躺在公寓的双人床，凪翻了个身打开游戏——在巴伯热切邀请大家转场前往北角的飞镖酒馆时，凪心下又是一颤，他忙不迭地摇头示意自己已经没法再喝下酒了，并且也对飞镖不感兴趣甚至还有阴影一类的恐惧。大家虽然感到可惜和好奇但也不好揭人痛处，纷纷表示理解便放了凪回去。
凪舒了口气，接着又叹了口气。
他以前的生活只有游戏和睡觉。
现在他的生活只有游戏、睡觉、足球，和玲王。
以往没有那么强烈的感觉，因为四者均衡地填满他的世界——他很满意，简单但又丰富的，他的小世界已经恰恰好好被装得满满当当了。而当休假期一到，足球的成分占比缩小，漏出来的一个大洞就显得异常突出。
心里感觉空荡荡的，跟现在的公寓一样——
最初在伦敦踢球时和玲王住着一间屋子，玲王有时候会笑说两个男人挤一张床真的不会太挤吗？凪会搂着他蹭他脖子，然后闷闷出声道：“不会...”
不如说这样才会更安心更舒服更温暖啊。
拿到世界杯之后，玲王宣布退役，凪则接到了许多转会邀请，在玲王对年薪、经济团队、商业性工作还有球队关系组成的把关筛选下，凪接了主场位于曼彻斯特城的一支豪门球队的合作邀约。
那时候玲王滔滔不绝地坐在曼彻斯特的新公寓跟凪说明转会注意事项和球队复杂的人员关系，凪视线都没离开过手机屏幕，口中回应着玲王对他购入双人床的疑问：“万一哪天玲王想来找我了。”
玲王愣了愣，随后叹了口气：“短时期内应该来不了，跨境业务暂时还不让我插手。”
凪也愣了愣：“休假期间过来玩...？”
玲王站起来，靠近窗台轻轻碰了碰小剪，随后轻声开口道：“我会尽可能多来找凪的。”
事实是玲王根本没有休假期，凪的双人大床自那天之后躺满两个人也只有过一次——时隔半年玲王终于在集团站住了脚跟，曾飞伦敦参与一个会议，玲王硬是跨城市跑到凪的公寓里留宿，在第二天便是起了个大早光荣顶着两个黑眼圈去赶下一场应酬。
那天晚上凪都没舍得睡着，眼睛顺着玲王的轮廓勾线，第二天同样顶着黑眼圈送玲王到车站。那之后即使玲王来到英国，距离自己过远凪也不敢让对方来自己家留宿了。
玲王见此有点遗憾，但也没有坚持，只说真怀念以前在伦敦一起踢球的日子。
凪说我也是。
玲王沉默下来，过了许久，他才轻轻出声说：“对不起，凪...我放弃了足球...”
说完全没有介怀是假的，凪已经不止一次在心底悄悄地让玲王不要走了，一个人在异国他乡踢球，没有一个家人，没有一个朋友，寂寞好像如影随形。
球队大部分是西方人，语言不是问题，在伦敦时已经学习过。比较麻烦的是凪常常听不懂他们的玩笑，或者应该说觉得他们的笑话十分无趣，他通常棒读“很好玩”，被戳破后也只说自己在日本时也一直被人吐槽这一点——既然不是针对性地无视他们，并且是个球技了得的猛将，其他人也就不再去关注新亚洲球员的孤僻与否了。至少是能建立友好合作，在场上默契传球的队友了。
没有孤立，甚至可以说是比较友好的氛围。但凪就是觉得孤独。
每当躺倒在床上，凪都会无知无觉吐出一句“好想玲王”。
但是他才不会怪玲王，玲王已经很厉害了。在有其他任务的情况下还能坚持和自己踢这么久的足球，真的非常了不起。
“诶——有什么关系嘛。”在玲王为放弃足球向自己道歉时凪是这么回复的。
玲王做什么样的选择当然都没关系，只是对自己来说会有点寂寞罢了——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躺在双人床上的凪又翻了个身，以前自己不和人讲话，不和人交流，还创下过两个星期不开口的记录，但那时候除了想保证自己会说话的生理功能，一点儿都没有想和什么人说说话的欲望，也没有这种心里堵着一块石头一样的压抑感——说起来，现在说的话还更多，和教练队友商讨战术，还有队内复盘，还有向队友要球。
但就是不对，他抬眼望向窗边的仙人掌，尝试和小剪打了个招呼。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玲王擅自进入自己填满白色的世界，在他的纯白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抹紫色，然后又悄悄地离去——可是被紫色沾染过的白色还能褪回纯白吗？
完全做不到啊。
他想了想，算了算时差决定睡一觉回日本。
休假期，可以的吧——如果玲王没空见我，那我就远远看着玲王就好了。
是可以的吧？失去足球作为连接的两个人还会像以前一样吗？玲王还会像以前一样宠着自己吗？
其实玲王不再踢球不过过去一年，自己没见到玲王也不过半年，凪给置顶对面发过去条“上飞机了，想去见玲王”后开启飞行模式戴上眼罩沉沉睡去。
令凪没想到的是他会一下飞机就见到笑盈盈朝自己张开双臂的玲王，自己没睡醒？
凪低头看了眼时间，日本是夜晚十点多。
玲王看上去刚从什么酒局应酬抽身出来，他身着笔挺的深色西装，本该尽显矜贵却被脸上明朗的笑容冲淡。凪闻到了玲王身上淡淡的酒气。
好像并不是幻觉。
“啊、玲王！”
凪上前紧紧抱住了他。
“诶，凪...稍微松一点——”玲王揉了揉他的头发，“来得好突然，我都没时间准备。”
“不需要——”凪看到手机上的消息全部变成了“已读”，他略微松了松手上的力道，“玲王没空也没关系，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玲王可以不用在意我。”
“怎么可能不在意啊。”玲王一副“那可是凪诶”的神情理所当然地说。
玲王拎着凪去吃了石垣牛臀肉——“速食果冻充饥”的要求被否决，僵持了片刻凪说那就去吃玲王爱吃的。
面前摆放的是被玲王切成薄片的牛臀肉，凪一边慢吞吞地往嘴里送咀嚼麻烦的食物，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埋头处理工作消息的玲王——毕竟他是从宴会中突然离场的。尽管商业伙伴对平安夜的早退表示理解，但玲王还是尽自己所能展示了御影集团的歉意。
哦对，今天是平安夜。
玲王猛地抬头。
凪还在直勾勾地盯着玲王，往嘴里递送东西的动作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玲王顿了两秒，试探着问道：“吃东西太麻烦了？我喂你？”
凪摇了摇头，看了一眼玲王的手机，他缓慢地开口：“玲王...不吃吗？”
愣了愣，玲王反扣手机，接过凪手里的叉子，叉起一块肉送入口中，又重新叉起另一片递到凪的嘴边：“是专门带你来吃的，我在宴会上有吃了点东西。”
凪沉默着衔过牛臀肉，玲王一口接一口地喂他，不侯多时餐盘便被一扫而光，凪犹豫着问道：“玲王，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玲王愣了愣，意识到凪可能看到了自己的道歉消息，他轻轻笑了笑，又把手机翻回正面打开给他看：“这位是做赛事直播的，想跟御影集团合作，已经晃到我眼前无数次了，但是这个行业我有更偏向的合作对象。不如说刚刚很庆幸你解救我于水火之中呢～”
凪没有说话，他用手轻轻抚过玲王泛着青色的眼角。玲王没有躲开，他歪了歪头疑惑地看向凪：“怎么了？”
“我在想，现在的玲王是不是不需要我了？”
凪低垂着头，让玲王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怎么会？”
“玲王是对有足球才能的我感兴趣吧——”凪抬头看向他的眼睛，“玲王是为了拿到世界杯才会对我产生兴趣的吧？毕竟从来没人对我感兴趣，而现在的玲王并不需要我的足球才能了。”
“...”
“...你竟然是这么想的？”玲王错愕地站了起来，将垂到眼前的碎发捋至耳后，他靠近凪并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抱歉，我好像一直在为自己的不甘赌气，我忽略了你的感受。”
仿佛落水小狗低垂着耳朵的白发青年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凪是在觉得寂寞吗？说实话，我有点高兴...”
“玲王好坏...”
玲王愉快地笑了起来，他想了想，牵起凪的手，像在伦敦时带着他悄悄逃掉一次训练那样，伸出一只食指抵在凪的唇边，朝他眨了眨眼，示意他噤声。
凪没有问去哪里，玲王喝了酒，也没想让凪疲劳驾驶，两个人顶着寒风在热闹的街上慢慢走着——很安心。凪看着被玲王紧牵着的手，他下意识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回握过去。
“没想到我对凪来说有这么重要，很开心。”
“...哈啊？”
忽略对方脸上一副“怎么会觉得玲王不重要啊”的疑惑神情，玲王继续说道，“刚退役的时候我很不安，早早放弃足球，好像也放弃了能与凪并肩的资本。”
“足球是把我们连在一起的纽带，但好像也成为缠住我的藤蔓——嗯...刚回到御影集团的时候我很担心凪会对我感到失望，商人玲王不配站在世界的宝物身边。一旦跟凪待在一起，被远远落下的感觉就更强烈了，我时刻在担心凪会抛下不再踢足球的我...”
虽说是客观因素让玲王与凪聚少离多，但玲王也十成十地将自己投入到工作中——跟凪待在一起会感到不舍难过和自弃，同时也想早点踏上商界的顶峰，毕竟无法在足球上驻足，无法再平等地和身边的明星并肩而站——他想尽量地站得更高一点，更体面一点。
“...什么？”
玲王在说什么？丢下玲王是什么东西？什么商人不商人的？那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吗？玲王就算不踢足球了，又会影响到什么东西吗...？
啊..好像还是会的。
他觉得自己好像尝到了特别强烈的名为“寂寞”的味道。
他又静悄悄嘀咕了一声。
“明明...我只在意玲王...”
凪不太能想象玲王那时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看待和自己的分开，也想象不出此时玲王又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是啊...”玲王抓着他的手略微用力，将他拉到一扇门前，“我知道的...我也只在意凪——”
“来吧！”
是白宝高中的足球场——
“啊...还没被拆掉啊？”凪有些意外地看着被一把密码锁锁着的铁门。一路过来凪也意识到玲王带自己回到了白宝，但这看起来很有年头的旧足球场显然与周遭明显翻新过的建筑物格格不入。
“建了新球场——嗯，是御影集团捐赠的。”玲王调皮地眨了眨眼，“然后我请求校方将旧址留了下来，维护费用我也有在付噢。”
杰出校友御影玲王的财力真是厉害——
“呜哇——”凪感慨了一声，“好厉害，不愧是超级有钱的玲王。”
玲王噗嗤一笑，说凪现在的年薪也很不得了了吧。凪的合同还是玲王经手的，玲王敢说那绝对是顶级球员的超顶级待遇了。
“马上就能赚够日本男人一生能赚到的钱了呀！恭喜你啊凪，早早退休躺平的生活马上就可以实现了～”
“还没有能到能养玲王的程度吧？”
玲王看起来非常吃惊：“你还想养我吗？”
“因为玲王看起来每天都很累很忙。”
而且玲王的生活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应酬商谈应接不暇，很多商业合作伙伴填满他的生活，但凪的生活却只有游戏足球和玲王，他空出来的时间太多了，于是想玲王的时间也就太长太长了。而玲王能分给凪的时间却只有一点点，这很不公平不是吗。
凪说但是我知道我的年薪大概不到玲王的三分之一，他用手指比了一个“三”——
“所以是开玩笑的啦。”
玲王沉默了一瞬，打开密码锁进入旧球场，跟凪说：“来踢球吧。”
“现在？”凪讶异地看向他。
玲王脱了西装外套挽起袖子，说别小瞧我啊，虽然很久没踢球了但好歹也曾是职业选手吧。
“好吧..那么玲王，请多指教——”
顶级豪门俱乐部的职业球员和前任世界杯夺冠选手对立而站，两个球员目光如炬盯着脚下的足球——然后像两个高中生一样在除了他们以外空无一人的球场上一下又一下地互相传着球。
以前还没收到蓝色监狱的邀请函时两人也经常像现在这样进行“加练”。现在看来完全是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接球，那个时候却已然是两个稚嫩的高中生所能想象到并触碰得到的足球世界。
“真怀念啊——”
他们都已经站上过更高的舞台，踩过更保养良好的球场，也接触过更多的有着不同踢法的形形色色的人。而曾经两个携手走上绿茵场的人却也迈向了不同的广阔天地。
但回到他们这份羁绊的源始地，他们却依旧宛如稚童。
玲王的动作没有很大，剪裁得体的衬衣勾勒他的身形，人还是那么个人，凪却觉得总有哪里不一样，心里堵得难受。
瘦了，凪心想。
凪后脚一勾，瞄准玲王身后的球门远射。
“Nice！”
玲王眼睛亮闪闪地看着自己。
“玲王没说...”
“嗯？”
“不愧是我的宝物...之类的...”凪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感觉像在讨要胜利结算的奖励——有点羞耻，他默默地又闭上了嘴。
玲王微微一愣，随后扬起一个笑容：“当然了！不愧是世界的宝物...我的宝物！”
凪的眼睛亮了亮。
“话说还真不客气啊，凪诚士郎选手。”
“诶、明明是玲王让我不要小看你的——”
玲王就笑，他捋了捋衣服坐到草地上，又拉着凪一起并排坐下。
“我很开心噢，凪。”玲王眉眼弯弯，笑意直达眼底。他手撑草坪，身体往后伸展了一下。凪也学着他伸开了自己的手脚，而后出声问道：“什么？”
“和凪踢足球很开心。”
凪没说话，直起腰将目光重新对上玲王的视线。玲王没等他回复，移开眼睛看向天边的明月。
“我很喜欢足球。”
“我知道，玲王。”
“我其实不是很想回来继承家业。”
“我知道，玲王。”
“我想一直留在球场上，一直和凪在一起。”
...
“但那是我的责任。”
享受了御影这个姓氏带来的便利，御影玲王也没想过要避开御影继承人的义务。
沉默之中，凪感觉被冷冽的空气刮了一下。
玲王给他拢了拢外套，站起来背着光，他轻声开口道：“我有时候也会自己来白宝踢球。”
“玲王....”
“足球能让我放松片刻，那群老古董否我提案的时候，合作商谈不下来的时候...嗯还有看完凪比赛的时候，我都会来这里...啊，对不起，一直没有时间看直播...”
玲王甚至给自己准备了一支比较专业的球队陪踢。他们训练有素，会适时地喂球与抢球，按理来说自己应该会踢得很爽——但是完全没有。无论多么高效有力的配合都没能让他找回在世界杯战的，英超赛场上的，蓝色监狱的，甚至白宝时期时的快乐，那种踢到足球的畅快好像再也找不回来了——直到刚刚稚嫩的传球。
“是因为...”凪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是因为没有你，凪。”
玲王打断他。
“凪，我喜欢足球不假，想跟你一起夺得世界杯不假。”玲王继续开口道，“那是因为你是最初那个给我带来希望、惊喜和快乐的人——”
玲王凑近捧住凪的双颊，将他的脸掰向正面对着自己：“我们的相遇是始于足球没错，足球是我们认识彼此的契机——”
“但你不能否认除去足球以外的我们吧。”
凪愣愣地看着他。
“我确实是因为你的足球才能开启对你的兴趣，但后来我们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我们的相处也不再仅仅只有足球了呀，你现在会不认识不踢足球的玲王吗？”
“不会！玲王不踢足球的时候也是特别厉害的人...”凪这次学会了抢答，他想说的还有很多。玲王一直都是那么温柔那么坚定，那么闪闪发光那么耀眼——那在他邀请自己踢足球之前就是了。
“是吧～”玲王又露出了特别耀眼的笑容——
“后来，让我心生喜悦的你，已经不再仅仅是因为凪的足球才能了呀。”
凪有点绷不住，他用手遮住了眼睛。
玲王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不会要被我感动哭了吧？”
凪没有说话，他往玲王身旁蹭了蹭，将头埋进自己的臂弯里，轻轻靠着玲王的肩膀，半晌从层层叠叠的衣料中闷闷吐出一个音节：
“嗯...”
玲王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他大方地表示“可以抱我没事哦？”，在得到凪颇具压迫性的拥抱后他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道：“虽然这么说你可能会不高兴，但那时候——我是说进入蓝色监狱后，优秀的足球才能不是遍地都是嘛～”
“我不高兴了...”拖着尾音的委屈巴巴的声音从自己怀里传出来，玲王很想大笑出声，但还是揉了揉对方的头发，压了压上扬的嘴角道：“我不也只对你死缠烂打嘛，你看我没去缠住洁，缠千切他们呢...”
凪说只是那会你刚好先遇到我了，要是你在白宝遇到凛说不定你就是去找他了呢。
突然变得超级会呛人！玲王噎了一下，说那不是没这种可能嘛，怎么像个小孩一样——
但随即他又正色下来，严肃地跟凪说：“所以说那就是我们的命运啊。”
“凪和玲王会在那个楼梯间相遇，成为很要好的伙伴、搭档、相方，一起夺得世界杯，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啊。”
是命运将我们连接在一起，足球不过是最源头的那一个接口罢了——他们依旧会是彼此最重要相方，无关足球，也无需关任何东西——就只是凪诚士郎和御影玲王罢了。
凪说那玲王现在会对我失去兴趣吗？
玲王说至少现在的你和现在的我还在命运的漩涡之中。
玲王依旧是那个热爱足球的玲王，凪也并非是需要由足球才能建立存在感的凪。玲王依旧想和凪并肩而立，但或许那并不需要他一定处在某一个特定的角色身份之中。
现在，还有未来，他们都有无限的可能性。
比方说——
“过段时间我就可以把凪签下当代言人了。”
“诶、玲王现在就可以找我呀。”
玲王轻笑出声：“凪是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价多高吗？目前我还要不到那么高的预算～”
“我又不介意...”
“你们的经济团队会介意——不，我也不愿意这样，说了不要小看我吧？”
玲王又骄傲地扬起了头，凪感觉身边的空气都暖和了起来。
“说到这个，刚刚不是说到我在赛事直播这个行业中有想合作的对象吗？”
“嗯？”凪被突变的话题砸得愣了一下。是说玲王拒绝了某个企业的合作溜出晚宴来接自己吗？
“...”
