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凤平】一夜北风紧,开门看花灯
贾琏死了。
这消息最初传过来时,吓了众人一跳。
可其实众人心里都有些准备。
如今的日子不好过,可是也要筹备丧事。
皇上当初传了旨意来,天恩浩荡,仍准许家眷住在当初的省亲别墅,如今很多事都了了,老爷们决定回祖籍去,如今一为行程忙碌,二为剩下的家产闹了个不可开交。
病重的老太太打发鸳鸯来,叫凤姐过去说话。
平儿听到这个消息时,怔了一瞬,看向王熙凤。
最初听说贾琏身亡,平儿只觉得百感交集,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怎么都落不到实处。
她最初想的是,琏二爷怎么就没了呢,忽然又想到,那她家奶奶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其实早在琏二爷入狱以前,她家奶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不知是积...
贾琏死了。
这消息最初传过来时,吓了众人一跳。
可其实众人心里都有些准备。
如今的日子不好过,可是也要筹备丧事。
皇上当初传了旨意来,天恩浩荡,仍准许家眷住在当初的省亲别墅,如今很多事都了了,老爷们决定回祖籍去,如今一为行程忙碌,二为剩下的家产闹了个不可开交。
病重的老太太打发鸳鸯来,叫凤姐过去说话。
平儿听到这个消息时,怔了一瞬,看向王熙凤。
最初听说贾琏身亡,平儿只觉得百感交集,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怎么都落不到实处。
她最初想的是,琏二爷怎么就没了呢,忽然又想到,那她家奶奶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其实早在琏二爷入狱以前,她家奶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不知是积攒了多少年的不爽快,都借着尤二姐名儿抖了出来,足足演了好一出休妻的大戏。
那时候奶奶要带着她回金陵去,前一晚上着收拾包袱,眼睛都哭肿了。
原本就亏损了的身子,那时蜡黄着脸,更显得可怜。
没成想,第二天有人传来了信儿,王家出事了。
虽然不再是媳妇,可仍旧是亲戚。
于是大观园住进了一位王夫人的内侄女。
那个时候平儿偶尔还会幻想,要是琏二爷回来了,她和她家奶奶再忍一忍、弯弯腰,求一求老太太,是不是还能有个转机?
这么多年,还不是这么过来的?
那年奶奶过生日,结果出了那样的事,结果老太太发了话、二爷赔不是、奶奶服了软,日子还不是往下过嘛。
结果贾琏死了。
没熬到出狱的时候。
平儿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心情。
如今,贾家也倒了,弥留之际的老太太想见一见这个当了自己好多年孙媳妇的凤丫头,问她以后要怎么办。
凤姐抬起她蜡黄的脸瞅向鸳鸯,窗外昏黄的光打进来,平儿看见鸳鸯面色苍白。
老太太就要不行了。
这一次回乡,要办的只怕不止一次葬礼。
而一旦老太太归了西,贾家剩下的子孙们,头一件要做的,一定是更加激烈地争夺所剩不多的祖产。
她家奶奶的身份尴尬,身子又不好了,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还有鸳鸯。
当初贴补家用,没少偷老太太的私房钱。
这些老太太都是知道的、许可的,大家心照不宣。
可就是太心照不宣了,一旦老太太归了西,谁又能作证她是许可的呢?
到时候,贾赦会放过鸳鸯吗?
她们当初背过人去说话,都骂大老爷太好色了。
可是大老爷看上鸳鸯什么,谁心里没有一杆秤?
