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万米高空降临】你不知道的方皓(二)
一些方皓不为人知的小事儿。第二弹,欢迎阅读!
第二弹指路:陈嘉予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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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安全词是:菠萝
因为他对这个水果过敏。
不过他从来没有喊过这个词,陈嘉予不舍得折腾他。
方皓一次在地板上一边仰面反向平板支撑一边动的时候差点喊了这个词,原因不是陈嘉予太用力了,而是因为他自己的核心力量快要耗尽了……
结束后陈嘉予说:“你真是为了运动不择手段,连我都是你的器械。”
方皓气还没喘匀就抬手看运动手表:“你看,我消耗了160大卡。”
陈嘉予一把拍掉了方皓的手,翻身又压住了他:“我看你就是还不够累!”
2.方皓当初的...
一些方皓不为人知的小事儿。第二弹,欢迎阅读!
第二弹指路:陈嘉予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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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安全词是:菠萝
因为他对这个水果过敏。
不过他从来没有喊过这个词,陈嘉予不舍得折腾他。
方皓一次在地板上一边仰面反向平板支撑一边动的时候差点喊了这个词,原因不是陈嘉予太用力了,而是因为他自己的核心力量快要耗尽了……
结束后陈嘉予说:“你真是为了运动不择手段,连我都是你的器械。”
方皓气还没喘匀就抬手看运动手表:“你看,我消耗了160大卡。”
陈嘉予一把拍掉了方皓的手,翻身又压住了他:“我看你就是还不够累!”
2.方皓当初的暗恋对象是陈嘉予的高中校友
这是他们俩后来有一次聊起自己的学生时代时发现的。
方皓很早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取向和大部分人不同。在初中懵懵懂懂的时期,他的第一个暗恋对象就是大他一级的一个男同学,这个人后来去了陈嘉予的高中。
方皓形容他:在操场上打球的时候就他跳的最高,而且那时候男生运动完身上都有汗味儿,可是他身上永远都只有洗衣粉的味道。香的。
陈嘉予想了想说:“哦,是他。我高中跟他打过比赛,我赢了。”
方皓说:“嘉哥,你这酸得八百里外都能闻见醋味。”
陈嘉予不服气:“谁让我没能那时候就遇见你。那就都没他们什么事了。”
方皓:“也不一定。我反而觉得咱们俩现在在一起刚刚好。”
方皓会讲曾经的自己比现在棱角更多,想法更多,但还没能具备对抗世俗的能力。他更喜欢现在成熟了的自己,陈嘉予想了想曾经的自己,点头表示同意。他们的确是在最合适的年岁相遇了。
3.会在喝醉之后不停地讲英语
方皓喝醉了不会耍酒疯,也不会直接昏睡,他会一秒切换到英语模式。和身边的人开始用英语聊天。
聊天的内容从历史到政治,从天文到地理。
陈嘉予第二天和他说:“我都不知道你词汇量这么大。郎峰都被你给聊晕了。好多专业词汇他说他都要反应一下才能跟得上。”
方皓敲敲头:“可能就是平时这看一点那看一点积累的吧。但我不太记得昨天到底说了什么。”
陈嘉予扔下了重磅炸弹:“你找周其琛吧,他录下来了。”
“什么?!”
“嗯…我打不过他们两个人啊。”
“算了,没事。他也有黑历史在我手里。”
“什么黑历史?”
“我给你看看,他和郎峰结婚前那天晚上激动得哭来着……”
4.偶尔会和陈嘉予互换角色
通常是方皓遇到了一些事儿,陈嘉予在这种情况下不仅要被…还要在事后对方皓开展心理辅导。
方皓倒是不至于像上次出事故时那么情绪不稳定,会很照顾陈嘉予的感受,陈嘉予也会特别卖力的配合。主要就是希望能让方皓给自己的情绪找个出口。
结果方皓有一次结束了说:“还是喜欢你在我里面的感觉,你现在这样的时候有点太积极了,搞得还像是我被你…。”
陈嘉予瞪着眼睛无话可说,心想:祖宗气不顺的时候,我干什么都是错的。
5.方皓如果睡姿不好会流口水
陈嘉予发现了就会拍拍他换个姿势,那时候的方皓特别像个大号婴儿,会吧唧嘴还会用手遮住脸。
6.方皓的第一次是在大学时和临校的一个学长
陈嘉予知道了之后,偶尔在床上也让方皓这么叫他。
“学长,给我好不好?”
“我就喜欢这样,学长再用力点。”
“学长我想要,快点。”
方皓觉得每次这种play的时候,陈嘉予都会异常生猛。
7.喝了药之后会找陈嘉予接一个带苦味的吻
方皓有一阵子咽炎犯了,喝一种中成药药液,那个液体又苦又涩,每次喝完方皓都要和陈嘉予来个舌吻。
这是陈嘉予难得一见的推脱时刻,他特别不喜欢苦味的东西。
方皓每次悄无声息的靠近然后笑嘻嘻的一把抱住他的时候他就知道,又来了…
“不要啊…”
之后就是固定的,“呕…呸……唉…………”
“嘉哥我爱你!”计谋得逞。
“我也爱你。”有气无力。
8.自己走路的时候会哼歌
方皓喜欢挂着耳机听歌,听到好听的旋律就会不由自主的哼出来。
9.会经常提议互相换东西吃
去任何分餐制的餐厅,中西餐都有,方皓会经常撺掇陈嘉予和他换着盘子里的东西吃。
他说他小时候和晟杰经常这样,点一堆不一样的,好多吃几种。
陈嘉予说:“所以我是你弟弟?”
方皓回他:“你是我的家人。”
10. 喜欢偷袭陈嘉予挠痒痒
方皓喜欢在陈嘉予换衣服的时候偷袭他,一般是挠他腰侧的位置,陈嘉予每次都笑到岔气,方皓甚至会追着他到床上去,骑在他身上骚扰他。
想象一下身手敏捷的陈嘉予一个错身蹦到床上,头眼看就要顶到天花板上了,对着站在床下双手虎视眈眈的方皓大叫:“流氓啊!”
然后两个人在床上滚成一团,就是纯粹的打闹,不带情欲的去享受单纯而简单的快乐。
++++
那么生活里的琐碎小瞬间第二弹完结!希望读到的你喜欢呀。
彩蛋是方皓的一些虎狼之词自说自话,欢迎点击,感谢支持!
嗯…这次红心蓝手收藏过200我就再更个系列三!动动手指,多多评论!爱看!你们的支持是我冷圈产粮的最大动力~
明仔日记
*沈谭ooc
*明仔版十万个为什么,以及年仔的明仔观察日记——精简版。
*
沈宗年今天又生气了,明明白天还好好的,到了晚上我一回家,又开始冷着不搭理我了。
我不就是和金榈奖导演吃了个晚饭嘛,人家苦尽甘来,庆祝庆祝怎么了,又没喝酒又没夜归,至于么。
要我说,沈宗年就尽会跟我发脾气,怎么不见他和别人发脾气。
我当时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
沈宗年只留了一句“我跟别人犯不着。”
然后就突然转身走了。
我寻思,怎么就犯不着?哦,他就只跟我犯得着,为什么呀,自家兄弟好欺负?
没等我问呢,房间门已经关上了。
被我戳中痛处了吧,沈宗年,你就是窝...
*沈谭ooc
*明仔版十万个为什么,以及年仔的明仔观察日记——精简版。
*
沈宗年今天又生气了,明明白天还好好的,到了晚上我一回家,又开始冷着不搭理我了。
我不就是和金榈奖导演吃了个晚饭嘛,人家苦尽甘来,庆祝庆祝怎么了,又没喝酒又没夜归,至于么。
要我说,沈宗年就尽会跟我发脾气,怎么不见他和别人发脾气。
我当时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
沈宗年只留了一句“我跟别人犯不着。”
然后就突然转身走了。
我寻思,怎么就犯不着?哦,他就只跟我犯得着,为什么呀,自家兄弟好欺负?
没等我问呢,房间门已经关上了。
被我戳中痛处了吧,沈宗年,你就是窝里横。
*
我现在坐在沈宗年的旁边,没错,我们和好了。
今天凌晨五点,我已经到达公司了。我发誓,这是我工作以来,最为积极的一次。
好吧,我承认,我昨晚一整晚没睡着。
睁眼闭眼都是沈宗年为什么只跟我犯得着,以及联想到了一系列的问题:
为什么我和别人吃个晚饭要生气?
为什么不让我喝酒,不让我开车?连烟也要我少抽?
都成年人了,为什么我晚归要生气?
既然晚归生气,沈宗年为什么可以总动不动地消失个两三天?
也就是,沈宗年为什么总对我管这管那的?
还有,为什么他平时叫我往东,我还真就不往西了?
为什么我事事真听他的,还怕他生气?
为什么我老是让他发定位?
是因为我们是发小?别的发小也这样么?
可是赵声阁也是啊,他怎么不管赵声阁?我就没见过他对赵声阁发过牌气。
当然,赵声阁也没管过我,除了我真犯混之外,也没怎么冲我发过脾气。
所以,想了一晚上,我只得出一个结论:
沈宗年就是个大麻烦。
我也是。
我当时困得不行,脑子不太好,居然把这些问题都写在了纸上,写着写着,我应该是睡着了。
因为等我再次睁开眼,我已经躺在了办公室内的沙发上,身上盖着沈宗年的外套。
说实话,我醒时饿得慌,昨天晚上我其实没怎么吃东西就回家了,本来还想叫沈宗年给我煮个面,可惜,他生气了,他没机会了。
所以,当我一坐起身,眼前是一桌子我爱吃的,是不可能忍住的,可能是我没睡醒,也可能是我忘了我们还在吵架中,反正我吃得很开心。
就当我饿昏了吧,吃到一半才注意到对面的办公桌坐了个人。
我跟沈宗年短暂地对视了一会儿,就各自移开了目光。
俗话说,佛争一柱香,人争一口气。
我的手非常利落地放下了筷子。
沈宗年好像在远处叹了口气,他慢慢地走了过来。
我的眼睛也不甘落后,非常争气地没有给他递过半个眼神。
“怎么不吃了?不合胃口?”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
喂,我们不是在吵架吗……
好吧,这其实是沈宗年递台阶求好的信号。
我气性不长,给台阶我就顺着溜。但是,如果不给台阶,那这辈子就别指望和好了。
我睡着了,把我弄到沙发上,给我盖他的外套,还给我准备一桌子好吃的,还来问候我,这人真精啊。
不过,本来的么,谁叫沈宗年先莫名其妙和我生气的,当然得他先哄我。
“我昨晚没怎么吃。”
说完这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我就继续埋头苦吃了。毕竟,气争一口就好了,不必争太多,没用。
放心,沈宗年肯定听得懂,可不要小瞧我们之间的羁绊啊。
等到我想起那张写满了问题的纸的时候,已经是开车回家的路上了。
那张纸就在办公桌上,一天了,沈宗年肯定看到了,但我还是想要拿回来。
我让沈宗年掉头回公司,他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被折得方方正正的纸递给了我。
他怎么知道我是要回去拿这个?
“等你一天了。”
他怎么知道我要问这个。
不要小瞧我们之间的羁绊……原来说的是我啊。
我突然有点不好意思,那些问题怪矫情的,还有点说不上来的奇怪,我自己的大脑都乱到停止思考了。
最后,我还是拆开了那张纸,上面多了行刚劲有力的字:
因为是你。
什么意思,写都写了,为什么不写明白一点。
不过,这句话听上去怪好听的……是个好话没跑了。
我看了一眼正在开车的沈宗年,自己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一路上都很安静,我下车的时候,快速又小声地学着说了一句,“也因为是你。”
然后非常不争气地跑上了楼,用落荒而逃形容也不为过。
跑这么快有什么用,我又没钥匙。
我在门口等了好几分钟,沈宗年才重新出现。
先这样吧,沈宗年刚刚问我在干什么,我说我在和人聊八卦呢。
幸好,他没有往手机上看,要不然他就知道我说的是我们俩的八卦。
好了,沈宗年催我睡觉了。
哦,差点忘了,他今天用了新香水,是木调香,还挺好闻的,我的了。
放心,我不会夺人所爱,我刚问了沈宗年,他默认了。
番外:年仔日记
他出去和别人吃晚饭了。
他被我惹生气了。
又吵架了,我的问题。
他说的都对。
好早,他躲我。
他睡着了,还写问题。
他醒了,开始吃东西了。
他看到我了,他不吃了。
和好了,我哄的。
他终于想起纸了。
拆开了,他看到那句话了。
他看我了。
他没说话。
他说,也因为是我。
我又心动了,但他又跑了。
他跑这么快,他没钥匙。
他胆真小。
我也是。
——因为是你
——也因为是我
两句话,足够了。
他现在坐我旁边。
他在干什么。
他在聊八卦。
香水本来就是他的。
他该睡觉了。
【龙嘎】郑云龙说阿云嘎你得好好睡觉
睡眠真的很重要(严肃)
一点点现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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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程特别赶的时候,好好地吃饭睡觉都成了奢侈。阿云嘎习以为常,少睡或不睡并不会让他太焦虑,空虚度日才是他主要的不安全感来源。
那段时间他们都给自己很大压力,并排坐在后座连话都不想说。郑云龙往旁边一瞅,阿云嘎靠在椅背上揉眉心,怎么瞧怎么疲惫,可一分钟后就又从包里掏出不知是什么的白纸默读起来。
这时候郑云龙就会叹口气。
阿云嘎不像他懂得松劲儿,身边有值得依靠的人就能随时随地进入休眠模式。往软乎乎的肩上一靠,就能被温柔地摸摸脑袋,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愿想也不用想。
郑云龙本来不想劝...
睡眠真的很重要(严肃)
一点点现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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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程特别赶的时候,好好地吃饭睡觉都成了奢侈。阿云嘎习以为常,少睡或不睡并不会让他太焦虑,空虚度日才是他主要的不安全感来源。
那段时间他们都给自己很大压力,并排坐在后座连话都不想说。郑云龙往旁边一瞅,阿云嘎靠在椅背上揉眉心,怎么瞧怎么疲惫,可一分钟后就又从包里掏出不知是什么的白纸默读起来。
这时候郑云龙就会叹口气。
阿云嘎不像他懂得松劲儿,身边有值得依靠的人就能随时随地进入休眠模式。往软乎乎的肩上一靠,就能被温柔地摸摸脑袋,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愿想也不用想。
郑云龙本来不想劝, 他知道这人把工作塞进所有闲暇时间是一直以来的习惯,可过于憔悴的脸色让他没法忽视,还有布满血丝的眼白。
“阿老师真是日理万机,但你病还没好透呢。”郑云龙用脸蹭蹭阿云嘎的手背,在他腿上翻个身。
“嗯……”阿云嘎抖了抖手里的白纸,显然没把郑云龙的话放在心上。腿上的人掀起眼皮望了下被紧紧捏住的纸,上头全是圈点勾画出来的密密麻麻的笔记。
“阿老师阿老师阿老师阿老师。”郑云龙知道阿云嘎受不住这个,故意拖着长音用气泡音喊,果不其然就看到白纸要落在自己脸上,他腾地坐了起来。
“你干嘛呀?”阿云嘎有些无奈地看他。
“不干嘛,休息。”
郑云龙拿过阿云嘎的白纸垫在自己屁股下,身体一歪靠他肩上耍赖,睫毛还没盖住眼下的青紫,阿云嘎就坐直了身体,想让郑云龙靠得更舒服些。没了可以做的事,他有些无措地愣了愣,就又打开kindle开始阅读中断了两天的莎翁剧本。
郑云龙隐约感到亮光,蹭一下睁开了眼,看到屏幕上李尔王正在怒逐小女儿,视线一偏,阿云嘎拧着眉,喉结在上下翻动。郑云龙知道,严重睡眠不足让他有些晕车,减震带五米一个,来回颠簸着,看了两行就得压压上涌的恶心。
“干嘛啊这是?刚录完节目不能歇会儿啊,都不舒服了已经。”郑云龙把kindle也没收,抬起腿放在白纸上,放下腿压住,又囫囵个儿把自己贴回阿云嘎身上。
阿云嘎没办法了,也知道自己确实精疲力竭,这会儿手上终于什么都没有了,疲惫感一下涌上大脑。他闭着眼去撸郑云龙柔顺的头毛儿,拿出给胖子按摩的手法有下没下地揉,把这劝他休息的人揉得昏昏欲睡,自己哈欠连连,生理泪充斥酸涩的眼眶,但毫无睡意。心里不知从哪儿一直在打鼓。
低头一瞧,郑云龙的肩膀在平稳起伏,被刘海挡住的眉眼舒展而毫无防备,伏在他膝头比胖子还乖巧。
就是太沉。
阿云嘎勾了勾嘴角,睁开眼看窗外,雨点噼里啪啦糊在窗上。盯了一会,感觉晕车的症状好了些,可眼睛的酸涩没法缓解。
今天是得早睡了呀。
回到家里洗了澡,疲惫感被清空大半。郑云龙踢踏着拖鞋去开电视,想叫阿云嘎过来一起挑部电影,走到卧室一看,一个软趴趴地大字反面瘫在床上,手指尖儿都累极地蜷缩成一团,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像小馒头。
果然还是累嘛,非要当什么钢铁侠。郑云龙嘟囔着过去要给人脱鞋袜,刚迈了一步,本就摇摇欲坠的拖鞋“啪”地一声摔在地板,把一站一卧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阿云嘎懵懵地支起身子回看,睫毛一扇一扇,头顶的呆毛们纷纷违背主人意愿不听话地现身,向来苍白的脸上难得多了些血色。
郑云龙看得心软,走过去坐下,搂住还在发懵的人亲亲额头,揉弄着耳垂,说:“继续睡吧。”
阿云嘎反应了一会儿,透过卧室门的缝隙看到客厅地板上反射出了电视光,探身一看,电影菜单的界面像是恭候多时。
“去看会儿电影吧。”阿云嘎抬手抱了下郑云龙,蹬上拖鞋,拉着还蹭自己的大猫往沙发走。
他们选了好久都拿不定主意。郑云龙自己无所谓,反正本意是让阿云嘎放松,在他喜欢的文艺片分类里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只得到了软软一声都行的答案。最后郑云龙估摸着他的偏好点了部九十年代的港片。
热带雨林的漫长开场后,花衬衫男人从狭小的走廊出场,他哒哒地踩着皮鞋行至小卖部,从冰柜里翻出一瓶汽水。
郑云龙搂着阿云嘎,鼻腔里都是他头发的香味儿,于是低头吻一下,说:“我们还没一起去过香港。”
阿云嘎嗯了一声,在他胸前拱了拱,找到舒服的地方停住,声音又轻又哑:“会有机会哒,我们还有好多地方都没去。”
那句最经典的有关时间的台词被张国荣低沉的嗓音道出,郑云龙又有些瞌睡,就听到阿云嘎跟着叽里咕噜的粤语一句不落地说完,意识到这人不仅早都看过这部,还对剧情和台词都很熟悉。
他登时有点挫败。
“好久没看了,重温一下挺好哒。”阿云嘎用软软的碎发蹭他下巴,“今天也下雨了。总感觉这片子一直在下雨。”
郑云龙点点头,拨弄着阿云嘎的头发,把头埋进侧颈,闷闷地吐气:“刚好催眠了。”
“嗯?”
“不是……就是,当睡前电影,很适合,很舒服。”
阿云嘎笑了,带出嗓子里一阵低低的哨音。他又往郑云龙身上靠了靠,认真享受起两人宁静而难得的温存。
外面雨势转大了,树叶被打得哔啪作响。郑云龙中途拿了毛巾被搭在两人身上,方才去掖散落的被角时,感觉阿云嘎半眯着眼像是快睡着的模样。
他心里一阵欣慰,低头亲亲鬓角,柔声问:“我们去睡觉吧?”
阿云嘎这下睁全了眼睛,抬手揉了两三下,说:“我不困,电影还没看完。”
郑云龙无奈:“你不是都看过了?而且刚刚明显瞌睡了,那就去睡呀。”
阿云嘎摇头:“我就是身体累,但是……”
“但是精神不累,所以睡不着,对吗?”
阿云嘎又摇头:“也不是。精神也累,但是一感觉自己要睡过去,就会突然醒过来。好像……有点儿不敢睡。”
郑云龙看着阿云嘎。对方在努力措辞,很认真地表达自己的苦恼,但又有所保留,是怕自己担心。
“是觉得睡觉耽误时间,对吗?”
阿云嘎犹豫了一下,点头。
“嘎子,你压力太大了。”郑云龙把嘴唇贴在眉骨一路往下慢慢吻,“你别太逼自己,好吗?你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来。”
阿云嘎舒了口气,勾了勾嘴角:“我也知道。所以刚刚在车上的时候就决定今晚早睡啦。”
郑云龙看了眼表,又亲了下他鼻尖,问:“那电影还看吗?时间也不早了。”
阿云嘎想了想,说:“看吧,既然已经放了。如果能直接睡着,不是更好嘛。”
于是更紧地相拥,手足交缠,不留余地。阿云嘎畏寒似的黏在郑云龙身上要肌肤相触,在宽厚的怀里靠着靠着就要眼皮打架。
丛林里的旭仔背影决绝,和开头走向小卖部的背影不断在阿云嘎眼前重叠。
“他好孤独。”阿云嘎冷不丁冒出一句,“他都没给自己留退路。”
郑云龙嗯了一声:“他是无脚鸟,无凭无依的,死了才降落。”
“但你不是。你有港湾,你有我。这批观众走了还有下一批,这三个月过去了还有下三个月,人是流动的,但爱总还会守恒。”
阿云嘎去看郑云龙,心里酸酸涩涩,没想到他会对之前那个梦如此留意。他伸手去找郑云龙搭在沙发扶手的小臂,拿过来到自己跟前,顺着摸到手背,翻过来,十指相扣。
郑云龙也感觉今天怎么都亲不够,眉毛到下巴都才留过温,打算去亲亲锁骨上排列均匀的小痣和侧面的经络。
“我知道你没有因为这个感觉太困扰,但是,你确实太累了,嘎子。可以松松劲儿,没关系的。”
嗯。阿云嘎低低地应。他没什么好反驳的,濒临极限的身心状态确实应该调整,但他总觉得还能再等等,能让自己成为拉力十足的弹簧,永远没有承受上限。
但郑云龙告诉他不要这样,不能这样,你不是钢铁侠,你是肉身凡胎的普通人。
“那我们去睡觉吧。”阿云嘎说。
被抱着躺平在床上的时候,阿云嘎觉得自己回到前不久生病的那些夜里,虽然意识混沌,皮肤滚烫而酸痛,身体难受得要死掉,但心里清晰地感到被爱。他在高烧状态下近乎本能地索取,要贴着要抱着,几秒不见都会下意识去找郑云龙,知道自己即使病得支离也不会被推开。于是就更强烈地去爱。
从某种程度来说,是郑云龙让这种爱与被爱的良性循环得以延展。有他在身边,阿云嘎总会觉得心里有底。这其实很难。
阿云嘎拱进郑云龙怀里,眯着眼亲了一下正看自己的人,又蹭到熟悉的位置,准备进入睡眠。
郑云龙在他背上轻轻拍,顺着脊椎往腰上抚,一下一下,不知疲倦。
“你要习惯知道吗,从此以后你都不是一个人,失去不是常态,拥有才是。你得习惯自己一直被好多好多人爱。”
阿云嘎软乎乎地应他。听声音是已经迷糊了,精神终于进入完全放松状态。郑云龙遵守前阵子阿云嘎生病时履下的诺言,又轻又稳地在嘴唇落下一个浅浅的晚安吻。
宝贝宝贝,好好睡吧。
第二天醒来,还是可以不做大人。
END.
特别喜欢十二期最后大龙离开时候的那个笑
朋友说 大龙最后时候把最好看的一面留给了嘎子
这句话太戳我了 于是有了这条“最远的距离”
然后因为这个条想的一个梗 是如果告白失败(?)说再见后
郑云龙从阿云嘎的生活中离开的话
【内蒙同学真挚友情宣言为何惨遭拒绝?】
【青岛老哥在线为您表演社交放逐!】
后续请走这边《假如郑云龙消失不见》
点梗就有配文真是太特么爽了呜呜 这是我们7年来第一次亲友都在一个坑
太惨了太难得了!之后还有个肉的梗嘻嘻嘻请期待吧~
ps: @一品亂炖 @一鍋渴望评论的老鴉湯 你俩都...
特别喜欢十二期最后大龙离开时候的那个笑
朋友说 大龙最后时候把最好看的一面留给了嘎子
这句话太戳我了 于是有了这条“最远的距离”
然后因为这个条想的一个梗 是如果告白失败(?)说再见后
郑云龙从阿云嘎的生活中离开的话
【内蒙同学真挚友情宣言为何惨遭拒绝?】
【青岛老哥在线为您表演社交放逐!】
后续请走这边《假如郑云龙消失不见》
点梗就有配文真是太特么爽了呜呜 这是我们7年来第一次亲友都在一个坑
太惨了太难得了!之后还有个肉的梗嘻嘻嘻请期待吧~
ps: @一品亂炖 @一鍋渴望评论的老鴉湯 你俩都被粉丝说soulmate了
我好酸!!!!爱的心路旅程 只能够你们两个人 永远都是我独徘徊 也不可能三人行——【柠檬精.jpg】
〔嘎龙/ABO知乎体〕你知道哪些令人惊艳的教育方式?
*ABO 我流知乎体 约5k 通宵产物
*女儿视角 关于教育 轻微狗血 正在限流
*生命教育部分灵感来自微博及其评论 评论换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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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邀。
拜读了前面的回答,我觉得我家的境况还是有些不同。我很为其他网友父母的教育方式惊艳,但我的家庭教育也成功塑造了我,即使它并非一帆风顺,也可谓双向成长。
我家是AO核心家庭,我的双亲都是舞台工作者,我的Alpha父亲是蒙...