“...不是溜出来，我有好好说明的...啊、那个不重要。”玲王说了一个公司的名字。
“啊...我们球队的赞助商。”
“是的！我看过你们的一些训练赛的直播，收影设备微型到近乎隐形——你还记得御影集团的耳机吗！”
蓝色监狱时期由御影集团赞助的翻译耳机。
“是的！我想试着把收音设备和微型镜头融入到里面去！另外一种视角的直播，而且能让观众对球星有更亲近的感觉，一些远距收录不到的音画感觉很有爆点啊，感觉会大赚一笔！嗯——虽然大多数俱乐部的成员可能对这个东西的距离感有点抗拒...不过这个可以和球队再商量...”
和与自己谈论着“达到多少身价”“赚够一生的钱”时玲王也是这么兴致勃勃，玲王看起来眼睛发亮，十分兴奋——
“话说玲王对赚钱很感兴趣？”
“诶...当然啊？没有人能拒绝赚钱？”
“明明玲王已经很有钱了呀——”
“嗯...大概是一种奋力去做什么事情，然后有一定的物质回馈或者检验成果那样的感觉？”
重要的是这是自己努力取得的成果，和自己努力捧杯的获得感是一样的——
都是需要自己去奋力争取的结果。首发球员的位置，世界杯，项目资金，商业合作，还有与凪并肩而立的位置。所有的一切都让人兴奋。
“所以说，玲王现在是快乐的吗？”
“嗯？”
“是玲王想做的事情吗？”
玲王仔细想了想：“嗯，是我想做的。”
凪伸手摸了摸玲王的头发。
玲王愣了愣，后知后觉意识到凪是在意自己前面说过“不想继承家业”，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发丝捋至耳后。
“凪，我为不能继续和你一起踢足球而不甘。但是我不止能在足球场上发光。”玲王没有眨眼，他直直地盯着凪。
“嗯，我知道的，玲王。”
凪也异常认真地回望着他。
“我想了很多很多，我在做的事情是能让我兴奋的，凪踢球也是能让你兴奋和快乐的吧？”
“是的。我很感谢玲王把我带到这里——”
“是吧！足球能让人很兴奋，是不是？我好高兴你会喜欢上足球，我非常非常开心因为有我，凪会对足球充满热情，会感受到快乐。”
曾经的玲王很担心自己的邀请不过是天才的桎梏。
“虽然玲王说除开足球的我也不会让你失去兴趣。但果然还是踢着球的我会更让玲王更加喜欢，更有满足感吧？”
玲王愣了愣，道：“是的，我很喜欢球场上闪耀的凪。”
凪心想，只要自己还是在不断进球的，那他就会仍是让玲王更加心生喜悦和满足的凪诚士郎——而足球让他兴奋，他不会放弃足球，也会一直进球，所以他会一直是那个紧抓着玲王视线的凪。
而玲王是那个把他带到足球世界里的人，足球，真的很有意思啊，那让自己平静无波的海面终于泛起波澜，那是因为玲王把自己带到了这个艳丽的世界。
默了默，玲王又补充道：“也许也不一定只有足球。我只是非常希望能看到充满热情的凪，我想要凪能永远追随自己热爱的事物——只是它目前是足球罢了。”
“...我的意思是没说以后不让退役的意思...运动员的身体损耗大...我知道的...”
玲王又嘀咕了一句。
凪有点想笑，他侧身拥住身边的人：
“谢谢你，玲王。”
“嗯？”
“我好高兴啊...”
“请一直保持对我的兴趣吧，玲王。”
“当然——凪。”
玲王将凪的身体扶正，缓缓起身，朝他伸出手：“我们可是搭档。这段时间让你感到寂寞我很抱歉，但是还是请你相信我呀，再等待我片刻吧。下一次见面，我肯定不只是现在的御影玲王了～”
“我还有很多我现在还没能启动的项目，曾经御影集团没有继续研发下去的足球虚拟游戏，你还记得吗？”
——高中时期玲王带自己体验过的vr足球训练场。
“就是那个——超近距赛事直播只是第一步。运动员身体数据样本收集和动态捕捉已经在规划了，嗯，虽然现在依旧被否决。”
但玲王的眼睛里写着对“御影玲王的帝国”的期待，眼前这只骄傲的狮子散发着强烈的野心和欲望。凪有些出神地看着玲王的眼睛——就是这样的玲王，闪闪发光的自信骄傲的玲王。
“或许到明年的圣诞节，我就能和凪各自达到更不一样的高度了，你可不要停止进球啊，我绝对要把你，把世界的明星拿到手，那时候你就把你自己作为圣诞礼物献给我吧——”
凪轻轻地说“好”，如球场上将玲王传出的球射入球门，他重复了一遍赛场上无数遍脱口而出的：“献给玲王大人。”
他牵起玲王递给他的手——暖的，温度从玲王的手心缓缓经过交握的手爬至心脏。
他稍一用力支起一条腿，以一种半跪着的姿态抬头看向玲王。
随后，凪低头吻在他的手背上。
“我也有想向玲王讨要的圣诞礼物，今天可是平安夜。”
“是我最想得到的圣诞礼物。”
他低声说。
玲王勾着唇角问他是什么。
“热红酒。”他没有站起来，“玲王煮的热红酒。”
玲王笑了，他捏了捏凪的指节，手略一用力将凪从草坪上拉了起来，他上前拥住凪，在他耳边轻声道：
“可以的，来吧。我的屋子也有为你留的位置，我给你煮热红酒——”
“嗯...玲王，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凪。”
End.
【凪玲】他爱你的方式
——玲王要和我交往吗？
——你没睡醒吗？
千切爆发出一阵大笑，玲王很无语：“别看了。”
手机从对方手中滑到地上，开着循环模式播放同一条视频：地点位于酋长球场，阿森纳的主场。一场赛事过后，曼城的前锋和主场队伍的中场在场边发生了这样一番对话。
很明显，凪诚士郎进行了一场失败的告白。
千切笑够了，从沙发上下来，到厨房喝水。他拧开瓶盖，看向正在水槽边啃苹果的玲王：“你为什么拒绝他？”
玲王莫名其妙：“不然还答应吗？”
千切很纳闷：“按我对你的了解，你会答应凪的任何请求。毕竟你一直把那家伙那宝贝供着。”
“我的确把他当宝贝供着，但这和交往是两回事吧？”玲王将剩一半懒得啃的......
——玲王要和我交往吗？
——你没睡醒吗？
千切爆发出一阵大笑，玲王很无语：“别看了。”
手机从对方手中滑到地上，开着循环模式播放同一条视频：地点位于酋长球场，阿森纳的主场。一场赛事过后，曼城的前锋和主场队伍的中场在场边发生了这样一番对话。
很明显，凪诚士郎进行了一场失败的告白。
千切笑够了，从沙发上下来，到厨房喝水。他拧开瓶盖，看向正在水槽边啃苹果的玲王：“你为什么拒绝他？”
玲王莫名其妙：“不然还答应吗？”
千切很纳闷：“按我对你的了解，你会答应凪的任何请求。毕竟你一直把那家伙那宝贝供着。”
“我的确把他当宝贝供着，但这和交往是两回事吧？”玲王将剩一半懒得啃的苹果核丢入垃圾桶，拧开水龙头洗手。
千切看得牙酸：“我以为你们已经发生过那方面的事了。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玲王当然知道“那方面”指的什么，无非是“与恋爱有关”。他擦干手，回到沙发上捧起一本书。运动员的精神生活时常容易匮乏，最近他养成了看书的好习惯。千切瞥一眼封面：《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讲什么的？”
“一个忧伤的爱情故事。”
“……”千切说你想转移话题也别把人当傻子好吗？
他伸手去拿电视遥控器，结果撞掉了桌上的一盒柠檬糖。保质期过去很久，没吃完，早融化成一体，多半会引发食物中毒。但玲王不肯扔。
千切说我感觉这盒糖更忧伤。死得这么彻底，还要惨遭晾尸。
玲王没说话。千切说对了，他的确想转移话题。因为是事实，他的确和凪发生过一些事——那方面的。
一年前。
玲王把手机扔到床头柜上，正好撞上一盒放在那里的柠檬糖。手机收到两条信息，糖盒被震得嗡鸣。他只好拿起手机，两条未读：一条来自乌，一条来自乙夜。蓝色监狱最能折腾的两人。
——少爷，来不来？
——我们在唱歌房，快来！
U20后，绘心给他们放了几天假。蓝色监狱的人一同去了京都。
玲王其实很爱玩，然而没有少爷的脾气，却有少爷的身体。两天过去，就被古都潮湿闷热的天气弄得虚脱。精神状态极差。
“不去。”他虚弱地回了一条，刚想扔掉手机继续休息，另一条信息就弹出来。
置顶的小幽灵头像闪了闪：现在？
玲王沉默一下，打了一行字，大意是“我不舒服打算躺平休息”，想了想还是删掉，重新编辑了一条：你等我先洗个澡吧。
他回复完，扔掉手机去浴室。刚脱完衣服，门铃声就响起来。玲王裹着毛巾去开门，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凪。
他有点无奈：“不是说先等我洗个澡吗？”
凪在床尾坐下，掏出手机打开游戏：“玲王的意思不是让我在这里等吗？”
虽然严重怀疑对方在曲解自己，但身体不舒服，玲王实在懒得做没意义的争辩。他于是丢下一句“那你自便”，就进了浴室，顺便问：“你怎么不跟他们出去玩？”
虽然凪不爱凑热闹，但蓝色监狱内部成员的关系真的很好。按玲王对凪的了解，这种集体活动一般他还是会参加。譬如前两天马狼组织的保龄球赛。
“为什么不——”凪的话音隔着水声模糊不清，隐约夹着游戏声，“因为很久没和玲王那个了嘛。”
玲王站在花洒下晒干沉默。所谓的“那个”自然是上床。虽然不是丢人的事，但能把它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也很难。玲王觉得自己可能永远无法明白凪是如何做到的。
因为这其中不掺杂情欲吗？似乎也不对。
玲王在浴缸里熟练地做完准备工作，披上浴袍出来。凪放下手机，等在那里。每到此时，他看向玲王的眼中就会闪过平时较少见的情绪。有点像在场上角逐时偶发的热情，但两者间还是有区别。
玲王在想明白前就被对方环住腰，一个吻——或说一个类似于吻但不是吻的动作——印在玲王的颈间。他抬眼望向天花板，感觉身体还是不舒服。
不过算了，至少这位麻烦宝宝在给人脱衣服时，有种超乎寻常的悉心与温柔。
这个过程漫长而短暂，好像持续了很久，反应过来时却已结束。天已经黑了，床头灯被打开，洒下温暖的光。凪一只手撑在枕头上，侧身对着玲王：“玲王不开心吗？”
玲王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没有啊。”
“可是刚才玲王兴致不高。”
“我都主动上去自己动了，还要怎么高？”玲王含糊不清地说难不成要在床上给你表演托马斯全旋？
凪沉默一秒。玲王在对方开口前将其打断，补充道：“——这不可能，别想。”
“才没想。”凪小声嘀咕，“真的没有不舒服吗？”
现在才想到这些是不是有点晚？玲王在心里想，嘴上答：“真的没有。”
凪说好吧。
两人安静了一阵，玲王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稳后，凪就下了床，离开房间。
关门声音不重，但玲王其实没睡着。他起身，扒拉开床头柜上用过扎好的byt,从下面拿起柠檬糖盒，倒了一粒在嘴里。
果味在口中泛滥，盖去先前留下的橡胶味。之所以吃糖，是因为玲王本身有低血糖症。之前就有做一半晕过去的经历。对方当然是凪。
这盒柠檬糖也是他买的。
当时还是在外面的小旅馆。房间里只有各种小道具，没有食物，更没有糖。外面下雨，玲王在床上躺尸，凪跑到附近的便利店。他发了张照片，是货架上的各种糖。玲王看一眼说就柠檬味的吧。
“凪喜欢柠檬吧？”
“我喜欢的是柠檬茶。”凪纠正，“还有，我没有低血糖症，不会做到一半晕倒——”
凪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没好气地打断：“还不是因为你太猛了？叫你慢点你也不听。算了，有什么就买什么，赶快回来把剩下的一半做完。我要洗澡。”
结果凪还是买了柠檬味的。
这不过是他们离奇关系形成后的一段小插曲。玲王翻身，看向天花板。方才在这个视角下，他只记得看凪的脸了，却没注意天花板上有雨水流淌般的纹路。
玲王于是闭眼，想到了两人的第一次。
其实和雨的关系不大，只不过当时也被叫出去唱歌。不是蓝色监狱的人，而是白宝的同学。
全英雄大会后，两人顺利登陆U20代表队。下阶段的训练开始前，绘心照例给了他们一段休息时间。正好白宝的同学联系玲王，问他要不要出来小聚。
那时两人的关系其实不算很好，谈不上在冷战，但也绝不算亲近。玲王答应得心不在焉，结果当天到了地方，发现凪也在，被一群人围着问关于蓝色监狱的事。
一群以女生为主的人。
离凪最近的女生捧着一盒饼干，说是自己亲手烤的，让凪尝尝。说实话，女生的语气并无恶意，眼里的爱慕也够纯粹，顶多只能说感情的深度不足。
玲王很熟悉这种眼神。以前被看着，这觉得是人之常情。然而被注视的对象换成凪，他却感到一阵不合时宜的恶寒。
“这家伙最讨厌咀嚼硬的东西，你不知道吗？”玲王挤开人群，在凪旁边坐下，不着痕迹地将女生推开。
他的笑容很具诱导性。女生看着校草大人温柔地对自己笑，迷糊地问，是这样吗？
玲王从口袋里掏出一袋果冻丢给凪。后者接过，看不出什么想法的目光在玲王的脸上停了几秒，淡淡地回了句：“嗯。”
“——不过我不介意。”玲王笑得像只优雅的猫科动物。女生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双手奉上饼干。
凪看上去毫不在意，靠在沙发靠背上打游戏，嘴里叼着果冻袋，膝盖偶尔碰到玲王的腿。
高中生的娱乐项目其实很有限，玩来玩去就那么几样。听到“国王游戏”时，玲王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起初几轮都是小打小闹，直到有人变出一箱啤酒，说谁做不到就干掉一瓶。处于年龄边界线上的年轻人最爱挑战规矩，没人会在这时说“未成年不得饮酒”；就连凪也只是瞟一眼，收回目光。
和玲王不同，凪几乎没参与感。游戏途中还在玩手机，和玲王倒是越靠越近。然而后者仿佛毫无感知，全身心扑在社交上。
“我是国王。”其中一人举起自己的牌。
年轻人玩心大发，纷纷起哄来个大的。那人想了想：“那就11号亲一下……”
“嗯？”玲王听到身旁的人发出声音，凪翻开自己的牌，“我是11号。”
玲王的表情瞬间变了，好在大家都在等着后半句，没人注意到。
“11号亲一下14号。”
玲王的目光在凪身上，直到有人问谁是14号，他才随意地扫了眼自己的牌，结果发现是14号。
“是我。”
凪看向他，镭射光在眼中流转。玲王感觉自己的脸发烫，泼一杯啤酒都能蒸出金黄色的雾。好在房间昏暗，无人察觉——基本无人察觉。
凪看了他片刻，从桌上拿起一瓶啤酒：“做不到要喝掉一瓶吗？”
一瓶啤酒九百毫升，一口气喝完要常驻厕所的节奏。凪耸肩，干脆地开瓶。众人倒吸凉气，玲王伸手拽住对方：“……我喝一半。”
他从对方手里拿过酒瓶，仰头往嘴里灌。啤酒顺着嘴角，流过喉结，淌入领口。不论男女，目光都为之吸引，只有玲王本人一无所知。
一只手拉住瓶身，凪面无表情：“玲王在犯规吧？”
“哈？”玲王一愣，手中的酒瓶已被拿走。
凪拿着还剩大半的酒瓶，靠过来，伸出舌头，趁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从对方的锁骨一路舔至唇角，语气仍很平淡：“被惩罚的部分要好好喝掉才行，不是吗？”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玲王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迟疑一秒，将人推开，从容地起身，说我去厕所。
然后一出包厢就顺着墙滑下去。
与情绪无关，与事件无关，御影少爷只喝无酒精饮料，并非没有原因。
耳边响起一个声音：“明明对酒精过敏，还要喝那种东西。玲王也太爱逞强了。”
玲王抬头，看到凪靠墙站在旁边，气不长出面不改色。他于是说：“还不是为了凪。”
说这话时，思维已经开始变迟钝，皮肤上浮现出淡红。接下来关于那晚的事，玲王其实记不太清了。
他记得自己被凪带回家，记得自己在马桶上吐得昏天黑地，记得自己在浴缸里被凪冲洗身子，被抱到床上时好像还很高兴地和小剪打招呼：“小剪，是妈妈哦。”
然后就是下一幕。自己的手在凪的背上游走。那张脸出现在颠簸的视野中，眼角被一抹潮湿的红覆盖。彼此的呼吸裹挟着水汽，凪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玲王，这个……好爽。”
倒也不用说出来，听着让人怪害羞的。玲王记得自己这么想着，将人拉向自己，说那就好。
然后他将舌尖探入凪的口腔。
其实作为第一次，这次相当成功。不仅两人都爽到（虽然玲王没什么印象），还让只对游戏和足球感兴趣的凪迷上了另一种运动——虽然不是能对别人说出口的运动。
柠檬糖在口中融化，滋味遍布每个角落。玲王想起另一件事：和第一次相比，之后每次都大同小异。有很激烈的，也有温吞的，终归是上床，但他们没再接吻，
唯一的吻，只发生在玲王对于第一次有点模糊的记忆中。
在京都的最后一天，蓝色监狱众人去鸭川边放烟火。岸边有纳凉床。或许是因为昨晚的那场雨，天气没那么闷热了，蚊子也少了很多。
虽然如此，玲王还是在自己和凪身上洒满了驱蚊液。
凪捧着切好的西瓜却懒得啃，玲王只好进一步用叉子将其分成小块，叉起来喂给凪。其他人对这俩人的状态见怪不怪，只有马郎还在坚持嫌弃立场。
“玲王。”凪忽然说，“下周我就要去曼彻斯特了。”
玲王将叉子丢入盘中，说我知道。
“玲王为什么知道？”
“克里斯告诉我了。”
“但玲王不打算一起去吧？”
玲王露出一个有点无奈的笑：“曼城也没找我啊。”
“找了玲王也不打算去吧。”凪坐起身，望着河滩。河水被沿岸灯光照得斑驳发亮，“最近一直有这样的感觉。玲王似乎不打算继续像以前一样和我在一起了。明明看向我的眼神没变，却擅自作出了离开我的选择。玲王在考虑什么，我好像不大明白。”
玲王一愣，过了很久：“这样做，不是为了离开凪，是为了维持现状。不想更进一步。”
更进一步的关系是什么呢？两人都很聪明，所以心知肚明：朋友之上，多半是恋人。对于他们来说，只能是恋人。
“可我不想和凪恋爱，也不觉得有必要。或许凪对我有一点这方面的想法，但想必也只是一点。因为爱情这种东西是在相处中不断发展壮大的，一见钟情也不过是契机。和以血缘作为纽带、或以等级交换作为基础这类打从一开始就说好的关系不一样。恋爱这种关系，太不稳定了。一旦断裂，所有附着其上的东西也会跟着被摧毁。以前我和凪的关系算是事业提携。虽然这种说法很幼稚，但因为是等价交换的给予与回馈，所以总归是稳定的。上床也是，两人各取所需，凪舒服的同时，我也觉得舒服。可爱不一样，只凭个人的想法一味付诸的感情，不仅容易失败，失败所造就的结果也很可怕。而我不希望这种有可能会将我和凪彻底分开的关系出现在我们中间。”
“那么，不让它失败不就好了。”凪说。
“那就是赌博了。”玲王低下头，用叉子戳西瓜，“凪知道的，我不喜欢赌博。尤其是这种风险过高，赌注又太贵重的赌局。”