那时候,平儿和袭人打趣鸳鸯时,鸳鸯说,别忒乐过了头。
现在想想,还真是。
贾琏没了,她奶奶都不是琏二奶奶了,平儿自然不是平姨娘。
袭人?她命好,她嫁出外面去了。如今不知道在哪里。
她们三个,没一个做了姨娘的。
凤姐带了小红,跟着鸳鸯去老太太房里之后,平儿留下看家。
她坐在门槛上,望着墙头上缓缓西沉的落日,不住地出神。
奶奶回来的时候,平儿忙站起来理着头发揉着脸,摆出笑脸来接她。
凤姐瞧着平儿的脸,“噗哧”一声笑了,脸上却又满是悲凉。
平儿一愣,摸摸脸一看手上。
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流了满脸的泪,刚才揉脸时混了尘土。
她现在脸肯定是脏的。
平儿有点不好意思,又不是小孩子了,还出这个丑。
她恍惚一看,才发现之前来传话的鸳鸯,现在还跟在凤姐身边。
再一看,鸳鸯肿着眼睛,连带着小红,几人面上都有泪痕。
她忙用帕子擦了把脸,迎着几人进屋。
进了屋,鸳鸯亲自去倒了水,帮平儿擦脸。
平儿连说不敢,你是伺候老太太的人。
凤姐说,没事,平儿别讲究这些了。
窗台太阳西沉,屋里一片寂静,偶然传出一些压得很低的声音。
若此时有人进来,会看到里屋中的几个女人。
她们不分主子下人抱作一团,泣不成声。
其实,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
只是没人撕破了说罢了。
当年的刘姥姥提着瓜菜上门,平儿看见她故作镇定却仍然抑制不住惊惶的脸时,这样想着。
当刘姥姥颤着声,向鸳鸯问老太太时,平儿只觉得这么些年来撑出来的一张过日子的皮被戳出个洞。
紧接着泄了气。
刘姥姥听说老太太将鸳鸯送给了孙媳变亲戚的凤姐时满脸疑惑,她不知道这是生命垂危的老人对鸳鸯最后一点挣扎性的保护。
不过很快,刘姥姥自己也接下了那一点挣扎性的保护的担子。
狠舅奸兄。
狠舅奸兄啊。
往日精神气派的凤姐只能在病榻上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听并非亲戚、只是祖上偶然连过宗的刘姥姥不顾“疏不间亲”捶床咒骂。
最后,她郑重其事地结果她们凑出来的一点金银首饰,满脸眼泪说,“一定把姐儿救回来!”
大观园住不下去了。
当初凤姐自觉身份尴尬,怕耽误了巧姐,拒绝和贾母一起走。
可如今,京城也呆不下去了。
她们不知道该去哪儿。
口中盘算着,凤姐手下不停,就着烛火打点为数不多的行李。
平儿捧着厚衣服,将她家奶奶的身子包裹起来,抱在一起听着窗外风雪呼啸,和渗进窗缝的寒风一起瑟瑟发抖。
她们似乎不像是主子和丫头,也不像妻和妾。
像什么呢?
平儿不敢想。
深夜里,发着高烧的凤姐和平儿被迷迷糊糊地扶上马车。
凤姐是第一个惊醒的,她慌张撑起病体,把昏迷中的平儿挡在身后,佯装出一副很有气势的模样,喝问驾车的是谁,抓她们做什么。
车帘子压得很紧,一丝风也不叫透进来,可是车里还有别人。
有个人吹亮一只火折子,微弱的红光照亮了小红的脸。
凤姐一愣,她记得贾家离开京城前,贾家将还剩下的下人们,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遣散的遣散、能卖的卖了。
她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小红。
小红说:“奶奶别怕,是我。”
平儿退烧之后,醒来,第一句问的是她家奶奶。
旁边有个人笑:“你就知道你家奶奶,也不看看我?”
这里是紫檀堡。
刚才说话的是守了寡的袭人。
平儿怔愣,怎么以前还说她命好嫁出去了,转眼她就守了寡呢?
问了才知道,原来袭人的丈夫蒋玉菡,和忠顺王府颇有些瓜葛。
剩下的话就不用说了,平儿都知道了。
袭人说,小红帮了大忙,茜雪也帮了大忙。
宝二爷终于接出来了。
那宝二爷呢?
袭人说着就哽咽了,她扭过头去抹眼泪。
直到凤姐和平儿面面相觑,袭人才哭着说,宝二爷走了。
留了封书信,说出家去了,别找他。
听说薛家的事,闹得很大。
贾家临走前,将当初贾雨村的书信留给了薛姨妈。
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只听说最后薛蟠给当年的冯渊尝了命。
在紫檀堡的日子也不好过,听袭人说,从前几年起,这边的收成就不大好了。其实还可以度日,只是袭人如今守寡,日子便显得艰难。
治凤姐的病,也是要花钱的。
后来紫檀堡也待不了,她们又辗转去往别的地方,最终落脚在一处小城。
凄风苦雨的岁月,大家都没有余力去打听外面的事。
当年的人死的死、散的散,有时候她们也不敢去打听消息。
只是偶尔有零碎的只言片语传来,使她们一惊一乍,最后又归于平静。
不知道薛家发生了什么,只听说薛蟠死后,薛姨妈大病一场,不知如今是何情景。
也不知道宝钗在那样可怕的日子里如何咬紧了牙关,最终钉死了正春风得意的贾雨村。
寒冬腊月,传来了贾雨村被流放的消息。
四家都破败之后,她们做了好多天众人重逢的梦,连她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非得执着于此。
也许是为了日子再好过些,也许只是惦念当初的情景。
有一天夜里,凤姐趴在平儿肩头上,说怕自己时日无多,不知道是不是来得及再见旧人们一面。
平儿说,不许说胡话,能见到的人都要见,以后日子还要好好过。
往日里精神气派的凤姐抱紧了平儿,念叨着想巧姐、想老太太,想这个想那个,念叨了一大堆,最后她说,“平姑娘,还好你没丢了。”
消息传来后,凤姐、袭人、鸳鸯和平儿都整整高兴了一晚上。第二日清早袭人就动身,辗转了好些日子,却还是没能联系上宝姑娘。
她落寞的身影独自叩响了凤姐、平儿、鸳鸯她们侧耳听了好几夜的门。
自此,薛家人杳无音讯。
一夜北风紧。
这一日清晨,院门再度被敲响了。
风尘仆仆的刘姥姥被迎进屋子,摇醒了自下车起就抱在怀里熟睡的小女孩:
“巧儿快看,咱们到家啦!”