*ABO 我流知乎体 约5k 通宵产物
*女儿视角 关于教育 轻微狗血 正在限流
*生命教育部分灵感来自微博及其评论 评论换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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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邀。
拜读了前面的回答,我觉得我家的境况还是有些不同。我很为其他网友父母的教育方式惊艳,但我的家庭教育也成功塑造了我,即使它并非一帆风顺,也可谓双向成长。
我家是AO核心家庭,我的双亲都是舞台工作者,我的Alpha父亲是蒙古族,我叫他阿爸。我的Omega父亲是青岛人,我叫他爹爹。我小名叫格乐,蒙语里光芒的意思,因为他们的事业相对小众,常被譬喻作追光。
有个说法讲内蒙男人像个双面胶,一面炽烈疯狂,一面凉薄克制。内蒙的姑娘表示是这样。我阿爸外热内冷太过,点头之交也能攀谈如旧友,故人却三三两两,多半被拒之于门外。他资质本就过人,还肯全力搏击,典型性努力型天才。
孩童日渐长大,越发发现父母的缺陷与局限,所以崇拜父辈一辈子在我看来是足称幸运的事,我可以说,我终其一生都以阿爸为榜样,我亿万斯年都为他骄傲,他是我今生见过最值得尊崇的人。所有小姑娘年幼时都痴迷王子,而我最喜欢大英雄,而英雄的具象化就是我的阿爸。而且在崇拜阿爸这件事情上,我与爹爹大多相似。
我阿爸少时历尽苦辛,千难万苦都遍尝,跌痛、失去亿万次,才有如今高处远望。前半生写就他,后半生他自己描摹。他太记得从前经历习惯,然后这样刚硬的骨头,会有一些性格上的特质,比如他掌控欲太强、占有欲满格、为人显出强势,倒不尽是缺点,只是有些微妙。
讲到这里你多半好奇我爹爹是怎样的人才能与之相称,我爹爹是全天下至诚至软的灵魂,我爸若是锋刃,我爹便是每一寸纹路都契合的剑鞘,那是我爸在外生杀予夺的安歇之处。我爹自小家境优渥,是无可救药的乐天小孩,他与我阿爸大学同学,起居同处,满腔爱都漫溢,自然而然走到一起,二十几岁标记结婚,只是好久才有我来。
你看这两个人生来最配,我便时常觉得自己多余。属性太合,两个人的日子平衡如二元方程,再添了项式便要打破。
我来是计划内,可生活是计划外,安排与意外,一层间隔薄如蝉翼。太小时不记得琐事,外公外婆带我多,我爹似是身体欠佳不常出现,我爸大概总在顾他,当然这里并无责怪意思,其中缘由我后来才得知。
终于想起要契合主题,教育是分分秒秒的事,我只讲最激烈几次。
那时我五六岁上年纪,秋季的风已然冷骤,一家在青岛聚一次,我求爹爹带我去海边玩,我记事时双亲陪伴已经算多,我跟爹爹总是更亲近,他温柔随和,我央求时效力更显。
阿爸起初不同意的,对爹爹说夏天再去,现在风太大太冷,你受不住。我一时感觉好扫兴,嘤嘤地求,最后爹爹同意了,他又向阿爸撒娇,眼睛好澄好澈,阿爸给他套了好多件厚衣服,一手牵我一手搂他,方才同意。我记得阿爸的手心好烫热,回想兴许是爹爹的手太冷太凉。
海水太冷游客只寥寥,我见不能游泳便要乘快艇,再三求告,爹爹快说他也想,阿爸就去拖了一条出来,见爹爹咳嗽几声,又仔仔细细地问。最后还是上了船,起初很开心,三个人纵情大笑,我热爱草原热爱海洋,热爱一切辽远而极具未来感的东西。后来我跟爹爹不小心起了口角之争,我已忘了缘由,只记得特别生气,阿爸很严肃地跟我讲道理,我不听,爹爹一手扶着船舷一手扶着我的肩,耐心地哄。我终是不懂事,自顾自拨开了爹爹的手。
爹爹身材瘦高,有将近一米九,平日不锻炼,身体也单薄,从前玩游戏还被阿爸说平衡感差。他站立的姿势本就不稳,我又推了他的手,大浪席卷,他找不到支撑点,又舍不得拽我,自己摔进了晚秋的浪潮。
我心智未熟,当时就吓呆了。能行驶小艇的地方,水不会浅到哪里去,我和阿爸都知道爹爹会水,但是阿爸还是惊怖交加,他是很想跳下去的,我想,他有很大可能会跳下去,即使他怕过海。他棱角如此锋利,气压低过风云。但他看了看船上独自茫然的我,即使眼神都暗沉,还是顾及了女儿,把我拽过紧紧抱在怀里,又极快地稳住了风浪中的船。
不久他把湿透的爹爹拉了上来,把他全湿的衣服都剥掉,脱自己的大衣给他包裹,他抱爹爹好紧,双臂收缩很快,好像把平生收受的最珍贵礼物禁锢在怀里才有安全感,天,人竟然会这么怕失去。爹爹面如金纸,嘴唇伤了气色,阿爸给他捂手,说这也太冷了。他发梢还落着水,我已知道错,用我衣角给他擦着,爹爹知道我内疚,笑说没事没事,不怪格乐,怪他自己长太高。我眼泪掉下来,他反而给我擦,越擦越多。
上岸时他面色便是非正常的潮红,而且阿爸不揽他好像就要跌倒。爹爹反复说没事没事你牵好格乐,阿爸有在好好牵我,可显然并不觉得没事。
我家在青岛有小复式一套,阿爸给爹爹量体温、喂药,我站在一边递水递毛巾,又去挑拣出一些桂圆红枣中药,爹爹平常都是喝这些。
爹爹好不容易睡着,阿爸又给我量了体温,确认无事后就领我到了门外有隔断的露台,你今天犯错了对吗,我点头,他说那就在这反省,想想为什么。
他是蹲着同我讲话,我又站在凸起上,他上目线太优越显得冷鸷,语调很低但决绝,而后就关门离开,我清晰地听到他锁了门。
一时绝望便铺天盖地,我很快开始哭,最开始无声流泪,后来黑夜渐袭,看到屋内灯光亮起就更加委屈,我已明白了错处,只是对这样孤立的情况显得无措,我觉得我无家可归,于是大声哭闹。小孩子不知轻重,只怕被全世界抛弃。
其实我在露台待了没多久,但我应该是吵醒了爹爹,或许是他对我感受最为敏感,我看到主卧台灯亮,只用了片刻,爹爹拖鞋都没穿就跑来,还好一路多是地毯,要不然又要受凉。阿爸从背后抱住他,阻止他去开门,伤口有人心疼才疼痛难忍,我就在外面又踢又闹动静很大,爹爹心疼我极了,不顾自己高热,又挣不开阿爸,我们隔着一扇玻璃门,他眼眶血红,大滴泪珠滚落。
阿爸也吓到了,爹爹的眼泪直击他软肋,他从前就说过的,他所定义的噩梦是爹爹哭了。爹爹伏在沙发上喘息不止,汹涌的眩晕感与脱力感让他力不从心。
阿爸迟疑片刻,柔和了神色,主动给我打开了门,我惊魂未定地跑进来,看他把爹爹打横抱到卧室,盖好被子又轻声安抚。爹爹看着我,满心满眼的怜爱,又把自己埋在阿爸肩头,阿爸拥着他,捋着他的后背,在他侧颊印下一吻。
我以为他不会饶我,毕竟我确实犯了错,在露台又没什么效果。回到书房,我先对他道了歉,说明了反思成果,他个子太高,蹲跪着与我交谈,等我说完,他竟然开始向我道歉。
他说,格乐,对不起,我太怕失去你爹爹,太情绪化了,你错的不严重的,我不应该关你刚刚,对不起。
语气恳切,温柔坦诚。然后和好如初。中国传统家庭中父母不太可能对孩子道歉,我的阿爸平日威严认真,我又越了雷池——一旦有伤害到我爹爹的事,通常没有转圜余地。这份歉意,对我分量很重。
而且我是在八九岁开始接受x教育的时候才被告知,爹爹从前失去过一个孩子,而且是在失去它的时候才知道它来过,匆忙疏漏,很伤身体。本来二位暂时并没有打算要孩子,是失去这个孩子之后,爹爹忧思过重,坠入低谷,执意要一个计划内的小天使来抵偿。阿爸怕他损耗太大,本是坚决反对,奈何爹爹坚持,才终于有了我。
爹爹出院后气血很虚,Omega的病痛受了个遍,直至前几年还在调理,才渐渐好全。他视我如失而复得的珍宝,是缘分与轮回的结晶,百般疼爱。同时,阿爸起初对我的感情有些复杂也情有可原。还好小船漂洋过海也会靠岸,我们现在相爱如是。
小孩子总会犯错,后来惩罚依然有,关禁闭对我来说确实是冷静下来的最优解,但是阿爸从来不会把我关在家门外,那时的露台容易让孩子理解为抛弃,而室内的小空间则意味着包容——你永远是这个家的一部分,你有悔过和被原谅的机会,你在被爱着被包容着。他体验太深重,断不会让孩子再失去任何。
以前他对我的到来应该是有所芥蒂,经此事后,他越来越会心无旁骛地爱我,他柔软了许多,他应该不再那么害怕失去,因为他拥有的、他手里的幸福这样真实,这样多。
还有他真的很会引导人,或者你会不知不觉受他影响。
现在生命教育应该也普遍欠缺,而我受到来自他的生命教育,可能已经快要触碰到了神性的门槛。我们每年都要回草原去居住,我现在还是以草原的女儿自居。有信念感的民族真的太好不过了,比如小时候别的孩子会因为要吃一些可爱的家养动物而感到痛苦,但是我不会,他告诉我羊会很高兴哒,我们会将小羊满怀爱意地养大,然后满怀爱意地吞拆入腹,它小时候是我的玩伴,死去后的骨头是我的玩具。万物生灵都伟大而有序,轮回有道,无畏的悲悯是自作多情。也许不是每个人都赞同,但是作为长生天的孩子,作为阿爸的女儿,我从骨血里认同。
还有小时候我拧不动塑料瓶盖,要阿爸帮我,他说你可以的,要不然一个人的时候怎么办呢。我咬咬牙,用力到手都撮红,他连忙接过去说是不是瓶子有问题,再递给我的时候说没问题,再试试,我再用力一拧就开了,我当时好开心好开心,他说你看嘛,你用力的过程就是积蓄力量的过程,很难的时候再坚持一点点,就会开的。长大点了我才知道,那瓶水都被我折磨到漏气了,小孩子的力气很难再拧开,于是他背过身去帮我拧好再稍稍旋紧,为了告诉我再坚持一下的道理。
他十八九岁才汉授,最初汉语表达多有不通,听说读写一样样练起,飞机上都在读书写歌词,我但凡有一些良好的习惯和自律的能力,有着强硬但正直的手腕和魄力,大多来自于阿爸。
前文有提到我跟我爹爹相处模式更加肆无忌惮,因为他真的很像小孩子,少年感伴随终生,永远热烈永远绽放。别人用温柔来形容他,我用他来形容温柔。
到我初中的时候爹爹的身体已经调养得不错,可以正常回剧场排练演出了。我的长相呢,随我的二位父亲,非常浓颜系,因为有中北亚血统,还有点混血感。大概因为长得特别,当时就很招男孩子喜欢?其实我家里并没有教育我不要早恋,只是因为我实在不缺爱不缺安全感,因此没有这方面的诉求。但是当时应该是被同班男生死缠烂打,一直闹到了教导处要叫双方家长的地步。
阿爸当时在北京出差赶不回来,于是我打给了刚刚下台的爹爹,向他说明了大致情况,他说没事他来处理。爹爹真的刚刚演出完,化着浓重的舞台妆,因为流汗眼妆还有些晕染,身穿中世纪王子宫廷礼服,风风火火地赶来了学校。
老师家长目瞪口呆,他立了立衣领,熟视无睹地说,我zyl,郑××家长,刚下台,别见怪。
一进门面对宛如三司会审一样的场面,他站到我身前,牵着我的手,如同念台词一般掷地有声地说,我闺女说了,她没谈恋爱,不是她的问题。对面的同班男生扭扭捏捏,他父亲一时面上挂不住,便面红耳赤地说,不是你家女儿的问题难道是我儿子的问题吗?我们家谁谁可是考过年级第一的,还有,你看这家长,奇装异服的进校园,一看就不是正经人,上梁不正下梁歪,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女儿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爹……身高近一米九,完全是对方需要仰视的状态,反手甩了那家长一巴掌,可清脆悦耳,“你他妈告诉我响不响?”
四座皆惊。校方和对方不乐意了,要打电话找我Alpha家长,我爹说你找他也一样,甚至更惨。然后牵着我的手离开了学校大门,说,走格乐,这破学校咱不上了,这群biang玩意儿不配教你。潇洒得很,也没人敢追上。
当天下午我爸就飞来了,没几分钟校方打电话来道歉,说会红头文件通报该男生,给予留校察看处分,请我回校读书。爹爹当然选择拒绝。但我和爹爹交换了一个胜利的笑容,我在心里大喊阿爸万岁!
然而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阿爸回来按例关怀了一下我说会给我联系新学校,就用眼神要求我爹爹跟他进了卧室,上下扫视一圈的那种眼神,让人不得不服从。
我从客厅的落地阳台可以较为清晰地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阿爸应该是把爹爹逼到了墙角,因为蓝色的纱质窗帘在耸动,“故意伤害啊DL,我看给人脸上打得算是轻微伤了吧”,
“那他那么说你闺女——”,被阿爸打断,“人家起诉你怎么办啊,沪圈代表性男一号?就凭这个来服众?我不在你身边,你也敢打? ”
爹爹急急地喘了一声,我合理怀疑阿爸掐了他腰上的软肉。“轻而易举就能换来的道歉,不必要搭上你的名声。他不配。”
“知道错了嘛,绒绒?”我甚至能够想象爹爹那千斛明珠觉未多的明亮眼睛。然后便没了有内容的交谈,有种自宋以来的攀谈倒是在继续。
第二天爹爹起得晚些,脖颈上的红痕伏脉千里。阿爸教我说以后遇到一个巴掌拍不响的言论,用无差别杀人来回应就行了,解决不了的,先告诉他而不是爹爹,爹爹冲动率性,容易被坏人利用,你告诉阿爸的话,坏人一点办法都没有的。然后,不要向任何人低头,因为我和你爹都曾把你举过头顶。当然,你也要要保护爹爹这份纯粹和率性,那对阿爸来说太珍贵了。
玫瑰在小王子离开的时候说,我爱你,没有让你感受到,是我的不对。而我太知道我们多爱彼此,哇,我真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孩。
没有人能定义教育,个人理解也大不相同,但大概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时候,这份柔软的触感彼此都能感觉到。
剧场是大浪漫,我们家是小人间。希望你花费好多分钟看到这里的时候,觉得这是一份礼物,我拥有的温柔,分你一份。
以上。
【声入人心/云²】波西米亚人
//试着重发一下全文。老天保佑,新年快乐。
一 归来
“大龙!”他听见谁叫他,“快起来!快出来!”
一般王建新这么叫他,他一枕头扔过去倒头重睡。但今天他一下就睁开了眼,好像整晚整晚都在等着这一刻。他把长裤一套就跳下床,披着棉袄大步走到门口去。
他没看见王建新。门前空荡荡的。但声音还在:“看看谁回来了?”
还能是谁。他等的人是谁,人人都知道,除了那个人也没别的人了。而此刻那个人正站在楼道里,从台阶下面看着他。穿着军装,背着一个行李包,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像他走的那天一样。
他还来不及仔细看那个人的脸——是黑了是白了,是胖了是瘦了—...
//试着重发一下全文。老天保佑,新年快乐。
一 归来
“大龙!”他听见谁叫他,“快起来!快出来!”
一般王建新这么叫他,他一枕头扔过去倒头重睡。但今天他一下就睁开了眼,好像整晚整晚都在等着这一刻。他把长裤一套就跳下床,披着棉袄大步走到门口去。
他没看见王建新。门前空荡荡的。但声音还在:“看看谁回来了?”
还能是谁。他等的人是谁,人人都知道,除了那个人也没别的人了。而此刻那个人正站在楼道里,从台阶下面看着他。穿着军装,背着一个行李包,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像他走的那天一样。
他还来不及仔细看那个人的脸——是黑了是白了,是胖了是瘦了——但心就已经急促地跳了起来。这感觉他永远认得出。
“嘎子……班长,”他说,“你回来啦。”
阿云嘎笑一笑,快步走上楼梯来,走进屋里。
“我回来了呀。”他把行李们放在桌上,利索而有条地拆包,侧过头来看看他,
“你还在等着我呢?”他轻轻说。
他说话还是像以前一样又柔又甜,可是话里那种因为看穿了他而无意识产生的残忍,是郑云龙内心里最恐惧的样子。
他靠墙站着,任由阿云嘎在这个房间里拆行李的画面给他爆裂的满足,同时也提防着突然的破灭。他低头看着阿云嘎的手,小声地说:“你什么时候走?”
阿云嘎明亮亮地看着他。
“不走了,”他说,“我回都回来了,干什么还走?”
郑云龙在大喇叭的广播里醒来。
“最高指示!最高指示!”广播里女声字正腔圆地朗读,“全体教职工马上在大礼堂集合!最高指示最高指示!全体教职工马上到大礼堂集合!接收最高指示!”
他皱着眉头搓了搓脸,慢腾腾地从床上爬起来。他竟然没有像平时一样在早起时烦躁无比,自己也隐约觉得有点奇怪。
运动已经持续了三年,没几个人再像一开始那样投入那么多或真或假的激情。从窗口望出去,大院靠北的路上还能看见一两个女职工慢悠悠地骑着自行车把孩子送去托儿所。这算是起床早的有先见之明,再晚半个钟头,几个小组长就要来楼道里敲锣打鼓地查人了。
但这都是大院前面几栋职工宿舍楼里才有的事。郑云龙现在住的这栋楼,在音大围墙边犄角里,旁边挨着锅炉烟囱,衣服要是晾在窗户外,过上两个钟头领口就蒙上一层灰了。没人愿意住这楼。运动开始后,仿佛自然而然地,这里成了后进分子的聚集地。不是所有表现得不够积极的人都够得上去牛棚,有些是成份好些,有些是人缘好些,还有些就是角色太轻,甚至没人费劲要整他们。于是这些渺小的尘埃就都沉坠到这里,在乱世中找到一个寒酸的角落,这一栋楼因此被大院里的人俗称为“后进楼”。
这是栋小楼,一层两户,都是一厅一卧的一居室,一个水房、洗手间、一个厨房,都是两户公用的。成了家的,一厅一卧可以住下三四口人,后进楼里却是单身的多,一套一居室一般只住两人,所幸这里的房间不太抢手。郑云龙住里间卧室,室友叫高天鹤,因为郑云龙最怕觉睡不够,高天鹤把安静些的卧室让给了他。
郑云龙走到水房才看见高天鹤,这人刚洗了脸正在梳头,每天都要这样捯饬一番。郑云龙往脸上撩了点水。
“哟,你也起来啦。”高天鹤说。郑云龙点点头:“我今天还是去礼堂待会儿。”
“啊?”高天鹤一脸看他吃错药的表情。
郑云龙解释道:“我老不去,怕廖老师脸上挂不住。”
“你去了被人抓住要谈感想,廖老师脸上才真挂不住!”
郑云龙笑了:“你别把真话都说出来呀。”
高天鹤往他脸上多看了一眼:“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去开个大会还笑模笑样儿的了呢?”
郑云龙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啊?有吗?”
高天鹤梳完了头,边往外走边笑着说:“可不咋的,也不知道你做什么好梦了!”
郑云龙突然醒悟过来。他这时才想起,他昨晚梦到过阿云嘎。他昨晚又梦到阿云嘎了。这是他在现在这样的日子里想要微笑的唯一原因。阿云嘎。不会有其他的原因了。他不知道哪个更让人伤感,是他到现在还会梦到嘎子,还是他只能靠这个梦笑一笑。
现在学校的当家的是工作组组长,会上是跟着他的一个女工人在狂热地对着礼堂里的人们嘶吼。郑云龙进礼堂的时候知道那个组长瞧见他了,他在舞台上蔑视地瞥了郑云龙一眼,并没有再为难他,郑云龙也就低下头去,表示这一天彼此放过。廖昌永坐在主席台最边上,小心地看着那个发言的女工,时不时望一眼台下的老师和学生,全程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参加大会的唯一好处就是可以合情合理地随着人群去食堂吃一顿热饭。郑云龙正想着今天打什么菜,突然看见高天鹤出现在礼堂台阶下对面的路牙子上。一看见他出来,脸上立刻跑满了表情,急得手舞足蹈。
郑云龙瞪大了眼睛,人太多,他一时挤不过去,只能比口型:“怎么了?”
高天鹤两手一起往后进楼的方向挥:“回去!”他又双手拢住嘴,夸张地比口型:“快回去!”
郑云龙从台阶最侧边挤下来,被人瞪也顾不了了。高天鹤的表情就好像他们家刚才被烧了。他冲到高天鹤面前:“到底怎么回事?”
高天鹤拉起他的手就走:“快回去!”
“出啥事了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高天鹤回头看他一眼:“你回去就知道了,有人,那谁!你那谁回来啦!”
一听“回来”两个字郑云龙脑子里“嗡”地一下。他突然间定在原地站住,双腿也走不了了,高天鹤的手从他手腕上滑开。
他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高天鹤。高天鹤的手刚才就在他手腕上,这太真实了,不会是做梦。可是……
“愣着干嘛?!”高天鹤长腿迈出几步,已经先走出了几米远,看他留在身后,记得跺了跺脚,“快走啊!”
郑云龙木木地“哦”一声,左脚绊右脚地小跑追上去。
他俩几乎是跑着回到后进楼下,几棵灰色的树,后面有廖佳琳、李琦几个,站在一起陪着一个人说话。郑云龙走到路口才放慢了步子,那个人回过头来,他的心一下子跳得更快了。此刻的天气和三年前那天太过不同,没有那么明亮得无情的灯光,他终于有胆量去仔细看一看那个人的脸。他变了,变了很多,人晒黑了,也胖了——胖一点好,他以前太瘦了,躺在铺位上就像一张画片。他走的时候带的那两个行李包也都还在身边,此刻都放在了地上。他没穿着军装,只有一件黑色的毛衣,在这天气里勉强不算太单薄——但是为什么?他们团长那么器重他,没理由让他从团里离开的……
而他看着郑云龙的眼神,好像从没改变过。他看着郑云龙,眨眨眼睛,郑云龙突然觉得他们从没分别过。好像阿云嘎不是走了三年,而只是出了一次演出任务,天亮前刚走,中午就已经回来了。
“大龙!”
阿云嘎看着他,叫了一声。
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郑云龙直接冲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阿云嘎自然地张开手,也把他抱在怀里,笑声透过胸腔从骨头里传到郑云龙身上。郑云龙把头埋进阿云嘎的肩窝里,忍不住吸了口气。
那是他久违的,更早就熟悉了的,阿云嘎身上的气息,衣服上没冲干净的洗衣粉的味道,晒过太久的阳光的味道,还有属于阿云嘎本身的,一种暖茸茸的,总是介于孩子和男人之间的味道。
在梦里他再次见到阿云嘎的时候会笑,可是现在吸进这一口空气,眼泪一瞬间就从他睫毛之间滚了下来。
二 哥哥
侧翼几个办公室的女老师都围在石倚洁桌子前面,小男孩坐在那儿安安静静乖巧极了。只是一双大眼睛骨溜溜地,透着灵气。女老师逗他:“你叫什么名字呀?爸爸妈妈是谁?”
“方书剑,”小男孩口齿清楚地报了名字,剩下的就不说了。
廖昌永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不锈钢饭盒装着两个还热着的馒头。“别围着看啦,啊,想看孩子回家看自个儿的去!”他一面挤过女老师的人丛,一面对孩子说,“饿不饿?”
小孩摇摇头:“早上哥哥在车站带我吃了早饭才来的。”
“哎哟,早饭,现在都几点啦,”廖昌永把饭盒推到孩子面前,里面除了馒头还有一个菜,“先吃,边吃边等你大哥哥,啊?”
小孩仍是摇摇头。“我早上吃得可多了!”他自豪地说。
女老师们纷纷萌到心化,对着石倚洁和廖昌永胡乱嘱咐一阵后走了。小男孩没动午饭,廖昌永从抽屉里掏出一颗奶糖:“饭吃不下,糖总吃得下吧?”
石倚洁一看,拍了拍大腿:”嗨,廖老师,吃我的糖呀!”
廖昌永挡回去:“你才刚结婚,糖留着分给亲家吧!”
孩子看着那颗白色的小东西,他没吃过这种糖,但喉咙下意识地便吞咽了一下。
“哥哥不让……”他小声说,还没说完,走廊里一阵爽利的脚步声近了。小孩认得出这脚步是谁的,马上回过头去:“哥哥!”
“哎,”阿云嘎笑着对他摆摆手,“小方乖不乖?没给廖老师添乱吧?”
廖昌永摇摇头:“怎么会,喜欢他还来不及。回来这么快?事情办得顺利?”
阿云嘎苦笑着摇摇头:“早上办公室都没开,我先把行李放下了。小方,”他向孩子伸出手,“咱们回家了。”
孩子站起来。廖昌永眯了眯眼睛:“你把行李放哪儿啦?”
“就后面,十六栋……”阿云嘎说着说着小了声音,廖昌永的笑容显得更慈祥了。小孩和石倚洁互相看了看,房间里他俩都不知道这段对话的意思。
“小方在我这儿吃了饭再走吧,菜都打了。你下午慢慢去办手续,不用着急,晚上他也上我们家去吃,你师娘加双筷子的事儿。”
“不用了不用了,”阿云嘎赶忙说,“怎么好意思一回来就这么麻烦廖老师……”
廖昌永作势拉下了脸:“怎么搞的,一回来就跟我客气?”
“不是,”阿云嘎意识到说错了话,马上找补,“是大龙在——大龙煮上面条了,”笑了笑,“等着我们回去吃呢。”
“你可把我吓死了,”高天鹤把阿云嘎和男孩留在客厅,自己跑去厨房跟郑云龙说悄悄话,“你说是个‘小孩’,我还以为怀里抱着呢,这怎么看也八、九、十岁了呀。”
郑云龙正在烫菜叶子,看了他一眼:“我就说那么一句,你咋能想这么多了。”
高天鹤白他一眼:“我看他怀里抱着个两岁孩子站你面前你哭不哭!”
郑云龙说:“说什么呢。”听不懂似的,一边往碗里盛面。
鞠红川和李琦他们在高天鹤的客厅里陪阿云嘎说话。“小朋友可真乖!”鞠红川问,“几岁了?”
“我叫方书剑,”孩子扬起头,“今年十一岁啦。”
“看着不显,”阿云嘎有些愧疚的表情,“从小跟着我们文工团东奔西跑的,个子没长上来。”
“哪儿话!”王凯摇头,“小孩长得晚才长得高呢!”
方书剑听了也跟着笑。
“这孩子是你的……”王凯接着问。
这是所有人好奇的问题,但没人有胆量估测答案的沉重程度。因此虽然自己不问出口,这时都静下来看着阿云嘎。
“是我们团里的孩子,”阿云嘎自然地说,“是我们战友的弟弟。他哥哥……”
大家都露出惋惜的表情。人人都知道这个沉默是什么意思。
“……我们想着他现在长大了,老是跟我们部队在路上跑,学也上不了,书也念不好,将来就耽误了。正好赶上我复员,大家就商议让我带着他一起回音大来。”
廖佳琳苦笑一下。“咱们这儿以前是能解决孩子上学,”他说,“可是现在连附中都停课了。”
阿云嘎抿了抿嘴。“至少有个落脚的地方了。”他说。
“慢慢想办法吧!”鞠红川总结道。
“怎么回事儿啊,面到底几个人吃,多了我们可没煮啊!”高天鹤吵吵嚷嚷地从厨房里回来了。大家赶紧让开地方,让远来的人吃饭。屋里没几件家具:高天鹤把自己褥子掀起来一半,让阿云嘎把他床当板凳坐;方书剑坐在板凳上;高天鹤靠窗站着;郑云龙就坐在一张开大会时带出去,平时叠在房角的马扎。他抱着膝盖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吃饭的两个人。
方书剑是六六年到团里来的,就在阿云嘎离开音大回到文工团之后一个月。那是一个异常躁乱的夏天,北京挤满了全国各地赶来的青年,他们在广场上热烈地呼喊,疯狂地表达对领袖和运动的忠诚。许多文艺单位都被调到北京,在场地上给这些青年们慰问演出。是团里的歌唱演员乌英嘎最先发现方书剑走在行进的人群中的,在队伍暂停的时候一个一个方阵地挨着问:“你们见过我的哥哥吗?”
这样一个孩子走在狂热的方队里,无异于一只羔羊被卷进受惊的马群。乌英嘎赶忙把他拽出来:“小孩,别怕,姐姐是解放军,有什么话和姐姐说吧!”
这个孩子从南方挤了火车来,身上有哥哥的照片,背面写着那个青年人的名字,他只知道哥哥来北京串联。在偌大的北京城要找这样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而当团长问道是谁让他来北京找哥哥的,爸爸妈妈知不知道的时候,小男孩说,正是他的父母让他来投奔哥哥的——“找到了就别回来了”。
周围的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在这个年代,不难猜到这样的嘱托意味着什么。
“你就跟我们在一起吧,我们会帮你找哥哥。”团长说,“找到之前,你就跟我们在一起,我们团里人人都是你的哥哥、姐姐。”
是乌英嘎最先留住方书剑的,可是阿云嘎才是照顾方书剑最多的人。在晚上营地里吵得方书剑睡不着时,是阿云嘎守在床边捂着他的耳朵,直到他沉入梦乡;他因为害怕想家偷偷抹眼泪的时候,也是阿云嘎摸着他的头顶,给他唱草原上的儿歌。三年来,文工团不断地赶场演出,有时一顿饭吃到一半,命令下来,大家把筷子放下就得打包行李上路。是阿云嘎就算自己饿肚子也要给他留下一顿饭。
乌英嘎和阿云嘎算是他的长姐为母、长兄为父,但他们两人可做不了他的母亲和父亲。乌英嘎的爱人是鄂尔多斯的乌兰牧骑队员,五年前阿云嘎还没去音大的时候,还在他们婚礼上充作乌英嘎的娘家人唱过送亲的歌儿。可是每次看着阿云嘎的时候,乌英嘎姐姐总会微笑着轻轻摇摇头,说:“他呀,我们这些人留不住的。”
方书剑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姐姐看着哥哥的眼神不像看着一个近在咫尺的人,而是在看一个很远很远、就要消失在地平线尽头的人。“没关系,”他懵懂地想要安慰她,“我在这儿陪着姐姐。”
大姐姐笑了,在他额头上轻轻亲一下:“姐姐不求你陪。你也别留下!”
