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冰】金屋 · 一
仙界流言四起,传闻哪吒的一缕魂魄出世再闹东海,将丙三太子囚禁做了禁脔。
一
是月圆夜,有妖物潜入了德兴大厦。
自两年前解了大旱的暴雨突降,曾经实际统治东海的四大家族一夜之间销声匿迹,留下的产业尽数被人瓜分。那样的庞然大物,仿佛露水一样蒸发消失,只剩下矗立在市中心的德兴大厦,突兀地保留了原来的名字,水晶般的墙面照旧荧荧生辉。
窃贼来自东海之外,听信龙族遗留的秘宝传言而来。海中妖族四散逃离,他寻觅已久,才找到了线索追到这座大厦。
此刻大楼内部漆黑,丝毫不见往日奢华辉煌,倒更让人相信了几分关于宝藏的流言——这座地标早该以一个动人的价格售出了。
他沿着安全楼梯盘旋向上,每一层都只有......
仙界流言四起,传闻哪吒的一缕魂魄出世再闹东海,将丙三太子囚禁做了禁脔。
一
是月圆夜,有妖物潜入了德兴大厦。
自两年前解了大旱的暴雨突降,曾经实际统治东海的四大家族一夜之间销声匿迹,留下的产业尽数被人瓜分。那样的庞然大物,仿佛露水一样蒸发消失,只剩下矗立在市中心的德兴大厦,突兀地保留了原来的名字,水晶般的墙面照旧荧荧生辉。
窃贼来自东海之外,听信龙族遗留的秘宝传言而来。海中妖族四散逃离,他寻觅已久,才找到了线索追到这座大厦。
此刻大楼内部漆黑,丝毫不见往日奢华辉煌,倒更让人相信了几分关于宝藏的流言——这座地标早该以一个动人的价格售出了。
他沿着安全楼梯盘旋向上,每一层都只有月光映着覆满了灰尘的桌椅与雕像碎块,枝形吊灯坠在地上,玻璃碎成齑粉。
这里发生过激烈的打斗,但现在安静得落针可闻。来人谨慎地在废墟中搜寻,毫不意外一无所获。
同样的景象重复了无数层,窃贼有些失望,直到看见最顶层的门内透出明亮的火光。
小妖精神一振,他急促上前两步,又突然停住,转而轻巧地避开那些黑暗中审视着来客的感应器与陷阱,一步步走向那火光的来源。
经过长廊转进正厅之前,他先听见了人声——是极其微弱的、竭力遏制住的呜咽。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向内瞧。
火光来自一条赤红的缎带,此刻如藤般缠在不着寸缕的金发青年身上,将他牢牢缚住,而他身后,立着一位看不清脸、身形挺拔的男子。
彼时李云祥正在调试敖丙那条钢铁铸就的龙筋。
毕竟是龙族精心设计的东西,想完全恢复原状的确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事。李云祥将龙筋修复借此唤醒敖丙后,这玩意就时不时出问题。
冷硬的金属上叠着陈旧的血迹,嵌在苍白皮肤里自颈后延伸至腰下。末端的尾椎脱离了皮肉,当初被暴力抽离导致的变形部件如今让李云祥不得不捏着镊子小心翼翼地扭转接口边沿的弧度。
敖丙咬着下唇,额前尽是忍耐疼痛的冷汗,偶尔忍不住溢出一两声压低的哀鸣。
李云祥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这点痛都忍不了,怎么活几千年的。”
敖丙立刻就想扭头瞪他,被李云祥眼疾手快按住肩膀,警告道,“别乱动了,先忍忍。”
他还嫌不够,抬手招过混天绫将敖丙捆得不能动弹,这才继续手上一丝一毫不容有差的精细活儿。
李云祥目光回到敖丙腰后的金属末端,这些无机质的部件让他想起红莲,想起自己的战甲,很快让他找回了熟悉的工作手感。
他调整了所有接入端,只待将最后一节尾骨归位。
“我放进去了?”他下意识问。
敖丙没说话,李云祥就凭手感将尾骨按进它该在的位置。
下一秒,外物侵入血肉的剧痛陡然升起,敖丙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哑的尖叫,本能挣扎起来,却被混天绫牢牢缚住。
他背上的肌肉紧绷,李云祥也不能顺利将金属骨件嵌入其中,他暂停了动作,低头皱眉查看是否出了什么差池。
敖丙在这一刻的停歇里急促喘着气,脸色惨白还有气无力骂道,“你到底会不会弄?”
李云祥确认完毕,他的维修没什么问题。听见敖丙还有力气吵架,他沉下脸,强硬地继续复位的进程。
尖锐的痛楚再度袭来,自腰后顷刻如火卷过全身,敖丙低头死死咬住自己胳膊,无暇顾及缕缕鲜血自齿间淌出。
李云祥还在催他,“你放松点,就快进去了。”
敖丙深深吸气,试图容纳这分痛苦。感受钢铁的触端一步步抵入血肉,异物存在感在脑中鲜明无比,直到尾骨归位,连接上其他部件,异样的痛楚渐渐消退。
复位完毕,两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李云祥本也有些紧张,他费了许多功夫才将这条龙筋修到勉强能用,可别一不小心前功尽弃。他满意地看着工作成果,手指沿着那条形状完美的金属从上到下拂过,解开了混天绫的束缚。
敖丙跌落在地,在疼痛留下的眩晕中慢慢坐起来,他抬头恨恨盯住李云祥,浑然不知眼中仍有方才痛苦刺激出的泪滴。
李云祥对龙族太子的怨恨视若无睹,他顺手抓起敖丙的白衬衫扔在他头上,盖住那张欠揍的脸,“行了现在完事了,把衣服穿好。”
他从敖丙身侧走开,推开窗户,就这么从大楼顶层一跃而下,化作一道红色的流星远去。
潜入的妖物听着不太对劲。
他站在门外不敢动,生怕被人发现,也看不真切室内两人的真容。直到隐秘的低吟与细碎的争执声停息,两人似是离去,大楼重归寂静后许久,他才壮着胆子蹑手蹑脚潜入。
厅内视野骤然开阔,大片银色月光自落地窗外投入,经水面折射后照亮满室。那水来自窗前的下凹浴池,水波静静拥住其中沉眠的人。
那并不是人,窃贼意识到。
他缓缓走近,看清了池中的“人”。那生物皮肤之下隐隐有雪白鳞片的纹路,颈间系着一缕红绫,金发中分明生着一对异兽的角,冰蓝色幽光随着他呼吸的起伏在鳞片缝隙中时隐时现。
潜入者俯身观察不属于人间的形体,揣测这可能是东海龙族失踪的那一位龙子。他瞥向水中飘荡着看似柔软的红绫,心中升起对另一位男子的猜测。
小妖此番空手而归,只带着不可见人的秘密离开。
数月之后,神魔仙妖诸界流言四起,据说哪吒的一缕魂魄出世再闹东海,将丙三太子囚禁做了禁脔。龙族余部广发通缉令,对能救出龙子的任何人许以海中珍宝。坊市里飞舞的通缉令卷着香艳又带血腥气的传闻,流散向四方。
李云祥对他现在的名声一无所知。
他还是一样地沉迷赛车,龙族明面上的财产大多被他变卖后补偿给东海市的百姓,余下一点儿自己开了车行,帮人改车,卖车,得了闲照旧去野地里的赛车场跑上几圈。
喀莎有表演的时候,他还是会去接她,然后到家听李金祥絮叨几句后不耐烦地去睡觉。
东海市自大旱中重生,如今正是方兴未艾的时候。偌大的东海如今只剩下一座德兴大厦,让人记得曾经四大家族的存在。
李云祥留着这座楼,用来安置他的俘虏——龙族已去,但行云布雨的天职不能空悬,东海一方的雨露水泽,还需真龙镇守。
他不想再生事端,于是留下了敖丙一条命,左右这位太子爷金玉其外,能力秉性都在他掌控之中。
今夜天气正好,李云祥拉上车行大门,今天的店就开到这里。他骑上红莲发动引擎,摩托车发出亲切的轰鸣震动,载着他直奔面具人的老巢。
“我又想了一个新改动,来参谋参谋能不能行。”他没有敲门,径自走进面具人的工坊。
老猴原本倒挂在房梁上对着他新造的大机器壳子敲敲打打,见李云祥来了便把锤子丢开,两下荡到来客面前,前后绕了两圈,一时不语。李云祥能感受到对方在面具之下打量他。
“大晚上的怎么过来了。”老猴冷不丁冒出一句。
“晚上我就不能来?”李云祥感到莫名其妙,以往不分白天黑夜的他也没少来玩。
“算了。”面具人挠了两下腮,从门后角落掏出两条凳子和一瓶酒,招呼李云祥坐下。
两杯酒下肚,李云祥没忍住开始大倒苦水:近日连番有外来妖物窥探东海,忙得他一日日踩着风火轮到处退敌,回家吃饭的时间少了,他亲哥又没少念叨。
“又是龙族派来的人,前两年打过几次,我以为他们都放弃了。”李云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老猴又给他满上,目光在酒杯和李云祥身上梭巡,最后接道,“冲着敖丙来的吧,你俩的事在人界之外传得还挺广。”
老猴一边说一边比划一些诡异手势。
李云祥烦躁地揉揉太阳穴,不用想也知道是煞星为祸东海那一套,“随他们说去吧,我敢做敢当。”
“好。”面具人举杯道,“这杯敬你。”
两人边喝边聊,直到夜过三更,正是妖鬼夜行的时候,李云祥琢磨着这些日子敖丙引来的各方救兵,还是放不下心,于是起身告辞。
“我得去德兴大厦看一眼。”李云祥披上外套。
“行吧。”老猴欲言又止,最后拍拍他肩膀,“也别折腾得太过火了。”
【藕饼】老婆偷偷生下孩子后(9)
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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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身后是气喘吁吁追随而来的幼子。
李执连呼吸的力气都没了。
身为一条小龙,他这辈子自打出生就没因为飞得太快而喘不过气!
他是哪吒与敖丙的幼子,虽养得天真了些,只如今见此雷劫,怎能不明白姊姊将他支开是为了甚,不住目眦欲裂,龙须根根竖起,火速倒拱龙身,弹起便要以鳞片肉身护住湖心的阿爸。
却不想被父亲铺天盖地的混天绫瞬间封去了前路。
哪吒面无表情,望向天空中膨胀到几近爆裂的雷云。
身后传来幼子的呜咽咆哮,凭着浑身奶劲疯癫挣扎,浑圆的泪珠浸透混天绫。
他微一皱眉。
混天绫略一动作,便死死封住了李执的嘴。
哪吒冷淡侧...
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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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身后是气喘吁吁追随而来的幼子。
李执连呼吸的力气都没了。
身为一条小龙,他这辈子自打出生就没因为飞得太快而喘不过气!
他是哪吒与敖丙的幼子,虽养得天真了些,只如今见此雷劫,怎能不明白姊姊将他支开是为了甚,不住目眦欲裂,龙须根根竖起,火速倒拱龙身,弹起便要以鳞片肉身护住湖心的阿爸。
却不想被父亲铺天盖地的混天绫瞬间封去了前路。
哪吒面无表情,望向天空中膨胀到几近爆裂的雷云。
身后传来幼子的呜咽咆哮,凭着浑身奶劲疯癫挣扎,浑圆的泪珠浸透混天绫。
他微一皱眉。
混天绫略一动作,便死死封住了李执的嘴。
哪吒冷淡侧脸道:“聒噪。”
李执瞪大眼睛不甘:“——呜呜呜呜呜!!”
哪吒冷笑道:“你再骂?”
他自年轻时就极为浮躁,叫他与亲生幼子讲道理那是白搭。
更遑论此时正是要紧。
哪吒垂眸看向湖心沉睡的人。
天劫不甘地再次凝聚,滚滚冒着闪光,这次是成倍的狠厉,自九天之上轰隆劈下!
……
敖丙置身于一片混沌幻境中,随着斗转星移,他的思绪如电转,尚且未曾反应过来前,便置身于葱郁树林中。
水面如明镜光洁,碎金铺落,熠熠生光。
龙族青年茫然看着景致,弯腰半跪水边,银蓝长发倾落下,映照出一张熟悉陌生的面容。
那是少年时代的敖丙,比千年后少了疲惫哀愁,面颊尚有些圆润的婴儿肥,眼睛清澈而无辜。
没有怀过孩子。
没有倾全族背叛天界。
——更没有背负命运。
肩头被猛拍,敖丙颤了颤倏地回头,长年累月的战争使他极端敏锐,掌心同时凝结出尖锐玄冰。
小龙却惶惑微微睁大眼。
那高挑少年人抱臂,腕间乾坤圈微光轮转,偏头冷嗤道:“说你两句便要发脾气,你就敢在这儿跟爷横!你他娘不敢反驳龙王老儿,由着龙族几个败类长老作威作福,你他妈就仗着爷——”
敖丙的眼睛水润泛红,垂下龙角不说话。
哪吒顿了顿,又皱眉不耐道:“又委屈上了。惯得你。”
“爷算是知道了,我在你跟前是说不得你龙族老小……”
这只小龙平日里打几棍子闷闷不出声,嘲笑他几句温吞水似的低头,佛性得要命。
现下小龙表情无辜茫然,眼眶红通通,可劲盯着他一眨不眨的,面颊微微的婴儿肥白皙光洁。
哪吒心痒痒,抬了手,仍旧放下,笑了笑低声哄他:“诶,怎么哭上了,不准哭!”
“小爷往后不说龙王老儿的不是,我这是嘴贱惯了……”
哪吒少年时代,与成年后长相差别其实不大。
由于是神族的缘故,其实甚早便定型了,区别只在于经历了天庭的杀戮和权柄谋算后,他更成熟冷静,并不令人觉得像个少年郎。
——如今的哪吒,还是遥远记忆中最初的样子。
敖丙忽尔将额抵在哪吒肩上,慢慢吸气,平复心中的汹涌暗潮。
他习惯将一切情绪收敛于心,但这姿势却显得温顺而依赖。
哪吒局促僵硬半晌,指节顺着敖丙的长发抚了抚,微砺的指缘似不经意碰到龙角,敖丙惊喘着退开一步,睁大眼看着他。
哪吒躁动低哑哄他:“我们不是已经……”
敖丙深深吸气,轻声道:“住口。”
他说罢连退三步,转身消失不见,只余碧蓝远空下海波涛涛。
哪吒直勾勾盯着他离去的方向,烦躁捋了捋硬直的头发,少年的暴躁脾气暴露无遗。
他还不能掌控自己的脾性,太急了。
……
敖丙回了一趟龙宫。
他率龙族背叛天庭时走得匆忙决然,甚至几千年间都逼迫自己不再去想龙族的故土。
没想到在这个世界又回来了。
父王看上去更年轻些,眉宇间少了深入骨髓的苦闷,走路步子带风,还给他瞧偏远海域进贡的奇珍异宝,捏着人族制作的精美摆件新奇不已。
敖丙有意探听天庭之事,想试探着找出一切因果所在。
——不曾想倒是发现了怪事。
在这个世界里,天庭不与龙族为难,四海皆是兄弟。
人族与神族更是将妖族视为等同。
有如人为构造的美梦,和乐融融,却又真实存在。
龙王莫名其妙看着他,捋捋长须,皱眉沉吟道:“吾儿这将将回宫,怎的思虑这些?龙族大事有四海龙王与诸长老协同,更何况如今四海升平,你这些话即便说得再委婉,也切要藏在肚里!”
敖丙一时间脑袋缠着杂线,看看父亲,又低头应是。
龙王只摆手失笑,长长叹气:“你这孩子。向来甚么事都沉在肚里!我到底是不盼着你有大出息,将来这东海还是交给你打理,这些虾兵蟹将海中众族,不都盼着天地太平和乐?”
他和蔼看着敖丙,终于抛出了谈话目的:“父王瞧你正当龄,早些成家是好事啊……”
“到时你有了后继小辈,这般咱们敖家手里的权柄才更稳当,位子才能坐稳长隆……”
父王絮絮叨叨,敖丙吃惊得很,竟是一句也说不出。
他忘了,假使这个世界这么和平,那么龙族本身就不会那样团结了,斗争永远没有平息的一天,而父王更不是愿意服软的性子。
相谈不愉,敖丙回了寝殿,只打坐歇息罢了。
不成想一醒来整个华美的寝宫都吵吵嚷嚷,外头听是歌舞升平,突又是编钟敲打的声音。
他捂着额角合眼吸气不语。
侍从乌龟将他请出去,猝不及防倒是瞧见满殿都是年轻女人,神女妖女人族贵女比比皆是,更多的倒还是海族,皆握着青铜樽吃吃笑,余光隐隐希冀看着他。
这一个寝殿,竟全都是雌性,龙王想令他择偶的心思多么强烈。
龙族太子这名头不是盖的,大多数女人是没想过敖丙能这么……出挑。
敖丙个子修长高挑,这腰线细而韧,眉目清俊广袖飘动,肌肤更是冷白如瓷。
他的眼睛却很平和,像是经历过许多事体,懂得了太多旁人不知的辛酸,由此变得从容而温柔。
“咣当”清脆响声!
不知是谁手中的瓷盏摔碎了,众人才从迷蒙中清醒,可寂静却延续了下去。
敖丙抬头,却见一个红衣女人抱着手臂,面容冷漠站在原地。
唯独她鹤立鸡群,因为个子实在太高,比正常女人高出一个头,身材瘦削而骨感,黑色指甲尖长,漫不经心刮着腕间的金镯。
不是不好看,就是给人巨大的压迫感,再强壮的男人站在她面前,都显得无比气弱。
她的声音沙哑而中性,偏头带着不耐烦:“看我作甚!?再看眼珠捏爆。”
众女才堪堪收回视线,有几个竟然有些面红耳赤,带着羞意,也不知是为甚。
敖丙蹙眉,定定看着他,才摇头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红衣女人臂间绕着刺金红绫,抱臂挑眉,漫不经心道:“我还想问你,龙王老儿是闲得太慌?什么狗屁倒灶的事都干,他怎么不滚去拉皮条,当他娘的龙王?嗯?”
敖丙的唇颤抖着,发现竟无从纠正,这两句话里全是讽刺和脏字。
他闭眼不语,慢慢握紧了拳头,转身不再掺和一团乱麻。
女人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戾气大的骇人,腕间金镯阵阵发颤,眼里泛着血红:“怎么?”
她居高临下,锐黑的指尖温柔抚着敖丙的面容,嗓音酥麻入骨,尾音上扬:“龙宫三太子,睡了男人只作不记得,当垃圾似的丢在一旁,嗯?”
满场皆寂,敖丙睁大眼睛,委实分不清是真是假。
即便是真的,他也不打算当真。
身量极高的女人偏过头,狠狠吻上他,辗转研磨撕咬,带着暴戾与偏执,一点也不在乎四周的人,将他重重抵在华美的墙边,舔了舔咬得鲜红的唇,邪性露齿而笑,上挑的眼眸紧紧摄着他的。
敖丙从禁锢中陡然发力推开她,满脸通红眼眸湿润,却冷冷道:“三太子,自重。”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莺莺燕燕们发出惊呼。
女人倒是朗声一笑,瞬间变化成年轻男人的模样,抱着线条流畅的手臂,眼尾凌厉上挑,要笑不笑,气势何等居高临下。
一宫室的女子也在看着“她”,目瞪口呆捂着胸口者众。
敖丙面无表情,冰白的面容毫无波澜。
哪吒冰冷说道:“我答应过你,明日便向龙王提亲,娶你为妻,往后一辈子守着你。而你为何反悔!”
哪吒太子的眼睛转为血红,半边面颊布满魔纹:“你说你喜欢蓬莱仙境,我便去置办宅院,有莲池,有雪山,有松林迷雾……我为你筹谋一切,如今你却想找个女人成婚,你到底有没有心?嗯?”
敖丙忽然松了气,温和却断然道:“我们不可能。”
他平静接着说:“你可能不信,但我早有我的爱人。”
哪吒双目赤红腾得上前两步,敖丙却化作条银蓝的小龙,呲溜从水波中游窜走了。
……
敖丙身为龙族,在海中速度飞快,转眼间哪吒便再寻不到他的踪迹。
敖丙失踪了。
这是十分可怕的事。
一族太子,即便在和平年代,也肩负这兴旺种族的重任,更遑论他还要跟父王尽孝,跟师父尽孝……需要找个女人成婚,延续种族血脉,将来为天庭抛头颅洒热血,继续为龙族赢得犬马功劳,直到颓然老去,才能喘口气。
可是敖丙忽然间,便似是人间蒸发一般不见了,无论是关系暧昧有过床笫之欢的挚友,还是他的父亲师父与同门——都未曾见过他。
接下来的千年里,敖丙化作人族,在王都当着教书先生,跟着朝代的兴旺更迭随波逐流,过得清贫自省。
有个沧桑的人声,始终在他耳边回荡劝说:“这个世界不好么?你不喜欢天下太平?你不喜欢你的爱人还活着?”
“……你不希望一切平静?为什么要逃离他?”
那声音又变得匆忙尖厉,近乎咆哮着道:“这是最契合你的身体了!你若不领情,不随着天谱走,留在这里,你早晚魂魄尽散!连轮回往生的机会都没有!”
敖丙沉默半晌,道:“那就散了罢。”
生灵的本能都是趋利避害。
敖丙当然喜欢那样的世界,但他不属于这里。
无论经历了多少劫难困苦,他骨子里却十分天真单纯。
他的丈夫在另一个世界,为了他堕入无尽虚空,他们哺育了一双儿女,两个孩子稚嫩可爱。
那才是他的家。
这个世界的哪吒再好,也只属于另一个敖丙。
假如回不去,他也不能心安理得霸占那些幸福,那本来就不属于他。
他想的那样简单,可世事却复杂难料。
这个世界的哪吒成魔了。
……
几百年遍寻不得爱人,近乎走火入魔。
敖丙临走前那几句话他日思夜念,近乎心头灼烧成焦炭,遏制了几百年,终究是克制不住本性中的暴戾与占有欲。
他不知自己的小灵珠过得好不好?
有没有被欺负?
难过了会不会偷偷躲着委屈,孤独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这几百年里到底有没有想过他?
他们有过风流缠绵的一夜,也许下过终生诺言,敖丙却忽然留下决然的言辞失去踪迹。
而每个大世界里过千年则有一劫,这片天地被外力控制,和平了太久,哪吒便成了唯一的变数。
一个为情而痴迷偏执到成魔的男人。
他成了真魔,却没有屠戮无辜众生,只是更疯癫的寻找自己的白月光。
发生在龙宫的那件事终究传开了。
如今谁都知晓,龙族失踪的三太子不爱他,用完了男人,便弃如敝履,把他当垃圾一样居高临下丢开。
那龙族冰美人当众说自己有别的爱人,断然拒绝哪吒的情意,给他戴了好大一顶绿帽。
可哪吒对他的爱意有如抽刀断水,几百年来为情所困,偏执入魔,神力暴涨的同时颓废冷漠至极。
他的眼里腥红嗜血,每天都漫不经心琢磨着,假如敖丙有了别的爱人,他要杀了了那个男人,大卸八块。
——再像强壮的凶兽一样把敖丙叼回自己的领地,每天日个十遍八遍,艹熟了,那样就老实了,再也不敢离开他去见别的野男人。
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敖丙始终没有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
直到千年后的某一天,冰雪飘落天地间,挤挤挨挨纷纷坠下。
哪吒面无表情躺在雪地里,锁链穿透了他的肩胛,带着干涸发黑的血迹。
那是他自己绑的,防止发疯时屠戮无辜,李靖和殷夫人哀求不得,终究只能远远观望他的一切,失望且无可奈何。
哪吒睁着眼睛,散漫舒展长臂,雪花坠入魔化瞳孔,消散如泪。
广袖白衣的公子撑着油纸伞,一步步接近他,身上是熟悉温和的气味。
哪吒动了动眼皮,黑锐的指甲一颤,却冷漠拒人千里,汹涌的岩浆却即将崩裂漫出,合眼不语。
敖丙终于蹲下,为他拂去眉间雪。
他银蓝长发倾落,垂眸说道:“我是另一个大千世界的敖丙,占了他的身子这么多年,对不住。我快要把他还给你了。”
哪吒紧紧摄住他,瞳孔深处暗藏暴戾,像是瞧着死人。
气氛诡异僵持,剑拔弩张,却又小心而暧昧。
龙族太子却坦然淡静道:“我的灵魂在自然衰竭,没有遵循鸿钧的意愿与你成婚,并留在这个世界,所以我将受到魂魄消散的惩罚。”
哪吒终于喑哑开口:“我的灵珠,还给我。”
敖丙欲要开口,却捂住胸口喷出鲜血,红梅似的洒落雪地里。
他的面容像上好的名画,忧愁而带着成熟的韵味。
——虽然不是他的敖丙。
哪吒僵硬上前扶着他,蓦地松手,眼中带着掩饰极好的急切,眉心紧皱。
敖丙看着他,虚弱轻柔道:“珍惜这个世界,珍惜你娘,你比我的哪吒幸运。”
“他们都活得这样幸福,往后不要再做傻事。”
哪吒静静看着他,忽然问道:“……他呢?”
尽管没有指明,但敖丙却意会。
“我的哪吒走了,堕入虚空,再也没回来。”
他的语气甚至是内敛温柔的,哪吒却听出来,那是沧桑和无奈。
敖丙平静而温和道:“我会等他,直到最后一丝魂魄消散。”
哪吒的魔息慢慢收敛平稳,注视着熟悉的躯壳下,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
他忽然绷紧嗓音,道:“他必也在等你。”
假如那个哪吒死了,残废了,消散于天地间,即便有一丝真魂留存,他也会挣扎着回到自己的灵珠身边。
他们都是哪吒,他怎会不知。
敖丙望着熟悉的面容,在冰天雪地中闭上眼,温柔道:“嗯,我知道啊。”
……
敖丙感受到灵魂的流逝,他觉得这样也很好。
每个大千世界都有不同的敖丙和哪吒,有些互为死敌不死不休,更有相见不相识,平行终陌路,又或情投意合,白头到老。
他是不幸的那一个,却也感激不公的命运。
……
再有意识时面容立即湿润了,似乎下雨了,耳边是滚滚雷声,敖丙想要睁眼,却怎样也睁不开来。
似乎有人抱着他,有力的臂膀托起他的身体,衣袂随着风雨飘摇,天雷震耳欲聋的响声回荡着,他的身体被包覆呵护着,没受到丁点伤害。
那人亲吻着他的耳朵,细致迷恋的,温柔缱绻:“我回来了,你看看我。”
“——我是为你,才回到这天地间。”
青年的声音嘶哑而极尽柔和:“不要走,你睁眼看我。”
天雷在浓云中酝酿,不甘寂寞地轰然劈下!
哪吒甚至没有回头,金红的神力如穹顶铺落,凌厉的天雷却就此消弭。
闪电在刹那间照亮了敖丙雪白的面容。
沉睡千年的龙族美人,终于睁开了眼眸,困倦迷茫却很温柔。
哪吒颤抖着亲吻他的眉心,像是亲吻稀世珍宝:“……我的小灵珠,真乖,你是好样的,没有忘了我,没有忘了我们的孩子……”
最后一击重雷劈下,豆大雨珠飞溅,哪吒只是温柔为他拂去鬓间湿发。
敖丙疲倦地抚了抚他的面颊,轻声道:“我又梦魇了。”
他蜷缩起来,枕在哪吒的臂弯里:“……不过,总算是个美梦。”
漆黑的天幕被阳光穿透,大地渐渐复苏。
李执要扑上去粘着阿爸哼哼唧唧,被姊姊狠狠揪着耳朵拖走了。
哪吒抱着他跪在莲花池边,低头慢慢接吻,缠绵热烈。
敖丙沉睡了上千年,根本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将那天神推倒压着,喘息吞咽着亲吻。
截教众仙瞧得目瞪口呆,捂住小孩的眼睛。
哪吒纵容地笑了,搂着他的腰肢揉着,低哑道:“慢点……慢点,你的身子受不住。”
敖丙伸手要将他的混天绫和火尖枪藏起来,哪吒半哄半就,边慢慢亲吻,哄着祖宗似的给了他。
敖丙顺势便要把上古神器藏起来,他想藏在龙身白肚子下面,这样就没人抢走了。
哪吒无奈又心疼,抱着问他:“怎么把爷的东西抢走了?嗯?”