稚嫩委屈的哭声响起,巧儿扑进了母亲的怀抱。
鸳鸯端来几杯热茶,几人围坐在炕上,听刘姥姥絮絮叨叨讲着这段时间的见闻。
她从寻找巧儿讲起,又说到筹钱,当初那些首饰卖了,还差一点儿,她忽然那年来逛园子时得了一个茶杯子。她想那是贾府里出来的东西,一卖,果然就够了。
刘姥姥没讲的是,那会儿她一时想不到杯子上,动了变卖田地的念头。
想起了田地,刘姥姥又说,她们如今在临近的城外置办了田地,人住在城里做了点小买卖,兼顾打听凤姐一行人的消息。
说到这里,刘姥姥抹了一把眼泪,紧紧攥着平儿不撒手,说她还以为找不到姑奶奶、找不到平姑娘了。
众人又哭又笑,聊了半晌,细问起来彼此这些时间过的什么日子,刘姥姥又絮絮叨叨,不像久别重逢,倒像寻常亲友在聊家常。
气氛和缓起来,听刘姥姥说起最近和一个家铺子有往来,买了人家一批货,对方多送了一块新布,今天带巧儿回家,给孩子做了身新衣裳,那一块也在里头呢。
说着,她翻起巧儿外衣的袖子,给她们看里头衣裳的花样。
袭人忽然凑上来,拉住袖子不放手,问刘姥姥记不记得是个什么样的人。
刘姥姥一愣,说,是个说话伶俐的丫头,生的怪好看,就是有点瘦,眉眼有些眼熟,可是也没见过……
袭人说,这是晴雯的针线。
袭人没想到晴雯还活着。
当初她被赶出园子后,就缠绵病榻,再后来没多久,贾府将多余的下人或卖或遣散,晴雯被她哥嫂带走,生死不知。
有一天宝玉梦里哭,醒来就说晴雯没了。
后来怎么样,袭人也不记得。
只知道直至她嫁人,也再没有晴雯的消息。
她只当她死了。
鸳鸯清早启程,袭人也跟上了。
她们把门一推,天上正飘雪花,地上白茫茫一片。
她们叩门,应门的是莺儿,她的声音还是那么脆生生的,一下子就辨别得出。
晴雯缩在暖炉边,和紫鹃一起教雪雁做针线,时不时相互取笑,她的性子好像和软了些。
但被袭人一把抱住的时候,这丫头嘴角都翘的老高了,嘴里还是丧声歪气的。
第二天,凤姐口中叫着姑妈,被大病初愈的薛姨妈揽在怀里,问她怎么瘦了这么多。
薛姨妈上了年纪,看见巧姐就觉得心酸,揉着她的小脸蛋儿说孩子受了好大的苦。
平儿把宝钗叫到一旁,和她聊起当年的尤二姐。
当年,贾琏看上了尤二姐,想偷偷地娶过来。
凤姐得信儿很早,那时的她气性很大,要去找尤氏闹一场。
巧的是,薛蟠回京,同行的还有个柳湘莲,又和三姐闹了一段故事。
那段故事的收尾,是三姐自刎,终被拦了下来。
后来三人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只知道薛蟠在其中出钱出力,帮了不少忙。
平儿问起来,宝钗却三缄其口,装不知道。
她还是和以前一个样。
平儿想,阿凤说的一点儿没错。
当晚,雪停了,窗外洁白一片。
再第二天,是元宵节。
大早上就吵吵嚷嚷的。
正房里,湘云打扮得像个小子,抱着一枝不知哪里折来的红梅插在一个粗瓷罐子里,又在一个明显是她自己糊成的小红灯笼上写字,她说这是新制的灯谜。
吃饭的时候,这丫头也不消停,嘴里总有说不完的话。
那来自姑苏的林姑娘听说身子好了很多,在没有轻软的鹤氅的如今,被过分慈爱的薛姨妈用棉衣裹成了个团子,却还有些弱柳扶风的样子。
她笑着白了湘云一眼,说。“你们一个疯子、一个呆子啰嗦好几天了,要是晚上大家一下子就猜出来,看你羞不羞。”
湘云嚷着,嫌宝钗什么都和黛玉说,作势要学宝姐姐来捏她林姐姐的脸。
宝钗走过来护住黛玉,两人一转攻势,去挠湘云痒痒。
湘云一边笑一边跺脚,瞪着宝钗叫嚷:
“你又护着她!你又护着她!”