阿云嘎受伤之后在自治区医院躺了一个月,医生让下地的时候自己觉得筋都缩了几寸。医生还说让他千万别再做损伤腰椎的动作,他听着只有苦笑。想了几天,他去向团长说:“我想复员了。”
团长一听眉毛就拧在了一起。“你是为了演出受的伤。我们难道会亏待你吗?”他敲敲桌子,“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你自己不知道?当初我们为什么要把你从音大调回来?就你这个性子,出了这个团,你以为外面的人也像我们这样,不会害你?”
阿云嘎笑了笑:“我跳不了舞了,咱们文工团从来一个人当两个用,我还怎么留下呢?”
“那你更不能走了。你十五岁就在团里了,跳不了舞,离开了部队还能做什么?”
“我只是腰伤了,又不是整个人废了。”阿云嘎抬起头来,团长看着他的眼睛便知道这个孩子的倔脾气又上来了,“要是留下来拿这份补偿活着,我才是真的废了。团长,您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上台唱歌、表演。我往后上不了台了,只想再多念念书。团长,您让我回大学去吧,随便给我安排一个那里的工作吧。”
阿云嘎坐火车从呼和浩特去北京。行李就是来时的两个袋子,三年东奔西走,袋子里的东西比来时反还少了。他的一身军装,从团里的送别会之后就换了下来,整整齐齐地叠好,压在行李袋的最里面。他攒下的半个家庭,姐姐乌英嘎和弟弟小方,都跟到火车站来送他。
“安达,”乌英嘎用蒙语对阿云嘎说,“你还记不记得以前咱们在草原上演出时,你最爱唱的、我们最常合唱的,是哪一首歌?”
他们合唱的歌不多。阿云嘎笑了:“怎么会不记得呢,是《骏马归来》呀。”
乌英嘎看着他,问:“你的那个人,现在也还是在等着你吗?”
阿云嘎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嘴边仍然漾起了微笑。
“我不知道,额格其。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在等着我,可是我的心还在那个地方,我总要回去看一眼的。”
列车员探出身来,用蒙语催促他们。阿云嘎最后向他们道了别,走上火车。乌英嘎低头对方书剑说:“和哥哥说再见了。”
可是小孩一声没出。她看见他的眼里噙着两汪眼泪。他从早上就没吃下几口饭,是团长说“男子汉可不许掉眼泪”,他才忍着没哭的。
火车汽笛响了,车轮缓缓启动。方书剑忽然跑了起来。
“哥哥!”他冲着火车窗口喊,“哥哥我跟你走!”
“小方!”乌英嘎喊,“阿云嘎!快接住他!”
小男孩敏捷地跳到了车厢连结的地方,就像三年前跳上那列把他带到这一群人身边的火车时一样。乌英嘎远远地看见穿着黑毛衣的青年跑来把他抱住。
一九六九年,草原上的冬天开始了。
三 小男孩
“姓名?”
人事处的女处长高着嗓门问。
阿云嘎下意识地坐直上半身:“阿云嘎。”
“年龄?”
“二十九。”
“籍贯?”
“内蒙古鄂尔多斯,”他说完,又补充道,“蒙古族。”
中年女人抬头瞪了他一眼。这人是现在当权的工作组组长的大姨子。“要你说你再说!”她又埋下头去。其实所有信息都工工整整写在表格上了。但她想问,阿云嘎就不能不挺直了腰椎坐在这儿。
“你在部队是连级,你们首长也跟你说了吧?我们音大现在革命第一,啊,你光有业务水平,没有斗争经验,在我们这儿可当不了什么领导。”
“哎,不用不用,”阿云嘎连忙说,“我只要做最基础的工作就行了,不要求当什么领导……”
“哼,你还真不要求上进,”阿云嘎听她这么说,心里一惊,但她好像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再继续发挥下去,他这才放下心来。
她接着又说:“基础工作?我们这儿最基础的工作也是上课,你行吗?来我们这儿学习的都是工农子女!革命小将!你没有经验,你能教会人家将来怎么斗争吗?啊?”
“教不会、教不会,”阿云嘎赶忙说,“这我当然没资格了,但是,就唱歌、演戏、乐理知识,我都……”
“咳!”女办事员摆摆手,“这课用得着几个人?现在就是廖院长天天都闲在办公室里呢。”
阿云嘎没话说了,只好坐等着命运的宣判。
女处长翻着人事表格,鼻子里哼了一声。“现在还有你这个级别的空的就是后勤口了。后勤处的处长是康组长的大姐,啊,我好心劝你一句,多的事你别管,先熟悉下工作就行了。”
“是……”
“别处办公室也没处给你安排。就十六栋旁边那个锅炉房,你知道吧?那儿有个值班室,你就先在那儿熟悉情况吧。”
“……”
“这都什么事儿啊!”晚上听到阿云嘎复述这件事的时候,高天鹤先愤慨地站起身来,然后狠狠拍了拍桌子,“哪儿有这样的呀,锅炉房?我呸!亏她好意思说出口!”
“这确实有点欺负人了。”简弘亦点点头,“现在当权的这一派就是这样,我们也都早习惯了,以后少跟他们打交道就好了。”
“不过嘎子哥总归是部队上下来的,”李琦问,“待遇上他们总不会搞什么鬼吧?嘎子哥,你现在的级别每个月粮票多少斤?”
“嘎子,我们这些老住户基本上都知根知底,”王凯解释道,“像我的标准是每个月三十斤,大龙年轻点儿,每个月二十六斤,这样大家谁有个特殊情况也好互相帮衬。”
“这哪是钱不钱的事儿啊!”高天鹤还在愤愤不平。
“三十斤。”阿云嘎说。
高天鹤像一朵入秋的蔷薇花,一下子蔫下去不说话了。
“嘎子走的是轻体力劳动,不是干部,”郑云龙赶紧给高天鹤解释道,“他为他们文工团负伤来着……”
简弘亦看着高天鹤的突然沉默,忍不住笑了。
“那小方呢?他户口迁没迁过来?粮票给发吗?”王凯又关心道。
“小方的事好在有介绍信,户口跟着我落在咱们单位,一个月按学生定量二十二斤,再‘发扬’两斤,我匀一匀,够吃了。”阿云嘎说。
“咱们这的伙食肯定比不上部队保障好,那二三十斤里领不出几斤白面,都是红薯玉米。不过好在你跟大龙又凑回一块儿了。廖院长这两年见了我们还老是说起,上学的时候你们一个班就你俩最亲,整天焦不离孟的。哎,你还不知道,大龙现在可会做饭啦!我跟你说,你就把粮票给大龙,让他管小方吃饭,过不了几天小方就不认你这个哥哥,只认大龙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高天鹤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手,说:“哎,差点儿把正事儿给忘了。老简!你别跟李琦、红川儿他们挤一户了,咱俩一起去住王晰以前住那户去吧,就在这儿对门!”
“可是晰哥夏天调回东北之后那户的钥匙不就交上去了么?——哦,现在是不是分配给嘎子住了?”
“我觉得嘎子跟大龙住比较好,”高天鹤笃定地说,“他带小方自己住一户,宽敞是宽敞了,可是嘎子只要不在家那就小方一个人待着,这屋门锁不锁都不好。他跟大龙一户那两个人可以把时间错一错,小方不至于没人照顾。你们说是吧?”
“反正我肯定愿意,”简弘亦说,“我回去就能收拾东西!”
“大龙你说呢?”见正主不言声,高天鹤拿胳膊肘捅了捅郑云龙。郑云龙初醒似的“啊”了一声,然后看向阿云嘎,也不说话。
阿云嘎那边却已经把钥匙拿出来了,笑着正在答高天鹤的话:“正巧了,我回来的时候就想说了,我跟小方住一个厅就行,正想着跟谁换一换呢。”
郑云龙这时才跟着笑起来。
高天鹤一面接过了钥匙,对着阿云嘎笑得如沐春风,转过头来看着郑云龙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
附小的课上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广播“最高指示”,老师们就得立时扔下粉笔去参加运动。小孩子就成了大院里散养的羊。
“学校不上课了就去图书馆找大龙哥哥,知道了吗?”最开始那一年,每天方书剑去上学前阿云嘎都要这么叮嘱一句。“记得了记得了, 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方书剑背着书包踢踢踏踏地跑下楼。
大院里有柳树,桃树,迎春,紫藤,蝴蝶和蜻蜓,还有一座石头铺的小池塘,虽然夏天一过水就干了。但在方书剑心里,“大龙哥哥的”图书馆还是顶好玩的地方。郑云龙在那几年是图书馆的管理员,一个冷清得近乎于奖赏的职位。那时的音大图书馆楼,好玩的地方不在于书——这座高大的肃穆的房子里,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完整的书了——而是在于那些颓圮的,破败的东西。墙上彩色的写着标语的纸,因为粘了太多层浆糊而皱裂、卷翘,带上了一层温柔的灰色;领袖的画像高高悬在墙的中间,好像在慈爱地看着这间废置许久的屋子;还有那种空气,干燥的,停滞的,沉重而蛮荒的,压抑却又温暖的空气。到很多年后他回想起童年熟稔的这个画面,会意识到这个空间的特殊之处:因为知识而凝结的庄重,就算涂抹了再多荒诞,也是不会被完全遮掩住的。
不用太努力回想的是,他就是从这个地方把蔡程昱带回了家。
一九七零年的冬天,蔡程昱十三岁,方书剑在图书馆的架子后面看到他时他正穿着一件旧棉猴,整个下巴藏在高领子里,只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方书剑。自然地,方书剑以为他也是一个没课可上的大院里的孩子。蔡程昱个子高些,方书剑猜想,他可能是个中学生呢。
“你在这后面干什么?”小方走近去,悄声地问。虽然这里平时根本没有人,他仍记得郑云龙教他图书馆里不能大声说话。
蔡程昱也不见外,自然地接受了这个同伙,朝一旁一堆杂物下的一只大木箱子歪了歪头:“你觉得那里面有什么?”
“我看过!”小方几乎要喊出来了,他赶紧压低声音,“那上面有锁!好大一个锁头,打不开的。我哥哥说……”他想了想,补充道,“管理员哥哥说,以前在这儿破四旧的时候想打开检查来着,可这箱子太结实,再加上别的书要查的太多,所以就把它忘在这儿,没人记得了。”
“它锈了。”高个子的男孩用鞋尖踢了踢那条铁锁——果然,开口的地方因为早前被锯坏了镀层,已经布满了绣,一动就发出“呲啦”、“呲啦”的声音。
“我去找块石头来!”方书剑立马来了兴头,熟门熟路地从后门跑出去,没一会儿握了两手的石头回来了。
蔡程昱稳重地拣选一会儿,找了一块最尖的,对准那锈得最厉害的部分砸了下去。
“咣”地一声,锁头掉到了地上。
这一响惊天动地,方书剑捂嘴瞪大了眼睛,蔡程昱还没来及把箱子盖揭开,郑云龙的脚步声就从大门走近了:“草,是哪个biang货在这乱敲乱砸?”
他大着嗓门走近了,见是方书剑,睁大了眼睛,自己先不好意思的捂了捂嘴。“……小方?你在这儿干什么?刚才什么东西响?”
方书剑还没说话,蔡程昱先指了指箱子:“我们发现了这个。”
那天郑云龙回家的时候一手拉着蔡程昱,一手拉着小方,箱子里的书他拿了一本揣在怀里,路上有认识的人招呼他,他也低着头不理人。他上到三楼,打开门,阿云嘎对着桌上保温盒里的菜正在等他:“今天怎么这么晚?小方没停课吗?”然后他才注意到后面跟着的另一个孩子。
郑云龙却没有解释这个。
“楼里还有谁在?”他问,“陆宇鹏、洪老师、鹤儿……”他把图书馆的钥匙放在了桌上,“我得叫他们去一趟图书馆。不能一起去,分着去。一起去太显眼了,不行……”
“去图书馆干什么?”阿云嘎更困惑了。
郑云龙从衣服口袋里拿出那本轻轻卷起的手抄册子。
方书剑好奇地看去:上面都是外文字,像是英文,又不是,他一个也认不得。阿云嘎把册子翻开了,那抄写的字迹非常工整,好像在做一件神圣的事。册子间是五线谱,这他倒熟悉了;可是那中间的黑蝌蚪们比他见过得复杂得多!这是什么样的曲子?这是人会唱出来的歌吗?
阿云嘎瞪大了眼睛,抬起头去看郑云龙。
“……你冰凉的小手……?”
郑云龙点点头,眼睛闪闪发光:“普契尼。”
“《波西米亚人》?整整一本?”
“整整一箱。”
十几个人都挤在三层,一居室的门关不住,人站到楼道里。可是整个房间却静悄悄的,没人大声说话。连唱歌的也不能大声,方书剑看着好像从来不会惊慌的王凯捧着一本小册子,极力压低了声音在唱着:“Ma il mio mistero è chiuso in me……ilnome mio nessun saprà, no, no……”跟着眼眶里竟然泛起了一层异样的亮光。
好几个人跟着唱了下去,那歌声个个都是压得极低的,可是好像碰到石头就会把石头震碎。那声音歇下去,大家一起擦起了眼睛。
这好像是什么极高兴又极难过的事。方书剑还不能明白。
角落里,阿云嘎对高些的男孩问:“孩子,你叫蔡程昱,是不是?”
男孩点点头。
“你家不是这个院里的。你家在哪?”
男孩说:“上海。”
“你家里人呢?怎么让你跑来这里?”
“我是来过继给我大伯的。他以前是老师。我来了以后,他们说,他已经给下放了。”
阿云嘎叹了口气。“那你怎么不回家去?”
“我姐姐今年十六岁了。”男孩说,“我回了家,我姐姐不是独生子女,就得下乡……妈妈又要整夜地哭了。”
那个年代为了让孩子,尤其女儿,能因独生子女而免于下乡,把更小的子女过继给膝下无人的亲戚,也是常有的事。有哪个父母会自己愿意和亲骨肉分离呢?阿云嘎摸了摸蔡程昱的发顶,抬起头来,忽然和郑云龙对上了眼神。
“小蔡现在的情况,算是没有户口了。除了家里带来的二十斤粮票,他每个月伙食没地方给解决,”阿云嘎拨出几张纸来,放在桌子的一边,“除了他以外,咱们家,我一个月三十斤,已经刨去‘主动节约了’,你二十斤,也一样。小方一个月十六斤,单位给出。现在咱们还得凑出一个十六斤来。”
“我每个月还有二十块工资,”郑云龙说,“还有油票、糖票、布票,咱们都可以省一些。我每年省的布票能换二十斤粮了。”
“你那点工资也不怎么禁花,也不能你自己一点都不留。我一个月还有五十块钱,还是用我的工资买粮食吧。”
“我看不如这样,往后每个月家里的钱、票就归你管。”郑云龙说,“小蔡算是咱们一块儿捡的,以后也就不用分那么细了,什么‘你的我的’——好了吧?”
“行行行!”阿云嘎说,“说得我跟得罪你了似的……”
郑云龙笑了笑,也不说话。
“然后就是怎么住。是你带一个我带一个,还是两个小孩挤一起,咱们两个再当室友?”
“还是咱们两个一间屋好。小方也快长大了,就是亲兄弟也不能太近了。我明天找鹤,把晰哥家以前那张上下铺跟他厅里那张木板床换一换。反正他们现在两人一户,用不着上下铺。”
阿云嘎想了想,点点头:“好,就这样。那今天就先让他俩挤一晚吧,明天就换。”
卧室里的床本来就是一张上下铺,之前是阿云嘎和方书剑一间屋睡。现在方书剑被换到客厅,和这个新认识的小男孩挤一张床睡,又是新鲜,又是紧张。
“哎——”他忍不住在被子里小声和蔡程昱讲话,“你是从上海来吗?上海好不好玩?是上海离北京远,还是义乌离北京远?”
蔡程昱闭着眼睛,一本正经地说:“小方,睡觉了。”
“可是——”
蔡程昱伸出手来,捂住了方书剑的眼睛。
蔡程昱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凉凉的,他的手指也是凉丝丝的。方书剑抬起自己的手,拨开对方的手指,蔡程昱把手抽出来,连着方书剑的手,又一起压在了手掌下面。
方书剑透过两个人的手指去看蔡程昱的脸。他眨了眨眼睛,睫毛带起的空气漾过两个人的指间。而蔡程昱还是闭着眼睛,不说一句话。
于是方书剑只得闭上眼睛。挨着蔡程昱微微有些凉丝丝的指间却并不怪异。他很快睡着了。
郑云龙搬着铺盖走进卧室,轻轻把门在身后关上。阿云嘎正把自己的被褥卷了起来要搬到上层,郑云龙把他挤到一边,自己把铺盖放到了上铺,然后弯腰把阿云嘎的被褥复原。
“哎哟,”阿云嘎笑了,“你还想当我的班长啊?睡我上铺?”
郑云龙看着他,点点头:“嗯。”
阿云嘎只好笑得更深了。“好,那我也听你的好啦。”他在下铺上坐下来。
他们很久没有这样在一间寝室里生活过了,比三年更久,毕业以后阿云嘎虽然没有正式离开音大,但已经代表原部队出过很多表演任务。他们躺在上下铺上,黑暗中有一段时间谁也没说话。
“你这些年……”阿云嘎终于问,“我听说廖老师被影响的时候,你……”
“我没事啊,”郑云龙说,“你听我说话,这不都好好的么。”他停了一会儿,又说,“都过去了。”
“过去的事不提了。”阿云嘎坐起来,拍拍上铺的床板,就像顺郑云龙的背,“将来的事都有办法。”
“嗯。”
“睡吧。”
郑云龙听到房间里的另一个呼吸愈来愈长。他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猛地睁开,轻轻侧过身,往下铺看了一眼阿云嘎。
他睡觉的时候还是会皱眉。和上学的时候一样。明明白天无论什么时候,对什么人,都总是笑呵呵的。
他看了一会儿,再翻回身躺平。
这一次他终于不用在梦中去见任何人。
四 那个男人
郑云龙先去洗干净了手。他住了五年的这间卧室有四件家具,于他的处境来说,可称豪奢:一张上下铺,这是前一任住户遗留下来的;一个书柜,是抄家运动进入尾声以后偷偷捡回来的;一张木椅子,和书柜一样来历;还有一张板凳,是从前读书时去看电影要带的那一种,这一张还是从前阿云嘎的。郑云龙的那张不知什么时候就失落了。
书柜和上下铺对面放着,中间空出窗户的位置。上层摆满了语录、选集,还有样板戏的词谱,这算是他们专业特需的书籍了。下层是两扇柜门。郑云龙从枕头下摸出钥匙,轻轻面对柜子跪下来,把柜门打开,在底层角落抽出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本厚厚的书,书皮上是一版毛选的名字。
他深吸一口气,两手拿出书来,屏着呼吸打开,好像泄露一点空气就会把书上的字吹走。
那是一本意英词典。
书上的字都完完好好留在纸上,郑云龙心落回肚里,把词典放回盒子里,捧着盒子回到客厅。
“有词典。”他像一个赢了决斗的骑士,得意地说。
“……”高天鹤垂着头玩手指,还在想有什么翻盘的机会。
周深劝他:“别想了鹤鹤,全校能有几本意中词典啊,你还能跟廖院长去借不成吗?文豹本来就懂意大利语,你也没法跟他争啊。”
高天鹤愤恨地瞪了郑云龙一眼。
郑云龙抬起头来没跟他对视。
而一边的余笛、洪之光两室友交换了一下眼神,看郑云龙的目光越发刁钻。
“大龙啊,”洪之光循循善诱地问道,“你屋里这本词典,是意大利语直接翻中文呢,还是翻英文呢?“
阿云嘎紧张地看了看洪之光,又看看郑云龙。只见郑云龙一下放弃了抵抗,垂头丧气地坐了下来。
洪之光仰天差点笑出男中音,余笛谦和有礼地把盒子扒回自己面前:“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两个人合力,跟文豹他们兵分两队,肯定尽早翻译完,分给大家传抄!”
“第一个给我们!”各户的代表同时说道。
“哥,别丧气,”蔡程昱凑到郑云龙身边小声说,“我俩帮你们一起抄,我们四个人,比他们都快!”
一九七一年的春节快要到了。下了一场薄雪,刚刚停歇,空气冷肃起来,郑云龙跺着脚跑上楼,推开门。屋里两个小的都在抄书,阿云嘎站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暖气片焐手。他进屋来,阿云嘎看他一眼,笑着问:“今天什么日子?你回来这么早。”
郑云龙也笑了:“这忘不了。”他从外套的内口袋里取出一小卷折起来的纸票,中间用皮筋扎着。他把这个小卷往房间那边一丢,阿云嘎一伸手接住了。他翻开一看,最上面是副食票、工业票,薄薄几张,后面粮票照例是各种面额的凑在一起:一两、五两、一斤……
阿云嘎数了一半,就抬起头来看着郑云龙:“还有呢?”
郑云龙睁大了眼睛:“嗯?”
阿云嘎笑着看他:“你们今天还发什么了?就这些?”
郑云龙想到了他在说什么,也笑了:“你说香烟票啊?在里面呢。”
阿云嘎往后翻了翻,果然看到一张深蓝的小票,写着“斗私批修——职工纸烟票1包”。“嗬,一包呢,”他抬起头看看郑云龙,“你今年做什么好事啦?给你这么高待遇?”
郑云龙哈哈笑道:“我啊,我啥事都不干就是最大的好事。”
阿云嘎把票子重扎好,放进自己衣袋:“手冷不冷?回来赶上下雪没有?”
“这点雪算啥?”郑云龙晃晃脑袋,“今天还有什么菜了?”
“你去厨房看看吧!你上个月说想吃鱼,我今天去供销社,正好换到了两条冻黄鱼,一条挂在窗外,咱们大年夜吃,还一条正化着呢。我想着今天在南方算小年,咱们小方和蔡蔡也得也吃顿好的。”
郑云龙猛回头来,两眼放光:“蒜呢?昨天家里蒜也没了。”
“有,蒜、姜、干辣椒、老抽,都给你备齐了。”
郑云龙喜上眉梢,哼着歌就奔厨房去了。
鱼烧好了先切出背上的一块儿跟对门分,简弘亦还回来两个馒头——“过年时等我们包饺子的,”他补充道。回来后两个孩子已经坐在桌旁,双眼炯炯发亮。这一顿饭吃得寂静无声,两个南方小孩马不停蹄地就着烧鱼各吃掉了两个馒头;阿云嘎吃的窝头,时不时停下来给小孩们顺顺背,生怕他们噎着。郑云龙自己吃的是红薯,满意地看着那三个人。他小心地把鱼头和鱼骨给拨到一边的碗里留下来,预备第二天煮个白菜汤。
等小孩们回过神来时,烧鱼的盘子里连酱油汁都被抹干净了。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我洗碗去!”方书剑猛站起来,收了几个碗碟就往水房跑。“我也去!”蔡程昱拿起剩下几个碗碟也跟着冲去。大人们相视失笑。郑云龙也站起来。
“站住,”阿云嘎故意板起脸喊他,“上哪儿去?”
“报告班长,”郑云龙也故意夸张地立正,“我去余老师洪老师他们那儿看看翻译工作进度。三零二室高天鹤那个投机倒把分子,肯定在暗中筹谋加塞儿插队,咱可不能让那个工贼得了逞!”
阿云嘎被他逗得笑倒在桌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笑完了,冲他招招手说:“过来。”
郑云龙走过来一步,阿云嘎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扔给郑云龙。
郑云龙接住一看,细长的一个小条,包着白纸,是一支烟。
“后勤处工友送的,”阿云嘎满眼笑意地看着他,说,“奖励你今天战胜私字一闪念,主动上交。”
那确实是一支二级烟,“八达岭”。郑云龙把烟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脸上不由自主笑开了。他用手指夹着烟,送到嘴唇边,对着阿云嘎飞了个吻。
阿云嘎也作势回了他一个。郑云龙把香烟收进夹克内口袋里,开门出了屋。
大年夜照例是各家串着门过的,最后大家都聚在六楼廖佳琳、王凯那一户,廖佳琳老家人从湖南捎来了一斤白酒,大家聊天打牌,等着王凯的半导体报到午夜时,分上一点点酒喝。郑云龙还问阿云嘎:“我今天能喝多少?”阿云嘎大笑起来:“二十多人分一斤,你能喝多算你本事了。”
“嘎子哥,”李琦问,“你们是哪一年上的大学?大龙是怎么学会抽烟的?”
“六零年,”阿云嘎说,“我们六零年入学,六四年本科毕业。”
“真的运气好,”王凯摇着头叹道,“那差不多是咱们最后一届好好上课的学生了吧?到六五年……”
“而且那个时候廖院还在教他们声乐呢。”余笛也怀想到。
“那学生也没香烟票、也没工资,龙哥上哪学会抽烟的啊?”
“嗨,”阿云嘎皱了皱眉,说,“这他上高中那会儿,搞串联的时候学会的。是不是?”
郑云龙挨在他身边坐着,诚实地点点头:“是。”
“是不是上海那个刘令飞教你的?”
“那不是,”郑云龙坚决地摇头,“我认识刘令飞晚了,那肯定是在……在认识你之后。”
“那他大三的时候一来就知道找你?”
“不是吧,他那次是来找于晓璘的吧……”
“看见没有?”王凯指着这俩人无奈地说,“十年前廖院进教室的时候第一句话就爱说:‘哎呀,今天一进门,又看见班长和郑云龙在讲小话啦’!”
大伙儿都笑了。高天鹤说:“这位班长,你同学抽烟你也不管管他!”
“我哪儿管得住!”阿云嘎直摇头。
“嘎子当时净包庇我,”郑云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显耀道。屋里人很多,他只喝了浅浅一杯酒,脸却也有些发红,“我那时候一年抽不着几支烟,他有时,有演出任务,上级有特供的烟发给他们,他自己不抽,就把他的留下来给我。”
“哎哟!”大家一块儿起哄道,“那你还不感动得以身相许!”
郑云龙只自管笑得见牙不见眼。也不说话。阿云嘎望着他,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哎呀,”廖昌永推门走进声乐教室,“今天一进门又看见班长和郑云龙在讲小话啦!”
同学们过转来看他俩笑。阿云嘎捂了捂脸,小声对郑云龙说:“下课再说!”
下课阿云嘎在教室外递给郑云龙一个手绢叠得整整齐齐的小包。手绢解开一看,里面竟然躺着三支烟。
“我靠,”郑云龙激动得爆了个粗,“这哪儿来的?”他拿起一支来仔细看了看,“我靠?中华?”
“我昨天不是被选调去机关参加文艺演出了吗,那个会上有特供的烟,我听战友说是特别好的,”阿云嘎小声说,眉眼间挡不住有一点小得意,“演出完了后来后台发这些的正好是个内蒙老乡。我跟他聊了会儿天,问他多要了两支。”说完又叮嘱道,“你可省着点抽,这东西对身体不好。”
郑云龙跟没听见似的,看看“中华”又看看阿云嘎,笑得心花怒放,恨不得当场扑上去亲他班长一口。“记得了记得了,”他握着烟抱了阿云嘎一下,用头发蹭了蹭他的脖子,“我肯定仔细品!哈哈,嘎子你对我太好啦!”