敖丙茫然看着他,捂着脑袋半晌似是宿醉了,无辜执拗道:“这样你就不走了……在梦里陪着我。”
哪吒沉默了,动作顿住,最后抱着他许诺道:“我不走了,哪也不走。”
清风穿过四海,越过高山,与阳光相伴缠绕跳跃。
他抱着沉睡的敖丙腾起风火轮,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这只小龙也是那样义无反顾,执拗而天真地替他挡雷劫,与他同生共死。
那时他还没有爱上敖丙,问他傻不傻。
少年不识爱恨,宁可自己粉身碎骨,也不愿旁人因他牵累。
后来发现最傻的还是自己。
他与敖丙自天地混沌时便是一体。
是兄弟,是朋友,亦是情人。
灵珠与魔丸,永生永世都难以分割,能够弥补一切的,或许只有陪伴而已。
【超蝙】分手后该绕着走
#身份梗,是沙雕文,太饿了就自己搞了,还是没赶上521
“该死的哥谭阔佬,该死的亿万富翁,该死的布鲁斯·韦恩!”克拉克咬牙切齿地吐出一长串咒骂,在手机联系人的列表里,毅然决然地删掉了最上方的名字。
随后他耗尽了全身力气一般,把手机扔在床上,顺便把自己埋进了厚厚的被子里。
结束了,一切,都他妈,结束了!克拉克放空大脑,回顾自己三年的恋情,依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那个有名的花花公子滚在一起的。
他记得最初是一场宴会,明亮的灯光映在各色的酒水中化成一圈圈涟漪,又折射到了一双深蓝色的眼睛里,那一刻,细碎的星星跌入深海,在小镇男孩的心里卷成了滔天巨浪。
往后的一切都蒙着一层......
#身份梗,是沙雕文,太饿了就自己搞了,还是没赶上521
“该死的哥谭阔佬,该死的亿万富翁,该死的布鲁斯·韦恩!”克拉克咬牙切齿地吐出一长串咒骂,在手机联系人的列表里,毅然决然地删掉了最上方的名字。
随后他耗尽了全身力气一般,把手机扔在床上,顺便把自己埋进了厚厚的被子里。
结束了,一切,都他妈,结束了!克拉克放空大脑,回顾自己三年的恋情,依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那个有名的花花公子滚在一起的。
他记得最初是一场宴会,明亮的灯光映在各色的酒水中化成一圈圈涟漪,又折射到了一双深蓝色的眼睛里,那一刻,细碎的星星跌入深海,在小镇男孩的心里卷成了滔天巨浪。
往后的一切都蒙着一层雾,他驾着小船在巨浪中横冲直撞,企图保持清明,让理智拉出一线生机。坏消息是他失败了,他连人带船都被吞进了海里,好消息是他成功了,成功捞到了星星。
成功个屁!克拉克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谁能捞到星星呢?它挂在天上,只是偶尔有兴味将自己的影子落在大海,施舍给人间,而乡下男孩愚笨至极,掬一捧海水,便以为自己摘到了星星。
“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到布鲁斯·韦恩了!”克拉克在心底暗暗发誓,以后关于韦恩的一切,他都会远远绕开!
但世界的发展总不尽人意,主要表现在越逃避什么,就越来什么。
超人不知道布鲁斯·韦恩究竟有什么超能力,为什么在他早已习惯的千万人话语交织的嘈杂世界里,唯独布鲁斯的呼救声杀出重围,如同一声嘹亮的号角,打在曾立誓成为哥谭王子的骑士的小镇男孩耳中。
总之,当他回过神时,正抱着布鲁斯飘在半空中,背景是废弃的工厂,地上是一群昏迷的绑匪,怀里是谈了三年恋爱的前男友。
而这位前男友衣衫凌乱,目光中半是感激半是仰慕,深情注视着他,见他低头便扯出一个甜蜜的笑容,手状似不经意地落在他的胸肌上。
“我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有幸亲眼见到传说中大都会的神之子。”他朝超人俏皮地眨眨眼,“看来哥谭也得到了神明的垂青?”温热的气息打在超人耳侧,“或许我下次遇到危险还可以呼唤你?超人?”他凑近了一点,又一点……
如果不是三天前克拉克刚打包行李离开韦恩庄园,如果不是听够了他平日惯常对超人的讥讽,如果他们没谈过该死的三年恋爱,那么这大概可能也许是个还不错的初遇?
才怪!
超人拍开在他身上游走的手,只觉得怒火蹭蹭蹭往上涨,他知道布鲁斯总披着花花公子的壳子,知道在媒体面前总有着过人的表演欲,也知道他会刻意营造一些花边新闻,随时随地地撩拨别人似乎已经成了布鲁斯的习惯了。
但是!他们刚刚分手三天!三天!克拉克情绪低落地三天没吃饭,而布鲁斯已经从分手中走出来,甚至又开始勾搭新人了!
这让他如何不恼火!
“您自重,韦恩先生。”克拉克板着脸,硬邦邦地开口。
布鲁斯有些迷惑的眨了眨眼,似乎对被拒绝这件事很不习惯,但他还是露出一个甜蜜的微笑:“自重这两个字和我可是向来没什么缘分的。”
是的!如果你懂得自重的话我们还为什么会分手!他妈的!还为什么会分手!超人脑袋里属于克拉克那部分正在声嘶力竭地朝这个阔佬怒吼,而超人那部分用尽了全力把他压下去。当然,这么做的后果就是他的面色愈发不虞,出口也带着满满的讽刺,“只怕您这么做会给您的另一半增加不少困扰吧,哄人对您来说应该是个辛苦的差事。”
超人没有注意到,当他提到“另一半”三个字时,怀里的人眸光有一瞬间变得暗沉,随后很好的掩盖了过去,“哦,超人先生,虽说确实有很多人想成为您口中的,我的‘另一半’,但很不幸,这个位置目前还是空的。”他对超人眨眨眼,“如果您对填补这个位置有兴趣的话,我很乐意把它送给您喔。”
“多谢厚爱,但我的回答是,不,韦恩先生。”超人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韦恩先生几个字。空的?没错!但也仅仅只空了三天而已!这算什么?我们刚分手三天,你就开始找新人来填补这个位置?我们当时暧昧了多久才确定的关系!半年!凭什么超人就可以直接速通上位?等等,你明明说过你不喜欢超人!呸!阔佬的嘴,骗人的鬼!小镇男孩恨不得马上从超人身体里冒出来,当场批判这位前男友的各种罪行。
“哦,那还真是遗憾。”布鲁斯故作悲伤地说。
“到韦恩大厦了,先生。”超人把他放在大厦的顶层,准备离开,却感觉到一只手落在他的屁股上,非常放肆的揉了一下。
“非常贴心的计程车服务,希望下次还能见到你,甜心。”他对超人抛出一个飞吻。
但是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飞走的超人如是想。
“欢迎回家,布鲁斯老爷。”阿尔弗雷德收好布鲁斯换下的外套,“您看起来非常不愉快,看来与超人的邂逅不是很美好。”
“那家伙可没传言中那么无害,阿尔弗雷德,我发誓,他今天至少有三次想把我从空中扔下去。”
“或许您该反思一下是不是做的有些太过火了,”阿尔弗雷德挑眉,“超人看起来是个比较保守的人。”
“得了吧,他见我第一面就带着敌意,我能感觉的到。”布鲁斯翻了个白眼,“他那副阳光开朗的样子,不知道有几份是装给别人看的,至少就我今天的接触来看,他绝非外界描述的那样,呵,冷漠、阴郁又暴躁,却把自己扮演成圣人?这家伙不简单……我很不放心这样一个生物在地球上每天飞来飞去。而且……”
“而且什么?布鲁斯老爷?”
布鲁斯叹了口气,“他看起来对我的感情生活相当不满……我有个不太好的猜测。”
他斟酌着开口:“阿尔弗雷德,你觉得超人喜欢克拉克的几率有多大?”
老管家的眉毛高高挑起,“我想如果您放不下肯特先生,大可以现在去找他道歉,我相信肯特先生会原谅您的,从来如此。”
“我并没有乱猜!阿尔弗雷德!”布鲁斯恼怒地把自己缩进椅子里。
“克拉克在星球日报工作,为超人撰写了那么多文章,他几乎一直围着超人打转,而且超人愿意接受他的采访!”布鲁斯不满地说,“超人只接受了他和路易斯·莲恩的采访,而所有人都知道莲恩曾是超人的绯闻女友!谁知道那个飞来飞去的家伙是不是早就对克拉克垂涎已久,妄图把他纳入自己的绯闻男友行列呢!”
“但听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老爷,毕竟您已经和肯特先生分手了,超人想要追求谁都是他的自由不是吗?”
“当然不!不行!阿尔弗雷德!你知道的!那些该死的超级罪犯……如果他好不容易远离了蝙蝠侠后,又被拖到了超人身边,那我们分手还什么意义!”
他的管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或许您可以现在把肯特先生追回来,这样他就没有机会和超人在一起了。”
“不,阿尔弗雷德。”布鲁斯沉默好久,“克拉克该有美好的、平凡的、快乐又安稳的生活。”
他的手指攥到发白,“我了解他,他该有一个爱他的、忠诚的另一半……总之不该是我,或者那个外星人。”
老管家的目光写着满满的不赞同:“作为一个成年人,我相信肯特先生有他自己的选择,老爷。”
“滴滴滴。”电脑发出了提示音,这代表他今天安装在超人身上的追踪器已经完成任务,定时分解了。
布鲁斯紧盯着屏幕,随后发泄似的砸了一下键盘,“我就知道那个外星人对克拉克有想法!”
追踪器最后定位的位置,是克拉克租赁的公寓楼上方。
克拉克披着毯子,缩在略显狭窄的沙发上,显得楚楚可怜,但更可怜的是他今天晚上还有三份稿件需要修改,明天一早交稿。得了,佩里可不会关心他悲惨的恋爱问题。
小镇男孩专心致志地投入到和工作的斗争中,手指却猛地一顿,他有世界上最敏锐的感官系统,方才的一瞬间,他似乎感觉到了一束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是针对超人来的吗?克拉克沉吟了几秒,还是决定无视它,先把工作做完,毕竟,惹怒佩里的下场可比直面那些超级犯罪惨多了。
直到两个小时后,克拉克终于完成了工作,而那道目光还是若有若无地四处飘,他这才装模作样地伸了个懒腰,合上电脑,起身走进浴室,顺手带上门,把那道视线隔绝在外,也非常绅士地把外面的空间留给了这位不速之客。
随着浴室响起淋浴声,一抹黑影轻巧地落在克拉克的公寓里,熟练地寻找到了几个视觉死角,仅仅用了两分钟,就把腰带里的微型摄像头全部排布好了。
布鲁斯暗暗把这里划归为自己的地盘,从今天起,这个房间的每一件物品都逃不过蝙蝠侠的眼睛。
“我不知道蝙蝠侠还有这种爱好。”熟悉的声音,太他妈熟悉了,今天还被他抱着在天上飞了一圈呢。
蝙蝠侠反射性摆出防御的姿势,回头就看到了冷着脸的超人,超人手中捏着他方才放置的摄像头,轻轻一用力,脆弱的电子产品就化成了粉尘。
“给我个解释,蝙蝠侠。”超人听闻过布鲁斯的城市里这位同为超级英雄的同行,也起过惺惺相惜之意,但他着实没想到,第一见面,这位同行的作为就如此冒犯,最近心情不佳的超人无意识散发着低气压。
蝙蝠侠看着面前理直气壮的超人,耳边听着浴室涌动的流水声,一股怒意没来由地冒了上来。这个外星人以为这里是自己家吗?他紧抿着嘴唇,护目镜下的目光带着直白的敌意。这算什么?一个外星人?随意进出我男朋友的公寓?在大半夜,在我男朋友淋浴的时候?还他妈来质问我?要我给解释?蝙蝠侠差点被气笑出来,我来克拉克家里需要你过问?是的,是分手了,但是也只分手了三天而已!
看那副主人家的做派,觉得自己吃定克拉克了?想趁虚而入?呵,布鲁斯心中冷笑,该死的外星人不知道等这个机会等多久了!
“我不知道超人的主要工作是深夜时帮人看家。”蝙蝠侠带着嘲讽开口,刻意加重了“深夜”两个字。
“我倒是一直知道,蝙蝠侠的主要工作是深夜时私闯民宅。”超人毫不客气的回应。
“私闯民宅这一点上,我想某人没有资格指责我。”蝙蝠侠压低声音,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浴室,心中愈发不满,克拉克防范意识太差了!
“克拉克是我的朋友。”超人侧身挡住了蝙蝠侠的视线,略带强硬地开口,好避免对方注意到那水流的回声过于空荡。
“朋友。”蝙蝠侠嘲讽地重复了一遍,朋友,布鲁斯可太他妈懂这个词意味着什么了。
“够了,”对方这种语调莫名让超人有种熟悉感,却没来由的厌烦,“你为什么来这里,回答我,蝙蝠侠。”
“我只是受人所托而已。”蝙蝠侠咬牙切齿地开口,“有人要我帮忙照看好这个小男孩,免得他卷进什么——特殊人士的麻烦里。”
“特殊人士”是谁,不言而喻。
超人皱起眉毛:“是谁委托……”等等,超人顿了一下,蝙蝠侠是布鲁斯城市里的超级英雄,而他有很多先进的武器装备,哥谭市最强的科研团队是——答案呼之欲出。
蝙蝠侠看着超人瞬间收敛了一身戾气,目光呆愣了一下,随即嘴角轻微上扬,不到一秒又强迫自己压下嘴角,带着三分委屈七分愤恨,下一个瞬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更加恶狠狠地盯着他。
根据蝙蝠侠多年对微表情的研究,他可以得出准确结论,这个外星人脑子有病,心理大概率也有问题,以及,绝对不能让他靠近克拉克。
而如今这个潜在精神病人正语气不善地开口:“你和布鲁斯什么关系!”让他出钱赞助你这么多!
布鲁斯!超人心里在尖叫,之前说为了研发新技术开会的时候,你最好!他妈的!是真的在开会!
“与你无关。”蝙蝠侠冷硬地回复。
呸!最有关的就是我了!
不待超人开口,蝙蝠侠似乎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他直接了当地掷出一枚蝙蝠镖,在对方毫不费力地接下的时候,一阵气体从中逸散开来,浓雾消散,屋子里哪还有人影。
超人恨恨地把蝙蝠镖捏到变形,该死的蝙蝠侠,该死的布鲁斯·韦恩!
无论这个世界多么该死,生活还是要照样过的,工作可不会怜悯任何人。
但直到克拉克来到星球日报,才领悟到生活对他究竟多残忍。
那个熟悉的被簇拥的身影是谁?哦,是我前男友。他为什么来这里?哦,为了收购星球日报。为什么要收购星球日报?哦,为了替代佩里行使训斥底层员工的权利。
底层员工,特指克拉克·肯特。
真没想到还有这一天,在摆脱了恋人身份后,布鲁斯又找到一个新的身份来和我吵架。这很不公平,分手后吵架是每对情侣的基本权利,而我却不能和他吵,因为他是布鲁斯·韦恩,是我的老板。我是最失败的前男友了,克拉克想,我现在连吵架的权利都没有了。
“所以你听到了吗?克拉克。”看着眼前明显心不在焉的克拉克,布鲁斯只觉得刚才自己那一番“外星人威胁论”简直是对牛弹琴。
“不,我的回答是不。”得益于超级大脑,即便克拉克跑神了,也没有错过对方讲话的内容。“我不认为超人是威胁,也不认为远离超人是必要的。”
愚蠢!那个外星人脑子有问题!你们都看不出来潜在的精神病人有多危险吗?
“是的,你是一贯的超人支持者,我只是想让你更客观地看待超人而已。”
“我认为我已经足够客观了。”
“客观到让一个外星人在你家里来来去自如?在深夜?在你去淋浴的时候?”布鲁斯的问题一连串地脱口而出。
“没错,我信任超人。”
“‘信任’到了这种地步?”布鲁斯的声线低沉的几乎要进入蝙蝠侠模式了。
“每个人总会有个信任的超级英雄不是吗?”克拉克毫不退让,“你不是也非常‘信任’蝙蝠侠?”
“这不一样!”
“有哪里不一样?”
感谢上帝,在谈话内容开始一步步走向他们往常的情侣争吵模式时,一场意外把他救了出来。
而这又是另一场不幸的开端。
熟悉的剧情,熟悉的光头,熟悉的氪石,唯一的变动就是,这次的战场距离星球日报很近,太近了。
克拉克不知道布鲁斯·韦恩究竟有什么超能力,为什么在他被氪石影响到早已混乱了知觉的嘈杂世界里,一句“韦恩先生”的惊呼依旧杀出重围,如同一支嘹亮的号角,打在小镇男孩耳中,勾动了人间之神的最后一丝力量。
一块巨石直直坠落下来,映在小女孩惊慌的眼眸中;女孩颤栗的指尖,映在布鲁斯坚定的眼眸中;布鲁斯被碎石划破的臂膀,映在克拉克温柔的眼眸中。
“我会保护你的。”很久很久之前,有个自诩骑士的小男孩,略带羞涩的开口。
暧昧的情话,小王子听的多了,他笑的甜蜜,却不以为意。
“我会保护你的。”
没有感受到预想中的疼痛,布鲁斯抬起头,熟悉的嗓音,熟悉的面庞,熟悉的制服,熟悉的血腥味。但是这一切熟悉的事物组成的画面却过于有冲击力,也过于讽刺,布鲁斯一时说不出来话。
“别怕。”那个在电视上穿红蓝制服飞来飞去的家伙,那个在他电脑里被列出了不下十种应对方案的人,被他划分为顶级危险分子的家伙,裂开嘴对他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说来奇怪,布鲁斯第一次见到真的有人一个表情就可以改变那么多,危险分子变成了会红着脸送他玫瑰的小伙子,会笑着紧紧拥抱他的小记者,会和他斗嘴吵架却不惹人烦的男孩。
“操!”布鲁斯顾不得孩子在场,恶狠狠吐出一个脏字。
“别死掉,克拉克。”这是克拉克意识消失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好的,布鲁斯。”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出来这句话,因为黑暗过于温暖,把他整个人吞噬了进去。
“现在蝙蝠侠也开始插手大都会了吗?”
“嘿,那不是哥谭的都市传说吗?”
“看看报纸,老兄,昨天星球日报的爆炸,有人看到蝙蝠侠了。”
“蝙蝠侠不是吸血鬼吗?他能出现在阳光下?”
“我更关心超人怎么了。”
克拉克睁开眼时,一连串的议论声不自觉涌入了他的耳朵,他轻轻晃了晃脑袋,一眼就看到了旁边疲惫的布鲁斯。
两人对视十秒钟后,布鲁斯率先揶揄地开口:“你好啊,克拉克,或者说该叫你超人?”
小镇男孩有点心虚地低下了头:“别这样布鲁斯……抱歉,我一开始该跟你讲的……”
布鲁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克拉克更加不自在了,他深吸一口气:“我真的很抱歉……”
“看着我,克拉克。”布鲁斯开口。
克拉克却目光游移:“我真的很多次想要和你坦白,但是你一直对超级英雄很没有好感的样子,尤其是对超人意见很大。”他顿了顿,又执拗地继续讲,语气却带点酸溜溜的味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是超级英雄,你那么能容忍蝙蝠侠,还赞助他那么多装备,还那么信任他,还……”
“克拉克,”布鲁斯直接打断了他,“看着我。”
“我在看……拉奥啊……”克拉克这才注意到,布鲁斯身上竟然穿着蝙蝠侠的制服,蝙蝠侠的制服!
“明白了吗?”布鲁斯看着呆滞的克拉克,眼里终于带上了一层笑意。
克拉克绝望地看着那身蝙蝠制服,“你和蝙蝠侠在一起了是么?我该说恭喜?但是……”他几乎要哭出来了,“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穿情侣装……拉奥啊,告诉我,你是在我们分手后才和他搞上的,求求你了布鲁斯。”
叶蓝|无疾而终【完整+部分番外】
·原著向,叶修已退役前提,两个人相恋五年后的故事
·酸涩现实向的故事,ooc预警,HE
01
蓝河提出分手的那天,是他自己的生日。
他昨天就找春易老请了假,早上起了个大早做飞机去了H市。
和叶修谈了五年,对于从萧山机场到叶修家里的路线他可以说是滚瓜烂熟,下飞机打车一气呵成,两个小时后就出现在了对方家门口。
“来了?”
门拉开,那个曾经搅得荣耀翻天覆地的大神如今也只是个普通男人,穿着松垮衬衫,倚在门边,弯了弯眼睛,好像对他笑了一下。
蓝河被这笑晃得心中一震,叶修下一刻伸手要接他的背包,他拦住那只手,低头说了句不用,熟门熟路的换鞋、进屋,在沙发上坐下,包就搁在脚...
·原著向,叶修已退役前提,两个人相恋五年后的故事
·酸涩现实向的故事,ooc预警,HE
01
蓝河提出分手的那天,是他自己的生日。
他昨天就找春易老请了假,早上起了个大早做飞机去了H市。
和叶修谈了五年,对于从萧山机场到叶修家里的路线他可以说是滚瓜烂熟,下飞机打车一气呵成,两个小时后就出现在了对方家门口。
“来了?”
门拉开,那个曾经搅得荣耀翻天覆地的大神如今也只是个普通男人,穿着松垮衬衫,倚在门边,弯了弯眼睛,好像对他笑了一下。
蓝河被这笑晃得心中一震,叶修下一刻伸手要接他的背包,他拦住那只手,低头说了句不用,熟门熟路的换鞋、进屋,在沙发上坐下,包就搁在脚边。
两个人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娱乐,叶修本想问对方要不要出去逛逛,可H市在这五年里早就被两人逛得底朝天了,况且他还没开口,蓝河就抬起头问他:“打游戏吗?”
哪有不打的道理。
于是两个人又乱七八糟的打了一会儿游戏,下副本、在地图里乱逛,和线上好像没什么不同,中途叶修把生日礼物拿给他,蓝河说了句谢谢,叶修努努嘴,说:“不打开看看吗?”
蓝河打开一看,愣了愣说:“这有点太贵重了。”
那是一枚金戒指。
素圈,不显俗气,坠着一条帘子,也可以当项链戴。
蓝河转着圈的仔细端详,确认这戒指内侧没刻字,才终于松了口气。
叶修看着他把小盒子随手放到了桌上,又重复了一句谢谢。
他动了动唇,不知怎的,那句“我帮你戴上吧”就是没说出口。
后来两个人打累了,又依偎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小年轻常年熬夜打游戏,身子比早就退役养老的叶修还要单薄些,叶修有一搭没一搭的摩挲着对方劲瘦的腰,想这两天要请小同志吃点好吃的。
摸着摸着,又开始心猿意马,叶修回忆起两个人上一次见面已经是半年前,电影此刻也快到结尾,空调嗡嗡响着,窗帘紧闭,有柔和的日光映进来,一切都不错,正是时候。
他亲了亲蓝河。
结果对方腾一下站起来,匆匆向外走,说:“我订的蛋糕到了。”
让寿星公自己订蛋糕,说不心虚是假的。
没等叶修琢磨出怎么补救,蓝河就拽着他在桌前坐下了,让他把打火机贡献出来点蜡烛,叶修照做,还关了灯,房间一下昏暗下去,只有摇曳的橙红烛光,映在蓝河微颤的睫毛上。
“许的什么愿?”叶修逗他:“今年的冠军也是兴欣的,蓝雨没戏,”
蓝河在烛光里抬起头,好像勾了勾唇,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声音也很模糊,像是飘来的:“……好像除了荣耀,没有别的了似的。”
“什么?”
“没什么。”
蓝河低下头,把蜡烛吹灭了。
他们都不是太爱吃甜食的人,各吃了一块就停下了,叶修把剩下的放进冰箱,合计着明天还能接着吃,蓝河却说:“你拿去给兴欣的人分了吧。”
叶修点点头说好,慢吞吞走过去,想要继续吃蛋糕前的那个吻,却看见少年已经捡起地上的背包,挂到了肩膀上,说:“那我就先走了。”
叶修一下愣住了。
蓝河说:“我定了五点的飞机回G市。”
“这么急?”叶修说:“我以为你请了长假。”
两个人恋爱期间,因为距离和行程问题一直聚少离多,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想过蓝河只半天就要走。
敢情专程过来吃个蛋糕?
他下意识说:“我送你… …”
蓝河还是那句不用。
他背着包,留给叶修一个很潇洒的背影,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到门口的时候,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另一只脚还逗留在门内,忽的就停住了。
“对了叶修,”他说:“我们分开吧。”
叶修在沙发上缓缓抬起头,哑着嗓子问了一句:“什么?”
蓝河说:“我今天这个生日过得挺开心的,就当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分手吧。”
—
蓝河回到G市的时候已经半夜八点了,听说今天公会里出了点小乱子,兄弟们现在还在办公室加班加点,他不想一个人待着,干脆回去帮忙。
笔言飞等人看到他都很震惊:“你不是今天请假了吗?这么爱岗敬业?”
“对啊,年终奖是不是考虑多给我申请一点?”
蓝河拉开凳子坐下去,开电脑插入账号卡,屏幕上闪出大大的“荣耀”两个字。
他投入游戏,痛痛快快的干活到凌晨,关机的时候,只觉大脑还是热的。
“快回去吧,”大春就站在办公室电灯的开关前,皱着眉看他:“今晚加了班,明天上午可以晚点来。”
“好。”
蓝河拔了卡起身,和春易老一前一后走出办公楼,对方随口寒暄道:“对了,你今天请假干嘛去了?晚上还回来加班。”
蓝河含糊不清的说道:“有点事。”
“哦,”春易老也没细问,只是说:“这么快就解决了,看来不是麻烦事。”
“……是,不麻烦。”蓝河呼出一口气,沉沉的说:“眨眼就结束了。”
真的就结束了吗?
蓝河到家已经凌晨一点了,单人出租屋里静悄悄的,他把包一丢,整个人摔到柔软的床上。
他的房间不算特别整洁,男孩子么,总有些懒散的习惯,衣服堆在椅子上,墙上贴着夜雨声烦的海报,柜子上是一溜很帅的蓝雨战队手办,除此之外,房间里的一切都平平无奇,桌上摆着普通的水杯,卫生间里有他的剃须刀,鞋架上只有一双拖鞋,厨房里的餐具也是一人份。
五年里,他和叶修的地下情没有特意保密,但就是谁都不知道他谈了恋爱,偶尔提起要去见对象,大家也都当个笑话。
时光眨眼过去,一点痕迹都没有。
蓝河深吸了一口气,从床上坐起来,准备去洗漱。
他必须给自己找点事做。
但他站起来的时候,目光偶然扫到床头的票夹,整个人又顿在了原地。
也不是毫无痕迹。
那本票夹,塞得鼓鼓囊囊,全都是他这些年往返H市的机票票根。
谁都不知道,谁都不在乎,他一次次穿透云层,跨越千里,去见什么样的一个人。
而那人只是眨眨眼,说:“好。都依你。”
蓝河不是那种拿分手挂在嘴边,撒娇或者开玩笑的人。
所以他说出那句话是认真的,经过深思熟虑的,说完后,周遭一切都静了下来,只有自己的心跳,咚咚咚,越来越响。
在他害怕再这样下去对方也能听到自己心跳的那一刻,叶修终于开口了,他问:“你想好了吗?”
蓝河手心开始冒汗,僵硬的攥着背包带子,点点头说:“想好了。”
叶修又问:“为什么?”
为什么呢?
蓝河觉得像是有一个音响贴在自己耳边,随着滋滋电流音响起的是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他几乎是在一片耳鸣声中,强装镇定,缓缓的说道:“厌了。”
这两个字花光了他所有力气。
叶修也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才说:“好。”
“都依你。”
蓝河麻木的说了句谢谢,迈步出去,给他把门带上了。
咚的一声,门关上的那一刻,他终于听不到自己紧张得几乎要跳出去的心脏声。
他的世界只余下成片成片的寂静沉默。
02
新区开服。
蓝河进办公室的时候,正看见笔言飞等人围着曙光的电脑啧啧称奇,见他进来,立刻招手道:“快来看,新区这个地图还蛮有意思的,听说这次的副本做得比以前还要复杂,boss更难打但掉东西更多,我估计……”
笔言飞顿了一下,曙光立刻哀嚎着补上:“我估计那位大神,又要来凑热闹了。”
蓝河摆摆手,笑着说那你可要加油。
这次的蓝溪阁派去开荒的人是曙光,起初春易老也问过他,但蓝河拒绝了。
他没去围观开荒,而是专心干自己的活儿,神之领域里,蓝桥春雪的账号亮起的一瞬间,小窗里全是打招呼的消息,有问今天什么时候下本的、有汇报昨天团战情况的,更有哪里哪里的新人和其他公会打起来要蓝河去调解的……一声声蓝团,就快把他淹没了。
蓝河一条条回复,中途身后忽然传来曙光的哀嚎,惨兮兮的喊着:“兴欣的又来抢boss了!”