凪没说话，过了很久呼出一口气：“为了不和我产生恋爱关系，才不愿意继续在一起吗？玲王和以前一样呢。”
“什么意——”
玲王的话没说完，唇上就接住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比起上床时无数个落在身体其他部位的、极度热烈的吻，这个吻轻得过头了。
但落在唇上的吻，具有不同的含义。
“我呢，真的很想生玲王的气，可没有生气的理由。”凪的声音和他的吻一样轻，“因为不是约好的事，就算骗自己第一次的接吻时玲王给我的承诺，但玲王自己大概都记不住了，而且后来也总是拒绝被我亲，所以多半不算数。”
玲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几次，最后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凪从纳凉床上起身，手揣入浴衣袖口：“一言以蔽之，我被玲王甩了。”
不幸路过的马狼听到这话，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为整件事平添了一层不合时宜的喜感。
不过现在想来，那次大概是两人最后一次正经对话，后来再见，都只有浮于表面的问候。
可这段话，玲王也没全听懂。和以前一样是什么意思？以前指的是什么时候？
思考这些占用了一些经历，索性那几天没什么事做。蓝色监狱的人陆续去往欧洲各国，凪走得最早。那天很多人去送机，包括凪的父母。玲王混在人群中，基本没和对方说上话。直到离开航站楼，坐上老婆婆的车，玲王才收到一条信息：一个小幽灵表情——我奋勇地前进。
跟了一句：玲王，我会努力的。
什么啊，当自己是家长吗？玲王对着屏幕笑了，抬头望向没被凪带走的小剪。后者在加长轿车里沐浴着初秋的阳光。玲王想了想，给对方回了一句简单的“嗯”。
两天后，他带着三个句型行李箱出现在同个机场，毫不意外地看到先到的千切。后者朝他伸出一只手：“失恋阵线联盟再度缔结？国神抛下我去了德国。”
玲王知道千切在开玩笑。不是每对看上去很要好的男足球运动员都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千切和国神完全不同于自己和凪。对方自然也不会知道自己和凪之间发生的事。
至少一年前的玲王是这么想的。
“开什么国际玩笑？”千切嗤之以鼻，“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你和凪那个眼神拉丝的程度？我爸都不这么看我妈。”
“……”
从“被自己养的狗抛弃了”到“我爸都不这么看我妈”，不得不说，千切大人宝刀未老。
天色将晚，两人驱车去附近吃饭。千切停车时问：“所以你们在那之后就没联系了？”
玲王说也没有。实际正相反，在这一年间，凪一直在给玲王发信息。这个举止其实不符合他的一贯作风，可让人猜不透也是凪的本色。
发的也不是重要的东西，很琐碎。譬如天上的一朵奇形怪状的云（好像玲王的眉毛），路边的花（紫色的），曼城俱乐部附近开了新的拉面馆（像以前和玲王一起吃过的白宝旁边的那家）。凪的流水账挤满了玲王的生活。他起初还会纠结怎么回复，后来逐渐放弃，只看不回。
对此凪好像不太介意，照旧发。玲王偶尔觉得对方把自己当成某种树洞。但在这有来无回的信息中，两人似乎沉淀出某种奇特的关联。
玲王不知道凪想做什么，可当他回过神，发现自己的生活中，凪的成分好像从未减少。
和千切一起租住的公寓楼下的咖啡店最近入驻了两只小猫，一白一花。某天玲王回家，看到两只小猫趴在窝里，抱在一起睡得很香。他拿出手机拍下来，鬼使神差地发给了凪。一分钟后收到回复：我也想玲王。
傍晚天色橙黄，窗边的郁金香入了镜。小花猫在睡梦中扭了扭身子，软绵绵地叫了一声，被旁边的小白猫四爪并用地抱紧。玲王蹲在打烊的咖啡店里，忽然有点想哭。
那晚他做了个梦，前半段基于现实，后半段很离奇。
玲王梦见了二选时的3v3，自己站在场上，远远看着疯狂进化的凪，和他身旁的洁与马狼，心中一阵无力。那时的心理活动他至今仍记得。他对自己说：我缺乏不惜毁坏自己也要孤注一掷的勇气。
然后场景一转，他莫名其妙站上一栋高楼。像白宝高中的天台，又像御影大厦的楼顶。他向下看，看到了凪。
对方站在那里仰视着他，隔得很远，玲王却仍能看清对方的表情。像二选时说自己“麻烦”时的表情，又像德英战时邀自己组队时的表情。
凪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句什么，可玲王没听到。下一秒，他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心里似乎有什么在悄悄改变。
玲王就是在这时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千切一边吃他的那份豆腐沙拉，一边说重点在于，凪为什么会选在这时再次跟你告白？这家伙已经被你甩了一次，最擅长认清现实，也最不喜欢孤注一掷。换句话说，不喜欢徒劳。
也不算徒劳吧。玲王小声说。
千切看他一眼：“哦，那你答应他了吗？”
玲王摇头。
“那不就得了。所以说，这行为不符合凪。过去这么久，他每天只给你发不痛不痒的信息。为什么会忽然跟你告白，还是第二次？这不合理。一定是什么刺激了他。”千切想了想，“你那几天在忙什么？”
“相亲。”
千切目瞪口呆：“哦，我想起来了。好像还被体育周刊爆料——”
玲王打断对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喜欢上相亲对象吧。虽然对方的确和我们家族有贸易往来，是桩相当划算的联姻。”
千切用塑料叉子一指玲王：“这就是问题的关键。除了你以外，没人会用‘划算’来形容婚姻关系。”
玲王问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千切说，“从外表看去，你似乎是最正常的那个，总能游刃有余地和所有人打成一片，也擅长理解他人的想法。和你相比，凪就像个外星人，有没人能懂的脑回路。但实际上，凪没有不正常；玲王，你才是不正常的那个。”
“听起来不像什么好话。”
“我只是在说事实。这一点我也是最近才意识到。”千切很淡定，“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凪真是被这件事刺激到，就说明他其实比你想象的更了解你。”
玲王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千切叹了口气，放下叉子：“那我换个方式问你，喜欢的人和划算的人，让你选一个结婚，你会选哪个？”
“这还用问吗。”玲王说，“当然是选后者。”
千切平静地看他：“听到了吗？自己有多不正常。”
玲王张了张嘴，第一次犯了结巴：“可……可是……喜欢这种感情……”
是一个人仅凭自己的想法就一味付诸的感情；是赌博；是不知道天平另一边是什么就坐上秤盘然后随时等着坠落；是没有任何保障，随时可能崩坏，并且会将附着其上的一切摧毁的——
“可怕的东西吗？”千切问。
玲王很慢很慢地点头。
接下来的话不用千切解释，他也能懂。因为对与“喜欢”和“爱”有瓜葛的一切如此避如蛇蝎，所以会如遵照常理一般，接受“划算的婚姻”。就是这件事刺激了凪。
因为再怎么不正常，有一点仍对所有人通用。有些事——譬如结婚——一旦发生，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连着几天没收到凪的任何信息。新赛季开始前，俱乐部为玲王接了个品牌代言：是珠宝相关。
“对方指明要你。”
“为什么是我？”玲王有点困惑。一般这种偏女性向的品牌都更青睐千切。
球队经理耸肩：“除了你还有另一个人。曼城的主前锋，凪诚士郎。你们应该很熟？”
……
的确很熟。
玲王摁了摁太阳穴，直截了当地问是因为前段时间的球场告白事件吗？
多半是。毕竟少数群体现在很吃香。球队经理出柜已久，说起这话毫无负担。
玲王说：“可那基本算是个玩笑。”
球队经理收起玩世不恭的吃瓜表情，严肃地说可我不这样认为。说完这话他就替玲王回复邮件，接下了这个代言。
玲王离开他的办公室前，经理又补一句：“说真的，诚士郎看上去没在开玩笑。”
玲王心想，这我其实清楚。明明很清楚，可这有什么办法呢？
他站在高楼顶上，没有往前迈出一步的勇气。所以只能那么远地看着等在那里的凪，一步也无法再靠近了。
然而梦终究是梦，现实中两人还是可以靠得很近。只要摄影师的一句话。
玲王靠着仿造球场围栏的铁网。凪站在附近。玲王看着乖巧配合化妆师往头上喷定型剂的凪，无奈地给经理发信息：“非得戴戒指？那么多珠宝，选什么不好。”
经理秒回：“又不是对戒，也不戴在无名指上。这不知道你在抵触什么。就算你和诚士郎不打算发展成那种关系，也还是很好的朋友，不是吗？”
这么说也没错。但比起朋友，自己和凪的关系似乎要更复杂。
正值深秋，品牌方想拍冬天的效果。于是室内用鼓风机造雪。大团的泡沫塑料被风吹起，头顶亮着一盏孤零零的镭射灯。
凪垂眸，没看玲王，只是捉住他的右手，将戒指套入食指。整个过程都很安静，只有风声。
玲王没来由地吐出一句：“好像在和凪结婚啊。”
凪的动作一顿，抬眼看玲王。玲王忽然觉得自己该辩驳一句什么。这句话的确没过脑子，可是一句“我在开玩笑”就那样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也下不去。
接下来的拍摄进度很快，两人没再有太多交流。凪格外沉默，也很配合。运动员的身材本就不需要过多修饰，一米九和一米八五的人，只是站着就很好看。拍摄在下午就收工，从摄影棚出来，太阳还未落山。
玲王想起凪是从曼彻斯特来伦敦拍摄的，就问对方：“订好住处了吗？”
凪说订好了。
“明天回去？”
“坐火车。”凪点头，“早上六点的车。”他关掉在玩的游戏，从app上翻出电子票据给玲王看。
玲王扫一眼，拉开车门。他想说那我们之后有空再见，可这话没说出口。最后说出的是：“你回去路上小心。”
晚上千切来开门，看到来人就后退一步，捂住鼻子：“你喝了多少？”
没喝多少，七八瓶科罗纳而已。酒精过敏也考虑了，事先吃了抗过敏药。所以只是大脑有点迟钝。此刻的玲王和普通的醉鬼没什么两样。他往屋里走一步，仰面躺倒在玄关。千切叹口气，从浴室拿出毛巾，垫在他的脑袋后面。
“千切。”顶灯在模糊的视野中被放大，玲王问，“你记不记得二选时，我们输给洁他们那事。”
千切说我记得。
“我那时就在想，大概我是这群人中——包括你、马狼，和国神，还有……凪——最胆小的那个。像你说的，我能接受的、会去选择的，永远是不会对自己造成风险的选项。而对我来说，等价交换就是这样的东西。因为知道会付出什么和得到什么，所以可以安心地交付筹码。可一旦遇到不知后果并有可能将自己彻底毁灭的情况，条件反射地就会后退一步，不敢上前。”
玲王遮住眼睛，脑中浮现出一年前凪对自己说的话：为了不和我产生恋爱关系，才不愿意继续在一起吗？玲王和以前一样。
千切说得对。凪的确比自己想象的要了解自己。到头来，他的确和以前一样。当时因为惧怕改变而裹足不前，现在因为惧怕改变而不愿正视凪。
“因为害怕珍视之物被彻底摧毁，所以不敢拼尽全力，不敢改变自己，不敢一跃而下。那时面对足球如此，现在面对感情还是这样；那时说别人幼稚，现在说爱情是脆弱的。这类冠冕堂皇的话，实际上只是为了掩饰自己是个胆小鬼这个事实。”
事实如此简单；御影玲王缺乏孤注一掷的勇气。
玲王闭上眼，无数的回忆像碎片般出现在脑海。蓝色监狱的绿茵场，被雨淋湿的柠檬糖盒，镭射灯下凪的脸，还有鸭川河畔的吻。
为什么说不出那句“我在开玩笑”？因为他也没在开玩笑。眼泪流出眼眶，流出指缝，混合着嘴角被咬破的咸腥流入心中，和十七岁时一样。
“到头来，我还是在害怕。”
第二天醒来，玲王头痛欲裂。他看了眼手机，差二十分钟六点。
他在沙发上瘫了几秒，猛地坐起。叫了辆出租车，跟司机说去火车站。司机看他脸色发绿，问要不要顺路去药店，玲王说不用。
清早的伦敦还没开始早高峰，到车站没用多久。玲王在站牌上找到去往曼彻斯特的那趟，狂奔到站台，却发现车门已关闭。差一分钟到六点。
以前在电视剧里常看到追车的画面，玲王心里不以为然，觉得这事不切实际。可现实中，由他自己做出来时，玲王却没想那么多。
然而和电视剧不同，火车不会因为有人追就停。玲王站在站台边，气喘吁吁地看着绿皮车驶出拱洞。外面天光乍凉，浅灰色的云层浮动。心脏在胸口鼓动，比平日任何时候都更有存在感。站内仍没什么人，面目苍白的工作人员看他一眼，匆匆离开。
玲王低头，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自己撑膝盖的手，食指上仍戴着凪给自己戴的那枚戒指，浮夸的款式怎么看都不像婚戒。
旁白你忽然伸来一只手，手上拿着一杯咖啡。一个熟悉的声音对他说：“太慢了。”
玲王直起身，不看对方：“我脸都没洗，打车来的。一身酒气。”
“所以我才搞不懂玲王。明明对酒精过敏，却总要逞强，还要表现得是我的错。”凪拿着那杯咖啡，语气像抱怨家长不给自己买糖的小孩，“我可是等了一年零三个月零两天。”
他见玲王不说话，把咖啡放到长椅上：“等这么久，可不是为了等一个爱哭鬼。”
玲王闷闷地说少废话，最近的酒店在哪里？
去酒店的路很漫长，好像中间又隔了一年。玲王感觉自己从没这么想拥有眼前这个人。
凪一路拉着他，手心有种无机质的干燥。可玲王还是觉得不安。好在进入房间后，迎接他的是一个无比热烈的吻，以及疼痛大于舒服的那件事。
实在很疼，比第一次很疼。也有可能是因为这次的玲王是清醒的。
结束后玲王去洗澡，出来时凪在床上睡着了。对方的眼下也有眼圈，不知发生了什么，大概也不是一直都好过。
凪的手机放在一边，亮了一下。玲王看到对方的壁纸是之前自己发去的小猫相拥而眠的照片。
那时还是初秋，郁金香还开着。此时已快入冬，万物开始凋零。已经长大的猫咪无法在蜷缩在同个窝里。
玲王动作很轻地在凪身旁坐下。现在的他清醒了点，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后悔吗？当然不。为已发生的事后悔太愚蠢，况且对现在的自己来说，比起后悔，似乎是另一种情绪。
——既然是无论如何都会惨淡消失的梦想，不如抛下理智做个不顾一切的傻子。
这是他自己的声音。玲王记得这话自己是何时说的。十七岁时，top6选拔上，看着疯狂进化的凪，自己坐在草地上，冒出了这个想法。
思路变得清晰，玲王就可以想明白很多事。包括很久以前凪的话，以及自己在梦里看到的场景。
从某种意义上讲，那是他人生中仅此一次的勇敢。自己似乎总是这样，不具备前进的勇气。不如说现在比当时还胆小。梦想这东西，姑且可以抱着最低限度的期待放手一搏，可凪不一样。
无法说出“既然是无论如何都会惨淡消失的爱情，不如抛下理智做个不顾一切的傻子”这样的话，因为凪是比梦想更无法舍弃的存在。
那时也是，害怕不被选择，因为感觉被抛弃了；也害怕被选择，因为怕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再度破灭会更痛苦；现在也是，害怕不被爱，也害怕被爱，大同小异。
什么都怕的玲王，从来只能用理性说服自己。小时侯被恐怖片吓哭后，花了很多时间去查资料，证明鬼不存在，才终于不害怕。每次有这样害怕的东西，玲王都沉默地、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用理性铸造属于自己的盔甲。可没有哪种理性思维可以驳斥自己，告诉他爱不是那么可怕的、会从他身边将凪彻底夺走的东西。以至于玲王的畏惧藏得那么深，谁都没发现。
就算谁会发现，那人也不会是凪。因为在玲王看来，凪不在乎这些。
可事实并非如此。凪一直知道玲王在害怕，害怕什么，也知道玲王是个多麻烦的人。可即使知道，也愿意等在那里。
用一年零三个月零两天或者更长的时间来消磨他的恐惧。
那么执着又那么耀眼的凪，就像十七岁时那个除了足球什么都可以不要的小疯子一样。
玲王用手去揉对方的发顶：“对不起，为了我这样的胆小鬼。”
他正要将手拿开，却被人握住。被子从凪身上滑落，露出布满红色印记的上半身。
“玲王不是胆小鬼。”凪的声音很轻，“只是有点迟钝。那时也是，比我们都晚一步意识到要改变，可一旦接受了这个事实，就比任何人都奋不顾身。”
奋不顾身。玲王一愣：“你说我？”
凪点头：“我眼中的玲王，有比任何人都强大的勇气。我对此从不怀疑。二选时的玲王在明白一切后，就算那么艰难，也毫不犹豫地来到了我的身边；所以这次也一样，我相信着玲王一定能回到我身边，所以一直等在这里。结果玲王果然来了。”
心跳又开始加速了。玲王的手指动了动：“这样毫无理由地相信我，出于天才的自信吗？”可我不是天才。既不是足球的天才，也不是感情的天才。
“不是毫无理由。”凪的一只手撑在枕头上，那个场景让玲王想起了还在蓝色监狱时，“因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御影玲王的人。”
玲王睁大眼，然后低头，声音又开始发闷。他说你不如说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这样我会觉得天平那边的砝码更重一些。
“诶——可我本来就比玲王要重啊。”凪打了个喷嚏，往被子里缩。
“不许跟boss玩文字游戏。至少要正规地表白一次吧？总不把话说清楚的人。”玲王红着眼睛去扯对方的被子，扯开后钻进去，近距离地看那张脸。
从眉毛到眼睛，到鼻子，到嘴唇。
凪躺在那里，任由玲王看，像个待价而沽的宝物。玲王伸手去碰，像第一天在白宝的楼梯间看到对方一样，每一眼都仔细地刻在了心底。他忽然有预感，这一刻非常重要。
他们的未来还会有无数次的相拥亲吻，可这次不一样。玲王告诉自己，这一刻不一样。
玲王俯下身，深深吻住对方。什么东西被推入了他的口腔，柠檬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糖块被压在下颚。
玲王猛地睁眼，看到凪也在看自己。灰黑色的眼像伦敦的天空和泰晤士河。玲王忽然有种从高空坠落，直接掉入这双眼里的感觉。
凪的手按着他的后颈，拉近，加深这个吻。
玲王在几乎缺氧的感觉中，忽然想起梦中凪站在楼底对自己说的那句。事实是，凪不是不把话说清楚的家伙。
他早就说了。
End.