她们好像成熟不少,又似乎还是当年大观园里的女孩子。
至于被叫做“呆子”的香菱,才不管身旁湘云的求救,只伸着脖子去看那灯笼上的字。
说起她,凤姐她们如今还没习惯改口。
当年她曾被改过名字,叫过一段时间的“秋菱”,后来因那贾雨村,勾起不少往事来。
如今她又换了名字,也不叫香菱,也不叫秋菱。
她叫甄英莲。
晚饭后,她们吃着热乎乎的汤圆。
湘云招呼大家猜灯谜,还说要作诗联句,起哄非要凤姐起头。
凤姐又想用“一夜北风紧”糊弄过去,湘云不依,要她罚酒,凤姐被缠得不过,求饶说:
“我早就说了嘛,我又不会那些湿啊干的!你们别闹我,咱们猜灯谜……”
平儿回头去看窗外的皑皑白雪。
她们这两天都住在这边,房子不够,只能挤一挤。
夜里她和凤姐也是睡在靠窗的位置,月光被雪地映进屋里,平儿望着窗户,想起当初在贾府的日子。
那时候她想过,如果贾琏回来了,日子会不会更好过。
听说贾琏死了,她百感交集。
平儿担忧过自己和奶奶从那以后的日子,可是心底总有个念头在盘旋。
从凤姐被休的那天开始,她们就不再是贾琏的妻妾了。
贾琏一死,就更没可能了。
平儿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滋味儿。
那之后,日子还是一样的过。很艰难,但她们熬过来了。
昨晚,她们挤在一个被窝里,平儿轻轻抱住凤姐。
现在,她们坐在炕上,吃着热乎乎的汤圆,平儿望向窗外的白雪,忽然想到了什么。
一种异样的情绪从心底升起,平儿再次抱住了王熙凤。
她们不是琏二奶奶和丫头,不是妻和妾。
她们是她们自己。
忽然,房外响起一阵巨响。
湘云率先蹿了起来,跑出去,拍着手叫大伙快出去看啊。
她们走出屋外仰头看。
原来是不知哪个大户人家在放烟花。
绚烂的烟花在天幕上炸开,五彩斑斓十分繁华。
宝钗揽着黛玉,说不如出去逛逛。
众人欣然应允。
湘云拉住甄英莲说,咱们猜灯谜去,这回你不会丢的。
平儿正要说话,她的阿凤忽然回头,孩子气的拉起她的手,语气欢快:
“平姑娘,咱们看花灯去!”
我的话:
首先,由于写完就直接发了,所以如果有什么错别字,可以告诉我,我改改……
唉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错别字啊。
这篇文写得比较仓促,如果剧情方面有什么漏写的之后再补上,反正也要改错别字。或者在别的文里加上也行。针对文本身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之后想到什么的话就发在评论区好了。
感觉好久没发文了(●ˇ∀ˇ●)
我那个取名“红楼同人”的合集之前好像只有钗黛,不过这一篇是主凤平,夹杂一些钗黛,钗黛的戏份好像不太多啊……
2023.2.5,发布当天…修改了一下,添上湘云让凤姐参与联句的剧情,以及文末的“与其”改为“语气”。
依然是当天,“只知道直至她出家”的“出家”改为“嫁人”,我怎么写成袭人出家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以及“那来自姑苏林姑娘听说身子好了很多”改为“那来自姑苏的林姑娘听说身子好了很多”。
祝福
[图片]
曹蔚芳x祝美莲
*ooc预警 *私设如山有bug 13k+
正文:
(一)
93年的夏天好热,气温逼到了四十度。打铃声还没响,高三5班处于一片死气沉沉的状态。只有天花板上四盏老电风扇卖力的哼哧哼哧声和老师在黑板上留下的粉笔摩擦声响在整个空间里。
蓝白窗帘被一阵风吹起来刮到了曹蔚芳脸上。昏昏欲睡的她顿时清醒,跟着耳边传来滔滔不绝的语文解析,曹蔚芳渐渐觉得有些无聊。
一转头发现同桌祝美莲正呼呼大睡。整个脑袋躲在语文书后头,俩手一叠,小脸朝内,睡得口水直...