他打起二十分紧张,开始判断这波队伍里会不会有叶神的小号,样子俨然和过去的蓝河一样ptsd。
后来boss果然被兴欣的抢了,一直藏在人群最末端的人那个召唤师就是叶修的小号,在关键时刻拉走了boss的仇恨,还欠欠的在公屏里打了句嘲讽。
曙光几乎要吐血。
蓝河拍拍他肩膀,说习惯就好。
他站在曙光身后的时候,恰巧看到对方电脑上亮起一个对话框,发消息的正是叶修那个召唤师小号,他问曙光:哟,蓝溪阁今年派你来开荒啊?
其他人都忙着呢?
曙光卖惨着回复:可不是,我们公会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大神你就让让我们吧。
而叶修没再回复他。
蓝河有一瞬下意识想,叶修嘴里的这个“其他人”会不会是自己,但又很快放弃了深究这个想法。
他收拾好自己位置上的东西,端着纸盒撞了一下曙光,说:“先别管了,拔卡搬东西吧。”
蓝河和大家一起搬着东西走向新办公楼,走廊前的窗户边有一颗榕树,斑驳的光从树叶缝隙照进来,他情不自禁的停下脚步,站在窗边望过去,能看见对面蓝雨训练营的大楼。
他的偶像就在那里面,日复一日的练习着。
自从中国队在世邀赛获得冠军后,荣耀这一款游戏可以说是彻底火了,得到了更多关注和支持,新玩家像水一样涌进来,上一期季后赛的冠军是蓝雨,卢瀚文在最后三十秒爆发惊人手速,对面微草的队长已然变成了高英杰,到底差了一点王杰希的诡谲莫测,只一个失误,就被流云的剑光吞噬。
但是如今已没人会质疑他扛不起微草,这个少年已经用了足够多的表现证明实力。
可冠军只有一个。
蓝雨风风光光的领了冠军,报名蓝雨青训营的人也比往年多了一倍,蓝溪阁同样受到影响,公会直接扩张,人数持续飙升。
老板一锤定音,最后在G市包下一整片产业园,宿舍、食堂、青训营和训练基地,甚至包括后勤和网游部门,全部集合到一起,至此成为了真正的蓝雨基地。
蓝河在蓝溪阁打了大半辈子荣耀,一想到从此说不定能在食堂和黄少天一起吃饭,依旧兴奋得像最初接触游戏的那个毛头小子。
他把蓝桥春雪的账号卡插入新的电脑,郑重其事的想着,这就是他的新生活。
就像那个人说的,荣耀,再打十年也不会腻。
蓝河也有自己为之奋斗的梦想。
-
叶修开着小号后来又在新区抢了几个boss。
他已经退役,兴欣也有了自己的公会,不像过去那样凑个装备还得亲力亲为的一点点收集,打游戏更多是为了放松,五年里出没网游的频率不算少,如今新区开服,他虽然抢boss,但也不至于让各家都吃不上饭,所以在最初的人仰马翻后,大家也逐步接受了这件事。
不接受还能怎么办?又打不过他。
不过很奇怪的一点是,他总给曙光发消息,有一搭没一搭的问蓝溪阁最近怎么样?
“你说他不会是因为上个赛季蓝雨赢过兴欣,就要把蓝溪阁端了吧?”
曙光已经吓得神志不清了,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蓝河哑然失笑。
平常不怎么爱说话,思维却很缜密的春易老撇了一眼他们的聊天记录,分析道:“‘就你一个人吗?’、‘蓝溪阁别的人都忙呢?’、‘没别人了?’……这个问法,我感觉叶神像是在找什么人。”
这话一出,大家都陷入了沉思,片刻后又将目光放到了蓝河身上。
“要说蓝溪阁谁能和大神有点联系,恐怕也只有你了,”笔言飞思考着:“蓝桥,你在第十区的时候不会得罪过叶神吧?”
说完他就开始摇头,自己否认自己:“这都多少年了,咱们就一打网游的,什么仇能记这么久。”
蓝河听着,手上的动作渐渐停下了,他像是开玩笑一般,笑着指指自己,说:“就不能是他喜欢我,对我念念不忘?”
几个好兄弟们登时像看怪物一样看他。
蓝河的手在半空中僵了半天,然后才讪讪的放下了,小声道:“开个玩笑。”
是啊。
他和叶修能在一起,简直像个玩笑。
-
他明明一切都想得清楚,看得真切。
但是大半个月过去后,叶修忽然给他QQ上发了消息。
“蓝啊。”
他语气若无其事,让蓝河分不清他端的是前男友还是好友身份。
“最近很忙?”
至始至终,他想打听的,都只是蓝河一个人的消息。
03
蓝河看到那条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他们这一行熬夜加班多,副本更新又不按八小时工作制,于是他在恋爱之初就给叶修设了特别关心,保证每条消息都能及时看到。
但是分手后,他几乎是立刻关掉了特别关心和置顶,连带着曾和叶修一起在荣耀里开的小号也注销了——那是他专门开的号,用绝色可能被兴欣的人看出来,用蓝河、蓝桥春雪更不行,拿公会的账号卡也有风险。
新建的小号叫觅君诗,里面没有别的东西,只有和形形色色账号的副本记录、活动记录,还有几百个小时的在线时间。
那些账号都是叶修的小号,他不讲究,在兴欣抽到哪张算哪张,两个人的游戏记录如同一根针一样掉进浩瀚的荣耀海洋里,一圈涟漪都没有就被吞噬了,蓝河却只用觅君诗,实体的账号卡最终将留下有迹可循的、真实有型的痕迹。
所以他把它注销了。
任何缅怀都带着希望,而蓝河不想再怀揣希望了。
蓝桥春雪君归日,秦岭秋风我去时。
每到驿亭先下马,循墙绕柱觅君诗。
……
所以当叶修发来消息的时候,和蓝河QQ里其他的消息一样平平无奇的被公会消息刷下去,直到晚上下了班,才被蓝河翻到。
他就发了两条,一条是:“蓝啊,最近很忙?上次抢了你们蓝溪阁的boss,不好意思啊,你什么时候来新区的话,哥再赔你一个。”
另一条是隔了一个小时后,他问:“怎么不理我?看来是真的很忙。”
蓝河攥着手机,不知道怎么回复。
他情绪很复杂,绞尽脑汁想着说什么才够体面。
叶修像是已经全然不再在意了,语气自然得一下把他带回五年前,那时叶修用君莫笑在游戏里大杀四方,蓝河求他给蓝溪阁留一线生路,他张口就是嘲讽调戏,上挑的尾音,自来熟的语气,调侃说笑,千机伞的伞穗在游戏里轻巧一晃,扫过剑客蓝河的月白长衫衣角,记不清是哪个古风副本了,他们站在浓浓秋色里,枫叶簌簌落下,蓝河双手合十苦笑着说大神你行行好,君莫笑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慢悠悠说小蓝啊我对你还不够好吗,顿了顿,他斜眼扫了一眼小剑客,伸手摘掉他头顶落下的枫叶,放在掌心吹了一口气,那枫叶便飘飘扬扬飞出去,在半空中渐渐分解为光点、像素,然后一粒粒消失。
当时只道是寻常。
现在回忆起来,蓝河不得不承认他从一开始就不够磊落,总在担心,说出的每句话都小心翼翼,连叫大神的语气也要反复练习,斟字酌句,处处谨慎。
荣耀第一人,教科书一样的大神。
不能太热络,显得别有用心;不能太淡定,显得欲盖弥彰;不能太像粉丝,以免造成困扰,不能装不知道,让人更觉心里有鬼……他在日复一日的小心谨慎中渐渐抿出来别的味道,太端着,所造成的荷尔蒙上升足以引起其他错觉,愈发加剧的心跳无限接近于恋爱,总在隐瞒紧张的状态犹如瞒着什么惊天秘密一样的刺激——那么究竟是什么秘密呢,不论内心如何,下意识的身体反应擅自将他带往不可思议的方向。
蓝河至今回忆起来两个人线下的初次见面,仍会为自己的“不值钱”感到难受,连耳朵都在发烫。
国家队在苏黎世夺冠后,叶修宣布退役暂时没别的事做,被黄少天盛情邀请来G市旅游并扬言要让他在蓝雨的电脑前也吃一顿泡面,以报当年叶修坑他去网吧吃泡面之仇。
叶修是真来了,煮泡面的那个人恰恰就是蓝河。
他那时和春易老一起去蓝雨总部处理事情,恰巧看着黄少天和喻队领着一个瘦而高挑的人走进来,和蓝河迎面遇上。
蓝河一下就愣在了原地。
叶修步履未停,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喻队和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一行人风风火火的和他们擦肩而过,蓝河耳边听到黄少说了一句:“……哈哈哈我和队长点好了满汉全席叶不羞你就吃泡面吧你,我去看看有没有热水给你泡一包最难吃的……”
蓝河脑子里好像有根弦嗡了一声,他猛地回过头,用自己都吓一跳的分贝打断他们:“我去泡!”
所有人都愣住了。
蓝河磕磕绊绊的说:“职业选手的手很宝贵的,烫伤就不好了。”
他不是第一天来,蓝雨的人基本都知道他是黄少天铁粉,黄少天也没扭捏,揽住人肩膀哈哈笑,谢谢说了好几次,中间连带着一惯的话痨说以后会去公会帮蓝河的忙,又问公会最近忙不忙云云。
后来蓝河真的去泡了面,搁在叶修面前的桌子上,对方的视线这才第一次落在他脸上,盯了很久,慢慢的笑了,说:“我们少天还有这么好的粉丝,我都要嫉妒了。”
他看着他的胸牌,一个字一个字的念:“许博远?不错的名字。”
“刚听少天说到公会,你是蓝溪阁的?”
蓝河没想到这么快会掉马——或者说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线下会和叶修有什么联系——总之他猛然抬起头,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敢说。
他对叶修再清楚不过,只要自己点个头,想必对方马上就能猜到自己就是第十区的那个蓝河。
好在黄少天一如既往的爱打岔,喊着靠靠靠你别想拐我们蓝溪阁的好苗子就把叶修挤开了,蓝河找到空档,几乎是逃一样的跑了。
——这件事后来被叶修拿出来笑了好几次,对方老神在在的笑着,振振有词道:“小蓝啊,你要不是心里有鬼,又何必见了我就跑?”
是啊,他就是心里有鬼。
蓝河怎么能不恨不难受呢,对方就是个狐狸,对露出的马脚异常敏锐,一点蛛丝马迹便会紧咬不放,他率先被看破了喜欢与在意,便注定在这段感情中处于被牵着鼻子走的那一方。
什么时候表白,什么时候在一起,什么时候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乃至第一次上床……所有的节奏,都被把控在对方手里。
你丫别叫荣耀大师了,你改叫节奏大师吧。
——一直到最后的最后,蓝河才终于在这五年的拉锯战里扳回一局。
这次,率先提出分手的人是蓝河。
五年来他等这一天很久了,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由他亲手落下。
可偏偏,偏偏。
偏偏叶修仍旧过去一样,像这五年不存在一般,对待一个普通的好友一般,与他寒暄。
永远游刃有余。
蓝河攥着手机发了好久的呆。
他也仍旧和五年前一样,小心翼翼、举步维艰,剧烈的心跳造成情绪的阵痛,紧张引出雪花般一幕幕回忆。
他得回复。
不回复会显得他还很在意,毕竟没人会忽视老友的寒暄。
与其说不想输。
蓝河只是,想在这段感情里,输得更体面些。
04
夕阳一点一点落下去,被地平线吞噬。
烟烧到了指尖,烫得阳台上倚栏发呆的男人一个机灵,马上摁灭烟头,丢进烟灰缸里。
叶修吐了口浊气,再翻出手机时,发现终于等到了对方的回复。
君莫笑:怎么不理我?看来是真的很忙。
蓝河:嗯,最近事情是比较多。
隔两秒后又发来一条消息:新区开荒蓝溪阁派了别的人去,大神有什么事可以找他。
叶修眼睛很亮,打字时却停停删删,半晌才发出一句:我还是找你吧,别人我也不认识。
回复他的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好友推荐。
蓝河:这位是曙光,找他就行。
叶修便知道拿网游当借口套近乎终究是行不通了。
真是奇怪啊。
手指随便向上一滑,就能看到过往两个人的聊天记录,乱七八糟的、插科打诨的,中午吃了什么饭、晚上在小区遇到哪只猫,在哪个副本看到新奇的东西、哪场比赛里蓝雨的表现值得讨论,生活中的游戏里的点点滴滴的,还有动辄两三个小时甚至一整夜的通话记录,他们谈天说地,二十四小时都有话聊,五年,一千八百个夜晚,他熬夜打游戏,电话那头蓝河不知不觉已经睡去,呼吸声传来,轻浅的、有规律的,像是扫在心口的羽毛,叫人微微酸涩,又心痒难耐,他不舍得挂电话,便这样一直到天亮,有时会手机没电或过热自动关机,有时在清晨八点钟,社畜小同志又会惊呼一声:“要迟到了!”跳起来洗漱,脚步声,牙刷在杯壁摇晃的声音,水声……接着在某个瞬间蓝河会挂断电话。
这些声音如此鲜活,会给叶修一种自己已参与他生活的错觉。
但是现在,他手指悬在手机上久久没有落下,要说些什么?他大脑一片空白,犹如被扼住喉咙的水鸟,看着鱼在河面下游动,却再也没有勇气捕捉。
过了一会儿,他看到蓝河发来了新消息,字字清晰,映入眼眶。
“大神。”
“我们还是不要再联系了。”他说:“不太合适。”
不太合适。
叶修搓了搓被夜风吹得麻木的脸,端着烟灰缸回屋里了。
他没敢再发。
怕紧随其后的是鲜红感叹号。
-
再晚一点的时候,穿着长风衣、嘴里叼着烟的叶修出现在兴欣的门口。
保安认得他,但即便是他深夜也要登记才能入内,他在那张纸上签下叶修两个字的时候,模模糊糊的想起过去在苏黎世给几个偶遇的粉丝签名,掏遍全身上下也只有一张超市购物的小票,他在鸡蛋和膨化食品的标价中间写下自己的名字,后来国家队夺冠,那几张歪歪斜斜的签名一度被炒到八百块。
方锐等人对这个数字瞠目结舌,没少开玩笑要让他再签几个拿去倒卖,看看哪个冤大头会那么真爱。
后来他和蓝河在一起,走进了真真正正许博远的家,发现对方摆在柜子前的相框里赫然就是那张小票,薄薄的纸片从异国他乡跨越千里兜兜转转,竟是进了这个冤大头的手里。
叶修抬头看他,蓝河的脸都涨红了,低声说不是特意买的,是买黄少天和喻队签名的捆物。
叶修眯眯眼,果然在柜子上又相继看到了喻文州和黄少天的签名,被裱在更大更豪华的相框里。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也许起初是有点小嘚瑟的,但是后来却慢慢抿出味来,想象过去的蓝河,在这样或那样的夜晚里守着屏幕看世邀赛的实况,为偶像欢呼喝彩,真心的期盼他们能旗开得胜。
这不好吗?这当然很好,只是这是粉丝心态,善良又知分寸的许博远,在第十区与他插科打诨的蓝河大大,在那些叶修没有参与的岁月里恪守本分,哪怕一次都没有越过雷池。
后来他也去看过,夺冠的那一夜,很多人给他发消息,熟的不熟的,网游里认识的或者只有一面之缘的,连陶轩都给他发了句恭喜,但蓝河的聊天框里干干净净,就好像,在他从君莫笑变成叶神的那一刻起,两个人已经分道扬镳,越走越远。
彼时他已经和蓝河陷入热恋,对方在每个假期都飞来H市,他一睁眼就能看到蓝河平静的睡颜,但就是莫名的、没来由的,心慌,怕有什么细节被忽视,有什么问题未解决。
他不太喜欢这种沉浸在回忆的感觉,很快放下了签名板,迈步走进了兴欣。
他在门口碰到了陈果,对方正拿着一份资料在计算着什么,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讶然道:“叶修?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战队谁找你有事吗?”
“没事,”他手插在口袋里,笑了笑,说:“就是来看看。”
于是他和陈果一起朝前走。
路过一楼,透过窗户看到几个少年正聚精会神的在敲击着键盘,叶修挑挑眉,转头对陈果说:“怎么压榨得这么狠,大半夜了还不放小孩回去休息?”
陈果翻了个白眼:“早就下训了,总有几个小子不听话偷偷加训,没事,保安等会就要过来拉闸了,不用管他们。”
两个人说着上了楼,二楼的门是敞开的,叶修抬眼望过去,看见里面坐着伍晨,正带着麦布置着什么,旁边坐了零星几个网游部的人;再往后看是另一个独立房间,隔着玻璃门能看见苏沐橙,她面前是一块黑板,她正往上面不断写着什么,围着她的几个人远远看不清楚,但叶修总觉得陌生,也许是他不认识的人。
叶修的脚步在门口顿住了。
其实兴欣早就不是过去的兴欣网吧了,那年他带着这只草根队伍杀轮回打霸图脚踩嘉世,大爆冷门打败豪门队伍拿了冠军,那以后受到的关注激增,叶修的经历也被媒体拿出来大书特书,想来纪念打卡的人很多,粉丝几乎踏破门栏,上个网还得排号——那些陈果和陈果父亲经营多年的老街坊邻居反而再也进不来了,那年夏天他们也许想过和这位老朋友一般的姑娘说声恭喜,却连面都见不到,过往在网吧里插科打诨的种种记忆像是气泡一样挥发了,了无痕迹。
与此同时兴欣仍在飞速发展,人员变多,配置就要跟上,只过了两个月陈果就决定关闭网吧,又过了半年她租下隔壁的办公楼用来当选手宿舍和一些其他部门的办公地点,要做的事情要安排的东西太多,终于有一天,每个人进来的时候都要盖指纹签字,安保大叔不打荣耀,但恪尽职守,杜绝任何可能影响训练的人靠近,让兴欣彻底变成了半封闭的集训场地。
叶修在那一天对陈果抱有隐秘的、细微的歉意,这种感觉很难说清楚,她没什么好怪他的,只是他知道那网吧是她父亲死后留给她的,也知道她在这里度过迄今为止的三十几年人生,也许如今那些被隔绝在外的人中有她父亲的朋友、有看着她长大的街坊、还有童年玩伴和邻居……但总而言之,他们再也不能再这里相见了。
陈果没有表现得伤心,那很奇怪,毕竟这是战队扩张的大好事,她甚至搞了聚餐,豪情万丈的说:“从今天开始兴欣走上正轨,我们要从这里出发!”众人都嘻嘻哈哈,为光明的未来感到兴奋,后来又过了两三年,他听说陈果在H市更远一点的地方又投资了一家小网吧,这次不叫兴欣,用的是她父亲的名字。
于是他知道,即便所有人所有事都在朝前走,也一定有人还困顿于过去。
那年夏天他用一柄千机伞搅乱了太多人既定的人生轨迹,并在未来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那他呢?
叶修站在三十二岁的路口回头望去,有些茫然的想到,那他自己的人生呢?
“杵门口干嘛呢?”
伍晨从电脑前抬起头,喊了一声叶修的名字。
“正好过来帮我研究一下新区的这个副本。”
“来了。”
叶修迈步向前走去。
坐到电脑前插入账号卡,屏幕上跳出荣耀二字的那一刻,他忽然又想到蓝河。
也不知道他最近,到底在忙些什么呢。
05
蓝河在这件事上倒是没骗人。
他的确很忙,忙得脚不沾地甚至没有时间为恋情伤怀,不只是他,整个蓝雨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很忙,为一个月后的活动做准备。
自从荣耀成为国民级游戏后,联盟自然是开始孜孜不倦的研究如何让其发挥更多更多商业价值,从此各类活动层出不穷,今年更是引进了一个“全明星狂欢日”活动概念,竞技性没有全明星赛高,更多是给粉丝放福利,签售、采访,现场让各路大神体验网游新出的活动,抽粉丝组队……诸如此类的小活动,构成为期三天的全明星狂欢日——简而言之就是卖门票不只,还要卖周边。
季后赛蓝雨刚拿了冠军,于是活动地址也就定在了G市,蓝雨主场,整个俱乐部都要忙疯了,偏偏G市一年四季都高温,一月份的天气还艳阳高照,人越急越热,俱乐部空调常年低到十六度,直到——
直到后勤组大规模人员出现发烧症状。
这下可大事不妙了。
蓝雨上上下下,从商务公关到他们网游部,哪怕是保安大叔都被抓来搬东西,除了那几个金贵的职业选手,全都无法幸免于难。
蓝河作为年轻男性中的一员,当然也责无旁贷的投入工作之中。
终于在月末时分,活动顺利的拉开了序幕。
蓝河穿着工作服站在观众席的最后排,看着面前的巨幕徐徐拉开,角色的全息投影浮现于眼前的那一刻,操纵者也从长长的舞台前走出,脸上带着志满踌躇的笑容,向台下的观众挥手致意,几乎是眨眼之间,蓝河被一片接一片的声浪淹没了,体育馆八千多个位置全都坐满,不同年龄、不同性别的人站起来摇臂高呼,像一面瀑布一样浇在蓝河身上,将血都浇得滚烫,蓝河有一瞬恍惚,听不清周围人具体在喊什么,只觉那声音模糊仿佛在说“荣耀不灭”。
蓝河心中激荡,在灯光照不到的后排走廊,摸了摸自己胸前蓝雨工作人员的牌子。
其实上面本来是想把蓝河安排到一线的,所谓一线,就是负责接待各个战队的职业选手,引导他们休息、出场,做些端茶倒水的活,这个工作有一点需要格外注意,因为活动中还来了不少媒体,在拍摄各个职业选手的过程中,难免不会拍到后勤人员。
蓝河人长得白净,年轻,清俊,人也不错,白T牛仔裤清清爽爽,比起俱乐部里其他打游戏熬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他算是最拿得出手的了。
但是蓝河自己拒绝了。
他这两天连轴转实在太累了,只想在观众席里好好欣赏偶像比赛,不愿在镜头前假笑到结束。
他和其他几个同事一起负责在观众去巡场,活动过半,陆陆续续开始有人替班,蓝河看完夜雨声烦的那一段后,跟同事打了个招呼,准备去趟卫生间,顺便透透气。
活动正值高潮,他和所有人背道而驰,观众席那样热闹,远离这里的通道便显得更安静幽深。
他一步步朝前走,在内场时没感觉,出来才发现原来时间已经到了夜晚,行至人声寂寥处,明亮灯光成为身后一个小点,眼前路极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他贴着墙根走,暗想等会儿散场时要安排几个人在这里打着手电引路……
忽然,在一片寂静中,他听到极轻极轻的一声,“哧”。
他似有所感般抬起头,只见永夜中亮起一点火星,似鬼火,窸窸窣窣,飘飘荡荡,看不真切。
向前走一步,烟草味铺天盖地涌来,火光映出那人面孔,眉眼是低垂的,不笑时总显得冰冷,很熟悉的一张脸。
对方吐出一个悠悠的烟圈,然后转头,看到蓝河,一下愣在了原处。
“……”
蓝河的步伐愈发慢了,走到面前四目相对时,才哑着嗓子开口。
“这里不让抽烟,”他说:“大神。”
-
叶修短促的“哦”了一声,大脑还没来得及转过来,手已经快了一步,迅速把烟掐了,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然后他就看着蓝河点了点头,扭头朝前走了。
“等等。”
这次是嘴比脑子快了一步,他叫住对方,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我们谈谈吧。”
顿了顿,他没叫网名,而是郑重的喊了句:“许博远。”
蓝河于是停下了脚步,抬眼看他,等着下文。
叶修却又开不了口了,就在这里谈吗?在这样极为意外的偶遇、随时可能有人经过的应急通道里?他猛地抬起头,看着对方沉默聆听的样子,仿佛能看见他眼底的抵触。
叶修已经退役多年,这次活动当然没他的份,只是邀请了兴欣几个高人气选手,是他蹭了战队的门票来,他一向对这种活动不感兴趣,这次蹭票让大家都好奇原因,叶修却回答不上,自己心里也没想通。
也许就是想撞撞运气,在第十区那样浩瀚的地图中他总能从人群中一眼看到小剑客的身影,说不定这次也能,但是真见到了,要说什么、要做什么,他全然没想过,在他的设想里,可能也就站在人群之中远远看一眼蓝河,看他最近过得怎么样,在蓝雨的日子充实吗,有好好吃饭睡觉吗,有——
……有为他伤心吗,有从失恋中走出来吗。
看一眼,确认他没事,就够了。
可是偏偏,偏偏。
蓝河从黑暗的转角走出来,毫无防备的出现在他面前。
打乱他的洒脱,击碎他的若无其事。
“……小蓝,”他不知不觉又喊了这个名字:“活动结束后,我们找个地方……”
蓝河低着头,说:“结束后我还有别的事。”
叶修说:“那明天。”
蓝河还是拒绝:“不太合适。”
又是这句话。
叶修的太阳穴突突跳着,即便是在职业比赛的赛场上也未曾有这样犹豫的时刻,进一步唯恐变成逼迫,退一步——他是退了,想尊重对方的决定,可他只退一步,对方已经连走带跑的跑远了,没有一点留恋,没有一瞬回头,他自诩为人随性,偏偏在这一刻觉得眼前全是密密麻麻的噪点,世界都变成了陌生的样子。
不该是这样的。
“不合适吗?”
他说这句话自己都觉得好笑,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我以为我们至少还是老朋友……”
蓝河没笑,他放在身侧的拳头攥紧又松开,脸上扯出一个很惨淡的笑容,说:“哪有上过床的老朋友。”
叶修哑火了。
蓝河在他的沉默中,缓慢的判了死刑:“大神……叶修,不好意思啊,我没你那么洒脱,还能若无其事的把我当朋友。”
“我真觉得,不太合适。”
06
活动在盛大的欢呼声中迎来结尾。
蓝河面无表情的跟着观众一起晃动手中的荧光棒,心绪却早就不知道飘向何方了,活动进行时其实没什么工作要做,筹备和散场时才是最忙的,蓝河跟着同事几乎喊哑了嗓子,艰难的将一窝粥似的拥挤会场梳理出一条通道,看人群水流一般涌出去。
中途有其他组的同事跑过来交流情况,蓝河听见对方低声说:“职业选手那边已经在安排离场了,对……兴欣战队的已经全部顺利离开了。”
已经走了啊。
蓝河听着,手上的动作没停,也没有加入他们的讨论,只是机械的向人群挥舞荧光棒,机械的重复:“A出口请往这边走……”
但是他脑中却想着别的事情想得停不下来,灵魂好像和肉体分了家,虚虚的浮于上空。
没人看清意外是怎么发生的。
大概是活动的余热未散,人群中忽的冲出来一个一身蓝雨应援服的彪形大汉,一边高声呼喊着夜雨声烦、索克萨尔,一边猛地与人群逆流而行,不顾撞倒的旁人,怪物似的吼叫着要往台上跑,其狂热程度像是要冲破桎梏,直接从看台跳进幕后。
蓝河彼时还在神游天外,但身体比脑子转得快,飞快扶起一个险些摔倒酿成踩踏事故的小孩,然后一丢手里的荧光棒,猛地抽身去追那个男人。
他双手穿过对方腋下把人揽住,大声道:“这位先生请你冷静点!”
对方根本不听,一肘子砸在蓝河的鼻子上,鲜血咻的涌了出去。
蓝河只是个打游戏的小宅男,就连最叛逆的学生时代都未曾和人打过架,当下痛得眼冒金星,但还是咬牙不肯松手。
保安得到呼叫,迅速从两侧跑来,慢半拍反应过来的其他同事也冲上来,抓住男人的手臂,将人压制住。
混乱之中那男人猛地回过头,双目猩红,恶狠狠的朝蓝河吼:“别拦我,你们都没有真心爱上过大神,你们不懂我!”
保安已经赶到,三两下制服这个狂热粉丝,蓝河被解放出来,他踉跄几步退至一旁,大脑还是热的,手脚却后知后觉的开始发凉发软,头发、衣服一片凌乱,一张清俊的脸上蜿蜒汩汩的鼻血,已经凝固了,冷冷的贴在肌肤上,蓝河喘着气看那人被压在地上大喊大叫,崩溃之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
——他懂个屁。
蓝河想。
谁说他没爱过?
