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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想什么？”张海客问。

　　我道：“没什么，额，我觉得我可能记忆出了点问题，你刚才说的我都没什么印象，等我好点了再想想吧。”

　　他说的太离奇，我不知道是不是存在夸大的成分，也没办法考究是不是真的，现在关键是要先把身体给养好，从我进青铜门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胖子他们怎么样，还得想办法说服张海客站在我这边，趁着现在汪家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布局的最好时候。

　　张海客见关于长白山问不出来什么，就开始打听我身份的事情。

　　我作为吴邪知道这么多确实很令人起疑，但是关根有九门的背景，就给我的身份披上了一层薄纱，我做什么都会很合理，他旁敲侧击的问九门的谋划和张家古楼，我正愁不知道怎么跟他说汪家的事，他这一问刚好给了我一个切入口。

　　我问他：“有烟吗？”

　　张海客道：“你都这个样子了还要抽烟？你躺的时间太久，需要经过专业的物理治疗锻炼才能活动，医生马上就到，忍着吧。”

　　行吧，我只能妥协，谁让我现在寄人篱下呢？

　　我清了清嗓子说：“我的包呢？”

　　张海客疑道：“什么包？”

　　“我的背包啊，”我奇道：“你们没见过吗？”

　　张海客摊手道：“我见到你的时候你什么都没拿，这张名片是我从你身上找出来的唯一一样东西。”

　　怎么可能？那鬼玺去哪儿了？还有那把青铜钥匙和六角铜铃，这些东西我都带进青铜门了，怎么可能凭空消失？我身上的衣服被换过，如果青铜钥匙在我脖子上的话，肯定也被张海客拿走了，但是他说名片是我身上唯一一件东西，不排除他骗我的可能。

　　我看着他说：“你确定？”

　　张海客肯定道：“我没必要骗你，把东西藏起来对我有什么好处，看你这紧张的样子，难道背包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的眼神告诉我他没说谎，但是东西难道真的被留在青铜门里了？我有点不敢相信，或者另一个可能，张海客说的是真的，我分裂出了另一个人格，把东西藏起来了？

　　我轻“啧”了一声，暗骂这都什么情况，果然电视剧都是骗人的，那些重生后的打脸爽文怎么没照进现实呢？到我这儿怎么就成回炉重造了！

　　可能是我表情不太对，张海客就问怎么回事，包里有什么，现在鬼玺和青铜铃都不在我这儿，我说了他也未必信，不在也没什么坏处，我就不用解释它们的来历，反正现在这些东西也没什么用，等伤好了再去长白山找找就是了，大不了到时候去找霍仙姑要她的鬼玺，再进青铜门一次。

　　张海客想去张家古楼找张家的秘密，汪家想要找到青铜门长生的秘密，其实根本就在张家古楼的最底层，在那个张家族长传承了千年的房间里，有一个被称为“终极”的秘密，我猜测过这可能是一种和长生有关的力量，而这种力量的来源就是青铜门，但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张家古楼最底层到底有什么，只有闷油瓶知道，可惜他不记得了。

　　那只只属于族长的青铜母铃是进入张家古楼的唯一钥匙，只有它能抵消青铜铃的影响，我当初用这个铃铛引诱张海客的时候没想过真的给他，因为我的确不知道这只青铜铃在哪儿，但是去过海底墓之后，我发现我竟然可以不受青铜铃的影响，这是我意料之外的事，但也成为了我的砝码，或许我真的可以去张家古楼走一趟，探一探那个被埋藏了上千年的秘密。

　　“你想好了吗？我有的是时间。”

　　张海客一脸淡定，他似乎对自己很有把握，觉得我一定会说些什么，那我还偏要吊一吊他的胃口，先跟他卖个关子。

　　“给我点时间，我需要整理一下我的记忆。”

　　“行，那你就好好休息，等会儿医生会过来帮你做康复训练，你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什么时候再出去吧。”

　　说完，张海客就出去了，他这是想把我囚禁起来，逼我说出他想要的东西，我倒是没什么担心的，我乐得清静，刚好这段时间歇歇看能不能想起来什么。

　　没多久，张海杏带着一个男人进来，就是我的医生，看到张海杏我就想起来她在墨脱青铜门前差点害死我和胖子的事情，所以我对她没什么好脸色，她也不怎么待见我，估计张海客跟她说了什么，让她不要跟我过多接触，从进门到现在，除了跟医生说了一句话之后就一直在扣手机，医生对我的全身做了一个检查，情况还可以，恢复好的话一周左右就能正常活动了，张海杏见医生检查完了就要带他出去。

　　我叫住她，想逗她一番：“大妹子，你叫什么名字？”

　　张海杏冷着脸说：“姑奶奶不知道比你大多少，我没我哥那么好的脾气，别想拿对付小姑娘这套对付我，否则我不确定我能做出来什么事。”

　　我失笑道：“你哥跟你说什么了让你对我这么大敌意？”

　　张海杏让医生先出去，然后走过来说：“我哥没说什么，但是我知道，你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别以为你现在不开口我们就拿你没办法，如果不想我撬开你的嘴，你就老老实实把你知道的一切说出来。”

　　不得不说张海杏能在张家隐藏的这么深确实有一套，她不是张家人这个事情无疑，但是是不是汪家人就得另外印证了，就是不知道张海客现在知不知道她的身份，而且她现在的表现比张海客还要急切，难不成还真想从我这儿挖出点什么，然后回汪家立功？

　　不排除这种可能，汪家人十分追求完美，如果张海杏真是汪家人，她要是能得到关于张家古楼的第一消息岂不是成汪家第一大功臣了，这绝对是她人生履历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弯了弯嘴唇：“那看你想知道什么了，我这个人一向对美女有求必应。”

　　我从张海杏的眼神里看得出她极力掩盖的狂热，我能理解，没有一个汪家人经得起这样的诱惑。

　　她语气冰冷的问道：“青铜母铃是怎么回事？”

　　我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就想知道这个呀，早说呀。”

　　“你真的知道？”张海杏肉眼可见的兴奋。

　　我瞥了一眼旁边的摄像头，张海杏立马收起刚才激动的表情，只听门锁“咔嗒”，张海客推门而入。

　　张海客道：“海杏，别胡闹了，先出来。”

　　张海杏明显不甘心，但碍于张海客的命令，她只能退出去。

　　这个时候进来阻止我，看来张海客知道张海杏身份有问题啊，那他还把她带在身边，也是挺自信的，所有人都离开，房间又恢复了寂静，我百无聊赖就闭上眼放空了一会儿，后来就被医生叫醒，开始做康复训练。

　　接下来的一周内，我都没有离开这个房间，吃喝拉撒全在这里，每天就按照医嘱活动，基本上身体机能都恢复的差不多，这几天见过张海客几面，每次问我的都是有没有想起来什么，张海杏倒是再也没见过了，我问张海客，他还以为我看上他妹妹了，还告诫我别动歪心思，这他妈不是胡扯吗？我能看上这老太婆？

　　反正张海客说天也不让我再见张海杏了，只不过他这个行为是为了保护他这个所谓的“妹妹”，还是为了防着她，就不得而知了。

　　我以为张海客会找我谈谈，但是这几天他似乎总是很忙，每次来找我都只问了我的身体情况，待不了十分钟就走，我也习惯了，每天就在这个小房间里自己活动，我试过开那台电脑，也能打开，但是没有网线，就是一个摆设，从我这屋的窗口往外看，能看到这里是一楼，外面是一堵三米高的围墙，和房间的外墙只有不到一米的间隔，阳光基本照不进来，所以这个房间很阴暗，想从这儿逃走也不现实，因为张海客明确的跟我介绍过，这里是张家大院，里面住的全是张家人，大院内没有监控死角，就算我从这个围墙出去，也逃不出大门，我心想人家都留我到这个份上了，我要再走确实不合适，所以很识趣的老老实实待着。

　　这样平静的生活持续到我完全恢复行动能力，也是我醒过来的第十天，张海客忽然让人来把我带走，为了防止我看到外面的情况，出门的时候还把我的眼睛给遮起来了，大约走了十分钟左右，身边的人把我的眼罩摘下来，他们把我带到了一个类似地下室的地方，这里很像那种挖掘大工程时在地下搭建的一个站点，空间很大，估计能有个100平方左右，我所在的是第一间，头顶有一个昏暗的小灯泡，只能照亮这一片，四周很空旷，我看不太清楚，依稀能看到墙上挂的还有各种刀棍等武器，带我来的人让我往里面走，但是他们并没有和我一起。

　　“你们不和我一起吗？”

　　那两个张家人摇了摇头：“你自己进去，里面有人等你。”

　　有人等我？张海客吗？带着疑惑，我开始往里面走，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小门，有灯光从门缝漏出来，我推开门，看到这是个书房，满屋子的书架，有一个人背着对着我在看什么东西，听到门响他转过身来，果然就是张海客。

　　他手里拿着一本书，指着墙边的凳子说：“随便坐。”

　　我问道：“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张海客合上书走到我旁边的椅子坐下，敲了敲凳子示意我也坐下，我倒想看看他能耍什么花招，就顺着他的意思坐下。

　　“这里是我的密室，一般人进不来，”张海客说：“我们聊聊吧。”

　　张家等级森严，没想到海外张家也一样，怪不得刚才那两个张家人不进来，原来是没有得到张海客的允许。

　　“你和吴邪到底什么关系？”

　　我说：“没什么关系，九门培养我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有些时候需要有人在暗处。”

　　“是吗？那你知道吴邪在哪儿吗？”

　　“不知道。”

　　张海客道：“据我所知，吴邪一个多月前带了一支队伍进长白山，后来他就失踪了，之后我就遇到了你，现在长沙方面一直在找吴邪，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不见的同时，吴邪也不见了，你说你叫关根，却和吴邪长的一模一样，在同一个地方，吴邪失踪了，你出现了，还很巧合的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你这样很难不引起我的好奇心。”

　　张海客心思缜密，他一旦发现了什么疑点就会追查到底，尤其关于我，他观察了我这么多年，我很多方面的习惯他都知道，所以一旦我有什么异常行为，就会立刻引起他的注意，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就只有用更能吸引他的事情。

　　我道：“吴邪在哪儿我不知道，我的任务又不是死盯着他，但是我知道他前段时间去长白山是为了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但是咱俩得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跟我合作，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张家本家已经没落了，只剩一个张起灵，我需要你们海外张家的帮助。”

　　张海客眉头拧成一团，不可思议的看着我，我这句话给他透露了两个消息，第一我知道汪家的存在，第二我知道张家的秘密，这已经说的够清楚了，以他的智商理解这个绰绰有余。

　　他犹豫了一会儿说：“那你先说吴邪为什么去长白山？”

　　这种时候就要真假话掺半着说，才能让他越陷越深，这是跟我三叔学来的。

　　“他去长白山是为了找他三叔，也就是吴三省，我是暗自跟过去的，在云顶天宫里我们走散了，之后我被里面的人面鸟偷袭昏了过去，至于你说的那个把你们聪雪山里带出来“我”，我暂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再醒就是在这儿了。”

　　之后我把上辈子去那里的原因经历套过来跟他说了一遍，可信度还是很高的，张海客疑惑为什么吴三省要把吴邪引到云顶天宫去，我作为“关根”当然回答不了他这个问题，关于我的身份的问题，我告诉他这是九门为了对付汪家留的后路，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个“吴邪”，也是九门设计的，张海客大为震惊，他没想到九门能如此复杂，居然会用几个克隆人来铺设计划，这个故事从我嘴里说出来还有种怪怪的感觉，现在站在那些替代品的角度思考下来，忽然觉得他们也挺悲哀的。

　　“九门现在没有能力对付汪家，”我搓了搓手指，有点想念尼古丁的味道，“张家本家的情况你应该知道，现在只有你能救张家。”

　　张海客反驳道：“你别给我扣那么大帽子，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是不会轻易插手的，还有青铜铃在哪儿你也没说清，这可不像是要合作的样子。”

　　我咧嘴一笑：“那个确实是我骗你们的，我从九门那里知道了你们海外张家的存在，但不知道怎么联系你，所以只能盗了吴邪的QQ，用他引你出来，那张名片是我从吴邪那里偷来的，我一开始没说实话是因为想利用一下吴邪的身份，从你这里套点东西出来，可惜只套出了一点没什么用的东西，你说的那个外国公司其实我也不大熟悉，可能是吴邪招来的吧，要是哪天见到他了你去问他呀。”

　　张海客吃了个闭门羹，黑着脸不再搭理我，关根的身份有一点很方便，那就是跟“吴邪”有关的一切我都能拒绝回答，给我省了不少事。

　　我开诚布公的说：“我找你完全是为了合作，九门的力量不足以支撑我完成这件事，而你们需要我的信息，我对你们的族长有充分的了解，这张脸也可以为我们提供很大的便利，和我合作，你绝对不亏，如果有一天张家振兴，说不定你还能把张起灵的位置抢过来，自己当族长。”

　　张海客很不屑的说：“我要族长的位置干什么？我又不稀罕。”

　　“那张家的秘密呢？”我看着他说：“这个够稀罕吗？”

　　张海客摇头说：“没有那只青铜铃，谁也进不去张家古楼。”

　　“那可未必。”

　　张海客满脸质疑：“你有办法？”

　　我笑了笑：“过两天让你妹妹跟我见一面就知道了。”

　　张海客对于我老是想见张海杏这个行为很是不解，其实我是想看看张海杏到底是不是汪家人，再者她懂青铜铃，也只有她能证明我不会受影响。

　　上辈子我被张海客耍的团团转，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吊足他的胃口，所以不管他怎么说我也没有松口，最后只能安排明天让我和张海杏见一面。

　　我见他手里拿着一本书，封面上写着四个字，我只看清了张家两个字，就问他拿的什么书，张海客手一扬，露出封皮，上面写的是张家族传，估计是类似族谱一样的东西，我刚想问他要过来看看，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听声音像是一条彩信，张海客看完之后脸色不太好，我伸着脖子看过去，发现是一张照片，照片里还是个熟人，那标志性的墨镜简直就是在告诉全世界他的与众不同，不过他怎么会在这里？

　　为了打探黑瞎子的消息，我故意说道：“是他？”

　　张海客问：“你认识？”

　　我点点头：“黑瞎子，和你们家族长并称‘南瞎北哑’，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怎么在这儿？”

　　张海客脸色更阴沉，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这段时间这个人总是出没在大院附近，大院的位置其实很偏僻，能找到这里来的肯定都是别有用心，张海客计划如果下次这个人再来就得把他控制起来了。

　　张家个个都是好手，如果黑瞎子真对上他们未必能占上风，我真是佩服我这个倒霉师傅，什么事都能让他赶上。

　　说归说，我还是得捞一下他，就自告奋勇说：“我有办法让你不动一兵一卒就能把他控制住，但是前提你不能伤他，这个人我还有用。”

戈德里克的夏日平稳地流淌而过。这是一个周五的傍晚，盖勒特出现在路中央，晚风吹起他丰沛的金发，带来食物隐约的香气。

“无聊的一天。”他咕哝道，为了是否从日本进口河童，一群巫师讨论了整整八个小时。几个老家伙坚持要用河童装点他们的庭院，即便他们连“河童”的读音都发不准。盖勒特只在头半个小时保持了足够的精力，随后思绪便飘向了远方。

当然，最后五分钟，他投了否决票。神奇动物惹人厌烦，比神奇动物更让人厌烦的是那个斯卡曼德家的小儿子。明天他要举行婚礼，在英格兰某处乡下。居然有人愿意和烦人精结婚，盖勒特获悉这个消息时由衷地表示惊讶，但阿不思责怪地看了他一眼，那意思很明白，即便在这个偏差了三十厘米的世界里，纽特·阿尔忒弥斯·费多·斯卡曼德依旧是他最爱的学生之一。

盖勒特掏出一面小镜子，顺了顺头发。这面镜子是阿不思的新发明，平时可以作为普通的镜子使用，但用魔杖敲击镜面、念出咒语后，镜面就变成了通讯工具。在因为冗长的会议加班到凌晨的夜晚，盖勒特就是通过这面镜子和阿不思抱怨，有时他就让镜子竖在办公桌上，一面检查文件，一面对无聊的官僚体制大加鞭挞。

“……我已经好几天没办法去见你了。”他说，“梅林和莫甘娜，我需要那什么速记羽毛笔。为什么雇佣的家养小精灵需要新茶巾做衣服这种小事也要推给我？我看起来很像麻瓜裁缝吗？”

“能力越大，承担的责任越重。”阿不思说，他也在写写画画，只不过他写的是一篇论文，预备在八月份的国际巫师学术会议发表，“不过，我认为，你确实得去休息了。”

“你累了吗？”盖勒特迅速抬起头。镜中人红发披肩，柔软地打着卷儿，那双湛蓝的眼睛明亮极了，“不，我不累。我睡了一下午，”阿不思摸了摸鼻子，“我只是觉得你很疲劳。”

“你陪着我，我就不觉得困。”盖勒特要求道，“请你——”

“我会陪着你的，”阿不思柔声说，“继续签字吧，亲爱的。”