【凪玲】蝴蝶公馆异闻录（中华柄黑帮paro）
*中华柄黑帮paro，文中一切地点与实际无关
初入公馆时，阿婆就对我说，在这里，手不干净点没什么。
那时我刚摸上一对翡翠玉镯，听闻这话忙将手揣回兜里。阿婆端着茶盘，一定是看到了我的举动，淡淡地一笑：“只是有一样东西，万万不要招惹。”
阿婆说得我很好奇：“是什么？”
「蜘蛛。」
九龙城寨群雄割据，帮会各立门户，是非比穷人身上的虱子还多。唯有一处太平地，道上将那里称为蝴蝶公馆。
相比其他帮会，蝴蝶公馆实在不大。庭院隐匿在遮天蔽日的牌匾中，大门朝着暗巷开，平日里阳光都照不进来，更妄论蝴蝶。
阿婆带我去见主人那日下...
*中华柄黑帮paro，文中一切地点与实际无关
初入公馆时，阿婆就对我说，在这里，手不干净点没什么。
那时我刚摸上一对翡翠玉镯，听闻这话忙将手揣回兜里。阿婆端着茶盘，一定是看到了我的举动，淡淡地一笑：“只是有一样东西，万万不要招惹。”
阿婆说得我很好奇：“是什么？”
「蜘蛛。」
九龙城寨群雄割据，帮会各立门户，是非比穷人身上的虱子还多。唯有一处太平地，道上将那里称为蝴蝶公馆。
相比其他帮会，蝴蝶公馆实在不大。庭院隐匿在遮天蔽日的牌匾中，大门朝着暗巷开，平日里阳光都照不进来，更妄论蝴蝶。
阿婆带我去见主人那日下着雨。淅沥的雨自飞檐而落。我们穿过冗长曲折的回廊，在一扇雕花门前住脚。阿婆让我进去。
别害怕，少爷通常待人温柔。
我住在城寨南，最穷的地方。来这里前，阿婆带我洗了澡，剪了头发，可人身上有些气质用水是洗不去的。我将手在裤子上擦了擦，阿婆打开门：“我带人来了。”
她将茶盘放下，退立在一边。
屋内有股香气，来这里的路上就闻到了，说不清是什么味，让人觉得昏沉。屋内有几人在打麻将，牙牌打架声琳琅入耳。一位长相很美的红发青年看我一眼，手里码牌：“新招的伙计？”
坐里侧的人在抽水烟，雾汽从他唇角袅袅地逸出。他有一双带笑的紫色眼睛，左耳悬着一枚耳坠。
紫水晶镶金，是只蝴蝶。
“你来了呀。”他问我，“饿不饿？”
我心想这一定就是蝴蝶公馆的主人，局促地用眼神征询阿婆。阿婆笑着：“少爷问你什么，你照实说就是了。饿就说饿，不饿就说不饿。叫你做什么你也照做。”
那当然是饿。我这么说后，主人（这里我该称他少爷了）一指他身后的办公桌。桌上摆着些笼屉，冒着热气。一些被掀开盖，一些没有。桌后有张雕花椅。
“那里有些点心，别人吃剩的。厨子费了老大功夫做的，扔了怪可惜。”少爷笑得和气，端起茶杯，由着阿婆给他斟茶，“你要是愿意，就坐在那里吃吧。”
我谨记阿婆的教诲，乖乖答应一声，就在那张显然是屋主人的雕花椅上坐下。盖被掀开的屉里有几只小笼，看着已经不烫。我忘了要餐具，直接提起往嘴里送。浓香的肉汁在口中溢开，馅里包着一整只虾子。我只嘬过别人剥剩的虾壳，一时忘了仪态，狼吞虎咽地吃光一屉，抬头见整屋的人都在看我。
我心说不好，忙起身。少爷笑了，左耳的蝴蝶跟着晃动，大氅顺着肩线滑落：“这么好吃？”
我忙不迭地点头。
“让厨子再给你做一笼。”
“这怎么——”
“就说是我让的。”少爷说，“有新人来，我总得尽点地主之谊。老婆婆，带他去厨房吧，顺便熟悉一下环境。毕竟在这里的日子还长。”
阿婆答应一声，带我从屋里出来。门在我身后关上。我听见有人说话，是方才的红发青年：“长得的确像，气质完全不同。”
少爷语中带笑，像一阵清风，带走了廊间的闷热：“挺可爱的？”
红发青年嗤之以鼻：“也就你会用可爱形容那人。”
我听不见之后的对话，就问阿婆，他们说的是谁？
阿婆没答话。
去厨房，阿婆叫我在外面等。我仍未完全从方才的香气中回神，脑中有只蝴蝶在翩然地飞。
正巧此时有人打伞从我身边经过。隔着雨幕，我没看清他的脸，只看到高个子和白发。之所以吸引了我的注意，是因为那人身上有股血味。从小长在城寨中，对这种气味再熟悉不过。
阿婆在厨房里喊我进去。“怎么了？”
“刚才看到一个人。”
阿婆打开窗，朝外张望：“你说的是那个人？”
她用手指，我顺着看去，看到刚才那人站在花圃边。花圃光秃一片，却有只蝴蝶。颜色介于紫和黑之间，在一片淡色的雨中格外醒目。
那蝴蝶在风中徒劳地振翅，却被雨浇得动弹不得，就要溺死的样子。那人打着伞，低头看，然后蹲下身，将伞插进花圃，挡住铺天盖地的雨。
我嘴里塞着一只肉包，正想问阿婆那是谁，那人忽然朝我们转过正脸。
那是一张很年轻，也很好看的脸。与少爷不同意义上的好看。因沾了雨水而坠长的刘海半遮住他的眼睛，但这回我看清了。
那是一双和艳丽的紫色截然相反的、灰黑色的眼睛。
“那是管家。”阿婆说。
「管家名叫凪诚士郎。」
那天公馆有客，阿婆叫我去涨涨见识。她给了我一把小刀，叫我收好。“不要划伤了自己。”
我答应了，进屋在门口伫着，只管做好门神。
还是来时那屋，麻将桌收了，空间宽敞很多。客人坐在沙发上，少爷带着圆框眼镜坐在对面看报纸。他今日没抽水烟。办公桌后的雕花椅换了个人坐。灰黑色的眼扫来，在我身上停了一秒。
“新招的伙计。”少爷没抬头，却像看到了对方的举动，“和你一样，也出身于城寨南。”
凪说是吗。
“你对人家好点。毕竟以后要一起生活。”
凪没说话。
钟上的指针走了片刻，少爷放下报纸：“这上说昨天有人开了三辆电车横在龙锦石桥上，交通断了。”
这番明显是对客人说的。那人没说话，却坐直了。
“这样彻底闹僵对谁也没有好处。眼看着吃不上饭，小孩子连米汤也喝不上。希望涨工资、闹罢工的工人去要求恢复交通，被打死两个，还被抓了三十多个人走。”少爷顿了顿，“是你们的人做的吧？”
“不是不是，您误会了。”那人说，“我们从始至终只是想给劳工加点权益，怎么能干这种阳奉阴违的事呢？”
“送给夫人的礼物收到了？”少爷问。
“收到了。”那人点头，“内人最爱收集镯子，尤其喜欢您送上的这一只。万里挑一的芙蓉种，您太客气了。”
“送礼物，就是想和阁下交个朋友。”少爷慢条斯理，“希望能帮忙解决工人被绑架的事。”
“爱莫能助啊，玲王少爷。”那人诚恳地欠身，“蝴蝶公馆还被叫作御影公馆时，我便敬仰您的父亲。他过世后，公馆由您主事。我也很敬仰您。但绑架这事，真不是我们做的。我以我夫人的名义发誓。”
少爷说您不必这么说，我信。
他对坐在办公桌后的青年说，去厨房要些点心。
年轻的管家起身，走到我旁边，我跟上去。门在我们身后关上，我听少爷对客人说，喝茶。
“刚才那人你知道？”走在前面的人忽然问我。这是凪诚士郎第一次与我讲话。语气并不冷，只是让人感觉他对你不感兴趣。
“三合会的会长。”我答，“那个最近忽然兴起的新晋帮会。”
做的生意和其他帮会大同小异，不知为何发展得格外迅速。
“三合会的会长夫人以前是弹琵琶的，双手价值千金。”凪在花窗前停住，望着外面，“玲王以前总去她弹琴的地方喝茶。因为弹得好。”
我倒不知道这人原来能说这么长的句子。他没等我回应，恹恹地说：“早去早回，又要下雨了。”
我擦了擦刀上的血迹，抱紧怀中的盒子。回公馆时才开始下雨。路过花圃，前几日的蝴蝶已经不见，但伞仍斜插在那里。
事情是管家做的，我只把刀借给了他。
我们回到少爷屋中，他和客人仍在吃点心。我又看到包着一整只虾的小笼包，咽了咽口水。
少爷这次没理我。
我将盒子放到客人眼前，客人打开一看就放下筷子。我知他一口也吃不下了，不知剩下的会不会归我。
“这次工人罢工这么僵，其实是有人混在工人里。他们不希望罢工结束，想让场面更加混乱。秩序被打破，平衡也就失去了。水往一头流，就会流进一些人早伸出的手中。”
盒里有双断手，腕上套着镯子。我看不出是不是上好的芙蓉种，但的确绿得惊人。
客人脸色发白。管家将一张纸推至他眼前，俨然懒得多说话。客人提笔签了自己的名字。
少爷低头喝茶：“带出去吧。脏了餐桌的话，厨子又要怪我。”
管家已经掏出枪，听到这话袖口一动，枪管收回去。他用手刀劈晕还未作出反应的客人。我上前用麻绳将人捆住，又在口中塞上布。
雨变大了，管家闷闷不乐地丢下一句：“玲王好麻烦。”
少爷将收音机打开，咿呀唱腔混入雨中，让人想起陆上的江南。他朝我眨了一下眼。我心头怦然，回头看管家。后者仍在看雨，似乎没注意到。
我忽然感到侥幸。
那天我们将三合会的会长绑到城寨南的荒地。我本打算用阿婆给我的小刀结果对方。管家却叫我不要浪费。我于是用一把榔头拍死了他。
此处与乱葬岗无异。尸体丢这里，还未等肉腐坏，就会被乌鸦吃干抹净，省了很多麻烦。
之后平静了一段时日，我也规律地做起买菜、洒扫的活计。
大概在一周后，城中有了一些传闻。
说是前几天横死的三合会会长夫人少了双手，她之前弹琵琶的地方如今开始闹鬼。半夜三更有乐声传出，值班的人去检查，结果看到弦上有双断手。手腕上戴着一对玉镯，上好的芙蓉种。
这些传言不知怎的，与蝴蝶公馆挂上了钩。
说来讽刺，道上这些人平日坏事做绝，没有半分良心可言，不怕遭天谴，却唯独忌惮怪力乱神的东西。
蝴蝶公馆本是城寨中制约各方的存在，往日宾客不算盈门也是络绎不绝。自从出了这档子传闻，就变得冷清了。
那日我买菜回来，听到巷里有人说要变天了。蝴蝶公馆的小少爷还是太年轻，压不住各方势力，早晚叫人生吞活剥。
“怎么个生吞活剥法？”有人问，“我见过那小蝴蝶一面，倒是长了张顶漂亮的脸。”
“身段想必也不错。”
旁边有人怪笑，接下来的对话可谓不堪入耳。
我拎着菜篮回家，在回廊遇见少爷。他看我一眼：“买个菜而已，怎么手上沾了血？”
“路上遇到几只小虫子。”
“打死了？”
我一愣，摇头：“没有。”
少爷无声地笑了：“那就好，犯不上。”
他从袖口掏出丝帕，细致地给我擦手。那张脸近看更端丽了。我不由咽口水，忽然听他叫我的名字。
“那天在场有你、我、凪，以及三合会的会长，知道断手的也只有这四人。死人不会说话，我自己也不会放出败坏自己名声的传闻。剩下的就是凪和你了。”
我听出这话的深意，赶忙悚然地否定：“我什么都没对外人说过。”
少爷仍在给我擦手，听到这话抬眼看我，笑得毫无波澜：“放心，我没怀疑你。”
那天起少爷就经常把我带在身边。平时他埋首公文，屋里只管家能进。现在我也能进。反而多日未见管家现身。
应酬时也有几次带了我。如此便有了绯闻。说蝴蝶公馆的主人和他以前养的狗有了间隙，新养的狗……新养的狗显然是我。虽然我不介意被这么说，但少爷名声更受损，我心中有几分火气。
“我不介意啊。”少爷优哉游哉，看上去对一切都漫不经心。
我从屋里出来，与对面来的人擦肩而过。是那个长得很美的红发青年。少爷管他叫千切，似乎是留洋英国时的同窗，与管家也是旧识。
城寨天黑得早。他一手持烟斗，一手提灯笼，看到我后“哦”了一声：“是你。玲王在吗？”
我点头，正想离开，他又将我叫住。那双眉眼在灯影中有些失真，看上去像幅有年代的美人像。
“一个小建议。”他说，“别陷得太深，也别试图插手那两人的世界。那个人远比你想得疯狂。”
我一愣，问他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烛光浸在夜色里，色泽旖丽迷人。飞蛾朝灯芯扑去，“啪”的一声，地上多了具焦尸。尸体飘出青烟，千切的声音在其中，听着有些飘渺。
「凶多吉少。」
夜晚。更深露重，入秋后天气转冷。我睡不着，思考千切的话。
其实我不是很能理解他说的。少爷是个聪明的人，但也很温柔。而凪，我虽然统共没见过他几面，但为数不多的几次，都只觉得他除了对大部分事不感兴趣和业务能力优秀外，和寻常人并没太大区别，甚至有些孩子气。毕竟是给会用伞给蝴蝶挡雨的人。
这样的两人，怎么想都和“疯狂”沾不上边。
从阿婆那里我也听说了些少爷和管家的过往：两人从小便认识，凪是少爷在城寨南捡的（刚来时少爷便说过我的出身与凪相同；他最初将人带回蝴蝶公馆（那时还叫御影公馆）时，还遭到许多人的反对，后来这些声音渐渐消失，凪也在公馆长久地居住下来。英国也是一起去的，大约同时在那里结识了千切。
少爷的父母相继去世后，御影公馆改名蝴蝶公馆，少爷成了主人，凪成了管家。虽然也没见他做过什么管家该做的事，但那时道上便流传着一个说法：蝴蝶公馆的主人养了一条疯犬。因此虽然还年轻，却令人忌惮。
这个说法我在城寨南的也听过，现在看只觉得是空穴来风。
风从窗缝溜入，我起来去关窗。屋外忽然隐约传来琵琶声，夹杂着凄婉的女子唱腔。
我疑惑不已，披上衣服，打灯出来想一探究竟。今夜没下雨，风却依旧潮湿。烛火始终忽明忽暗。
我循声沿着曲折的回廊走，不知不觉走到一处我未曾到过的地方。回廊尽头是一间屋子，门半掩。声音就是从屋里传出的。
我忽然想起道上的传言。虽然不太相信这些事，但身处当下，还是感到一分不适。
我将灯笼拿稳，上前推门进去。声音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屋中空无一物，没有琵琶，更没有戴着玉镯的断手。乐声和女子的唱腔都是从地上的收音机里传出。
这个收音机我见过，正是少爷房里那个。也不知是谁将它放在这里装神弄鬼。我心里骂着，想将这鬼气森森的音乐停掉。就是在那一刻，感觉哪里不对。
我低下头，看到自己的影子被烛光映在地上。这道影子朝后延伸，连着另一个影子。
忽然一阵风，门猛地关上。我只来得及看到一双灰黑色的眼睛，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入目是雕花的床栏。我一眼认出这是少爷的寝室，慌忙起身。椅子上的人转身看我：“你醒了？”
“少——”
少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茶杯放在托盘里递给我：“喝茶。”
八仙桌上摆着一个收音机，和昨晚那个长得很像，但不是同一个。我正想说话，想起少爷的手势，便收了声。
收音机里正在放新闻，少爷将手放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嘴角有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只是这新闻听着实在没什么特别，无非是在暗巷里又发现了几具死状凄惨的尸体。这种事在城寨中实属家常便饭。
直到我听到具体的地点时，才一愣。未等我发问，少爷便笑着看我：“都说了犯不上……为这种事杀人什么的。”
“不是我。”我只是将其中两人揍出鼻血，废了一人的胳膊。按方才新闻里说的，这些尸体的肠子都被拉出来了。
“我知道不是你。”少爷笑意更盛，左耳下的蝴蝶轻快地晃动。他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问：“对了，你方才想对我说什么？”
我便将昨晚的事说了一遍。
“真可怕呢。”少爷轻声感叹，“放心，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什么意思？”
少爷端起茶杯，低头吹气。水汽挡住了他的脸，我看不出他的表情。
“字面意思。”
他说这话时，屋外又开始下雨。公馆一切照旧，只是从那日起，我就没再见过管家。
少爷迷上了去夜场。他订做了一顶帽子，头发和脸都被遮住，或许是为了防止被认出来。 他每天很晚回公馆，带不同的女子。门一关，第二天进去，等着我的就是活色生香的狼藉。
少爷有次看我脸色阴沉地收拾屋子。他还靠在床上，这次带来的女子已经走了。他衣襟半敞，袖口挽着，露出的肌肉线条明晰。我一直知道，他并不像其他人说的是只弱不禁风的小蝴蝶。
他一边看文件，一边问我：“你不高兴了？”
我犹豫着，还是点头。
“放心，这样的日子也快结束了。说到这，有件事，希望你来帮忙。”
那双紫眼睛静静地看着我，耳边的蝴蝶轻轻一晃。
你去夜场帮我拿回一样东西。少爷这样说。
他将我送到门口。天色阴沉，随时要下雨的样子。少爷将一样东西扣在我的头顶，又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来，披在我的肩上：“今日降温，小心防寒。”
镜中的我戴着少爷的帽子，穿着少爷的衣服。我有些局促，少爷却说这没什么。
他促狭地看我：“我身边只有你了，不是吗？不对你好点，还能对谁好。”
我脸一红，少爷居然笑出声，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他止住笑，抹去眼角的泪珠：“好啦。早去早回，又要下雨了。”
这话我总觉得在哪听过。
我打着伞沿着平日少爷去夜场的路走。白天，这条路很安静。黑压压的电缆橫七纵八地分布在头顶，将昏黄的天切割成碎片。
雨掉在鞋上，我低头去看。脑后忽然传来一阵剧痛，视野剧烈地震荡，掉在鞋上的雨变成浓郁的红。
我硬撑着转身，看到一张应该已经被我用榔头敲碎的脸。那人看到我的长相也大吃一惊，但还没等他有反应，从旁来的冲力就将他击倒。
他的头撞在墙上，用来偷袭我的铁棍从手中飞出去，在地上滚几圈。
我愣愣地看着少爷从暗处走出来。他还穿着晨起时的睡袍，手上撑着一把伞。我认出是插在庭院里当时凪用来给蝴蝶挡雨的那把伞，上面有相同的污渍。
他没看我，仿佛我不存在。他像往常笑着，注视着墙角因疼痛抽搐的人。在他身旁是多日不见的管家，膝上沾了血，是方才踢飞对方时溅的。
“好久不见了。”少爷弯腰捡起对方丢掉的铁棍，语气像在评论天气，“大变活人的杂耍也该谢幕了，对吗？会长。”
三合会的会长剧烈地喘息，血混在雨里流了一脸。他盯着少爷旁边面无表情的人：“你背叛我……”
凪没说话，用手按了按侧颈，神色慵懒而漠然。
少爷听了这话，额角隐约一跳，语调降下来，脸上的笑也淡了：“凪背叛你？在想什么呢。凪从一开始就是我的人。所有的计划都是为了引你上钩。”
三合会的会长嘴上嗫嚅。我脑内嗡鸣，听不清他在讲什么。少爷偏头，手里的铁棍一下一下地敲着地面。
“说点好听的吧，至少祈祷被送去一个好地方——虽然想这么说，但怎么就觉得这么火大？”少爷走上前。我第一次见到那张脸不笑的样子，眉头蹙起，像是无法理解某个令他格外恼火的现象，“其实一开始，你们打破城寨的平衡，做的那些小偷小摸的事，我没打算计较。结果你居然将算盘打到蝴蝶公馆的头上，是想取代我在城寨中的位置吗？”
没人说话，空气中弥漫着如有实质的寒冷，仿佛靠吸食人的体温而活的黑蝴蝶扑面而来。
“这当然也没什么。老爹留下的烂摊子，要不是看在还有人需要被保护的份上，我也懒得管理。只是像你这样的虫子真是格外令人讨厌，打我的注意也就算了……”他蹲下身，视线与对方平齐，仿若对恋人耳语，“居然还想从我身边抢走凪？”
无人应答，连站在一旁的凪都事不关己地看着雨。少爷起身，就在我以为他恢复正常时，他猛地转身，抡起铁棍朝会长的脸砸去。