过了午夜,大家互相拥抱、拜年。高天鹤抓住了郑云龙偷偷溜到了六楼的厨房。
“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儿啊?”高天鹤把门在背后一关就叉起腰来瞪郑云龙,“他跟你住一个屋住了两年了吧?两年你还没把人弄到手?啊?!亏我还一直叫你一声哥,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你说啥哪?!”郑云龙瞪大了眼睛,天真无辜,“啥就弄到手?弄啥?谁跟你说我要弄他啦?——我呸,什么弄不弄的。”
“哎,用啥词儿还不是那么回事儿啊?你别跟我打马虎眼,你骗得了我你能骗得了你自己吗?你是瞅不见你自己盯着人看那眼神儿!你骗得了谁啊你!”
“我哪有什么眼神了?我那是近视我。”
高天鹤翻了个大白眼。“你近视,那我是快被你气出白内障了。你看得清吗?要不你离近点仔细看看?”他凑上去指着自己眼睛。
“哎别,”郑云龙把他往一边推推,“我就不明白你着什么急啊,这跟你有啥关系你就生气?”
“当然有关系啦!”高天鹤一拍手,“你俩到底成没成决定了我该以多大的力度给你们俩起哄架秧子啊!”
郑云龙笑着捂住他的眼睛,推开了他的脑袋。
当普契尼的早期代表作《波西米亚人》终于传到三零一室的时候,两个小孩已经放了暑假。
楼道里的风带了粘滞的灰尘味。暴雨会来——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
“你抄到哪儿了!”方书剑小声问,一边凑近蔡程昱的簿子。
“‘Mi chiamano Mimi’。”蔡程昱小声回答道。
“啊!我第一段都抄完了,你才抄这一行!”
“你小点声,”蔡程昱看了方书剑一眼,“你看看清楚好吧,‘il perche non so’,这是第二段词了呀。”
“哦哦,”方书剑赶紧压低了声音,然后又沮丧起来,“你怎么抄这么快,我还以为我能歇一会儿了呢!”
蔡程昱把本子合了起来,托着腮看看他:“那歇会儿呗。”
方书剑咧嘴笑了。“你说我们在这儿说话,大龙哥会听到吗?”他问。
两个小孩坐在家门口的楼梯上,膝盖上各垫一个木板写字。八月正是北京闷热的时候,为了不阻隔仅有的一点凉风,屋门都不敢关上。郑云龙习惯午睡,可是十三四岁正是男孩静不下来的时候,于是两个小孩只好坐到走廊里去。
“哎,你说,”蔡程昱对着方书剑的耳朵说,“咱们家嘎子哥和龙哥到底谁说了算啊。”
方书剑一拍大腿:“——”蔡程昱赶紧把他拉住。
“当然是我哥啦!”方书剑也对着蔡程昱的耳朵说,“你看我哥无论说要干什么,龙哥从来不会说一个不字!”
“嗯,”蔡程昱点点头,“但是我还觉得……”
“觉得什么?”
“也不一定,”蔡程昱说,“我听人说嘎子哥上个月去换了三十斤全国粮票。但是他可没跟龙哥说过这事。”
“你怎么知道他没跟龙哥说过这事?”方书剑奇怪极了,“而且你听谁说的?是黄子吗?”
“你别管,我就是知道。”蔡程昱说。
方书剑转了转眼珠。“那龙哥也有事情瞒着嘎子哥呢。我知道他背着嘎子哥偷偷藏烟!”
“那为什么,”蔡程昱问,“嘎子哥不是让他抽吗?”
“你不知道,真抽烟的人,那几支哪够啊。我看到龙哥没几天就拿一支,没几天就拿一支,都是趁嘎子哥不在的时候。”
“你看见了?”
“你不信?”方书剑朝房间里抬抬下巴,“咱们今天就可以看看。”
“你怎么知道他今天就一定会拿?”蔡程昱说,“一会儿他没去拿你也要耍赖……”
“嘘!”方书剑一把将蔡程昱扒拉到贴着墙,“别说话……醒啦!”
紧紧贴着楼梯的墙侧站着,正好可以从屋门里看到两个大人所住的卧室。郑云龙从上铺上缓缓地坐起来,像往常一样地搓了搓脸。然后他翻身下床,随意往厅里看一眼。
小孩们立刻贴回墙壁,于是郑云龙自然什么也看不见。
他轻声嘟哝了一句什么,然后转过身去,并没出屋,而是面对着书架。
孩子们立刻把头堪堪探到门口。蔡程昱站在方书剑身后,把脑袋搁在他的脑袋上。
郑云龙在书柜上层的架子上挪动着什么,找出了什么东西。他的手把那样东西送到面前——一条又细又长的小纸卷,果然是支烟。
两个小孩睁大了眼睛,大气也不敢出,就等着目睹哥哥坐实罪名的时刻。
然而这个时候,一样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蔡程昱有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的画面,描述起来是这样的:
郑云龙并没有点燃那支烟。他只是把它挨近了自己的嘴唇,闭上眼睛,碰了一碰,然后又放了回去。
蔡程昱猛一下捂住了方书剑的眼睛,自己也下意识地紧紧闭上了眼睛。方书剑张张嘴,刚要发出声音,蔡程昱轻轻把手移下来,挡在他的嘴前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他不知道郑云龙的这个举动算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以为郑云龙的举动算是什么。
但他知道,像是有一种暴雨云一样的认知直接压下在他的脑子里:这是一件极禁忌、极禁忌的事情。是他们不能,也不应该明白的。
郑云龙已经从柜子前退开了,哼着歌回身去整理上铺的被子。方书剑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蔡程昱,他俩轻手轻脚地走上去几级台阶。
“刚才龙哥干什么了?”方书剑眼里一片懵懂,问蔡程昱,“你挡我眼睛做什么?”
“不知道,”蔡程昱打了个激灵似的,飞快摇摇头,“……我不知道。”
五 对不起,我爱你
“嘎子哥!”住一楼的仝卓看见阿云嘎进楼道,忙招呼道,“快去鹤鹤家看看吧,有你的信,三零二给你们收着了!”
“哦,好!谢了啊!”
“嘎子哥,”住二楼的贾凡看见阿云嘎上楼了,笑着提醒道,“今天有寄给你和大龙的信呢,你们都没在,对门给收着了。”
“好嘞!谢谢你啊!”
“嘎子你回来啦,”简弘亦打开门,“你们家今天收到信了,我这就给你拿来哈。”
“哎,谢谢谢谢,”阿云嘎叠声说,“信封上写了是哪儿寄来的吗?”
简弘亦神神秘秘地看他一眼:“沈阳!”
说到这儿寄信的是谁就一目了然,阿云嘎一颗心平复了下来——他刚刚在想是否可能是蔡程昱或者方书剑的家乡人来信了。那虽然也不尽一定是坏事,仍让他一阵紧张。从沈阳来,那么寄信的就只会是王晰。他把信接过来,大声说道:“哟!是晰哥给咱们寄信啦!”
半个楼准备已久的脑袋都探向楼道里来:“哟!晰哥来信啦?”“晰哥来信了!”“晰哥说什么了?”“晰哥寄好吃的来了吗?”“嘿,你怎么就知道吃!”
“‘阿云嘎同志、郑云龙同志:见信好!听闻北京下了大雪,我在沈阳不禁想起与你们在音大的时光,转瞬之间竟已过去六年。如今你们又回到音大聚首,我很为你们高兴,惟憾三年间缘悭一面,盼望日后与你们再见,畅饮一晚。我与爱人和小芒果在沈阳都很好,勿念。今随信寄全国通用粮票十斤,遥祝你们新年快乐,勉励你我继续为革命事业努力!此致,敬礼!兄,王晰,一九七二年,一月十五日’。”
阿云嘎拆开信来,扫了一眼后便全文念了一遍。这是王晰给他们寄信的一贯写法,文字内容次次大同小异,只是为了找点理由接济一下这两个穷兄弟。王晰在东北老家境遇较好,且夫妻两人都是职工,因此时有结余便趁年节,或寄或捎,散给老朋友们。
后进楼的东西一向是能分就分的。全国粮票是极金贵的硬通货,大伙儿听了都精神焕发,窃窃私语:“哇,这下发达了,咱们可算能过上个好年了!”
等郑云龙回到后进楼来,天已黑透了,可是老远就听见楼道里一片叽叽喳喳的声音。
“什么事这么热闹?”他进了楼门洞便问道。
好几个声音同时回答他,郑云龙困惑地眨眨眼睛,抬头往楼上去找阿云嘎。
“晰哥给咱们寄东西过年啦。”阿云嘎笑着对他说。
“我靠!”郑云龙一听,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跑,“寄了啥?寄了多少?”
“十斤全国通用粮票。”阿云嘎说。
“够咱们大家吃顿饺子了!”郑云龙笃定地说。
楼道里欢呼起来。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阿云嘎握着郑云龙的肩进屋时问,“备课?”
“备课我就回家来了,”郑云龙说,“有两个同学问我问题。粮票你收好了?”
“放里屋了。”阿云嘎说,“我跟你商量商量那全国粮票的事。”
他把房间门关上,压低了声音,外面写作业的小孩便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这粮票够用了,”郑云龙说,“说是十斤,全国的能当二十斤用,就是猪肉也够换几斤了。”
“我在想,咱们能不能从里面抽出一点儿来,凑几两棉花呢?”
“棉花?”郑云龙歪歪头,“你又要做衣服了?”
“……什么我又要,”阿云嘎笑了,“不是我,是你。你现在不再成天在那图书馆里窝着了,要上台给学生讲课的,不能跟以前一样啥形象都不顾。”
“我不是穿了你那件毛衣了吗。”郑云龙说。
“毛衣归毛衣,你那棉袄实在是没法再穿了,我认识你那年你就这一件棉袄,我看他有你一半岁数大了。”阿云嘎嫌弃地说,“今年你待遇终于调回讲师了,工资也涨了,咱们三个人布票定量加起来十六尺,夏天给小方、蔡蔡用了五尺,棉花还没用,我算了算,还差三两,少了缝衣所都不收东西。今年冬天长,而且晰哥的东西本来也是寄给我们的。我们换三两棉花,也不至于对不起大家伙儿吧?”
“……我觉得我不用做衣服。”郑云龙说。
“你要做的。”阿云嘎斩钉截铁地讲到。
郑云龙低头想了想。“那行吧。”他说。
阿云嘎立刻笑了:“那就这么说好了,我去换去。”
“我去吧,”郑云龙说,“我这两天正好听人说,校外有用棉花票换粮票的,我让熟人带我去,没准能少用一点。”
阿云嘎到最后也没见着那三两棉花的面。腊月二十八日他回到家里一看,五花肉放在厨房台面上,然后在自家客厅的餐桌上,赫然摆着两个透明的玻璃瓶。
白酒。
郑云龙从里屋出来,面不改色地走向餐桌把那两瓶酒拎起来:“嘎子你回来啦?”
“你怎么买酒了?”阿云嘎问,“过年的时候喝?像去年王凯佳琳他们那样?”
“不是。”郑云龙提着白酒回到房间。
“那你买它是为什么?”
“哎你不用管了好吧。”郑云龙平平淡淡地说,把白酒放在窗台上,往里推了推。
阿云嘎几乎语塞。“那棉花你也没换了。”这几乎不算是个问题。
郑云龙低着头往外走,也没看他:“哎,反正这部分是给我的么,我也没多用。后天饺子够吃就行了。”
阿云嘎就站在那儿,不说话了。郑云龙本来要出房门,听见阿云嘎半天一声不出,立刻不敢走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回过身来。
阿云嘎冷着张脸,拉开椅子在餐桌旁坐下了。“你不是要出门吗?”他也低着头,“你去啊,看我干嘛?”
“嘎子……”郑云龙说,“你别生气……”
“我生气了吗?”阿云嘎反问,“我哪儿生气了?”
“……我错了嘎子……”
“你哪儿错了?你没错啊,你说得挺好的嘛。以后我不管你了,你也不用管我,这样不好吗?”
“我真错了嘎子,这事我不应该不先告诉你……”
“我就不知道我哪儿这么让你信不过,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呢?你就说你真想喝一口我能非得不答应吗?”
“不是,嘎子,我真没那么想,我,我买这酒有用——哎不是,我——我真不能告诉你,”郑云龙越说越语无伦次,顿时有点着急了,“你去年寄那三十斤粮票回牧区的时候我不是也没问过你吗?你也信我一次——”
他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是错上加错。
阿云嘎一下站起来了。“这能一样吗?”他眼睛一下泛红了,“当初是他做主招我进的团,要不是因为团长我都不可能回得来!现在他被人弄到牧区去了,我什么事都不做还能算个人吗?”
郑云龙愣愣地看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阿云嘎吼完了这句话,一时间愤怒又变成了沮丧。“对,但这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他低下头说,“你也没求着我回来呀。我自己自作主张地就在你这儿住下了,白白给你添麻烦——”
“我操。”郑云龙突然脱口而出这两个字。阿云嘎都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他。
郑云龙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煞白得像张纸一样,一点血色也没有了。
“你别他妈说这种话。”他微微发抖着声音说。
阿云嘎一下觉得自己话说得太重了。可是覆水难收。郑云龙的眼神就像是鲜血淋漓。他和阿云嘎对视了几秒钟,下意识地抬起袖口来在鼻梁上擦了擦。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他外套里面的毛衣还是阿云嘎的那件,又突然地放了下去。
他跑出了门。
蔡程昱和方书剑在五楼余笛、洪之光家写完了作业,熬到十点多才悄悄溜回家。阿云嘎还坐在餐桌前等着他们。“你们听见我和大龙哥哥吵架了是不是?”他看着两个小孩做贼似的脸,首先说。
小孩们先是猛地一起摇头,然后又一起慢慢地点了点头。
“你们别紧张,我跟他没隔夜仇,”阿云嘎说,“明天就没事了。你们快先睡吧。”
小孩赶紧使劲点头,飞快地洗漱完躺下。
阿云嘎不放心,在楼前楼后转圈找了会儿人。又觉得自己也是太夸张,三十岁的人了难道还能走丢了不成?于是又上楼去,轻手轻脚地开门,摸黑回到里屋。
上铺静悄悄地躺了个人了。阿云嘎心想哪有这么巧,多半是还不想跟他说话,故意躲着呢。他把房间门关上了,然后对着郑云龙叹了口气。
郑云龙装睡。他也就不说话,换了衣服躺下。
郑云龙的呼吸声他听了太久了,不用想也听得出他是真的睡着了没有。他看着上铺的木板,轻声说:“大龙。”
装睡的呼吸声突然停顿了一下。
阿云嘎继续说:“大龙,我今天真不该跟你说那种话。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么看我的。我就是自己生气,故意说出来激你来着。是我不好,你别难受了啊?”
“嗯。”郑云龙闷闷地说,“我知道,我没怪你。”
“酒的事咱们以后再说。今天先好好睡觉了,嗯?”
郑云龙侧躺着,在枕头上点了点头。
阿云嘎倒好像听见了似的,并不再接着问他了。
“嘎子。”郑云龙忽然在黑暗的房间里叫了他一声。
“……嗯?”
“嘎子。”
阿云嘎又叹了口气。他坐起来,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拍了拍上铺的床板,就像拍拍郑云龙的头:“别怕,我在呢。”
“嗯。”
“睡吧。”
“嗯。”
“爸爸爸爸!”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噼噼啪啪地跑进房间,“有人敲门!”
“哎?”廖昌永转回头来,“是谁?你妈妈不是说明天才能回来的吗?”
“不是妈妈,是爸爸学校里的老师大哥哥。”女孩压低了声音说,“他还拎着两瓶酒,估计是来找爸爸您的!”
廖昌永笑着站起来,和女儿一起往门口走去:“你怎么知道是老师哥哥?”
“我见过他,可是忘了他叫什么啦!”
虽有这样的描述,廖昌永仍没想到是郑云龙站在门外。他把门打开,郑云龙先说:“廖老师好!”
“你怎么来啦?”廖昌永见了他,先是意外,又是高兴;眼神一扫到他手里拎着东西,又转为不悦来,“来就来,怎么手里还拿东西呢?”
郑云龙倒向门外望了望,然后回过头来说:“我来的时候路上空荡荡的,没人看见我来您家。”
廖昌永被他气笑了,回身进屋:“赶紧进来进来!囡囡给大龙哥哥把门关上!”
小女孩看着郑云龙进门,冲他吐了吐舌头。郑云龙手脚僵硬地进屋:“廖老师,师娘怎么没在家啊?”
“你师娘回四川老家啦,本来预计今天就回,结果天气不好,火车晚点,听广播说估计得明天上午才可能到。”廖昌永拿着茶壶走过来,往沙发上指,“快坐!”
郑云龙抱着白酒刚坐下又马上站了起来:“老师,这快过年了,我给您——”
廖昌永立马翻了个白眼。“你给我放下!”他往门边指了指,“囡囡,给哥哥放到门口,一会儿他怎么带来的让他怎么拿走,记得了吗?”
小女孩银铃也似地笑:“记得啦!”
廖昌永看女儿把两个玻璃瓶放到门口架子上,又招呼女儿过来小声吩咐:“把爸爸书房里柜子底下那瓶头曲酒拿来——别告诉你妈啊!”
“知道啦!”小女孩踢踢踏踏地又跑了出去。郑云龙忙说:“老师您干嘛呀,我怎么还能喝您的呢!”
“我让你长个记性!”廖昌永瞪他一眼,“上老师家还要带东西,也不知你跟谁学的。你怎么不直接骂我一句呢?”
“老师我错了……”
“你学也学不好。哎,要是换了王晰那孩子,或者换了你的嘎子,这事都不会干得像你这么没头没尾。你们这三个人哪,王晰聪明,嘎子有天赋,你呢,就是专心。”
郑云龙低头笑了笑:“那也没办法啊,我都这么没本事了,人家还不是说我是您这派系的人。我总不能白白让别人说吧?”
“唉,”廖昌永一下皱了眉头,叹了口气,“你当时也是……你知道当时那个情况,少你一个人说我两句又有什么区别?你当时在台上,真把嗓子喊废了,那你以后……唉,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呢?”
“这不早都好了嘛。”郑云龙不好意思地笑笑,“而且之后几年博了个图书馆的闲差事,现在又接着回去当讲师了,也算是因祸得福啊。”
“你也知道因祸得福,”廖昌永话头一转,“看来你今天找我的事不是为了你自己咯?”
郑云龙没想到廖昌永杀个回马枪,只好承认到:“老师,我今天是为了嘎子来找你的。”看了眼廖昌永的表情,立刻大声解释道,“他自己不知道这事儿!是我瞒着他来的!”
廖昌永腹诽一句:你能瞒得了谁?
“我想把我的工作跟嘎子的互换。”郑云龙说。
“哦?”廖昌永倒意外了,“这是为什么?”
“后勤管理那边的人都是以前造反派上来的,本来他们看嘎子就都不顺眼。全因为他部队的老领导时常记着他,他们才不敢克扣他东西。就算这样还让他在锅炉房里待了好几年呢!”郑云龙说,“可是去年带他的那位文工团团长也受影响了,下调了一级。”
“哦……我好像是听说过……怎么回事,具体什么情况?”
“其实比您当时还好点儿,就是调到牧区文工队了。”郑云龙说,“您都听说过了,他们后勤天天闲嚼舌头根的肯定更早知道。我就怕他们找这个机会要给他小鞋穿,”他神经质地掐了掐自己的指甲,“我受得了这种事,直接骂回去就得了,嘎子他……我就怕——”
廖昌永点点头:“你意思我知道了。首先我也告诉你,嘎子待在后勤这块,绝对不是个长久之计。让他回教研口我早晚都要想办法的。这个跟你来不来找我没关系,啊。”
郑云龙眼睛一下子亮了:“新学期马上就开始了,老师——”
“可是这事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廖昌永苦笑道,“一个是我现在能做到哪一步——你以为互换你们的工作就比调动嘎子一个人来得省事?还有,你以为教学口没那些背后指指点点的事?只不过你眼里没那些,看不见罢了。而且啊,我和你说,你是关心则乱。嘎子他从小吃过的苦,有些你想也没想过。你也别把他想得太弱不禁风了。要真有事,我信任他还胜过信任你。”
那瓶泸州头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摆到了桌上。郑云龙看着廖昌永听完了他的话,又低下头来抠自己的指甲。
“行啦,你别怕,也别多想,回去跟你的兄弟们好好过个年,”廖昌永往口杯里倒上了酒,“你不找我喝酒吗?来,今天不喝醉了算你小子看不起我!”
“……”
“大龙?大龙,你醒啦?”阿云嘎的手指在他眼前摇晃着。
“……我靠,嘎子,”郑云龙缓缓睁开眼,“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我喝了多少?我为什么睡在客厅?蔡蔡、小方呢?”
阿云嘎被他一连串话逗笑了。“你晚上回来太晚了,我让小的换到里屋睡去了,今天早上他们得去学校开忆苦会,到下午才能回家。我回来的时候手上还好好地拎着那两瓶酒,我问你你喝了啥你怎么都不说。我怕你晚上出事,在这看着你,靠着睡了会儿。”他指指下铺顶着的客厅墙壁。
“……”郑云龙疲惫地搓了搓脸,“那现在几点了?”
“也就刚过九点。”阿云嘎说,“你头还疼不疼?要不要先洗洗脸,清醒清醒?我记得你书柜里有点药是不是?我找找有没有能醒酒的东西。”
“哦。”郑云龙懵懵地起身整整昨天穿着还没换下的衣服,把自己的被褥卷起来,跟里屋小孩们的铺盖再换回来。都铺好了,拿上毛巾再要出去洗脸时,阿云嘎指指床底下的盆:“你烧点热水,热水洗脸舒服。”
郑云龙接了搪瓷盆走出屋:“柜门钥匙在枕头底下呢。”
他出了门阿云嘎回头一看便失了笑:被褥刚被搬动过,被子也没叠,一枚钥匙还能留在原处?他探了探枕头下,果然没有。碰碰运气,郑云龙放东西一向没章法,说不定有些药品放在了上层的架子上。
他移开一本本书——那都是平时郑云龙再闲也懒得看的,书页之间积着厚厚的灰尘,显然不是收藏东西的地方。然而中间那层的有个地方是不同的。那层书摆到了八成满,可右手边那两成的空余处,架层的表面是干净的。
阿云嘎把手探到那排书的后面,果然离架子背板有块一指半厚的空间。从那里面能勾出来一个长条的盒子。拿到眼前一看,上面写着:“毕业留念”。是他们那届本科毕业时廖院长送他们的,他和郑云龙都有一个。郑云龙那支现在还在用着,每天上课去都携带,并不收藏在原本的盒子里。
阿云嘎不觉微笑了起来,心想莫非这小子知道自己攒钱了?自己发现了他的宝藏,一会儿可得恢复回原样藏好,别让他知道了不好意思。
他打开盒子,正要看看郑云龙收藏的宝贝是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
盒子打开了,里面最上层的,是一张音大从前给学生发的稿纸,上面叠线纵横,显然时郑云龙自己折的纸包。纸包已经半拆开了,里面轻飘飘地滑出来一样小东西。
是一条又细又长的小纸卷。一支香烟。烟中间的白色纸上印着浅金色的防伪水印,上面的品牌名字:“中华”。
这是特供的一级烟牌子。别说郑云龙没有钱,就是有钱,也不可能买到。
没有其他的可能。这就是他们做学生时,阿云嘎从机关带回给郑云龙的烟。它放到现在,干了又潮,潮了又干,早没法再抽了。
仿佛耳边响了一个炸雷之后的失聪。阿云嘎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一时完全空白,什么也没有,连一句话、一个字、一个念头,什么也不能产生。他看着那支烟,呆呆地站着,就连郑云龙从水房回来的脚步声也听不见了。
郑云龙烧了水,洗了脸又顺便洗了洗头,回屋时发梢还在滴着水:“嘎子,你早起腰疼不疼——”
阿云嘎站在书柜前,转过头来,看着他。架子上他的小小的钢笔盒打开着,阿云嘎拿着那支他很久很久以前曾经包裹在手绢里递给郑云龙的烟。
搪瓷盆“咣”的一声被掉在了地上。
他可以解释。他每次把这个盒子打开的时候脑子里罗列供自己狡辩的想法都还存在:那不过是支烟;他以前舍不得抽,一不小心才留到现在的;他自己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东西,自己都不知道还留着它——
可是阿云嘎那样看着他,那个眼神简直是清楚极了。
——他全明白了。
六 心脏
搪瓷盆在地上嗡鸣着转圈滚动,最终停在了床底。郑云龙发梢上的水滴落在地上。这房间里完全寂静下来很久了。他们还是没有一个人说话。
阿云嘎望着郑云龙的眼睛,试图从他的表情上读出一些什么。
然而没有。郑云龙的脸上没有表情。他只是一错不错地看着阿云嘎的脸,一直看着。
阿云嘎出了声,发现自己的嗓子不知怎的,忽然间已经哑了。
“多久了?”他轻声地问。
那支烟夹在他手里,横在他们两人之间。
郑云龙低头看了看那支烟,又立刻把眼神转回阿云嘎的脸上。
眼神在颤抖。
“第一支,是那天下了晚自习抽的。怕你闻见味儿,在操场旁边抽的,跟老王借的火。他要尝一口,我跑了半足球场也没答应。”
他告解一样地在说。
“第二支,是你走那天晚上抽的。”
话到这儿就停住了,没再说下去。
阿云嘎看着他的眼睛,不自主地看到了那是个怎样的夜晚。他记得他走的那天,夜风凉爽,月亮特别亮,他们最后两年住的讲师宿舍窗前有棵桃树在春天枯萎了,在那样的夜晚月光能照得房间里满地发白。他走时是开了欢送会的,最后还喝了酒,他去找郑云龙敬酒拥抱的时候这人在傻笑,搂着他在他背上胡噜了半天,却什么话也没说。他当晚就去火车站报道,可是郑云龙其实没有醉,如果吐过,之后还会更清醒的。他最害怕热闹过后一个人孤零零地清理场所,以前演出完了打理道具总要拉人陪着。他一个人在那亮堂堂的宿舍里,会想起什么呢?他是不是头昏脑胀地不舒服,所以想抽支烟清醒清醒?可是那支烟在那时也放了好几年了,还能抽吗?他抽了那支烟,是不是会更睡不着?
他动了动嘴唇。第一次时没说出话。
“好抽吗?”
郑云龙睁大了眼睛。他没敢去听阿云嘎对他说什么,把这句话错过了。
“那支烟,”阿云嘎又问,“好抽吗?”
郑云龙眼里那个一直在颤抖的东西好像突然碎掉了。他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摇了摇头。而这个动作就好像击碎了什么最后的防线。他再也承受不了,忽然间扑过去,抱住了一步之外的那个人。
……
“我能抽支烟么班长?”
阿云嘎被简单用草纸擦了擦身上,裹在被子里缓神。他听到这句话,想了一下,吓了一跳:“……那还能抽吗?!”
郑云龙扑哧一声笑了:“别怕,嘎子,我留你送我的烟留得多了。”
他披着衣服跳下床,从书架上那还打开着的长盒子里翻出一支“前门”。然后拿洋火点燃了,又坐回床沿。他怕烟灰掉在床单上,只敢靠边坐。阿云嘎就裹着被子挪过来,仍然跟他挨在一起。
“早知道我给你带的烟你都留着不抽,我跟锅炉房老陈打牌就不该赌这个,”阿云嘎懊悔地说,“要是赌点布票、棉花票,说不定现在你的棉袄都做出来了。”
“拉倒吧,”郑云龙乐了,“老陈家里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他就是把儿子输给你也不能把布票棉票输给你。”
阿云嘎撇着嘴推了他一下。
然后突然间,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表情一冷,说话语调都变了。
“哎,”他捅了捅郑云龙问,“你怎么有凡士林膏的?你在柜子里藏这玩意干什么?!”
郑云龙看着他,睁大了眼睛,愣了一会儿:
“……擦手啊?”
“……”阿云嘎低下头,“哦。”
“……”郑云龙猛地笑了,“我操嘎子你不是吧?”他伸手拨弄了一下阿云嘎的头发,“你是做了一次脑子就变傻了吗?还是说你就这么,吃我的醋?”