要是能有一个吻，那就更美妙了。盖勒特把镜子塞回袍子，转过脸，他心心念念的情人——或许称为未婚妻更合适——的窗台下爬满了茂盛的藤蔓植物，开得一墙星星点点的白花。风轻轻拂过，植物就如同绿色的波浪般翻滚，清香四溢。但没有什么香味能比得上阿不思颈中的甜香。光靠镜子得不到吻，也嗅不到信息素。柏林的无事忙们私下流传，英国人阿不思·邓布利多的信息素效能惊人，竟然能将那个格林德沃迷得神魂颠倒。盖勒特向来对那些风言风语不屑一顾，然而现在他突然无比思念起那股蜂蜜一样甜美的味道，想将那具温暖的躯体搂进怀里，用力啃咬阿不思的嘴唇和脖子。

于是他临时起意，决定从窗台爬上去，给亲爱的未婚妻一个惊喜。

由于经常为之，盖勒特简直可以称得上轻车熟路。他越过篱笆，从玫瑰丛下钻了过去。阿不福思恨不得在花园里种满荆棘，就是为了给“那个德国佬”点颜色看看。红玫瑰开得正艳，盖勒特顺手摘下几朵，一个简单的无声咒去除花枝上的尖刺。阿不思喜欢花，收到花的时候那双眼睛中流动的目光美得惊人。盖勒特为自己曾经只摘了几朵野花做礼物感到羞愧，也许年轻是个好借口，但他现在已不再是那个傲慢自大的傻瓜。他发誓要尽力。

就在他将手搭在一块稍微突出的砖块上时，风送来了一个令人头疼的声音。

阿不福思永远学不会英国式的文雅，“我希望——你得想清楚！”硬邦邦地扔下几个单词，这个与斯卡曼德讨人嫌程度不堪上下的家伙鼻孔里冒着粗气，“你真决定嫁给他了？”

“我们订婚了。”阿不思轻柔地说，“我记得，登过报了，还是你先发现的呢。”

“我知道！我认识字！”阿不福思咆哮，用他惯常的那种方式，“我的意思是，你真地、真正地、百分之百地——”

“很不错的修辞手法。”阿不思说，声音含着笑意，这换来了又一波咆哮，“认真点儿！阿不思·邓布利多！”阿不福思怒气冲天，“嘭”地拍了下桌子，“我是认真地问你！”

“谢谢，我明白你的意思，”阿不思沉默了几秒，“我想……”

“你要和他结婚吗？”阿不福思说，换了种口气，听起来有些疲惫，“我不是要干涉你的生活，阿不思，只是，那个德国佬，他可信吗？我问了好多人，他们说他脾气很坏，讲话刻薄。虽说他是个有钱人，长得还不赖——阿丽安娜这么认为，在我看来，他也就刚刚算得上英俊。你比他好太多了……你聪明，”他叹口气，“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啦，性格温柔，喜欢照顾人。你的学生都喜欢你……”

盖勒特攥着那束玫瑰，手心冒汗。刊登结婚启事前他没告知阿不思，这算是他耍的一个小聪明——他必须保证阿不思和他结婚，必须，不能出任何差错。好在阿不思没有因为那个突兀的启示而生气，那天夜里，盖勒特忐忑地敲开他的房门，阿不思只是笑了笑，给他一个拥抱，再然后就是那面镜子。

“你值得更好的。”阿不福思做了简短的总结，“更好的——更有钱的、更英俊的……主要脾气好、听得进劝告，从不独断专行。不然你的婚姻生活会一团糟，”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希望你、你、你能幸福——”

沉默，漫长的、仿佛过了半个世纪的沉默。盖勒特的心脏堵在嗓子眼，他几乎把玫瑰的枝条捏断了。

“谢谢你，我的好兄弟。”阿不思开口，嗓音沙哑，“谢谢你关心我……”

“我不想看到你痛苦，”阿不福思笨拙地说，“梅林，啊，上帝，你为什么哭了？阿丽安娜要骂我了……”

“谢谢，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阿不思低低地笑了声，“有时候我也在思考，盖勒特回来了，还喜欢我……这真是不可思议。”

“谁都喜欢你，他又不是疯子，当然会喜欢你了。”阿不福思又开启了大嗓门，“你是最好的！”

“不，”阿不思说，声音很轻很轻，像做梦似的，“我说过，我做过很多错事……可梅林和上帝宽恕了我，给了我第二次机会。我爱盖勒特，”他说，语气中的梦幻褪去，声音变得坚定而有力，“曾经我认为这种爱是种耻辱，令我羞愧，但现在——”

“我承认，我爱他。”阿不思清晰地说道，“我爱他，同时，为他爱我而倍感高兴。”

 

盖勒特翻过窗台时，天边的启明星在闪闪发光。

“啊，我不小心捏坏了。”他举起那几朵蔫头蔫脑的红玫瑰，“嗯……明天休假，我给你买一束新的。你想要什么颜色都可以。”

“谢谢。”阿不思接过玫瑰，俏皮地眨眨眼，“你忘记邓布利多家的规矩了？不能——”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盖勒特用力地抱住了他。

心脏在胸腔中疯狂地跳动，血液奔流，仿佛即将炸裂。那股甜蜜的香气温柔地漫过皮肤，让心脏更大膨大、胀满、有什么东西喷薄欲出，无法控制。

“梅林。”盖勒特喃喃。

这就是爱一个人的感觉。

*奇奇怪怪的脑洞，也不知道到底是个啥，还有大不敬的嫌疑……瑟瑟发抖

思维

 

“你好。”

“你好？哼，这是什么鬼地方。”

“你可以猜一猜。”

“我死了。”

“不错的开头。”

“‘今生不再见面’，我确定你是这么说的。”

“一字不差。”

“那为什么又把我弄到这儿来？”

“事实上，是你来找的我。”

“……”

“我等你有一阵子了，盖勒特。”

“你用不着显示出很亲切随和的样子，邓布利多，毫无必要。而且对我行不通。”

“但在此处我们也不需要戒备什么。即使你现在打我一拳，我猜我也不会感到疼痛。”

“你想引诱我碰你？呵，你总是在引诱我。”

“我只是在这里等待罢了。”

“等待，是啊，大忙人！恐怕你要等着见的也不止是我。生前死后，你匀不出一秒钟给我，哪怕只是到我的铁窗边赏一个怜悯的眼神——”

“我从来没想要那样对你……”

“没错，你日理万机嘛。你恐怕没能料到我活得还比你久点儿，嗯？”

“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骗子。”

“不止你一个人这么说。”

“和你讲话真没意思。再见。”

“慢走。”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雾气茫茫，很有你一贯的风格？彰显这是你的地盘？”

“它应该能随着我们的心意改变——”

“别说‘我们’！”

“好吧，根据我的心意。”

“再见！”

 

“你回来了。”

“只是因为这里很无聊。你不能总在那里呆坐着，像个傻子。而且身体会变迟钝。”

“谢谢关心。不过既然我们——我已经死了，所以不用担心肌肉松弛。即使松弛也没多大害处。”

“你就是用这副表情给你亲爱的学生们讲课的？还有你的小团伙，凤凰社？年轻人不喜欢看老脸，别不爱听。”

“所以我是该谢幕了。这样如何？”

“你变成决斗时的样子只会让我更想揍你。”

“请便吧。”

“你又在引诱我了。”

“做点外貌上的小改变恐怕是此处为数不多的乐趣——啊，还有。”

“我不是来郊游的，邓布利多，也不是来怀旧。你不要指望把雾气清除、再把这里弄得像戈德里克山谷我就会‘柔软’一些。”

“你确实已经比那时好多了。”

“那时？哪时！你想象不到的，你舒舒服服坐在办公室的软椅里头的时候！”

“……原来之前你已经修饰过了，我没有料到……我不知道纽蒙迦德塔里是这个样子。你是这个样子。”

“鼠辈虫虱之友？呵，我怕污染你的眼睛而已。”

“对不起。”

“没有意义，邓布利多，没有。”

“盖勒特……”

“五十三年，我没有一刻不恨你。”

“你可以不必在‘监狱’里继续恨我。”

“怎么，只待了一分钟你就受不了了吗？我花了半辈子在里面呢！”

“有时候我会假想自己是输的那一个、被关起来……或者死去。”

“虚伪。”

“赢了那一场我并不觉得轻松——”

“听听，听听！”

“如果是我在监狱里，我会比较能安心——”

“比较能死心！”

“能安心恨你。”

“……你糊涂了。你本就恨我。”

“我不恨你，盖勒特。我没法……”

“噢，你本该这样的。或许你只是怕承认了会有损你的完美形象。”

“我的形象就和鼻子一样不完美。”

“我帮你把它正回来！——哈，你还是躲了，你不是不怕疼吗？等等，你的手怎么回事？”

“……复活石。”

“它有这种副作用？幸好我一辈子都没能找到它。”

“它被做成了个魂器。”

“呵，阿不思！你也有走神的那一天。”

“我确实心急了，而每次心急我都难免会犯错误。不过，我很高兴你终于叫我的名字了。”

“既然我都不计前嫌地拉住你的手——你就是因为它死的？”

“慢性原因，是的。不过我死于索命咒。”

“创意不足。”

“我知道。不过你认为怎么死才足够非凡呢？”

“比如死在你手下。”

“真残忍啊！”

“你当时就该这么做的，阿不思。好了，停止卖惨吧，我不想捏着一堆枯树枝一样的手指——这就好多了。”

“你开始示好了？”

“不正是你期待的吗？”

“我很高兴。不过，暂时就到这吧。”

“阿不思？”

“我只是觉得，既然我们现在拥有无尽的时间，何必着急一次把话说完呢？”

“你果然只是在撩拨！”

“如果你非要这么认为的话。”

“等等，喂！”

“抱歉，盖勒特，不过我有些别的事情要做。”

“阿尔——”

 

“你带了花。”

“不止。”

“我知道这样说很肤浅，但是，我喜欢你今天的模样。”

“没记错的话，那天我见你时就是这么穿的。”

“年轻真好。”

“我也更喜欢你没留烦人的胡子的模样。”

“我们走走吧。”

“上回你抛下我去做什么了？”

“阅读、思考。”

“我都不知道这里还有书。算了，阿不思·邓布利多总是埋在书里。”

“不谦虚地说，我和自己对话就足够有趣了。”

“又是逐客？”

“曾经你才是离开的那一个。”

“噢，现在是批评大会时间！”

“盖勒特——”

“我受得住，在你把我关起来半个世纪以后。”

“现在是谁在批判？”

“无所谓，我又不是圣人。不要指望我转变成一只乖顺的小羊羔，反正我不能死去第二次。我看透了这里不过是另一间牢狱，而恰好有个狱友——”

“躺一下吧——”

“——可以供我发发牢骚，打发时光！你以为铁锁能磨出我的耐心，不，绝不！”

“盖勒特！躺下。”

“……手。”

“从前我就喜欢这样躺着，不论是你出现之前，还是之后。”

“光躺着？如果你需要些更激烈的——”

“看看那些云，或者就只是呼吸。”

“阿不思，你的脑瓜就不能随着身体变回年轻的状态吗？”

“恐怕我从没有真正年轻过。”

“真是遗憾。”

“或许你能帮我。再帮我一次。”

“哈，正义向邪恶求助！”

“我听说你有过悔悟，这就足够了。”

“看来你即使没有亲自过去，还是有不少小小鸟给你报信？”

“我的消息总是很灵通，而且人们似乎认为我想知道一些事情。那么，事实是？”

“我只对一件事后悔。”

“具体？”

“先动了心。”

“……这件事情无法定论，过去太久了。”

“我以为你想重新开始。”

“何谓开始，何谓终结？”

“此刻即为开始，没有终结。你笑什么？”

“你看我像老人，而我看你永远是少年。”

“你在取笑我幼稚。”

“我在羡慕你热忱。”

“你以为我不敢？”

“什么？”

“咬破你、刺穿你、惩罚你。”

“你想的话早就动手了。”

“承认吧，其实你也在暗自期待！”

“我不期待任何东西。”

“……和你的云朵过日子去吧！”

 

“1883号大脑主动游向1881号，伸出思想触须。过了一会儿，1881号做出了回应。它们好像在交谈，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从前确实有人为控制下的接触，但都是被置入小封闭缸后，而不是公共池的自发行为。看起来，它们‘认识’对方。”

“1881号是颗智慧绝伦的大脑，说不定对其他脑子具有独特的吸引力？”

“目前好像只有1883号产生了这种反应。”

“……1883号的来源？”

“囚犯。”

“确实，愿意主动捐献大脑的人不多……可是囚犯？1881号为何对他有兴趣呢？他想审问阿兹卡班的食死徒？”

“噢，这名囚犯来自纽蒙迦德。”

“纽蒙迦德……这或许能说明些问题。等等，它怎么会到英国来的？”

“是死者生前要求的。它显然刚开始很孤僻，甚至不愿意与别的大脑距离过近——我猜测可能有母语因素——直到它‘感知’到1881号。”

“哈，‘孤僻‘，对于脑子们来说真是个有趣的形容。看来它确实继承了原来的性格。”

“传言中的性格。我突然有个想法……猜测？”

“愿闻其详。”

“引入第三个大脑？”

“怎么，小型茶话会，还是你认为他们如果再进行一场决斗会需要一个裁判？”

“或许能进一步打开他们的心结。”

“干我们这行并不太推崇多愁善感。我们只是研究思维模式，或者引导出未完成的学术研究。两颗大脑的交谈毕竟只是……虚幻的而已。”

“我知道……但如果视为新一阶段的实验——”

“好吧、好吧，即使我拦你，你也不会罢休的。编号？”

“1882号。”

“次序倒挨得挺近。不过那段时间去世的人的确很多……”

“给了我们授权、或者来得及授权的人却很少。”

“那么这位1882号是——”

“历史学家，巴希达·巴沙特女士。”

*灵感来自神秘事务司大脑厅，大脑的对话应该很快吧……

*编号按照死亡顺序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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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七夜 解答

　

　　离开会议室后，阿不思立即穿过人群往电梯走去，他觉察到纽特和那个法制交流官正在奋力追赶自己，但他现在并不想与他们对话。

　　

　　电梯周围的人并不是很多，审理委员会成立后，有太多人想要得到关于审判格林德沃这件事的相关信息，不论巫师还是凡种，他们成群结队挤在委员会办公室附近，想要从紧闭的门窗里查探到一点蛛丝马迹。

　　

　　阿不思走进电梯，手指急躁地戳着一层的按钮，他害怕被其他人追上来，而这里屏蔽魔法也不能幻影移形。

　　

　　就在电梯厢门缓慢闭合的前一刻，有只手从缝隙间伸了进来，他扳住金属门边令它再度开启，但来者并不是纽特或者其他巫师代表，而是那个在阿不思之前投了弃权票的凡种男人。

　　

　　阿不思警惕地看着厢门在那个男人身后合上。

　　

　　“邓布利多先生，”那男人很礼貌地摘下帽子，这样近的距离看上去，能看出他年纪确实不轻，“幸会。”

　　

　　阿不思沉默地打量他，这个人虽然做了看似友善的事情，但他直觉对方这么做的出发点并不友善，而且他的立场如何也值得琢磨。

　　

　　“我知道你很疑惑我为什么帮你。”

　　

　　“你的所作所为并不是帮我。”阿不思并不领情，语气反而愈发冷漠，“而且你的‘帮助’也没有影响到我的计划。”

　　

　　男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他低下头摸了摸手中的帽檐：“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

　　

　　“因为我从来没有把希望放在任何一个、或者几个凡种身上，”被他夸奖阿不思仍不松懈神色，“我习惯料想最坏的结果。而你弃权只是因为你想把最后一票交给我，交给一个争议中心的角色，从而把事态的影响尽可能扩大，你料想我一定会选择包庇格林德沃，让他免于审判。但你不是为了帮他，也不是为了帮我，你只是想看凡种和巫师的矛盾继续激化，你想种下不安的种子。”

　　

　　男人不再说话，只阴沉地看着阿不思。

　　

　　阿不思不卑不亢地与他对视：“我说的对吗？”

　　

　　他们对峙了约有一分钟，男人忽然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好像瞬间苍老了十几岁：“加格森是我儿子。”

　　

　　阿不思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我有四个孩子，前三个都死在了肃异战争里，我以为最后这个能做点开心的事情，能够好好活着。”男人接着说，但他的语气很疲惫，“我知道他是因为你和格林德沃才被‘处决’的，二十二届的游戏抽选太诡异，他没有那个胆子，也没有那个本事，他是你们与拜尔本争斗的牺牲品。”

　　

　　阿不思想说什么，但男人举起一只手来：“我不是在怪你们，拜尔本做的事情我很清楚，你们只是为了自保。但我痛恨核心政府，我曾经以为魔法世界是威胁，所以我奉献了三个儿子，五十年后我终于明白核心政府才是错的，加格森死于强权和统治令我愤怒，但现在我知道他死在了比他聪明的敌人手中，我无话可说。”

　　

　　“我从来没有把他当做敌人，”但阿不思不为所动，字句锋利，“但他的确因为凡种与巫师之间的争端而死，你既然见过这样争端的恶果，就更不该企图延续它。”他说完便看到男人的脊背愈发佝偻，阿不思于心不忍，声音又放轻，“这些年来因为核心国的奴役与战争，我也失去了许多亲人，现在格林德沃之于我与加格森之于你的意义相当，不论你的出发点如何，我永远记得你今天投出反对票的善意。”他将右手轻轻放在男人肩头，那手掌没有重量也没有温度，却令他对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半百的男人产生了莫名的膜拜感，他几乎想要跪伏在对方脚下，好似如此就能将自己几十年来萦绕于心的愤恨与不甘摆脱。