一个小时前,在昏暗的地下通道里,蓝河与叶修僵持很久,最后,叶修说了一句抱歉。
他侧了侧身把路让开,然后又重复了一遍抱歉。
蓝河提步就走。
“……我也没你想象得那么洒脱。”
叶修的声音从后面又传来,很低沉,给蓝河一种犹豫惶恐的错觉。
但那是叶修,蓝河想,他怎么会惶恐紧张呢。
叶修说:“我没有那么洒脱,如果给你造成困扰了,我很抱歉。”
蓝河脚步顿了顿,没回头,说了句没事,然后就走了。
他知道,叶修是为这两次找自己没话找话而道歉。
狂热粉被五花大绑带走,因为这个插曲,蓝河也被特批提早回去休息,不必继续疏散工作。他在休息室的卫生间洗掉脸上的血,镜子中映出一张失魂落魄的脸来,水滴顺着脸颊向下落,那双眼睛也被衬得湿漉漉的,蓝河盯着自己看了许久,莫名其妙大声骂了一句操。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蓝河回头,发现是一个同事,对方也刚下班,蓝河蹭对方的车回去。
他洗了澡、换了衣服、随便吃了点零食做宵夜,终于躺到床上时,时间已经指向凌晨两点。
蓝河太累了,他怀疑自己闭上眼的瞬间就能睡着,但他没有,因为刚一合眼,枕头边上的手机就开始疯狂震动起来。
蓝河低声骂了一句,没看联系人就接了起来,烦躁的喂了一声。
“许博远先生吗?”对面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你的朋友在我们这边喝醉了,你方便来接一下吗?”
蓝河茫然:“谁?”
“我看看……他钱包里身份证上写着的是,叶修。”
“你是他电话的紧急联系人。”
-
荒谬。
蓝河坐进出租车里的时候还在想,这也太荒谬了。
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是叶修电话里紧急联系人的时候,是三年前。
在苏黎世脱队走丢身边还没翻译几次后,叶修从善如流,已不再是那个不爱用手机总失联的老古董了,但骨子里还有一点很微妙的固执,会仔细把其他人的电话分门别类存好,叶秋是家人,苏沐橙是朋友,他把陈果伍晨填进同事那栏还挨过一顿骂,但恋人那一行却是空的,蓝河说不在意是假,可说在意呢,也还没到和叶修开诚布公吵一架的程度,他就那样平平无奇的瞟了一眼叶修的手机,再平平无奇的挪回视线,连查岗的玩笑也没开过。
一直到某一天,备注为“叶修”的联系人一通电话拨过来,蓝河一接,对面是陈果火急火燎的声音:“靠,你知不知道叶修在哪里?你有办法联系上他吗?活动马上开始了这家伙居然把手机丢屋里自己不知道哪去了,搞毛啊!”
蓝河嘴巴张成O字,呆呆发出一个音节:“啊?”
“我没打错吧?”陈果说:“这个号码是叶修的紧急联系人,我以为你会知道他行踪……”
后来在下一次见面时,蓝河和陈果一样的无语又气急败坏,他翻着白眼说叶修你到底知不知道紧急联系人是什么意思,是紧急情况能联系到你的人啊,我俩一个H市一个G市,你要是有什么危险情况打过来我给你收尸都来不及。
叶修失笑,说大男人哪有什么危险情况?
再说了,我要是有什么事,就想让你第一个知道,这不就够了。
彼时蓝河还没有想到,这辈子原来还真有用得上这个“紧急联系人”的情况发生。
——这大概也是他犹豫再三,还是亲自来接人的原因吧。
出租车一路风驰电掣,抵达对方电话里提到的餐馆,是一间露天大排档,蓝河一下车就看到了叶修,夜晚撸串的人大多热热闹闹、推杯换盏,只有叶修独自坐在一张小方桌前,桌上有两三盘串,看上去没怎么吃,然后便是一瓶喝了一半的酒,蓝河只看一眼就知道,这已经是这个一杯倒的酒量极限了。
叶修坐在一张黄色的塑料椅子上,手臂搭着椅子的靠背,头埋在手臂里,只露出一双红透的耳朵,身躯规律的起伏着,显然是睡得正香。
可怜蓝河还要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和店家交涉,给叶修买单,然后习惯性的向店家道了个歉:“不好意思啊,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事,”对方笑笑,把叶修的手机递给蓝河:“你是他朋友吧?也辛苦你这么晚来跑一趟了……”
他话还没说完。
如同触发某种雷达一般,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身后猛地传来。
“不是朋友。”
蓝河回头,发现叶修不知何时已经醒了,目光很澄澈,平静如同某种湖面,若非泛红的脸,简直看不出醉意。
他张口就说:“不是朋友。”
“哪有上过床的朋友?”
“我们是恋人。”
07
夜风太凉。
蓝河从叶修的口袋里找到一张酒店房卡,任劳任怨的把人送过去,叶修是完完全全的宅男,瘦,没什么肌肉,但是骨架摆在那里,还是沉得压了蓝河一个跟头。
G市的夜风很厚重,黏腻、潮湿,更像热浪,但蓝河出了一身的汗,风一吹只觉得又冷又热——叶修的头还埋在他颈侧,呼出的每一口气都热烘烘的,叫人起鸡皮疙瘩。
这一路上,他一直模模糊糊的嘟哝着醉话,蓝河板着脸,他听不清,也不想去深究,更勒令自己别好奇别多想。
叶修酒量差不是秘密,蓝河也搞不懂他为什么会半夜在外面把自己喝得醉倒,在一起五年蓝河就没怎么见过他喝酒,为数不多的几次,好像还是去年兴欣夺冠。
那是兴欣历史上第二个冠军,叶修不在的第一个冠军,蓝河和笔言飞他们一起在万里之外的G市看了这场比赛的实况,看着这只年轻的队伍打出无懈可击的操作,新生代的选手们打法很正直,狂剑士不惧风雨,重剑劈开巨石,光从缝隙涌出,帅得无以复加。
蓝河看着,也为他鼓掌欢呼,脑子里却突兀的浮现第十赛季那柄千变万化的伞,绸缎似的伞面散发冰冷光泽,微微扬起便露出下面一张酷似本人的建模脸,眼神似狐狸,嘴角若有若无上扬。
实况转播已经结束,蓝河和同事们意犹未尽的又讨论了许久,才回归工作。
他的后背重重靠在椅子上,刚呼出一口浊气,桌上的手机忽然就震动起来。
他拿起来一看,是叶修。
蓝河躲避人群到楼梯间里接电话,一路上心如擂鼓,步伐也变得凌乱,应该少上论坛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控制不住的想,在全新的兴欣队伍夺冠的那一刻,你脑子里想的是第十赛季拥抱在一起举起奖杯的队友,还是独自一人面对轮回一挑三打败一叶知秋的瞬间?还是曾经在众目睽睽下飙到764的手速如今只能打打网游……
他还没能在脑内回顾完叶修的职业高光,电话便接通了,蓝河看窗外夜晚亮起的霓虹,干巴巴的说了一句:“喂?”
“蓝啊。”
对面的声音很低沉,听上去和往常无甚区别,只是尾音拖得很长,甚至带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黏糊糊的笑意。
“你下次什么时候来?”他说:“有点想你了。”
蓝河被这一句直球砸得脸红心跳,同时还有点心里发酸,忙不迭的开始看日历,找最近的假期,小蓝团长心思缜密有条理,叽里呱啦抛出几个方案给他,快一点下周就有假,或者再攒攒年假……但他说完,对面却许久没回应。
蓝河攥着手机的手于是慢慢收紧了,他在心里埋怨自己,怎么在对方伤心的时候还要斟酌顾忌,等下就去看看有没有夜间机票……
而叶修沉默半晌,在蓝河道歉之前,终于慢悠悠的开口了,他说:“你不在他们都欺负哥,太坏了。”
蓝河大脑一片空白:“谁?”
叶修报了几个人名,都是兴欣的,说他们灌他酒。
蓝河失笑,大概能从他的话语中拼凑出兴欣庆功宴的场景,心里还是酸酸软软的,问:“你喝了多少呀?”
叶修只是笑,答非所问的说今天点了八个菜,蓝河又问你现在在哪里呀回家了吗,叶修说今天晚上那盘海带丝太辣了。
牛头不对马嘴,但蓝河还是耐心的听着电话,一直在和他说话。
叶修一会儿说新加入战队的小孩只敢用筷子沾一下白酒舔舔,呵呵;又说餐馆的服务员把他们认出来了,跑着请苏沐橙签名的时候还摔了一跤,这一跟头摔得可真瓷实啊……说着说着,他又说起,苏沐橙也快退役了,陈果舍不得她,抱着她直哭。
蓝河听到这里,沉默了一下,低声说:“时间过得真快呀。”
叶修还是笑呵呵的,说:“我说我不喝,他们不听。”
“魏琛那个不要脸的,说我又不打比赛了,有什么不能喝的?”
蓝河却是说不出话来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对面的叶修不知何时也停止了反常的碎碎念,寂静在二人之间蔓延,不知过了多久,蓝河听见哒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他心里发堵,站在楼梯间发了很久的呆,还是订了第二天去H市的机票。
次日叶修一直宿醉到下午一点,才被敲门声吵醒,他打着哈欠拉开门,被不远万里跑来的小男友扑了个满怀。
“蓝河?”
他呆呆的低下头:“怎么突然来了?你的假期不是在下周吗?”
蓝河低着头,他只能看到对方头顶的发旋,闷闷的声音很快传来。
“没什么。”
“就是想你了。”
-
蓝河就这样搀着叶修进了酒店,坐电梯、插卡,门滴一声自动打开,他像丢一个破布麻袋一样,把叶修往床上一摔。
蓝河出了一身的汗,脖颈上叶修曾贴着的那一块皮肤还在发热,手脚都软了,房间里没开灯,他就站在黑暗中对床上的男人怒目而视,瞪了很久,才低声骂了一句:“王八蛋。”
他转身就走。
没走两步,身后传来叶修沙哑含糊的低喃。
“水……”他说:“头好痛。”
蓝河板着脸,头也没回。
手将将落到门把手上的瞬间,蓝河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异常响亮的巨响,“扑通”一声,连带着什么东西被撞倒的声音,他心里一紧,身体比脑子快,马上就回了头。
只见床上的男人已经摔到了地上,侧着身,手边是一个塑料花瓶——大概是摔下来时从床头柜上带下来的。
“叶修?”
蓝河两步走上前,急切的把人扶起,重新弄到床上。
他俯下身子给叶修扯枕头的时候,腰间忽然就多了一双手,蓝河还没来得及说话,叶修手上一个巧劲,他便整个人扑到了床上,压在对方身上。
“别走。”
简直像一只失控的大狗,头在蓝河怀里乱拱,声音低沉沙哑,一双眼睛在漆黑中两若星辰,目光寸寸描摹身上人的脸,半晌,叶修闭上眼,亲了上去。
他手臂还箍在蓝河腰上,蓝河也弄不懂为什么一个喝醉的人会有这么大力气,带着酒气的吻落在他颈侧、下巴,甚至隔着衣服咬他的锁骨,又慢慢向上,迷乱的、固执的去寻找蓝河的嘴唇。
房间里连空调也没开,又闷又热,醉鬼的体温更是烫得惊人,蓝河闻到酒味、自己身上的汗味、酒店香薰的廉价味道,他死死咬着腮帮子两侧的肉,一声也没吭。
叶修终于找到那双嘴唇,吻上去,过往五年旖旎的回忆齐齐涌上心头,他借着酒意去摸他的脸,被汗水濡湿的发脚、偏瘦的脸颊、鼻梁、眉眼……忽然,他的手停住了。
掌心温热湿润。
叶修睁开眼,看见蓝河哭了。
08
叶修不是蓝河的初恋。
在漫长的少年时光里蓝河对自己的性取向尚且没有那么清晰的认知,又或者在遇到叶修之前他也曾有机会走上一条较为平常的路,高中时和舍友一起在宿舍看限制片,大学对着漂亮学姐脸红——后来那学姐毕业时他还帐然若失了许久,咂摸着原来这就是失恋的滋味吗,一直到大四那年,他被下一届的学妹表白,在损友们的起哄中接过了她的花。
彼时他荣耀已经打出了些名堂,在公会里混得如鱼得水,甚至从蓝溪阁内部人员手中拿到了一个内推,就等着准备简历投递到G市的蓝雨,开启把爱好做成工作的人生。
他与那姑娘的感情也很顺利,做了很多年轻情侣都会做的事,买情侣装、逛游乐园、一起拍大头贴……蓝河为人温柔又体贴,他不是那种让人过目不忘的大帅哥,却有一种润物细无声、溪流般的温和,起初他们感情真的很好,后来蓝河要毕业了,他去找她,问她要不要回去跟他见家长?
他为她收集了很多G市与她专业对口的招聘信息,核算了她明年升大四的时间安排,事无巨细的规划未来,哪家公司离蓝雨近,他会在什么地方租房等她,未来……那女孩看他的眼神愈发愈惊恐,忍了又忍,才终于忍不住打断:“可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我不愿意呢?”
蓝河愣了愣,认真考虑了,又说,我也可以去你家那边发展。
姑娘还是摇头,很失望的样子,提了分手。
那时的蓝河,太年轻,太想当然,很久很久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把人逼得太紧,他什么都操心,什么都想管,在游戏里有很多朋友依赖他喊他蓝团,可是到现实生活中,哪怕是情侣,也应当注意距离和分寸。
他清楚的知悉了,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他们在路上短暂相遇,依偎着走了一小段,却不能代表未来。
那年他和女友分手,挥别父母,独自背着行李站到了蓝雨的门口,G市艳阳高照,在刺眼得叫人看不清眼前的阳光下,他抬起头,看着头顶闪闪发亮的“蓝雨”招牌,感受到汗水从发脚流入脖颈,蜿蜒濡湿衣物。
他想,从今往后,这就是他的路。
而后数年,他在这条路上走得很开心,从蓝团到蓝溪阁四大高手之一的蓝桥春雪,到蓝河绝色,又重新回归蓝桥春雪,虽有波折,但他心满意足。
终于,他遇上叶修。
即便在心里念上一百遍的“分寸”“距离”,在对方提出“我们要不要在一起试试”时,蓝河还是把一切都抛诸脑后,就这样点了头。
蓝河是第一次和同性恋爱,有些普世的规则在他们身上并不时宜,刚在一起那会叶修还在G市旅游,两个人白天一起扛着大太阳到处玩,喝早茶、逛动物园,晚上一起打游戏,打到尽兴的时候,就侧过头接吻,细细的轻轻的,然后滚到床上去。蓝河曾非常偶然又随意的问起一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叶修正在点烟,抬头看他,眼底是促狭笑意:“怎么?要赶我走?”
他伸手去揉蓝河的腰:“刚刚弄疼你了?”
蓝河又羞又怒的甩开他的手,叶修大笑起来,半晌才说,已经定了下周的票了。
蓝河哦了一声,想起他已经退役,又问准备回去做些什么?
他想叶修会留在兴欣做教练,或者去联盟领个差事,叶修思索了一下,说:“去网游里抢抢boss吧”
蓝河一拳锤在叶修胸口。
叶修夸张的咳嗽了几下,然后很无辜的望着他:“不知道啊,走一步看一步吧。”
蓝河哦了一声,然后两个人又开始接吻,亲得天昏地暗。
他在叶修的身下平躺着,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小小声问道:“但还是要打荣耀的吧?”
叶修抬起一张大汗淋漓的脸,额头贴着他额头,黏黏糊糊的说:“那肯定。”
蓝河点了点头,心里因为网游这一点隐秘的联系而感到高兴,他没有问太多,也从没幻想过太多,两个人的身份经历也好、地理位置也好、工作也好……从头到尾,他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一起的两个人,蓝河后来才有点明白那个女生的心情,原来恋爱是那样美好的事物,喜欢能让人下意识遗忘许多纠结,别去看未来,别去想结局,你与我此刻接吻,此刻就是永恒。
于是后来,叶修的这句“走一步看一步吧”,便足足走了五年。
-
四面无风,像是无形的墙,挤压着蓝河的呼吸。
叶修像一只轻嗅的大猫,一下一下啄在他的脸上,舌尖卷走他的眼泪。
“博远,”他说:“你别哭。”
他手上的桎梏不知什么时候松了,蓝河几乎是瞬间推开他,跌跌撞撞的从床上跳下去。
叶修从床沿坐起来,他酒意微散,大脑却还是热的,舌尖发苦,意识在一缕一缕的飘散,盯着蓝河想了一百句体面话,张口却是:“就这么讨厌我?”
他在清醒与迷醉的间隙,圣人也无法克制心中恶念,五年里我们不是一直合拍吗?我什么时候伤过你?过去难道是我一个人的过去——叶修不愿再想,哪怕在脑海里也不愿成为那种恶鬼流氓。
但蓝河却猛地转过身,夜深,年轻人眼角泪痕与窗外霓虹映射,波光粼粼,他看见蓝河用力扯了一下衣襟,露出他刚咬出来的暧昧牙印,而后手又伸向T恤下摆,他朝他大吼:“是要打分手炮吗?”
“如果这样你就能满意,那好啊,不就是睡吗,我又没什么好吃亏的,叶修,只要你想——”
他骂得尽兴,声声诘问,像子弹一样砸下来,叶修盯着他张合的嘴,想,自己为什么不醉得再彻底一点呢?
“对不起,”他沙哑着嗓子,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蓝河说,他再也不想见到他。
他说我求你忘了这五年吧,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说这话的时候,自觉自己也不太清醒,难道几个吻就让酒精入侵了大脑吗,眼泪渐渐停了,被愤怒和羞耻席卷的理智回笼,他麻木的放下攥住衣摆的手,扭头就要走。
“等等。”
叶修却还是把人拦住了,他攥住蓝河的手腕,力气很大,把人皮肤都攥得通红也丝毫不觉,然后他用另一只手拉开床头柜抽屉,翻出了一个什么,说:“你上次忘拿了。”
他像是喃喃般:“我就是为了给你拿这个,才找你的。”
蓝河低头,发现是个小方盒子,他见过,里面装着一枚小金戒指。
他悄悄的把它遗落在叶修的桌子上,在万里之外的H市,决心把那点喜欢也遗落在那里。
“我不要。”他板着脸,很倔强的想抽出自己的手。
叶修说:“这是你的生日礼物。”
“说了不要!”
蓝河用力推了他一下,把手抽出来,扭身就要走,身后响起衣料窸窸窣窣的声音,叶修动作很突然,他还没来得及怎么反应,就被抵到了墙上。
距离很近,鼻尖几乎挨着鼻尖,叶修用力压着他肩膀,很强硬,另一只手把小盒子丢进了蓝河口袋。
蓝河抬头看到他的眼睛,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叶修在生气。
叶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像是在隐忍什么,很缓慢的说:“你说那天过生日过得很开心,好,你开心我就开心。蓝河,这是我送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你拿着,不要还给我,以后的日子里,我也希望你能一直开心。”
蓝河的眼眶又开始发热,叶修说完这句话就松开了他,他擦擦眼角,也没再执意拿出那个小盒子,只是拿肩膀撞开叶修,低头冲出去了。
他在走廊越走越快,几乎就要跑起来。
王八蛋。
他想。
王八蛋!
09
蓝河早上八点被闹钟吵醒的时候,很想拿枪炮师的大炮轰了这个世界。
全明星狂欢日为期三天,在此之前蓝河已经连轴转了好几个星期,昨天站了一整天不说,散场时还和狂热粉肉搏,忙到深夜,又和叶修……
他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就头晕目眩,还以为是烦的,艰难撑着疲惫身躯赶往现场,路上只觉得头痛有增无减,到地方向春易老要了一颗止疼药——这位自从坐上了蓝溪阁会长后就开始常备胃药止疼药——蓝河囫囵吞下去连水都还没来得及喝,管理层的人就敲响了休息室的门,面色讨好的说:“蓝河,你出来一下,有个事要你帮忙。”
一线那边的后勤人手本来就紧,偏偏昨天有个负责跟执行导演的小助理中暑了——今天要来的媒体和昨天相比只会多不会少,后勤人员很可能被拍到,上面怎么也不想让那几个胡子拉碴的大汉顶上,这不加深蓝雨和尚庙的刻板印象吗,思来想去,还得让蓝河这个小白脸来……
“打住,”蓝河有气无力的举起手:“我也是男的。”
对方眨眨眼,说:“你长得好看嘛。”
蓝河一向不擅长拒绝别人,半小时后,还是任劳任怨的出现在了选手后台。
他要负责核对各个环节选手的出场时间,传达导演的安排,同时解决一下选手可能出现的问题,乍一听任务不算重——直到蓝河在走廊上捡到了几个迷路的年轻新生代,一群小孩咋咋呼呼的喊着,哥我是微草的先送我回去,哥你别听他的药庙不对付你先送我,我是霸图的韩老大这次随队来了他发现我不在肯定要骂我呜呜哥你不能见死不救……这帮游戏里随时秒杀自己的小孩一口一个哥哥哥的叫着,蓝河只觉头晕眼花,手忙脚乱的把他们送回各自战队的休息室各找各妈,刚松一口气又看到助理群里有人在紧急艾特全体“谁给兴欣和轮回的伴手礼搞混了?给兴欣这一届的战法选手发一叶知秋手办你们是不是脑子晒傻了?”,一时间又是一片鸡飞狗跳、腥风血雨。
来不及休息,他领了新的安排表,在每个站队的休息室里跑来跑去,中途有人跟他说过蓝河你脸色好像不太好看,蓝河呵呵一笑,说上班上的,然后仰脖又吞了两颗止痛药。
在头昏脑涨的时刻,他竟然还能顾得上避嫌,将兴欣那边的工作悉数交给了其他人,蓝河啊蓝河,他在心里唾骂自己真是天生牛马的命,这样的三头六臂、面面俱到。
心细如尘的蓝团长什么都考虑周到了,却偏偏还是见到了不想见的人——他推开霸图休息室的门,一眼看到坐在沙发边上、和面色不虞的韩文清勾肩搭背的叶修,对方指尖夹着根烟,神情似笑非笑,慢悠悠的调侃大漠孤烟的新操作者打法有点娘炮啊,没得你亲传?
韩文清忍了又忍,额角冒青筋道:“我们有自己的战术。”
蓝河站在门口,鞋子贴着鞋子,身体绷得很直,手还维持着推门的姿势,几秒过后,大概是心有所感,叶修抬起头,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叼着烟,神情很淡,就像昨夜什么也没有发生。
蓝河用力攥了攥门把手,开口说:“不好意思,休息室里不让抽烟。”
叶修一声不吭的掐了烟,再抬头时蓝河已经拿着一份资料,和这届霸图的队长站在一起,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
他们距离有点远,叶修听不清具体,只能模糊的听到蓝河的声音,他说话很温和,语调轻、语速慢,中间习惯性夹杂着“好不好?”“这样可以吗?”的疑问句,有来有回,什么都讲得清楚,稍微有点像哄小孩。叶修垂眸看烟灰缸里被摁灭的半根烟,蓦然想起过去,在第十区时蓝河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带着细碎电流声传来,“强力蛛丝能不能再少点?”“这个攻略考不考虑给我们蓝溪阁独家?”……,疑问句,细细的在讲道理,带一点紧张和不自觉的恳求,那时候他在想些什么呢?叶修费劲的在回忆里扒拉着,哦,他那时觉得蓝河是个很靠谱的人。
情绪稳定,偶尔跳脚,却不影响心态,做每个决定都认认真真,思绪清晰。
他只是听着蓝河的声音,便觉得心里像拂过羽毛一样痒痒的,他盯着烟灰缸,手指下意识摩挲裤袋里的烟盒,很想再抽一根。
原来世上根本没什么和平分手,只有一个决绝,另一个心痒难耐的恪守距离。
蓝河交代完了工作,目不斜视的走出去了。
他的头痛越来越严重,还开始发冷,他觉得这是因为刚刚叶修紧盯着他导致的,都是烦的,但走了两步发现自己脚步虚浮,蓝河这才隐约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生病了。
室外热,场馆的空调又很冷,最主要是昨天夜里扛叶修出了一身的汗,被风一吹就出事了。
他愈发愈觉得叶修是万恶之源,现在显然也不是请假的时候,轻伤不下火线,他只来得及叫笔言飞替他跑腿去医务人员那里要一盒感冒药。
笔言飞取了药,到后台找蓝河,却根本找不到人影——他太忙了,到处跑。
直到下午蓝河才拿到药,还没来得及吃,现场又出了新岔子,嘉世的出场顺序要改,事发紧急,蓝河只匆匆把药往口袋里一塞,用跑的前往嘉世的休息室。
结果一推门,又看到了叶修。
这人不在兴欣待着,怎么到处跑?
实在是病痛叫人烦躁,蓝河现在看什么都一肚子火,暗骂叶修算什么荣耀第一人,改叫荣耀街溜子算了。
他很着急,隔着人群就喊了一声邱队长,嘉世此时的队长邱非转过身,蓝河要朝他走去,就得跨过叶修,两个人都目不斜视,在所有人面前就像是不认识一样,叶修只顾侧头和嘉世队员说着什么,大抵是些不痛不痒的联盟往事,蓝河急着找邱非,连眼神都没分过去一个——
两个人都不看对方的结果是,蓝河穿过去时被叶修的脚绊了一下,在周围人的惊呼声中,猛地失去平衡,像一杆枪一样直挺挺摔到了叶修怀里。
这回丢人丢大了。
这是蓝河保持清醒时的最后一个念头。
他羞愤欲死,血往上涌,脸涨得通红,只觉大脑里嗡了一声,意识像是碳酸饮料的气泡,咻的消失了。
“哎哟。”
叶修也没料到这一遭,下意识惊呼了一声,伸手扣住他的腰,没让人从他怀里再滚到地上。
“没事吧?”
他问了一声,很克制的保持距离,但偏偏没回应,叶修太阳穴一跳,喊了声:“小蓝?”
他把人翻过来,摸到一手滚烫,只见对方整个脑袋红得像油焖大虾,双眼紧闭,浑身软绵绵的,竟然是昏了过去。
“怎么……”
邱非和其他几个队员后知后觉望过来,只见叶修已经变了脸色,张口就喊:“叫人!去叫医务人员!”
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慌张。
10
蓝河做了一个梦。
他这一生最少年得志的时光几乎都和蓝雨密不可分,被叫蓝桥春雪的次数大概已经超过了许博远,忙的时候他和笔言飞曙光等人都和大春开过玩笑,说垃圾游戏毁我人生,最后再带个团我就要退出蓝溪阁,春易老揽住好兄弟的肩膀面无表情说走,现在就走,我和你们一起走。
一帮人闹哄哄的走出去,在门口便遇到了恰好来找技术部谈事情的喻文州,喻队人好,善良又温柔,笑眯眯的打招呼你们好啊,这是要去哪?
哪都不去哪都不去,大家口供出奇一致,争先恐后的和喻队握手,蓝河盯着自己的手,暗想我要给蓝雨打一辈子的工。
后来啊,后来他身边出现一个人,总是孜孜不倦劝他来兴欣,他说小蓝啊哥都是你的人了了,你就不考虑入赘吗?蓝河说滚,我对蓝雨天地可鉴。
叶修抖着烟笑了,微微眯着眼的样子像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长长的叹气,“哎呀,我知道哥没有他们重要——你房间里黄少天的周边多得我都要吃醋了。”
蓝河于是瞠目结舌,拿不准他是真伤心还是寻开心,纠结的样子看得叶修心里发痒,悄悄的又亲了上去。
那是很美好、很温暖的回忆,甚至能让蓝河清晰的意识到这是在梦中,这已经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他再回忆起近两年的日子,快乐的东西好像都消失了,只能想起在夜班飞机上打瞌睡睡出的颈椎病,想起H市美食荒漠般的难吃外卖和一闻就想吐的泡面味,想起在荣耀里囫囵着度过了许多纪念日,却好像已经没什么好纪念。
他说出厌了那句话的时候觉得很抱歉,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坏的、最始乱终弃的人,直到叶修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好,他的世界像是被人拉了闸,所有声音都消失不见。
蓝河睁开眼睛,四周仍是静悄悄的,没有热闹的全明星狂欢日,没有周围同事们永远哒哒哒在响着的键盘声,很安静,仔细凝听才能听到头顶空调细微的嗡鸣。
他撑着虚弱的身体从床上坐起来,发现自己正坐在会场的紧急医务室里,额头上贴着一块退烧贴,房间内空荡荡的,没有其他人。
也对,他想,这样忙碌的日子,不会有人陪着生病的他。
他视线微微偏移,突然看到桌上还有一板退烧药、一盒未开封的药,还有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巧克力和冰饮料。
蓝河大脑里闪过一些回忆碎片,是过去他和叶修心血来潮游西湖时中暑了,他意识昏沉的在街边咖啡厅里吹冷气,叶修从对面的便利店跑过来,用可口可乐冰他烫烫的额头,又往低血糖的他嘴里丢了一颗巧克力。
真糟糕,蓝河一口气撕掉头顶的退烧贴,他突然就意识到,其实他什么都没有忘记。
-
后半程陈果作为战队老板也要去各个战队走动走动,她踢了一脚沙发上的叶修叫他给自己提东西,刚刚还在到处跑的叶修没骨头似的摊着,求饶道:“我都一把老骨头了,你找点小辈迫害吧。”
陈果翻了个白眼自己走了。
不过快散场的时候他还是晃晃悠悠的去了趟蓝雨,喻文州和黄少天都在,喻文州低头在和旁边的工作人员说些什么,叶修溜溜达达的进来,又溜溜达达的站在两人身后,然后就开始对喻文州吹仙气儿,说蓝雨这东道主做得是辛苦啊,这周扒皮的风格是向老冯学得不?看看你们这小同志都瘦成闪电了,还有人晕倒,要我说这么辛苦明年还是把冠军让给兴欣吧,我们员工福利可好。
大家都当这是普通垃圾话,黄少天靠靠靠的就上来输出了,喻文州倒是笑眯眯的转过身,说:“你问许博远?”