阿云嘎一歪头把他手躲开,瞪了他一眼。
“怎么,”他反问,“你要后悔吗?”
郑云龙立刻抿住了嘴收了笑容,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后悔。”他看着阿云嘎说,“永远都不后悔。”
“屋里得开会儿窗吧,把味儿散散。”
“咱们先去冲个澡,吃饭的时候把门关了再开窗吧。天太冷了,别着凉。”
“几点了?”
“十一点多了。把澡洗了就该十二点了。”
“现在去水房邻居们不会看见吧?”
“那也没办法。就说是昨晚你喝多了、我照顾你,谁也没洗漱,年三十总得干干净净地过吧?”
“好。那你吃什么?”
“吃点清汤面吧。”
“好。”
早上楼里没热水。阿云嘎只能拿凉水匆匆冲了个澡。回来屋里郑云龙正在往盆里倒刚烧好的热水。
“天太冷了,你拿热水擦一擦,别回头再腰疼。”他小心翼翼地看一眼阿云嘎说。
阿云嘎腹诽道何止腰疼,我全身都跟被雷劈过一样。但毫不客气地拧了毛巾把身上再擦了一遍。
“我的面呢?”他问。
“刚煮好,厅里放着,给盖上盖子了。”
阿云嘎去餐桌边搬椅子坐了,郑云龙小心地察言观色,看见他坐下时并没呲牙咧嘴,这才稍稍宽心一点儿。阿云嘎把面吃掉六七成,才发现底下卧了一个煎荷包蛋。
他把碗往郑云龙面前推:“我不吃这个,你吃吧。”
“你吃这么少,不到晚上就该饿了……”
“我真不吃。”阿云嘎皱着眉头,直接把荷包蛋拨进了郑云龙碗里。
郑云龙突然间又变了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是不是还是弄你……弄得……你……难受了?”
阿云嘎看着他。
“嗯,是,难受。”
他正经其事地说。
然而他的眼神明亮亮地看着郑云龙,嘴角微微翘着。
分明就甜得不得了。
七 世界之王
“嗨,嘎子哥!这么早从哪儿回来呀?手上拿的什么东西,是不是去领年货了? ”
“哈哈哈,早啊川子!不是年货,我今天先去缝衣所把大龙的棉袄拿回来。这不快新年了,新衣服做好也该穿啦。”
“我说嘎子哥,你们家今年发横财了呀!我记得年中你们家还拿去年攒的棉布票做了床新被子,你当时还愁着大龙的棉袄又没着落了呢!”
“哎,这说起来就有故事了,你都不敢相信。我们后勤有一个老田你知道吧?两口子都是后勤老职工,孩子都在外省。他们今年拿孩子寄的全国粮票换了只鸡,拴在自己家暖气片上养着,预备着过年再杀。结果那只鸡也是聪明,不知怎么把窗户给叨开了,挣断绳子跳到屋外树上去啦。他们老两口没办法,围着那树打转,那鸡就是死活不下来,白天那儿也找不着谁帮忙。结果这时候巧了,大龙不是放假了吗,正好走到后勤职工住宿楼那片儿,看见了,老田和田婶就说让大龙帮他们去抓。大龙也是挺精,他知道上了树人肯定不能跑得比鸡快,他就守在树下,拿着一个扫院子的笤帚隔一会儿就敲一下那个树干。那鸡它胆子再大也还是个畜生,总会害怕啊,就这么着,把那只鸡活活累得从树上掉下来了!最后还亏他手快,趁鸡还在半空扑腾就把它抱住了。”
“嗬!大龙还有这本事哪!”
“哈哈,可不是!老田两口子高兴坏了,一个劲儿地谢他,还拿了几斤粮票出来说要谢他。然后大龙就说——‘粮票我们家不缺,不过您家有富裕的棉票吗?’”
“哈哈哈哈哈!大龙还真敢问!也就他能干这事儿!”
“谁说不是?可是你猜怎么着,他家还真有!你想,一般都是孩子多的家庭才总做新衣服,他们家的孩子成人都去外省了。田婶当场就拿出三两棉花票和三尺布票——”
“这就凑够了?”
“嗯,”阿云嘎强压着得意点点头,笑着,“这就凑够了。”
“哟,郑老师!还没过新年哪,就穿上新衣服啦!”
“嗯,今天天冷嘛!”
“郑老师,新棉袄做得真好看!用了几尺布票呀?”
“哎,谢谢!这我可不知道,这是我兄弟拿我的布票上缝衣所给我做的。”
“大龙!哟,今天这么精神,这就是你帮人家抓鸡换到的那件棉袄吧?”
“去你大爷的,什么抓鸡换来的。哎对,就是这,我本来说今天用不着穿的,嘎子非说冷,出门前硬给我披上!我有啥办法?”
新棉袄做得确实体面极了,同样的票证,粮站、后勤所的老少职工总爱把最好的一份分给阿云嘎。这棉袄面料是蓝黑的结实咔叽棉布;灰白竖条的布缝的里子,尽量用的整块布头;用的都是新弹过的棉花,续得也紧密,摸起来又厚又软;尺寸量得也合身,衬得人高挑又精神,脸都亮堂了几分。也不知为什么,平时彬彬有礼、不苟言笑的郑老师穿上了这件衣服,见了谁脸上的笑意都多了几分。
“哎!”高天鹤还是每每把他拉进厨房里偷偷盘问,“你俩到底是啥时候成的呀!”
郑云龙瞟他一眼。“你啥时候知道的?”他怎么压嘴角也压不住笑,“你啥时候知道的我俩啥时候成的。”
“你连我都不肯交个底了是不是!”
“你知道成了就行了呗,你还非得啥事都知道那么细啊?”
“那我问个不细的。”
“啥不细的?”
“绝对是大是大非、路线问题!”
“你先问,是啥?”
高天鹤凑近了神神秘秘地小声说:“你俩谁在上边谁在下啊?”
郑云龙一副呛着水了的表情,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一步走出厨房在身后甩上了门。
高天鹤:“哎!——”
自从阿云嘎住来并掌管财政大权,三零一室的家具便潜移默化地渐渐增多。先是第二年上饭桌旁终于多了个椅子,到了这一年,房间里和厅里各多了一个木箱放置他们四季的衣服和厚薄被子。郑云龙一回房间便赶紧把外衣折起来放在木箱子里。
阿云嘎靠着床柱和墙壁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他们自己抄下来的普契尼,就着还未落山的橙色夕阳光在看。见到郑云龙走回来,便转过头去看着他。
郑云龙看见阿云嘎看着自己,眼里还带着微笑,便留在了房间,背靠着书架和窗台,也看着他。
“在看什么呢?”他问。
“《波西米亚人》。”
小册子的封皮上一律是白的,什么也不敢写,拿去全屏放置的顺序和检视内容而已。
郑云龙又问:“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了?你满脸笑眯眯的。”
阿云嘎笑开了。“很有意思,”他说,“看到里面写你了。”
郑云龙就一本正经问下去:“怎么写我了呢?”
阿云嘎垂下眼睑,照着书上的内容读到:
“……现在我要告诉你们,这些金币银币背后,
“都有一个美丽的故事
“一个英国贵族,需要一个乐师
“我毛遂自荐,他欣然接受
“我问他:‘何时开始上课?’他说:‘现在就来开始’
“他指着一楼的鹦鹉说:‘你要不停演奏,直到它告别人世’
“我不停演奏了三天三夜,大显魅力,迷倒了女仆,喂它吃下了荷兰芹
“鹦鹉罗利张开翅膀、鹦鹉罗利张开嘴喙
“一点点荷兰芹,它便像苏格拉底那样丧了小命!”
郑云龙虽然不懂阿云嘎读的这一段剧中歌词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仍然哈哈大笑起来:“这不是《波西米亚人》里的音乐家舒纳德吗?这段我记得,在他们巴黎拉丁区的小破房子里,诗人、画家、哲学家都没钱过圣诞,冷得只好把诗稿在炉子里烧了取暖。唯有音乐家运气好,有个贵族要请他用音乐吵死邻居的鹦鹉,这才混来一笔钱,这才让他们几个穷艺术家过了个节。”
“是吗?我觉得你记错了呢,”阿云嘎微笑着看向他,轻轻摇了摇头,“我记得这首歌唱的是啊,一个大音乐家,叫郑云龙,靠教书为生,和他的朋友们住在锅炉房旁边的小楼里。他好几年没有过一件新衣服啦,可惜他和他的朋友们都是穷光蛋,总也凑不够一件新棉衣。可是老天帮忙,到了过小年这一天,一对善良的老夫妇刚好要他帮忙捉一只逃跑的鸡回来下锅,于是这个大音乐家使出浑身解数,终于把这只鸡累得七窍生烟,乖乖回到厨房受死。老夫妇高兴极了,音乐家这才得到布和棉花,做成新衣服穿回家过了个年。”
郑云龙听到一半就开始笑,到阿云嘎慢条斯理地讲完时,已经捂着嘴差点笑得倒仰。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断断续续地说,“嘎子,你太会想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云嘎望着他,轻声说:“你先别笑了,大龙,”
他一说这话,郑云龙立刻按住脸颊,抿住嘴角,不再笑了。
“我有时候真觉得,这部《波西米亚人》,讲的也可以是我们的故事。”
郑云龙眼神闪了闪,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是啊,”郑云龙说,“咱们以前上学时,老师不是也说过吗?历朝历代,凡是艺术家,哪有不受穷、不倒霉的呢?”
这种话即便是在后进楼说出来,也是够令人吃惊恐惧的了。那是什么意思?《波西米亚人》纵然是资本主义的毒草了,尚且还有讽刺当权派、支持无产阶级艺术家的进步性。可是说这句话,岂不是等于把光明的新社会,和万恶的资本主义、封建主义旧社会相类比了吗?那岂不是大逆不道、罪无可赦?
历朝历代,凡是艺术家,哪有不受穷、不倒霉的呢?
——可是即便如此,为什么人们还是要写作,要绘画,要歌唱,要思考?
小小的斗室也被寂静笼罩了一会儿。
橘红的夕阳洒在他们脸上。
可是他们的脸上找不到吃惊,找不到恐惧。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他们只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兴奋和憧憬。
“如果要把它改编成现在的故事,就不能再用歌剧的唱法了,”阿云嘎边想边说,“应该是一种介于美声和通俗演唱之间的唱法,但还要保留歌剧的表演性质……”
他一边想着,一边看着剧本,轻声地试着唱了起来。
郑云龙轻轻移步到他的面前,坐到地上去,抬着头看他。以前在读书时他唱到累了,也会在排练室的地上坐一会儿,看着阿云嘎坐在钢琴前,一边看着歌谱,一边琢磨着他们到底哪里唱得不够好。
阿云嘎看得专心,唱得入神,并没留意到郑云龙的举动。郑云龙也就那么安安静静地一直看着阿云嘎。
怎么回事呢?他想,这么多年了,我居然还可以更喜欢他。
当阿云嘎终于唱完一段的时候,郑云龙适时地插进了他的思考:“别的人是什么角色我不管,我看穆赛塔一定是对门的鹤儿。”
阿云嘎被他这主意逗得一笑:“合适,这连声部都能对上了!假声男高是能唱女高的嘛。”
“你要改编,那穆赛塔都不一定需要还是个女孩儿,”郑云龙握着他的膝盖,看着他说,“他也可以是个男孩儿,就像鹤儿一样的性格,也一样和马切罗谈恋爱,每天吵吵闹闹的。”
“那谁是马切罗?”
“这我也不知道,”郑云龙皱了皱眉,他对于这位恋爱热心人的感情生活却太缺乏观察力了,“或者他和马切罗也可以不谈恋爱,只是吵吵闹闹,比方说马切罗是小贾。”
阿云嘎又大笑起来。
“那么咱们俩应该是罗纳德和咪咪了。”他低头看着郑云龙,神色温柔地说。
他正在这时用手盖住郑云龙落在他膝头的手。郑云龙望着两人叠在一起的双手,几乎就要唱起那首“Che gelida manina”——“你冰凉的小手……”
然而忽然之间,恐惧像一道闪电似的击中了他。他猛地攥住了阿云嘎的手,好能确定那双手并不发凉——而是健康的,温热的,生气蓬勃,血流涌动的。
稳健、温暖的脉搏一下一下地在手心上敲动郑云龙的手指。他自嘲地发觉,这时是自己的手指骤然变凉了。
阿云嘎抽出一只手来,一下一下地抚摸郑云龙的头发。
“要是我来写,咪咪也不会死的,”他看着郑云龙的眼睛,眼神就像落在郑云龙眼睛上的吻,“罗纳德会发表他的诗,到了春天绣花女的肺病也会痊愈,大家都会生活得很好很好的。”
郑云龙从午睡中醒来,有一瞬不知今夕何夕。
窗外绿树荫浓,又一个夏天到了。
他从上铺探出头去,看见阿云嘎仍然靠在下铺坐着看剧本。莫名像得到了什么肯定,他眨了眨眼睛,感觉可以把身体收回去。
阿云嘎突然抬起了头。
”大龙,你醒啦?“
郑云龙没说话,静静地躺回床上,揉了揉脸。过了一会儿也没听见下铺的人继续说什么,他转过头正要起身,忽然看见阿云嘎也把身体探出了下铺在抬着头看向他。
郑云龙坐起来,眨眨眼:“你看我干什么?”
“大龙,”阿云嘎眼尾带着一点微妙又揶揄的笑,伸手顶了一下上铺床板。
“你当初要睡我上铺是不是为了这个。”
“为了什么?”
阿云嘎不说话,只是微笑着指指上铺,指尖在空气中滑下来。
——为了能看到他。
郑云龙没答话,直接从上铺翻身下来,拖着鞋去水房洗脸。
冷水碰到脸的时候他的情绪才明晰起来。三四年前的心事突然被心事中的人戳穿,这种感觉又甜蜜又酸涩,奇怪的滋味儿。他带着那种久违的酸涩回到房间去,看见阿云嘎仍坐在床上,正用手按着上下铺的一根床柱,用力推了推。
“这床它有点晃你发现没有?”
“铁架床你要推它哪有不晃的?”郑云龙随口说。
“它晃它出声啊。”阿云嘎看了看郑云龙。
郑云龙愣了一秒。他飞快地朝四周扫了一眼:“……小孩儿不都不在家吗?”
阿云嘎撇嘴瞪他:“我不是说现在!”
郑云龙四下看了看。慢慢地蹲下去,坐到地上。
“地上呢。”他敲敲地板说。
“凉不凉啊?”
“到天冷下来还有几个月呢。”
“还是得铺床褥子吧。你看看地上脏不脏。”
“不脏,你每天扫一遍,”虽然这么说着,郑云龙还是拿手指摸了一下地。
“你也知道是我每天扫一遍啊!”阿云嘎一边把被子抖到里面朝上一边不忘数落他,“你怎么眼里就没点活儿呢!”
房间里的空地一条被子都铺不平,也就能够两人紧紧挨着躺下。阿云嘎躺下试了试软硬,往腰底下垫了一个手掌。
郑云龙在一角盘腿坐着,看着他。直到阿云嘎再次坐起来,下了个定论:“最好还是再搬床褥子。”
“可以直接把枕头也搁上来。”郑云龙说。
“还是在褥子底下垫层报纸吧,”阿云嘎说,“还是觉得地上不干净……”
他忽然抬起头,觉得郑云龙的眼神有些特别。他可以抚摸郑云龙的头发,却没法同样地安抚他的眼睛。
他只好挪过去,跟他面对面坐着。
“想什么呢?”他看着郑云龙问。
“其实我当时……”郑云龙垂下眼睛,像是不敢和他对视,“其实我当时不是非要你回来不可。”
“哦?”阿云嘎问,“为什么?”
“我可能就是太担心你了,”郑云龙终于抬起头来,“我可能是因为不知道你不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过得怎么样才会那么害怕……那几年真的太乱了。假如不是这样,假如你跟着团里走了,我还能时常从电台报纸上看到你们的消息,你还能常常寄信给我,或许,我也就……”
——就这么过来了。
他的眼神又闪躲开一瞬,直到阿云嘎直直看着他看了太久。
那双眼睛仍然含着笑意。
“你就怎么办啊,”阿云嘎凑近来,两个人几乎呼吸相闻。他轻轻说,“你就剩下那一支烟。那么多年,够你抽么?”
郑云龙抬起眼神的一瞬就被吻住。阿云嘎扶着他的侧脸,闭上眼睛吻他,郑云龙被他的手带着微微仰头,耳边嗡嗡作响。
——怎么回事呢?他想,这么多年了,我竟然还可以更喜欢他。
八 多么快乐的一天
冬天的夜里万籁俱寂。然而在三零一的卧室里,有两个人还得蹑手蹑脚地把褥子、被子、枕头搬动回床上,还得小心不要碰响了地上的报纸。一通折腾后郑云龙累得没劲儿回上铺,挤在下铺跟阿云嘎窝着说话。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过上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日子?”他忽然愤恨不平地说。虽然再不平也还是只能用气声。
“……什么时候这不都得算耍流氓啊?”阿云嘎看看他,说。
“我知道,”郑云龙烦躁地捋了捋头发,“我是说,什么时候至少能先把外面那两个小崽子给熬走?”
阿云嘎差点扑哧一声笑出来。郑云龙毫不羞愧,仍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小方也还罢了,现在还在附中上课,就算是将来没法推荐上大学,总能分配一个工人工作,有单身宿舍住……最好是还能留在学校,老师们都喜欢他,后勤上上下下也是看着他长大的。虽然这孩子不读书可惜了,但总不至于吃什么大苦。蔡蔡就麻烦了……他现在还跟着你每天在大学里旁听,没户口就没单位,将来的工作也是问题。”阿云嘎说着说着,抬起头叹息了一声。
郑云龙突然转过头,咬牙切齿道:“要不咱们让他插队去吧。”
阿云嘎瞪大了眼睛:“……啊?!”
“……”郑云龙扶了扶额头,“我当然是开玩笑的啊!在你心中我就这么后妈吗?”
“……昨天吃晚饭,我都饱了,二两一个的白馒头放在桌上我让他们俩吃,就让你看了一眼,他俩一个个的抢着拿那窝头、红薯,我劝都劝不听。”
郑云龙一副“所以呢我错哪儿了?”的表情看阿云嘎:“你胃不好,白面本来就该紧着你吃啊。”
“还有粥呢不是?昨天小米粥那么稠,我都吃饱了。”
“那也得留着你明天吃。他们早上又不是没吃过馒头,多吃点粗的有什么了?”
“……”阿云嘎为他的坦荡叹服,“亲妈,您真是亲妈。”
“我想回上海。”
一九七四年的夏天,黄子弘凡在二零二的客厅抄剧谱的时候突然听到蔡程昱来了这么一句,吓得立刻把头抬了起来。
“怎么啦?”他瞪大眼睛看着蔡程昱,“你两个哥哥对你不好?小方总不会欺负你吧?是龙哥吗?该不会是嘎子哥吧?他们虐待你吗?不给你吃吗?不给你喝吗?”
蔡程昱看了黄子弘凡一眼,眼神里不知为什么有一种“你还什么都不懂”的沧桑。“吃倒是给吃,”蔡程昱过了一会儿说,“……而且有时候太多了点儿。”
黄子弘凡一脸问号:“哈?”
蔡程昱摇了摇头:“就,总要回家的呀。”
黄子弘凡也不禁为他难过起来:“哎,也是,你在外面这么多年,你家里人肯定要担心死你、想死你了吧!”
蔡程昱苦笑着摇了摇头。离家四年来,他们想过许多办法托人稍信、带口讯给蔡程昱的家人,可是始终也没听到过回信。他每每想到不知道父母与姐姐现在怎样,生活如何,都觉得恨不能像当初跑来北京一样,再不管不顾地偷偷回到家去看上一眼。可是冷静一会儿,又觉得必须要坚持下去,只有好好保护自己,才能等到团聚的时候。
“我也就这么说说,”蔡程昱摆了摆手,“你也别跟别人说去啊。”
结果第二天晚上,方书剑熄灯以后就突然扑到他下铺上隔着被子抱住他:“你别一个人偷偷走好不好!以后我的窝头都给你!我吃红薯!”
蔡程昱:“……”
一九七六年时,阿云嘎终于调离了后勤处,回到教学处成为了一名讲师。走的时候与他打过交道的工友和同事个个依依不舍,自发组织了一场聚会。他这个人好像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舍不得。锅炉房的几个熟悉的工人还特意换了不少好烟要送他——他百般推辞也不行,最后还是只得收下了。
方书剑在那年从附中毕业,老师问他:“你愿不愿意受推荐去上大学?”
他摇了摇头:“老师,我只想留在学校工作。”
“你很有天赋,又那么爱音乐。如果我去劝说其他老师给你一个名额,哪怕你没法留在音大,也能去一所艺术学校。”
“老师,”方书剑笑着摇了摇头,“……不必啦,老师,我的出身不好。”
纵然阿云嘎再有人缘,也没人能解释得清方书剑当初是怎么来到北京,怎么混入了文工团的队伍里,怎么又跟着他来到了伟大的首都北京……这一串解释的链条铸结的枷锁是没人能撬得开的。
十七岁,方书剑从附中毕业,留在音大的粮油站做了一名店员。
粮油店的房子,恰在校园、工人住宿区、教职工住宿区、校外车水马龙的市区中间,每月惟到二十四、二十五两日是最最热闹的。这里的味道新鲜,空气活泛,可是空气里面粉尘的味道还是一样的呛人,让方书剑站在这里时不时地想到那一样常年蒙着粉尘的,偏僻角落里的后进楼。这间房子因为坚固,后来供给制废除了也没有荒芜掉,先是成了一家民营小卖部,后来被改造成了一家富有怀旧情怀的西餐厅。
到了那时,方书剑要回想起短暂的做店员的时光,将会十分困难了。然而不难回忆的是一九七六年秋季的那一天,他和蔡程昱一起在粮油店听到大喇叭传来广播的时刻。
红太阳落下了。
广播里的女声仍然愤慨激昂,静电的声音却前所未有的刺耳,好像一种麻木的触感笼罩着世界。天上的斜阳也正在沉向黄昏。
少年们在仓房的门外彼此相望,忽地互相紧握住了双手。他们不知道是该悲痛、恐惧,又或是其他什么,他们只是本能地感觉到:什么东西结束了。
一个他们生于斯、长于斯,注定了他们太多东西,无论未来如何奔跑,也永不能完全与之割裂的时代,结束了。
他们紧握着手,互相看着,在空旷的马路上往前走,两个人的脚步不知为什么都越跑越快,直到手再也拉不住;他们不约而同,发足狂奔,一起朝夕阳落下的方向跑去,直到双腿发软、呼吸困难——
他们回到了后进楼。
“我们还不能高兴得太早,”最老成慎重的王凯说,“高层的最终哪派能占到上风,现在可还不一定……万一……那可没我们想得那么好……”
余笛看着他点了点头,可是眼睛已经红了。而他旁边坐着的洪之光,已经低着头擦起了眼泪。
贾凡正抱着陆宇鹏呜呜地哭着,仝卓慌手慌脚地劝他,高天鹤也红着眼圈,轻轻拍着贾凡的背。另一边,南枫和李文豹已经哭过了一轮,正低沉着头,也还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时,蔡程昱和方书剑并肩跑上了楼。李琦看见了他们,一下子抬起头来,说:“说说高兴的事吧!”
“我们这些人,一生中的十年就这么过去了!可是他们小孩子,还有一个十年正要开始呢!”
人们的脸上忽然又散发出了光彩;泪水蒙着的眼睛里又闪动出快乐的期盼。是啊,小孩子,十八九岁的年纪,他们人生中最好的十年,这就刚刚要开始……他们会有全新的一天,干净的世界,他们能做成前尘们想象不到的任何事情。
“虽然还是跟刚才说得一样,制度未必就能像我们想的那样改变……但是,我们总不妨早做准备,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但咱们也要拿上百分之一千的劲头去打算,只有这样,一旦那万分之一成了真,咱们才有一点成功的机会。”王凯斩钉截铁地说,“小蔡,小方,你们两个是同岁?还是谁大些?”
“他们同岁。”一旁的郑云龙说。
“他比我大一岁。”方书剑说。
蔡程昱侧过头去看了他一眼,瞪大了眼睛。他们彼此都明白这时忽然序起长幼是意味着什么。
王凯没有捕捉到孩子的敏感。他接着说:“小蔡这几年一直在旁听着大学里的课,一点儿没落下,意大利语也学得不少,我本来也觉得他的机会大些。何况他没工作,如果说能考上了大学,对他来说意义更大些。”
“小方也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备考。”贾凡看了看方书剑,说。
“就是不去工作了也可以,我们都能想办法。”阿云嘎说道。
“不,”方书剑看着阿云嘎,摇摇头,然后又看向蔡程昱,“让他去考吧。我年纪还小!我还有机会,他今年去,他一定能行的!”
他看见蔡程昱定在那儿不动,好像被定住了,可是眼睛看着王凯,发出灼人的光,就像王凯就是决定他命运的考官。因为那道目光,他整个人都像是冰凿成的、铁铸成的。
他低声地说:“我能行的。”
方书剑回到后进楼的时候比原来多了。他和黄子弘凡、龚子棋他们聚在二楼,对着字典学剧谱练声;蔡程昱则总在五楼由余笛和洪之光开小灶,能多学一支曲子,就多学一支曲子。
一天黄子弘凡风风火火地跑来粮店找他:“小方!小方!快回去!有人说有蔡蔡的电话,把他从家里给叫走啦!”
方书剑求人替了班,上气不接下气地飞跑回家,生怕蔡程昱接到家里的电话,马不停蹄就要回上海去。拐过路口,刚看见楼门洞,就看到蔡程昱正抱着郑云龙,脸埋在郑云龙肩头上,阿云嘎在旁边一下下地顺着他的背。
“别哭了,别哭了,”阿云嘎柔声道,“这是好事啊,你的爸爸妈妈、姐姐都等着你回去呢……别哭了……”
郑云龙无言地揉揉他的头。
方书剑在一旁看着,不知该做什么,他的心里太久没有这样的缺失和复得。然而,蔡程昱仿佛听见他了一样,忽然抬起头来,一把擦干了眼泪,看着他笑了起来。
然后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他身前,握住了他的肩膀。
“我一定会考到上音,”他坚定无疑地说,“你明年来不来找我?”
那一天,一封文件从广播里传来,运动,彻底地结束了。
每天清晨起来,喇叭的广播还没想,后进楼的居民们就先能听到吊嗓子的声音——那是小蔡。郑云龙的早眠也不管了,他爬防火梯站到楼顶上去对着天唱,从冬天唱到夏天。醒都醒了,一个楼的人们也都跟着纷纷练起声来,各个人都重拾起自己的老本行——
“O Sole Mio——”那是六楼的王凯老师唱的拿波里歌曲。
“元宵过,是花朝,先生要把学生邀——”那是他的室友,故意要和他扰乱在一起的廖佳琳,唱的湖南花鼓戏。
“Figaro Figaro Figaro! Fi——garo——”那是五楼的男中音余笛老师在唱《塞维利亚的理发师》。
“山下小河淌水——清悠悠——”那是四楼的南枫和李文豹在合唱着弥渡山歌。
“从草原来到天安门广场,高举金杯把赞歌唱——”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那是三楼的阿云嘎和郑云龙,在唱他们学生时代便学起的歌舞剧《东方红》。
“美丽的姑娘我见过万万千——”“小乖乖呀,我来说你来猜——”这是二楼的贾凡、一楼的仝卓在唱着各自声部所适宜的民歌。
就在这样互相碰撞、互相交织,夹杂着吵闹和笑语的歌声里,火红的太阳又从地平线上升了起来。
“既然你去复试的结果出来了,”余笛在五楼的房间里对蔡程昱说,“我最后再教你一首歌。考试的时候唱不唱,你自己来决定。但将来你回了上海——”他忽然停顿了一下,平复了片刻,才继续说,“自然有你的老师,这就当作我做你老师的日子里,送你的最后一首歌吧。”
蔡程昱急忙点点头:“您永远是我的老师。您要教我的是什么歌?”