　　

　　“今天你所说的话我一个字都没有听到，”阿不思收回手来，“再会。”

　　

　　他话音落下，男人缓慢抬起头来，然而电梯内已空无一人。

　　

　　——

　　

　　阿不思在一楼等候室里见到了盖勒特，他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门边把守着两个魔法部官员，他们看到阿不思独自前来，脸上都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我有话对他说。”阿不思说完，那两个人便顺从地离开房间，将门在身后闭合。

　　

　　阿不思径直往房间里走，直到盖勒特背后才发现他面前的墙壁上挂着一只正在直播会议内容的光子屏，上面的画面静止在自己将手伸入红球的瞬间。

　　

　　阿不思心里一紧，正要开口时却听到盖勒特问：“我还有多久？”

　　

　　他的语气里没有愤怒，反而非常平静，阿不思绕过椅子到他正面，他并没有看着光子屏，而是望着被夕阳染成金色的落地窗。阿不思垂下视线，看到他双手手腕处都带着刺眼的金属圆环，这是魔力镣铐，他会带着这个，他会出现在这里，都是因为他相信自己。

　　

　　否则盖勒特·格林德沃怎么会被这种东西束缚。

　　

　　阿不思痛苦地在他面前蹲跪下去，双手放在盖勒特膝头，他想要解释却不知如何斟酌词句，片刻前他还能高谈阔论斥责所有人，如今在这个真正做错了事情的人面前，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他又一次把他送到了困境中。

　　

　　阿不思像第一次学会说话那样艰难地吐出一个个音节，他觉得自己的舌头从未如此沉重，“审判的时间可能——”

　　

　　但他听到盖勒特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竟然是很温柔的：“我们去报名还来得及吗？”

　　

　　阿不思无法听懂他在说什么，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发现他并没有在看夕阳，而是在看耀眼阳光中漂的公告牌，上面一半显示着当日新闻，另一半是滚动的政府公告，这时公告栏中正停留着一条来自于“天赋进化引导研究组”的消息，他们还在不遗余力地征集着全球各地的志愿伴侣，虽然直至今日都没有得到任何反馈。

　　

　　阿不思猜到了他在说什么，但还是下意识问：“什么来得及？”

　　

　　盖勒特收回目光来，他笑了，白金瞳在日光下几乎透明，但那其中的情绪很温柔：“你还想再做一次志愿者吗？”

　　

　　阿不思呆呆地看了他几秒钟，然后他忽然无奈但却愉悦地大笑起来：“我愿意。”他站了起来，用力拉着盖勒特的手，让他也不得不站起来，“我愿意！”

　　

　　“不过我们两个可能并不是他们喜欢的类型。”盖勒特笑着看他，“他们肯定更想要凡种伴侣。”

　　

　　“没关系，”阿不思挽着他的胳膊，像是瞬间年轻了许多，连脚步都轻快，“有人愿意就是好的开始。”

　　

　　他们一同向外走去，魔法部官员看到他们便想要阻拦，但纽特已经到一楼来了，他摆了摆手，让他们过去。阿不思感激地看着他：“我们会很快回来。”

　　

　　这一日的天气很好，晚霞绚烂，两人一同走到空无一人的庭院里时，盖勒特忽然想起自己离开杭州特辖区那天的日出，他也是这样与阿不思手牵手走在阳光下，那时候他们天真以为全部磨难已经到尽头，而如今想起那一天，却像是上辈子一样遥远。

　　

　　他想要说什么，却发现阿不思没有跟上。盖勒特诧异回过头去，阿不思就站在距离自己一步开外的斜后方，他苍白脸上满是泪水，正无尽地顺着下巴流到胸口。

　　

　　“阿尔……”他甫一出声，阿不思忽然双手捂住了脸，他爆发出一声低沉啜泣，盖勒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幅样子，他在自己的记忆中永远水一般包容又铁似的坚强，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将自己的情绪如此外露地表达出来。

　　

　　“我怕你恨我，”他在自己的掌心说，每一个字都听得出强烈的痛苦，“盖尔，我怕你会恨我……”阿不思缓慢放下胳膊，双手攥着前襟，湿透的蓝眼睛在夕阳下如同宝石般晶莹闪烁，“连那些凡种都愿意原谅你，都愿意放过你，可我却……我……”他弯曲脊梁与脖子，几度哽咽无法出声。

　　

　　“我不怪你。”盖勒特伸出手臂将他抱住，很笃定地说，“我没有一刻责怪过你，我在这里就是因为信任你。我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我，你是为了我们能有更好的将来。”

　　

　　阿不思抬头看他：“可是我不知道那个审判究竟会如何，万一……我真的不会原谅自己。”

　　

　　“不，”盖勒特双手捧着他的脸，将他脸上冰冷的泪痕擦干，“你没有什么好被原谅的，你已经为我做了太多，”他表情动容，眼眶也忽然湿润，“我才想要你的原谅，你不原谅我那么任何人的原谅都没有意义。”

　　

　　阿不思也抚摸他的脸，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来从未真正说过谅解的话语，他明白这是盖勒特心里的症结，也是他沉默的缘由。

　　

　　“我原谅你。”他终于这样说了，这样说的瞬间他感觉到了久违的、真正的轻松，像是同时也将过去那个一心等死的自己也原谅了似的，他好像出生至今，都未感到如此刻般快意，这种快意带来了难能可贵的信心，他终于第一次愿意相信坏的事情真的已经全部过去，这个世界将如同此刻的夕照般温暖、宁静。

　　

　　——

　　

　　2197年8月8日，“天赋进化引导研究组”宣布阿不思·邓布利多与盖勒特·格林德沃成为了该小组的第一对志愿伴侣。随即，共有21对巫师伴侣、6对凡种伴侣、1对混血伴侣自愿加入了该研究。

　　

　　8月12日，经过21天的审判，盖勒特·格林德沃数罪并处，但念及其在反抗斗争中做出的卓越贡献和提出“天赋进化论”带来的功勋，仅判处他在德姆斯特朗监禁十一年，并终身不得在魔法部任职。

　　

　　2198年5月，第一批经由天赋进化基因引导的新生儿在伦敦先后出生，共28名新生儿经确认全部拥有天赋能力。

　　

　　7月，阿不思·邓布利多对联合政府申请的探视令通过，此后每隔一百天，他都可以前往德姆斯特朗与盖勒特·格林德沃相聚一次。

　　

　　2199年，“天赋进化引导研究组”宣布该年共有五百对纯凡种伴侣新生儿与一百对凡种与巫师融合伴侣新生儿进行了进化引导，结果为双项目百分之百。

　　

　　2200年1月1日，阿不思·邓布利多任职霍格沃茨魔法学校校长。

　　

　　同年，“天赋进化引导研究组”实验目标扩增至纯巫师基因新生儿十万名，混合基因新生儿五万名，纯凡种基因五万名，结果为100%、100%与99.76%。

　　

　　 2201年，几乎所有的父母都为新生子女申请了基因进化引导。天赋进化技术大获成功。

　　

　　2203年，特效药合成，早衰症被彻底治愈。

　　

　　2208年，盖勒特·格林德沃刑满释放，与阿不思·邓布利多共住在距离霍格沃茨一百英里的小镇中。

　　

　　2211年，原德姆斯特朗校长离任，在学生与教师的热情推举下，盖勒特·格林德沃继任德姆斯特朗魔法学校校长。

　　

　　2311年9月31日，在一百余年的教育生涯过后，阿不思·邓布利多与盖勒特·格林德沃同时卸任，从公众视野中消失，此后，没有人再见过他们。

　　

　　2319年后，人类再也没有任何无魔力的新生儿诞生。“凡种”一词在社会中逐渐消失。自起，再也没有发生过暴力事件，数千年来因为天赋带来的仇视、偏见与争端终于彻底终结。

　　

　　2321年，“天赋进化引导研究组”解散，实验室成为遗址以供观光。而为表彰阿不思·邓布利多与盖勒特·格林德沃在这项研究中做出的贡献，实验室外空地上为他们伫立起七米高的合金塑像，并肩站在苍穹之下，以两双永不熄灭的眼睛，温柔注视着这个他们携手创造的新世界。

　　

　　2327年10月1日，阿不思·邓布利多与盖勒特·格林德沃唯一一次共同访谈影片在其长子的授意下被公开。

　　

　　该影片由人类历史研究部门拍摄，全片长达190分钟，由两人亲自讲述了他们饱受磨难充满传奇的一生。

　　

　　开头处阿不思·邓布利多坐在别墅的壁炉旁，馨然火光照亮他笑着的面孔，他的手与身边金发男人的手相握，两人脸上都有温柔如水的笑容。

　　

　　摄录机的录制信号轻轻响了一声，邓布利多似乎有些紧张，他抬头向旁边看去，格林德沃递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他便悠然道：“是这样的……”

　　——END

　　最后一句接着预告，忘记了可以回头看一眼。最终这个故事其实是一个大回环。

　　今天终于跑完《尼莫》这场漫长的，中途一度看不到希望的马拉松，感觉现在终于刑满释放，我可以放松地坐下来，随便聊点自己想说的。　　

　　现在是2020年的6月10日，写这段话之前我回头看了一下微博，第一次提及《饥饿游戏》Au是18年12月30日零点，19年2月14日我发了预告，3月8日连载了第一章，直到更完最后一章，我把它们全部放进Word做字数统计，是总共44万字。这是我最近几年中虽然字数不是最长，但写了最久的一个故事。　

　　此外还有删减到只剩289字的细纲（我写完一个剧情之后就会删掉它，这个细纲一度有八千字，但中途反复添加删除，所以无法计数）、笔记本上不到6页的人物设定、近五千字的编年史。　　

　　不得不承认我确实很喜欢写大构架，比起讨论人物之间的感情我更喜欢讨论一段历史或是某个影响巨大的事件。很多人都对我说：“没人爱看这种东西”。诚然，写到今天我心里也很清楚大家爱看什么，《尼莫》不在其列。　

　　但我还是写完了。很奇怪的，甚至可以说诡异，在连载《尼莫》的这一年半时间里，只要我每次下定决心好好写这个故事，我的生活就一定会出现一个让我无法安静下来连载的事情，虽然把这些生活中出现的问题归结于一个连载小说有些可笑，但就是那么奇怪，我只要日更《尼莫》，坏事就接踵而来。甚至在2020年的第一周跟朋友吐槽：我不相信还能更糟。　　

　　然后更坏的事情还是来了，我在新年之后经历了过去人生中连想都不敢想的坏事，就在这些风波还没能过去时，那个席卷全球的灾难又来雪上加霜。　

　　我不是一个很执着的人，随性让我软弱，我从来没有“一定要如何”的人生准则，如果放在过去《尼莫》已经夭折了许多次，但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忽然触碰到了我那个非常执拗的底线，我不相信它就这么邪门，越是有太多“别再写”的暗示，我就越想把它写完。　　

　　但写作其实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它会诚实记录你写作时的心情。气味会稀释，记忆会淡化，但你写过的故事永远活着，你写过的故事里永远有“你”，它永远承载着你写它那些日子的心情。快乐是不会记住的，因为就是很少会有人写快乐，这世间就是痛楚更容易被记住，所有讲故事的人都喜欢讲痛楚，不管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你回过头去看它们，仍然能从字里行间读到那个或者愤怒的，或者痛苦的，或者绝望的自己。　　

　　想想也确实很久没有正经八百写过后记。这几年故事写得多了，自己好像也变成一个渣男，脱裤子码字，提裤子走人，写过的东西也不愿意回头看。写文的人心境变了，看文的环境也没有从前包容，在写的剧情不想与人讨论，tbc分割线后和评论区也懒得说话。不过一个篇幅体量到这种程度的长篇，任何想法的出现都有意义，倒也不必每个人都像作者那样理解。　　

　　接下来写还是会写的，但可能很久都不会再这么写了，被复杂故事反噬的痛苦要愈合，被消磨的心力也得慢慢恢复，之前因为一篇短文引起的轩然大波也让我产生了对同人创作很多新的思考。

　   不过还是要感谢很多人，从这个故事开始听我构思一起讨论设定的灰灰，半中间因为性子爱好都很合所以无话不谈的阿音，从读者变成朋友的草莓蛋糕，评论区与我互动的每一个读者（虽然我是真的很懒基本没回复过非常抱歉），但是好几个每更都评论的我全部都有眼熟，大家讨论剧情的热情也给了我很多力量，当然也要谢谢ggad这个神仙cp给我无限灵感。

　　这个故事讲完了，但还会有无数个故事在前面。

       我们下一个故事再见。

　　Ps.番外可能会写，但现在没有想法，就先不硬写了。

　　明天发本宣~

竹马成双 + 破镜重圆。

题目来自雪莱的诗《我们重逢和分别时不同》

无魔法au

灵感源自福斯特的《莫里斯》（有情节借鉴）

*在20世纪的英国，同性爱违法。

全文3w字+，双时间线交错，OOC。

I.

1899年。霍格沃茨公学。

十一岁的阿不思·邓布利多的目光在新教室里四处游离，最终落在了窗台边上的一盆冬莎草上。耀金色的阳光穿过窗子照射进来，给橄榄绿色的叶面涂上了密密匝匝的细碎光粒。阿不思喜欢这些细长的绿叶，更喜欢它们置于阳光下时带给他的恍若梦幻般的光影——那使他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两个词：生机与希望。

今天是这群十一岁的孩子们在霍格沃茨公学上课的第一天。斯拉格霍恩先生正在正前方的黑板上用力书写着，发出一阵一阵的“咚咚”声。

阿不思对黑板上写的内容不以为意，他漫不经心地拿出手里的诗卷。

“你难道会忘却那些幸福的时光？

我们已在爱的林苑把他们埋葬……”

这时候，教室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

“抱歉，我迟到了，斯拉格霍恩先生。”

阿不思瞬间就被这声音吸引了。他迅速抬起头往门口望去——那儿站着一位金色头发的男孩，尽管他正在因为迟到而向先生道歉，但阿不思却从他的神情里瞧不出半点歉意来。

阿不思不由得扬起了嘴角，宝石般的蓝眼睛里涌现出笑意。

“噢，这没关系的，小格林德沃先生。”斯拉格霍恩先生笑盈盈地拍了拍那位叫“格林德沃”的金发男孩的后背，示意他进来。

金发男孩缓缓走了进来，阿不思抬起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不一会儿，那位男孩似乎发觉了阿不思的目光，于是朝着他眨了眨眼。

阿不思立马低下了脑袋，好像他做错了什么事似的。有老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敢再抬眼。

“嘿，你好，我在你身边坐下啦。”

耳边倏然响起了熟悉的嗓音。阿不思一阵激灵，他转过头，发现那位叫格林德沃的男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他身旁了。

“当然，请便。”他注视着对方，微微一笑。他暗暗为自己的镇静感到十分欣慰。

一堂课剩下的时间里，阿不思手里的诗集几乎没读上几页，更别提去听斯拉格霍恩先生究竟讲了些什么了。

他不停地斜着眼睛去瞟身边的金发男孩，情不自禁，跟着了魔似的。小格林德沃的脸庞尖尖的，一头金发灿若云霞，浅蓝色的大眼睛里盛着一汪海。阿不思发现，在他不笑的时候，他的眼神很尖锐，但一笑起来，又颇具亲和力。阿不思为他着了迷。

突然，小格林德沃转过头给了阿不思一个微笑，下一秒，桌面上出现了一张小纸条。

“——我叫盖勒特·格林德沃，你呢？”纸条上写着。

原来他叫盖勒特。阿不思笑了笑，提起笔写道：

“我是阿不思·邓布利多。认识你很高兴。”

于是，在公学里的第一堂课上，他们展开了纸条传话。

——“好的，阿不思，我进来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对我笑？”

——“我当时在想，你压根不愿意为迟到而抱歉吧。”

——“哦？你怎么知道？果然，我们的心灵是相通的。”

——“我说盖勒特，你那副表情，谁都能瞧出来……”

……

下课后，他们一同去到了教室外的花园里。

“阿不思，你的头发在阳光下真美！”他们走在绿地上，盖勒特望着阿不思说道，“在德国几乎没有赤褐色头发的人。”

“谢谢夸奖。你是德国人吗？”

“没错。但我搬来苏格兰了，从此我就住在姑婆巴希达的家里。阿不思，你知道戈德里克山谷吗？”

阿不思此时已经瞪大了眼睛，“——我们竟然是邻居！”

“你也住在那儿吗？那真是太棒了！”盖勒特眼里的笑意近乎要溢出来。

“我要开始期待圣诞节了！到时，我们就能一块儿回家啦。”

阳光真是耀眼极了，阿不思不得不眯起眼睛。当他们走到一片树荫下时，他低下头去，轻抚手里那本诗集的书脊。

“我一直认为，对于十一岁的孩子而言，诗歌是索然无味的。”盖勒特将目光落在了他手里的书上。“你必定是成绩出色的好学生。”

阿不思抬头，“谢谢你这么认为。”

“你难道会忘却那些幸福的时光？我们已在爱的林苑把他们埋葬……”

盖勒特突然念道。

阿不思睁大了眼睛。

“我觉得我们是一类人，阿不思。”盖勒特认真地解答了阿不思心中的疑惑，他接着说：“学校里的修女不喜欢雪莱，我不理解。”

“我也不理解。或许是因为雪莱的无神论——可那明明是个误会。”

“哦，修女们不会相信的，教会的人都不会相信。否则雪莱就不会被大学开除了——我很抱歉，雪莱先生。”

阿不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后面那句，我有点读不明白。‘堆在他们僵冷的尸体上的，不是泥土，而是鲜花和绿叶。’这太悲凉了！”他说道。

“我们都太小了，还没经历过失去快乐的悲痛呢。雪莱一定经历了很大的悲伤，才写出了那样的诗。”

阿不思恍然觉得，盖勒特是完全能够理解自己的，理解他的那些在外人看来稀奇古怪，或者说不合乎年龄的想法和行为。

他们如此合拍，或者说，他们如此相像。

上课后，他们回到教室。阿不思低头打开了手里的书，将那写着《逝》的书页的一角小心折叠。这一动作的间歇里，盖勒特已经比他先进入了教室。

他望着他的新朋友（他相信以后他们一定会成为最最好的朋友）吸引人的金色后脑勺，在心里默念着：

“鲜花，是那失去了的快乐；

绿叶是至今犹存的希望。”

他重新把目光放在了窗边那盆受阳光眷顾的冬莎草上。日中将至，阳光愈发耀眼，眼前的绿植与窗外万里无云的穹天相映称，共绘出一幅秀美画卷。

 

 

II.