曹蔚芳x祝美莲
*ooc预警 *私设如山有bug 13k+
正文:
(一)
93年的夏天好热,气温逼到了四十度。打铃声还没响,高三5班处于一片死气沉沉的状态。只有天花板上四盏老电风扇卖力的哼哧哼哧声和老师在黑板上留下的粉笔摩擦声响在整个空间里。
蓝白窗帘被一阵风吹起来刮到了曹蔚芳脸上。昏昏欲睡的她顿时清醒,跟着耳边传来滔滔不绝的语文解析,曹蔚芳渐渐觉得有些无聊。
一转头发现同桌祝美莲正呼呼大睡。整个脑袋躲在语文书后头,俩手一叠,小脸朝内,睡得口水直流。
曹蔚芳撑住脑袋看着她这位傻同桌,老古董的课也敢梦游天地,胆子可太大了。
她轻轻捏了捏祝美莲的鼻子,祝美莲压根没醒,还砸吧嘴。曹蔚芳生气了,梦里还想着吃呐!再看讲台上老古董的厚眼镜片射来一道光。
她赶紧拿手肘推了推身边睡得正香的祝美莲,说:“美莲!再不醒下课了!”
祝美莲立马张开两只圆咕隆咚的眼睛,提着书包就跳了起来,朝讲台上一脸懵的老古董九十度鞠躬,说:“老师再见。”说完,背上书包就要冲出门。
完蛋!曹蔚芳一拍脑门明白这川妞听岔了。赶紧让前桌的冯海翔拉人。
班长冯海翔拉住去也匆匆的祝美莲,问她:“祝美莲,你要干什么?!”
“我要回家照顾我妈啊。”
“没下课啊!”
冯海翔话音刚落,整个课堂爆发出惊雷的笑声,大多数的人都笑得清醒了。祝美莲手足无措地看着捧腹大笑的同学们以及怒发冲冠的老古董。
“祝美莲!”老古董捏着粉笔头拿课本扇风以平息怒气。大热天,额头上青筋都气炸了。
“对不起董老师,刚刚是我听错铃声,才提醒祝美莲下课的。”曹蔚芳站了起来,她真没想到走路都比人慢半拍的祝美莲会这么快冲出去。
老古董看到曹蔚芳更生气了,这个曹蔚芳,看着文静柔弱,其实是班里最大的刺头,聪明狡猾爱捉弄人。他把语文书猛地拍在讲台桌上,冲下来指着曹蔚芳怒气冲冲说:“曹蔚芳,你可是班里的优等生,我把祝美莲调到你旁边,是要让你感染她,带动她,不是带着她胡闹!更不要仗着你聪明就胡作非为!”
曹蔚芳对老古董的话连连点头:“是是是,是我不对,您别生气,这大热天的,气坏身子就不好了。”
老古董面色有些缓和,毕竟曹蔚芳能主动认错并低头说好话实在难得,“你们两个,一人做两套90、91年的高考卷给我,明天给我!”
“好,老师您千万别生气了。”
老古董应了一声,背着手回去,祝美莲还愣在原地,就敲了一下她圆圆的脑袋,“还不回去听课,想不想上大学了!”然后回到讲台上继续讲课。
祝美莲走到位置上放下书包,没好气地看了眼偷笑的曹蔚芳,压低声音说:“讨厌死了,我再也不要跟你讲话。”
曹蔚芳悄悄看看祝美莲,祝美莲昂着脖子,不看她;曹蔚芳拉了拉祝美莲的袖子,祝美莲目不转睛地盯着黑板,根本不理她;曹蔚芳又偷偷踢祝美莲的脚,祝美莲还是不理她,顺便把脚往走道挪了挪,让她踢无可踢。
这是真生气了。没收到祝美莲任何讯息的曹蔚芳泄了气,开始安安静静听课。
上课上到一半,老古董转成了自习课。祝美莲做题的时候,扫到手肘边一张纸条:“不要生气了,放学请你吃棒冰好不好?”