“这是法国歌剧《军中女郎》的一段,名叫《Ah mes amis》,《多么快乐的一天》。”余笛深深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含着微笑说道,“今天我先来教你唱一遍,你尽量把歌词学会,明天我们再想办法去排练室,对着钢琴练。”
“那这首歌的歌词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这首歌的故事,是少年托尼奥救下了被军团的官兵们当作女儿抚养长大的少女玛丽亚,并与她互相产生了爱情,经过了重重困难,他终于加入军团成了军官,并得到少女生母的首肯,能娶玛丽亚为妻。在皆大欢喜的时候,他就用这首歌唱出了他的幸福——‘多么快乐的一天,我在这里,加入军团,并成为丈夫’!”
后来,被称为“男高音试金石”的歌曲,蔡程昱还学过很多很多,演唱过很多很多。可是,没有一首歌能比得上他心中这首歌的地位。
在一九七八年冬末初春的一天里,又一通电话的消息被接力一样地传到了后进楼。整栋楼的孩子都沸腾了,上下跳着、鼓着手掌、推着蔡程昱下楼去接那通电话。
“嘿!”石凯在楼门口向他扔过来一串钥匙,“快!骑我的车!”
一栋楼的孩子都是用石凯家的自行车学会的骑车,可是平时要用一次他的车可难了——非要一把煮毛豆、一根烤玉米来换才行。蔡程昱大笑着接过来,长腿一跨,风吹进他的外套里鼓成两个帐篷,也顾不得管了。
初春回暖的日子潮湿,反而比隆冬更易下雪。就在他骑车去往传达室的路上,鹅毛大雪又落了下来,在路旁的积雪上又盖上一层。他把车随便倚靠在传达室门外,便跑到电话前。
他以为经过了一年多时间,他终于听到这个消息时会流泪,或是大喊,甚或当场跳起来。但他没有,他只是镇静地答复完了招生老师的所有后续问题,然后礼貌地挂掉了电话。
“小伙子,好好激动激动吧,你都笑得合不拢嘴啦!”
有吗?蔡程昱摸了摸自己的嘴,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笑着。是啊,笑,他难道不应该笑吗?在这样一个日子,他最应该做的,难道不就是笑吗?
他哈哈笑着和传达室的值班员道了谢,出门骑上了借来的自行车,一路扭扭曲曲地往后进楼去。
大雪给所有的东西都披上了一层白。而他丝毫不觉得寒冷,而是双手松开了车把,张开双臂,就好像他能就此飞翔起来,而整个世界都在他的俯瞰之下,整个世界都鼓舞着他,都在给他祝福!
就好像此刻的幸福是他应得的,是他的本该如此。是所有人的本该如此。
本该如此。
在后来想到这一刻的时候,他会意识到,在那一刻,他的灵魂和喉咙都不属于他自己。倘若他属于自己,他会哽咽,会大哭,会委屈会感伤;然而,在那一刻,是所有爱着他的人,所有为他高兴的人,所有因他而得到了希望的人,在透过他的灵魂而歌唱。
他张开双臂拥抱着风雪,一首歌自然而然地从他的嗓子里迸流而出。
“Pour mon amequel destin
“J’ai sa flammeet j’ai sa main
“Jour prespere mevoici
“Militaire!Militaire et mari
“Ah Pour mon amequel destin
“J’ai sa flammeet j’ai sa main
“J’en faitserment
“Pour mon amequel destin
“J’ai sa flammeet j’ai sa main
“Jour prospere Mevoici
“Militaire!Militaire et mari! ”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就好像对着有千万人聆听的剧场;透亮的高音像是要直接冲到天上的云之间一样,从他胸膛里冲出来。
忽然间一个人影从前方跑了出来。他定睛一看:是小方。方书剑不躲不闪,直接向他的车头直冲过来,蔡程昱惊叫一声,只好把车头一歪,连人带车倒进了道旁草坪上的积雪里。
在雪中他听不见方书剑在喊些什么,只感到那个人影扑过来,扫开他脸上的雪要抱住他。他一使劲,猛地又将方书剑压进了雪地。
蓬松的雪让声音变得模模糊糊。方书剑伸手去抓蔡程昱的手,他们的手指握到一起,蔡程昱的手指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凉丝丝的。可是摸起来并不难受……并不难受……
他也把蔡程昱拉得卧倒在地,两人你翻我按得在雪地上打起滚来,直到两人都筋疲力尽,蔡程昱抱着方书剑倒在他胸口上,躺着面对灰色的天空。
他的笑声混着雪片传出来,从胸腔的骨头递到方书剑的耳朵里。
他们一同在雪地上笑着,笑着,直到活生生地笑出眼泪来。
尾声
夏天时阿云嘎和郑云龙终于办妥了手续,送蔡程昱回上海。
“这是你龙哥好朋友的住址和电话,”郑云龙写了一张稿纸折成条放在蔡程昱的行李中,“他专业水平很不错,你将来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可以找他探讨;如果生活上有什么急事,也可以和他打听。”
“龙哥,蔡蔡是回老家,家里人都在那儿,不用拜托别人照顾啦!”方书剑提醒道。
“刘令飞做了什么好事,怎么上音还留着他呢?”阿云嘎看了一眼那字条,故作纳闷地说。
只有蔡程昱温顺地笑道:“我记得啦。”
“你也别老找他,”阿云嘎还不忘了叮嘱,“这人说话着三不着两……”郑云龙推了他一下。
“我们这边找出时间,一定立刻去上海看你,看你的家人。”他对蔡程昱说。
一九七九年,方书剑考入上音。他与蔡程昱各自在入学的四年后本科毕业。
郑云龙和阿云嘎很快成为八十年代音大声乐系和作曲系的教研主力。因为工作繁忙,他们许诺的上海之行拖延了数年才实现。两人从学生时代便开始的友情被由廖院长以降的同侪们熟知,并被代代学生们传为佳话,只是大家都不明白为何他们两人都始终没有成家。在文革中遭受委屈因而耽误了婚恋的同辈大有人在,因此后来不再有人去探听他们的个人问题,只有从沈阳过来访问的王晰教授在说及这个问题时会面露鄙夷之色,以及音大声乐系的高天鹤教授,虽然从不透露实质信息,却也在说起这个话题时露出深奥的笑容。
他们在八十年代中搬出了锅炉房旁边的第十六号教职工楼。在八十年代后期,一部名为《十六号楼》的短篇音乐剧本出版,作者阿云嘎在序文中写道,这部作品的灵感来自于歌剧《波西米亚人》,反映了文革期间音乐界的逍遥派分子生活的状况。由于当时音乐剧在中国并不普及,这部作品没有公演,只是作为练习作业在许多课堂上排演过。虽然如此,这仍然是中文音乐剧最初的文本之一,并时常在有关中文音乐剧发展史的文献中被述及。
一九九五年,北京的另一所艺术类院校开设音乐剧专业,两人同被邀请去担任顾问。他们在该音乐剧系一直工作到二零零五年退休。校方多次表达了返聘的意愿,然而两人都表示他们还有太多事情想要在退休后去做,因此,虽然仍然在校园里出现,却并不再担任职务。
一九九六年,另一部以《波西米亚人》为灵感来源的音乐剧在百老汇上演,并大获成功。这部剧名字叫《Rent》,中译名为《吉屋出租》。在歌剧原本的基础上,这部改编的英语音乐剧加入了许多新的思想内涵,譬如对爱情平等的思考,对自由的表现,对生命的尊重,等等等等。原剧中纯洁的绣花女工咪咪成了勇敢追爱的舞女;落魄的哲学家和音乐家成了一对感染艾滋病的同性恋人;奔放而矛盾的歌女穆赛塔则成了一个双性恋,和她吵吵闹闹的成了另一个同样矛盾的女孩子……
与人们想象中老人普遍保守的艺术品味不同,音乐剧系的两位元老教授反而是这部剧在中国的第一批粉丝。他们在一九九六年就去美国观看了百老汇演出,又在他们退休后的二零零七年再次去看了中学演出的版本。
在二零零九年,音乐剧系的毕业生们决定以《吉屋出租》作为他们的毕业演出。他们自己翻译了歌词,并执意按照原版剧情,尽量一丝折扣不打地复刻表演。在公演的那天,校内剧院第一排的系领导、老师们竟然让出了中间的座位给两个学生们大多感到陌生的老先生。只有几个在校时间长的研究生认出,这就是建系以来担任了十年顾问的郑云龙教授和阿云嘎教授。
两个老人静静地在台下看完了整场演出,为安可鼓掌,并留下和老师们说了很久的话,才依依道别。学生们听了老师的复述,为自己的演出能得到这样的认可而兴奋不已。而据有些离开的晚的观众——多半也是本校和附近学校的学生——说,在临近午夜的公交车站,他们看见两个身材高大瘦削的老者并肩站着,在路灯下手牵着手。
—END—
【云²/海行海】致我们的女儿 19
//云次方衍生,纳木海x陈中行互攻。小说《黄金时代》PARO
周六加更。今日第一集。晚九点放送第二集。
- BGM:奈热乐队 - 兴安河上的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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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你带到了卫生所;医生们没有过问你的身份,就收治了你。后来哈勒木吉告诉我们说,你患的是急性阑尾炎,是链球菌循环至盲肠造成了感染而引发的。假如不是及时治疗,发展成腹膜炎,就会非常危险。医生给你做了阑尾切除手术。我站在手术室外,没过一会儿,你爸就也到了。大概在我赶往卫生所的时候,桑梓就同时赶去了布镇,找来了你爸。这当然也是一个非常合理而且正确的策略,就像前面说过的,你爸在苏旗的人面很宽,...
//云次方衍生,纳木海x陈中行互攻。小说《黄金时代》PARO
周六加更。今日第一集。晚九点放送第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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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我将你带到了卫生所;医生们没有过问你的身份,就收治了你。后来哈勒木吉告诉我们说,你患的是急性阑尾炎,是链球菌循环至盲肠造成了感染而引发的。假如不是及时治疗,发展成腹膜炎,就会非常危险。医生给你做了阑尾切除手术。我站在手术室外,没过一会儿,你爸就也到了。大概在我赶往卫生所的时候,桑梓就同时赶去了布镇,找来了你爸。这当然也是一个非常合理而且正确的策略,就像前面说过的,你爸在苏旗的人面很宽,在卫生所,医生没问我这孩子的来路就接收了她,很可能也是看在我是你爸的朋友份上。无论接下来要面对什么,身边有你爸出现都会是一件好事。
你爸出现之后,先和医生问了你的情况。得知你已经收治,只不过别人还都不知道你的具体情况;再多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他也只好在外面等。
大清早的,天气这么冷,被人从家里叫出来骑马二十分钟,目的地还是医院,想来无论任何人这时候的心情都不会太好。何况桑梓这丫头估计也没替我说什么好话。我偷偷看向你爸一眼,他果然眉头紧锁,脸黑得像马上要下暴雨的天。他本来看着手术室的门在出神,见我看他,他也把目光转向了我。我知道他生气,闭着嘴不敢说话,他一双眼睛把我从脸扫到脚,再从脚扫到脸。过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那一双眼睛倒是又停在我下半身上不动了。
我当即吃了一惊。为免误会,我特意看了一眼他的眼神,又看了一眼我自己:其时我双手抱在胸前,他绝无可能是在看别的东西,就是我腰胯以下、双腿以上的那一段部分。
我简直目瞪口呆。想不到你爸这个人,孩子都进手术室了,他的脑子里竟然还在想着这些事!但我还没来得及愤然谴责他,他就猛地抓过我的手,在走廊另一边找到一间空诊室,把我拉了进去。
那诊室许久没用,只有一张空置的病床;你爸把我推进去,就在我身后把门关紧落闩。我吓坏了,心想,他怎么能在这里要跟我做那事儿?第一这是医院;二来我们的孩子还在做手术呢;三来我刚骑过接近三刻钟的马,屁股已经颠到麻木无觉,假如这个时候挨捅只会雪上加霜,哪怕是让我捅人,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处。但你爸已经把我转了个身,手指隔着裤子,摸到了我的屁股。
直到他的手碰到我,我才感觉到了一点异样。这屋子的墙上还嵌了一面镜子,对面是视力表;我此时站在门边,正好能从镜子里看到我裤子上被他碰到的地方。裤子是军绿的,他碰到的地方则有两块深棕。如果我对颜料叠色的常识也能适用于此处,这些被染上来的液体应该是红色的。
我愣在那里。镜子里,你爸的眼神经过了折射和我的相对,我哑口无言。我以前骑过马,有时候比四十分钟还长许多;可是不带马鞍是第一回。直到现在我的屁股还是没有一点知觉,我把这事都给完全忘了。
你爸说:“过来。”我被他拉到床边去,他坐下,在我棉衣上一拽,我就又趴在了他叉开的两条大腿上。我第一次挨他的揍就是这么一副情况,这次他也是一样解开了我的腰带和裤扣,就把我的裤子给扒了下来;布料被剥开,我这才疼得“嘶”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那时我屁股上的伤口在你爸看来到底是什么模样;只知道他过了好久没说话,呼吸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重得像远方隐隐的雷鸣。这么过了不知多久,我也没敢回头看,只听到他咬了咬嘴唇。然后他的手指碰到了我的皮肤,很轻很轻地,大概是伤口实在太多,他不确定哪里是可以下手的地方。
他酝酿着怒气,我心里知道;我们就那么无声地僵持着,我害怕自己屁股上的皮肉之痛,但更害怕你爸发火。果然,过了一会儿,他嘴唇咬得够了,深吸一口气,开口问我:
“错了吗?”
我被这话问得懵了,不知道如何作答。正在想着,你爸突然就一巴掌落到了我屁股下伤口以外的地方。这一下打得带风,落在身上跟挨了一棍子似的。我半个身子都麻了也能感到疼,脱口“啊”了一声。
你爸又问我:“错了吗?”
我赶紧想要点头;奈何身子已经不听使唤,还来不及动脑袋,就被你爸视作反抗,立刻抬手又是一下:“认不认错!”
我赶紧开口:“认认认!我错了!”
这个问题上总算得到了满意的回答。你爸一只手按着我的后脖子,然后手起掌落,又给我来了一下。
“你以后还敢不敢?!”
那天手术做完,我和你爸都站在手术室的门口等着消息;医生说了很顺利,过不了几天就能恢复健康,我俩都松了一口气。医生随后告诉我们,孩子已经这么大了,许多该打的疫苗得赶紧补打,需要赶紧在卫生所建立一个病历本才行。孩子是什么民族,估计的出生日期,还有姓名,都要先填写上才能办理。她说完,让我们商量商量,就走去处理其他工作了。
我和你爸走到卫生所的门口,半倚着墙思想这表该怎么填。说是一张表的事小,实际上占据着我们心神的是另一些更大的问题。这些问题,想也没有什么用,可是也做不到不去想。我从棉衣里翻出一支烟,点着了抽,你爸捏着他的军帽,站在一边低着头,也没管我。我们脑子里林总纷繁的事过了好长一会儿,最后也没有一个所以然,只好一起再回到眼前的事情上来。
“孩子的名字叫什么?”你爸抖了抖表格,问我。
我说:“你给她取一个吧。”
你爸低头想了想,摇了摇头:“她身上至少有一半是汉人的血。还是给她取一个汉人的名字吧。”
我心里还在乱着,听你爸这么说,点了点头。
“这孩子不能跟我姓,也不能跟你姓。她母亲没留下姓名来,现在去查也来不及。最先发现她的是桑梓——可桑梓又是个还没结婚的姑娘,跟着她姓也不合适。”我咬了咬滤嘴,顺着念头,七零八乱地说,“桑梓的名字,是两棵树。顺着这个‘木’字,再找一个字给她当姓,就让她姓杨吧。”
你爸望着我,点点头。
“好。”他说,“羊好。好活。”
我也看着他。心里想:他或许不知道,我们汉人的杨,也很好活。
因为是我把你送到医院来的。发现你的人就没法再做别的解释:我就这样成为了你的监护人。你的名字叫筱雨,因为你出生的那天下着小雨。后来你爸死活嫌小雨两个字太过随便,在我的毡房里翻了一个下午的汉语词典,才给你另外换了一个字:筱雨。这就是你在户口簿上的名字。
你出院后,我把你抱回一队我寄居的诺尔吉玛家。正如我预计的,方圆几十里的牧民,大半个赛镇、小半个布镇的人都跑来她家里看这个孩子,把两座毡房围得水泄不通。你头半岁见人少,猛然被这么多人围着,还发烧喷嚏了一回。气得奶奶赶跑了好多人,这才把热潮告一段落。
我们这样的日子过了不到半个月,有一天傍晚的时候,镇里一个以前当过我学生的小孩突然跑到我们家,告诉我说:“陈老师,镇上来了一封给你的信,你可记得快去拿呀!”
我点点头,那孩子腿快,一溜烟地又跑了。我之后才觉得有些异常。我收过的信多了,光是从上海来的就不少,从没见人这么大惊小怪过。唯一一次引起波澜的,是上一次呼市的大学来找我去的挂号信。这下我的心就悬起来了。但是太阳已经西沉,邮电所下班早,我决定还是明天再到镇上去。
就这样想着,我正要关上帐门,点起油灯,门外又有两个人找来了。
“陈同志,”这两个人穿着军装,我看着并不面熟,他们站在我门前,一左一右地对我说,“大队里有事找你,请跟我们去一趟,很快就能回来。”
—TBC—
*今日第二集晚九点播放,请到时观看
【弘杨/再补档】小黄同学想去买花
之前那份补档确定屏蔽了,如果你发现我哪篇不见了也请告诉我一下。
我自己这边他真的是凭空消失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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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杨经过操场的时候,篮球正好从黄子弘凡手里飞出去,直直落进篮筐。他和队友击了个掌,转头就看见铁丝网那边的高杨。
抬起手点了点手腕。
「走了走了不打了!」黄子弘凡脚跟一转就朝场边跑,「跟师哥约了晚饭!」
无视身后一片嘘声,他拎了书包几步就跑到高杨面前。
「我什么时候跟你约饭了?」
「咱俩吃饭还用约?我刚才那个空心你看见没有啊,是不是特帅。」把已经退了凉的矿泉水递给高杨,书包甩上肩膀,「晚上吃串串吗?」
矿泉水瓶外壁挂着一层水珠,指尖一碰就争先恐...
之前那份补档确定屏蔽了,如果你发现我哪篇不见了也请告诉我一下。
我自己这边他真的是凭空消失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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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杨经过操场的时候,篮球正好从黄子弘凡手里飞出去,直直落进篮筐。他和队友击了个掌,转头就看见铁丝网那边的高杨。
抬起手点了点手腕。
「走了走了不打了!」黄子弘凡脚跟一转就朝场边跑,「跟师哥约了晚饭!」
无视身后一片嘘声,他拎了书包几步就跑到高杨面前。
「我什么时候跟你约饭了?」
「咱俩吃饭还用约?我刚才那个空心你看见没有啊,是不是特帅。」把已经退了凉的矿泉水递给高杨,书包甩上肩膀,「晚上吃串串吗?」
矿泉水瓶外壁挂着一层水珠,指尖一碰就争先恐后地粘了上来,「想吃带汤的东西。」
「串串没汤吗?」
「能喝的那种汤。」高杨把黄子弘凡拽回来,拉开他书包掏了包纸巾出来。
讪讪地擦了满脑袋的汗,又多抽了一张擦干水瓶和高杨的手,一手攥着两个纸团土拨鼠似的转着脑袋找垃圾桶。
他前两天还在感冒,可能还有点过敏,鼻塞头痛嗓子疼得像有砂纸打磨,高杨押着他去挂了两天水又开了一大兜的药,甚至亲自把口罩挂在他耳朵上,一日三餐地盯着他吃药,连自己有课或者去见导师的时候也要发条微信过来。
自恃身体强健却被倒春寒击倒,黄子弘凡面对难得严厉的高杨连句俏皮话也不敢说,乖乖裹着大衣喝水吃药。
「我好了,真的好了。」他伸手去找高杨的手,「你听我这丝滑的嗓音?要不要再给你唱歌山丹丹证明一下?」
没抗拒地被他握着,「就你嘚瑟。」
黄子弘凡没错过他眼角堆起的笑意,总算是放了心,「那就不吃串串了呗我们找个汤喝,我觉得大病初愈的我值得沙县级别以上的晚餐。哦对我们今儿新开了门课就上八周,老师是上学期给你们上课的那个他点名的时候盯了我半天你说他会不会还记得我哈哈哈哈。」
路过垃圾桶的时候黄子弘凡随手一扔,纸团像之前的篮球一样空心入筐。
双手一拍,「嘿我真棒!」
高杨搭着他肩膀笑到眼睛都眯了起来。
黄子弘凡搞不太懂他到底在笑什么,扶着他手肘一边眉毛高一边眉毛低,只当这位师哥终于在毕业论文开题报告的折磨下终于濒临失智,但高杨站在白昼走向黑夜的交界点上,泛着点冰凉的风吹皱了阳光,真的漂亮。
他深吸一口气,凑过去抵住高杨的额头,也笑了起来。
黄子弘凡是在商场里捡到高杨的。
那时候专业课老师让他们拍一条社会调查性质的短片,黄子弘凡他们小组定的题目和情人节送花有关,大一的学生脸皮薄,晃晃悠悠半个上午也没能鼓起勇气去拦住路人提问,有点起急的黄子弘凡把摄影机丢给同学,自己拿着买来做道具的花束就朝着最近一个人走过去。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黄子弘凡开口,紧绷的声音也微微有些颤抖。
背对着他的男孩子回过头,不解地看着他和他手里的花,眨了眨眼传达疑惑。
黄子弘凡愣住了,他见过不少好看的男男女女,听过不少天花乱坠的夸赞,眼前这一个却让他把十几年的语文课都还给了老师,脑海里晃晃悠悠的只剩下一句「好美」,又立刻在精神上扇了自己一巴掌。
想什么呢,用美形容一个男的,他中午吃水煮鱼被鱼刺戳到脑子了吗?
那个男生手里捏了张小票,大概正在等自己的饮料,探头看了看他背后的几个小朋友和他们手里的相机,了然地点了点头,「拍作业?」
「啊对,我们是旁边大学新闻系的学生,我们想要……等等你怎么知道?!」
抿着嘴笑,接过了他手里的花束,「我新闻系大三,是你师哥,这些事情……」他伸手在黄子弘凡身后虚虚划了一下,「都经历过,说吧小朋友,要怎么拍?」
黄子弘凡挠了挠头。他该想到的,这是离学校最近的商场,工作日的下午还在这里晃悠的适龄青年,十个有九个半都是他们学校的学生。清了清嗓子小声道谢,招手让同学过来架好机器,「就是一个简单的采访,有关情人节的,就如果有什么不合适的或者你不想回答的直说没关系反正我们后期都会剪辑。」
他点了点头。
同学支好了三脚架调好了取景框,朝黄子弘凡比了个ok。
师哥抱着那束花站在黄子弘凡旁边,萦绕的浅淡香味不知道是来自绽放的植物还是他的香水,黄子弘凡在口袋里攥紧拳头,莫名其妙想起了高中运动会跑百米之前发令枪响起之前,分明人声嘈杂,耳朵里却只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回响。
「师哥我叫黄子弘凡,」黄子弘凡的声音比刚才抖得还厉害,「你不然留个微信给我,我们把片子拍好了发给你看看?」
花束后的师哥微微蹙眉,黄子弘凡能感觉到实体化的勇气在自己周围淌了一地。
但他最终还是笑了,嘴角弯的弧度很小,相比愉快更像是某种纵容,掏手机调出二维码页面递给他,「我叫高杨。」
啊,连名字都好听。
黄子弘凡觉得自己已经丧失理智了。
他动作很快地在自己脸上拍了下,扭头看一眼摄像机,「那我们开始?」
「好的。」
「您今年的情人节是怎么过的?」
歪头努力回忆了一下,「……今年情人节在过年,我在家呆了一天没出去。」
「那你有在情人节给喜欢的女生送过花吗?」
「我只在母亲节给我妈妈送过花。」
按捺住崩溃的情绪,「……冒昧的问一句,你谈过恋爱吗?」
「没。」
黄子弘凡抱头蹲地,「啊啊啊啊怎么整段都垮了啊!」
「你们这个选题可能不太适合我。」他笑着朝黄子弘凡伸出手。
就蹲在地上仰头看他,「不科学啊师哥你长这么好看居然没有谈过恋爱?」
高杨抿着嘴,低头看他,一派无辜的神情,「阿黄觉得我好看吗?」
这算什么回答?!如果这是个问题我该怎么回答?!等一下阿黄是什么称呼听起来好像在叫一条狗啊?!脑海中千言万语奔腾而出的黄子弘凡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从那句说起。
大概是听见了自己的号码被叫到,高杨突然去店里拿了杯奶茶出来,放在黄子弘凡手里又拍了拍他的背,「帮不到你们了很抱歉,不然我请你们喝饮料吧?」
剩下几个同学有点犹豫地互相看了一眼。
高杨只是笑着,「进去看想喝什么吧,我结账。」把手机调到付款码界面递了过去。
见师哥坚持,几个人也就不再客气,喊了声「谢谢师哥」就拿着他的手机就钻进了人满为患的奶茶店里。
黄子弘凡被高杨拉起来,还是没能跟上眼前的剧情,傻乎乎地睁圆了眼睛看高杨。
侧着头看他,「不好意思啊。」
「嗨这有什么的,还让你请饮料才是不好意思。」黄子弘凡伸手要把他手里的花接回来。
高杨往后让了让,明明比黄子弘凡略高一点,却刻意低了头挑着眼睛看他,眼角线条温柔的弧度蝴蝶一样沿着上目线飞了出来,「什么,不是阿黄送给我的吗?」
语气了带了点笑,降落在黄子弘凡眼睛里的目光却分明纯真而恳切。
那天小朋友瞠目结舌,仿佛同时拥有了四月的春风、五月的花,六月的阳光普照和七月的冰镇西瓜。
「话说,」黄子弘凡趴在桌子上,伸长了手去够坐在对面的高杨,「五一放假跟我回家吧?」
抬头瞥他一眼,「怎么,你要带我见家长吗?」
「我倒是想。」捉住他准备翻页的手指,「奈何我妈陪我爸出差去了。」说着干脆绕他桌子那边蹲在高杨旁边,手扶着他膝盖仰起头眼睛闪闪发光。
笑着捏了捏他耳朵,点头应允。
他总是不擅长拒绝黄子弘凡,从晚饭吃哪个食堂这样的小事,到一些攸关未来的决定。
「说定了啊!那——」
「嘘——」
高杨捂住他嘴,小朋友激动起来总是忘记地点场合。
睁圆眼睛又眨了眨,突然笑开,捧着他还捂着自己半张脸的手,响亮地在掌心亲了一下。
黄子弘凡确实把采访的视频发给高杨了。
选修课课间休息的时候收到了微信,一条网盘链接附带噼里啪啦一串儿解释:
『师哥我们片子做完了你给看看呗!』
『最后没有你的镜头毕竟整段都垮掉了哈哈哈』
『但是谢谢师哥啊那天我们都怂死了要不是跟你说了话哎呀不是我是说谢谢你的奶茶』
『其实和拍比起来剪片子比较难我笔记本跑不动所以剪的特别粗糙你千万不要笑我』
『笑也小声一点』
高杨拿着拼命震动的手机,哭笑不得。话都让他说完了,我该回什么?