在那一声声皮肉被痛击的钝响中，少爷居然在笑。上扬的嘴角沾着血，脑浆崩在那张脸上。我忽然觉得这才是少爷本身的样子，能够君临这片黑暗丛生之地顶点的人，从一开始就不会只有温柔。
不如说，之前的斯文与优雅都只是伪装。
“凡人、平庸、垃圾、杂鱼、普通……”少爷在那团已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血肉前晃了晃身子，耳朵下方的蝴蝶跟着一动，“快理解啊。我才是配得上凪的人。”
他举起铁棍，这次却并未挥落，途中被人拉住手腕。
“他已经死了。”凪淡淡地说。
“哈？”少爷好像还沉浸在其中，过了几秒才“啊”了一声，表情总算恢复了正常，甚至像受不了身上的脏东西一样皱眉，“唔，好臭。”
他厌弃地丢开铁棍，没再看尸体一眼，走到一边掏出手帕擦脸，像仍没察觉到我在。
“可恶，好脏啊。喂，凪——”少爷的语气是我没听过的，他从来很稳重，此时却像个暴躁的少年，“你的手帕借我。”
“诶？之前就被玲王拿走了哦。”
“啊，是你差点把手帕送给歌女的那次。”
“明明是玲王说如果女孩子跌倒了，真正的绅士要施以援手什么的。我一直有好好地听玲王的话。”
“那我也没让你把手帕送给对方啊。不是让人误会了吗？”
“反正也解开了。而且玲王就算是现在这个样子，在我看来也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哈？”
管家走过去，用手指捏了捏少爷耳朵下方的蝴蝶：“真可爱呢，玲王。和以前一样，不擅长骂人。”
我醒来时阿婆在我身旁。我脱口而出的第一句就是，他们骗了我。
阿婆看着我：“所以呢？”
“所以……”我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阿婆指着床尾的包袱，语气很平静：“少爷说你是个好孩子。如果不想在这里呆了，要走，没有人会拦你。你想继续留在城寨也好，离开也好，都是你的选择。”
我看着阿婆，阿婆也看着我。
“又或者，你想继续待在这里？”
阿婆说我是大难不死的人。大难不死的人，活着便是后福。我在床上躺了一周。初秋过去，万物开始凋零。公馆里堆了厚厚的落叶，宾客又开始络绎不绝地登门。
只是我并未再见到少爷。我开始明白，以前会见到，是因为对方想让我见；现在见不到，原因也很简单。
除了少爷，管家我也很少见。偶尔看到他自外面回来，身上有血的气味。
关于那个局，阿婆也跟我讲了。其实没那么难懂。三合会原本就想一家独大，与蝴蝶公馆的“制衡”相悖，三合会的会长便想出一个阴招。说白了就是要离间少爷和凪的关系。少爷于是打算将计就计。但只是将凪推给对方，必不会得到信任。于是我就在此时登场了。
其实我一开始还很奇怪自己怎会被蝴蝶公馆看中，选来做伙计。现在一看，理由再充实不过。我出身于城寨南，长得也与凪有几分相似，是最好的“替代品”。蝴蝶公馆的少爷与管家间本就有各种似是而非的暧昧说法，不管是真是假，这样一来，少爷就坐实了喜新厌旧这一名号。凪的“离开”也就变得合理了。
我第一次见到凪从外面回来那日，便是工人罢工闹得最凶时。想必那是一次成功的“叛变”，一切都在少爷的掌控下。
后来的一切按部就班地上演，那天来谈判的自然是替死鬼，为的就是用这种手段让蝴蝶公馆掉以轻心。之后那些闹鬼的传闻，也是为了进一步瓦解少爷在道上的地位。其实在这过程中，最方便的是让凪直接杀了他。但三合会的会长有两个特点，其中一个便是疑心很重。就算是在三合会，也少有人见过他。更别说刚被笼络的凪。
直接杀做不到，只好另想办法。这就要说起会长的第二个特点：残忍。
喜欢亲自猎杀。也就是说，杀少爷这件事，他一定会亲自动手。
明白一切后，剩下的就是演好一出戏。从两人生出间隙，半夜装神弄鬼（想必那件事也是凪按三合会会长的指使做的），到后来凪离开，少爷醉心夜夜笙歌，全是为了将那老鬼引出狐狸洞。
而我就是这出荒唐戏码中的小丑。
很明显，在这场局中，我就是那个被当作诱饵的弃子。我所看到的温柔全是假象。千切说的对，那个人——御影玲王就是个疯子。
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
我已经被蝴蝶下了毒。
那天我忽然想起少爷的帽子还在我这里，便独自去往那间屋子。我很久没去那里了。走廊里仍有奇异的香气，只是这次除了香气，还夹杂着另一种气息，像是什么发酵了。
屋里传出动静，像是家居被挪动，有规律地作响。我一时好奇，朝门缝里看。地上散落着一些衣物，最上面是少爷的那件大氅。屋内光线昏暗，人影晃动。
少爷被摁在床头的靠板上，管家完全挡住他。两人的手指纠缠在一起。
“……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少爷的话音夹在呼吸声中，语气中多了一丝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潮热，“解释多少次了，带回来的那些女性我连碰都没碰，只是让她们好好地睡了一觉。我都忘了上次和女人做是什么时候了。”
“诶——玲王还和女人做过啊。”
“说得好像你不知道一样。是谁第二天跟我发了那么大的脾气？搞得我以为睡了你喜欢的人，闹了半天……”
接下来的话我想我不该听，转身想走，地板却发出“咯吱”一声。
少爷没听到，但凪听到了。他动作一顿，撞入的速度变快：“……那个小鬼呢？”
“哪个小鬼？哦，你说新来的伙计。”少爷呼吸急促，但还是很轻地笑一声，“我倒想问你，那天凪明明可以在他被袭击之前搞定，为什么故意晚了一步？难道是在吃醋？”
他身后的人沉默一下：“玲王总说这种坏心眼的话。”
“别生气了嘛。那确实是个好孩子，也是真的为我着想……都说了别生气了！”少爷有点气恼地回头，被等在那里的人吻住。细碎的水声中，我听见他说，“嗯，再说……我只会和凪做这种事嘛。”
接下来想必不用我再描述屋内的场景。少爷俨然已经完全失神，悬坠的蝴蝶随着身体的起伏剧烈地晃动，被身后的人衔入口中。
那股香气愈加浓重，这回我必须走了，再不走我这边也要出状况。我捂着裤裆刚想退开，管家忽然回头，与我对上视线。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在雨中见到他时的场景。他现在的眼神与那时几乎没有区别。在这样的场景下，那双眼仍然保持着清醒。我以为他要说什么，然而他只是朝我吐出舌尖。
我在他刚含过蝴蝶耳坠的舌面上，看到一片灰黑色的刺青。
是蜘蛛。
他没有表情地看着我，动了动嘴唇。我只觉得浑身的血都结冰了，再不敢做一点妄想。
我从走廊里逃出来，灯光将屋内的影子无限拉长，如影随形，此起彼伏。然而此刻我看着那纠缠在一起的两道影子，却只能想到甘愿被蜘蛛网缠住与之一道沉沦至死的蝴蝶。
我忽然明白了很多事：蝴蝶公馆内不能招惹的一样东西、明明没有被我打死却被拉出肠子惨死街头的虫子、还有千切口中远比我想象得要疯狂的那个人。
那个人，从来都不是御影玲王。
我跑出那条走廊，大口呼吸空气，仿佛刚从死亡中脱身。“啪嗒“一声，一只飞蛾掉在地上，身上缠着细细的白丝，连着树上的蛛网。
凪对我说了一句话。大概是句无声的警告，或者宣言。随便什么都行，总之是最后的通牒。
他说——
「我的。」
三年后。
新来的伙计刚进屋就将一串佛珠摸进口袋，比我还沉不住气。
“在这里，手脚不干净点没什么。”我用老生常谈的语气说，“只是有一样东西，万万不要去招惹。”
新人吓了一跳，忙将佛珠放回原处，战战兢兢地问我是什么。
还能有什么？我心想。
“走这边。”
我带着他穿过走廊。还是那道冗长曲折的走廊，隐约有种说不出的花香。新人的表情有些迷离，我只能在心里叹气。
我将尽头那扇雕花门推开。窗外又在淅淅沥沥地下雨。办公桌后的人抬起头，漂亮的紫眼睛看过来，带着笑意。在他身后，年轻的掌事靠着窗框，睡得安稳。
“你来了呀？”甜蜜的、像在呼唤枕边恋人的声音再度在我耳边响起，“饿不饿？”
准备好了吗？那么——
「欢迎来到蝴蝶公馆。」
End.
傲娇但是直球大和以及帅哥但是害羞伏特加
大家快去看圣诞剧情啊！！
".....所以，你是怎么看我的啦？”
“谁...谁会说啊……！”
"快点说啦...！...........快说.”
“我、我也是一样，觉得你是最棒的对手..."
"再让我说一下，你的这身裙子、超级适合你---！”
“...！”
“.....你不也是，那身衣服不也挺帅的嘛！”
大概这样😇大家、都来喜欢她俩，我不能一个人昏过去
傲娇但是直球大和以及帅哥但是害羞伏特加
大家快去看圣诞剧情啊！！
".....所以，你是怎么看我的啦？”
“谁...谁会说啊……！”
"快点说啦...！...........快说.”
“我、我也是一样，觉得你是最棒的对手..."
"再让我说一下，你的这身裙子、超级适合你---！”
“...！”
“.....你不也是，那身衣服不也挺帅的嘛！”
大概这样😇大家、都来喜欢她俩，我不能一个人昏过去
Gun N' Rose
又名《我对象一开始是我419对象后来发现是同事》
双特工AU 女装
灵感来源《碟中谍》系列
Mission Start☆
◇act one◆
这里是位于市中心五公里远的一条小巷，准确的说，只是市政规划时在建筑物之间留出的一条宽两米左右，进深还没有操场100米跑道长的工作道，在地图上你甚至找不到它的名字。附近的餐馆店铺将它用作临时垃圾堆放场，可更多的在这条小巷过夜的流浪汉和酒鬼，则会称呼它为No name St.（无名路）。
“咔哒——”
是皮鞋踩到水潭的声音。
常年盘踞着一群难缠的流浪汉的无名路，通常不是附近居民通行的首选，更何况此刻天色已晚，又下了大雪，没有路灯的小巷里黑......
又名《我对象一开始是我419对象后来发现是同事》
双特工AU 女装
灵感来源《碟中谍》系列
Mission Start☆
◇act one◆
这里是位于市中心五公里远的一条小巷，准确的说，只是市政规划时在建筑物之间留出的一条宽两米左右，进深还没有操场100米跑道长的工作道，在地图上你甚至找不到它的名字。附近的餐馆店铺将它用作临时垃圾堆放场，可更多的在这条小巷过夜的流浪汉和酒鬼，则会称呼它为No name St.（无名路）。
“咔哒——”
是皮鞋踩到水潭的声音。
常年盘踞着一群难缠的流浪汉的无名路，通常不是附近居民通行的首选，更何况此刻天色已晚，又下了大雪，没有路灯的小巷里黑漆漆的，什么人会没事往这里走呢？
亨利有些警惕地抬起头。那人背着身后马路边路灯的光，看不太清脸，但身形很高。他穿的十分考究，纯羊毛制的西装、手工上色的皮鞋，亨利没看见任何logo，但推测那大概是他在隔壁餐馆端两年盘子也买不起的定制货。对方全身上下唯二能让他认出的只有那件随意披在西装外面的Burberry黑色风衣，以及脖子里松松缠着的同牌格子围巾。
“该死的老钱...”亨利小声嘀咕了一句，当然，他要是知道那件看起来最普通的风衣外套也是Burberry旗下最贵的珀松系列的话，或许会更大声点也说不定。
那人维持着不紧不慢的姿态，仿佛此刻走的是安缦的大堂红毯而非脏水遍地的弄堂。离得近了，亨利也终于看清了他的脸。绛紫色的头发宛如绸缎一般泛着光泽，只是不知为何有些凌乱，五官十分优秀，甚至可以说是令人惊艳的美貌的地步，贵气得压过了那身不菲的行头，很符合他对老钱的刻板印象。
面对他不甚友善的目光，这位贵族少爷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与他对视，他双手插兜停在了亨利面前，这让亨利有些紧张，放在身后的手悄悄攥紧了地上的一块碎石。
“先生，这么冷的天，小心感冒了。”对方率先开了口，是十分正宗的伦敦腔。
亨利怔了怔，干笑着回答：“是啊，要是能有杯热波特喝就好了。”
“稍等一下。”他应该是带了耳机，那头有人在说什么打断了他们的闲聊，“我保证我们在八点半之前一定能赶上，没办法，她的保镖实在太难缠了，所以我只能稍微暴力了点。凯撒他搞定了吗？路口？好的，一分钟后见。”
说罢他开始利索地脱下外套：“热波特酒没有，换个礼物吧。”亨利还没反应过来，那件带着松木冷香的风衣就盖在了他身上。随后对方又解开围巾，略俯下身温柔地戴到流浪汉的颈间。这展开太突然了，亨利完全愣住了。
“嘟——”
一声汽车鸣笛从巷口传来，拉回了他的神经。亨利抬眼望去，是一辆烈焰红的法拉利，顶灯照到十米开外都亮得刺眼。驾驶坐上同样坐着一个一头张扬红发的“美女”，“她”朝这边招了招手。
“圣诞快乐。”面前的有钱少爷抛下最后一句话，利索地走过去打开了车门。随着一阵轰鸣声，与这条街道格格不入的豪车疾驰而去。
这简直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一般的展开，半晌，亨利回过神来，喃喃自语道。他的确很冷，于是伸手拉紧了敞开的外套前襟，垂落下来的衣袖打到了他的手背，有些潮潮的。亨利疑惑地把它捏起来，那袖口确实很湿，立刻沾到了他的手心。他攥了攥手，感觉有些粘，但巷道里太黑了，他于是费劲站起来，往月光能照到的地方走去。在那惨败的亮光下，他看清了自己的手心：满是鲜红的、即将要凝固的液体。
“啊——！”
一道尖叫划破了夜空，又很快被柔和欢快的“Jingle Bell”盖过。
◆act two◇
“A——natural,a beating heart of stone,you gotta be so cold,to make it in this world!”千切豹马的指尖在方向盘上欢快地敲着，一边猛踩油门在空无一人的柏油马路上超速行驶一边高声唱歌。车载gps不断发出的“overspeed”提示和音乐响成一片。
“饶了我吧大小姐，我快要耳鸣了。”御影玲王在后座快速地把衬衫西装脱下来换成一旁被好好包在防尘袋里的开叉拖尾礼服裙，眼神通过车内后视镜给副驾驶座的米歇尔·凯撒使眼色，凯撒回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千切同样透过后视镜目睹了他们“暗通曲款”的全过程，他愤愤地嚼了两下嘴里的草莓味泡泡糖，吐出一个粉色的泡泡，在红灯即将转绿的前几秒点了暂停播放键。
“转过来，米卡你帮他拉下拉链。”
玲王松了口气，乖乖转过身去。
凯撒耐心地帮他拉上后背的拉链，这条礼服裙后背开的很低，露出他漂亮的蝴蝶骨，凯撒忍不住使坏曲起手指，用凸起的指节从他后腰沿着脊椎刮到了皮肤裸露的地方。
“所以你对伊丽莎白的保镖做了什么？杀了他们？”
“嘶——收起你那调情手段，禁止把队友当成任务对象！”玲王差点跳起来撞到车顶，愤怒地扭过头看他，凯撒缺德地笑了两声，随后被千切扭了一把小臂上的肉，也笑不出来了。
“没有杀人，只是他们太烦了，真不知道伊丽莎白给他们开了多少年薪。总之为了能够顺利让她读完那段话，我只能给他们腿上一人来一枪，让他们失去行动力。”玲王开始往脸上贴1:1还原伊丽莎白的假面，随口回答道。
“我说你的外套没沾上血吧，我可不想明天看到宾州警察在新闻里通缉你。”
“啊...”玲王手下动作一顿，有些心虚地抬头看千切，“应该...没有吧？”
千切朝天翻了个白眼。
“放心吧，美国警察可不会听一个流浪汉的举报信，更何况我看他还有些印第安人血统。”凯撒用一句地狱笑话终结了这场谈话，他食指上转着一个环状颈饰，一使力抛给了玲王。玲王伸手接住，是和身上的裙子同材质的颈环，宽度恰好够遮住他的喉结，靠里的一侧有一块极小的芯片。
“带上试试吧。”
玲王好奇地戳了戳那块芯片，随后撩起后颈的碎发把它戴到脖子里：“真有那么神奇吗，只靠那不到一百个单词就能完全模仿她的声音？”
“已经开启了，你说句话不就知道了。”凯撒单手在怀里的电脑键盘上敲了几下，冲他挑挑眉。
“Hello、hello？Here is agent chameleon ，哇哦～装备部这次总算又开发出了些有用的东西。”从他口中发出的果然不再是清朗的男声，而是美国甜心那种柔软甜腻、仿佛时刻在撒娇的声音。
“你得想办法解决这口cockney（伦敦土腔），她可不会这么说话。”
“好吧，我们还有多久到？”玲王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再过两个街区，五六分钟吧。”千切抽空扫了眼导航，通过后视镜和玲王对视，“没想到你穿这条裙子还挺合适的，我一开始还担心会小呢。”
“谁让我有一个好老师呢？”玲王冲他眨眨眼，“不过还要多亏了我们的小唐纳尔多先生的情妇是个180的超模，要是再矮一点，那就真的得做个去骨手术了。”
“别奉承我了。”千切露出个有些高兴的放松笑容，但也就转瞬即逝，他的神态变得严肃起来，“任务即将开始，特工chameleon，我们最后再确认一下目标和流程。本次目标是宾州州长的儿子维克特·唐纳尔多，根据内斯调查已确认他与伊丽莎白·华纳维持了长达两年的地下情人关系，他对这位女超模相当喜爱，甚至不避讳一些私下的龌龊勾当。上周我们截获了他将在今天的舞会秘密会见密斯科特的掌权人，为了说服密斯科特支持他的父亲在今年的大选中争取总统职位，他承诺在选举成功后拨一条线路让密斯科特能够合法从境外运入毒//品。你今晚的任务就是化妆成他的情妇伊丽莎白，从他身上弄到那张有贩//毒线路的文件，送唐纳尔多父子一套牢狱之刑，将他们彻底从大选热门候选人中三振出局。”
一旁的凯撒配合地做了个挥舞棒球棍打出全垒打的假动作，同时还吹了声口哨。
“这次的任务比较简单，组织也就没有额外派接应人员。取得文件后请自行想办法脱身，当然我建议直接把那个混蛋打晕就好，等他再醒来时，FBI就该来敲他的门了。”千切继续说着，中途还穿插了个玩笑。“不过别担心，我和米卡会全程与你沟通，所以务必把纳米耳机带好了。如果发生无法脱出的情况，请前往地图所示的电梯。”
玲王配合地按了下手指上戒指顶端镶嵌的宝石，贴在眼睛上的有色镜片立刻显示出了一张宾夕法尼亚议会大厦的3D建模图，一个红点安静地在上方一闪一闪。
“米卡会负责解决指纹的问题，坐上这班秘密电梯直达顶楼，这栋大厦高660米，足够你使用降落伞逃离现场。”
法拉利缓缓驶入敞开的铁质大门，穿过中庭在大厦前停下。千切拉起手刹，余光扫到台阶上的两位安保正朝他们走来。他转过身伸手摸了下玲王从开衩裙摆边露出来的大腿：“这条裙子开叉有点高，虽然在另一侧，但你还是要注意别把腿环上的东西露出来。安检不用担心，米卡已经搞定了。”
凯撒打了个响指，“Kein problem（没问题）.”