“已经给他放了假回去了,”喻文州顿了顿:“不过叶神说的也对,我会和那边说一声,让他明天也好好休息的。”
叶修眯了眯眼睛,什么也没说,顶着黄少天密集的吐槽,又这样溜溜达达的回去了。
“靠,”黄少天瞪着他背影,嘟哝了一句:“这家伙什么毛病?”
“呵呵。”
喻文州只是笑笑,说出了一句令黄少天毛骨悚然的话:“不知道,大概是为情所困吧。”
“……队长,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
全明星狂欢日的第三天很平常的过去了,结束后几个老家伙约在一起吃了个晚饭,他们这些人在这五年里早就陆陆续续的退役,那年世邀赛的成员们在各种大型活动中还偶尔能见到,当然也会有人缺席,譬如楚云秀正忙着到处旅游,譬如张佳乐在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年双手状态超负荷,现在每隔两个月就要去中医院针灸……遗憾总是有的,相较于他们这类高人气的选手,实际上还有更多人早就失散在荣耀的漫漫历史洪流之中,哪怕是叶修,如今出门也不必再口罩帽子全副武装,偶尔能认出他的粉丝也不再是咋咋呼呼的小孩,只是寻常人,会和他握手,偶尔合影或签名,但更多只是聊聊荣耀近况,宛若老友,挥手作别时总带着祝愿。
撑得最久的反而是苏沐橙,今年才准备退役,这个当初一直跟在叶修身后的小姑娘如今也比变得成熟又稳重,叶修一直在她身后看着,个中心酸没人比他看得更清楚,他从零打造一支冠军战队,可维护下去、让其能够正常运转的责任是苏沐橙在担着,他知道她比谁都辛苦,但她不喊累,也不让叶修帮忙负担,记忆中好像一直在笑,笑着说:“你总不会一直在这儿的啊。”
不会吗?叶修在心里咀嚼了一下这句话,横生一种荒谬的割裂感,原来不会啊。
昔日队友坐在一起吃饭,五年都过去了,该喝酒的也开始喝酒,在饭桌上聊近况,谁被战队返聘、谁在联盟当差,这个世界好像一个巨大的拼图,每个人都找到了合适自己的缺口。
叶修起身出去透气的时候,看到苏沐橙好像喝得有点醉了,趴在桌上嘟哝什么,他凑过去听,听到她说:“真好,大家都还在。”
叶修的脚步顿了顿,半晌才抬起来,向外走去。
他在门外遇到了陈果,她和他们不在一个包厢,在隔壁和联盟那边的人一起吃饭,战队老板要走动的关系很多,除了打游戏,还要会喝酒、会应酬,叶修记不起来自己有没有为她担心过了,但陈果很厉害,在这个角色里适应得很好,机敏、善辩、不吃亏,头脑灵活,只有在面对兴欣时才会展露出她护犊子的那一面。
“抽烟去别的地方啊,”陈果瞪他一眼:“我可不想吸二手烟。”
叶修笑了一下,把指间的烟收了回去,他们站在门口聊了一会,聊这三天的活动,聊兴欣的人员配置变动,聊下个赛季,也聊训练基地对面的早餐店好不好吃,聊上个月新换的食堂师傅实在手艺不咋地,又聊魏琛因为母亲生病回家乡已经三个月没露面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
叶修呵呵一笑,是没露面,游戏里boss可没少抢,净捡着深夜抓人刷副本记录,害得大家都睡不着。
陈果瞪他一眼,你也没好到哪去。
聊到后面好像也没什么好聊了,叶修住的地方离兴欣不过一条马路,天天朝夕相见,哪有什么旧要叙,陈果喊着G市怎么晚上都这么热要回去吹空调,叶修站在后面,慢悠悠把她叫住了。
“老板,”他说:“沐橙值得被返聘为兴欣的教练。”
陈果猛地转过头,说当然了。
叶修于是又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昔日的荣耀第一女神从来不是花瓶,就算兴欣不留也大把人抢着要,况且——况且陈果哪会放她走。
也许是出于感情和能力认可,可叶修看得更远更深,那年世邀赛结束后他回B市陪父母,年三十接到一通祝贺新年的视频电话,陈果和苏沐橙一起在兴欣里包饺子,俩姑娘弄得脸上都是面粉,嘻嘻哈哈的很热闹,叶修看着她们笑,也祝她们新年快乐,但挂了电话他忽然心慌得厉害,点根烟点了几次都对不准——因为他想起来,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没有和苏沐橙一起过年,后来每一次她说“你总不会一直在这儿啊”的时候他都会想起这一刻,说不上来那种感觉,他想,但是也许,就像陈果在父亲死后将网吧当成家一样,兴欣也可以是沐橙的家。
从朋友,到家人,他知道陈果会真心待她,这种感觉微妙得近似于妹妹出嫁,但叶修知道不是,至少不只是,他是在为一些未成形的将来感到担忧。
陈果这时在前面叫他,问他,那你呢?你要不要什么头衔?
叶修退役的这些年里依旧待在兴欣,他没有太具体的职称,陈果也没怎么管,只是照常给交五险一金和分红,他有时像教练,嘲讽技能点满让训练营的小孩看到就紧张;有时又被伍晨拉去帮忙,兴欣需要的boss他一打一个准;或者和关榕飞为一个武器研究好几个礼拜,痴迷得甚至吃饭喝水都要人提醒——陈果记得他那时手机还常常到处乱丢,这人虽然买了手机却老忘记,陈果总会在不可思议的地方忽然听到他的电话铃声,吓得心脏骤停,后来发现他屏幕上显示的是“紧急联系人来电”,她怕有要紧事,帮叶修接了几次,对面是个很好听的男声,他们的对话很简略,陈果喂喂喂?男生就会问:“请问叶修在吗?”,陈果说不在,男生很礼貌的说好的谢谢,也不要她帮忙带什么话,就这样挂断了。
后几年陈果就很少听到叶修的电话响起了,但他还是会把手机乱丢,有几次她掀开沙发上的靠垫,不小心看到了叶修手机的屏幕亮起,上面是同一个人发来的三四条消息,问他在吗?在忙什么?然后是晚安。
手机很快暗下去,那些没有人回复的消息随着屏幕一起熄灭,被投进无边的夜里,没能等到回应它的涟漪。
陈果此刻看着叶修,看他抖出烟正要点上,G市的热浪像黏腻的纱一样笼着两个人,她说:“你也值得被返聘为教练。”
其实她还有后半句,以叶修荣耀教科书的资质,他被联盟收编都是值得的,她没有说,只是小小的私心,希望他能留在兴欣久一点,再久一点。
“我?”叶修没当回事,只是挥挥手:“再说吧,不重要。”
这人真是……陈果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他总把别人安排妥当,自己却怎样都行,她思来想去,狠狠踢了他一脚:“走了!别抽你那破烟了!”
在G市的最后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他没有再见到蓝河,他想他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见到蓝河了,这种大型活动果然和想象中一样累人,他不会再来蓝雨了,G市和H市的距离太远,不能指望再在某个安全通道意外相遇了。
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第二天他们一起坐飞机回去,叶修在机场大巴上大睡特睡,下了车便跟在队伍的最末端,无精打采的模样和过去如出一辙,只是这一次,他走得很慢,越走越慢,越走越慢,甚至脱了队。
陈果想得一点没错,叶修就是一个只顾别人、对自己的事随意处之的王八蛋,他孑然一身在荣耀的路上走了太久太久,他没有回头看的习惯,因为那样会影响前进的脚步,他记挂关心的人和事太多,以至于渐渐忽略了自己,宛若漂浮荣耀大陆上空的地缚灵,日复一日的被囚于此处。
蓝河求他忘了那五年,这一刻,失恋的苦楚让叶修忽然就想回头看看了,结果他回头一看,惊觉那五年的确没留下什么痕迹。
“怎么了……”
陈果察觉到有人掉了队,茫然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她看见叶修撕掉了手里的机票。
11
陈果像是在看外星人。
“你什么毛病?”她差点跳起来:“叶修!”
“有点事。”叶修把行李随便塞到旁边一个新生队员的手里:“帮我带回去。”
他没有理会身后的一片惊呼,扭身就向机场外跑去。他与行色匆忙的人群逆流而行,脑海里猛地回忆起多年前在那个令人热血澎湃的冠军来临前的寂寥冬夜,嘉世随着荣耀的发展而不断向前,陶轩的步子越迈越大,前景越来越好,他却站在那片浪潮中,不进反退,与所有人逆流而行,谢绝要跟上来的苏沐橙、未与其他人同行,叶修不会用孤独一类的词来形容自己的路,但孤独是对比出来的,这一刻他想起自己要去找的人,他想和他一起走接下来的路。
他拦下出租车,疾驰在G市闷热的夏天里,快一点,再快一点,他下车的时候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但他没在意,甩上车门,寻着记忆在小区里穿梭,两旁的道行树影深深,投下细碎的阳光,叶修出了很多汗,从发脚冒出,流到衣服里,他不适应这样高强度的奔跑,好在他终于看到了熟悉的公寓,上楼,敲门,比心跳还要急促。
“来了……”
门被拉开,蓝河穿着宽松的家居服,揉着眼睛,瞠目结舌的望着叶修。
“你怎么……”
“有点事。”叶修眼疾手快的用手拉住门框,觉得自己的思路从来没有这样清晰,他说:“说完我就走。”
-
蓝河愣了好几秒,下意识抗拒,想要关上门,但叶修的手牢牢卡在门框上,蓝河盯着他的手,脑子里一闪而过这可是世邀赛总冠军的手。
这次活动蓝雨是东道主,对各个战队的往返时间都了如指掌,蓝河虽然作为伤员暂时休假,可前一秒他还在工作群里同情笔言飞要顶着大太阳给其他战队送行,春易老说各大战队都走了,兴欣的机票是最后的,可算是都送走了领导给他们原地放假,蓝河那句早知道放假今天就不请病假了还停在聊天框里没发出去,下一刻叶修就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他家门口。
蓝河只愣神了一瞬,叶修抓住了空档,一瞬顶开他冲了进去,蓝河猝不及防,被他撞得后仰,大病初愈的身体还没什么力气,摇晃间被叶修握住了腰,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但叶修很快松开了他,转身,回去把门合上,咔哒一声上了锁。
“你……”蓝河有一瞬汗毛倒数,猛地抬起头,对上那双沉沉的眼睛。
叶修极少对身边人展露强势的那一面,大多数时候他对一切都满不在乎,蓝河甚至从来没有和他吵过架,偶尔想对他生气,也只觉得像拳头打进棉花,毫无意义。
但他现在只是很认真的盯着蓝河,目光很沉,像是带着重量,他说,蓝河,我真的就说几件事。
“你可以不听,可以赶我走,”叶修说:“那我就一直守在G市,守在蓝雨——反正文州总不会拦着不让我进。”
他说完,看着蓝河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心里松了口气,他知道蓝河面皮薄,而蓝河也知道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他只停顿了一下,立刻接着说道:“我先跟你道歉。”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提出分手,一定是下定决心了,我想我不能强求,所以我一口答应,我以为只要你开心就够了。但后来去我找你,你一直说不合适,甚至我送你的礼物也不想要,蓝河,平心而论,那枚戒指也不是那么贵重的礼物吧?不合适,有什么不合适、到底为什么不合适?”
他盯着蓝河的眼睛,没错过他任何一个细微表情,语调平静的一锤定音——
“蓝河,你走不出来,你很在乎,你怕和我见面,你会动摇。”
蓝河大脑嗡了一声,张嘴就想要反驳,却半天都吐不出一个字,额角急出一层薄汗。
他仿佛又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咚咚咚,要跳出胸膛。
“你提分手,总归是我做错了什么,这段感情里又不会有第三个人。”叶修说:“我跟你道歉,蓝河,你不消气的话,让我做什么都行。”
蓝河不想看他的脸,他不想和叶修去谈这场已终结的恋情的细节,他只是一直低着头,说:“过去很久了。不重要了。”
“才两个月,”叶修不听他的:“怎么就不重要了?”
蓝河还是低着头,叶修放在身侧的拳头攥了攥,又松开,握住对方的肩膀,强行把蓝河压到屋子里的床沿上,面对面坐着。
“说完了我,该说说你了,小蓝。”
叶修摸到对方T恤下肩胛骨,硬硬的,很单薄,蓝河是偏瘦的类型,他每次来H市找他,两个人一起吃饭时蓝河其实比叶修要能吃,年轻的小同志一顿要吃两碗米,叶修笑他二十多了还在长身体,但是蓝河还是瘦的,那些吃下去的饭菜变成能量汇入身体,变成追逐往返早班机时的脚步,变成耳麦里大家一声声尊敬的“蓝团”,变成温柔的眼神和笑容,纤瘦的、偏白的,甚至有些孱弱的身体蕴含了那么多的能量,叶修蓦然想起他在训练室晕倒,他慌张的和其他工作人员一起把蓝河抬到医疗室,确认只是发烧和低血糖后,他一瞬手脚发软,脑子里都是后怕。
邱非后来说,很少见到叶修那样六神无主的样子,脸色很白,着急的问医务室有没有药,然后又猛地想起来似的说:“他以前生病用过退烧贴,很快就好了,我去买。”然后同手同脚的跑出去,除了药,还带了许多乱七八糟的零食回来。
叶修守在蓝河病床前的时候,忍不住就想,其实是不是,这样的场景、这样累得要病倒的时刻还有很多?甚至还有别的挫折、别的难过的时候,只是自己都不在他的身边,他从来也没和自己说。叶修想起前一天夜里还因为想见他,破罐子破摔把自己灌醉,让他半夜来接,他想到这里,把脸埋在手心,不敢看病床上的蓝河,只坐了一会,立刻就走了。
现在,叶修慢慢的摩挲着蓝河的肩膀,想表达安慰,又发觉自己的掌心在冒汗,立刻撤下了手,不想弄脏蓝河的衣服,更不想被蓝河发现自己很紧张。
“蓝河,”叶修说:“过去我有很多做错的地方,但是我还是不甘心。”
“我不甘心。你不能就这样给我判死刑。”
他的直球一句接一句,蓝河招架不住,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快、好痛苦,马上就要跳出来,他拼命的思考,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为什么要让他听到这句道歉呢?他不想对峙、争吵,把回忆变得面目全非,他只是……
叶修强迫他抬起头,说:“我知道我缺点很多,你说你厌了,但你总该告诉我,你厌倦的到底是什么,我可以改,可以配合你,你不能默不作声又擅自对我失望,杀人犯还有缓刑呢——”
他不知不觉又重复了一遍:“这段感情又没有第三个人,你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
蓝河在质问中恍惚的抬起头,很艰难的在一片嘈杂的思绪中翻到了自己的初心,他只是、他只是……
他只是很喜欢叶修,希望哪怕到最后,自己在他眼里,也是很体面的、很好很好的样子。
12
蓝河闭上眼,说:“没意义。叶修,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叶修霎时间手脚冰凉,他几乎立刻就要像第一次蓝河提出分手那样,丢盔弃甲,连挽留都不敢,但他这次看到了蓝河放在腿上的手,收成拳头,很紧很紧的绷着。
叶修低下头,一根一根把他的手指展开,用平静又理智的声音说:“蓝河,你信不信我现在亲你。”
他不是流氓,一直很尊重蓝河,但他现在想流氓一把。
蓝河一下把头抬起来了,他张了张嘴,没能立刻发出声音,沉默了很久很久,才缓缓说道:“叶修,我不可能谈一辈子异地恋。”
他的声音也很理智,很平静。
话说到这里,都是些很现实的问题。
异地恋只是表象,蓝河本以为自己一辈都不会有机会说出这句话,但他还是说了,看着叶修的眼睛,说:“我们两个人的步调,一直都不一致。”
“叶修,你已经退役了,兴欣的分红、联盟大大小小活动的酬金,还有你的家庭,所有的一切都构成你的底气、你随意决定剩余人生的资本。”
“可我不一样,我有我热爱的工作、我的理想,我离不开的朋友家人和城市。”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从身体里飘了出去,悬于上空,冷眼看他的理智和冷酷,看他列举条条框框,从年龄说到工作,好像全世界都在阻止他们在一起。
“说到最后,好像只剩下了一个很简单的理由。”蓝河在此刻笑了一下,说:“因为你是叶修啊,大神。”
因为他是叶修,他是荣耀第一人,他属于一个时代、属于整个荣耀大陆,唯独不属于蓝河。
叶修把手伸进了口袋,蓝河知道他一定很想抽烟。
他太了解他,他好恨这一点。
“蓝河,”叶修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早就知道我是叶修,那时我也已经退役,你说的这些,我们早就……”
“是啊,”蓝河打断他:“所以我们一开始就不该在一起。”
叶修提到过去的时候,他没能抑制住自己的思绪,像一片羽毛,飘飘荡荡,拂过时光的点点滴滴。
他们在第十区里初遇,世邀赛后相恋,G市到H市1080千米,他在万丈高空中,怀揣着对恋人的思念与雀跃。
起初叶修会在机场接他,总是忘记带口罩和墨镜,见面的第一时间就要拥抱,蓝河很紧张,推搡他说被看到怎么办?叶修很奇怪,说看到就看到呗。但是蓝河还是很紧张,何止是拥抱,他不敢牵手,甚至不敢并肩同行,总是警惕的跟在后面,活像是盯准了叶修的扒手,叶修不喜欢他那种草木皆兵的样子,于是后来慢慢就不来了——其实他还是会问的,问蓝河几点到?H市今天降温有没有好好穿外套?在那些关心中,好像很漫不经心的夹杂了一句,“要不要我去接你?”
蓝河总是拒绝。
他好像一直觉得,自己就应该站在叶修身后的位置,盯着他的后脑勺,就已经足够安心。
叶修其实没有什么固定的工作,但他对荣耀永远充满热情,他看得出蓝河也是如此,所以不论是刷副本、还是研究武器,他从来没有背着蓝河,甚至邀请过蓝河去兴欣坐坐,蓝河却连连摆手,说自己做不出靠男人刺探兴欣秘密的损事儿。
叶修哈哈大笑,又老话重提,说你真不打算来兴欣啊?
他们在夜里相拥,肌肤相亲。也在西湖边拍合影,在电影院叶修悄悄握过他的手,熬夜时两个人吃同一碗泡面,走在寒风凛冽的长街上,叶修把外套脱下来给他穿,自己感冒了,贱兮兮的窝在床上说我头好痛啊要小蓝亲亲才能好——蓝河真的亲了亲他,然后被传染了感冒,吃药后睡了个天昏地暗,醒来时叶修正扛着病在厨房给他煮粥,还照顾他用了G市的鸡汤粥料包——原来他也是会做饭的啊,蓝河迷迷糊糊的想,但我们G市人才不吃料理包。
蓝河以为自己忘了那些时光,但其实他没忘。
五年后的叶修盯着他,绷着一张脸,很固执的摇头,说:“蓝河,你不能这样想。”
他看着蓝河渐渐发红的眼眶,只觉得心里堵得厉害,喃喃着说:“难道你和我在一起,从来没有开心过吗?”
蓝河闭上眼,羽毛渐渐的飘近了,那些快乐的幸福的记忆黯淡下去,定格在满目疮痍的现在。
他脑海里突兀的浮现初恋的脸,那女孩说,并不是因为不想和蓝河有未来、或者是想玩玩而已才和蓝河在一起的,只是因为真的很喜欢蓝河,所以努力忽略掉不合适的地方,也想要在一起。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感到疲惫的呢?
蓝河有时觉得自己像是在冰上行走的人,他耐不住分离,总是很思念叶修,但他比谁都清楚叶修是多么了不起的人,他经历了那么多风雨,才换来一个击败所有质疑的冠军,他该留在荣耀里发光发热。在这五年里,蓝河每天下班都会找叶修一起玩一会荣耀,但只是随便打打,更多是挂麦聊天,蓝河觉得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叶修更多的贡献应当是坐在兴欣里,指导新人、研究武器、做更多更多的事情。
他厌倦的从来不是叶修。
他厌倦的,是在这段感情中的自己。
等蓝河意识到自己走入死胡同的时候,已经……
“已经晚了。”
他抬起头,扯出一个很遗憾的笑容。
“叶修,我们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叶修坐在他的面前,他一直沉默的聆听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直到蓝河停下时,才缓缓说道:“……你可以跟我说的。”
职业选手一直很稳的手此刻在发颤,他抽出一根烟叼着,没有点燃,他说:“蓝河,你应该跟我说的,说你想见我,说我不该忽视你,你该骂我打我,你……”
“——可我不想说!!”
蓝河吼出来的分贝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大,眼泪都从眼眶中震落,大颗大颗的晕染在床单上。
“我不想那样,叶修,我不想逼你做选择。”
就像此时此刻蓝河也并不想失控。
那五年里,蓝河有他自己的私心,他知道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但是至少,他希望叶修回首时,看到的是一个支持他、理解他、能成为他依靠的蓝河。
他不想让抱怨充满两个人的生活,不想让自己的患得患失影响叶修的人生,他想要留在兴欣就留在兴欣、想要去联盟或者回家也都可以,叶修身上那些最初让他迷恋的本质,强大、随性、洒脱,他不愿让自己去磨平对方的棱角,不愿让他从荣光中走出,从神坛落回凡间……
“蓝河。”
叶修很平静的打断了他。
蓝河茫然的抬起头,看到一双充满失望的眼睛。
“谁都可以把我当做神,”他说:“但你不行。”
“你是在谈恋爱,不是在追星。”
他把话说得残酷,却没人能注意到他微颤的手,他不比蓝河好受,他想他退役后人生的难度好像足足降低了一个档次,背叛了过往理想的陶轩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他向整个世界证明了自己荣耀第一人的能力,父母接受他为国争光打荣耀,他……他好像已经没有什么烦恼了,所以这是他这五年来,乃至更长的岁月里,最痛苦的一个瞬间。
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他只觉自己血肉模糊,浑身钝痛,他说蓝河,我就站在你面前,为什么还要去爱那个臆想中的我?
“我会犯错,会失误,会有猜不到恋人心情的时候。”叶修说:“可你不该替我做决定。”
“你不该想当然的认为,我会把你和荣耀放在同一天平,不该猜测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你……”
蓝河的眼泪啪嗒啪嗒向下掉,他怎么擦也擦不完,他开始觉得害怕,他听出来了,叶修在生气,他好害怕。
叶修看着他泪眼婆娑的脸,一度说不下去。
但最后,他还是说出血淋淋的一句话:“你唯一该做的,就是在难过时,第一时间来找我,告诉我你需要我。”
“而不是为自己找退路,把我丢下。”
蓝河猛地明白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如今这份恐惧已然成真——
他害怕叶修说得是对的,而他也的确是正确的,蓝河早就该说的,在第一次叶修来机场接他时他该抱住他的;叶修漏接自己电话的时候他该提醒他的;上班很累很累的时候,他该给叶修打电话说:“不要打boss了,丢给兴欣公会吧,你能不能来找我?”;甚至最早最早,叶修向他表白的时候,他就该跟他说清楚:“你未来打算来G市吗?我不想异地。”……他该向他撒娇的时候没有撒娇,他该坦诚的时候没有坦诚,他在最需要他的时候没有开口,现在五年时间过去了,他们,他们回不去了。
“……是我错了,”蓝河怔怔的盯着自己腿上的眼泪,他哭了太久,已经积成水洼:“叶修,对不起。”
“怎么会。”
叶修从床头拿了纸巾,单膝跪在他面前,给他擦眼泪,一包纸巾都用光了,他的小蓝像是开了闸一样,怎么都擦不干净。
于是叶修只好抱住他,眼泪迅速濡湿衣料,滚烫的温度传到身上。
“怎么会轮得到你道歉,”叶修说:“是我没给够你安全感。”
“对不起啊,博远。”
他又叫了他的名字。
蓝河在他怀里拼命的摇头,不是的,叶修是很好的人。
他们只是错过了太多沟通的时机。
“别哭了。”叶修说:“你提分手的时候明明说了那天很开心,怎么现在哭得这么惨?”
蓝河哭得没有办法回答他。
叶修捏了捏他的手,喃喃着重复:“你要开心啊,小蓝。”
“我一直是希望你开心的。”
蓝河点点头,很艰难的从抽噎中挤出一句知道了。
于是叶修笑了笑,起身摸了摸他的头。
“那我就放心了。”
他压着他的肩膀,把他摁倒在床上,然后给他盖上被子。
“睡一觉吧,睡一觉就都过去了。”
蓝河攥着被子角,浑身都在颤抖,他咬紧牙关,死死的闭上了眼睛。
他听到塑料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叶修拿了一包新的纸巾放到他床头,紧接着是脚步声,一点点走远,咔哒,是房间的灯被关上了,然后是门被关上的声音——
蓝河睁开眼,房间里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结束了。
他咬着下唇,没有哭出声,只是畅快的流着泪。
他知道,这一切都结束了。
无疾而终的恋情,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13
后来,蓝河很久都没有再见到叶修。
一月就这样过去了,蓝河每天照常吃饭、上班、和同事们插科打诨,日子过得很平静。
曙光偶尔会说新区又出现了疑似叶修的人,他们几家公会一起跟踪围堵考察许久后,又总觉得好像差点意思,叶修真的从网游里消失了吗,谁也不知道,但兴欣公会的副本记录还是保持得很好,蓝河总觉得他一定在,只是大家都没能发现。
那年君莫笑在网游里兴风作浪,从此却是启发了更多人的思路,职业选手出现在网游里不再是那么稀奇的一件事,他们也打副本、约竞技场,和普通玩家一起体验游戏里的起起落落,对于操作与意识也有了更多维的理解。荣耀论坛上有个高热帖子,内容是“原来大神也是普通人啊……”,底下有很多人跟帖,讲述自己在荣耀里和各个大神偶遇的故事,苏沐橙和楚云秀曾为了某期boss会掉落的漂亮饰品将各位大公会杀了个片甲不留,佩戴好饰品又翩翩然离开去某网游景区截图合影了,徒留一地装备没人捡;王杰希过生日那天中草堂大搞特搞在频道上猛刷给他庆生,结果王不留行突然静悄悄出现在公会道了声谢,人群静止三秒后爆发巨大欢呼,春易老的聊天窗口都被车前子刷爆了:看到没看到没我们药赢麻了;更别提新生代有许多爱玩爱闹的小辈,往往勾肩搭背热热闹闹,不论战队不分敌我,在网游里横行霸道,颇有几个江湖小侠客的味道……至于叶修和君莫笑,第十区的故事,已经被挤到帖子的末尾,考古和怀旧时才会拿出来讲。
新区的任务有别人在做,蓝河没有过多的纠结,也没有刻意寻找什么。
二月,街上张灯结彩,要过年了。
今年蓝河的父母准备出国过年,蓝河算了算存款和时间,决定不去打扰他们过二人世界,准备领蓝雨的春节三倍工资,守在游戏里主持蓝溪阁的新年活动。
小年的那一天,他 自掏腰包,在频道上为蓝溪阁刷了几个虚拟烟花,底下很多成员跟着刷蓝团威武、蓝溪阁万岁。蓝河的小窗也开始抖动,很多人发来小年祝福,这样的节日打本的人不多,很多玩家上线也只是唠唠嗑,蓝河也祝大家节日快乐,熟稔的寒暄着。
后来不知不觉到了晚上八点,蓝河准备下线去吃饭,发现有个女号的守护天使站在他旁边,ID叫小点。
他看了一眼,发现对方也是蓝溪阁的,就在他的好友列表里,但是没说过话,他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加的了,也许只是某次不重要的副本,但总之,人都站到面前了,蓝河还是开麦,和对方说了句小年快乐。
小点给蓝河敲字,也说小年快乐。
她问:蓝团过节还在线啊?蓝溪阁没给你放假?