1912年。伦敦。

如同以往的初夏，阿不思来到了国王十字车站。

夏初的车站人流如织。萨宁顿公学①里的孩子们迎来了暑假，车站里到处都是满面春风的学生。

一群孩子从阿不思身旁走过，有年龄稍大的少年，也有稚气满面的孩童，其中几个孩子提着看起来与自己的身形毫不相称的笨重的行李箱，走路时一摇一晃。

“假期愉快，邓布利多先生！”

孩子们在阿不思身边放慢脚步，一声又一声地对他打招呼。

“邓布利多先生好！”……“假期快乐，邓布利多先生！”

阿不思望向他们，点点头，报之一笑。

走进蒸汽火车，夏日独有的室内的闷热气息扑面而至。他深呼吸一口气，褪下身上灯芯绒的马甲，索性搭在直冒热汗的臂弯中。他走进包厢，发现里面已经坐着一个学生。

“纽特？你来了。”

“你好，邓布利多先生。”

那是一个约莫十五岁的男孩，有着乱蓬蓬的褐色头发，和一张满是雀斑的脸。

当阿不思在走到另一面安坐下来望向他时，他像是在为什么事情深感愧怍似的，深深地低着头，然后用小得近乎听不见的嗓音说：

“我想……感谢您帮助我，我不知道怎样报答您。”

“噢，这没什么，不过是一张车票罢了。你是个及其优秀的孩子，纽特。”

“只有您会这么夸赞我，我不能理解，先生。其余的教师们可认为我是个问题学生，譬如——您最亲近的麦格小姐。”

“米勒娃从未这样想过。你天赋异禀，要相信自己啊。”

阿不思朝纽特·斯卡曼德微微一笑。这时候，车厢随着火车发动后“轰隆轰隆”的声响开始移动。阿不思深呼吸了一口气，头靠车窗，窗外站台建筑里人流纷纷的景象慢慢消失，珠母灰白色的穹天下的城市建筑，逐渐被翠绿万顷的田野、蓊蓊郁郁的树林以及绿荫环绕的村庄取代。他用余光瞟了一眼对面的人，只见纽特正埋头读着一本书。

阿不思试图睡上一觉，但车厢内灼热的空气令他有些难以忍受。他将手中的马甲扔在一旁，最终索性拿起了放在地面上的手提箱，横置于大腿上，轻轻打开。

他抽出了一封信，是母亲寄给他的。

“邓布利多先生，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纽特倏然抬起头问阿不思。

“当然。”

“您只有二十四岁——恕我冒犯。为何您要选择做一位公学教师呢？我的意思是，如您这般杰出的人，本能从事更好的……职业。”纽特说道。

阿不思扬起了嘴角，微微弯曲的眼角笑意显现。他垂眼，一面将信笺展开，一面回答道：

“我一直向往被连最会惹事的学生都尊爱着的荣幸。”他讲话时戏谑的语气令对面沉默的男孩也笑出了声。

“那你认为怎样更好呢？”阿不思又加了一句，“诗人还是作家？我还是更享受做个教师。”

“或许该去看看……证券交易所？”纽特做出了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情。

阿不思笑了起来。他望了望车窗外，天空中不知何时已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为什么要做个公学教师呢？寄托情感？痴忆往事？或许二者兼具吧。看着公共学校的孩子们从入学时期的孩童长大成人，经历那曾经使阿不思决定花上整个余生去怀念的又一轮七个春秋，遇到重要的人，在花季中犯傻……而阿不思选择努力为这些孩子们引路。

他也曾臆想过，他能在某个意气洋洋的男孩身上找到他记忆深处的那个人的影子。然而这种无异于寻找“等价物”的行为终归只是徒劳。这个世界上永远也找不到相似于盖勒特·格林德沃的人，哪怕那相似度仅为千万分之一。

阿不思轻声叹气，举着信笺的手没来由地抖动了一下。

“先生，您在读信？”纽特将手中的书打开置于胸前，问道。阿不思点了点头：“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您先读，我……有几句诗我不大理解。你知道，是您推荐我读的雪莱。”

“把你不明白的念一遍吧。”阿不思轻声道。手中信笺上的内容与去年那封相去无几，但每年阿不思都会认真读完每一封。

“……法蒂玛·艾博小姐前几天回家了，一位风流倜傥的绅士与她在一起，艾博太太兴奋极了，她给我们送来了她亲手做的苹果派，当然，还有你最爱吃的柠檬雪宝——他们也许即将订婚。这迷人的社交季啊！”

阿不思手中的信上写道。

“‘你难道会忘却那些幸福的时光？

我们已在爱的林苑把他们埋葬；

堆在他们僵冷的尸体上的，

不是泥土，而是鲜花和绿叶。’”

他听到纽特念道。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一首诗了！阿不思抬头，悠然地笑了一声。他低下头去，接着读信。

“阿不福思在霍格莫德小镇的酒吧开张了，我本想劝阿莉安娜不要跟着她哥哥去，但她执意要到那儿看看……”

“‘鲜花，是那失去了的快乐，

绿叶是至今犹存的希望。’”

珀西·雪莱的《逝》，阿不思微笑着告诉纽特——他曾经很喜欢这首诗。

“……对了，你还记挂着盖勒特吧，我们的格林德沃先生前几天回到戈德里克山谷了，听说他也将要订婚了，那位女士好像是罗齐尔家族的小姐……”

阿不思瞬间不能动弹，眼中的笑意顷刻间消失殆尽。

他好像听见纽特·斯卡曼德对他读诗的声音，但他的大脑已然停止了运转，无法再对此产生任何的感知。他将拿着信笺的手猛然无力地垂在大腿上，轻薄的纸张险些掉落于地。他扭头望向窗外，将手肘放在窗沿上，手指紧抵着蹙起的眉心。他阖上双眼。

他曾经对盖勒特的处境了然于胸，他清楚对方终有一日是要结婚的，甚至在大脑里设想过婚礼的千万种情形。但一切的设想也好，他或许会欣然接受或许会不置一词也好，都是叙写在盖勒特永远不会与他重逢的前提下的。他再没有机会介入盖勒特的生活，甚至盖勒特的婚礼他永远不会知道，更不会看到。

但现在他的预想破碎了。盖勒特……盖勒特……盖勒特……他的盖勒特就要订婚了……不，他早已不再是你的盖勒特了。放下吧，远去吧，这不正是你一直以来想做的吗？在你曾看来那难于登天的事情，现在已经有了帮助你去完成它的新的推动力，别再夷犹分毫了，阿不思·邓布利多，放下吧，释怀吧！

“邓布利多先生？”

他回神。“请继续吧。”

“您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吗？我很抱歉，先生。”纽特轻声道，他早已合上手中的书。“……您的脸色不太好。”

“纽特，你曾经历过失去心之所爱的痛楚吗？”阿不思问道。

“在我四岁时，我养了人生中的第一只小猫，我第一次遇见他时，我听说他与我的年龄相仿，我们成为了最好的朋友。但我到萨宁顿公学后的第一年，他死了。而我甚至没能在他最后时刻陪着他，我没能看他最后一眼。”

阿不思轻叹一口气。

“我很抱歉，纽特。但倘若你把这样一种情感带进雪莱的诗歌里，你便会明白了。”

他本想问问纽特对此是否已经释怀了呢，然而他问不出声。

“‘忘却那些死去的、失去的？哦，

还有他们的阴魂会来寻求报复；

记忆，将使心灵化为坟墓，

悔恨，会在精神抑郁时潜入，

用阴森的耳语向你诉说：

欢乐，一旦失去便是痛苦。’”

车窗外的雨愈下愈大了。

 

III.

1902年。霍格沃茨公学。

阿不思快步穿过摆着复仇三女神像的庭院，独自走回寝室。

他方才从洛哈特先生的派对上逃离——这多亏了斯拉格霍恩先生，他将阿不思带到了庭院里，同他谈论一次重要的希腊文演说稿的撰写要旨。

他在柱廊边驻足，寝室的木门正虚掩着。

他走进去，看见盖勒特正半坐在书桌上，后背倚着墙，手里捧着一本书。他推动沉重的房门，与此同时盖勒特抬起了头。

“阿不思，你还是回来了。”

盖勒特跳下书桌，走向房间另一侧，十分自然坐在了阿不思的床上。

“斯拉格霍恩先生催着我写演说稿呢。”

阿不思走过去，坐到盖勒特身边，把头靠在对方肩膀上。

“你知道，希腊文演说稿。实际上我觉得我的希腊文发音十分蹩脚。”

阿不思伸手取出了盖勒特手中的那本书，然后漫不经心地翻阅着。

“哦，你这天才为什么这么谦虚！说说看，洛哈特搞了个怎样的派对？他的未婚妻在吗？”

盖勒特微微侧了侧身，让阿不思的头枕在他的大腿上。

他伸出一只手，颀长的手指悠然拨弄着阿不思额前的碎发，而阿不思，则时不时扬起下巴，向对方置于他眼前的掌心吹气，偶尔也会用那撅起的唇去制造些无意识的接触。

这两个刚刚进入青春期的男孩，总是意欲将彼此间的距离尽可能地缩到最短，换言之，他们对于相互的肢体接触，感到一种近乎怪异的痴迷——被另一个人抚摸自己的身体，这是多么奇妙的感受啊！当对方的肌肤在自己的肌肤上游走时，会产生一种痒酥酥的触感——而他们都痴迷于这种感觉。

尽管他们还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只是觉得，似乎只要这么做了，便能肯定彼此在对方心中最重要的存在。

阿不思眯眼笑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对这些感兴趣了？”

他伸手捏了捏盖勒特的下巴。他注视着他，在这样一个奇奇怪怪的角度下，盖勒特的面孔在他的视线中放大了。浅蓝色的眼睛上方，那浓密纤长的眼睫毛也是浅色的，浅浅的金黄与盖勒特的发色如出一辙，漂亮得不像话。

他一直都知道他的朋友很美，而他自己，或许是以美为乐的吧。但不知从何时起，阿不思会更多地为此羞赧了。他会在盖勒特发现自己描绘他的脸庞的目光时不自觉地双颊泛红。

譬如此刻。

当盖勒特迎上了他炙热的目光，阿不思便慌忙垂下了眼帘，假装继续翻阅着手中的书本。

“大部分同学都对它充满兴趣，这么说吧，也就只有你和我，会选择在难得狂欢的时间里窝在寝室里。你记得韦斯莱吗？他打算趁这个派对和他的梦中女孩儿告白嘞。”盖勒特说道。

“我对这些没兴趣，盖勒特。”

“听我说完——那天，斯拉格霍恩先生发现某个学生在磕磕巴巴地读马提雅尔②，你一定想不到！那个学生的脸都红透了！”

盖勒特讲着，眼里满是笑意。

“先生后来对他说，女性的光辉是不可忽视的，男性可不是什么高尚的圣人……哦，你知道吗？他竟然说，爱一个高尚的女子，保护便侍奉她，便是人生的全部意义了。荒谬啊，阿不思，太荒谬了。

盖勒特接着说道：“我想我是不会结婚的。我可不能接受一辈子与我不喜欢的人待在一起。”

“你不会结婚？我还等着十年后你邀请我出席你的婚宴呢，格林德沃大少爷。”阿不思戏谑地说道。

“哦，拜托别那么说！你知道我不想……”

“那你是怎么想的？不过，依我说，盖勒特·格林德沃，除了你自己，你居然还会喜欢上其他人吗？”阿不思故作严肃地说。

“你明知道我喜欢你，阿尔！我只愿意和你过一辈子。我可没有开玩笑！”

盖勒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注视着阿不思的眼睛，眉眼间尽是大写的“认真”。霎时间，阿不思感到心跳慢了半拍。他不再看着盖勒特，仿佛那样做会触及什么未知的禁忌似的。他一下子坐了起来，紧接着，将红色的脑袋撇向了另一边。

“你不能开这样的玩笑，盖勒特。”

阿不思低下头，严肃地说道。他的心脏还在狠狠地撞击着他的胸腔呢，发出了一阵接一阵“砰砰砰”的声响，若是被盖勒特听见了怎么办？于是他站了起来，把方才那本书一把塞回了盖勒特手里，然后在房间里信步。

盖勒特沉默了，他低头翻书。片刻后，他说道：

“抱歉，阿不思。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不会再这么说了。”

阿不思没有理会盖勒特的话。他沉默了少顷，决定将话题转移到那本书上。

“……你为什么要读《阿童尼》③？”他问盖勒特。

“那是雪莱为济慈作的挽歌。”

“这我知道——只是，我以为你不会喜欢的。你之前说你不喜欢神话。”阿不思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盖勒特，并试图去注视对方的眼睛。盖勒特原来一直都目不转睛盯着他——阿不思发现了这一点，又没来由地收回了目光。

盖勒特轻声叹了口气。他展开一页，读道：

“风信子哪曾这样热爱过阿波罗?

（笔者注：“风信子”与“阿波罗”是古希腊神话中的一对同性恋人。）

水仙花又何曾爱过自己，象如今

这样爱你?它们暗淡而干枯地

立于它们青春的沮丧的伴侣中，

露珠都变成泪，香味变成了悲悯。”④

盖勒特的声音停顿。他抬头去寻阿不思的目光，后者只是瞥了他一眼。阿不思的耳根似乎有点红——盖勒特发现了这一点。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

“吻我吧，尽一吻所允许的那么久;

那句话，那个吻，将在我空茫的心

和热炽的脑中，比一切活得更久……”⑤

见阿不思依然沉默着，盖勒特重新开口：

“我只是不能理解——雪莱与济慈，会不会太夸张了啊？这两个男人，他们毕竟是……”

“不能理解吗？他们只是……这么说吧，你所深爱的人的生命告终了，这是一种纪念的方式，盖勒特。这就比如，我如果死了，你会写出这样的词句……纪念我吗？”

说完这话，阿不思就后悔了。他垂下了头，仿佛再也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在他说完了那最后一个音节时，他突然感到胃部一阵痉挛，像是说出了什么令人害臊的禁忌之言似的。

多么怪异！鬼使神差地，他倏然开始在脑海中展开了想象，他死去的那天，盖勒特为他写了一首诗，诗里面写着：“吻我吧，尽一吻所允许的那么久”……

阿不思转过身去背对着盖勒特。

IV.