“那么常规告示时间，如果你和你的小组成员被捉住或谋杀，BLIA将声明对你们的所有行动一无所知。*”
安保的手已经搭上了车把，隔着防窥玻璃，他最后和玲王击了个掌：“去吧，Gun bless you.”
“咔哒”
是车门被拉开的声音。
身着燕尾礼服的安保人员恭敬地65度欠身，带着白色手套的手贴在胸口处先行了个礼，随后一手挡着车门顶，一手掌心向上朝车内的贵宾伸出。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搭在了他的掌心，但比它更吸引人的是对方戴在中指上的戒指，梵克雅宝的Jasmin红宝石戒指，价格快要赶上她乘坐的这辆599 GTB Fiorano。杰克深知来的恐怕是位他得罪不起的贵宾，态度放得更为谦卑。
玲王用空出的手扶了一把车门边，侧过身子踩到红毯上，开叉的礼服裙随着他的动作向两边垂落，露出光洁的大腿，黑色的裙子和同样黑色的系带尖头高跟鞋衬得他的皮肤愈加白。他礼貌地冲杰克回了个笑容，从镶钻手包里拿出暗红色的邀请函，开口是充满好莱坞风情的腔调：“伊丽莎白·华纳，这是我的邀请函。”
“好的华纳小姐，请稍等，我的同事需要确认一下您的邀请函，请您谅解。”杰克接过那张散发着玫瑰香气的手函，递给另一位安保。大约过了一分钟，对方示意没问题后将手函双手交还给她。随后，负责确认的那位又从腰间拿下一个棍装物体。
“我们为给您造成的麻烦深表歉意，但为了各位来宾的安全，请允许我们扫描一下您的身上是否携带有危险物品。”
“哦，当然没问题。”玲王挑了挑眉，配合地抬起双手。在凯撒事先骇入安保系统的前提下，那根烧火棍从头到尾都安静地跳着绿光，哪怕路过他藏了些东西的大腿根时也没有发出任何异常警报。
做完这项工作后，杰克再次对他表示了歉意，和另一位同事一起将他引上楼梯，并为他推开了大门。
“谢谢你，甜心~祝你圣诞快乐。”玲王在门口停下了脚步，从手包里随意抓了一叠“富兰克林”塞进他戴着胸花的左口袋，俏皮地冲他眨了下右眼，抬步朝里走去。一阵奢靡的暖风从门内吹来，卷起那头白金色的长卷发。
“她真像个天使啊...”目送玲王离去，杰克脸有些发红，决定等一会轮岗下班后就去ins关注这位超模小姐的账号。
◇act three◆
“如果有一天你失业了，当圣诞老人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亮如白昼的大厅里暖气打得很高，被擦得如镜子般的实木拼花地板上倒映着作为光源的一盏盏巨大的水晶灯。同样闪闪发光的还有各位夫人小姐头上或是胸前、指根处的各种价值不菲的顶级宝石。空气里弥漫着纸醉金迷的香水味，穿着规整西服的绅士与羽扇掩唇的淑女，在德彪西慵懒的《月光》中让人仿佛产生了回到中世纪的凡尔赛宫的感觉。
玲王顺手从面前走过的侍应生托盘里拿了一杯高脚香槟，轻轻晃了两下，借着抬头抿酒的姿势小声回应耳机里千切的挖苦。
“明天这位可怜虫或许就会因为工作失误被唐纳尔多企业开除了，我不过是替抠门的资本家把补偿金发给他而已。”
“好了，不要解释了。三点钟方向，朝你走来的那位贵妇，是伊丽莎白私交还算不错的朋友，花旗银行宾州分行行长夫人茱莉娅·詹姆斯。”
“嘿！茱儿，好久不见！”与千切的提示同步的，玲王露出真切的惊喜表情，张开双臂作出要拥抱的姿势，两步上前与茱莉娅抱了个满怀，“最近过的怎么样？”
茱莉娅咯咯笑着与他行了个贴面礼：“大忙人，国际巨星，想要见你一面已经要到这样的场合才行了。我过得还是那样，不好也不坏呗。倒是你，最近和维克特怎么样了？”这位优雅的夫人很“不合礼数”地像小姑娘一样朝她挤眉弄眼。
“她知道伊丽莎白和维克特的地下情关系，凯撒破译了她的手机软件，伊丽莎白不止一次向她吐露过想和维克特安定下来的念头。”
“哦...”玲王拖了个长调，最后遗憾地一锤定音，“也还是那样，不好也不坏，你知道我想更进一步”，他举起两根手指比了个小人走路的动作，“但我们之间持有一票否决权的那个人不是我。”
“好吧。”茱莉娅无奈地摊开手瘪了瘪嘴，“我祝你成功，但那混小子要是继续吊着你，还是早点把他踹了吧。我们的大美女莉兹难道还怕找不到更好的吗？”
“什么更好的，莉兹终于准备找个男朋友了吗？”有第三者加入了他们的对话。高挑又美丽的超模甫一入场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随着詹姆斯夫人第一个上前搭话，与她真的关系不错或是维持表面客气，以及一些对她与今晚的主人公之间的关系听说过一些风流传闻、想要借她攀关系，还有纯粹把今晚的舞会当作猎艳场所的人都陆陆续续靠过来问好。
千切依旧维持着不紧不慢的冷静语气在耳机里引导他：茱莉娅左手边的，轻松资本的CTO瑞克·帕图索；10点钟方向，宾州政府财务部长最不成器的小儿子里奇·道格拉斯，注意点别被他的咸猪手揩油了；搭着瑞克肩膀的...”
玲王没有任何延迟，几乎与耳机里的声音同步，以最恰当的称呼和寒暄与周围完全不认识的人一一打过招呼，又在“作弊器”的帮助下切入最适合他们的话题，这座名利场在几息之间，似乎就成了以他为中心运转。
“很抱歉打扰一下你的茶话会，特工chameleon，我们的目标出现了。”凯撒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频道里，他的笔记本屏幕上有整层大厅的所有监控小窗，在第二排第三个窗口里出现了维克特·唐纳尔多的身影。千切立刻凑到他旁边，另一头的玲王也有意识的放低了和他人说话的声音。
“scheisse！”下一秒，他们的技术人员很不优雅地爆了句粗口，“我看不到他了，这家伙走到了监控死角。”
刚才、就在他准备放大那块小屏时，这位小唐纳尔多先生突然抬头朝监控所在的地方看了过来，这个变故发生不到一秒，他就笑着与身边的人搭话，挪动了两步从镜头里消失了。凯撒立刻退回总窗口，快速扫描每一个监控窗，但全都没有他们的任务目标。
“别太紧张，大概是个意外。”千切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毕竟维克特方才抬头的功夫恐怕连发现摄像头都不够，更别提巧妙而又自然的避开，要知道这间大厅里可有着四五十个监控，就连他这个特工都没办法做到如此精准的移动。
“第一排左起第二个监控和刚才拍到他的监控就在隔壁，这中间的真空地带不过3m。”千切迅速低下头和手里的监控排布图对比，“玲王，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在你后方七点到八点钟左右的位置，你想办法确认下。”
玲王不动声色地放下了酒杯，有些羞赧地凑到茱莉娅耳边小声对她说：“你带化妆镜里吗，我忘了我今天涂的口红不防水...”
茱莉娅瞥了眼那个沾上了暧昧唇印的杯子，了然地从挎在手腕上的小包里掏出了一面圆形翻盖镜子。
“谢了，宝贝～”
他翻开镜子，开始细致地涂抹唇釉，动作间状似不经意地轻微挪动点身子，使手里的东西能够正对千切刚才说的角度。维克特确实在那儿，与他相谈盛欢的人正是密斯科特。玲王快速眨了两下眼睛，将眼睛里的镜片切换成摄影模式，让远在车内的两位同伴也能掌握情况。
那两人又说了几句，维克特面上带着愉悦的笑容，握起拳头轻捶了下对方胸口，随后，密斯科特先行离开。玲王悄悄转了点手腕想看看他离去的方向，维克特却像是被折射的光线晃到了一样直勾勾地望向他这边，接着抬步走来。
玲王不慌不忙地收回了视线，在检查了一下“妆容”后“咔哒”合上镜子还给茱莉娅，心里默默读秒，倒数到0时，一只手从背后搂上了他的腰。他立刻作出惊讶的表情回头，在看清来人后高兴地转过来给了他个拥抱。维克特也配合地把脸贴到玲王散发着香味的发顶，这个动作遮挡了他大半张脸，因此没有人注意到，在闻到那股玫瑰香味时他的表情有一瞬的凝滞。
再抬起头，维克特的表情已经没有一丝破绽。他托着玲王的右手举到唇边，轻轻落下一个吻：“聊得还开心吗？”
或许是无意在周围这圈人的面前掩饰，他的动作毫不避讳的暧昧。玲王有些诧异，但表面却维持了恰当的反应。
“当然，我都太久没见过这些好朋友们了。不过...”他柔软的指腹缓慢地从维克特的西装上口袋划到衬衫衣领，然后弯起手指勾住了他的领带，把他拉近自己：“我今天来参加的可不是茶话会，而是舞会...”
维克特似乎是有些震惊，愣了一秒才低低笑答道：“是我怠慢了，亲爱的莉兹小姐，请问我可以邀请你跳一支舞吗？我想想，Por Una Cabeza，可以吗？”他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像是施展了魔术一样，在大厅回荡的悠扬的钢琴随即变成了有些跳脱而又慵懒的经典小提琴舞曲。维克特一手背在身后，倾身弯腰，伸手做出邀请的姿势，玲王抿了抿嘴唇，把手搭了上去。维克特一用力，将他拉至怀里，两个人就这样向舞池滑去。
“一步之遥，《辛德勒的名单》里的舞曲。”玲王搭着他的肩膀，一边扭动着腰起舞，一边与他小声说话。
清脆的钢琴声切入，维克特将他推出去又拉回来，借着这个姿势贴在他耳边：“也是《闻香识女人》里的探戈选曲，你看过吗？”
“谁知道呢？或许亲爱的维克特先生愿意留我今晚和他一起看也说不定。”玲王不置可否，喉结处的变声器将他的笑声变得如银铃般清脆可人，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仿佛带着钩子一样要将维克特身上体面的衣装剐下来。
“我的荣幸。”维克特也再度笑了笑，似是应下了这个邀请。
这首曲子不过两分钟上下的长短，很快走到了最后一个高潮。维克特抬高手臂虚虚握住玲王的手，玲王抵着他的掌心蹬了下鞋跟在地板上旋转起来，长裙裙摆像花朵一样飘起，手工一颗颗镶嵌上去的碎钻因为灯光快速折射的缘故闪闪发光，在暗黑色的裙面上宛如银河那般美丽。
音乐戛然而止，玲王向后仰倒下腰，长发几乎垂到地上，一条腿抬到维克特腰侧曲起，开叉的裙摆向两侧滑落，露出大片白嫩的肌肤。他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维克特托在他后腰的那只手上，可能是怕他摔了，维克特的另一只手也托上了他的大腿，隔着手套的指腹正好按在了他腿根的纹身处。
玲王小口地喘着气，维克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睛里多了些浓烈的情绪，玲王知道自己的计划快要成功了。
“什么时候纹的玫瑰花？”维克特一使劲帮助他站起来，玲王顺势搂住了他的脖子。
“上周，收到你邀请函之后，不喜欢吗？”他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或许也不能称之为撒谎，那个纹身自然不可能是上周刚纹的，但在千切把订做的晚礼服照片发给他之后，他便在上周三抽空去给大腿根内侧那朵玫瑰花重新补了下色。
维克特凑近他的嘴唇，眼睛在那上面逡巡，“喜欢...得不得了。”
“那——”玲王飞快地、蜻蜓点水地吻了下他的脸颊，又立刻退开，亮盈盈地望着他：“还想看点更喜欢的吗？”
听完这句话，维克特的眼神变得更为幽暗。他一言不发地把玲王往舞池外带，贴在对方腰间的火热掌心却暴露了他的急不可耐。在路过一旁站立等候的秘书时，他打了个简单的手势。秘书像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拿起对讲机朝那头说了些什么。同样站在一旁的茱莉娅在玲王与她擦肩而过时隐晦地向他抛了个“把握机会”的眼神，玲王回了她一个“势在必得”，当然，“得”的和茱莉娅想的恐怕并非同一种东西。
两个人就这样维持着浮于表面的克制一同坐上了前往休息室的电梯，勉强坚持到维克特的总统套房门口时他已经急不可耐地想要亲吻玲王的脖颈，缺少温度的手套带着凉意抚上了他后颈发根处试图解开那根碍事的颈饰。玲王同样已经快到忍耐的极限了，他用眼角余光撇到原本站在廊道里的保镖都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下后，反手握住了那只到处作乱的手：
“去床上好吗。”
他把声音压的很低，几乎只剩气音，喑哑缱绻得勾人。维克特盯着他看了两秒，摸到门把手把大拇指腹抵上去。“嘀”一声，大门自动打开，玲王因为惯性扑在他怀里往门内踉跄而去，还不忘用鞋跟勾了下门让它关上。维克特捧起他的脸吃他嘴唇上的口红，玲王心里疯狂尖叫这次牺牲大了，回去一定要让克里斯给他报个工伤，一边还要努力做出情动的模样回应对方。他搂上维克特的脖子，巧妙地与他调换了一下位置，带着他往床边走去，在如愿被扑到床上的同时，维克特也成功舔开了他的红唇把舌头伸了进来。
玲王眯起眼睛，感受津液在自己口腔内被搅动发出的水声，舌头配合地与对方纠缠，情欲几乎从他神色间满溢出来。那只暧昧地搂在对方颈后的手，却悄悄摸到了中指戒指上镶嵌的那颗红宝石，不动声色地把它抠了下来，昏黄的灯光下印出极细的不过一厘米长的银色短针，他轻轻反手，毫不犹豫地把针头刺进了维克特的颈侧。感受到了这股突如其来的疼痛，还在与他热吻的维克特瞳孔骤然收缩，但这支麻翻一头大象都绰绰有余的麻醉针剂让他不能再做出更多的反应，眨了眨眼睛，就失去意识软在玲王身上。
“搞定...”玲王长吁了一口气，把压着自己的维克特拨到一边。
听到他这边的声音，沉寂了许久的耳机里也终于再次传来了声音：“我还以为你真的准备和他干一炮呢。”是凯撒，语气里充满了幸灾乐祸。
玲王立刻反唇相讥：“我还以为唐纳尔多家的保镖发现了你这信息犯，已经把你就地正法了呢。”不然怎么像死了一样半天都不说一句话。
“好了别吵架了，特工chameleon，请尽快找到我们需要的文件，抓紧时间撤离。不知为何我总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千切打断了两个人的拌嘴，语气不是很轻松。
他的直觉向来很准，玲王不再多话，利落地开始从维克特衣服上的口袋翻起，连衣袖和裤管都没有放过，隔着布料仔细摸了一遍，但是很遗憾没有任何发现。
“奇怪，伊丽莎白明明说他喜欢把重要的东西随身带在身上。”
“去找找他的包？还有房间床头柜抽屉也不要放过。枕头底下，或者地板也可能藏有暗格。”千切在那头嘱咐道。
玲王捡起掉在床边的那颗价值七位数的宝石重新镶嵌回戒指托内，快速连按了两下，安装在宝石内的，由技术部开发的专门检测周边构筑物是否存在不和谐的断开、变形、特殊空间的雷达开始发出肉眼不可见的探测光线。稳定的类似心电图的嘀声在连接三人的纳米耳机里回荡，玲王则安静地把肉眼可见能藏东西的地方逐一翻检过去 。经过一段时间的等待后，AI机械的声音响起：当前空间并未发现异常布局。玲王叹了口气，停在了次卧的衣柜门前。
“只剩这里没看了。他不会蠢到把东西藏在这种地方吧？还是说像这样高级的套房会在衣柜里提供保险柜服务？”
“打开确认一下吧，如果没有可能要做更坏的打算了，比如再把维克特弄醒，刑讯逼供之类的。”
“或者干脆把色诱进行到底。我猜你想这么说。”玲王提前抢答了凯撒的台词，手指搭上衣柜门把手，一用力把它彻底拉开。
一阵诡异的沉默。
“怎么了？”千切察觉到了异常，小心地问了句，却没有得到回答。
敞开的衣柜里，有个人躺在角落一动不动，他的衣服上有不少血迹，胸口看起来没有丝毫起伏，大概已经死了。致命伤应该在腹部，那里有个很明显的枪击留下的洞口，浸润了白衬衫的血液干涸发黑，让那处伤口显得有些狰狞。
玲王伸出去的指尖有些颤抖，慢慢拨开了挂起的挡住这具尸体的脸的衣服，在看清被害人的真容后，他感觉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死，张了张嘴又叫不出声，有几滴冷汗从额角滑落，掉进眼睛里，有些痛。但他此刻完全顾不上去揉掉那滴汗珠，搜刮着大脑内的词汇量，思考该怎么告诉自己的同伴：
这具安静闭着眼睛的尸体，和十几分钟前与他激吻并被他一针扎晕的维克特，有着一张完全一样的脸。如果不是他有一个隐姓埋名的双胞胎兄弟，或是玲王遭遇了灵异事件，那么很难解释这幅场景。
躺在衣柜里的，和躺在床上的，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维克特·唐纳尔多？
他立刻想要扭头跑回刚才的房间查看情况，但这时，一阵温热的气流却喷在他的耳垂上。
那个原本应该直到明天早上才能醒来的人，此刻正贴在他的背后，用带着懊恼、可也不过像是没买到心仪的冰淇淋那样微不足道的懊恼的语气说道：
“唉，藏这里果然还是不保险...”