祝美莲心里偷笑,脸上还是装着不理人的样子,她要煞煞曹蔚芳的嚣张。
“奶油棒冰,甜甜的奶油哦。”又一张递过来的纸条。
今天这么热,如果有一根冰凉凉的奶油棒冰含在嘴里……祝美莲只觉得嘴里快冒出冷气了。她抬头看见曹蔚芳一脸恳求原谅的样子两只眼睛都闪着可怜的光。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外加一碗阳春面!”
“行!”曹蔚芳知道美莲原谅她了,于是开心地和祝美莲击掌。
“曹蔚芳祝美莲,你们两个在干什么!”老古董从厚厚的教材里抬起头看过来。
吓得两个人赶紧低下头写题。
(二)
黄昏时分,男人们穿着短打白背心,穿着大裤衩,一双简单的人字拖,摇着一把破旧的芭蕉扇坐在胡同口下棋,院子里飘出炒菜香还有女人们叽叽喳喳借油借盐的声音。
曹蔚芳和祝美莲两个人偷偷躲在胡同转弯处的小墙角下面听广播,这里的广播一到五点就会放一些港台歌曲。至于为什么要偷偷躲,当然是怕胡同口那只大狼狗冲她们叫。
曹蔚芳喜欢听粤语歌,祝美莲喜欢听台湾歌。
两个人经常在播放之前打赌第一首歌是齐豫蔡琴还是梅艳芳叶倩文。
“看!我猜对了!”曹蔚芳高兴地叫起来,远处的狗叫声也传来,吓得曹蔚芳抱头蹲下。
慢慢地,笑容爬上她的嘴角。“这首歌唱得真好,名字也好,《祝福》,听起来就很适合在婚礼的时候播放。”
曹蔚芳轻轻哼着歌,蹩脚的粤语让祝美莲哭笑不得,“还没对象呢,就想着结婚了啊?”
“切,本姑娘想谈恋爱,大把人追的好不好。”曹蔚芳看了看被阳光晒红脸的祝美莲,勾起个坏笑,“我看你从来没哭过诶,美莲,到时候你嫁人了会不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啊?”
“你说错了,我啊,从小到大从来不哭的,我妈说我出生的时候都是笑的诶。而且嫁人嫁的是自己喜欢的人,为什么要哭啊?不然我也不会嫁人啊。”祝美莲冲曹蔚芳笑得灿烂。
曹蔚芳嫌弃地推开她的头:“咦——别笑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新郎是我呢。”
美莲点点头又低下头笑了笑。
曹蔚芳陶醉在歌声里。
“我看到时候哭得厉害的肯定是你。”祝美莲眨巴着圆圆的眼睛,曹蔚芳其实比看上去要更脆弱,这一点,祝美莲一直知道。
曹蔚芳思考了下,笑道:“那这样,听到《橄榄树》我就知道你不想让我哭,听到《祝福》你就知道是我不想让你哭,好不好?”
“谁结婚放两首歌曲的啊?”祝美莲糯糯道。
曹蔚芳轻轻敲了下祝美莲的脑袋:“笨,嫁一首,娶一首呗。长长的婚纱从广东的珠江到四川的嘉陵江,一路飘到北京的长城,多美啊。”
听歌的时间总是很快,快过上课,两个人准备回家。
推车的曹蔚芳看到连连打哈欠的祝美莲,问道:“你最近怎么总是犯困,马上要考试了,再这样下去你就考不上大学了。”
祝美莲满满吸了一口气,眼底划过一丝落寞,笑道:“我妈身体不好,再说……”
“你那个弟弟又问你拿钱了?”曹蔚芳看到祝美莲一脸沉默,肺都快气炸了。这个男人活脱脱是吸血鬼,靠着祝母的补贴过日子,美莲都上高三了,晚上还得一边照顾妈妈一边做手工活养家。
“他要买辆二手摩托车,可是家里现在没钱。我妈说,女孩子读完高中已经不错了,出去找工作也方便。”
“要什么狗屁摩托车,人矮得跟黄豆芽一样,他骑摩托车还是摩托车骑他?要我说,你趁早和他摊牌,要钱他自己挣去,又不是断手断脚要你来养他,每天就知道偷鸡摸狗,怎么不降个雷劈死他。”曹蔚芳看不惯她弟祝成功那样子,整天吊儿郎当的,不肯读书,和几个社会上游手好闲的人混一起。每天不是逼着祝美莲买这个就是买那个,不把她榨干死不罢休。
“蔚芳。”祝美莲打断了她。
曹蔚芳气道:“我说他两句,你心疼了?祝成功就是该骂,不仅该骂,老娘还想动手打呢。”
“算了,算了,我妈好不容易生下他,还落了一身病,他是我妈的命根子,他死了,我妈也活不成了。”
“你要做救世主要做观音菩萨普度众生是不是?美莲,好心不是这么用的。你对他这么好,你以为他能知恩图报吗?人的贪欲是无限的,今天是一辆摩托车,明天可能就是一套房子。美莲,你不能这么伤害自己去惯着他,不值得的。”曹蔚芳说了一大堆,无非是不想让祝美莲放弃更光明的未来。
祝美莲没有说话,其实妈妈劝她放弃考大学开始,她已经想了很久,在放弃与坚持中,夜夜徘徊。正如妈妈所讲高中学历出去找工作不丢人。
祝美莲知道不丢人,可她不想和曹蔚芳分开。从四川来北京,从小学一直到高中,从祝美莲第一眼看到曹蔚芳开始,她从来没有离开过曹蔚芳。
想到这儿,她偷偷看了眼曹蔚芳,白色碎花长裙在她眼里飞舞得绚烂。
祝美莲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没有曹蔚芳聪明家世也没有曹蔚芳好,她一直自卑两个人的差距。直到初中,她掉进河里,只有曹蔚芳一个人,奋不顾身跳入刺骨的水里救她。
两个人在河里挣扎了很久,曹蔚芳会游泳,但是差点被恐惧祝美莲拽下去,直到曹蔚芳用尽全力吼了一句:“你要是不相信我,大家一起死!”