1912。戈德里克山谷。

经过了一路奔波，阿不思终于回到了戈德里克。

漫步在山谷里小路上，他半眯着眼睛，热辣辣的阳光亮得炫目，脚下的鹅卵石地面两侧的草丛里长满了淡黄色野花。

他在伦敦时极少碰得上一碧晴空，天上总是灰蒙蒙的，空气中仿佛弥漫着烟尘。但，在戈德里克山谷则迥乎不同了。

天空总是一碧如洗，空气中氤氲着恰到好处的水气，水气中夹杂着各种草木、花卉的馥郁馨香。

阿不思不禁想到艾博家前方，那溪边篱笆上的蓝色和紫色的牵牛花。

八百年以前，他金色头发的老朋友带他信步于溪畔，指着篱笆上一朵蓝色的小喇叭，告诉他：牵牛花象征着永固的爱。

在这不列颠小岛最美的时节里，戈德里克山谷里到处弥漫着社交季里特有的氛围。阿不思绕过雅努斯教堂外的雕塑喷泉，穿过绿草如茵的小型牧场，大步向着家里的方向走去。

他刚迈进家门前的庭院，正四处顾盼着那散发着清馨的似乎刚修剪过的绿草坪，突然听到母亲的声音从家门口传来：“阿不思？”

坎德拉小跑着下了门前的阶梯，阿不思迎面一把将母亲拥住。

“你终于回家啦，阿不思。”

阿不思稍稍后退，又在母亲冒着细汗的额前落下一吻。“我不过离开了半年，母亲。”

“我们都很想你，包括阿不福思和阿莉安娜。”推开沉重的橡木门走进家中时，坎德拉对阿不思说道。“阿不和安娜还待在镇上的酒吧里呢，你猜猜他们给酒吧起了个什么名？”

“是‘山羊’还是‘猪头’？”阿不思打趣似的问道。

“后者。前者是阿不福思的主意。”

“那么后者一定是安娜的点子。我就知道一定是这么回事儿。”阿不思笑着说道。他仰起头，顾盼四周，老宅里和他半年前回来时所看到的模样大抵相去无几。维多利亚时代特有式样的吊灯，通往阁楼的楼梯拐角处的石墙上威廉·透纳的水彩画，阁楼上的那盆诗人常春藤……

一切似乎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可是，他的内心，却与上一次回家时相比，多了一份愁绪。

他竭力去做到自然地应答母亲同他说的每一句话，脸上的神情僵硬地保持悦然——而心里却时刻都在祈祷着：上帝啊，谁都不要向他提起与盖勒特·格林德沃有关的一切。

最后当他终于跑上阁楼，将自己锁在他的房间里以后，他彻底地崩溃了。

他将手提箱一把甩到床底下，身体同箱子重重落地时发出的砰砰声一时刻瘫倒在床铺上。

阳光肆意地在房间里的地毯上挥洒，透亮的天空在阁楼边的窗户框里展露出一幅蓝天白云相映成趣的画卷，如是美好。

但这份美好他已经无暇顾及。他痛苦地捂住了脸庞，深呼吸了一口气。

盖勒特。

在他的三十一年人生里令他深感痛心的事情数不胜数。

九岁时，他没能与临死前的父亲做最后的道别，他深感痛心；

十三岁时，九岁的阿莉安娜被陌生男孩们欺负时，他没能第一时间去保护她，他深感痛心；

十七岁时，弟弟阿不福思本来与他约定好要带安娜去看爱丁堡的新古典主义新城，而他却为了他的奖学金没能兑现承诺，他深感痛心……

但这所有的一切，都不及他失去盖勒特的心扉之痛。

十三年，他与盖勒特初识来已经整整过去了十三年。

他们是最最亲密的朋友，是一起长大的、陪伴彼此度过了整个青春年少的伙伴，是于精神上高度契合的灵魂伴侣……

他们更是不可言说的、在世人看来为罪孽深重的、亵渎了耶稣和上帝等一众神明的——情人。

他永远记得，在三年前的那个暴雨肆虐的夏夜，他顶着风雨，一路沿着巴希达·巴沙特的别墅后方泥泞不堪的小路狂奔，口中一遍又一遍呼喊着盖勒特的名字，最后却绝望得发觉整个山谷的绿地皆阒然一片，空无一人。

他永远记得，是盖勒特·格林德沃离开了他，他永远都会记得盖勒特·格林德沃的冷漠，无情，头也不回、连道别都免去的离弃。

他们曾经计划过一场旅行，大学毕业后，要乘着汽船横渡到大西洋彼岸的美利坚——这一计划曾经是阿不思生活中除了盖勒特以外的全部热情。

后来的后来，过往一切的美好都成了他口中听似疯疯癫癫的笑话，成了伴随着他坐卧行走、起居睡眠最后融入他的灵魂的最为深刻的不断作痛的伤疤。

他的疼痛已然深入骨髓，从未消停，阿不思从来表现出的若无其事的样子，并不是在宣告着“我不痛”，而是这痛持续的太久太久，与其说他早已习惯了与疼痛作伴，不如说这疼痛使他早已忘记了“不痛”是怎样的感受了。

见鬼的，他这一次与盖勒特的重逢，必将会发生在对方的订婚宴会上，他分明应该去与盖勒特大吵一架，不吐不快，或是装作一个陌生人——有千万种方式能在形式上剪断他们之间的千丝万缕。反正啊，盖勒特·格林德沃爱和谁结婚就结去吧！

然而该死的，阿不思却从上火车以来，便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那颗金色的脑袋。

他从来都心知肚明，他自己是被盖勒特·格林德沃抛弃的那一方，所有的往事早该尘封，早该湮没于岁月的风雨中，然而三年过去，他仍旧无法释怀，放不下，放不下。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安适如常地度过了没有盖勒特的三年，便可以如此走过一辈子。

然而他想错了，错得离谱。

几天来，阿不思都在刻意回避巴沙特太太的房子。他陪着母亲去雅努斯教堂做礼拜时，不得不途径巴沙特家的后院，那么他便从波特家的花园绕过去。每一次他刻意躲开盖勒特所居住的地方时，他都会想，盖勒特会不会在屋子里的阁楼上张望着寻找他的身影？

然而下一秒，他便会否定这个想法——千万别忘了，盖勒特·格林德沃是主动将你抛弃的那个人呢，他恨你，他恨你，他恨你！阿不思·邓布利多！

阿不思也并不是没有看见盖勒特一眼。

一次他帮母亲去给艾博太太送烤芝士，在回家的途中碰见了法蒂玛·艾博小姐——他童年时的伙伴。他们愉快地寒暄，而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掠过艾博小姐的发梢，远远看见了一个金色的影子。

他永远也不会看错盖勒特·格林德沃的身影。

哪怕将他们这毫无交集的三年延长至十年、三十年，他依旧能隔着千山万海一眼认出盖勒特的影子。

他的心脏立马就在胸腔中疯狂跳动起来。有那么一瞬，他的双脚在绿草地上生了根，两眼痴痴地看着。对方似乎朝他这边瞧了一眼，于是他立刻就四肢僵硬动弹不得，但好在对方迅速就移开了视线；盖勒特好像在笑，但他没有听见他的笑声，可仅仅是远远地望着他的笑容，阿不思便能在大脑中想象出盖勒特此时的笑声是怎样的……

“阿不思？”

法蒂玛·艾博小姐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拖回了眼下。

几日后的一个晚上他回到家，母亲突然对他说：

“盖勒特·格林德沃方才来我们家门口了，他好像想找你——明晚上有一场舞会，是艾博先生举办的，盖勒特问你要不要去。”

有一万支鼓锤在疯狂地捶打着阿不思的心房。

舞会？他应该去吗？当然，他必须去，但那是为了法蒂玛——可是盖勒特竟然会来问阿不思去不去？

——你为什么关心这个呢，格林德沃？我去不去参加舞会，并不会影响你的婚约分毫，不是吗？

“我……我打算去计划一场旅行，去美国……”

阿不思鬼使神差地冒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噢，至于舞会，我当然会去。前几天艾博小姐就邀请过我了，我可没理由拒绝她，你说是吧，母亲？”

他走上阁楼，将自己锁在房间里。

夜已经很深了，屋子外面传来一声又一声的蝉鸣——准是房子后面的矮丘上的山毛榉树上传来的。

阿不思终于勉勉强强地上了床。他闭上眼，起初他的大脑里一片黑暗。

这一刻终究是要来了。他将不得不面对盖勒特，而且还将是在那觥筹交错的舞会上。他的脑内顿然便天旋地转，可以看见一片影影绰绰的影子，盖勒特身着一袭燕尾礼服，与一位小姐在满目琳琅的舞池中尽情舞蹈……

但其实并没有那么糟啊，不是吗？盖勒特主动来问他是否会去那场舞会，没准儿还愿意再见你一面呢。

或许他其实不恨你。

心跳骤然间加快了——这种感觉像是把他带回八年以前。

那时十六岁的他，也是这么躺在床上，睡觉姿势都同现在如出一辙。

但那时候，阿不思心里想的是：或许我真的喜欢他。

黑暗中，他感到自己的双颊在不断地升温。

那时候他还做了什么呢？哦，对了，望着窗户。

阿不思睁开了眼睛。

他望向窗户的方向，窗帘紧闭着，外面的街灯发出的暖金色的光线透过窗帘溜进他的房间里。

这时候，记忆中那个越过他的窗台，蹑手蹑脚地溜进他的房间里的金色身影，与此时眼前那灯火阑珊的窗前夜色，恍然重合了。

只是假象。

V.

1904年。戈德里克山谷。

这是一天中的傍晚。艾博家的屋檐上停着几只麻雀，它们正叽叽咕咕地叫着。

阿不思说那声音非常好听，但盖勒特执意认为森林里的斑尾林鸽的鸣啭声才是鸟之绝唱。

“得了吧盖勒特。我突然想起来了，前面就是艾博家了——你不久前是说什么花儿开了？”阿不思问道。

他们并排信步于溪流岸边，脚下的狗尾草长高了，不远处便是艾博家前方的那排篱笆，数条牵牛花藤缠绕着一根根篱笆桩肆意生长着。

“曼陀罗。”

盖勒特不假思索地回答。

“好吧，我不大分得清曼陀罗和喇叭花，还是它们都是牵牛花什么的。”

阿不思朝前走近了，那些花儿开在缠绕于篱笆上的细藤上，在这落日余晖中它们漂亮极了，那花儿如同吹着小喇叭的明眸间尽是笑意的小姑娘，单薄小巧的花瓣有的呈现幽蓝，有的则是淡雅的红。阿不思望着，恍然出了神。

这时候，盖勒特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旁，缓缓蹲下，伸手指着一朵蓝色的牵牛，对他说道：

“牵牛花象征着爱情永固——永固的爱。”

阿不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盖勒特站起身，注视着他，接着说道：“你很喜欢？

“我要是可以送给你一朵牵牛花，那该多好。蓝色很衬你的眼睛。”

阿不思不由地笑了起来，他转过头去，回答道：

“那么你得先学会分辨曼陀罗和喇叭花，前者可是有毒的，盖勒特。”

“我们该回去了。”

天空在渐渐降下夜的帷幕。

经过艾博家的时候，一个栗色头发的姑娘突然小跑着向阿不思奔来，紧接着一把扑在他的怀里。

“法蒂玛？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阿不思欣然问道，他搂着她，下巴蹭在她柔软的栗色发丝间。

“今天早晨。”法蒂玛回答道。阿不思松开了他，并倾身亲吻了她的双颊。

接着，法蒂玛倏然在他的掌心放了一朵幽蓝色的牵牛花。

“我知道你喜欢这个，阿不思，我看到啦。”

阿不思一愣，过了片刻，他才讪讪地说道：“谢谢你。”

目送着艾博小姐离开，阿不思转过身，正要继续回家的行程，却发现一旁的盖勒特怔怔地立在原地，面向远处那条溪流尽头的方向。

“盖勒特，我们该走了。”阿不思轻声道。

当盖勒特转过身来面对着他时，他不由得心头一紧——盖勒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睛里透露出的目光仿佛出现了一丝凌冽。

“你喜欢她？”

他冷冷地问道。

阿不思一头雾水。“什么？！”

盖勒特默然，只是望着他，神情冷淡，那双眼睛里有一潭冰冷的、波澜不兴的湖水。阿不思不由地心头一紧，接着说：

“你知道我并没有。”

“你不要喜欢她。”

盖勒特立刻说道，对方似乎被他没来由的强硬语气吓得愣了神，于是清了清嗓子，嘴角勉强扯出了一个微笑。

“……我的意思是，你值得更好的人，阿不思。”

“我没有喜欢她，盖勒特。是这样的，我喜欢她，但不是你指的那种喜欢。”阿不思认真回答道。

“——我们只是朋友，蒂玛于我就像一个妹妹，作为邻居，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她了。盖勒特，我对她只是朋友间的那种喜欢。”

阿不思望着盖勒特，有那么一秒，对方似乎欲言又止，可是，他们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并排走回家时，阿不思悄悄思忖着方才那微妙的一时间。

——你不要喜欢她。

多么自然的一句话。多么怪异的一句话。

他的手心还握着来自艾博小姐的花朵，大脑里却在想着与另一个人相关的事情。

他顿觉一种强烈的压抑感，被压抑着的，是未知的情感与未知的渴望——这一切都是未知的，它们的产生也似乎是没来由的。

你不要喜欢她。你不要喜欢她。你不要喜欢她。你不要喜欢……那么我要喜欢谁？或者说你要我喜欢谁？

阿不思与盖勒特在街角分道扬镳后，他带着这样困惑的想法进了家门。

夜里，阿不思上了床。房间外传来母亲催着阿不福思睡觉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这声音平息了，房间里重新静得骇人。

窗帘被拉开了，屋子里的蜡烛被熄灭了，房间里本该只剩下洒在地毯上银白色的月光，但此时，外面那盏正对着他的窗户的街灯亮了起来。

阿不思不喜欢那盏灯。

他并不惧怕黑暗，但这灯光在径直穿过窗口照进房间时，家具上被投下了头盖骨般的可怕的黑影，这诡异的景象令他惊惶地战栗了一下。

他慌忙从床上爬起来，打算去将那窗帘拉上。

正当他的手拽住窗帘边缘的布帛时，屋子对面的墙上，倏然出现了一个晃动的、正徐徐向上攀的人影。

阿不思猛地趴在窗沿向下看去，险些没叫出声来。

“嘘——！”

正抬腿翻进房间里的盖勒特一把捂住了阿不思张开的嘴。

“惊喜吧？”

“盖勒特？你怎么突然来了！”阿不思压着声线说道，同时不停地向屋子另一面紧闭的门上望去。

“你可小心点儿。”

盖勒特微微一笑，他踱步走进阿不思的房间里面，

“我能留下来吗？巴希达外出了，家里就我一个人。”

“你不敢夜里独自在家？”

“外面的街灯亮起来实在太吓人了，那影子投在房间里活像一张头盖骨……”

阿不思走到床边，一面感叹盖勒特竟与他有相同的“遭遇”，一面暗暗笑着，

“好吧！可是你睡在哪儿呢？我这儿只有单人沙发，以及地毯。盖勒特，地毯对你来说够柔软了吧。”

盖勒特在昏暗中睁大了眼睛，阿不思可以看出他夸张的神情，

“什么？！不要啊阿尔，你怎么能忍心……”

阿不思仿佛已经看见对方委屈巴巴的表情了。

“我开玩笑的，格林德沃少爷。”阿不思在床边坐下，“快来吧。”

他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边打哈欠边侧过头，盖勒特半跪在床沿上，匆匆褪去了上衣，裸露的上身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一秒间，他便钻进被窝里，在阿不思身侧躺下。

在这短短一秒里，阿不思便被自我目光所及之处惹得心猿意马。十六岁的少年的骨骼还没有发育完全，但已经隐约抽条出了成熟的模样。阿不思将脸掩盖与被单之下，被遮掩处早已显露绯红。

在感受到身旁人紧贴自己的温热后，他翻了个身，背对着盖勒特。

“阿不思……你别背对着我嘛。”盖勒特突然在他身后小声说道，嗓音里带着笑意。

“晚安，盖勒特。”他轻声道。

下一秒，身后的人突然扑到了阿不思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你在干什么！拜托……”

阿不思正要扭过头去，却发觉对方的嘴唇不知何时已经凑到了脸侧。灼热的呼吸拍打在他敏感的皮肤上。紧接着，耳边响起了一句话。

“阿尔，我有话想要和你说。”

身上被压制着的重量减轻了，阿不思转过身去。

“我想向你道歉，”盖勒特对他说道。

昏暗中，他感到盖勒特的一只手伸到了他的脸侧，微颤的指尖轻轻描摹着他的脸庞。

“我并不是有意要阻止你去喜爱任何人的。我只是……感到害怕。”

寂静中，盖勒特的声线在他听来格外的柔和，他听在耳畔，触于心底，如同湖面上一圈圈向外扩散的涟漪。

“害怕？”

阿不思疑惑道。盖勒特的指尖轻捻过了他的额头，眉心，颧骨，鬓角……所至之处的酥麻感引得他浑身不寒而栗。

“我害怕会有人把你从我身边偷走了。”

盖勒特的指尖此时落到了他的鼻梁上，“我们已经相伴五年了，阿尔。你只能是我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只能是我的朋友——从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在心里肯定了这个想法。”

盖勒特又说道，他的指尖掠过了他的鼻尖，最后在他的嘴唇上方停住了。

有那么一瞬，阿不思竟然以为盖勒特就要吻他了。

“没人会偷走我，你已经偷走我的心了，盖尔。”

盖勒特收回了手，紧接着侧过了身，“那么，晚安，我的阿尔。”

“……晚安。”

什么都没有发生。

阿不思重新转过身去，轻叹了一口气，将自己那荒诞的想法压在心头。

唯一的朋友，唯一的朋友，我怎么能神驰思鹜地想象与自己的朋友亲吻？而纵使对方并非与自己一起长大的朋友，这种想法也万万不能产生。

我也许真的喜欢他呢？不，永远都别这么想，永远都不能这么想。

生活从来不曾有过无尽的自由，他怎能产生这些危险的想法，毫无畏惧，不以为意？做一个同性的温柔梦，那是多么大的罪愆。

罪愆，罪愆，罪愆……

他入梦了。

 

VI.