◆act four◇
常年浸润在危险中养成的条件反射让玲王想也没想抬腿就往对方最为脆弱的脖子处扫去，他这一脚用了十足的力道，如果能得手，这位“维克特”即使不当场死亡也起码会落一个脊椎骨折。可惜对方同样反应迅速，立刻抬起手臂格挡，解除冲力后“维克特”反手攥住了他的脚踝往后拽。在一瞬间意识到无法挣脱的玲王干脆顺着他的力道跳起来，扭身发力用另一条没被控制的腿再度朝他面门踢去。“维克特”思考了不过0.1s就放开了他，后退两步躲开这阵凌厉的风。成功脱身的玲王手撑地一个翻滚重新站直，飞起的裙摆短暂遮挡了“维克特”的视线，裙摆落下，他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把锋利的短刀。
“所以那个性感的腿环上绑着的就是这个？我还以为你会带把枪呢。”面对毫不犹豫朝自己袭来的玲王，“维克特”一面周旋格挡，一面还能惊讶地感叹一句。他的实力明显远超自己，玲王心知拖下去绝对捞不到好处，在下一次攻上前的时候，他假装被脚下的厚地毯绊倒，朝地上摔去，本意是想接机瞄准“维克特”的下盘让他失衡，谁知“维克特”居然上前两步单膝跪地试图接住他。玲王一咬牙，趁着还来得及，右腿从裙摆开叉处笔直地伸出来，划出一道弧线以侧弓步的姿势勉强稳住身形，原本正手握的短刀被他抛到空中，翻出一朵漂亮的花后在下落途中被他反手抓住，狠狠朝“维克特”眼睛扎去。电光火石间，金属碰撞的声音荡出，在他即将得手之际，一支手枪格挡住了锋利的刀刃。他的速度太快了，从他自腰后抽出那把亮银色的沙鹰到挡住自己，被撩起的西装下摆才刚刚落下。
玲王重重喘着气，眼睛一顺不顺地盯着“维克特”，房间恢复一片死寂，但他们彼此都知道，现在的情况就像烧热的油锅，看似表面平静，实则经不起一滴水的落入。
“Surrender.”率先扯断这根绷紧的细线的人是“维克特”，他突然扔掉了手里的枪，双手摊开举起来，“特工chameleon，我想这个情况可能是我们的上司下达任务时闹了些乌龙，或是...我们收到了假消息。”
“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难道你也是？”玲王眼睛瞪的大大的，犹豫再三后还是没有放下手中的武器，谁知道这是不是对方为了让他放松警惕故意设下的陷阱。
“唉，好麻烦...凛，你可以接入他们的频道吗？你来解释吧。”他叹了口气，冲着空气说话，看起来应该和自己一样戴了耳机。他的接头人可能回了些不太好听的话，玲王看到卸下伪装出来的气质后危险中散发着懒散的...同事（？）偷偷翻了个白眼，小声说了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过一会儿，玲王小组的接线中多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听起来心情不是很好，但勉强对他们保持了礼貌：“这里是特工zero，长话短说，昨天我们小组紧急接到了前来暗杀唐纳尔多父子的任务，阻止他们继续参加总统大选。由于时间紧迫，我们来不及制造完美的假身份，只好让barrett、就是你面前这家伙杀完人后伪装成维克特找机会离场，给警方投个烟雾弹，毕竟半个小时上下的时间差法医在验尸时并不会过于细究。”
“这不可能——”之前凭动静判断到玲王正在和人搏斗，为了不打扰他分心而一直没说话的千切打断他，“克里斯一周前就给我们发了任务通知过来，拿到维克特和密斯科特意图贩毒的证据。有勾结财阀损害国家利益的这顶帽子，他无论如何都没法翻身，暗杀根本就是多此一举！在这种关键时刻，反而会把组织看好的另外几位卷进异党倾轧的风波里。”
“所以我现在也更倾向于组织内部出现了内鬼或者是有人故意设局引我们入套。啧、如果这家伙没有精虫上脑按我本来的计划行事...我不是在指责你。”
“呃、谢谢...”玲王干巴巴地回答道。
他听起来真的很生气，玲王同情地抛给了这位特工barrett一个眼神。在听到这个代号后他就收回了手中的利器，老实说他被BLIA收编也不过半年时间，加入后没多久就被克里斯派去巴黎出了个长期任务，前段时间才回来。因此除了同小队的千切、凯撒以及这次没有出任务的另外一位，对其他同事都不甚了解。但barrett是个例外，他在BLIA实在是太出名了，听说他是个暗杀天才，与自己一样才加入组织半年多，就已经完成了几个命悬一线的任务。千切曾在他面前念叨过几回，又说真人长得也十分帅气，这让玲王不免产生了一些兴趣。他自己本身就是双性恋，之前在巴黎收尾工作后在酒吧遇到过一位很对他胃口的亚裔男性，两个人酒后乱性约了一炮，此人活很好，让他颇有些食髓知味，在那之后空窗了很长一段时间。此次意外地与barrett碰上，抛开对维克特的厌恶之情，他不得不承认刚才那个吻真的十分美妙，这位暗杀天才的吻技应该是可以空口给樱桃梗打结的水平，让他久违地产生了荷尔蒙。
或许等任务结束后我可以试着约他看看，对玲王大人来说，应该可以得手。他偷偷想。
“这件事应该是冲着我们这边来的，很抱歉把你们卷进来了。”这话不无道理，玲王小队执行的任务通常都偏向于窃取情报，又以天衣无缝的变装出名，很少会在任务目标面前露出马脚，也上升不到大费周章设计弄死他们的地步。但总是做“脏活”的他们就不一样了。
“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藏在暗处的这位幕后黑手先生恐怕还有后手，你们可能没那么容易逃出去...”
凛的话音刚落，整座大厦就响起了不绝于耳的警报声，玲王立刻回神，拽起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坐在地上偷懒的家伙想往门口跑。
“跟我来，凯撒，你那边可以搞定吗？这个距离80s我和barrett应该就能跑到那架电梯口了。”
“我叫凪诚士郎。”
“嗯？啊...我叫御影玲王？叫我玲王就好了。”现在是适合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吗？玲王有些疑惑，但还是顺口回道。
“玲王。”他乖乖叫了一声，手也乖乖让玲王拽着，脚下却纹丝不动。
“现在恐怕来不及了，保镖应该已经到了我们这一层。”
“怎么可能，距离警报响才不过...”门外的脚步声数量即使落在厚厚地毯上也到了他们无法忽略的明显，骇入了本层走廊摄像头的凯撒也同样在耳机里做了最后判定：“确实来不及了，外面的障碍物不是你们两个可以快速摆脱的。这位不知名的内鬼先生恐怕事先通知了安保才拉响了警报”
“那怎么办？这栋楼的窗户都做了钢化，你还有几颗子弹？”玲王扭头问凪。
“唔...只剩三颗了。”
这就有些头疼了，玲王蹙起眉头：“三颗根本破不开这么大的落地窗。你带降落伞了吗？不行，这层的高度也不够，强行用降落伞太危险了...我们还是两个人。”
“别担心。”似乎是觉得他有些紧张，凪莫名其妙伸手抱住了他。“凛，你就位了吗？”
“哼，老实说我一点也不想替你擦屁股。”在频道里消失了一段时间的凛说话时喘气声很重，像是刚经历了一番剧烈奔跑。视角掉转过去，这位表情很臭但被美貌消去了距离感的observer正快速把巴雷特狙击枪托架设好，伏倒瞄准了1.8公里外的自己的队友所在的房间窗户，“爆破弹击中你们的窗户只需要2.1s，麻烦二位弄出点动静掩盖一下玻璃碎掉的声音。”他眯起一只眼睛，扣着扳机的手指缓缓收紧，口中冷静地倒计时：“3、2、1——”
“嘭。”子弹无声地从装了消音器的枪管内射出。
在凛快速下达没有商量余地的通知的同时，大量保镖也已聚集到了他们房门口，有人敲了敲那扇价值不菲的黄花梨木门：“维克特先生，请问您在里面吗？”
怎么办？
玲王眼睛一闭，张嘴从喉咙里挤出一道婉转的呻吟。克服这羞耻的第一步后后面就容易多了，他又紧跟着再发出两声听起来快要高潮的叫床声。凪的表情有一瞬间空白，随后眼神里带上了一些不可察觉的笑意。玲王注意到他的目光，伸手掐了他一把用眼神示意他配合自己也弄点动静出来。
他于是也开口低喘了几声，门外陷入了一片死寂，也不知道是否是他们的“演技”起了效果。不过有没有蒙混过关也不重要了，在他们配合营造“激烈性事”的这一会儿，凛射出的子弹已经成功击中了玻璃，从卡在上面的弹头为中心，细小的裂纹迅速往外扩散至整面玻璃。凪松开玲王，快步走上前一脚重重踢上去，巨大的落地窗便轰然崩裂，碎片从上百米的高空向下纷纷坠落在草地上。
玲王迅速朝凪那边走去，那张附在他真容之外的假面也在这段距离间被他扯了下来，露出有些汗湿红润的脸和稍显凌乱的紫发。
“降落伞藏哪儿了？我觉得骗不了他们多久，现在不走就来不及了。虽然500米有些勉强，但今晚的风速还可以，运气好的话有80%的概率能落到3公里外的河里。”
“没有降落伞哦。”凪朝他眨眨眼睛。
“诶？”玲王只愣了一瞬就利落地转了转手里的刀，踢掉脚上的高跟鞋，弯腰准备把累赘的裙摆割开后撕掉。
“那只能和他们来硬的了。凯撒，你把通往外面的最短线路图传过来。我得先找个能挡住脸的东西，早知道就不那么快把伊丽莎白的脸模扯下来了...”他的后半句话是对凪说的，言语间已经准备行动起来。
凪却拉住了他的手：“这么漂亮的裙子搞坏了就太可惜了。“他顿了顿又叫了一声：”玲王。”
“？”玲王疑惑地回头看他。
“要和我一起跳下去吗？”
“我敢保证你和他走出这道门就会立刻被打成筛子。”
前一句话是凪说的，后一句则来自他们的毒舌天才黑客凯撒。
门口传来了钥匙碰撞发出的叮铃响动。
玲王有些苦恼：“唔...这算是殉情邀请吗？虽然我还不太想死，但凯撒说我们能成功杀出去的概率只有10%不到。“
其实连1%都没有，他就是想“把队友当做任务对象调个情”。
”所以，我接受你的邀请了。”
他上前两步，笑盈盈地望着凪，距离近到鼻尖几乎与对方相碰。凪垂下浓密的长睫毛，搂上他的腰往空无一物的边沿退去。大堂经理终于找到了正确的钥匙，大批举着防爆盾和枪支的保镖一窝蜂冲进来，数十支枪口黑洞洞地瞄准他们。与此同时，凪放松身体向后倒去，抱着怀里的玲王坠入百米高空。在坠落的这一刻，他另一只空出的手还不忘扯下维克特的假面往聚集过来的人堆里扔过去，惊得他们四散闪躲。
十二月的风比冰刀还要刺骨，玲王勉强睁开眼睛想问问他难道真的没有后手只是带着自己找死吗，却在看清凪诚士郎真容的瞬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act five◆
“叮铃——”
悬挂在门梁上的铃铛因为店门被推开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玲王与酒吧内的熟客打了个招呼，如往常一样坐到了吧台前。
“老样子，给我一杯Tequila。”
酒保笑着应了一声，“您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莱昂先生。”
莱昂，是他来巴黎这四个月用的化名。
杯口抹了一圈洁白细盐的金色酒液配着一瓣青柠被呈到了他面前，玲王举起杯子晃了晃，凿成球形的冰块碰撞着杯壁，他轻轻放到唇边，舌尖卷走一点盐粒后抿了一小口，辛辣感伴着苦味直冲头顶，他捏起青柠吮了一口，随后满足地眯起眼睛。
“我的工作完成了，今晚就要离开这里。唉，一想到再也喝不到你调的这杯龙舌兰，我就一点儿也不想走了。”
四个月前，刚加入BLIA三周不到的他接到了上司克里斯的外派任务，要求他利用组织捏造的假身份混入赛诺菲医药集团窃取一份法国最新研制的病毒疫苗成分。他花了整整120天时间，终于成功让该开发团队的牵头专家曼施坦因任命他为头号助理，在今天傍晚偷到了那份资料秘密送到了56号安全屋。与他接洽的上线也立即安排了最快一班离开巴黎的航班，但由于今晚暴雨的影响，他不得不暂时停留到凌晨四点，便趁此机会最后再来这家名为邂逅的酒吧喝一杯龙舌兰。
“哦~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我想我可以请示一下店长，让他请您喝一杯une rencontre fortui，自从您来这里，还一次都没试过我们的招牌呢，他一直对此耿耿于怀。”
“哈哈，替我谢谢他的好意，但真的不用，实话说白兰地我已经喝腻了。”
“或许在这最后一晚，能邂逅一位佳人也说不定。”
玲王有些忍俊不禁：“我来了邂逅这么多次，难道从来没有邂逅佳人，是因为我拒绝了这杯「邂逅」的缘故吗？”
“这谁知道呢。”酒保怂了怂肩，配合他调笑道。
“叮铃——”酒吧的门又一次被拉开，玲王没有回头去看，还是慢慢地喝他面前的酒。直到脚步声停在了吧台边，有人拉开了距离他三个身位的椅子坐下，他才总算分了一些眼神过去，这一瞥就有些移不开眼睛了。
新来的客人有着一头罕见的白色头发，虽然只能看到半张脸，但不难判断他的五官十分优秀，他没什么表情地抿着唇，又长又密的睫毛半搭下来，显得有些恹色。上身只穿了件纯黑色的高领无袖背心，那件布料很贴身，勾勒出他紧致的胸肌还有腹肌，同时也衬得裸露的皮肤更白。下半身是同色的工装裤，腰间松松挂着条装备带，裤脚全部塞进厚底马丁靴里。他身形很挺拔，目测比玲王还要高出几公分，比例也同样很完美。
酒保凑上去询问他想喝点什么，他抬头看了看菜单，要了一杯冰柠檬水，酒保显然有些意外，与他再度确认了一番后才转身忙活。而这位充满魅力的神秘男子，则在紧促地窝在窄小的座位里片刻后，悄悄地朝旁边伸直了自己的大长腿。
“噗...”玲王没忍住笑出了声，这点动静也引得那人转头向他看来。玲王猜得没错，他确实非常好看，不如说，完全符合他的猎艳标准。五官充满亚裔气质，但具体是哪个国家的暂时还无法分辨。那双棕绿色的瞳孔直径很大，几乎占了大半眼睛，直直盯着他的时候让人有一种被危险的食肉动物盯上的错觉。
玲王俏皮地朝他抛了个wink，转回吧台不再往那边看。不一会儿，酒保推了一杯une rencontre fortui到他面前。
“怎么？老板非要请我喝一杯吗？”他伸出食指，用淡粉色的指甲敲了敲杯壁，挂在上面的冰水因为这个动作滑了几颗下来。
“不是的，是隔壁那位先生给你点的。”酒保带着八卦的笑容冲这位长相同样貌美的老顾客挤眉弄眼。
“哦——”他故意拖了个长调，没有询问也没有起身，仍旧慢条斯理地喝完了自己点的那杯龙舌兰。在酒保以为他是变相拒绝的时候，才举起那杯邂逅，拉开了那位让他“见色起意”的大帅哥旁边的座位。
他今天没有扎头发，发尾四散在肩膀和颈间，多了几分慵懒。因为刚喝了杯烈酒的缘故，脸颊有些泛红，眼睛也水润透亮，撑着脸看人的时候眼神像是带了勾子一样，清纯又诱人。
玲王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问他：“你知不知道在酒吧请人喝这种名字的酒是什么意思？”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玫瑰香味一阵阵萦绕到旁人周身。
对方目光深邃地从他红润的嘴唇看到因为抬起手臂而被拉高的T恤下露出的一小截腰，效仿他的调情手段，同样贴着他耳垂回道：“我想我应该没理解错。”
湿热的气息吹在玲王敏感的皮肤上，他有些愉悦地哼笑两声，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散发着樱桃香气的白兰地葡萄酒，然后捧起面前人的脸，吻上了他的嘴唇。
之后的发展就顺理成章了，玲王已经不记得他们是怎么出的酒吧，又是怎么找了一家还算可以的旅馆。他们推推搡搡地上了电梯，又推开了房间门。他的艳遇对象急不可耐地把他抱上了鞋柜，轻咬他下巴的同时带着茧痕的手不安分地伸进他的衣摆来回抚摸。
“宝贝。”玲王有些痒，眯着眼睛小声喘气，“你叫什么名字。”他只是想要一个可以用来称呼的代号，没指望一夜情对象会把名字告诉自己。
“哈啊...seishirou。”对方像一只几天没进食的大猫，低喘着在他脖颈间蹭来蹭去。
seishirou？星史郎？还是诚士郎？听着倒是个日本名字。玲王也就短暂地思索了片刻，又被拉回了情欲的漩涡。
seishirou一边吻他，一边单手托起他挺翘的臀部，将他的裤子从腰间拽下来，玲王很配合地把腿抬高搭在他的肩膀上，顺着那道优美的腿部曲线能看到腿根处一朵鲜艳的玫瑰：是纹身，这位纹身师的手艺一定十分高超，那朵玫瑰与真的别无二致，茎身上的新叶与尖刺都惟妙惟肖。seishirou用指腹在上面磨了磨，侧过头张嘴在那块软肉处轻咬了一口，随后又略带安抚意味的含着那里轻轻舔舐。
玲王挂在他肩头的腿贴上他的后背，一使力把他勾到近前。他像个施展惑术得逞的魅魔，五指微张的手隔着背心从seishirou的腹肌缓缓摸到胸口，感受他心脏的跳动。
“大马士革玫瑰，是不是很漂亮。不过它更为出名的，还是那股极致馥郁的香气，嗯...和我身上的味道一样，你要不要...亲自尝尝...”