『所以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吧?』
『好。』
『!!!!!!』
把手机扣回桌子上的高杨不知道,躺在宿舍给他发信息的黄子弘凡收到这条简短到令人扼腕的回复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险些撞到了脑袋。
『师哥你在哪里有没有课有课哪个教室啊不然我去接你吧!』
黄子弘凡家不算太远,火车上的两个多小时他一直兴奋非常,抓着高杨从风景名胜旅游景点介绍到了家附近的小吃一条街,巨细靡遗甚至补充了一点自己爬墙上树的童年。
高杨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说,「嗯啊这是」的像个尽职尽责的捧哏。
但他确实喜欢听黄子弘凡说话,喜欢他飞扬的神色,藏了星星的眼睛,还有抓着自己袖子不放的手。
但是他能不能停下喝口水啊。另一只手拿着瓶水一直没找到机会递上去的高杨想。
直到即将到站的列车广播响起,高杨总算有机会把水塞进他手里,起身从头顶的行李架上拿下了自己的背包,五一假短,满打满算加上翘课的时间也只能呆五天,他并没有带太多东西。
黄子弘凡拧开瓶盖灌下去大半瓶,长出一口气抬头看着他笑,「我好开心。」
「嗯?」
「不知道,就是觉得把你拐到我地盘了我就特开心~」把只剩一半的矿泉水放在卫衣前面巨大的口袋里,想了想又拖着高杨的手也塞了进去,拽着他头也不回地朝车门走,他的手心很烫,高杨的耳朵尖更烫一点。
高杨从图书馆出来,果不其然看到了那位活泼开朗的小学弟。他正蹲在图书馆门口的草地上逗一只小黄狗玩,只不过那只狗相当不给面子,坚决地留给他一个坚毅的背影和一个圆滚滚的屁股。
握着牵引绳的老奶奶在旁边笑得嘴都合不拢。
「阿黄。」出声叫他。
黄子弘凡猛地抬头,小火箭似的冲到他身边,「诶师哥你来了啊!」
不明所以的小黄狗也屁颠屁颠地跟了过来,两双又圆又亮的黑眼睛,让高杨一瞬间不知道该先去摸摸谁的头。
……想什么呢。
黄子弘凡跟遛狗的老奶奶打了个招呼,拽着高杨往校外走。
「你今天没课?」
「公共课,不点名,开卷考,不翘不是人。」
高杨笑着拎着他后衣领把人拽回来一点,顺便帮他摘掉了卡在袖口的一点草屑,「下次叫我陪你去上课啊。」
「诶?」
「哪里自习不是自习。」他轻轻笑着。
「你不能这样。」黄子弘凡突然敛了神色低下头,再开口的声音居然有了几分委屈,「你真的不能这样……」
高杨弯腰去找他的眼睛,「阿黄?」
黄子弘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起了如此之大的情绪反应,只是他从从给高杨发信息,变成给他发语音、打电话,接视频;他要来了高杨的课表,还陪他去图书馆自习,他约着高杨一起吃饭,和他一起打游戏。他以为他只要一层层把那颗叫嚣着「喜欢」的心藏起来,就可以开开心心地呆在高杨身边。
但还是不行。
他所有的一往无前,都是一高杨无知无觉为前提,只不过一点点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回应,就敲碎了他焦糖色的壳,流淌出滚烫而柔软的情意。
也不过刚刚迈过成年门槛的小朋友,真的不懂爱情。
他抓着自己的后脑勺,吸了吸鼻子努力收拾横冲直撞的情绪,想要随便找个什么垃圾话题糊弄过去,抬眼却看见高杨的眼睛。
「你明知道我喜欢你。」他两只手抓着高杨的手腕,用的是笃定的语气。
喜欢你,才想跟你说话,想和你一起吃饭,想陪你上课,想逗你开心。
喜欢你,才会害怕。
高杨不置可否,仍旧是温温软软地笑着,「那阿黄为什么不问问我,喜不喜欢你?」
「那你喜不喜欢我……」
高杨点头的时候,黄子弘凡狠狠把他拽进了怀里。
黄子弘凡的房间和高杨想象中的差不多,墙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贴,书架上杂志和CD各占半壁江山,书桌靠窗,地板正中间有块蓝绿色的长毛地毯,让人很有坐上去的冲动。
「背包给我,你随便坐。」黄子弘凡打开衣柜,手朝身后随便一挥,他拽了件T恤准备给高杨当睡衣,回头却看见他的师哥兼男朋友坐在地毯上,伸直了两条长腿,仰头朝他笑得眉眼弯弯。
「诶你……」他想说什么,舌头却难得打了结,最后只能俯下身去,膝盖落在高杨膝盖旁边,顺着高杨仰头的动作找到了他的嘴唇。
最初甚至算不得亲吻,他们的嘴唇贴在一起,谁也没想起来闭眼,黄子弘凡探出舌头撬开高杨的薄唇,那双含情带意春风般的眼眸里,便下起了一场杏花微雨。
高杨抬手揪着他袖子,喉头滚过清浅的呜咽,断在彼此交融的呼吸里。
黄子弘凡蹭了蹭他鼻尖,又笑了起来。
他说,「欢迎高杨。」
拿手机点了外卖,黄子弘凡去冰箱翻了翻,拎着两瓶酸奶回来的时候,正看见高杨站在他书架前。
「嘿你也看出来了我绝对不是爱看书那挂的。」从身后把酸奶在高杨脸颊上贴了下,「初高中的零花钱也基本都用来买碟了。」
被冰到,反手在他腰上打了一下。
「不过我小时候有点花心啊……这音乐风格怎么雨露均沾的。」叼着吸管,话说也含含糊糊。
高杨手指划过CD盒整齐的封面,Green Day、Muse、林俊杰无一不全,「好想认识小时候的阿黄。」
「嗯哼?」下巴放在他肩膀上。
「想跟你一起去逛CD店,嘲笑你的音乐品味。」
「喂喂喂……」
扭回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下,「好吧,不笑你。」
「高杨师哥,我觉得你今天有点皮。」眯了眼睛冲着他耳朵就咬过去。
险险躲开,伸手在他脸颊上掐一下,又凑过去在那里亲了一下。
「你这算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么?」摸着脸颊表情相当复杂。
高杨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吃了午饭,高杨把桌上的餐盒收好丢进垃圾桶,走回房间就看见黄子弘凡兴冲冲地抱着个深蓝色的册子朝他冲过来,「高杨高杨!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被他撞的一个趔趄,险些撞到门框,「阿黄别乱跑。」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拽着他手肘过去坐在床上,「来,给你看全世界最可爱的小黄子。」
……就算已经认识了这么久,高杨还是时不时被他的满嘴跑火车搞到无语凝噎。
第一张是出生纪念,眯着眼睛的小朋友睡得香甜,旁边还有个鲜红的小脚印。
满月、百天,小团子一点点长开了。
是真的很可爱,总是一脸懵懂地看着镜头,让人直想给他手心里放满水果糖。
「是不是特别可爱?」笑嘻嘻地蹭到他旁边。
高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往他身上靠了一点,「我觉得长大的阿黄更可爱。」
胡乱应一声,食指挠了挠颧骨。
这个小朋友……高杨在心里叹口气,长了十九年却还是全然透明的情绪,夹风带雨地钻进他心里。
手里又翻一页,突然愣住了。
满满两页都是小黄子和一个年级稍大一点男孩的照片,一张肩并肩站在喷水池前,另一张干脆抱在一起坐在草地上,还有一张大概是那个男孩的生日,两个人带着一模一样的尖角帽子,脸上沾着奶油笑得见牙不见眼。
高杨抽出一张,「这是谁呀?」
「啊?」黄子弘凡抬头看了一眼高杨两根手指捏着的照片,「那是我初恋。」
工人还在进进出出地搬家具,小黄子被妈妈塞了一袋果冻,搬了小板凳坐在楼道里吃得小肚子鼓鼓,打了个饱嗝突然看见对面的房门打开,一个小男孩扶着门框好奇地探出脑袋。
好漂亮。
小黄子找不出更多的形容词,脑袋里只剩下三个大字闪着红光,警报似的。
那个男孩很白,还穿着白色的毛衣,整个人像轻飘飘的云朵一样,乖顺的刘海贴在额头上,晒饱了太阳,整个人都毛茸茸的。
小黄子想也不想地冲过去,「你要不要吃果冻!」
往后缩了缩,有点犹豫地看着他。
「我叫黄子弘凡!」笑得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我今天搬到这里来住。」
「那我们就是邻居啦?」男孩也笑了起来。
「小羊在跟谁说话?」
「我是黄子弘凡!」铆足了力气大喊出声,「我今天搬到这里住啦!」
一个五官和男孩很像的漂亮阿姨在围裙上擦着手走出来,看到是个小朋友也笑了起来,蹲下摸摸他脑袋,「是阿黄啊?那以后要跟小羊做好朋友哦。」
用力点头,又一次献宝似的把果冻捧到男孩面前,「小羊吃果冻!」
扁着嘴往妈妈身后躲了躲,「你比我小,要叫哥哥。」
「哥哥!吃果冻!」脆生生地应了下来。
小羊妈妈笑到前仰后合,把自家儿子往前推了推,「说谢谢呀?」
仰头看了看妈妈,又看看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的小黄子,终于把他手里的果冻连同那双小爪子一起接过来,盯着那狗似的圆眼睛认真地说「谢谢阿黄」。
小羊哥哥在妈妈的鼓励下抱了抱他,埋首在他颈侧的小黄子深吸一口气,心满意足地想,这个人甜甜的,他不该是云朵,是棉花糖。
「再后来我知道他大概比我大两岁多,还跟我一个幼儿园。诶你说是不是缘分天注定?反正既然住对门,就经常是他妈妈或者我妈妈送我们两个一起去幼儿园,还一起出去玩什么的,就是后来我小学之前就又搬走了,当时也不知道留个电话什么的。」黄子弘凡手垫着后脑勺躺下。
还拿着照片的高杨脸上看不出情绪,「那为什么说是你初恋?」
「诶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一脸讨打地凑上来。
拧他鼻子一下,「阿黄别闹。」
「嘿其实也没啥……小孩儿嘛什么都不知道,我有一年过生日,大人说让我许个愿望,我就傻乎乎地说长大了要和小羊哥哥结婚,我妈都快笑断气儿了到现在还拿这事儿笑话我。」没骨头似的挂在高杨背上,「诶别说你跟他长得有点像诶?名字都差不多。」
「你怎么知道他长大了会长什么样?」
「那我当然是不知道了。」耍赖似的把高杨往怀里拽,「就觉得他长大了应该也是唇红齿白肤白貌美眉目如画的大美人……毕竟我黄子弘凡小时候的眼光也不能差你说是吧?」
不置可否地哼一声,「如果他长歪了变胖了晒黑了呢?」
「高杨哥哥啊,」戳他鼻子,「看看你这个因妒生恨的丑恶嘴脸。」
把手里的照片夹在相册里,再把相册放会床头,高杨坐起身活动了一下手指,「阿黄,过来挨揍。」
「我错了呜呜呜……啊!」
羔羊急了也会咬人。
五月初还没入夏,但天气已经热了起来,两个人吃饱喝足又闹了半天,都出了一身汗,高杨把还试图贴在他身上的黄子弘凡撕下来,踹进浴室里。
而后他又打开相册拿出那张照片,一手托腮深深叹了口气。
小朋友搬到他家对面的时候,高杨刚过了七岁生日没有几天,披着一身眼光的黄子弘凡对于他来说,就像是一份迟来的生日礼物一样。
小朋友脆生生地叫他小羊哥哥,还把自己的果冻分给他,妈妈说,他们要做好朋友。
高杨就每天和他一起去幼儿园,再一起回家。
小朋友一路上叽叽喳喳地像只活泼的小鸟,看见什么都要冲过去看一眼,心都快操碎的高杨干脆牵住了他的手,小朋友便开始晃着他的胳膊,张口闭口「小羊哥哥你快看」。
看那只麻雀胖嘟嘟的,看天上飞了个蓝色的气球。
看开过去的冰淇淋车,看蚂蚁在糖果上堆成一座山。
看我掉的牙长出新的了,我要长大了。
他记得有一天放学,他没有在平常等着的地方看到小朋友,心急如焚地找了一圈,才在幼儿园的小花圃里找到他。小朋友抱着腿蹲在一大丛冬青后面,委屈得头发丝都充满沮丧。
「阿黄,怎么了?」他摸了摸小朋友的头。
抬起头来才看见他满脸泪痕纵横交错,手上大概沾了泥又去擦眼泪,蹭的像只小花猫。
「小羊哥哥……」他哭得更凶。
连忙蹲在他面前,「怎么了?摔到哪里了吗?」
用力摇头,又抹一把眼泪才朝他摊开了握紧的小拳头。
掌心里是一朵枯萎了的黄色小花。
「我……我在花圃里看见的,它……它没有种在花盆里……我就想……就想送给你……但是,但是我拔下来它……它就死掉了……呜哇……」天塌了似的。
高杨拽着袖子妄图接住他哗啦啦往下掉的金豆豆,最后也只能把小朋友搂进怀里顺他的背,「不哭不哭,小羊哥哥已经收到了。」他掰开小拳头,把枯萎的小花放进自己上衣口袋里。
「可是它死掉了……」还是抽抽搭搭的。
「没关系。」亲亲他额头,「等阿黄长大了,给小羊哥哥送好多好多活着的花,好不好?」
「说定了。」小朋友扁着嘴朝他伸出小拇指,「拉勾。」
笑着勾上他的指头,「拉勾。」
总算哄好了小朋友,高杨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土朝他伸出手,「回家吧……」
「啊呀……」小朋友蹲着没动,「脚麻了……」
结果你还把送我的花要回去了。高杨仰头看着窗外星夜低垂,颇为记仇地想。
中间的部分我猜你们知道要去哪里(我wb)找
闹钟响第一声的时候,黄子弘凡就从床上跳了起来。
飞快地按掉闹钟,把薄被裹回高杨身上,照旧熟睡的人只是咕哝了一声,把脸埋得更深了一点。
俯身亲了亲他额头,轻手轻脚地拿了几件衣服就从卧室溜了出去。
天刚转亮,楼下的早餐店还亮着灯,蒸腾的热气包裹着,人影也看不清。
上高中的时候,对街的花店在他赶公车的时候就已经开门营业,含苞待放的花朵在塑料桶里满满一促,色彩斑斓。
他想要去买花,香槟色的玫瑰、黄色的万代兰,艳红色的朱槿,浅粉色的蔷薇,什么都好,满满一大捧,开的正好,都是高杨的。
他要把4岁时枯萎的那一朵,十七岁时从他手里拿回来的那一束,还有中间很多很多年错过的,未来很多很多年还未到来的——
全都送给高杨。
END.
春秋
可能超出了一篇我认知里一般意义上的同人文该完成的事情
我从来没这么用心写过一篇文,14k
=============================
01
郑云龙提溜着两斤牛肉回家的时候是下午五点多,上海这段时间天气不太好,像是要落雨,却下不下来,空气又湿又重,天半阴着,说不好明天到底会不会晴。隔老远见绿化带旁边站着一个小孩儿,穿着灰色的连帽衫,顺毛,低着头把一块小石头踢来踢去。
郑云龙本来没想理他,把牛肉换到左手拿着,右手伸进兜里找钥匙,走过的时候却瞟见小孩儿怏怏的脸。
“...蔡蔡?”
小孩儿抬头,有点懵,迟疑了半天,小声问他,“那个...哥哥,你认识我啊?”
“什么?你不...
可能超出了一篇我认知里一般意义上的同人文该完成的事情
我从来没这么用心写过一篇文,14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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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郑云龙提溜着两斤牛肉回家的时候是下午五点多,上海这段时间天气不太好,像是要落雨,却下不下来,空气又湿又重,天半阴着,说不好明天到底会不会晴。隔老远见绿化带旁边站着一个小孩儿,穿着灰色的连帽衫,顺毛,低着头把一块小石头踢来踢去。
郑云龙本来没想理他,把牛肉换到左手拿着,右手伸进兜里找钥匙,走过的时候却瞟见小孩儿怏怏的脸。
“...蔡蔡?”
小孩儿抬头,有点懵,迟疑了半天,小声问他,“那个...哥哥,你认识我啊?”
“什么?你不是还没回国吗?”郑云龙也懵了,仔细把小孩儿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皱着眉头刚想说话,被小孩儿打断了。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来这的。”
02
郑云龙把小蔡领进门,刚往厨房踏了一步又折回来,“右手边柜子第一层那双蓝色的。”
“啊?”
“你的拖鞋。”郑云龙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赶紧换,“先到沙发上坐一会,我去把东西放了。”
小蔡小心翼翼地换好鞋子,走到沙发边上坐着,都不敢坐的太后,端端正正的,手搁在两个膝盖上,好像下一秒就可以站起来作优秀学生会干部宣言,他看着郑云龙把两个装着菜和牛肉的红色塑料袋往案板上一扔,打开冰箱回头问他,“酸奶还是果汁?”
“酸...酸奶。”小蔡依然有点紧张。
郑云龙觉得好笑,“好了,我现在信你是蔡程昱了。”
“为什么啊?”
“我们家的酸奶基本都是你一个人干完的。”郑云龙也倒了杯水,撩了一把刘海过来坐到他旁边,“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小蔡张了几次嘴都不知道怎么说,因为其实他也不太清楚。
他从学校跑出来的时候脑子就有点晕晕乎乎,浑身上下除了个手机什么也没带,低着头顺着路往前走,反正他也没有什么目的地。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不太认识自己在哪里了,摸出手机打算找个就近的地铁口,结果没信号,一格都没有。他站着使劲摇晃了二十三下手机,并重启了四次,还是不行。
只好想了一下,跑到旁边的小区保安室打算借下手机先跟同学报个信,晚上还有课呢,里边坐了一个五六十岁的爷爷,见他来了就开始笑,眼角的皱纹像落了石头的水散开,“蔡蔡来了啊。”
他翻来覆去想了几遍,从到上海来开始一直到昨天为止,确实没见过这个爷爷。但他也眯起眼睛笑,“爷爷,能借下手机吗?”
摸到手机的时候他就感觉不太对,苹果的版型他还没见过这样的,眼神落在时间日期的时候就更不对了。
2022年。
他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把已经要溢出来的尖叫压了下去,一边的爷爷见他半天没动,就跟他说“你龙哥出去买菜了,应该要不了十分钟就能回,你看你是先到门口去等他还是在我这坐一会?”
小蔡把手机递给爷爷,僵硬地道了谢,像关节没上油一样慢慢往小区里挪,他当然不知道那个龙哥是谁,也不知道什么门口是哪,好在小区进去只有一条主干道,免了纠结到底怎么走的麻烦。他扯着自己的衣角,咬着嘴唇,只盼着那个爷爷说的龙哥能来救他。
他猜这是2022年的蔡程昱会认识的人,而且似乎关系很好的样子。他显然不住在这里,保安爷爷却很熟悉他。所以,应该,应该能救救他。
他叹了口气,其实这是唯一的选择,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六年时间足够发生太多事情,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住在原来的地方。
当然最重要的是手机没有信号,打不了车也坐不了地铁。
他就低着头把一颗小石头碾来碾去,这会过路的很多,都是下了班匆匆回家的人,他基本能确定那个龙哥能认出他来,因为保安爷爷都认出来了,没道理他认不出来。过去了一个又一个,但都没人叫住他,小蔡蔫蔫地在绿化带旁边打转,开始认真地思考如果那个龙哥真的没把他领回去,他应该去哪。
然后郑云龙就穿着衬衫外套和拉粒绒裤子把他拎回家里坐着了,还给了他一瓶酸奶。
“那个...你是做什么的呀?”小蔡还没吃晚饭,有点饿,一边抿酸奶一边问他。
“音乐剧演员。”郑云龙说。
小蔡露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疑惑表情,“那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是我去看你的剧吗?”
郑云龙又撩了一把刘海 -- 他的头发实在有些长了。想了想问他,“能告诉你这些事情吗?”
“我也不知道啊。”小蔡撇了撇嘴,“我连我怎么回去都不知道。”
“别急,反正你先在我们这呆着。”郑云龙看他不露声色地就干完了一瓶酸奶,又把水果往他面前推,“先吃点,等你嘎子哥回来了我就去做饭。”
“谁?”
“哦,也是个音乐剧演员。”郑云龙想了半天怎么跟他解释,最后简短地告诉他,“我们一起参加了个节目,都是学美声歌剧音乐剧的。”
小蔡眼睛腾地一下亮了,“有这种节目吗?”
“嗯。”郑云龙看着他笑。
小蔡先是高兴,然后变得迟疑起来,“那,有人看吗?”
“有,很多人看,也有很多人喜欢你。”
“那...那有多少人一起上这个节目啊?”
“36个。”郑云龙说,“我们到现在还是很好的朋友。”
小蔡猛地一下像是有点懵,然后咬了咬嘴唇,小声说,“真好。”
他又重复了一遍,“真好。”
02
阿云嘎推门进来的时候,小蔡已经兴致勃勃地听郑云龙讲起了中国当代音乐剧的发展走向,手里还拿着三个车厘子。
“ -- 蔡蔡饿不饿?”阿云嘎走过来推了郑云龙一把,示意他去把牛肉炖上了再来,然后又说,“我跟蔡蔡打电话关机,贾凡说他在飞机上,前一段时间到处跑,估计这会正在睡。”
小蔡眨眨眼睛,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嘎子哥,又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阿云嘎说的第二个蔡蔡应该指的是24岁的蔡程昱。他一下子有点懵,小声问,“不是说我和我是不能见面的吗?”
郑云龙挑眉头,“谁说的。”
“电影里说的。”小蔡理所当然地回答。
“别怕,未来的事情你都已经知道这么多了,也没发生什么。”郑云龙安慰他。
阿云嘎在橱柜里找了半天翻出来一小包饼干,拿过来递给小蔡,“先吃。”
小蔡有点不好意思,“我已经吃了好多了...”
“没事,这本来就是专门给你准备的,我俩不吃这个。”郑云龙把袋子往他往里一塞,“你是不是最喜欢这个牌子的饼干?”
“是。”小蔡咬着嘴唇笑,然后有点结巴地说,“那个...”
“嗯?”阿云嘎看着他。
“我老觉得这样不太好...”小蔡说,“就是你们都对我这么好,但我完全不认识你们。”
“这就觉得不好意思了啊。”郑云龙有点想逗他,便从阿云嘎手里把手机拿过来,不出意料地看见了他们36个人的大群,黄子弘凡正连着发了一整页的感叹号,狂喊让我看看让我看看,18岁的蔡程昱快让我看看。
郑云龙把屏幕凑到蔡程昱面前,“都在吵着要看你。”
小蔡脸腾地一下子红了,“这...这就是那个节目里一起的人吗?”
郑云龙嗯了一声,顺手给拿着半块小饼干的小蔡照了一张发到了群里。
静默了两秒之后,阿云嘎的手机差点卡死机了。
“我!操!啊!”黄子弘凡说,“为什么比蔡程昱当初的照片看起来可爱多了啊!”
“我立马回国。”黄子弘凡信誓旦旦,“我现在就出发去机场,接到蔡程昱我就第一时间告诉他这个事情,然后我们直飞上海。”
高杨问他你晚上的音乐会不去了吗?
黄子弘凡立马蔫了,说那我参加完就去机场。
仝卓说哎哟这小脑袋,这小胳膊,这小手,怎么瞧怎么可爱。
高天鹤冷静地艾特代玮说你自己看看你面前的水什么色儿的,然后把小蔡的照片挨个点了保存。
代玮说别吵我让我好好看看。
那头贾凡已经翻来覆去把一张小蔡的照片看了好几遍了,“像个小仓鼠。”
“哎哟蔡蔡。”王晰也正好在线,“发个原图呗?”
“再拍几张再拍几张。”周深催郑云龙,“龙哥,快点。”
“我给你们搞个360度直播好吧。”郑云龙咔咔咔又拍了几张,态度极其随便而敷衍,“你们能来的就过来呗,又不是没地方住。”
李琦说我已经下楼准备开车了。
“为什么这么巧我在上海,我二十分钟就可以到龙哥嘎子哥家。”张超逗黄子弘凡,“为什么这么巧。”
梁朋杰立马搅和,“黄子,你说为什么这么巧,我也在上海。”
“你就在上海读书,巧个屁嘞。”石凯不放过任何一个怼他的机会。
黄子弘凡跳起来要跟张超和梁朋杰掰头。
“方书剑呢?快给我老云家最后的温暖。”
“我刚排练完,现在就过去。”方书剑很冷酷地回绝了黄子弘凡,“我已经到地铁口了。”
“为啥到最后永远差我一个人?”黄子弘凡陷入了长久的困惑之中,“明明开始只有方书剑和蔡程昱在上海,搞到最后只有我一个不在上海。”
“谁知道呢。”张超说,“我也到地铁口了。”
“靠。”黄子弘凡连发二十个感叹号。
阿云嘎坐在郑云龙那边单人沙发的扶手上,想起来什么说,“川子也来了,你赶快去把牛肉炖上,我等会来炒菜。”
“行。”郑云龙应了一声,把手机又递给阿云嘎,站起来去炖牛肉。
小蔡看着刷得飞快的消息还有点不知所措,闻言抬头看着他俩,愣神,然后非常轻微地抿了一下嘴唇。
03
小蔡坐在客厅正中央的小藤椅上,周围围了一圈人。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拿出来放在玻璃罩子里展览的皮卡丘。
一转头刚好对上张超凑得很近的眼睛,吓了一跳,差点从座位上蹦起来。
梁朋杰立马放声大笑,“张超你的小眼睛吓到蔡蔡了。”
“会说话就说话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张超冲他翻白眼。
郑云龙把小蔡从人堆一手捞出来,“张超你别闹他,他又不知道你到底在玩什么梗。”
张超和善而自然地揉揉小蔡的头,“蔡啊,是不是看见我就有种很亲切的感觉,我跟你讲,我俩缘分可不浅。”
“是是是,中央音乐学院专业第一,记住了,等你回去了就上网搜他。”李琦开玩笑。
小蔡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看着他们笑。
最后被鞠红川和阿云嘎像赶鸭子一样赶去吃饭。
郑云龙和阿云嘎买房装修的时候就考虑了十几个人二十几个人一起吃饭的问题,可就算再怎么着也没这么大的桌子。
“这就是我每次都得站着吃的原因?”梁朋杰义愤填膺。
“你最小。”李琦安抚他。
“哪里小?”贾凡忙着给小蔡盛汤,还不忘装作纯情地问一句。
“这里还有个小孩子能不能注意点影响?”方书剑立马制止贾凡。
“这么多年了,梁朋杰和方书剑终于可以做一次哥哥了,还是蔡程昱的哥哥。”张超感叹,“世事无常啊。”
“可你俩还是得站着吃饭。”郑云龙说,“但蔡蔡可以坐着。”
梁朋杰说没事,至少我做过蔡程昱的哥哥了,我明天一定要告诉他。
小蔡纠结地看着面前的三个满满当当的碗 -- 所有人都在给他夹菜,一个碗装不下,贾凡就重新给他拿了个碗,三分钟之后鞠红川又给他拿了个碗,最后阿云嘎又给他拿了个碗。
“没事,还在长身体。”李琦安慰他,“能吃是福气。”
小蔡一边努力地扒饭一边眨巴眨巴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那个...龚子棋在哪里啊?”
饭桌上十来个人同时静止,像是被按了开关。
小蔡有点奇怪,解释说我刚刚在龙哥微信上,就是那个大群里看到有龚子棋,我和他是同学,他也在这个节目对吧?
郑云龙很快恢复了正常,应了一声,“嗯。”
“那他怎么没来啊。”
“龚子棋在杭州呢,拍戏,大忙人,赶不过来。”阿云嘎又给他塞了一筷子菠菜在碗里,赶快吃,吃完我们去客厅玩。
小蔡本来还想问龚子棋在群里怎么都没说话,转念一想既然拍戏就也没什么机会聊微信,乖乖地哦了一声,继续扒饭。
其他人你给我一个眼神我给你一个眼神,眼睛都快抽筋了。
“怎么办?”贾凡比着口型问方书剑。
“不知道。”方书剑很诚实地摇头。
04
“龚子棋怎么说?”厨房里的水开得很大声,阿云嘎压低了嗓子问鞠红川,郑云龙和其他人在外边带着小蔡玩儿,“他回消息了吗?”
“回了,他才刚下戏,他说他不太方便过来,因为蔡程昱肯定得来,如果他俩都来了这就不好解释了。”鞠红川也小声回答他,“蔡蔡下飞机了吗?”