1912年。戈德里克山谷。

对于舞会，阿不思早在三年以前便已意兴阑珊。

他惶惶走进艾博老宅的大厅中，身着衬衣与夹克，比起厅堂里聚在舞池周围夸夸其谈的身着各式各样华丽燕尾服的男士们来说，他的装束便显得格外朴素而不起眼了。

不起眼。这正是他欲求的效果。

今夜里他将会与什么人相遇，他了然于胸，而他并不希望彼此间首先被发现的那一方会是自己。

兴许这是一场博弈，而他并不占上风。

整个空间里弥漫着酒精、香水与盛放的花卉的气息，随着他愈加往深处走去，这混杂的气味愈发浓烈。舞会尚未正式开始，娇艳如花、身着花花绿绿的礼群的妇人们一群群聚在一块儿，谈话中时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阿不思走到舞池边缘的高脚桌旁缓缓下坐，直到此刻，他都没有瞧见脑海中那个不断浮现的金色影子。

他是该庆幸还是失落？

“嘿，阿不思！”

一个熟悉的女声倏然响起，法蒂玛·艾博小姐出现在阿不思身旁。

阿不思站了起来，行了一个吻手礼。“你看起来很漂亮，蒂玛。”

“谢谢。我想你今夜不会与任何人共舞，对吗？”

阿不思一怔，紧接着以一个戏谑性的笑容掩饰了他内心莫名的失措。

法蒂玛递给他一个玻璃高脚杯，紫红色的液体在灯火辉煌下闪着光。

“来点儿葡萄酒吧。”

 

第一曲华尔兹奏响，伴随着躁动的荷尔蒙气息，一对对年轻男女激情四射地滑入舞池。

阿不思在偌大的舞池中央翩翩舞动的人群中扫视着，实际上他并不想这么做，然而情难自禁。

他的内心是矛盾的，他害怕与盖勒特相遇，却又无不希冀着看见那个他朝思暮想的金色身影。

这时，舞池里的一对男女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对那两个人的样貌感到格外陌生，似乎原来从未在哪里见到过。

——那是两个深色头发的年轻人，印象中戈德里克山谷里黑头发的只有波特一家，但显然他们不可能来自波特家族。

阿不思微微低头，抿了一口葡萄酒，微烈的酒精在喉间燃烧。

“抱歉，我迟到了。”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嗓音。

瞬间，阿不思已经动弹不得。手里的高脚杯僵滞地举在半空中，只剩下其间紫红色的液体余波荡漾。

过了一秒（也许是两秒，三秒，三千秒……），他将手中的高脚杯缓缓放下，顺着那嗓音战栗着扭过头，看见盖勒特正独自缓缓向他走来。

他的眼神游离着看向四周，最后与自己的目光相遇。

抱歉，我迟到了。

阿不思不禁想起了他与盖勒特的初遇，一头金发灿若云霞的男孩微笑着向他走来，他对上他的眼神，向他眨了眨眼睛。

顷刻之间，地球放慢了自转。

顷刻之间，整个世界被按了静音。

阿不思从未想到，他与盖勒特的重逢，会是以如此平淡的一种方式。盖勒特在他身旁缓缓坐下，没有望着他，亦没有向他微笑，脸上的神情也是如其平淡的。

骤然间，阿不思便心如刀绞。

为什么？

他看见盖勒特笑着接过了侍女递来的酒水，紧接着再没有多余的动作。

举手投足间，他好像都在传递着一个意思：与他而言，阿不思是个陌生人。

对啊，相识了十三年的陌生人。

阿不思看向了别处。他重新开始在舞池中寻找方才那对男女的身影。

“你在张望什么呢？”

阿不思猛地回神，他扭过头，面无表情地对上那片熟悉的冰蓝色。

好啊，既然我们是陌生人。

“一个美丽的黑发女孩，以及她的男伴。”

语罢，阿不思竟没来由地心跳加快了。三年来，他终究再一次与那个影响他最深却又伤他最深的人说话了，这令他的内心有什么声音在叫嚣，他应该去靠近，去靠近……他轻叹一口气。

陌生的盖勒特·格林德沃再次应答了他：

——“那是罗齐尔小姐和格雷夫斯先生，我的一位友人。”

阿不思一怔。罗齐尔？他迅速在脑海中搜罗这样一个令他甚感熟悉的姓氏。

哦，那是格林德沃的未婚妻。

“你为什么不去跳舞？”

阿不思冷冷地问道，他恍然对身旁的人心生一种怪异的疏远感。

永远都不要靠近，永远不要。

他已经被伤得够痛了。

“你知道的，我向来不喜欢舞会。”

下一秒，身旁人突然站了起来，朝阿不思招了招手。

“葡萄酒是女人们喝的，要来点威士忌吗？”

阿不思困惑地蹙起眉心，华灯闪烁下，他恍然看见盖勒特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笑意，浮光掠影般，令他捉摸不透。

鬼使神差地，他站了起来，走在了盖勒特身边。他跟着他穿过了在觥筹交错的舞厅里聚集而纵乐的人群，从一张张高脚桌边上走过，人群逐渐稀疏，他们拐过雅白色墙壁的转角，走进了一间阒然无人的房间，里面摆置着一张长沙发，橡木茶几上是一壶酒和几只干净的高脚杯。

这里安静得可怕，从舞厅里传来的器乐声只剩下细丝般的微响。

阿不思猛然意识到，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与盖勒特。

时隔三年，他们又一次独处一室了。

三年过去，他再一次与盖勒特离得如此之近，他情难自禁地心跳变得愈加猛烈，梦境中那个金色的影子此刻近在咫尺，仿佛触手可得。

三年过去，盖勒特的样貌变化不大，他的金发剪短了些，本就尖削的脸庞在浑身消瘦的同时似乎更尖了，高高的颧骨也凸现出来。

对方递给他一只高脚杯，橘黄色的透明酒水在灯光下透着淡雅的光。

阿不思一饮而尽，活跃的酒精在他的喉口灼烧，烈火的炽热飕飕地窜遍全身。盖勒特对他微微一笑。

一种强烈的情动没顶而至，阿不思感到大脑一阵眩晕。他放下了酒杯，盖勒特脸上的笑意淡去了，紧接着看向了别处，房间另一侧的墙面上挂着一副十八世纪的肖像画。

阿不思想要开口说话，但一只无形的魔爪扼制住了他的喉口。他的大脑中冒出了一连串的疑问，想要问问房间里的另一个人。

为什么把我带来这里，为什么你会回到这里，我们为什么要重逢……

罗齐尔小姐是谁？你们……

然而他全然丧失了语言能力，只是站在原地，痴痴地看着。

这时，对方游离的目光在他的身上定格。

那目光很是奇怪，仿佛透露着被压制已久的渴望——那是禽兽望向猎物的目光，那是迷失沙漠的旅人望向久违之绿洲的目光。

他的心脏猛烈地锤击着胸腔，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害怕，他低下头，不敢迎合对方的眼神。

突然，他感到什么人猛地靠近了，下一秒，他的衣领被狠狠地拽住，整个上身都朝前倾去。

盖勒特·格林德沃伸手按住了阿不思的后颈，用力地堵上了他的唇。

（后文见主页简介）

💎点💎我💎和💎格💎格💎多💎多💎探💎讨💎哲💎学💎问💎题💎

乱七八糟一大堆，俗套天使和恶魔

感谢下一棒老师@thePinkAmaris 

小葵花妈妈课堂开课了

――请问把大象装进冰箱要几步？

邓布利多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看起来背包里也塞着叮叮当当的东西，看起来像是假期送孩子回学校的热心家长。

格林德沃揣着口袋靠在门口，低着头玩手机，这人最近玩手机的时间持续上升，邓布利多说楼下的人每天熬夜把自己熬死了。

“有一说一，”格林德沃挑挑眉，“楼下那个家伙是因为长时间糖分摄入过量，还天天吃油炸食品，最重要的是，他的电视音量实在是太大了，还总是看相同的电影，什么你跳我也跳。我真的想跳下去给他来一下。”

邓布利多想了想，格林德沃要是跳下去给楼下的老先生脑袋来一记，那才是真正的惊悚片现场。在人类社会里，这一般都是反社会性质案件。

格林德沃的黑色卫衣里鼓起一个小包，犹犹豫豫地露出一个橘色的脑袋。小猫毛绒绒的脑袋看到邓布利多的时候，乐颠颠地摇摆了两下。

“你个没心没肺的东西，”格林德沃伸手揪住小猫的后颈皮，小猫本来准备纵身一跃拥抱漂亮大哥哥，半路被抓回去，委屈成一个球。

邓布利多把自己带的瓶瓶罐罐往格林德沃家的客厅一堆。格林德沃盘着腿挑挑拣拣：“你怎么就给他买东西，我这么劳苦功高，你也没个表示。”

邓布利多在和小猫玩拍手游戏，没理他，小猫摇摇摆摆地走过来，对着格林德沃的鼻子踩了一脚肉垫。这猫确实是格林德沃养出来的，记仇得很。

这只猫是邓布利多捡到的，而格林德沃则是顺手把邓布利多捡了。

小猫很可怜地缩在一个纸箱子里，外面下着大雨，就很像某种偶像剧里的烂俗桥段。屋檐的雨汇成粗粗的一股水流，噼里啪啦地往下砸，溅了不少在小猫的纸箱子里，半个纸箱子都泡软了，小猫喵喵直叫。

邓布利多从家乐福超市里出来，正好路过他公寓后面的小店铺，小猫在一堆自行车里面露出一个湿漉漉的小脑袋，邓布利多举着伞挤进去，把小猫捡了。

年久失修的屋檐和自行车形成一个刁钻的角度，把邓布利多新买的小熊伞划了一个大口子，小熊笑得十分狰狞，血盆大口嗤嗤往里面灌水，邓布利多的红色头发委屈巴巴地全湿答答地黏在脸上。

格林德沃路过的时候就看见他很傻地举着一把风雨飘摇的伞，脸上看起来欲哭无泪，其实他很坚强，但是这雨流了他一脸，委实是可怜无助。旁边的小猫有气无力地喵喵喵。

格林德沃难得好心，把一人一猫从自行车堆里提溜出来，还抖了抖他们身上的水。

第二天邓布利多发现这位好心的先生是自己新搬来的隔壁邻居，他在早上和格林德沃在楼梯里面面相觑。小猫的毛已经干了，邓布利多带他去医院检查。两个大人一言不发有点尴尬，小猫倒是很不客气，对着格林德沃的手回头望月就是一口。

于是检查的从一猫，变成一人一猫。格林德沃反复对举着针头的护士小姐姐保证他觉得他没问题。护士小姐姐嗯嗯啊啊地敷衍：“上次这么说的一个已经拉重症监护室了。”

格林德沃不敢说话，护士小姐姐手疾眼快地往他胳膊上扎了一针。他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邓布利多手忙脚乱地帮着按住他。

格林德沃用棉花按着自己胳膊上流血的针眼，脸黑黑地坐在门口，一副酷哥模样。邓布利多拿着可乐问他喝不喝，现在是秋天，天气依然热得不屈不挠，秋老虎催促着蝉喊着夏天还没过去。

酷哥瘪瘪嘴，不情不愿地接过罐装的可乐，啪地一下打开，可乐的泡沫稀里哗啦地涌了他一身。

小猫没什么大碍，有点耳螨，医生说按时涂药就好。小猫出来的时候看见格林德沃一身褐色的可乐，有点嫌弃地往邓布利多那里钻了钻，格林德沃凶他：“我很可怕吗？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小猫完全不怕他，胡须翘起来对他叫：“喵喵喵喵喵喵。”

“你就一个见色忘义的家伙，”格林德沃继续教育他，小小年纪就喜欢漂亮小哥哥，看见邓布利多就走不动道，这出大问题。

小猫撅着屁股一拱一拱：“喵喵喵喵喵喵。”

一人一猫在回家的路上吵得你来我往，有来有回，而且看结果是猫赢了，格林德沃气呼呼地抱着手臂，手臂上是打针留下的针孔。

最后邓布利多把这两个家伙一起带回家，给小猫冲了羊奶粉，小猫一颠一颠地跑过来对着盘子舔舔舔。邓布利多在厨房煮粥，白色的雾气从小钢锅透明的盖子里慢慢溢出来，在玻璃门上蒙上一层浅浅的水渍。

格林德沃看着小猫圆圆的猫脸上细细的胡须一抖一抖，上面挂着六颗奶珠子，冲着他咪咪地叫了一声。小家伙慢条斯理地洗脸，也完全不怕他，之后一个猫很独立自主地爬出纸箱子溜溜哒哒，四周看看邓布利多的家，决定在这里定居了。

柔软的小东西，格林德沃想，脾气挺大的。

邓布利多煮了一碗甜粥，给格林德沃盛出来。格林德沃的衣服还没换，这件T恤也已经报废了，他也懒得去换。空调淅淅咻咻地吹着冷风，贴在他的腹部，有一点粘腻。

粥里加了绵白的糖，咕嘟咕嘟地散发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甜。勺子碰到白瓷的碗壁清脆地作响，里面还有甜牛奶软趴趴地拥抱煮成絮状的白米和薏仁。

他觉得这样很安静，可以听到窸窸窣窣的猫咪胡子颤抖的声音。

邓布利多是个很友善的人，而且真的爱吃甜的。格林德沃和他做了一个星期的邻居得出这点。那只小猫也成功混进了格林德沃家，俨然是这个家第二个主人，格林德沃觉得猫也不是那么讨厌的生物。这时他看见邓布利多提着楼下甜品店里的一大盒甜甜圈，上面厚厚一层巧克力酱，淋着白色的糖霜。

他请格林德沃吃了一个，小猫从门缝里钻出来，蹭了蹭邓布利多的脚踝。

“啊，盖勒特，”他对格林德沃说，他们两个熟得很快，因为小猫。格林德沃低着头啃甜甜圈，听到这话抬起头来，“你有想好小猫叫什么吗？”

这只猫是他们两个一起养的，邓布利多左思右想觉得得征求一下它另一个主人的意见。

他们坐在格林德沃家的客厅，格林德沃家铺了一层毛绒绒的驼色地毯，小猫没事就曲着尾巴在上面踩奶。现在邓布利多来了，它就自觉地爬上邓布利多的大腿，咪呜咪呜地撒娇。

格林德沃心态失衡，这崽子人前人后两幅面孔，对着邓布利多就是可可爱爱没有脑袋的小甜甜，对着他就是重拳出击的家中一霸。每天用它没长全的几颗乳牙，抱着格林德沃的手指头磨牙磨得不亦乐乎。

“就叫天启四骑士吧，”格林德沃说，“你看他橘色的毛，多符合这种上古神兽的名字。”

小猫讨喜的圆圆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它合理怀疑这人类疯了。

最后两人一猫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小猫还是叫小猫，不过格林德沃叫小猫“喂”，小猫叫格林德沃“喵”。

多友好啊，邓布利多想。

两个大人因为这只猫很快成为了可以一起出去吃烤肉的好朋友。大人的友谊就是很简单的，一顿烤肉解决不了的，那就加一份炸鸡，邓布利多吃炸鸡喜欢加番茄酱，格林德沃这点记得很清楚。

格林德沃：吃烤肉吗？

邓布利多：走走走。

邓布利多吃烤肉不卷生菜叶，格林德沃也不卷，这点让他们两个相见恨晚。邓布利多把烤肉往酱汁里搅拌搅拌：“要是有了生菜就不能算是真正的烤肉了。”

格林德沃深以为意：“有素菜叫什么烤肉。”

两个食肉动物快乐碰杯，只要你也不吃蔬菜，我们就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

小烤炉里的烤肉被炭火烧熟了脂肪，油花在焦黄的烤肉表面滋滋作响，高温膨胀的空气在炉子下摇动着烤肉，像是一只只小小的纸鹤不小心掉到了调料盘里。小烤肉店里面用发黄的布帘子半掩住橙子一样的灯泡，气氛很好，格林德沃喝了太多的酒。

邓布利多摇摇他：“别光喝酒，吃点菜。”

格林德沃可能是醉了，嘟嘟囔囔地揪着邓布利多要聊人生哲学，探讨人是从哪里来的，又往哪里去。

邓布利多说人是从树上来的，原来有住过山洞，大家说那叫山顶洞人，之后被装在博物馆展出，一群穿着衣服的山顶洞人拿着手机拍呀拍，发到社交网络上，然后一群会上网的草履虫点赞转发。

格林德沃眯着眼睛，用他泡了酒精的大脑想了想：“那你就是红头发的山顶洞人。”

邓布利多想把他那颗闪闪发光的脑袋按在烤炉上，让他清醒清醒。

喝醉的人决定不会承认自己喝醉，尤其是格林德沃这种死鸭子小嘴还很硬的男的，他坚持自己没醉，还要给邓布利多表演头孢泡酒的高超技艺。

邓布利多看着这位俗世奇人，只想抓一把头孢塞住他的嘴。

他醉得昏昏沉沉，邓布利多抗着他坐上最后一班公交。伦敦的计程车是真的贵，邓布利多口袋空空，身上还压着一个醉鬼，觉得这生活的重压真的难顶，他只是一只无助的小猫咪。

公交车最后一班没有人，空空荡荡的只有司机先生在咳嗽。邓布利多好心地提醒他咳嗽老不好，多半是肺热。司机夸奖他很内行，但是该投币还是要投币，你不要谎称那个醉鬼是你儿子，未成年人不能饮酒，他有常识的。

他把格林德沃扔在车厢后面，格林德沃醉得一直嘀嘀咕咕地说话。邓布利多听了半天这个家伙颠三倒四的话，也没明白这人到底在讲什么。

窗外伦敦的夜色浓郁，像是黑色的恐龙张开嘴巴一口吞下所有的星星，连月亮都被那双胖乎乎的手遮住大半，留下被啃得窄窄的一弯饼干碎渣。人们在大恐龙橙色的眼睛下亮灯，一盏一盏的灯光在长长尾巴的公交车里漂游，落成萤火虫掉到格林德沃的眼睫毛上。

这家伙还锲而不舍地探讨哲学，邓布利多觉得是个大哲学家，等会把他的备注改成柏拉图也自愧不如。

那个被萤火虫簇拥着的脑袋滑到他肩膀上，邓布利多怕这人又把自己的额头往玻璃窗上撞，仔细看看格林德沃额头上还有一个红印子，刚刚撞玻璃撞得哐哐作响。邓布利多倒不是怕他把他脑袋撞坏，这人头铁得很，主要是公交车的玻璃窗很贵，他真的赔不起钱。