祝美莲终于冷静下来,最后两个人被赶来的救援队拉上岸。
从那以后祝美莲就觉得自己不能拖曹蔚芳后腿,她需要一个与她并肩而行的好朋友。于是她用最笨拙的方法——努力,她把曹蔚芳当成自己奋斗的目标,一步一步靠近她,是为了让自己能更顺理成章地站在她身边。
十四岁,曹蔚芳已经是祝美莲的一个梦。祝美莲咬着笔头,一边笑一边在日记本上写道:“我相信蔚芳。有她,未来就是光明的。”
甚至在梦里,她梦见自己和曹蔚芳一起学法语,一起在学校的大草坪上看星星,一起去食堂打饭,一起在宿舍里挑灯夜读,一个多美好的梦。
祝美莲每次醒来,靠在枕头上回味许久,直到泪水打湿,她才知道那不过是一场梦,是未实现的梦。
曹蔚芳停住自行车,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慢吞吞的祝美莲一个人发愣似地走在她前面。
她心里憋着一股难受。如果是别人,她可能会做一个看客,可对美莲,她做不到袖手旁观。
“美莲,你要放弃吗?”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祝美莲转身,冲她露出两颗小虎牙:“怎么会放弃!一整个暑假,我还赚不到上大学的钱吗?”
曹蔚芳笑着点点头。
“啊!来不及了,我要回去给我妈热药了!”祝美莲看到商店的时钟,准备跑回家。
“慌什么,有我呢!”曹蔚芳一拍自行车后座,“上来!”
祝美莲跑到她自行车后边儿,气喘吁吁地说:“别嫌我重啊。”
“又不是没载过,你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
祝美莲一屁股坐上去,整辆自行车被颠得摇晃,曹蔚芳好不容易才把住车龙头,没好气地吐槽:“说没钱了,肉长得比我还快。”
“骑车啦!”祝美莲一拍曹蔚芳的肩膀,曹蔚芳立时三刻蹬起脚踏板。
“走咯送大胖妞回家咯~”
两个人咯咯咯笑起来,身影在夕阳与轻轻哼唱的小调声中离去。
(三)
曹蔚芳回到家后,母亲端来一杯牛奶,曹蔚芳喝了以后准备回房间复习。
母亲拦住了她,轻轻替她擦去脸上的汗,“芳儿,去美莲家了吗?”
“嗯,我送她回去的。”曹蔚芳贴着母亲温暖的手,“妈,我不想美莲读不了大学,我想和她一起。”
“芳儿,我是想和你说……我……”母亲欲言又止。
“妈你想说什么?”
曹蔚芳的父亲下班回来,在门口听到这句话就走了进来,“我们想让你考北京的大学。”
“为什么?不是说好让我考到广东去吗?”曹蔚芳接受不了父母的出尔反尔。
“你要知道,就算是广东的大学,按美莲这个环境,也很难考上,何况高中学历对一个女孩子来说足够了,她是能养得活自己的。芳儿,她去不了广东,既然她去不了,你考那么远就没必要了。”曹父昨天上班才知道,祝美莲的父亲八年前在工地被机器轧死了。没有收入,祝家怎么供得起一个大学生。
“可是爸爸,大学有多重要,你知道,妈妈也知道。如果高中学历对女孩子注定是一个上限的话,你们又为什么拼死拼活让我考大学呢?何况美莲不是没有机会,她可以考上的!”曹蔚芳不想她失去这个机会,这个也许能改变她人生的机会。
曹父看着倔强的曹蔚芳,蔚芳是他最心爱的掌上明珠,一来高考还没到二来他不想和女儿起争执,也就缓和了语气:“蔚芳,你要知道她能不能考大学是她家里的事情,和你,和我们都没有关系。如果你真的想去广东,行,只要她考上,她能去读,我和你妈就让你填广东的志愿。”
“真的?”