蓝河说他就是上线看一眼。
小点说你骗谁呢,她都在他旁边看好久了,看一眼看四小时?
蓝河失笑,觉得她好像比自己还要无聊。
他的装备栏里刚好有一个春节期间活动送的福袋装饰,这个福袋寓意是好友的祝愿,蓝桥春雪身上已经戴了八个,达到佩戴上限,都是团里朋友们塞过来的,福袋道具今天到期,蓝河想了一下,送给了这个小点。
对方接收了马上佩戴到身上,还在蓝河面前转了两圈,发消息说谢谢蓝桥大大,真好看。
蓝河被小姑娘莫名感染,在电脑前露出一个笑容,然后说早点休息,我准备下了。
小点追问,要去陪家人了吗?
蓝河不忍晾着她,回复说了句没有,今年是一个人过年,所以急着下线做饭吃呢,下次见啊小点。
小点说好,然后蓝河关了电脑,走出办公室,在门口的餐馆里随便吃了点东西。
第二天他重新上线的时候,发现有一条未读消息,是昨晚小点发的。
小点:好。
小点:你要照顾好自己啊,蓝桥大大。
一直到过,这个账号再也没有亮起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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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夜蓝河一个人收拾屋子,把家里夜雨声烦的周边擦得闪闪发亮,他拿着一个限量款的大玩偶放在床头柜上,压住了那本票夹。
蓝河把它抽出来,抬手丢进垃圾桶。
但他准头不太好,一下没丢进去,票夹只撞了一下垃圾桶的边缘,然后便掉到了床边。
蓝河叹了口气,弯腰去捡,然后他在床缝里发现了一根香烟。
他慢慢的站起来,脑中模糊的涌现出一些记忆,拥抱的温度,纸巾擦过脸颊火辣辣的疼,叶修叼着没有点燃的烟,声音模糊的从头顶传来——
“谁都可以把我当做神,但你不行。”
他从风雪里走来,被欢呼声淹没,人们总盼望他能一直站在顶峰,蓝河唯恐挡了他的路。
所以叶修总是孤独的。
这根烟大概是被叶修随意丢到了床边,又不知什么时候被弄翻到了地上,滚到床底,他一直没能发现。
蓝河走到阳台上,把烟点了,慢慢的抽。
他以前上大学的时候打游戏总去网吧,那种地方每天都烟雾缭绕,于是蓝河偶尔也会跟着抽一点,大多数是深夜打游戏打累了的间隙,只是细细的抽上一根,没有瘾,也不觉得有多痛快,后来他离开了学校,坐在蓝雨明亮宽敞的网游办公室里,把烟和打火机都丢进了抽屉深处。
叶修抽的烟太浓了,他看指尖渺渺的雾,心里想,应该定期去检查一下肺部。
他抽完了那根烟,没有丢掉票夹。
-
二天是除夕夜,整个蓝雨基地已经没什么人了,蓝河在办公室打了个卡就准备溜,刚走出去,远远就看到一个人影正靠在门口保安亭的墙上,和安保大叔一来一回的说着什么。
“不是坏人,就是来找个朋友,大爷,你就放我进去吧。”
“给人打电话……哎呀,我这不是被拉黑了嘛。“”
……
蓝河揉揉眼睛,觉得自己好像产生错觉了。
“唉……那我在这儿等着吧。”
那人好像放弃挣扎了,悠悠的叹了口气,低下头,从口袋里抖出一根烟,又侧头问安保:“你抽吗?”
“不是贿赂……您真铁了心把我当坏人啊。”
他转过身,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黑发,皮肤很白,瘦高的身材,穿着一件深色风衣,嘴角上扬着,神色很轻松,一只手提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另一只手拿着烟。
除了他右边脸颊上莫名带了一块淤青之外,看上去和过去没什么两样。
“……哎,我想起来了。”
叶修一拍脑袋,想起还可以刷脸,掏出手机里的照片给对方看:“你看,我和你们蓝雨队长关系很好的,这是我和文州的合照,还有黄少……好好好,我知道这一届队长不是文州,我下次也去找那小孩合个影,行吧?”
大叔狐疑的扫了一眼叶修,照片看上去什么大型赛事的合影,自己认识的喻文州和黄少天都在,一群人穿着印着国旗的红色制服,眼眶红红的,一起举着奖杯,看上去关系的确很好——他侧了侧身,态度有所软化:“好吧,那你找完人就马上出来啊,别到处乱看……”
“好嘞。”
叶修松了一口气,终于能进去了,他抬脚走了两步,忽然就停住了。
大叔茫然:“怎么了?你不进去了?”
“嗯,我等的人来了。”
他说完,盯着前面的人,站在原地慢慢的笑了。
“小蓝。”
他朝已经完全僵在原地的蓝河张开双臂,摆出了一个拥抱的姿势。
“久等了。”
END
番外:
01
蓝河当然没有在保安大叔的注视下抱上去,而是满脸通红的低下头,装作不认识似飞快跑了。
叶修呵呵了两声,大叔在一旁很茫然:“搞半天人家不认识你啊?”
叶修说认识的,我对象。
大叔很夸张的哟了一声,然后很鄙视的说道你就吹,还没追到吧?
他以前帮蓝河收过几次快递,对蓝河有印象,我们小远年轻帅气小伙子,说话温温柔柔的,喜欢他的人肯定很多,你这一看就是外地追过来的,能不能行啊?
叶修听着,嘴角笑容凝了凝,没回话,摆摆手,就追着蓝河的背影走了。
大叔还在后面啧啧啧,觉得他路漫漫其修远兮,哪知道这个怪家伙从此就跟扎根了似的,天天来蓝雨门口接小远下班,三天都没过去,俩人就牵上手了。
那时他远远就看见小远脸红如灯笼,扭了两下想睁开对方的手,但叶修没松开,愣是十指紧扣的抬起来,在大叔眼前晃了一下。
“现在信了吧?”叶修笑眯眯的:“我对象,包真的。”
02
当然,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让我们回到除夕的这一天。
他在年三十这一天投奔蓝河,饶是蓝河心想冷静冷静,但这个日子外面也没酒店开着,叶修大刺刺把行李箱往他家门口一放,坐在上面开始戳手机,大有蓝河不放他进去他就这样坐一宿的气势,蓝河没办法,只能把人放进来。
叶修进了门,事情就变得好办很多。
蓝河稀里糊涂的和叶修同居了几天,中途虽然也有些小摩擦,但都有惊无险的解决了,年假的最后一天,蓝河请叶修去G市最贵的餐厅吃了一顿豪华的,并在晚上主动邀人共浴……叶修很震惊,今天怎么吃这么好,各种层面上。
蓝河没搭理他,他只是有一点点的伤感,他想问叶修明天回H市机票买了几点的,他请个假去送,但还没来得及问就滚到床上去了,几个来回后就把这茬忘了。
第二天他早上起来,看到有个人站在自己床边系领带,西装革履、人模狗样,扭头看蓝河醒了,还笑笑说别赖床了,我准备去上班,你也早点起来吧。
蓝河盯着他按了一会,毛骨悚然的说,我不管你是谁,现在立刻离开叶修的身体。
叶修呵呵,给他看工作证,还真是G市某企业的正式员工,蓝河简直不敢置信,忍不住搜了一下该企业,生怕叶修是遭人骗了。
结果一搜,该公司总裁叫叶秋。
家族企业。
蓝河目瞪口呆。
那时他还不知道。
属于他们的下一个五年,正在徐徐展开。
-
碎碎念:
终于写完了!
还有一个叶秋视角的番外在彩蛋里!
天呢,本来一万字的短打怎么不知不觉写了快4w……
归根结底,这个故事的落脚点大概在于“普通人”。
没有读心术,没有金手指,荣耀四个总冠军得主也没办法一下子攻克爱情的难题。
所有的矛盾都是现实的,异地、步调不一致、身份差、恋情公开……不论是谁都有可能遇到的问题,中间夹杂着退役后心态上的调整与转变。
没有谁是完美的,迷茫后选择逃避的小蓝未必是错的,一开始感知到恋人负面情绪下意识选择放手的老叶也未必是错的,我更倾向于,爱情这件事本身就没有对错。
只有是否愿意解决。
对于蓝河来说,和叶修在一起太累、太难看到希望,大概在这五年里他也扪心自问过很多次吧,喜欢是还喜欢的,但喜欢能代表一切吗?他不知道;
而叶修的痛点在于蓝河竟然也用粉丝的心态去仰望他,他在退役的这个节点上,下意识的并没有去改变自己过往生活习惯,到后来才渐渐意识到,其实那年他一手搭建的队伍早就有了足够多的能量,即便挥别他,也能够继续向前。对于叶修来说,蓝河是爱人,如果连爱人都和自己有隔阂,那他得有多孤独。
至于留在兴欣的这个事,平心而论,比起自己,他更希望是苏沐橙,一个战队能容纳几个退役选手?即便所有人都愿意,留在兴欣也不是他唯一的选择。所幸他们都还来得及,经历短暂的波折,像一对普通又幸福的情侣那种,一起走向下一个五年。
(不知道我有没有顺利表达出我想讲的话呢…)
就这样啦!希望有人能喜欢这个故事~
【叶蓝】咱俩谁管谁叫爹
#兴高采烈的短打
#梗源杰大教仔仔喊爸爸的视频
#重温了那个视频就码了这个
#ABO设,有娃,撞梗我的锅
蓝河,蓝溪阁五大高手里唯一的宝贝小O,被叶修那个联盟心脏的A骗走了,还揣上崽了!叶心险恶!
蓝河生了,是个男孩,拿了出生证明一看才知道叶修早就取了名字,随了蓝河的姓,姓许,大名许泽卿,小名奶糖。
叶修后来向蓝河解释到许泽卿的意思就是,感谢许博远,在万千人群中选择了他。
而奶糖是蓝...
#兴高采烈的短打
#梗源杰大教仔仔喊爸爸的视频
#重温了那个视频就码了这个
#ABO设,有娃,撞梗我的锅
蓝河,蓝溪阁五大高手里唯一的宝贝小O,被叶修那个联盟心脏的A骗走了,还揣上崽了!叶心险恶!
蓝河生了,是个男孩,拿了出生证明一看才知道叶修早就取了名字,随了蓝河的姓,姓许,大名许泽卿,小名奶糖。
叶修后来向蓝河解释到许泽卿的意思就是,感谢许博远,在万千人群中选择了他。
而奶糖是蓝河给取得小名,小婴儿总是满身的奶味,像块小奶糖。甜甜的惹人喜欢
蓝河怀许泽卿到生下他的那年,叶修当上了联盟的新主席,忙的厉害,许泽卿和蓝河在一起的时间要比和叶修在一起长的多。
许泽卿一岁多了,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点点大的孩子可爱的狠,软乎乎的一只就爱冲着你笑。联盟的事也没那么多了,叶修现在整颗心都挂在许泽卿身上。
下班到家和爱人黏糊完就是抱着儿子逗。小孩儿刚开口说话,做父母的自然是想听孩子喊自己。叶修闲下来就惦念着教许泽卿喊爸爸。
叶修抱着许泽卿坐在沙发上逗着玩儿。蓝河在一边看着这父子俩互动,一边叠衣服。
叶修心里又有了想法,抱着自家儿子笑:“要不要举高高?”
“高高!”许泽卿坐在叶修有些口齿不清的重复叶修的话
叶修凑近了些继续问:“举不举,嗯?”
许泽卿点点脑袋,眨巴着大眼睛看叶修:“举!”
叶修脸上扬起笑意,搂着儿子打商量:“要举呀~那你叫我。”
“叫你。”许泽卿乖乖的重复了一下。
叶修咂了咂嘴:“不是,叫爸爸。”
蓝河歪了歪头看向父子俩,默默感叹一下叶修还真是坚持不懈,一有功夫就哄着许泽卿叫爸爸。奶糖也不是没喊过他,但叶修就是听不够似得总哄着他喊。
许泽卿看着叶修又看看蓝河:“叫爸爸。”
“叫、爸、爸。”叶修觉得可能是自己没描述清楚,一个字一个字的又给儿子重复了一下。
许泽卿也乖,操着口小奶音,也一个字一个字的重复了一下,念一个字还点一下脑袋,认真的不行:“叫~爸~爸~”
叶修无奈的张了张嘴,看着许泽卿的眼睛慢慢教:“叫我,我是爸爸。”
许泽卿晃着小脚,注意力有些转移了,却也还是乖乖的学着:“我…我~是爸爸……”
叶修咋舌,这小孩儿一点都没继承自己的聪明,怎么傻不拉叽的。蓝河在一边忍着笑,衣服也不叠了看着叶修叫许泽卿说话。叶修挠了挠头发对着自己儿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又重复了一遍:“叫爸爸~”
“叫爸爸!”许泽卿又学了一遍。
叶修发现了,这孩子就是重复自己的话,自己说多少他就重复多少。想明白这点了,叶修抱着许泽卿继续教:“爸、爸。”
许泽卿撅了撅小嘴歪头看着叶修,又看看在一边憋笑憋到不行的蓝河,小人精似得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蓝河一下笑喷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干得漂亮!”
蓝河坐了过去,笑的快要直不起腰了,半靠在叶修身上。叶修无奈的看着蓝河,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护着蓝河,小心别笑的坐不稳摔着。小奶糖看蓝河笑的不行,伸手手拉着叶修继续学叶修讲话:“叫爸爸!”
可爱的小模样逗得蓝河笑歪在叶修身上,叶修也无奈的狠。刚刚还说许泽卿不像他,现在闹了这一茬一看就是他儿子,亲的!
“哈哈哈哈哈!心脏还能遗传哈哈哈哈!”蓝河快要笑撅过去了,“不愧是你!哈哈哈哈叶神没想到在自家儿子这翻船了吧!哈哈哈哈”
叶修无奈的笑着:“我就是想听奶糖喊我爸爸嘛,哪知道屁大点小孩也是个坏的。”
蓝河笑的差不多了,伸手把许泽卿抱在怀里,揉了一把儿子肥嘟嘟的小脸蛋:“来,宝贝儿,我们满足一下叶爸爸。”
叶修看蓝河这样挑了挑眉,抱着一大一小两个宝贝看着。蓝河看向叶修笑了一下,伸手指了指自己:“这是谁。”
许泽卿一下子抱住蓝河:“爸爸!”
“嘿……这小坏蛋。”叶修看蓝河一说许泽卿立刻就喊了,非常有理由怀疑刚刚许泽卿就是故意的,嗯,不愧是他叶修的儿子。叶修看着许泽卿心情有些复杂。
“真棒。”蓝河亲了亲许泽卿,又指向叶修,“那,这个是谁?”
许泽卿小大人似的思考了一下,露出个能甜死人的笑容:“是爸爸~”
叶修如愿以偿,满意的笑了,伸手在儿子脸上揉了一把:“真乖~”
蓝河靠在叶修怀里看许泽卿握着叶修的手晃来晃去:“嗯,心脏还是要靠心脏治。”
杰大逗仔仔视频链接
【拉郎 | 靖舒】如果没有赤焰案AU
b站重新传啦!BV1d64y1U7UB
——————
“愿我爱的人永远干干净净,享无上光明。”
一个阿絮拿着林殊身份和梅长苏剧本的故事 感谢梅宗主和温谷主倾情替身(bushi
虐 同人女没有心
具体来说就是给阿絮编了一个并不倥偬一生的过往和一个并不渣的表哥(虽然我把琰琰剪的有亿点点渣(dbq)但是比起晋王真的是天使了
(u1s1 其实真·靖殊也是表兄弟
并不是cp向吧,按照琰琰说的,你我好兄弟.jpg
以下是充满bug不能深究的剧情:
十二年前,祁王萧景禹被冤谋...
【拉郎 | 靖舒】如果没有赤焰案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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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愿我爱的人永远干干净净,享无上光明。”
一个阿絮拿着林殊身份和梅长苏剧本的故事 感谢梅宗主和温谷主倾情替身(bushi
虐 同人女没有心
具体来说就是给阿絮编了一个并不倥偬一生的过往和一个并不渣的表哥(虽然我把琰琰剪的有亿点点渣(dbq)但是比起晋王真的是天使了
(u1s1 其实真·靖殊也是表兄弟
并不是cp向吧,按照琰琰说的,你我好兄弟.jpg
以下是充满bug不能深究的剧情:
十二年前,祁王萧景禹被冤谋反,梁帝赐下毒酒一杯将其鸩杀。皇七子萧景琰自幼与祁王亲厚,闻讯悲愤不已,立誓要争夺皇位,为皇长兄平反。周子舒和他一起长大,为了帮助他,创立了情报机构天窗。然而权力斗争总是残酷的,周子舒逐渐发觉自己和天窗行事不得不悖离萧景琰的原则。他虽然一直瞒着萧景琰,但作为违背原则和良心的惩罚,他给自己钉下了七窍三秋钉。靖王发现之后,自然很生气,但是周子舒坚持认为为了大局这么做没有错,于是他们吵了一架。此时卫峥(设定大约是当年祁王逃离的亲信)被抓,萧景琰执意要救他出来,但这是一个死局。周子舒知道夏江已经盯上了他,加上他觉得自己也活不久了,就自愿去赴这个死局,试图把萧景琰撇清,因为萧景琰并不知道他去了,除了夏江之外也没人知道他俩什么关系。萧景琰终于悟了,发现权力斗争是你死我活的事情,所以他开始讨梁帝欢心,挖夏江的黑料,终于把夏江搞倒了,自己也成了太子。虽然过了很久,但终于把周子舒捞了出来。但是周子舒因为各种钉子旧伤新伤病得很重,静妃觉得他好惨,说服萧景琰满足他的愿望,让他离开…在某一个普通的午后,萧景琰给他践行....
于是周子舒变成了岭第一集的周子舒(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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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售期间:4.23(周六)20:00 〜 5.7(周六)24:00
售价:70元
发货:估计5.20~6.5
关于内容:除了一些太潦草的,lof上的画大部分都有收录。有几张新的。
代理:漫煞寻魂工作室ComicValley
所有发货以及参展相关的问题都请询问淘宝店客服或漫煞寻魂工作室的官方微博,这些详情我不太了解_(:ェ」∠)_
再次谢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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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台/微靖苏】山河犹在(第一章/HE)
《山河犹在》
主诚台,会有少量靖苏前世今生出没。中长篇向,从他们三岁写到八十岁()
CP粮太少,割肉喂自己。
第一章
“从小你就不知道让着他。”*明镜颇为恼火地戳了戳明诚肩头。
“从小就都是我的错。”*二十八岁的明诚如是小声地嘀咕反驳。
无论从性格还是经历来讲,明诚和明台就像两个对立面。
明诚进明家的时候,明台已经从那个孤苦伶仃的小男孩,被宠成了捧在手心还怕摔的小少爷。一开始,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纵然大姐明镜和大哥明楼那般善待他,在明诚心里,自己始终是个外人。
年少丧家,收养他的后母不仅奴役他,还会让他受些皮肉之苦。水煮开了,他得蹬蹬蹬跑得飞快送过去,彼时有他半个身子大的水盆摇摇晃晃,溅出...
《山河犹在》
主诚台,会有少量靖苏前世今生出没。中长篇向,从他们三岁写到八十岁()
CP粮太少,割肉喂自己。
第一章
“从小你就不知道让着他。”*明镜颇为恼火地戳了戳明诚肩头。
“从小就都是我的错。”*二十八岁的明诚如是小声地嘀咕反驳。
无论从性格还是经历来讲,明诚和明台就像两个对立面。
明诚进明家的时候,明台已经从那个孤苦伶仃的小男孩,被宠成了捧在手心还怕摔的小少爷。一开始,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纵然大姐明镜和大哥明楼那般善待他,在明诚心里,自己始终是个外人。
年少丧家,收养他的后母不仅奴役他,还会让他受些皮肉之苦。水煮开了,他得蹬蹬蹬跑得飞快送过去,彼时有他半个身子大的水盆摇摇晃晃,溅出来的滚水烫得他只敢轻轻“嘶”一声。柴火少了,还来不及抬起斧头对准了劈下去,几个巴掌或者几下皮鞭已经呼呼作响,他只能攥紧了斧柄,怕一不小心砸了脚。
久而久之,那些伤疤渐渐蔓延,成了盘踞在他心中狰狞的阴影。
而明台,和超越年龄沉稳的明诚完全不同,犹如所有阴影避之不及的光明。即使几乎是相同的无父无母的身世,明台却得到了加倍的呵护。崭新合身的衣服,当下火红的玩具;走到哪都被牵着的手,无时无刻不被关爱的注视;这些都是明诚不曾拥有的,当然也不曾嫉妒的。
那时候的明诚如同暗夜里敏感又孤寂的疲鸟,而明台就是日光中张扬又热烈的鲜花。
就像无法相容的光影一般,明诚也隐约觉得这个小少爷常常针对他。
因为心存芥蒂,所以起初明诚还是让着明台的。放在书桌上的课本,若是一回家发现封面多了些乱七八糟的线条,下次他就藏得高一点。挂在衣架上的校服衬衫,若是某一回看见多了几个当下流行的小盖章,他就洗了身上那件第二天穿着湿泞的衣服去上学。
这样的你进我退一直到明诚第一次在明家过生辰那日。他和明台都不知道具体的出生日期,所以明镜做主两人就定在同一天,那是明诚第一次过那么丰盛热闹的生日。以前明诚不太挑食也没得挑食,可在记忆里仅有的几次,他是极爱吃虾的。但由于内向又偏沉郁的性格,他从未跟明家人提过。
生日宴上的明台自然是众星捧月,明镜把人抱在膝上还不够,要吃什么都一口一口亲自喂,那虾也是有人剥了壳等着他吃。明诚倒是不在意这样的偏爱,明台年纪还小,被宠了这么些日子自然也没有他独立。于是他就自己剥了自己吃,一只一只的先攒在碗里,堆了小半个饭沿。
谁知那明台任性惯了,哭着闹着非要吃他碗里剥好的虾。明镜一边训了两句明台不懂事,一边略带歉意地跟他说让着点弟弟。明诚头一次端着碗没有说话,手里的筷子却攥得死紧。
他看着碗里“倏——”一下没了的白嫩嫩的虾肉,这仇算是这么结下了。
从那以后明诚真的开始疏远这个小少爷了。走在路上他会不动声色地躲开明台伸过来的手,只有他半人高的明台只好怯生生地扯住他后面的衣角;抱着明台去后花园里放风筝,走出大门他就放下那个小白丸子看他小步小步踱过去。
然而他们真正闹翻是因为一张明诚的画。
那张画是明诚的美术作业,题目是我的家。除了早年被虐待时偷偷祈祷过父亲母亲能来拯救自己,他对父母几乎是没有印象的,但是这一点不妨碍他对父母的渴望和幻想。然而他去晒个衣服的功夫,那张画已经被人添了胡乱的涂鸦。
缠绕在心脏的阴影攀爬到他脸上,明诚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罪魁祸首。
此后,明家里没有人不知道生性稳重谦和的明诚独独不让着那个小少爷明台。但明台也不知是不是太过天真竟从未察觉,到了上学的年纪,他便和明诚去了同一所学校。每次出门,明诚都尽量加快了速度,还是躲不过一跨出门就听到背后好几声“阿诚哥,等等我!”。走在去上学的路上,他利用身高的优势加大了步伐,企图将明台甩得远远的,然而那人却喘着气跟上来,仍旧试图扯着他的衣角。
明诚若是在学校里碰到明台,能假装看不见的时候就假装看不见,有时候碍于情面也只略微点了点头。
但他千躲万躲,还是没躲过这一次。明诚很低调,但明家的身份无论如何也低调不下去,而他又偏偏是个闷性子,平日里和同学来往不多,也没有交到知心朋友。时间长了,有几个性子顽劣的喜欢看人笑话找人岔子,就找上了明诚。
明诚能忍,他忍过的苦太多了。所以几句“不过是明家看你可怜”、“还装什么少爷”,在他耳里都不算什么。于是那几个人胆子越来越大,还会推推搡搡几下,拿几颗小石子丢他。这一次,他们的话越来越过分,终于踩到了明诚的地雷。
那几句“没爹养没娘疼”、“连爹妈都不要的小乞丐”刚刚落下,他捏紧了拳头准备冲上去,就有一个人影风一样地把几个人扑在了地上。
明台给养得粉粉嫩嫩的,尚只有七岁的身躯犹显娇小,可他却瞪红了眼睛拼命挥舞拳头。那几个人被扑愣了一下,马上就反应过来,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很快就被按在了地上。
等明诚反应过来,那群人已经被自己打起架来不要命的架势吓跑了,而他脑海里却还回响着那稚嫩的声音:“不准你们说我的阿诚哥!不准你们说他!”
明台躺在地上,不知是因为委屈还是疼痛湿润了一双眼看着他。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尽量放轻了动作将人扶起来,摸了摸后脑勺没有出血的时候还松了一口气。他对着那泛着水光的眸子静了片刻,还是将人小心地背在身后。
彼时的明台正是长身体的年龄,而且明家本就什么好吃的都恨不得塞给他,所以这人被喂得有些重量,背在身后有点沉沉的。他感到背上的人狠狠抽了几下鼻子,仿佛是想强忍住泪水。可是又过了几秒,小声的呜咽还是传了出来,于是明台一下子埋在了他的后颈。
很快,他后领上便是一片湿哒哒的。明诚张了张嘴,想安慰几句哭成泪人儿的明台,但一时又想不出什么话来。于是他稳了稳抱着那人的手,只问了句:“还疼吗?”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只是更抽了好几口气。这样片刻,明台埋在他背后的声音响起,闷闷的,近在耳旁。
“明台是想……想和阿诚哥的名字写在一起。”
“可是我写不好字。”
那人搭在他肩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料,话语里带着哭腔和颤抖。
“阿诚哥的衣服,嗝”
小不点边哭边说,一边抬手用肉拳擦着眼睛,一边很大声地打了个哭嗝。
“也是、也是明台弄的,我以为……阿诚哥会喜欢。”
“还有那张画,对不起。只是明台,也很想和阿诚哥手牵手。”
明诚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怔怔地回不过神来。但确有温暖的光从四肢百骸里沸腾着涌向胸腔,将阴影与晦暗扫荡一空。
也许他只在那站了片刻,也许是很久。他感到有轻轻柔柔的暖风在耳畔吹拂,带着奶香味,好像是从背后的小粉娃娃身上散发出来的。于是他微微偏过头,明台凑在明诚耳边小口小口地吹着气,那里有一个被石子划过的伤口,流出来的血早已凝固。
“痛痛飞走,痛痛飞走啦。”
明台已经停止了哭泣,眼角却还带着泪痕,因为在地上滚过所以拳头脏兮兮的,抹眼泪的时候全蹭到了脸上。然而他安慰明诚时那个笑容,直到明诚白发苍苍,受过伤的手腕再握不稳枪时,也一直印在脑海里,并难以用显得贫瘠的文字描述。
但这样绽放光芒的微笑,他仿佛已经见过很多很多次。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大概是永远且最明亮的。
其实无论过去还是未来,明诚和明台即使对立亦宛如背脊相依。
TBC.
*这两句话出自电视剧
阿诚哥 小少爷那不是针对你 那是喜欢你()
【苏靖/殊琰】金陵故事
【苏靖/殊琰】金陵故事
*清水叙事向,原著和电视剧设定混杂,私设有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2020年了我开始写苏靖
*16k一发完
*最后的废话,欢迎还在的朋友找我玩555
(一)
梅长苏在北境给萧景琰写了两封信,一封信悄悄交给宫羽保管起来,另一封经琅琊阁之手传往金陵。蔺晨的鸽子很快,不出几日就能飞到东宫的窗棂上。
写信的时候梅长苏几次语塞,悬腕提笔,复又放下。他原以为生死临别之际,应该会有满腔的话想和景琰说,没想到话到笔边,竟然只是无言。
他们之间隔着十一年的分离,隔着兄长的冤案,隔着赤焰军七万人和祁王府上下枉死的性命,面对面时每一次呼吸的停顿都是欲言又止,沉...