潮湿的味道仿佛从窗缝蔓延进来，又好像是从他身上流淌出来，淅淅沥沥的，下了很久......
凌晨三点二十，玲王不动声色地醒了。他安静地让眼睛适应了一下周围的黑暗后偏过头看了看seishirou。对方睡得很熟，头发软乎乎地蹭在枕头上，像个小朋友一样微蜷起身体侧躺着，胳膊虚虚地抱着他，这幅乖巧的模样一点也看不出做爱时候的凶狠。玲王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然后悄悄挪开他的手，猫似的轻轻踩到地上，开始穿衣服。房间很暗，但从窗帘间隙透出来的一点月光还是勉强能让他注意到肌肤上哪哪都是的斑驳吻痕，连修长的指节上都没被放过。
“差点以为要被吃了...”他很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十分钟后，穿戴整齐的玲王拉开了房门，走廊昏黄的灯光照了些进来，还来不及晃到谁的眼睛，就又被关在了门外。
◆act six◇
“凪！”
从高空自由落体的速度非常快，留给玲王震惊于几个月前的一夜情对象居然是自己的同事这一情况的时间也不过就够走个神，他们与地面的距离眨眼间就已经不足五层楼。虽然从这样的高度下落不管体位如何都是死路一条，但将后背留给地面，把他紧紧护在怀里的凪还是让玲王下意识惊叫出声。
好在在这最后关头，凪终于从腰后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方块用力按了下去，它迅速膨胀变大，化为一个巨型气垫，牢牢地接住了他们。
巨大的冲力让气垫深深凹陷进去，又因为反作用的缘故把他们弹起来，像游乐园里的儿童跳床，完全无法在上面保持平衡，凪用手护着玲王后脑，抱着他狼狈地翻滚到草坪里。
“你还好吗？”玲王手忙脚乱地坐起来想查看他的情况，凪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还活着？你的东西我留在大厦东边第三棵柏树旁边了。”听到他们两的动静，一直在安静拆卸枪支的凛语气毫无起伏地开口，“耳机已经没用了，我刚开了自毁程序，一分钟后爆炸，现在是50s，稍后安全屋见。”
说罢他那头不再有任何声音。
相比之下，玲王的好队友就显得更有人情味些，凯撒传了张标注有最快甩脱追兵线路的“超级无敌比google map强一百倍羊肠小路plus版地图”过来，千切则是在简单关心过后提醒他快点把耳机摘了，自己即将启动自毁程序。
“稍后安全屋见，自己小心。”以一句类似的话作结，玲王的耳机里也不再传来任何声音。
“走吧，凯撒骇入了电梯控制系统，至少能为我们争取两三分钟时间。”
“有人追上来了。”凪看向零星几个不知道用什么方式追了出来，往他们这儿显眼的气垫床跑的保镖，俯身揽住玲王的腿弯，一把把他扛到了肩上：“失礼了。”
完全没给他反应的机会，玲王愣愣地扒着凪的衣服。
凪跑得很快，但步伐却很稳，即使是这样扛麻袋的姿势也没有让玲王有多少不适感。
看着逐渐被甩开的追兵，玲王忍不住笑起来：“Nagi Bicycle，哈哈哈哈哈！”
“客人还满意吗？”凪的语气里染上了一丝笑意，如果有认识他的人在场，大概会不假思索地怀疑这个正在开玩笑的家伙被人冒名顶替了。
“嗯...勉强合格吧～”
“那么请客人换一辆更高级的载具吧。”凪慢慢停下脚步，把玲王抱到了皮质坐垫上，“我们到目的地了。”
玲王低下头，他身下是一台Panigale V4 SP2，杜卡迪上半年刚出的最新款。整台机车都漆成哑光黑色，只在前导流罩和发动机排气口刷了几道银白色的z字形粗线条。
凪脱下西装外套披到玲王身上，又从车前摸出一把SIG MPX冲锋枪和两个弹匣塞进他手里。
“追上来的虫子就交给你了。”
“包在我身上。诶这样坐吗——”
玲王本来就被他反放在车座上，闻言开始利落地装弹匣，脚踩在踏板上往车尾挪。凪却握着他的腰重又把他抱回靠近油箱那端，抬腿跨坐上机车，以一个将玲王正面拥在怀里的姿势握住了车把手。鞋跟踢掉停车架，用力踩下启动蹬杆，一拉油门，二百多公斤的重型机车就咆哮着冲了出去。
强烈的惯性反冲力把玲王掼在了凪的胸肌上，因为背向的姿势，散开的头发被风吹得乱飘，有几缕调皮地钻进了他嘴里。玲王“呸呸”吐了两下，眯着眼睛看他们后面陆续坠上的“尾巴”。他稍微挺直了背，确保不会遮挡住凪的视线，左手搂上凪的脖子，这个充满情侣间暧昧意味的动作却是为了——杀人。他的手绕过来搭住了冲锋枪弹匣，将凪的肩膀作为临时枪托，拉开了保险栓。
“接客了~”
子弹射出，两秒后，离他们最近的一辆奔驰右前胎被打爆，高速使车身无法控制地旋转，轮胎在地面几乎磨出火星，发出尖利的声响，司机努力把住方向盘企图稳住车辆，但在下一瞬被穿透前挡风玻璃而来的子弹射中心脏，他瞳孔大睁，双手无力地垂落，伴随着他的死亡，失控的载具终于倾倒翻滚两圈，与后方来不及刹车变道的另两辆奔驰撞作一团，轰然爆炸。
玲王兴奋地吹了声口哨：“Mikage Reo killed three teams~”
“抱紧我。”凪的余光飘到了从后方射来的子弹，上身和腰部使力压了一个漂亮的弯，瞄准后轮的弹头“叮当”打在挡泥板上弹飞出去卡在了旁边店铺的木质门梁上。
这群大概率受雇于设局之人的保镖团看来收到的命令八成是不用留活口，在吃了玲王一个下马威后不敢再小瞧他们，纷纷掏出了枪支朝他们射击，从旁边的小路里，也不断杀出新的车辆试图阻拦他们，情况不是很好。
凪看了看油箱表，松了一只手抵到玲王后背，把他往怀里又摁了摁，与他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玲王，我要加速了。”说罢，他收回的手握住离合线，左脚踩住杆位档，快速把车速拉到了六档。漆黑的巨兽像一道闪电疾驰而去，瞬间把追着他们的家伙甩开上百米远。烈烈的寒风把凪批在玲王身上的外套吹得衣摆乱飞，冷气源源不断地灌进有些宽松的袖口里，那条聊胜于无的长裙裙摆同样飞扬，过低的气温将玲王的两条腿冻得愈发白。凪用裤腿在他裸露的皮肤上轻轻蹭了蹭，提高了些音量问他：“冷吗？”
但机车马达的轰鸣声、呼啸的风声、追在后面的枪声、轮胎摩擦地面的噪声都太响了，玲王反应了一阵，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腿有些冷，身上还好。”
凪的眼神看上去想摸一摸他的腿，传些热量给他。但过高的时速显然不允许他这么做，尽管他在开机车方面有着和杀人不相上下的天赋。最后，他只能有些幽怨地专注回前方，以期能尽快甩脱剩余的追兵。
“再坚持一下。”
“没关系。”玲王笑嘻嘻的，“和你贴在一起真的不是很冷。”
那就好，他心想，重新挑起了一个话头：“现在的距离还能打中吗？好像超出了有效射程。”至少从后视镜看，那群本就技术不算精湛的杂鱼现在差不多是把手里的枪当烟花棒在用。
“你可能不知道，我被克里斯召进BLIA，最开始可是因为，我射击的成绩——”尽管很冷，他的呼吸依然平稳，架着枪的手也没有一丝抖动。
“咔哒。”扳机被扣下，后坐力使他短暂与凪分离，又立刻被高速移动中的机车带来的反冲力抵消归位。他就这样一下又一下地扣动扳机，大街上还在放着充满节日气息的圣诞曲，随着每一声铃响，有人的手枪横飞出去，有人捂住了渗出鲜血的肩胛骨，还有最幸运的，在新年的第一天直接去见了上帝...欢乐的童声伴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像是正在放映的被施加了慢动作特效的新年档喜剧片，如果此刻真的有导演在场，摄影或许会把长焦镜头对准珍珠一样缓缓下落的弹壳，金属硬片擦过玲王的脚踝，旋转着砸到柏油马路上。随着这声几不可闻的脆响，时间归位，杜卡迪拖着尾气从街道转角消失，剩余的漏网之鱼也再无力追上他们的步伐。
“Merry Christmas！”玲王收回手里的枪，很做作地模仿电影里的西部牛仔朝冒白气的枪口吹了口气，才继续刚才没说完的半句话：“可是我们那一届的第一名～”
他把过热的枪塞到自己和凪小腹上方的一点空隙里借它取暖。离安全屋还有些距离，为了保险起见凪决定再在周围兜两圈放点烟雾弹，无所事事的玲王就缩在他怀里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所以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让我猜猜，是不是因为跳舞的时候露出的纹身！”
“不是，前面跟你打招呼的时候就知道了。”
“怎么可能！？”
“因为你身上的香味，大马士革玫瑰。”凪闷闷地回答。
“诶？“玲王有些诧异，回过味来后似笑非笑地戳了戳他腹肌，”难怪你非要强调是《闻香识女人》里的曲子。”
杜卡迪的速度逐渐减慢，拐进了一条和无名路差不多的昏暗小道里，凪捏了下手刹停下车，两条长腿代替停车架撑在地上，他没有熄火，因此引擎还在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玲王抬起头看他，眼睛亮得像空中那轮月亮掉进了他的瞳孔：“我刚就想问了，你要让我这么坐，是想替我挡子弹吗，嗯？”
凪凑上去吻住了那张不断说出他羞于接话的嘴，他的嘴唇被风吹得很凉，口腔里却很烫。玲王轻启唇瓣专注地与他接吻，这样近的距离，没有任务分心后他闻到了凪身上那股淡淡的冷杉混着薄荷须后水的味道，让他不可抑制地产生一些冲动。
许久，凪松开了咬着他下嘴唇轻磨的牙，开口说话的音色带着快要压抑不住的欲望以及一点点的委屈：“玲王，枪咯到我了...”
他是指那把被玲王塞到他们中间取暖用的冲锋枪。
玲王伸出湿红的舌尖舔掉唇瓣上沾着的晶莹唾液，胳膊像蛇一样攀上他脖颈，若有若无地亲他的下巴，用气音回他：
“你的「枪」也咯到我大腿了...”
钟塔敲了十二下，天空中有雪花纷纷扬扬洒下来，他们像一对普通情侣一样接吻，之后，也将去做一些普通情侣在夜晚会做的事情......
◇final act◆
“差点以为要被吃了...”玲王很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十分钟后，穿戴整齐的他拉开房门走了出去，一切重归寂静。寂静到...那道原本平稳绵长的呼吸声也一齐消失了。
凪睁着眼睛无声地盯了一会门口，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那头很快有人接起：
“怎么了？东西没取到？”
“不是...“他的嗓子还有点哑，带着欢爱过后的味道。”队长，能查个人吗？腿根有一朵玫瑰纹身，应该、是我们的同行。另外他的眼睛应该是紫色的，虽然他戴了美瞳...”
“真稀奇啊，小凪居然会主动打来电话～”回话的人中途变成了他的另一位队友蜂乐，巴黎和加州有六个多小时的时差，他们那边还是晚上九点，大约还在总部没走。
“让我想想～他的身上是不是还有一股很香的玫瑰味？如果是的话我大概知道是谁了。特工chameleon，和你差不多时间加入BLIA的另一位天才。不过他刚来没多久就到巴黎来做长期任务了，这次让你去取的文件就是他弄出来的。怎么？你见到他了？”
“我和他上床了。”凪直接抛出了王炸。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隐约能听到有人喝水呛到的声音，又等了一会儿，手机回到了他的队长手中，冴清了清嗓子，难得多说了几个字：“我应该和你说过，禁止和同事发生超出友情的关系，BLIA理论上来说不允许办公室恋情。”
“和他上床的时候我又不知道他是同事。”
“哈哈，小凪还是这么会装傻～”蜂乐很明显唯恐天下不乱，饶有兴致地反问他：“所以呢，小凪现在问他是想怎么样？”
凪沉默了片刻，说话的调子有些迟疑。
“我也...不知道。他已经走了...”
“那就顺其自然吧。”冴最终拍板，对他的得力干部没有过多关怀也没有过度的反对，“他现在应该已经在回总部的飞机上了，而你，将带着这份资料前往伦敦进行下一环任务。”
他顿了顿，最后还是捎带了些人情味，不是很适应地安慰凪道：“虽然我们组织很少会跨队协作，但如果有足够的缘分的话，以后说不定有机会一起出任务。”
“嗯...”凪应了一声，挂掉了电话。手机退回了主界面，他攥着手机许久没动，直到这点光源暗下去，他才轻轻呢喃了一句：
“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是什么...”
好在，也许上帝在那晚小小地加了个班，听见了他的愿望，在一个多月后的宾州议会大厦，乔装成刚被自己扭断脖子的维克特、听从观察员糸师凛的指示前去与这具身体的情人打招呼的凪诚士郎，抱住了那个让他念念不忘的人。
“伊丽莎白”，或者说特工chameleon，拽住了他的领带，对他说：“我来参加的可不是茶话会，而是舞会。”
于是他露出符合维克特气质的笑容，俯身向他伸出掌心：“亲爱的莉兹小姐，请问我可以邀请你跳一支舞吗？我想想，Por Una Cabeza，可以吗？”
Por Una Cabeza，一步之遥。他与他的玫瑰只有一步之遥，这一次，他迈出了那一步，抓住了那朵玫瑰。
Fin.
◆intermission◇
当凪诚士郎在“泡妞”的时候，糸师凛在干什么？
0.0.1
当凪诚士郎邀请御影玲王跳舞时：
你在搞什么把戏？立刻跟她说你身体不适，然后离开这里。
当凪诚士郎说来一首一步之遥时：
............滚
当凪诚士郎打下响指时：
（切歌）你给我等着。
0.0.2
当凪诚士郎和御影玲王亲的“滋滋”作响时：
............我一定会如实把情况汇报给糸师冴的
当凪诚士郎把拇指抵上密码锁时：
god，我居然真的给你这个淫虫开门了.......
当凪诚士郎被御影玲王带到床上时：
（崩溃）你能不能速战速决
0.0.3
当凪诚士郎和御影玲王打架时：
（发现好像不对）
当凪诚士郎说让他加入群聊时：
解释什么，解释你精虫上脑睡任务对象的情妇结果睡成了同事？
当保镖包围总统套房时：
（狂奔，狂奔十层楼到达天台）（狂奔途中还在装枪）
打枪的时候：
（瞄准凪诚士郎的后脑勺）
0.0.4
当确认凪诚士郎已经顺利逃脱时：
（立刻启动耳机自毁装置，很想公报私仇炸聋他，但忍住了）
当凪诚士郎和御影玲王在上演速度与激情时：
（抵达了安全屋，和同样到达的凯千两人打了招呼）
当凪诚士郎和御影玲王在小巷热吻时：
（烦躁地在安全屋等待）
当凪诚士郎和御影玲王在滚床单时：
（烦躁地在安全屋等待）
当凪诚士郎和御影玲王相拥而眠时：
（烦躁地在安全屋等待）（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面容扭曲但努力克制，试图露出一个友善但其实非常扭曲的笑容询问坐在一旁有些担忧玲王还没回来的千）
我记得你加入BLIA的时间比较早，冒昧请问一下，我们组织有因为办公室恋情开除成员的先例吗？
千：啊？
凯：啊？
BLIA：捏他CIA
*：碟中谍系列经典台词
barrett：巴雷特狙击枪
除了宾州议会大厦其他都是我胡乱捏造的请当作架空世界观看
本文出现的所有奢侈品均取材自百度百科和养殖老师的《龙族》因为啵珠对这些一窍不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