“人会到哪儿去呢？”格林德沃突然说，“当然是通通下地狱去啦。”

邓布利多听得胆战心惊，忙阻止他不能过审的发言：“那还有天堂呢。”

格林德沃的脑袋不满地扭了扭，邓布利多接着说：“我原来因为工作的原因，见过一个老先生。”

那个老先生看见邓布利多，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温柔地问他：“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邓布利多点点头，他看着老先生：“是呀，慢慢走，还可以再看一看没看完的东西，到了天堂，就看不到啦。”

老先生有着长长的胡子，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邓布利多有点羡慕，等他老了也要搞这么一个，天天编辫子玩儿，虽然他不会变老，有点遗憾。

老先生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这胡子可不好哦，吃土豆片的时候，土豆片就会藏到我的胡子里。”

“我原来以为我不能上天堂呢，”老先生跟着他走，邓布利多奇怪他为什么不像其他老人一样，对人间留恋不舍，大多数老人都会絮絮叨叨地再看看儿孙。老先生只是摇摇头：“我活得够久啦，孩子们都有自己的选择，我完成了我该做的事，我也要走了。”

邓布利多带着老先生慢慢地踱步，老先生话不多，偶尔聊聊他的学生和他的老朋友，不过他活得太久了，学生和老朋友大多也不在了。最后问他天上有没有柠檬雪宝，他不能没有这个，要是没有柠檬雪宝，他就要做幽灵。

邓布利多觉得这老先生用温柔的语气说出大问题的话，他赶紧说有的有的，他也喜欢柠檬雪宝。老先生说他一看就知道你会喜欢，邓布利多至今也不明白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不过想想要是没有柠檬雪宝，他愿意和老先生一起当幽灵，还能吓唬人，多好玩。

他们站在分叉路口，远远看见路的尽头，白色的雾笼罩着两个人影，这里是天堂和地狱的交界处，好人步入天堂，坏人落下地狱，炸至两面金黄。

邓布利多这么向老先生介绍道，老先生捋了捋胡子，在那长长的，仿佛从世界尽头涌来的十字街道，说了一句他没怎么听懂的话。

格林德沃坐在他的左手边，他的心跳上是格林德沃的呼吸声，带着日本贵得离谱的清酒的味道，悄声碎在他红色的长发里。

“命运啊，说是注定，不如说是你忘了是在何时做了选择。”

邓布利多垂下他红色的睫毛，灯光是长得像透明水母的萤火虫，鼓着薄膜从里面通透地亮。在灯光流淌穿梭在车厢的水波里，水母呼吸柔软，中间火焰似的开出一朵蓝色描边的花，乘着卷着摇晃着融融光圈的河水，轻盈地摇着没有声音的歌，划过他们的脸颊和耳畔。格林德沃听到这话，皱了皱鼻子。

“人最后去哪儿，可不就是站在岔路口，选好了就要走。有的人聪明，目标明确。但大多数人还是稀里糊涂往前走。”

格林德沃继续皱鼻子，灯光也许掉到他鼻子上烫到了他，他的鼻子像个蜷缩起来的猴。

邓布利多很满意：你看还是你像山顶洞人。

格林德沃心有灵犀，一歪头吐了邓布利多一身。

邓布利多抓着醉鬼，想把这个山顶洞人放生，回归山林是保护动物最好的去处。

他把醉鬼丢到他家，换上干净的衣服，不客气地用格林德沃的洗衣机把自己那件脏兮兮的卫衣转啊转，反正花的是格林德沃的水费。而且那糟蹋在他身上的日本清酒是真的贵。

格林德沃没心没肺地躺在沙发上，平时打理得规整的头发乱七八糟团成小猫最喜欢的猫窝。小猫伸了伸粉色的脚脚，把他的头发压扁扁。

格林德沃这个觉睡得不踏实，迷迷糊糊之间听到邓布利多和他讲话，不知道说了什么，但是他好久之前的记忆突然被翻了上来。

他来到一座并不宽敞的囚室，佝偻的老人坐在地上，沉默地扎根，是一棵许久没见过太阳，叶子萧瑟凋零，在不见天日的山谷里囚困地不得不把自己弯折的树，树上有累累的疤节。老人看见他，问他是不是带他走的。

“我肯定是下地狱的，”老人看起来很坦然，“带我走吧，我在这里呆太久了，已经不认识路了。”

格林德沃知道自己带的都是些劣迹斑斑甚至恶贯满盈的人，这个佝偻的光头老人也显然是其中之一。

他见过太多人在他面前歇斯底里，他甚至怀疑自己找错了人。可是老人只是跟着他走，顺便看看沿途的面包店里有没有买柠檬蛋糕。

“年轻人，”老人发现没有，面包店已经打烊了，“我们会遇到天堂的人吗？”

格林德沃很警惕，大多数坏家伙都会想方设法地逃到天堂，做一个死不悔改的逃票分子。他转头对老人说：“不一定。”

老人有点落寞的样子，但是这一下转瞬即逝，他老神在在地看着格林德沃，压低眉毛看起来有点不可一世的味道：“小年轻，你以为我会逃走，我一向愿赌服输得很。”

格林德沃没说话，老人给他一种该死的熟悉的感觉，他又想不起有谁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老人和他一起走到了十字路口，延展的路对面，影影绰绰两个人影。

“我就是想再见见一个人，”老人垂着手，这句话很轻很轻，“那是我一个很重要的人。”

格林德沃不喜欢多问，老人自顾自地接下去：“那是，那是我一个许久没见的人了，大抵能记住我长什么样子的人也只剩他一个吧。”

老人这个时候真像一棵树，这棵树在临死之前想看看光亮，他曾经也枝繁叶茂，也许一棵树也长出过一树好花，可现在只种下苦果寥寥，半生萧索。

“也就他还能记得年轻时候的我，记得我曾活过的故事了。”

格林德沃觉得难过，他的胸口被滞涩的东西压住，是老人不知名的情绪吗？他不知道，他明明记得他当时带着这个老人的时候没有感觉，依然是他惯有的公事公办。为什么现在，这样滚滚的大石头才在梦里看不清的红尘里添堵他的心口，制绠住他的双手，让他好好看清一个恶人的在漫漫长夜最后的忏悔。

老人看着他，他掉光了头发，高大的身材干瘦而且曲折，只那双眼睛亮的惊人，一种漫无目的的时光打磨不掉的锋利在空气里刀光剑影铿锵作响，那样的眼睛他再熟悉不过，老人在一片电光火石之间张开那两片布满褶皱的嘴唇――

格林德沃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低头一看小猫睡在他胸口。小猫被邓布利多买的骄奢淫逸的罐头和进口羊奶粉喂得胖了一圈，像个吉祥如意的草莓大福，沉甸甸地在他胸口睡得四仰八叉。

格林德沃狠狠地磨了磨牙，揪起这小崽的后脖颈皮，拎到窗外：“臭弟弟，姐姐今天就要让你远航，不用常回家看看，你没有家。”

邓布利多从厨房里出来，看见格林德沃对小猫欲图不轨，赶紧跑过来拉住格林德沃的手。

“妈妈不允许你丢掉我的宝宝，”邓布利多解救小猫，小猫张牙舞爪地在空中蹬腿，妄图给格林德沃来一套人格组合拳。

“妈你不懂，小树不修不直，孩子不打不行，”格林德沃接口。

两个人愣在原地。

邓布利多觉得自己好像占了便宜，格林德沃更加想把小猫丢下去，然后自己也跳下去，你跳我也跳，泰坦尼克号。

小猫在半空喵喵叫：不要男妈妈不要男妈妈。

最终这两件事一个也没达成，邓布利多把煎好的吐司端上来，一边嚼嚼嚼一边问他：“你心情不好嘛？”

格林德沃想到那个没头没脑的梦：“还行吧。”

邓布利多一听就知道他没什么兴致，他安慰自己邻居：“没事，每个月男人都有这么几天，我理解你。”

格林德沃：你理解什么东西？什么男人会有几天，难道我不是男人？

邓布利多：你思想出问题，因为你戴了黄色的眼镜所有看什么都是黄色的。

格林德沃只能咬了一口吐司，邓布利多加了蜂蜜，好甜啊。格林德沃觉得自己要看个牙医了。最好把邓布利多带上，这家伙天天吃甜的，竟然没有牙齿问题，格林德沃觉得很不可思议。

当然他没能成功地把邓布利多骗到牙医诊所，就像格林德沃不喜欢打针一样，邓布利多对牙医诊所有着天生的灵敏雷达，只要检测到大胆刁民格林德沃对他下手，就会滴滴滴地警铃大作。

日子就在两个人的拉锯战里过去，秋天的叶子掉光了，成了冬天脑袋光溜溜的老人家。小猫被两个大人喂得充气一样浑圆起来，现在它一缩前脚，就是一大块毛绒垫子团吧团吧在邓布利多腿上。

邓布利多在看教程，小猫在笔记本电脑上一通乱按。键盘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键盘：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把猪染成别的颜色。

格林德沃凑了个脑袋看见邓布利多正在看华尔兹，还是《美女与野兽》电影。实话实说，里面女主角真的漂亮，小猫看见就走不动道，格林德沃再次反思自己的教育是不是犯了什么错。

邓布利多说可能小猫原来叫克鲁克山。

“你看这个干什么？”格林德沃问他。

邓布利多抓了抓他的红色长发，小猫用爪子抓着头发尖往上跳，把自己摔了个四脚朝天。格林德沃赶紧按住它的肚皮，小猫变成了一只不能翻身的乌龟，只能鼓着眼睛瞪他。

邓布利多没注意到一大一小，他可烦：“我们公司说是要搞个年会，年会你知道吧，本来是那种老年人聚聚餐抽抽奖，老板噼里啪啦讲一大堆未来企划的蹭吃蹭喝环节，大家都不当真。结果我们今年要搞个什么联谊舞会？”

他放弃折腾他的长头发了：“怎么会有这种活动，我们公司现在还有这种业务了吗？我真的卖身不卖艺。”

说到底还是邓布利多不会跳舞，格林德沃对他一通嘲笑后表示小意思，我格林德沃什么不会，这种简单的交际舞简直不值一提。好兄弟就是要在兄弟需要女人的时候，成为兄弟的女人。

邓布利多半信半疑。

格林德沃看看他，去地下室翻了半天，找出已经被时代淘汰了的留声机和他塞在一堆摇滚乐队唱片里的黑胶盘。小猫一脚踩在约翰·列侬走过的斑马线上。

格林德沃很自觉地跳女步，邓布利多确定这家伙把手搭在自己肩上的时候笑出了声。因为格林德沃个子高，居高临下地把手往邓布利多肩上一放，感觉是个冷酷无情的砸地鼠锤子，敲中红色毛绒绒的地鼠邓布利多拿下一分。

他狠狠地踩了一脚格林德沃，他不是故意的，蓝色的多瑙河对于他来说步子还是太难。格林德沃觉得真的为难了他，也为难了自己的脚趾。

“我觉得我脚趾一定肿得像胡萝卜头，”格林德沃身为女伴，很不淑女地龇了龇牙。

邓布利多听到这话，慌乱中又连续错了三个节拍，格林德沃被连环三脚，他信誓旦旦地说邓布利多完全没有舞蹈细胞，邓布利多说不可能，他无所不能。

小猫舔了舔毛，对邓布利多的话表示怀疑。

蓝色的多瑙河在小提琴碎弓的震音里跳跃出云朵状的水花。冬天的天空干燥清澈，水蓝色从天边云际里卧到窗户玻璃倒影的浅光，流淌的多瑙河在这里交汇。

邓布利多还在错拍子，格林德沃还在被踩脚。

他们嘀嘀咕咕地互相抱怨，一个是不耐烦的老师，一个是没天赋的学生。小猫踩着音乐里的水花，这水花在阿尔卑斯山麓欢欣的少年的歌子和少女鬓间的芬芳浸透，揉碎了一把春天和岁月的冰水，从那小小的木笛里落下窗台。格林德沃放慢脚步，好让邓布利多把脚慢慢伸进那潺潺流水里早春的雪绒花的黄色蕊心里，寒冬吹散了浮雪，闭眼便是半个春天。

邓布利多在圆号吹散的薄雾里放手，格林德沃心领神会地转了个圈，在管弦喉咙深处的夜莺啼啭着，他转身凑到邓布利多耳边：“嘿，你应该抱抱我的。”

邓布利多知道这里有一个把女伴举起来的动作，可是格林德沃是个高挑的男人，且比他高，他觉得这不行。

“我也觉得你不行，”格林德沃想了想，他本来只是想让邓布利多出丑，毕竟他把他脚趾都快踩得粉末型骨折了。

邓布利多小小声说那不就成人渣了吗。

格林德沃想用砸地鼠的锤子锤这家伙的脑袋。

邓布利多认为男人不能不行，格林德沃很敷衍地安慰他不行的人可多了，不差你一个。

他搭在格林德沃腰上的手猛地缩紧，一把扯住他腰上的肉，格林德沃被突如其来地袭击了一把，条件反射地弹开来去，重心不稳地向后倒去。邓布利多和他本来就握着一只手，格林德沃直接也把他带了下去，邓布利多自作自受在格林德沃的胸口狠狠磕了一记鼻梁。

格林德沃的后脑突突跳，金色头发后面发烫地疼，伸手去摸后脑勺，发现肿了一个包。邓布利多满脸鼻血，他把脸上的血迹擦开，看起来很像拿着泡泡枪去抢劫了麦当劳番茄酱。

小猫被平白响起的巨大的声响吓得炸毛，一根根软乎乎的毛发竖在球状的身子上，团成一个气势汹汹的蒲公英。

最后格林德沃还是把不上进分子邓布利多教会了，没让他手拉手垫底坐，当然，邓布利多跳舞还是像年久失修的摆钟，摇摇晃晃关节生锈。至少――格林德沃安慰自己，人需要看开，不能自己为难自己――邓布利多不会踩人脚趾了，真是可喜可贺。

鼻子里塞着纸团的邓布利多分开格林德沃的头发，找到了那个肿起的包块，用白色的毛巾泡了冰水敷在上面。格林德沃被冻得一个激灵，小猫从他胸口滑倒了肚子，看了看他，翻个身继续睡觉。

蓝色的多瑙河还在留声机里旋转，喇叭花开口流淌下这一腔春水。天还是蓝的，坠下的云沾染了这样的恬静，只是云朵在下坠，乘着流离的小舟，带走空气的柔荑吻过的馥郁。调琴抽线露尖斜，踢踏的足尖翻卷起鹅绒舞裙，从阿尔卑斯山曲折绵延不断，最后来到这间被清空的客厅里，把伦敦没来得及落下的雪融化作阿尔卑斯的糖果的牛奶甜味。

格林德沃自顾自地哼着歌，邓布利多已经换了三张的餐巾纸。格林德沃的蓝眼睛在冬天洗刷过的朗照下，有点微微发白。

那是蓝色的多瑙河：“在多瑙河旁，美丽的蓝色的多瑙河旁。”

邓布利多好像知道这首歌是不全的，格林德沃唱的只是一支小小的调子，他记得有人也这么唱过，在他记忆不明的时光里。

“真情在这儿苏醒……香甜的鲜花吐芳……夜莺歌喉啭，在多瑙河旁，美丽的蓝色的多瑙河旁。”

他顺着那条看不清的记忆的线摸索，断断续续地接上，格林德沃转过来看他：“不是这样的，这首歌。”

“什么不是这样？”邓布利多问他，他确信有个声音曾经温柔地唱过这首歌，闪闪发光的音色就是流淌进小山谷的多瑙河。这样亮烈的河流他不会忘记，那个人重复地唱过这样的歌，似乎缭绕在他最模糊的梦里：“真情在这儿苏醒……真情在这儿苏醒……在多瑙河旁，美丽地蓝色的多瑙河旁。”

“不是这样的，这首歌，”格林德沃说，他的记性很好，“真情在那儿苏醒，这首歌是这样的。”

邓布利多脑子里熟悉的歌声没有结束，他下意识问了一句：“那儿，那儿是哪儿？”

“谁知道，”格林德沃回答，他拿手盖住邓布利多覆在毛巾上的手，他认为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忘了邓布利多没松手。

好吧，他有一点点故意，一点点。

“谁知道这种问题的答案哦，没头没尾的，”格林德沃反问他，“就像你知道为什么乌鸦像写字台吗？”

邓布利多和他凑得很近，呼吸沾湿了他的睫毛：“那你知道什么是春天的熊吗？”

蓝色的多瑙河，在两个人之间水声清润，漫过隐藏着晦涩难辨的青色灌木，里面小小的夜莺衔着玫瑰，和山雀唱一首不明心思的诗歌。

不过邓布利多他们的年会真的不错，比起格林德沃的年会好太多。

恶魔的年会就是聚在一起斗舞斗地主，上次克雷登斯凭借他高超的钢管舞技艺成功表白他暗恋多时的邻座纳吉尼。格林德沃赢了三把牌，感叹这也可以。

文达说怎么不可以，你这狗脾气，要是能找到对象，那就是世界末日。

结果格林德沃昨天才和邓布利多暧昧，今天上班就接到了世界末日的消息。文达大预言家，格林德沃觉得她在他手下屈才了，下次问问她彩票下一期号码是什么，他想暴富。

“天启四骑士，知道吗？”文达说，“据说这崽已经出世了，人类要完蛋了，所以我们一致决定让你去拯救世界。”