【苏靖/殊琰】金陵故事
*清水叙事向,原著和电视剧设定混杂,私设有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2020年了我开始写苏靖
*16k一发完
*最后的废话,欢迎还在的朋友找我玩555
(一)
梅长苏在北境给萧景琰写了两封信,一封信悄悄交给宫羽保管起来,另一封经琅琊阁之手传往金陵。蔺晨的鸽子很快,不出几日就能飞到东宫的窗棂上。
写信的时候梅长苏几次语塞,悬腕提笔,复又放下。他原以为生死临别之际,应该会有满腔的话想和景琰说,没想到话到笔边,竟然只是无言。
他们之间隔着十一年的分离,隔着兄长的冤案,隔着赤焰军七万人和祁王府上下枉死的性命,面对面时每一次呼吸的停顿都是欲言又止,沉重悲哀,无从遗忘。大梁在四国盟约中风雨飘摇,尽管没有累累家恨,国仇如斯也教他们把情爱抛之脑后。
那是最昂贵的东西,也许倾尽江左上下之力,也难以求到一星半点。
更何况他要的情爱中唯一的爱人,如今已名正言顺地站立在龙椅之下,离帝位只一步之遥。于公于私,他不敢再求,只能自己一个人情不自禁地怀想。梅长苏怀想的是遥远的过去。他无比怀念林殊、羡慕林殊,也嫉恨着林殊,尽管他二者本是一人。
如今自己的身子已是强弩之末,冰续草的副作用上来,他有心无力,只能在营帐里养病。即便如此,他却是很满足的,能够在生命的最后做回林殊,尽管就这么几天,但是他欣然于魂归梅岭战场。这是他曾经想到的最好的死去的方式,留取丹心长存,是他作为梅长苏不敢想象的结局。
十三年前,梅岭一场大火,把林府烧了个家破人亡,也把林殊烧了个干净。
林殊从那场火里再睁眼,已经不在梅岭断崖的寒风焦土中了。琅琊阁的老阁主找到他,带他回到琅琊,使劲浑身医术救回他性命,但火寒毒依然让他奄奄一息。
他一直不甚清醒,印象中最后的画面就是自己的父帅,在一片火海中把自己推向悬崖。他撕心裂肺地喊着父帅,汗水、血液和眼泪在他脸上交错纵横,又被梅岭的寒风吹回眼眶,沙的眼睛生疼。下一秒谢玉已经提剑上前,狠狠地刺穿林燮的胸膛。谢玉面朝悬崖的方向站着,手里那把御赐的天子剑沾了血,锋利又冷冽。
他脑海里没有别的,甚至对外界的一切都感知不到,蔺老阁主和蔺晨在屋子里说了一大堆话,他好像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不管是醒着还是梦着,他永远忘不了梅岭的惨状。
他在脑子里想了无数次,还是觉得不够。他舌头僵直无法言语,就在床榻上瞪着双眼等,努力不被药里的安眠成分招出困意,等所有小厮都下去了,只剩老阁主一人收拾药箱时,用尽全身力气坐起来,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在他手心写了一个“仇”字。
血海深仇,不复不休。这是林殊心中唯一的念头。
老阁主看着这年轻后生,越发觉得他像他父亲。一样的眼里冒着火,骨子里爬满了荆棘。他不用问,也不用回答,因为他早料到这火寒毒要去,只能那样去。同时他也欣慰,林氏血脉,到底不辱没其将门风采。
但就算有老阁主坐镇,拔除火寒毒是痛极的,饶是林殊也觉得疼。
梅岭的雪蚧虫只是啃咬他的身体,可此时却仿佛几匹凶狠的狼在撕扯他的皮肉、他的筋骨、他的血液,也撕扯着他昏昏的意识,如坠深渊。
来自地狱的烈火从他脚下开始烧,一路烧到他的脖颈,剥皮去骨般的疼痛包围了他每一寸肌肤,林殊死死地咬着嘴唇,血流出来也是滚烫灼热的。
林殊是最倔的,他不肯哭不肯叫,越是痛到极致了,越是要咬牙挺住。这样数日,每次拔毒结束,他都满嘴鲜血,浑身是汗,全身上下都在颤抖。
从头到尾他没有一滴眼泪,像是已经不会哭。旁人看了要担忧,这样一口气憋在心中,其实不算好。
几月后,林殊的四肢已经活动些了,已经能勉强下地了,只是他面部挫骨削皮,还没那么容易恢复,依然缠着厚厚的绷带,碰不得水。
这天他在床榻上看书,说是看书,也看不进几个字。心中总是有块石头狠狠压着,无论何时都很难喘过气来。他享受宁静,这能给他回想仇恨的机会,那些痛苦的经历,和他一步步的盘算,都是在这几个月里想清楚的。
但他忘了,蔺晨最擅长做的就是打破宁静。
蔺晨人未到声先至,推开他屋子的门,不由分说地就坐下喝了一大杯白水。林殊看见他这幅疲惫样,才突然发现似是有段时间不见他了。
“你们大梁的皇帝真是个不讲情的,难怪你下了决心要恨死他。” 蔺晨说话就卧在软榻上,累极般叹息。
“青州战报来了,那是什么蛮荒的战场,他居然让自己的亲儿子去将兵,就给了那么点儿兵力,真是睚眦必报。”
林殊怔了片刻,又好像想到什么猛地抬起眼,直直地盯着蔺晨。
祁王被赐死后,能上战场的亲子,如今大梁也只剩萧景琰一人。
他怎么能忘了景琰。千里之外,痛苦不比他少、处境不比他好过的萧景琰。
林殊急红了眼,本就被包裹的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面庞此时更加凄惨,喉咙间发出几声低吼,像是一头失去控制的野兽。
“那个皇七子,听老头子说是被祁王养在身边的,你一定熟识吧?他死了。”
他死了。
这三个字像是千万只利箭刺进林殊的身体里,穿透他的皮肤骨肉,扎穿他的心脏,教他瞬间体无完肤。
他登时觉得天塌地陷,周身的烈火烧成炼狱的漩涡,把他一点一点卷进去,痛极惊极悲极之下,夺命般的窒息感扑面而来。他猛地扑倒蔺晨面前,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喉咙内呜呜咽咽,发出可怖的悲鸣,歇斯底里般地怒吼,一声声都像是绝望的哭喊。
蔺晨反握住他的手,深深地望他一眼,分明懂了什么,却还是接着不留情面地说着:
“青州一役,他上了阵亡名单。”
“他的副将列战英身被数疮,一从昏迷中醒来,就失声痛哭,说是记得刀斧银枪砍向皇七子的后背。”
“半月以来他的亲兵在战场上翻找尸体,也是遍寻无果。”
“但谁都知道,萧景琰若是死了便是死了,不知死在哪里;若是没死,成了俘虏也不会苟活。”
林殊的面上敷着厚厚一层绷带,他已经平静下来,手脚都不再胡乱动,只剩一双眼睛瞪着,往外流泪。蔺晨说一句,他的泪湿一层,最后洇透了整片敷面的白布。
奇怪的是,这些眼泪流出来,林殊竟然感觉身上的火慢慢熄灭了,裸露在外的肌肤也褪去了烫伤般的红肿,不再疼痛了。
蔺晨见状长叹一口气,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你终于哭出来了,早这样不好了?我也不至于想出这个法子,用你那心尖上的皇子吓唬你。”
蔺晨见那人还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对他的话毫无反应,只得叹息道,“唉,我骗你的。萧景琰是上了阵亡名单,他的亲兵也的确找不到他的尸体,因为他早就不在战场上了。”
“林殊,你不是聪明极了吗,你猜猜,他现在在哪儿?”
“老头子不让我告诉你,他知道萧景琰是你好友,怕你见到故人情绪失控。可是我觉得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了,离得这么近,一墙之隔,万一萧景琰伤重不治真的死了。你们俩岂不是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林殊方才精疲力尽地哭过,浑身又没了力气下不了地了,此时被几个侍者扶着,站在门口楞楞地看着昏迷的景琰。尽管蔺晨说了这么不吉利的讨厌话,他也没心思去管了,他眼里只剩下景琰。
他甚至不敢走上前去,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该不该走上前去。
林殊鲜少见到萧景琰这般苍白脆弱的模样。他们二人从小一起长大,顽皮又结实的两个小男孩凑在一起能把整座金陵城翻个底朝天。景琰虽不如他跳脱,但也“蔫儿坏”,毕竟是皇长子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幺弟,也是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此前他唯一一次见景琰人事不省躺在床上,甚至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在九安山。他俩自恃武学有了进益,对此地也很熟悉,便不愿跟随众人春猎,自己偷偷溜走,往更远的地方跑了。结果打猎也没猎到,探险也没探成,还迷路了,到了天黑也没能回去。二人说到底还是娇惯大的,遇见这种情况也是心焦,你埋怨一句,他回顶一句,说着说着就动起了手,边打边哭,到最后毫无章法地胡闹,不知到底是谁脚一滑,摔下了断崖去,连带着另一个也掉了下去。他二人以为一定是命丧悬崖了,幸运的是杂草下竟有条小路,让他们一路滚了下去,不幸的是景琰先着了地,撞到了头,当时就昏了过去。林殊摸着他流血的后脑,怎么叫他也叫不醒,吓得不会说话,觉得刚才景琰气他鲁莽大胆不听劝等等都成了真,真的是他害了景琰。
那年回到营地之后,景琰也是像这样一动不动躺在床上,随行的太医围在旁边,在天子和祁王的震怒担忧之下,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可是如今祁王早已冤死狱中,看不见他的小七伤得这么重;他曾经慈爱的父皇也变得冷酷无情,说不定都不会为那份阵亡名单掉一滴眼泪。他曾经也是备受疼爱呵护的七皇子,只是从东海回到金陵,一夕惊变。
林殊又悔又恨。这半年来,他只想着赤焰和祁王的惨死,想着自己复仇的坚决,甚至已经构想无数个安排,被仇恨和绝望支配,在拔毒的痛苦里沉沦下去。林殊自己尚且躲在琅琊山里,随时想起来可以狠狠发泄,或者狼狈地大哭,但是他忘了景琰一个人在金陵,活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那么多人等着他提起禁忌的秘密去撞这面南墙,他不敢哭也不敢恨,怎么会过得好呢?
他迈开腿想往前走,想去看看景琰的情况,也许能摸摸他的脸和手,就能让自己的火寒毒不再那么痛了。
蔺晨见状,扇子一开拦在他身前,“看到了,你就得回去了。你放心,人肯定活了,只不过你再不走,一会儿突然醒了,怎么解释?”
“而且呢,我爹早就给云南穆府送了信儿,你们那个好妹妹现在都已经进了琅琊了。你可别忘了自己的打算。”
“我知道你对他们二人不一般,尤其是躺着这个。若不是我听你梦呓多次,才不会跑到青州去找人,你得谢谢你自己的梦,没把他给忘了。”
林殊是顶聪明的,此刻全都想了明白,但舌根还僵硬着,依然不能说话。他抬起头看向蔺晨的双眼,把一切感谢都沉默地表达了。
景琰,你要好好的。林殊回头最后看了景琰一眼,就此抽身离去。
这一眼,望的是往后十一年的分离和相隔,是梅长苏算谋运筹的十一年决绝,是萧景琰天南地北的十一年沉重。
可是再相遇时,梅长苏那双寒潭般的眼,幽深不见底,还是会出现林殊的光亮。
万语千言,欲说还休。
(二)
萧景琰梦到了皇长兄。
小时候,他很早就跟着皇长兄在祁王府里生活。起初只是他格外黏着大哥,也爱出宫去和小殊玩,萧选当时对小儿子格外纵容宠溺,时常应准他在祁王府住几天。后来有一次,萧景琰给了下人一块家宴上拿的糖糕,竟没想那人中毒身亡了。林静再淡然不下去了,跪在太皇太后和皇上面前哭了一整晚,央求把景琰送出宫去吧。萧选和太皇太后想想也是后怕,严刑拷打了那么多相关的宫人,也查不出到底是谁下的毒手。几人找了宸妃和祁王商议,才决定让祁王在宫外带着景琰。林静这才不哭了,只是她也难过,她一个因为诞下皇子才升为嫔位的无依无靠的医女,庇护不了自己的儿子,这么小就要骨肉分离。她乖巧懂事的景琰,是她在这深宫里唯一的寄托。
萧景琰的梦里自然没有这些,他只是又梦到了祁王府的书房。他在那里学会写字念书,“萧景琰”三个字是祁王手把手教他学会的。
“景琰会写自己的名字了,才能开始做学问。”萧景禹把年幼的他抱在腿上,声音轻和,言语温柔,“你要记住,君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永远是放在首位的。”
“学会了自己的名字,这样你才能写大梁,写天下,写百姓。”说这,他又握着景琰的手在纸上依次写下这些字。
萧景琰圆圆的眼睛睁得很大,学得很投入,即便不懂哥哥的深意,也认真地把这些话记在心里。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大梁,天下,百姓。
他正在心里反复琢磨着,却听见什么咚咚的声音,像是小石子打着窗户。他回头看了一眼兄长,得到许可后就跳到地上,疑惑着迈着小短腿一步步跑到窗边去。
萧景禹在后面扶额,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像是早就知道其中奥秘。
果不其然,景琰一靠近那窗子,外面就突然冒出一支草编的小兔子来。景琰团子惊讶地拍了拍手,好奇地探出身子去要看个究竟,结果一下撞到了突然跳起来的始作俑者头上。
“哎呦哎呦,景琰,你的头怎么那——么硬呀!疼死我啦!”林殊被撞的又坐回了地上,一手揉着额头,一手揉着屁股。
看清了是谁,景琰刚才生出的好奇和喜悦立马就不见了,也不理他的话,捂着额头转身一头扎进了萧景禹怀里。
萧景禹一看不明白了,照往常景琰早就被拐跑了,今天怎么这样?
林殊不容萧景禹开口问,马上从正门跑进了屋子里,冲过来拉着景琰的手耍赖:“我错啦,好景琰,我不该开你的玩笑,你都气了一个晚上了,也该好了吧?快点儿,我们出去玩了,佛牙学会握手啦,你快跟我去看看去!”
佛牙是他们一起养在赤焰军的小狼崽,听到这个名字,萧景琰很是心动了,但是心里咬了咬牙还是没理他,把头埋得更深,还使劲想把手从林殊小坏蛋的手里拽出来。
萧景禹被俩人逗笑了,故作正经地问林殊:“你怎么又欺负景琰?”
“我没有!”林殊很怕大哥的,“我只是说他爱哭,兔子眼睛也是红的,以后老是哭就变成兔子了,长出兔牙兔耳朵,做不了皇子了,谁知道他真的信了。”
“我才没信你!”萧景琰终于忍不住了,“我哭是因为你逗我要吃榛子酥,你自己过敏还要吃,我劝你你还恼我、开我玩笑,我以后也不要关心你了,什么要照顾弟弟,我才不听了!”
“不行!你就我一个弟弟,你必须得照顾我关心我!景琰!”林殊看景琰很是认真的样子,一时也急了,还忙给萧景禹使眼色。谁知萧景禹一摊手,表示景琰生气他也管不了的,你惹的你要自己解决。
萧景琰觉得自己把委屈都说出来了,心里好受很多,正暗自想小殊只要再说一句他就原谅他,好朋友手拉手去看佛牙。
“你既然决定不理我了,那我就走了。”林殊沉默一会儿,突然说到。
萧景琰身子一顿,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有些慌了,小殊从来不会这样的。他攥紧了皇长兄的衣服,这是他们俩的暗号,这样萧景禹就知道自己消了气,会跟小殊说你俩快去玩吧。
谁知道这次萧景禹突然放了手,不再搂抱着他:“我也要走了,景琰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吧。”
萧景琰急哭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二人突然如此冷漠。他伸手想抓住他们俩,说景琰不气了,结果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大一小的身影走远,走到门外,竟然是要消失在阳光里。
“小殊!!皇长兄!!!”萧景琰在后面竭力大喊,可那两人就是跟听不见似的,轻飘飘地飞走了。
这场噩梦让他冷汗淋漓,吓得一下子就醒来。可这一睁眼却发现自己处在个陌生的环境里,又闻得满室药香,教他迷迷糊糊地想起了芷萝宫。他很久没见母妃了。
“兄长,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疼?”他听到熟悉的声音,问地十分关切,又很激动。
“霓凰?你怎么......?”难道自己作战不力被父皇迁怒,人还没醒就被送到南楚去了吗?
“你慢点儿起来,躺了这么久。”霓凰扶他坐起来,细心地在他腰背后面放了个靠枕。“这里是琅琊阁,他们的少阁主救了你,也给穆王府送了消息。”
“我不是在青州?”景琰还是不甚清醒。
“先喝药,”霓凰叹口气,把药碗端起来,“这药已经重新煎了好几次了,幸好你醒了,这碗不浪费。”
“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不过现在你还不太能说很多话。”
“你放心,我已经让人告诉静姨了,你一切安好,她在宫里也会安好。”
“青州最后还是胜了,战英正在带着你的部曲清扫战场、安顿难民,不日就来与你会合,你们再一道回金陵去。”
“你回到金陵,万事要小心。我在云南,地处偏远,穆家又有守边之责在身,不易被陛下迁怒。只是你每日在他眼前,须切记莫要多言。”
萧景琰前面只是点头,听到这里攒足了力气开口:“我明白的。看到你我也安心了。此前我还担忧穆王府会受牵连,毕竟你与小殊有太奶奶的赐婚,恐怕父皇多疑。“
“呵,”霓凰此时听闻,一阵冷笑,“婚事无心,偏生听的人有心了。”
“兄长还不了解吗,无论有没有这桩婚约,该轮到谁谁也逃不了。”
霓凰见他眼神哀戚,面上却还紧绷着,一时间悲从中来,痛哭出声:”我在云南,还能哭一哭,哭着你没法子哭的那一份。景琰哥哥,我不信!我真的不信,祁王兄和赤焰军怎么可能会谋反?陛下与林帅也是至交好友,为什么下得去这样的杀手?梅岭...梅岭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萧景琰与她共情,伤心欲绝,梅岭到底发生了什么没人会知道了,恐怕也不重要,因为那并非是陛下所相信的真相。
霓凰抱住萧景琰的手臂哭倒在榻边,身子一起一伏,实在是悲痛至极。
萧景琰探出身子去,拍着她肩膀:“你知道的,我们都知道的。”
“可那是我的父亲......”他出神喃语,“他毕竟是我的父亲。”
萧景琰以前从没想过自己会坐上那个位子,一来他上面有六个哥哥,二来他心里只认祁王这一位未来天子。小时候父皇把他当作幺子疼爱,也曾说过国家大事让哥哥们去操心这种话,后来他上了战场,更加不曾想过要做什么梁帝。
年幼,他初识人世生死的那段时间里,也曾经对死亡产生许多畏惧,因为面对死亡每个人都是那么无知。不过他只是恐惧孤零零的一个人,永远堕入黑暗。后来他习武,学兵法,跟着林帅在军营里摔打,和小殊一起练枪练箭,甚至也会去前线打仗。他的担忧也逐渐消失,他觉得死在战场上,有英灵陪伴,山河为墓,一点儿也不孤单,更没什么可害怕的了。
他爱这战场,领兵作战、为大梁尽忠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信仰。
可是如今,不管是青年人血气的翻涌,还是保家卫国的壮志,战场上激昂振奋的一切都慢慢与他无关,落在萧景琰眼里似乎只剩下埋骨异乡的腐肉与枯骨。
遥远的异乡,大梁的国境,死在自己国土上的壮士英灵,不为敌国强大而牺牲,却为后方阴诡而覆灭。
他一直相信谋反是子虚乌有的陷害,所以每次细想都胆战心惊,这让人如何不怕。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快猜出幕后之事了,可是他不想相信,因为不管奸佞多可恶,那真正决定的人毕竟还是他的父亲。
所以赤焰案发十一年后他再回到金陵,正巧遇到麒麟才子进京搅弄风云,他只感觉不屑和厌恶。
勾心斗角、阴谋诡计,葬送了多少生命。他向来不耻于此,更不耻和那两个擅长此道的哥哥争夺帝位。他只看到自己父亲如今的样子,就想离那个位子越远越好。
只是梅长苏问他也是对,他到底不甘心,眼睁睁看着太子和誉王登上帝位,让大梁本就呈颓势的国运一误到底。
同时,他更明白,只有自己有了权势地位,才能去查那桩被忌讳的旧案,才能还故人们一个清白----无论真相何时大白,他一直这么坚信着。
(三)
面对梅长苏时,萧景琰总是会生出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明明他是一个苍白病弱的谋士,拿不起长弓、降不住烈马,他的一言一行,却总能让自己想起小殊。
他知道梅长苏对自己不够坦诚,因为他不相信梅长苏最初的言论:哪个谋士不想择一主而事之,将来功成名就、配享庙堂。先开始他的确认为这位麒麟才子也不过是沽名钓誉的庸碌之辈,可后来在相处中,他赞赏苏先生的霁月光风、疏阔胸怀。
也许是神秘感加重了他的疑惑,他只当这种熟悉是他的错觉,而不去细想这两个毫无关联的人为何如此相像。
脱口而出的水牛、看见那弓时的反应、九安山的拔剑和梦中呓语,这些七零八碎的线索到最后拼凑起来,都变成让萧景琰得知真相后摔下马去的沉甸甸、血淋淋的残酷。
曾经梅长苏叮嘱蒙挚万万要保守住他身份的秘密,尤其是对景琰。蒙挚多次劝他把话说开,可梅长苏就一次一次坚决地否定:“我不告诉他自有我的考量。蒙大哥,倘若景琰日后知晓了,他也不会怪我的。”当时蒙挚不懂梅长苏为何这样确信。他们可是挚友,十一年来隐瞒生死,如今又改头换面,若是挚友怎会心甘。
偏偏他二人能想到一处去。
他们以前一直并肩成长,他们一起赛马,一起比武,一起争夺秋猎的头名,一起上战场面对烈烈狼烟;他们前锋诱敌,被数十倍的敌军包围时,一起背靠背杀出血路。骄傲而又任性地林殊不能想象,有一天景琰会奔过来扶住自己软泥一样虚弱无用的身躯,用同情和怜惜的声音说:“小殊,你没事吧?”
正因是挚友,林殊向来习惯把骄傲和尊严炫耀给最亲近的人,而慢慢地萧景琰也学会了沉默地赞许和爱慕。
可是沉默的疼痛也总有一天是压不住的。
夏江死前诛心,梁帝多疑还是赐了梅长苏一杯毒酒。谁料萧景琰演的一出重情重义好戏码,让那杯毒酒尽数浸入宫殿的地砖。
梁帝苍老的身躯爆发出怒气,直冲的他眼睛都红了,却因为自己儿子的举动而要压抑着,他对景琰半是失望半是无奈,愧疚只占那么一小点儿。
梅长苏心悸的厉害,肺里仿佛有块尖锐的冰狠狠刺着,又冷又喘不上气,疼的要命。
如今不需要他说什么了,萧景琰自然是懂了一切。他就算再不愿意在景琰跟前儿虚弱地倒下去,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脸色变得惨白。蒙大哥在一旁掺着他,他已经快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
跨出那道殿门,他颇有些心虚地侧头看了一眼景琰。
那是一块玄铁。梅长苏的心被使劲捏紧。十九岁的萧景琰不是如此。他耿直坚硬,却是乐观活泼的。火人林殊自然不会去靠近一块寒冰自取灭亡,他也喜欢太阳。
梅长苏突然不想躲他了,可是那人竟未看他一眼,转身而去。
景琰不会怪自己,但是他会伤心。梅长苏恍然间终于想通这一点,自小就如此,只是他忘记了。
他就在原地凝视着萧景琰的背影,仿佛那人每一步都如刀割,单薄而瘦弱,但脚步虚浮也没弯了脊梁。
就是那样单薄一双肩膀,以后要扛起大梁的江山。梅长苏甚至追不上太子一片红色的衣袍。
回苏宅的路上,萧景琰的样子就在他脑海里一遍遍重现。他没有意识地被苏宅一众人前呼后拥,甄平和黎纲看喊他不理,以为他表面上醒着其实病痛难忍,慌张地大喊蔺晨。
他感知不到这一切,浑浑噩噩地伸出手让人把脉,浑浑噩噩的躺下,心全然不在这儿。
蔺晨一碗药端给他:“喝了吧。”
“好。”梅长苏闻见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苦药味,竟然仿佛回魂了,欣然接过来喝了。
蔺晨看他这般利落,一时惊喜欣慰:“呦,转性子啦?那皇帝老儿莫不是和你说了什么醍醐灌顶的话,让你不整日想着死了?”
“是啊,”梅长苏一口气喝光了药,放下药碗低头轻笑,“不想死了。”
蔺晨一怔,眉头却深深紧锁;甄平和黎纲呆站一旁,惊得面面相觑。
梅长苏没有管这些人的反应,窗外有枝花开的很好,如果今年冬天也能看见盛开的白梅,自然是靖王府的梅最最好看。
可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人,怎么能掌握自己的生死呢?
上天就像是要成全林殊那样绝情又通情,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战事就马不停蹄地降临。
监国的太子萧景琰在看到数份战报齐至后,就迅速把朝中能用的武将清点了一遍。除了担心国运危急,他心里下意识地就有个念头:小殊要走了。
他怕,所以他想尽办法安排人选,就在他好不容易想了个较为平衡的法子后,还是被那人坚决的态度推翻了,他一切刻意的逃避都化作了无用功。
“我要去的,景琰,你知道,没有人比我更熟悉大渝敌军和北境的战场。”梅长苏面色依然苍白,只是眼睛里燃烧起了火光。
萧景琰一时看得出神,丝毫未注意自己的默许和眼里的悲伤。留不住的,他所有的话都没有再说的必要了。
回到苏宅,蔺晨被梅长苏这不要命的样子气得说不出话,唰地一下子把扇子合起,在头上敲了两下,就开始绕着院里石桌来回踱步。
“你就算不想想自己,梅长苏!”他终于转过身来,仿佛终于还剩最后一丝希望,对着席上拥衾而坐的梅长苏吼道,“那小太子怎么办?”
他好不容易知道你活着,你又要死在他面前吗?