“还有一个小时。”
“那先等等。”
俩人对视一眼,长叹一口气。
龚子棋和蔡程昱是去年快要夏天的时候分的手。半夜十二点多,外面吹很大的风,起雾,龚子棋裹着很厚的大衣和围巾,围巾是他俩去年一起买的,冲进剧院的时候浑身都带着水汽,头发间都蒙了一层,他刚从机场过来。
剧院里的灯熄了一半,只有舞台上还打着光,蔡程昱没换衣服也没卸妆,坐在台边,领带扯松了一点,晃着腿。手机倒扣着放在一边,他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总之就是没有聚焦地看着台下暗红色的一排一排座位。
“对不起。”龚子棋压低了声音说。
“没事。”蔡程昱应声,“你快坐在这里。”他指着二排中间靠右的座位,“我给你留的,空了整整七天。”
龚子棋没有过去。
“上个月电影节,你是不是也这么看着那个给我留的位置?”蔡程昱问他,“特别突兀,如果整场人不多还好,关键是所有地方都坐得特别满,只有一个小小的座位是空着的,就很显眼,你在台上没法不盯着它看。”
龚子棋走过去,把蔡程昱的手捧起来轻轻吻了一下。他的手和嘴唇都很凉,因为夜里温度很低,但蔡程昱穿得也不多,一套西装在这里坐着等了两个多小时。手背和嘴唇都很冰,所以接触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感觉。
“我太忙了。”蔡程昱把空着的一只手伸过去揽住了龚子棋的脖子,摸了摸围巾,“你也太忙了。”
“我们已经四个月没有见过面了。”他接着说,“我其实很想你。”
“我知道你也很想我。”
“我本来的航班是前天下午三点到,但是男三腿摔了,改了剧本,我们只好留下来补拍。几个小时前我上飞机的时候他们刚刚开始庆功宴。”龚子棋说,“我给你发了微信,但我知道你在后台网不好。”
“嗯。”蔡程昱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到底是看到了还是没看到。
没有什么很跌宕起伏的剧情,俩人甚至一起出去找了家还没打样的餐厅吃了饭,然后蔡程昱开车回了这边的房子,龚子棋让助理把三天之后的航班改签到今晚回国。
没有然后了。
所以他们怎么才能跟小蔡解释整个故事?解释不清楚的,最好的选择就是不要让他知道整个故事。
05
另一边蔡程昱下了飞机,迷迷糊糊摁亮手机,首先弹出三十几个未接来电,然后微信的消息疯狂涌进来,直接给他卡死机了。
等他好不容易翻了一下通话记录,发现光黄子弘凡一个人就给他打了八个电话,还没来得及看微信消息,他先发了一个?
“有没有人给我总结一下重点。”他艰难地打字,“我坐了个飞机的功夫,你们是有人结婚了还是安妮姐姐怀孕了啊?”
群里猛地停止了刷屏。
十秒钟之后阿云嘎让他做好心理准备,然后紧接着发了一个小孩儿抱着一杯撕开了盖的酸奶的照片,旁边人挤人围了一圈,张超露了半只手在给小孩儿递饼干吃。
蔡程昱的行李啪嗒从传送带上掉下来,他也没心思去管,把照片放大了一遍又一遍看,最后憋出一句。
“我操。”
黄子弘凡立马问他在哪,说自己已经到机场了,买了夜班飞机和他一起直接回上海。
“啊?”
“你到底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了没有?”黄子弘凡都要跳起来了,“这你,蔡程昱,十九岁不到的蔡程昱。”
“我操。”蔡程昱又说了一遍。
“行了,蔡程昱指望不上了。”黄子弘凡说,并跟大家宣布他会把蔡程昱带回上海的,希望组织信任他。
郑云龙代表组织表示勉强信任他。
“你是不是把围巾又随手丢在候机室了?”高杨问他。
黄子弘凡随手一摸,“卧槽是的,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每次都这样。”
阿云嘎叹了口气,问他,“组织怎么信任你?”
06
“黄子接到蔡蔡了。”郑云龙晃晃悠悠过来告诉他们,小蔡的眼睛腾地亮了,问他,“要几个小时啊?”
“他俩还得休息一会,明天回来。你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可以看见蔡程昱了”阿云嘎回答他。
“好嘞。”小蔡玩了一晚上已经彻底混熟了,这会儿也放开了,盘腿坐在地毯上跟他们一边漫无边际地侃一边啃橙子。
“欸对,你那边到底是什么时候啊?”贾凡问他。
小蔡脸色瞬间有点点僵硬,“嗯...我大二。”
“上完课啊?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约了人吃饭还是怎么?”张超逗他。
“没...刚演出完。”小蔡有点不自在地说,但他低着头,语气也没什么变化,其他人便也丝毫没感觉到。
“哟,在哪啊。”李琦抽了张湿巾给小蔡擦手。
“...上海大剧院。”小蔡声音越来越小。
所有人愣神了两秒,若无其事地又开始给小蔡塞吃的,“上海大剧院这地方不错。”梁朋杰说。
“怎么,这就是你上次在里边迷路差点错过上台的理由啊?就一层楼,我居然绕了三圈才找到你。”方书剑问他。
梁朋杰狂翻白眼。
郑云龙端着个杯子背过身去看消息,正好龚子棋在问他,“这是什么时候的蔡?”
郑云龙抿了口水,“大二,破音那会儿。”
过了半天龚子棋都没说话,最后删删改改半天才发过来一句,“之前还是之后?之后多久?”
“当天。”
这是一段当年谁也没有参与过的剧情,除了龚子棋。
“我现在过来。”
“你怎么过来?”
“开车。”
07
龚子棋到的时候已经快凌晨四点了,外面的灯火还是很密,仿佛每一家都有说不清楚的故事要在深夜发生。阿云嘎把张超梁朋杰方书剑赶到楼上去睡觉,说他们还是小孩子不睡会变笨,梁朋杰说那小蔡呢。
张超说他等龚子棋呢,按着他睡他都不会睡的。
可他现在才大二他俩还没...梁朋杰还没说完就被方书剑和张超一边一个架走了。
最后郑云龙阿云嘎留了个小灯,陪蔡程昱窝在沙发里等。蔡程昱倒是不怎么困,就是吃得太多有点晕晕乎乎,他使劲搓了搓脸,小声问几点了啊。
然后阿云嘎的手机就震了,龚子棋的消息弹出来。
“开个门。”
龚子棋站在门口其实也说不清楚心里是个什么感受,甚至他都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大半夜开车从杭州跑到上海来。已经开出去好远他都不太能意识得到自己在干嘛,好不容易想起来才给经纪人发了条微信,说这几天他戏份少,请两天假。
经纪人跟他平时关系很铁,开口就骂龚子棋你牛逼,你去干嘛啊。
他说家事。
经纪人不信,你家里有啥事要大晚上跑到上海去?
龚子棋说蔡程昱出事了。
经纪人闭嘴了,说行你去吧,剧组那边我先交代,我看你这会脑子也不太清楚,等你清醒了再给他们打个电话。
龚子棋嗯了一声表示记住了。
他看到照片第一眼就模模糊糊意识到这可能是什么时候的蔡程昱,因为那件连帽衫是他俩大一暑假一起出去玩的时候买的,但他实在没想到正正好好就是那个时间点。
龚子棋砸了一下方向盘。
郑云龙跟他说你真不来啊小蔡在找你的时候,他已经想下楼开车了,结果转眼大群里黄子弘凡就在那边叫说他接到蔡程昱了,他们找个附近的地方睡一觉了明儿赶早回上海。
他们自从去年分手之后就没正经见过面,龚子棋偷偷摸摸跑到纽约看过两次蔡程昱的演出,最后排,抱着手臂,恨不得把蔡程昱把每一个吐字都刻在脑子里,演出结束他就又飞机飞回国,李向哲问他你何必呢。
龚子棋说我就想听听他声音。
李向哲无语问苍天,然后自暴自弃跟他说,下个周你电影首映,蔡程昱找贾凡要了票。
“贾凡把刀架我脖子上让我别告诉你。”
龚子棋一愣,然后回了个哦。
他也不知道他们到底算怎么回事,他爱蔡程昱和蔡程昱爱他这两件事儿比李向哲的肌肉还真。但人活着,很多事情不是爱不爱就能解决的。
所以他咬着嘴唇站定在郑云龙阿云嘎家门口,心跳如雷,一下下砸着他的胸腔。
他有点紧张。
门是朝外开的,猝不及防撞到了龚子棋的额头,小蔡猛地又把门关回去,再打开,双手背在身后,朝龚子棋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眼睛特别亮,就像小狗狗在玄关终于等到回家的主人,主人手里还有新鲜的肉骨头。
“疼不疼啊。”小蔡小声问他。
“还好,不要紧。”龚子棋揉了一把额头把小蔡往屋子里推,“外面冷,你快进去。”
“哦。”小蔡乖乖地往回走,走一步就回头看看他跟上来没有。
“那我们先去睡了啊?”郑云龙见龚子棋没缺胳膊少腿地来了也就放心了,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跟他说,“二楼右手边那个房间是蔡蔡的,你等会把他拎进去。”
“知道了。”龚子棋应了一声,把车钥匙随手扔在柜子上,抬头就看见小朋友弯着眼睛笑。
“子棋,你变帅好多哦。”
龚子棋也笑了,“怎么,我大学的时候不帅吗?”
“帅,你一直都帅。”小蔡啪嗒啪嗒过去给他倒了杯热水,一个晚上的功夫,这家里的东西他已经熟得不得了,然后问他,“你要不要先去洗澡啊?”
“嗯?”龚子棋有点没搞懂小蔡想说什么。
“我先去床上坐着等你,你快去洗澡,床上聊天比较舒服。龙哥说了,柜子里有你的睡衣。”小蔡催他,然后眯着眼睛问,“蔡程昱房间的柜子里为啥有你的睡衣啊?”
龚子棋动作顿了顿,“张超房间里还有梁朋杰方书剑的睡衣呢,一共就这么多房间,都是几个人几个人一起住的。”
小蔡点点头说哦,那你和我是一直住一个房间的啊?
没等龚子棋回答,就又催他,那你快去洗澡。
另一头蔡程昱狂戳郑云龙说小蔡呢小蔡呢。
郑云龙说和龚子棋去睡觉了。
蔡程昱沉默了,然后连发四十个问号。
“你自个儿说要和龚子棋聊天去,我们还不能不让啊?”郑云龙说,“再说我们家给你俩从头到尾就只准备了一个房间,现在另外收一个都难,你还不如让小蔡开开心心地和龚子棋聊聊,不让他发现不就完了。”
蔡程昱想了想也是。
“小蔡呢?”黄子弘凡打了个哈欠问他。
“和龚子棋睡觉去了。”蔡程昱叹了口气。
“什么睡觉???”哐当一声,黄子弘凡从床上掉了下去,他缓缓在地毯上坐起来,问他,“你这是自己绿自己啊?”
“滚。”
08
龚子棋出来的时候小蔡正盘腿坐着,头一点一点的,迷迷糊糊的应该是困了,他手机又没信号,没啥好玩的。见他来了才精神起来,朝龚子棋伸出手,龚子棋有点懵。
“拉我一把。”小蔡脸色纠结,“我腿麻了。”
俩人并排躺在床上,龚子棋看着天花板,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感受。“你在杭州拍戏吗?”小蔡突然开口。
“嗯,电影。”龚子棋回答他。
“真好。”小蔡说,也不知道他觉得什么真好,然后猛地话题一转,“我很喜欢龙哥他们。”
龚子棋侧头看他,小蔡枕着自己的胳膊,房间里的灯很暗,柔柔地笼在小蔡脸上,“他们都很喜欢你。”
“我知道。”小蔡开始笑,“我今天晚上差点撑死,你知道吗,每一个人都在给我疯狂塞吃的,然后他们就站在旁边看我吃东西,就像那个,那个看着自家仓鼠吃东西的饲养员。”
龚子棋也开始笑,“他们都没见过大二的你嘛。”
“是啊,所以我还是有点点别扭。”小蔡说,“然后我就问他们你在哪,他们说你在拍戏,特别忙,我还以为这次见不到你了呢。”
龚子棋不知道怎么回答,憋了半天憋出一个嗯。
小蔡转头看着他笑,“子棋你怎么越来越不说话了,大学的时候你不是很能说吗?”
然后也没等龚子棋说话,“我知道我后来会去茱莉亚读研了。”
“嗯?”龚子棋侧头看他,“意外吗?”
“也不是特别意外吧,我肯定会读研,只不过我还没想好到底去哪里而已。”小蔡说,“然后我就问他们你是不是在纽约大学。”
“他们说是,但你经常国内国外跑,因为要拍戏。”小蔡说,笑压都压不下去,“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龚子棋见他笑成这样,问他。
“我就知道,我们肯定还是隔得很近。”
小蔡偏头看着他,连续赶戏好多天,龚子棋眼睛下面的青黑很明显,但对上他的眼神,又完全看不出来疲惫。
他偷偷咬着嘴唇笑,其实吧,对于生命中遇见的绝大多数的人,都只能陪着走上一段路,说到底都是个过路人。那他是为什么这么确定他们的关系依然那么亲密呢?
他不清楚,毕竟他才大二,不满十九岁,他们过去也没有特殊的故事,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但他笃定从现在到很远很远的未来,他们都会在一起。
09
“你知道我今天干了什么吧?”小蔡说,语气很平和,“龙哥他们也知道。”
末了他感叹一句,“他们真是好了解我,我只说了个大二,上海大剧院,他们就知道今天是我破音的时候。”
他说到破音的时候顿了顿才继续往下,龚子棋盯着看他。
“...他们找了个别的话题混过去了,反应都好快,特别是方书剑,立马说梁朋杰上次在上海大剧院迷路了,然后我们就都开始笑。”小蔡说,“他们真的对我很好。”
他转头过来看龚子棋,“怎么啦?担心我啊。”
“我本来还是特别难过的,如果没有到这里来,我现在说不定在哪里喝酒。”小蔡很认真地说,“但是我现在觉得,好像也不算什么大事,我以后会上歌手,会去茱莉亚读研,会参加很多很多央视的晚会和音乐会。”
“会有很多很多人爱你。”龚子棋说。
小蔡笑起来,“说真的,我现在找到我之前的问题了 -- 你知道的吧?我肯定和你讲过,那我就不用再说一遍了。”
“你跟我讲过的。不过我得告诉你,就算你今天没有来这里,你也不会去喝酒。”龚子棋说,“因为我带你去吃东西了。”
“哦这样。”小蔡说,“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我其实刚刚还在想,大学的你找不到我应该会急死。”
龚子棋想了一下也觉得很恐怖,“你能不能联系上你那边的人啊?”
“就是不行啊我试了好多遍了。”小蔡说,“怎么啊?”
“我怕我急死。”龚子棋干脆利落地回答他。
小蔡笑够了,才叹口气跟他说,“但其实我还是有点难过,明明就,没难度的音,为什么会破呢。”
龚子棋不说话,翻了个身抱住他,轻轻揉了揉小蔡蓬松的头发。
“好啦。”小蔡的声音闷闷的,“我知道你不会安慰我的。”
“需要吗?”龚子棋轻声问他,小蔡抬头,望着他笑了,眼角有点红红的,“不需要。”
他使劲拍了拍枕头,问他,“这里边装的是什么?”
龚子棋说枕芯。
小蔡无语,“装的是梦想!”
龚子棋被他逗乐了,“好好好,那你要不要把这个枕头带回去?”
“这倒不必,好重。”小蔡说,然后问他 -- 其实也不是问他,根本不是来询问的,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他发现了的事实。
“龙哥和嘎子哥是不是在一起的啊?”
10
龚子棋一晚上都没合眼。
虽然他们躺到床上的时候已经早上五六点了。
他披了一件睡袍靠在飘窗旁边坐着,窗帘缝隙漏过来几丝光,模模糊糊地打在小蔡脸上。蔡程昱睡觉的姿势一直没变过,一定要找点什么东西抱在怀里才行,他俩没在一起的时候他抱着被子睡,他俩在一起了就抱着龚子棋的胳膊睡。这么几年下来,龚子棋早就知道怎么样把胳膊送到蔡程昱那里抱一夜不会麻,但也好久没用过这技能了。小蔡一翻身他就知道他可能会来抱他胳膊,反正也睡不着,索性下了床在旁边看着。
“瞎子才看不出来吧。”几个小时之前,小蔡提到郑云龙和阿云嘎,说话语速飞快,“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不太对,龙哥说我们家我们家,我还在想们在哪儿呢,搞了半天们在这儿呢。”
龚子棋现在想起来小蔡的表情还是忍不住笑,他给小蔡掖了一下被子,小蔡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龚子棋问他是不是困了催他睡觉。
“我不睡,万一我一醒就回去了呢。我还没跟你聊多长时间,我也还没见过24岁的蔡程昱。”
“肯定能见。”龚子棋跟他保证,“你先睡,不然明天见了24岁的蔡蔡的时候都没精神。”
没两分钟小朋友就睡熟了。
龚子棋把手机摁亮,微信对话框里还是没有动静,最后一条是龚子棋问他什么时候到上海,再上一条是蔡程昱说他和黄子弘凡已经上飞机了,再往上,就是一个多月前的消息了。
“他醒了吗?我下飞机了,现在打车过来。”手机突然震动,小蔡迷迷糊糊地像是要醒,结果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
“没,还在睡。”龚子棋回他,“你录声入人心之前每天都十一点就睡觉,哪能经得起这么熬。”
蔡程昱发了个你说得都对但我不想听的表情包。
龚子棋闷笑出声。
他们当年也是这样,一个心甘情愿,一个恃宠而骄,迷迷糊糊过了好几年,然后突然有一天,他开始意识到他想要的和蔡程昱想要的恐怕并不对等。
所以他用了点小伎俩,把蔡程昱拐到手了。
11
小蔡是被蔡程昱摇醒的,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然后懵在了原地。
蔡程昱使劲上手揉了一把小蔡的脑袋,催他赶快起床,“我给你带了蛋黄酥。”
“啊?”小蔡瞬间清醒了,“是那家每次要排一个小时队的吗?现在还在开啊?”
“是,而且现在也还要排一个小时队。”
“我居然长到你这么大还喜欢吃这个,我以为我会因为懒得排队早早放弃这一家的蛋黄酥。”小蔡嘟嘟囔囔地说。
“没事,有人会给你去排队买的。”蔡程昱又揉了揉他的头发,说。
小蔡突然加快了换衣服的速度,很严肃地说,“你等我两分钟,然后我俩慢慢说。”
蔡程昱看着他踩着自己的拖鞋啪嗒啪嗒跑来跑去,最后过来扯他,蔡程昱揪着他,“别着急,先下去跟他们打个招呼,黄子吵了一天了说要见你。”
小蔡乖乖地哦了一声,跟着蔡程昱下楼去了。
“这到底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黄子弘凡端着一碗粥,看着从楼梯上走下来的两个人,一个稍微高一点,一个稍微矮一点,矮一点的那个扯着高一点的那个的衣角。
阿云嘎靠在沙发边,和郑云龙一起露出了共享天伦之乐的笑容。
“然后呢?”黄子弘凡缓缓冒出两个问号,“他俩就走了?”
“他俩肯定有很多话要说吧,怎么着,你还想和小蔡好好聊聊啊。”张超怼他。
“没。”黄子弘凡悄悄指了一下龚子棋的方向,“我看那个人比较想聊。”
12
“我问你的事情,你不准骗我。”小蔡很认真地跟蔡程昱说。
“行,不骗你。”
“你和龚子棋是不是在一起了又分开了?”
“......”蔡程昱开始思考,自己大二的时候对于这事儿有这么敏感吗?
好像没有吧。
“你别想着蒙我。”小蔡撇着嘴,“我自己的事情我还感觉不出来吗?”
“好好好,你最聪明。”蔡程昱顺着他说。
“你这不是变着法夸自己吗?”小蔡问他,想了想又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 你们到底为什么分开了?”
蔡程昱脸色沉下来,抿了一下嘴唇,没有看小蔡的眼睛,“我也不知道。”
他重复了一遍,“我也不知道。”
“那我肯定更不懂了。”小蔡说。他坐到蔡程昱旁边,环住蔡程昱的胳膊,蹭了蹭,小声问他,“妈妈...知道了么。”
“知道了,两年前我们就告诉她了,想着一直瞒着也不是个事儿,总要告诉她的,结果...”
蔡程昱没继续往下说。
小蔡紧紧地抱住了蔡程昱,“你能告诉妈妈已经很棒了,我真的没有想到你居然这么早就有勇气告诉妈妈。”
“那妈妈怎么说?”
蔡程昱侧头看了看小蔡,“妈妈说,她想要我快乐。”
小蔡一瞬间眼睛有点红,抽了抽鼻子,抱着蔡程昱的手又紧了几分。
“虽然我跟你比还很小...”他慢慢说,“你可能觉得我还有点幼稚,但是你都告诉妈妈了,为什么还会分开呢?这是我觉得唯一的阻碍了。”
蔡程昱有点老气横秋地跟小蔡说,“你还小啊,还在上学呢。你可能不懂。”
“我不懂什么?”小蔡有点着急了,“他那么爱你,你那么爱他,就算别人看不出来,你当我还看不出来吗?”
他按着蔡程昱心口的地方,“你觉得你们分开可能对彼此都好,但你真的快乐吗?”
“我不管,我那么喜欢他,不能让你冲动之下分手,给我把男朋友整没了。”小蔡声音越来越高,对上自己也没什么羞不羞的,反正他有多喜欢龚子棋,蔡程昱只可能更喜欢,索性就喊出来算了。
“我也不想啊。”蔡程昱对着十九岁的自己手足无措.
“他也不想啊!”小蔡恨不得一口咬在蔡程昱胳膊上,“我怎么感觉我智商越长越回去了呢。”
13
蔡程昱给小蔡喂了三个蛋黄酥才勉强平复了小孩儿的情绪,“我大二的时候有这么作吗?没有吧。”
小蔡说我对着自己还不能闹腾一下了?
蔡程昱说好吧你说得对。
蔡程昱揉了揉小蔡的头,觉得感觉挺奇妙,按道理来说他正在揉自己的头。他突然开口,“演出的事,你还难过吗?”
“难过。”小蔡头也不抬地说。
“难过才对。”蔡程昱很浅地笑起来,“难过才能一直记住,别再飘了。但是你这次应该不会再钻牛角尖了吧?别和我记得的一样,每天得着有空没空练声了,坏嗓子。”
小蔡说知道啦,龙哥嘎子哥川哥都跟我说过了,龚子棋也跟我说过了。
“得,搞到最后我还是最晚提醒我自己的那个。”
小蔡蹭蹭他的胳膊不说话。
蔡程昱叹了口气,放轻了声音问他,“我有没有让你失望?”
“当然没有啊你在想什么。”小蔡很奇怪地看着他,“你做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一万倍,我压力好大哦。”
“但我现在觉得挺开心的。”小蔡望着他笑,“这么难走的路,你居然真的走下来了,你好棒。”
“所以你要努力。”蔡程昱拍拍他的手背。
“知道啦。”小蔡说,“我觉得真好。”
“嗯?”
“你的那些哥哥弟弟,真好。”小蔡说,“每个人都特别好,我都想快点见到他们了。”
蔡程昱看着他笑。
“特别是龙哥嘎子哥,”小蔡认真地说,“而且很重要的是,怎么会有这么般配的两个人啊?”
然后他语气一转,“你得和龚子棋努努力变成那个样子,至少我觉得龙哥和嘎子哥这房子挺好的,我以后就要住这种房子。”
“你想这么远啊?”
“不远啦,你回国不买房吗?”小蔡把蛋黄酥的盒子整整齐齐收进袋子里,“这样,你帮我解决了一个问题,我也帮你解决一个问题。”
“啊?”蔡程昱有点迷茫。
“帮你解决男朋友的问题。”小蔡说。
蔡程昱看着他,说,“你知道我想到一句什么话吗?”
“什么?”小蔡问他。
“上帝只救自救之人。”
“......”小蔡认真地想了下,“我们这真的是自救,没有任何毛病。”
14
小蔡暗暗拽紧了拳头给自己打气,结果到了龚子棋面前就有点怂,十九岁的龚子棋他不怕,但是二十四岁的龚子棋毕竟成熟了太多,他一时间有点不知道怎么和他交流。
龚子棋看着前面的小孩儿,小声说,“我知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啊?”
“我也知道该做什么了,但你先不要告诉他好吗?”龚子棋望着他笑,和十九岁那一年一模一样,“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那也就是你和他的秘密了你是不是傻。”小蔡很无语地告诉他这个事实。
龚子棋语塞。
小蔡叹了口气,“我感觉我好像要走啦,你必须快点和我和好,听到没有?不要让我再为这个事情操心了。”
龚子棋犹豫了一下,还是抱住了十九岁的小蔡,“你要多包容一下十九岁的我,我那个时候还太年轻了,不会怎么去爱一个人,好吗?”
小蔡闷闷地说,“那你也要多包容一下二十四岁的我,我本来以为我二十四岁的时候会成熟稳重,现在看起来并没有,我其实很担忧。”
龚子棋闷声笑起来,眼神柔和得月光下的海,只有蔡程昱的影子在里边荡漾来荡漾去。
“有什么事情就去找龚子棋,知道吗?别自己一个人憋着,你不知道我花了多久才把你这一点别过来。遇到太有压力的事情学会找人分担,不要老是自己一个人扛。”
“我希望你一往无前的勇气里,能有小小的一分是因为我产生的。”
小蔡看着他,“那你呢?”
“你早就已经在我的勇气里了。”龚子棋说。
小蔡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开始笑,说,“你也在我的勇气里了。”
“嗯?”
“我从他身上能够感觉得到。”小蔡很笃定地说。
15
蔡程昱站在楼下跟小蔡道别,龚子棋远远地看着他们,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蔡对着龚子棋招了招手,然后转过来小声问蔡程昱,“他是不是还不知道是你先喜欢他的?”
“也是你好吗。”蔡程昱给他紧了一下连帽衫的抽绳,两个人对视一眼,露出一模一样的、有些狡猾的笑容。
“多陪陪妈妈。”小蔡跟他说。
“好。”
“快点和龚子棋和好。”
“好。”
“必须给我照顾好你自己,不能生病,不要把行程安排得太满。”
“...好。”
“那我走啦。”小蔡清清嗓子,“我会努力变成你的。”
蔡程昱看着他,心里化成一滩水,这一路上走过来遇见过什么只有自己的心里最清楚,别人看到的是光明坦途,实际上荆棘遍地,一路走过来鲜血淋漓,但是 --
“希望会有的,光也会有的,就在前面,不要着急。”
他沉声对小蔡说。
小蔡愣了一秒,扑进了蔡程昱的怀里,然后头也不回地向他来的地方走过去。
16
“回家吗?”龚子棋过来,自然地把他搂进怀里,自然地问他要不要回家,好像他们分开的不是十三个月而是十三分钟,“我每两个周都会雇人打扫。”
“我钥匙扔纽约那边了没带回来。”
“我带了。”
蔡程昱露出一个显而易见的困惑的表情,“啊?”
“去年分手的时候我就没还给你,你后来也没找我要。”龚子棋说,挑了挑眉头笑,“我就知道我俩会和好的。”
“...”蔡程昱决定转移话题,“你开车还是我开车?”
“我开,你睡会,车上有眼罩和耳塞。”
“?你给谁准备的?”
“从我俩买车的时候就一直给你准备着了,小祖宗。”龚子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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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程昱是一个活得非常清醒和通透的小孩,他的内心极其强大,但我希望,在每一个他感觉到不安、彷徨、无措的时候,都有很多很多人来当他的退路,告诉他所有人都站在他身后,不一定会安慰他,但能在他重新出发的时候拥抱他。我觉得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哥哥弟弟们、龚子棋和蔡程昱能够给小蔡的东西是完全不同、但都是不可或缺的。到目前为止,能够完完全全懂蔡程昱的只有蔡程昱,因为能理解和经历过其实是不一样的两个概念,而且很多东西是要靠时间磨练出来的。
我希望他和龚子棋能够一起走过更多年,然后完完全全去懂得对方。
我热烈地,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
小蔡要永远健康快乐,平安顺遂,少有难过挫折,完成所有你想要完成的愿望,很好很好地度过你的人生
我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