“恶魔还有这种业务？”格林德沃觉得文达在骗他，“拯救世界是超人的事情吧？”

“这里不是DC宇宙，也没有复仇者联盟，”文达说，“只有我们管事。”

“也没有万磁王和x教授，人家忙着谈恋爱，”文达看他不死心，补了一句。

“为什么是我啊？”格林德沃垂死挣扎，太麻烦了，外勤又加班，他才不干。

文达拍拍他的肩膀：“我们思来想去，要用魔鬼解决魔鬼，看看我们所有人，只有你属实魔鬼。”

格林德沃看看他们：“你们都这么觉得是吗？”

一群人以克雷登斯为首，疯狂点头，唯恐这个差事落到自己头上。

格林德沃冷笑：“行，硬了硬了，拳头硬了。”

“等我回来你们就等着新年加班吧。”

克雷登斯的锅盖头微微颤动。

格林德沃拿着文达给他的仙女棒，仙女棒据说遇到天启四骑士会发光发热，还很人性化地设置了抖动功能。格林德沃觉得哪里怪怪的。

文达说这是因为你戴了黄色的眼镜看东西才是黄色的。格林德沃总觉得这话邓布利多说过。

想到邓布利多，他觉得这个加班还有点价值，人类都完蛋了，邓布利多这种人估计是要上天堂的，到时就见不到了。而且邓布利多好像真的很喜欢人间，他总相信会有好事发生。

他还没想明白，就看见天堂派过来和他一起合作的人来了。

是邓布利多。

“是你啊？”他们两个同时开口。

邓布利多很费解，格林德沃也彻底傻瓜。

实话实说，文达不是说天使都是不食人间烟火风小仙子吗，每天喝露水吃花瓣沐浴圣光，为什么邓布利多会是天使。这天使能吃两个肯德基全家桶。

格林德沃看看邓布利多，邓布利多也看看格林德沃：“问一个问题？”

“什么？”

邓布利多咽了口口水：“你们恶魔是不是会揪天使翅膀炸着吃啊？”

格林德沃说简直一派胡言。

昨天还和你手拉手，搂腰摸头发的暧昧对象，今天告诉你我不但不是人，还是你对家。我们按照人类传说见面应该先互相小学生扯头花才行。邓布利多和格林德沃手里各自握着一根仙女棒，惆怅地叹了口气。

生活真是一出戏，人生处处是惊喜。

“你真的要扯头花？”格林德沃问他。

邓布利多认为自己打不过山顶洞人，而且他的头发还长，很不占优势：“不要，幼稚死了。”

他们两个勤勤恳恳地积极作业，翻箱倒柜四处搜查，找了好多地方也没找到那个茹毛饮血吓得壮汉哇哇大哭还一口一个小朋友的天启四骑士在哪里。人们完全不知道自己大难临头 ，一个个还在为家乐福的促销土豆烦恼。

格林德沃觉得特别有趣，邓布利多说本来这个世界就很有趣：“总有特别不好的事情发生，但也一定会有特别好的事情发生。”

“比如现在会发生特别不好的事情，不过可能之后就会有好事发生也没准，”邓布利多勾住格林德沃的脖子，“我们做到最好就好。”

“你说得对，很有道理嘛，”格林德沃点头，把仙女棒塞进他的背包，“然后呢？”

“然后一起去喝酒，”邓布利多说，“去吃烤肉。”

格林德沃不出意料地喝了太多的酒，这人酒量可差。他一喝醉就要念叨人生哲理，也不知道有什么毛病，酒气泡泡四处飘散，哔啵哔啵地裂开。

“为什么乌鸦像写字台？什么是春天的熊？”格林德沃还记着这个事，揪着絮絮叨叨，“那，那为什么多瑙河是蓝色的？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大象要几步才能关进冰箱？”

净是些半懂不懂的瞎话，邓布利多想。

他迷迷糊糊间听到那老人的一声叹息，微不可闻，里面有一点他不明白的酸和甜，就像泡在酒里的柠檬片。

邓布利多看着熏烟透过布帘微微摇晃，烤肉里是麦芽酒酿出的醇香，他把最后一口酒喝干净：“春天的熊可是最最喜欢你啊，傻子。”

格林德沃喝醉酒也要和他拌嘴：“乌鸦像写字台是因为喜欢你没有理由，笨蛋。”

“格林德沃大傻瓜。”

“邓布利多大笨蛋。”

邓布利多害怕的年会还是来了，顺便一提，可能是因为天启四骑士的关系，天堂和地狱联动开了一次年会。于是就可以看到平时拽得飞起的恶魔羞答答地问漂亮天使小姐姐能不能跳一支华尔兹。

天使小姐姐说她喜欢会跳钢管舞的男孩，比较狂野。

恶魔很高兴，他就会这个。

格林德沃持续惊呆，文达给自己补口红：“我还是喜欢天使男孩，一逗就脸红，多可爱。”

会脸红的邓布利多不在，格林德沃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人。对方一头红发按理来说是相当明显才对。

邓布利多抓着小蛋糕离开了宴会厅，想和他跳舞的人不少，但是他实在是不会这东西，等会把恶魔小姐姐的皮鞋踩了，直接导致天堂和地狱打起来，那他岂不是蓝颜祸水。

其实也不是因为这个，他啃着半块柠檬蛋糕，格林德沃这个家伙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小猫爱看漂亮姐姐的毛病一定是和格林德沃学的。格林德沃巨冤枉，孩子成长是两个人的事情，他背了好大一口锅。

格林德沃：我生下来都是错。

宴会厅是建在时间海上。他可以踩在水面走，看着自己映在水里的脸。

天在这里就是海，海里是银河和星星，时间在这里就是可以掬起来的水。他可以踩在水面上，走在时间呢喃的轻声细语间，看着星辰初现，银河流转。天上人间。

在时间海的尽头，他看见格林德沃。

来找我了，他想，把手举起来对他喊：“你来找我啦？”

“是啊――”对方喊。

他停下脚步等对方：“你要回去吗，不过可能赶不上最后一支舞了，这个时候舞会都要结束了。”

格林德沃想想也是，邓布利多接着说：“之后就是领导演讲时间，超级无聊的，你绝对会睡着。”

他们两个并肩走在水面上，水面像一块镜子，磨平了映照着星球滚滚和肩头落下星星颜色的人。

“你不回去的话，那我不就白白教你跳舞了？”格林德沃有点好笑地问，“我的脚趾白受苦。”

邓布利多低头把柠檬蛋糕啃完。

格林德沃弯下半个身子，凑到他脸前面，近得可以看清邓布利多脸上的细小绒毛。他看着邓布利多的蓝眼睛：“那邓布利多先生，要不要考虑和格林德沃小姐跳一支舞？”

邓布利多随着他站直身子抬起头：“那请问舞蹈结束后格林德沃先生愿意和邓布利多小姐一起去吃烤肉吗？”

格林德沃笑着一把拉过邓布利多的手，那一头闪闪的金发张扬又不可一世，他只是说：“当然愿意，荣幸至极。”

“连之后的摔倒和蓝色的多瑙河也准备好了。”

格林德沃搭上邓布利多的肩，邓布利多的肌肉记忆还记着格林德沃，不让他一脚踩中格林德沃擦得干干净净的皮鞋。水面上被哒哒的舞步踩出一圈圈水花，远远地漾开出皱纹，揉皱一大把雪纺丝绒。

时间海上是斑斓巨大的蝴蝶扇动透明的翅膀，划过流光溢彩。海浪攢聚在一条遥遥无边的白线上，飞鸟扑扇翅膀抖落羽毛，羽毛浮在水面上被摇摇摆摆地吹起，又或许是成为游鱼摇曳着的绚丽缤纷的尾巴。

邓布利多按部就班地伸腿，后退，旋转，他轻轻抬手松开格林德沃，小星球在旁边转动，白色的飞鸟惊掠过翅膀的震颤洒下细细碎碎的亮光，由于不知名的引力绕着星球流淌。那一羽白鸟渐渐不见影子，和絮绵的紫色星云搅拌在银河的牛奶冰茶里。

“你年轻，美丽，温顺好心肠，犹如矿中的金子闪闪发光。”

可是格林德沃不喜欢按部就班，他转身回来的时候自顾自地换成了男步，和邓布利多伸出相对应的一边的脚。邓布利多跳舞笨拙，没反应过来，被他一下绊住了脚，向后倒去，红色的头发在身后散开成一朵花。

格林德沃一把揽住他的腰，他红色的长发红云般弥散开来，星星掉落在上面，时间海里的流水化作雨雾穿梭。格林德沃的金色头发低垂下来，像是太阳在这里露出半张脸，涂抹出光彩熠熠。

他看见了邓布利多眼里蓝色的多瑙河。

“真情就在那儿苏醒，在多瑙河旁，美丽的蓝色的多瑙河旁。”

那个老人的话他在睡梦里没有听清，这一刻清晰可闻。

那张被悔恨和漫长岁月忏悔弄皱的嘴唇颤抖着。

“我就是你啊。”

人不会能踏入同一条河流两次。

时间海是阡陌世界交织融汇的河流，所有时间从未解答的故事最后都变成经久不息的水流，从各个没有结尾的人生里涌来。时间海的每一滴盐渍的水滴，都曾经驻足在时钟的尖端上。

世界上那么多条河流，偏偏他们能第二次踩进那条1899年夏天戈德里克山谷的蓝色多瑙河。

金色的阳光下的少年人闪闪发光，在小山谷的河流里光着脚趾踩在鹅卵石上，一遍遍地为爱人唱着那首蓝色的多瑙河。他多快活，连歌词都可以改成他想要的模样。

“你年轻，美丽，温顺好心肠，犹如矿中的金子闪闪发光，真情就在这儿苏醒，在多瑙河旁，美丽的蓝色的多瑙河旁。”

真情在哪儿苏醒，在那儿苏醒，在这儿苏醒。

时间海缝隙里的夜莺啼啾，不毛之地长出灌木丛，白花安静地香过一个夏日的晴空。香甜的鲜花吐芳，抚慰我心中的阴影和创伤不毛的灌木丛中花儿依然开放，夜莺歌喉啭，在多瑙河旁，美丽的蓝色的多瑙河旁。

老人似乎也在唱着这样的歌，他的牙齿也在长久的空洞中掉光了，憋进去的嘴角蜷缩，随着气流微微震动。

他带着老人走过那个白雾使人看不清面孔的十字路口。对面的人和他们擦肩而过。

“我见过你。”

邓布利多和格林德沃同时开口，他们以为看到对方就有了整个世界，但没想到在对方的梦里，早就有了他们。

邓布利多和格林德沃这样相遇，这样错过。

他们早就做好了选择，命运推动他们不断向前，交际之后是遥遥无期的分离和遗忘。可是他们存在的这颗小行星是球形的，兜兜转转总有一天会再次相遇。

天使的翅膀拂过恶魔的脸颊，恶魔的金发也照耀过天使眼角。

死和生注定相爱，生送给死许多礼物，他们看见两个少年变成白发苍苍，在命运的岔路口分道扬镳。

而死将这些礼物珍藏，时间赠予人们死亡和青春，还有唯一不变的就是蓝色的多瑙河边的歌唱。

老人最后的叹息还没消弥在格林德沃耳边，邓布利多记忆里的老先生白发崩塌如倾覆的雪山。

叹息终于化成雪山上的一朵雪花。

“你知道为什么多瑙河是蓝色的吗？”

因为天温柔地吻过多瑙河，如同我亲吻过你的蓝色眼睛。

那个吻很轻，带着湿润的暖意，倒映阳光在蓝色的多瑙河里。

任何瞬间的心动都不容易，不能懈怠了它。

如果在世界上某处，我能再次找到崭新的你的光影，故事就此搁笔，色彩斑斓，时光倒流，那就是只有我们歌唱亲吻过的结局。

end

邓布利多好饿，他只吃了一个柠檬蛋糕。格林德沃更饿，他什么都没吃。

半夜三点，街上连路灯都昏昏欲睡，他们两个回到人间的住处。那扇可以看见夜空的窗户下，两个人在冰箱里一通翻找。

“我饿得能吃一头大象。”邓布利多说。格林德沃觉得这人真的能吃下去，可怕得很。

可惜冰箱里空空如也。

夜色透过窗户动作温柔地盖在他们身上。

银河煮酒，化作冰块，打捞里面的一杯水，泡牛奶就麦片。把小星球用蜂蜜腌制起来，加上三片柠檬，咕嘟咕嘟煮一碗甜粥。

格林德沃不喜欢吃甜的，邓布利多就要往宇宙里撒一把盐，半夜三点他们还睡不着，那今晚就吃盐焗小星球。

小猫喵喵叫着，从格林德沃包里翻出巧克力棒和仙女棒。两个人叼着巧克力棒看见小猫玩仙女棒，仙女棒亮了，还疯狂震动。

他俩傻了。

小猫舔了舔脚丫，翻过圆滚滚的身子睡着了，像一个草莓大福。

邓布利多说得没错，这世界上会有很多超级不好的事情发生，之后总会有超级棒的好事跑过来告诉你不好意思，我迟到啦。

就像世界末日的罪魁祸首只是一只小猫咪，小猫咪打嗝还是羊奶的味道。

格林德沃说得也没错，小猫真的是天启四骑士，他很有先见之明，是大预言家。

小猫――现在要叫它天启四骑士，露出一个白白的肚皮。

把大象装进冰箱需要两步。

打开冰箱，把大象放进去。

我和你的爱情也只需要两步。

遇见你，爱上你。

enddd

老头爱情就到这里啦

谢谢能看完这篇乱七八糟的文的大家

我溜去看别的太太的文了，我开饭了，敲饭桶

以下内容是我自己总结出来的一些关于写作的技巧，无论你是同人的创作者还是原创作家应该都有一点帮助，仅供参考，不一定全都正确，欢迎讨论。

阅读，这是最简单也是最难的方法。可能很多人会觉得我在说废话，因为大家或多或少都有阅读过。

但是，阅读量必须要大才会对你有帮助。

阅读是对你的写作能力的一种潜移默化的提高，也许你现在觉得没什么，但是当你看的书越来越多，再回头看你最初写的文章时，你就会发现：

啊，原来我已经走了那么远了。

一.

针对同人创作，我比较建议你多读读你的圈子里被封神的太太的文，以及原作。这样你对角色性格能力的认知和了解程度越来越深，写作风格也更加贴近原作，不会ooc那么严重，甚至让读者产生你就是原作者在写番外的感觉。我在此劝告一些刚刚进自己圈的小萌新，一定要看原作！不要只看同人！原作特别！重要！

毕竟原作是角色灵魂所在，而同人只是我们这些读者对角色在原作里没有展现的事的想象与延伸，难免会有偏离作者原意和ooc的地方。

热度不能评定一切，尤其是在冷圈你可能真的得不到多少热度，但是你一定要坚持，一定要相信你自己，文笔是要靠训练一点一点变得优美的，看到别的太太文笔特别好就自惭形秽弃文不写是没有用的，你的文笔不会因为这个而好一星半点，除非你真的想放弃。

我个人比较建议大家看比自己水平高很多的作品，毕竟跳一跳摘果子嘛，你能阅读到作者的100%的心血，可能只会领悟到期中的80%，自己写出来的可能只有60%，读者只能感受到你的40%了。

这就是为什么一定要读优秀的作品的原因。

二.

针对想自己原创写作或者单纯应付考试的，我的建议是：

1.多读读名家的经典。

经典永远是经典，它经过了时间的筛选。也许同人中的优秀作品只有那么几个，但是经典你是读不完的，你有许多东西都还不懂。

这就是

学习得越深，你越会发现它的难度之大，它的深厚与奥妙无穷。

2.不要写做作和矫情的文字。

我的老师一直都很夸赞那些在写作中运用大量修辞手法和景物描写的人，但是我不敢苟同。

我想问：你见那个名家会写她的眼底有三月的桃花处处开，似冬日的暖阳温柔了人间，似有春风十里柔情，拂过我的心尖，让我为之震撼的？

↑这是我写一个陌生人的，被我老师大力称赞，但我只想吐，觉得特别矫情。但是我们老师一直强调作文里要有亮点（比如上面我写的）。

你的文字都不能感动你自己，凭什么感动别人啊？

所以我想告诉大家

不要把考场作文中的套路真的运用到写作里来，你的读者真的不一定会喜欢。

为什么我这么说？因为我也是读者，看到像我上面写的那种话我会选择直接跳过根本不看，对这个文章抱有鄙视之情。

你的文章里不可以修辞手法泛滥，那可不是什么文字优美，是华丽词藻的堆砌，真的很无聊。

多看看名家的作品吧，他们往往以最朴素的语言展现自己极为高超的写作技巧，体现极深的内涵。

3.多关注一下作者想表达的东西

你总不能把书看完了就看完了扔在一边完全不思考吧？虽然那样肯定有好处，但又有什么意义呢？你只是读了故事，没有真的体会到作者的意图。

真正的一流的作家会把自己想表达的，想暗示的，想讽刺的，全部凝聚在故事里。你书读得阅读，越能看透文字下真正的精髓。

我就暂时说到这里，希望对大家有一点帮助，以后如果想到了还会继续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