“靖王自有他要承担的东西,这话不是你说的吗?”梅长苏没抬头看他,只悠悠回道。
“景琰…”梅长苏苦笑笑一声,再开口声音都颤抖,不似方才从容,“我是这世界上最舍不得离开景琰的人。”
“可我逼着他承担起我的仇恨,把我复仇的希望强压在他身上,让他取代兄长、悖逆父皇,就算我帮他得到大梁的天下,那也是我逼着他收下的。”
“如果可以,我是想要陪着他的,至少我要陪着他走完这条孤家寡人的道路,以什么身份并不要紧。”
“我不想离开景琰,蔺晨,我舍不得他,我心疼他以后在这世间。”
梅长苏倏尔抬头,蔺晨看了心惊----他面上早就泪流千行。他的眼眸从前像一双寒潭,此时流了这么多泪水,也不知有没有干涸一日。
“日后皇陵一堵石门,你可不要后悔。”
“我说了,无论是在梅岭草木间,还是皇陵山脚下,我陪着他就好。”
梅长苏死讯传来时,萧景琰并不震惊。他早猜到的,他不傻。一来他已经收到了来自梅长苏的一封书信,上面交代江山,冷冰冰的内容;二来他或许不甚知晓梅长苏病情如何,但他是世间最了解林殊的人。
战事忽至,梅长苏病体尚弱,却在一片匆忙中挂帅出征,静妃最初是不解的。尽管她能猜到小殊的心愿,但是她不明白景琰为何就真的放了人,她心疼小殊,更心疼自己的儿子。
“小殊一定想要去的。”萧景琰坐在那儿,从容地说,“我也想…是不是我哀求他留下比一道强制的旨令更奏效,但是母妃,我不该为了自己…我不能只考虑自己…”
静妃懂的,这十三年来,尽管聚少离多,但是她最懂景琰的一颗心。她的傻孩子,偏偏也爱上了另一个傻孩子。
萧景琰想要成全林殊的自尊,就像他故意不去拆穿真相,顺从小殊隐瞒他的意愿一样。
他坐在书房里,没日没夜地抄录阵亡将士的名单,一抄到那个名字,他就悲伤难抑,大放悲声。太子妃在一旁看着,只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却不懂他为何如此绝望。她感觉自己离萧景琰太遥远了,尽管他对自己很好,但她永远不能和他并肩。她朦朦胧胧地觉得,他的身边只能有一个位置,而那个位置已经有人了。
蒙挚班师回朝,没有带回梅长苏的棺椁,只带回了一颗珍珠。
他拿着那颗珍珠,对着林殊的牌位哀莫如心死。
那人埋骨山河,而自己是金陵的一只囚鸟,今生或许不能有机会到他坟前追念。
而自己的爱意,梅长苏走地干脆决绝,竟然也不要了。
没过多久,萧选病重退位,萧景琰登基,这些旧事就都化作史书记载,没人再敢提。
(四)
聂铎和霓凰一直在给萧景琰上书,已经快半年了,可是每呈上一次就被驳回一次,不过是成亲的请求,一时间引起诸多猜测,以为梁帝忌惮这二位将军的联合,唯恐军权旁落。
萧景琰自然不去理会这些议论。关于聂铎和霓凰二人的关系,他此前并非完全不知晓。这两人间的暧昧他也看得分明,只是故意不去理会、不去相信。再加之当时梅长苏还在世,在他面前,景琰对此绝口不提。
关于林殊的一切,都是萧景琰不能触碰的伤痛。他能接受任何人从林殊的故去中走出来,甚至欣然地希望他们振作起来,却唯独不能允许霓凰也忘记了。他们曾经那么要好,翻案时霓凰是以林氏未亡人的身份站出来情愿的,她怎么可以忘记了?那是一个多么宝贵的头衔,那是一份多么难得的爱,霓凰怎么可以抛弃了?在他心里,霓凰是往昔岁月留下的唯一的见证者了,霓凰在,他就不会觉得那些回忆是他的心为了躲避现实而编织出来的一个美梦。祁王兄和林殊的死把萧景琰分成两半,梅长苏的离世又让他仅剩下的这一半魂魄痛苦地萎缩,如果霓凰也从过去里抽身,如果她也放下了故人,那么他自己迟早有一天也要梦醒了。他实在是忿忿,恨不得把请示的折子撕碎,全都扔回南楚去。
直到那一日,宫羽送来一封信。她如今已嫁为人妇,来觐见时一身布衣,不似往日的精心,没有珠钗环佩、红妆点面,只是普通的妇人打扮。告别了妙音坊歌女的身份,她离开江左盟,也曾游历过一段河山。她还如往日般恭谨沉默,除了梅宗主昔日交代的,不多说一句话。
萧景琰是不敢相信的,在看到宫羽的一瞬间,他甚至生出了梅长苏是不是还活着的念头,可惜这微弱的亮光还未来得及点亮整个勤政殿,就被宫羽早就熟稔于心的说辞扑灭了。
纵然只是一封来自多年前的信,景琰还是急切万分,当着宫羽的面就颤抖着双手拆开了这封信。
他一字一字读,一字一字念,尽管偌大一张信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
----景琰,放了吧,你当知我心。
太吝啬了,太吝啬了,萧景琰捏着信摇头,他感觉到鼻酸,感觉到眼眶发热,都不是一个帝王该在人前有的感觉。
明明只有十个字,列陈纸上,模糊的言辞,巧合的时间,甚至连个抬头和署名都不肯写上去,萧景琰还是能猜到他是何意。再加之殿中央宫羽漠然的表情突然出现的那一丝裂痕,泫然欲泣的一双眼睛,落在他心中简直满是绝望和悲伤。
他摒退了侍卫宫人,一个人趴在书桌上,在这空旷大殿里大哭,双手把这张单薄的信纸攥的死死的,整张脸都埋进手臂里。作为一个皇帝,他很久没有这样脆弱过。可是他难过,他气愤,他怨恨林殊怎么能猜得到一切,自己卑微又隐秘的心思,自己原以为能瞒住旁人的爱慕,原来他都看在眼里。
林殊写这封信,把什么都料到了,所以特地叫他放了霓凰,也放了自己。只是斯人已去,在世时没说出口半点儿的爱意,全留在这一张信纸上,也实在太心狠。
半晌,他慢慢挺起腰背,面上再无无一丝哭过的痕迹。
第二日,他宣在京的霓凰和聂铎来芷萝宫谢恩,又托太后给郡主准备在京的赏赐和陪嫁。穆王府再无长辈,景琰不愿霓凰回云南办个没有高堂的婚事,坚持让她从宫里嫁出去,规格礼制甚至不在景宁公主之下。聂铎和霓凰二人终于得到赐婚的旨意,脸上始终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对于这样的安排也不曾有异议,只当是成全兄长难以启齿的愧疚和出于真心的关爱。只是有一件事,霓凰是听说了宫羽来了的,但她见景琰虽然面上欢喜,眼神却郁郁,便知道自己此前的猜想是真的了。
后来太后去歇息,三人又从婚礼聊到兵马,从回忆谈到政事,一直到更深露重,无论是霓凰还是聂铎,都没有主动提起那个名字。直到二人要作别,梁帝也不管合不合规矩,亲自送他们到宫门,还说霓凰在京的婚礼,就从芷萝宫出嫁,他也要如今晚一样来送。
“不光要送,兄长还要来的,我们说过的。”霓凰见他此番,又想起了什么,鼻头有些酸。
萧景琰怔愣,眼圈也有些红,所幸夜里看不分明。
“朕不光要去,我还要把所有好东西都给你。” 萧景琰笑自己以前很傻,所谓的所有好东西还是想给她和林殊准备的。
林殊像团小旋风似的在宫里乱窜,还是没追上前面那个比他跑得更快的萧景琰。
“景景景琰!你去哪里啊!我,我没和太奶奶说,不是我说的!是他们误会啦!景琰!”
“你这样急是为何,不过是天晚了,我要赶紧回祁王府去。你放心,待到恭贺你和霓凰新婚之喜,我自然备上厚礼。”萧景琰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林殊直直撞在他身上。
“我,我不和霓凰成亲!”
“你别喊!这是宫里,你不怕霓凰听到,不怕别人听到说闲话吗?”萧景琰赶忙拉他到一边的竹林里,四下看看有没有宫人。
“我已经听到啦!景琰哥哥,是我不要和林殊哥哥成亲呢!太奶奶说的话不算数,我才不当真!”原来霓凰刚才一直跟在林殊身后,看着这两个哥哥又要演什么戏。
“为什么啊!我哪里不好,你不和我成亲?”林殊一听这话急了,马上调转火力向霓凰抱怨,感觉自己莫名其妙被她嫌弃了。
小姑娘凑近,笑嘻嘻地反问:“那我怎么不好,你不和我成亲?”
“我,我那是因为......”林殊恨铁不成钢似地往景琰那里扫了一眼,末了两手一挥,“算啦算啦,霓凰,你永远是我的好妹妹。就算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我也会一直对你很好很好的!”
“我知道,我只要和你们做好朋友就好啦。我每年不过来金陵数月,就要被你胡搅蛮缠烦死了,要是真成亲了,岂不是得像景琰哥哥一样和你朝夕相处,我可受不了!”
“小丫头,你以为你多好呀,成天舞刀弄枪,萧景宣见了都怕你!”
“那是他胆子小,不像你们俩。我们不要谈什么成不成亲,以后一起上战场,一起打仗,咱们三个要是联手呀,大渝皇属军都要害怕呢!”
“好!说定了!”
“不过景琰哥哥,我刚才可是听到啦,你要给我备上厚礼,到时候可不许食言!要是你准备的礼不够厚,我就叫林殊哥哥把你抬出去!”
林殊见状,明白霓凰是在给自己台阶下,自然不会放弃机会,趁着自己被提到赶紧往景琰身边蹭蹭,一副可怜的样子看着他,用眼神示意他:你看,我说的吧,太奶奶乱说的。
“除了景宁,你就是我唯一的妹妹了,我自然把所有好东西都给你。”萧景琰沉默了半天终于开口,不过理的也是霓凰,没赏给那位林少帅半点面子,说完转身就走了。
“哎!萧景琰!”林殊冲着他背影大喊,见他不回头就自己嘀咕,“生的哪门子气,我还没生你的气呢。”
宫门缓合,萧景琰没走,就看着那辆马车遥遥驶远。
林殊,你藏得可真够深的。萧景琰笑出声来,也像是叹了一口气。他撇下步辇,一个人提灯走在宫道上。
后面的内侍不敢离太近,也不能跑远,还是隔了些距离静悄悄地跟着。他们记得太后的叮嘱,虽然有损龙威,但梁帝伤心的时候,就让他流几滴属于萧景琰的眼泪吧。
(五)
萧景琰当梁帝当了三十年,日日勤勉,不曾懈怠,只是太过于专心政事,仿佛把自己都融进江山里。大臣见此是欣慰,可叹中兴指日可待;百姓闻此是爱戴,可歌梁帝爱民如子。惟有他身边亲近之人,对此常有担忧。
“你们想的朕都明白,“他不止一次这样回复霓凰和蒙挚等人,“担心便是多余了,从前我在军营战场上摔打,这每日坐在殿内批批折子,又是养尊处优的,有什么不好?”
起初,朝野中有人觉得新帝登位,多是由于皇子之中无人,不然这个曾经被放逐十一年的、非嫡非长也无母家势力的七皇子,怎么也轮不到他。不光是麒麟才子没的可选,先帝也是没的可选。但萧景琰本就不是无能之人,为人耿直并非蠢笨,自小受祁王教导、受鸿儒指点,胸中自有江山丘壑。从他内心的一块隐秘的角落里来讲,他爱着江山,因为小殊也爱着江山,这江山里有他的血和命;但是这样终归不如说,他爱着江山子民,也爱着小殊,而恰好他二人有着同样的追求罢了。这点梅长苏身边许多人曾经不懂,有的最后也不懂,不过这也不需他们非要理解。
萧景琰的抱负和雄心完全展现在他的新政之上。他登基初期便感到了人才的缺失,之前朝中大臣少有像沈追、蔡荃等人一般有真才实学又肯做事的人,就算有也缺少年轻的血液。他从人才选拔制度上下手,废中正之官、废中正定品之制。也建设国学馆,其中学生不分贵贱,寒门隽才,不限人数。同时他也推行许多利农利商之政策,改课税、轻徭役,以图恢复大梁疲软的经济;他重用将才,练新兵,全编制,一改上下颓靡之风。后面几项举措能落到实处,只是前一项引起了许多老臣旧贵的不满,因为触动了许多权贵和大家族的利益,让整体新政到了后期很难继续下去。
就像那些反对者日思夜想的那样,这场轰轰烈烈的中兴之举措结束于瀚洲的一场洪水。流年不利,天灾人祸不过是自然的规律,只是人们相信神灵的指引,把一切都归咎于新政违背了天的规则。萧景琰和多少心腹肱骨的心血葬送在涝灾中,又偏生有那贪官腐败的出来作乱,北燕见大梁自顾不暇,又偶尔在边境上动动兵戈,纵使梁帝有心澄清或是有心理出个头绪,也是没有机会和时间的了。他积累了数年的国力,纵然有向好之势,这番努力却还是归于无。
长祁二十三年,大梁新政失败,梁帝萧景琰下罪己诏,以求平息天怒神怨。同年冬,太后病逝,全国素服举哀,帝悲切,于太后灵前痛哭三日而重病。
太后在世时,晚年深宫孤独,时常召世家子弟进宫,无论男孩女孩,都十分喜欢芷萝宫里这位慈祥又温柔的太后奶奶。长林王的幼子萧平旌自小就是个淘气的孩子,在这一众皇宫贵族里是最另类那一个。有时开恶劣的玩笑,有时不听话地乱跑,在学堂里也是把欺负同学、打架、让老师出糗等等“恶事”做尽了。可他天资太令人瞠目,一张小嘴还像抹了蜜,这样的性格最讨长辈的喜欢。彼时萧平旌还是个小娃娃,身量小,脸儿也小,一双眼睛却是水汪汪的可爱。太后便是最喜欢他。
萧景琰亦然。长林王也深知这点,所以新政失败、太后去世以后,他干脆把小萝卜头萧平旌搬进宫里住,让他日日闹腾活泼着,给病中的父皇舒缓心底的悲伤。
长祁二十三年冬至二十四年春,萧景琰都是在病中度过的,上了年岁的身子一直不爽利,即便早春回暖了,也不在外面常待。冬日里更是静养着,政事不忙就在自己书房里写写画画,难得的清静法子打发时间。
只是萧平旌在这儿,就算是萧景琰也拿他没辙。
这天小团子萧平旌穿了一身小白袍,刚练武回来袖口还束着,不恁长的头发也盘起,黑亮黑亮的很是好看。他从院子里跑进书房,一推开内室的门倒教温暖的屋子里起了薄薄一层白气,萧景琰搁笔,看着他倒是生出几分恍惚来。
“皇爷爷在写什么?不与平旌出去玩会儿吗,今天下了小雪,落在梅花上可好看啦!从前我家只种了红梅,上面落了雪我觉得就够美的了,今日看了皇爷爷窗下的几株白梅落雪,才知道原来我太傻啦!”平旌在炉子边上暖了暖手,煞有介事地叹气摇头,模样实在是可爱。
“你啊,还没见过谁家小孩子和你一样,天寒地冻的不怕冷,要不是我们看着,你要把整座金陵城翻过来了?快喝杯热茶,别着了凉!”
“皇爷爷,我是小火人呀!”平旌黑葡萄般的眼睛瞪起来,觉得萧景琰小看了他,“我不要喝茶,可不要一口一口抿,还不如给我一大杯白水让我喝。我太渴啦!现在比水牛还能喝水呢!”
萧景琰笑他的模样和话语,这古灵精怪的孩子也不知像谁。
萧平旌歇够了,开始转悠起来,拿起书桌上散落的几张纸,上面都写着一样的内容,只是有时用不一样的字体。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他抓着一张,喃喃念出声,“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萧景琰正在喝茶,也没阻止他胡乱翻:“这些字平旌都认得?”
“认得字,但以前没念过。皇爷爷,它讲的什么?”
萧景琰笑笑,眼边的皱纹爬到心口来:“这是《国风》里的一首,名字叫葛生。”
“可是思念之情,你现在怎么懂呢,等你长大了,长得和皇爷爷一样老了,你再拿出来读,就明白了。”
萧平旌不甚明白,但他是个极聪明的,大概意思还是看的懂。只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没多久只见他眼睛溜溜一转,笑道:“这诗不好,平旌不喜欢这首。”
“《国风》我也学了,平章哥哥教给读过一些,我就最喜欢伐木里那几句‘伐木于阪,酾酒有衍。笾豆有践,兄弟无远’。父王也是这么教的平旌。皇爷爷何必整日抄这一首诗,怪叫人心里发堵的。”
萧景琰摸摸他的头,不再和他说这些,起身要带他去外面玩去。
萧平旌欢呼一声,拉着萧景琰的手就往外跑,宫人吓得赶紧跟上,大喊着皇上注意龙体。反而萧景琰开心地跟个孩子似的,好似他以前也这么被拉着疯跑。
其实梁帝窗下的白梅旁还有几株红梅,大雪琉璃,他觉得有这两色的梅花相得益彰,于雪里才是最好看。
伐木这两句自然是好,梁帝当时心里想的没说出口,从前我的兄长也这么教我读。
(六)
长祁三十一年,梁帝萧景琰突然病倒,此病来势汹汹,一时间教诸太医束手无策。
萧景琰缠绵病榻一月后,金陵城来了位蒙古大夫,请求觐见皇上。
“我是替他来看看你。”蔺晨一进了皇帝寝宫,就收起那副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的样子了,好像看见的不是皇帝而是老熟人,“每次我见你,你都是要死不活的样子。”
“蔺大夫辛苦了,从琅琊到金陵路途遥远,不过是承苏先生一诺,朕已经极为感激了。”萧景琰说话有气无力,眼底下青黑很是明显。
“你太累了,我以前就常说,想太多就活不久,你们都不相信。”
“蔺大夫只需告诉朕,朕还有多少时日,让朕为江山安排好,就足够了。”
蔺晨有些无助地把手从他手腕上拿开:“萧景琰,你怎会病得这样重?”
萧景琰小时候害怕一个人孤零零地堕入黑暗,所以希望死在战场上,旧魂的血还没凉透,新鬼的热血就浇下来,怎么会有死亡的冷清。
可是如今他的寝殿,也只是他孤零零地一个人。纵使沉疴昏昏,可他此刻却格外清醒。他就要一个人死在寝殿里,伴着几盏不甚亮的烛灯,慢慢堕入黑暗,没有七万英灵的陪伴,也无法以天地为墓永眠。他要在皇陵冰冷的厚石门里面化作枯骨,浑身的血一点点凉透。
幸好这个夜晚不是静悄悄的,金陵进入雨季,今晚下着倾盆的雨。
他感受到生命力的流逝,却没有叫人,一是没力气,二是他不愿。
他摸到玉枕下面的两封信,和一个小小的木盒。
他不用看那些信了,里面的内容早被他背记在心里,那人写的每一句话都好像生根在他脑海里。
你真吝啬,萧景琰合上眼想,你应该多留些给我的。
他心里的世界越发混沌了,好像一团黑暗中有什么光源,模模糊糊,笼罩成一片。
他感觉不到病痛,却似乎听见什么人的哭声,不过还是雨声更大。
这样大的雨,萧景琰的清醒走到了尽头,苏先生,这样大的雨,能浇灭梅岭的大火吗?
我的景琰很了不起。梅长苏笑着,我一直等着你呢,这下我等的比你久了,你不要生我气了吧?
梅长苏身后是梅岭的悬崖峭壁,他认得。可是这里草木繁盛,郁郁葱葱,不像一片兵家必争的古来战场,反而像他们玩闹过的九安山树林。
这儿不着火了吗,萧景琰还有些迷糊着。
再也不会了。过来吧,还生我气吗?好景琰,我都来找你啦!梅长苏笑的和林殊一样开朗,仿佛遥远的过去金陵城里的那个小团子,在祁王府高高的院墙头上大声喊,一边说着一边就要跳下来找自己最喜欢的玩伴。
我不生你气,只是你把珍珠送回来,我以为你不要了。景琰突然想起自己的心结,有些难过地问道。
是我错啦,你看,我又找回来啦,林殊张开手,里面赫然是那颗珍珠,给你保管吧,算是我赔罪啦。
不要,萧景琰握上去,把珍珠又放回他手心里,是我给你的,你拿着。
萧景琰觉得没得可怕了,原来小殊也在。
萧庭生跪在塌前,打开那个木盒,把珍珠放在梁帝的手里。他的披风尚沾满风尘仆仆的露水。
“父皇,你拿好了,苏先生会来接你了。”他平静地笑说,仿佛榻上那人还会予他回应。
庭生觉得不够,他怕萧景琰没有听见,于是更大声地重复一遍,“父皇,你拿好了,苏先生会来接你了。”
“父皇,你拿好了,苏先生会来接你了。” 萧景琰听不到了,尽管萧庭生嚎啕大哭,他也不会知道这个自己生前最心疼挂怀的孩子,有多么希望他睁开眼睛。
满殿的宫女内侍听到长林王的哭声,也都纷纷跪下,哭喊着陛下,哀伤得情真意切。
宫人含泪敲响金钟,今夜不再寂静,钟声送入雨中,整个金陵都被惊醒。
第二日一早,阴雨连绵里的帝京就挂起白幡,大梁处处是悲痛的哭声。可是那两个金陵城中的少年,追逐着跑远,笑得依然是那么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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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一开始想写个长长的、悲伤的故事,结果因为笔力不佳,很啰嗦却也不怎么悲伤感动人
感谢阅读❤️
愿我们热爱的所有得以保留
愿我们所有的热爱永不熄灭
也希望有些人能明白“心血”二字的含义
创作不死。
这两张图我不署名 它属于你们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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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次宣传(音乐pv 视频封面 文章配图 公众号插图等需征得授权)
如用于表达观点,请仔细阅读我3月1日另一条lofter的声明,请勿滥用,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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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台】烽烟何日靖(一)ABO
就是站诚台站诚台站诚台<( ̄ˇ ̄)/
昨晚补完剧马上Kindle了伪装者的书,番外里的小青瓷真是帅呆了!
阿诚kkw~ =3= 挖坑自萌,坑。品。渣。
明台十岁那年第一次见到明诚。
彼时明诚还不叫明诚,身上青布马褂明显大了几号,松松垮垮还浆褪了色。袖口上挽,肘处加了补丁。不同于小少爷养尊处优的珠圆玉润,他的阿诚哥那时就是一根面黄肌瘦的竹竿子。站在明家双开的厚重红木门前,全身透着一股局促惊惶的味儿。
明台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小哥哥——他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凶神恶煞的大哥竟会亲自给他辅导功课,最疼自己的大姐每次带回来的礼物也从单人份变成了双人份。
开什么玩笑,自古以...
就是站诚台站诚台站诚台<( ̄ˇ ̄)/
昨晚补完剧马上Kindle了伪装者的书,番外里的小青瓷真是帅呆了!
阿诚kkw~ =3= 挖坑自萌,坑。品。渣。
明台十岁那年第一次见到明诚。
彼时明诚还不叫明诚,身上青布马褂明显大了几号,松松垮垮还浆褪了色。袖口上挽,肘处加了补丁。不同于小少爷养尊处优的珠圆玉润,他的阿诚哥那时就是一根面黄肌瘦的竹竿子。站在明家双开的厚重红木门前,全身透着一股局促惊惶的味儿。
明台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小哥哥——他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凶神恶煞的大哥竟会亲自给他辅导功课,最疼自己的大姐每次带回来的礼物也从单人份变成了双人份。
开什么玩笑,自古以来只听过会多出弟弟,没听过半路能杀出一个哥哥的。小少爷不开心。
熟知明台脾性的人都知道,打小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小少爷是个天使面孔的恶魔。初来乍到的明诚,时不时也能看见明台对他露出的小尖牙。
承认明诚是哥哥?绝对不可能!
打碎了花瓶,阿诚干的。
走路摔倒,阿诚绊的。
楼梯上滚下来,阿诚推的。
什么?阿诚不在家?那也是他推了我才出的门。
刚开始时大姐还特别心疼,把阿诚叫过来各种教训。而阿诚,在被小少爷闭眼泼脏水的时候只是安静听着,被大姐责骂也一声不吭,挨罚也认,不辩驳不抗争。弄得在真相暴露以后,大姐都特别不好意思。
后来,放羊的孩子折腾多了,撒泼耍赖满地滚的法子除了被明楼拎起来一顿揍外不再有任何作用时,小少爷人生第一次被狠狠反击了。
日常的一个下午,阿诚随明楼出门后,明台偷偷溜进了阿诚的房间。
这是他经常做的一件事,号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计划。就像小兽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般,他会经常在阿诚房间里做些小破坏,比如穿着外套在床上滚两圈,扯掉兰草几只叶子,翻一圈阿诚的书,或者在他的作业上涂鸦。
他知道,阿诚就算发现了,也从不多话。
彼时的男孩都还没到分化期,房间里规规整整,只有隐约留有的皂角香气,一如午后阳光。
明台瞄见了桌上的画。
那幅画被压在摆放整齐的24色彩色铅笔下,24色的铅笔啊,在当时是个稀罕物。只有出国才能买的见,连明台都是没有的。明台的震惊可想而知。
危机感瞬间提升到最顶点。他觉得,无论是大哥还是大姐送的彩色铅笔,明诚的家庭地位就快就要超越他了。
明台的唯一反应,就是把还在定稿中的画撕得粉碎,把十几色的彩色铅笔压桌沿上拗成了两段。
明台知道自己这次做得过分了。
他是调皮捣蛋没错,可是非对错他也是晓得的。惴惴不安的心情在夜晚明楼明诚两兄弟回来的时候达到了顶峰,就连大姐让婶娘上来叫自己去吃饭,他也是蒙头盖脸说身体难受,给推了。
姐姐自然是上来嘘寒问暖了一番,大姐出去后,明楼进了房间。
“身体不舒服啊。”大哥问。
明台在被子里闷闷地应了一声。
“大哥和你说个事,”
明楼坐上床沿,明台心里一紧,隐隐觉得自己又要挨揍了。
“大哥我难受呢,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嘛…”
“阿诚想离开了。”
明楼轻声道。
明台猛地一掀被子坐了起来。
“他说他不太适合住在明家,也不愿意被我们收养。”
“为什么??”小少爷明知故问,心如擂鼓。
“不知道。今晚回来他突然提出来的,我也很惊讶。”
那时的明楼二十岁出头,alpha属性令他拥有了结实健硕的体型,稳重老沉的气质已经显现。
长兄如父,一个行走的权威。
“我还不敢和你大姐说,就和你来商量商量。唉,既然你身体不舒服,还是先休息吧。”
明台后来才觉着,那根本就是明楼明诚合着演得一出戏,目的就是为了给他一个教训。没告诉大姐先和他商量?拜托他那时才十岁好吗,商量啥?
可那时十岁的小明台是真正懵了。
他不喜欢阿诚是没错,可他也没打算真的赶他走。
小少爷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明台顶着俩黑眼圈出现在客厅时,大姐也来不及心疼他。
“怎么好端端的要走呢?你才多大!不留在明家好好读书,你能走去哪儿?去码头扛包么,你这身板子,人家收不收的你呀!”
上海的吴侬软语快起来就像玉珠落盘,噼里啪啦掷地有声。大哥在边上坐着叹气,阿诚一声不吭,小少爷一声不吭。
“大姐,我错了。”那时阿诚正处在变音期,明家的伙食让他吃胖了些,原本因饥饿少食而迟滞发育的身体开始有了养料。声音嘶哑,也低了些声线。
“你还知道叫我一声大姐,你们这三兄弟,真是个个都不让我省心!”
明台心里听了一颤,三兄弟,其实挺好的词。
“大姐你别生气,我再劝劝阿诚。”明楼如是说。
“你真该好好劝劝他,也管管明台!”
明镜虽身为beta,毕竟是家里主心骨,十七岁就全盘接手明家事业,把几个弟弟拉扯大,洞察力也非常人:
“整天就懂得欺负阿诚,都怪我给他惯坏了!”
明台颤了颤。
可这一天下来,明楼没有找他。他准备好各种辩白推诿责任的说辞,一句都没派上用场。
要大哥来把他骂上一顿,抽根藤条打屁股也好,小少爷从没觉得哪天有这么难熬。
阿诚真是小气啊!不过就是24色的彩色铅笔么!他小少爷有的是零用钱,再给他买回来行不行?男孩子家动不动离家出走!矫情!矫情!
昨天就没吃晚饭,一早上的百合粥也喝得不是滋味,午饭时,明楼说已经给阿诚安排好了车,又叹惋道真把明诚送去码头,不知道他能不能扛得住。码头那的人都是成群结队的,又是重体力活,阿诚一个人一定会被欺负。
明台啪地一放筷子。然后在众人惊讶的眼神当中,又默默拾了起来。
那天下午,明台第一次在阿诚在家的情况下,敲开了阿诚的房门。
阿诚在收拾行李,他来的时间没多久,大姐也给添置了不少合适的衣物,只是稍微值钱点的呢子大衣和丝质衬衫,他一件都没带走。
明台看着心里难受。
“阿诚……哥。”明台嗫嚅开口。
“小少爷。”
阿诚应声,头也没回。他总是这样的,本本分分,不怠慢,不热情,不逾越。
明台觉得嘴上栓了万斤重的秤砣,打小除了大哥大姐,他还没和谁服过软认过错,可是他想留下明诚,与其出自于愧疚,更多的是一种不相信他就这么走了的慌乱。
“阿诚哥我错了,你的笔和画是我弄坏的……你别走。”
小少爷眨巴着眼睛,落下泪来。
他也委屈,他觉着大哥大姐收个哥哥从没问过他的感受,他觉着明诚用这么绝情的方式逼着自己认错真是太可恶了,而他最最痛恨的,是昨天那个弄毁别人宝物的自己。
这一细想,小少爷哭得一发不可收拾,根本停不下来。
阿诚也慌了。
来明家这几个月,他知道小少爷和他不对盘,而他打小受过的虐待多了,对这种不痛不痒的小挑衅根本就没当作一回事。
但昨天明楼看到他正打算拿去丢掉的断裂铅笔时,勃然大怒,说这么纵着明台不行,一定要给这个弟弟一个教训。
但明诚才多大啊,他能配合明楼演戏的最高境界,就是从头到尾一声不吭,除了坚持一定离开明家,他都只敢低着头,怕看到明台圆溜溜的小眼睛会笑场。
房间里也是,说话时他都不敢转身,直到听见哭声再看小明台,白嫩水灵的瓷娃娃早就一脸通红喘不上气了。手足无措的安慰不起效用,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一连串的承诺不离开以后,小少爷抱着他脖子哭得简直要背过气去。
哭得阿诚也觉得心里有些发酸。
后来明台因为前晚没休息好,再加上狠哭了一场,发起了高烧。这下千错万错都免得训了,倒是让明楼明诚挨得明镜好一顿骂(你这样算计你弟弟合适吗!不要和我说什么不关你的事!我还不知道你吗!那是你弟弟啊!你也下的去手!他才多大!他发烧了你满意了吧!阿诚你也是!陪着胡闹!这下你俩还结成一党了是不是呀!有革命同胞了,是不是啊?)。
而阿诚哥这个称呼,也就这么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