“真的。”
曹蔚芳只知道,广东是祝美莲的梦,无论如何,她要守住她的梦。
夜深人静的时候,曹母睡不着打开台灯,发现丈夫也没睡。
“老曹,你真的答应她去广东啊?”曹母担心蔚芳真的去了广东,四年大学,山长水远,她只有蔚芳一个女儿,怎么能舍得。
曹父摇摇头:“蔚芳什么脾气你知道,现在跟她说不要跟祝美莲在一起,她会听吗?到时候发挥失常大学也考不上。等高考过了,咱们把志愿给她改过来,就算祝美莲真的考上大学,蔚芳也只能留在北京。”
“其实我看美莲也挺好的,多乖巧的一个小姑娘,你干嘛非要让她俩分开。”曹母有时候完全不理解丈夫一直反对祝美莲和蔚芳做朋友的想法,说他歧视他还不承认。
曹父冷哼了一声:“我知道你又在认为我歧视人。没错,美莲是个好孩子,人也乖也懂事。可是红英你想想,美莲那个弟弟第一次来家里就偷了我们五块钱,我们是碍着蔚芳的面子没说出这件事。可是美莲她妈呢,自己儿子多了一笔钱竟然不知道。”
“那她弟弟是她弟弟,跟她有什么关系?”曹母顺手一拍,打死了一只嗡嗡乱飞的蚊子。
“你知道上个月我下班看到了什么吗?美莲她弟弟和几个小混混一起偷工厂的电缆线,被保安科逮个正着。要不是他爸妈辛辛苦苦,他又没成年,我拦着老刘,不然他早就报警了。”曹父叹了口气,“老祝人也没了,现在已经没有能管得住祝成功的人了。要是他把混账心思动到蔚芳身上,你肯吗?”
“这混蛋小子!我看高考结束也不能让蔚芳留在北京,去南京读书。这样和美莲就不用在一块儿了。”曹母一听祝成功的为人,心惊胆战起来,她可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受到半点伤害。
美莲安装完最后一个零件,终于舍得伸了次懒腰,三小时低着头做活真是太累了。不过好在今天做完了,美莲一想到明天能见到蔚芳,充满欣喜,准备洗漱上床睡觉,忽然祝成功回来了。
“妈,要五十块,我明天和哥儿们去进批货。”祝成功吊儿郎当地甩着膀子抖着腿。
“成功,妈没那么多钱了,一个月就一百块的补贴,妈要吃药,你姐姐要读书,哪里还有钱给你进货。”祝母是苦口婆心,如果当年不是生成功的时候难产大出血,她也不用拖着个病殃殃的身子跟丈夫从四川一路奔波到北京。
“妈,我可是跟他们说好了,五十块一分也不能少,我这是做生意啊。”祝成功挽起袖子,吸了口烟,“姐都读到高中了,不缺钱。再说里你不是还有个好朋友吗?人家可有的是钱。”
“诶你——”祝母真是恨铁不成钢。
祝美莲听出这话的意思了,要是她不给钱,祝成功就要对蔚芳下手,她不可能让成功伤害蔚芳,咬咬牙:“成功,我这里是刚领的五十块,你拿去,不要再问我们拿钱了,没钱了。”
祝成功吐口唾沫开始数钱不多不少刚刚五十,嬉皮笑脸道:“谢谢姐,放心这次是稳赚不赔!”话音未落就跑到外头去了。
祝美莲叹了口气,她真的有些累了。正要离开的时候,妈妈拉住了她的手。
“妈,怎么了?”祝美莲调整语气里的疲倦,看着床上母亲苍白的脸庞,心疼地替她抹了抹汗。
祝母面对这个女儿,心底有说不出的疼惜,为了这个家,美莲付出太多太多。可成功是祝家唯一一个儿子,她不能不为儿子打算,于是试探性地问:“美莲……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美莲愣了愣,有时候不知道母亲到底爱不爱她,如果不爱,她又会抱着自己又会为自己流泪,如果爱,为什么她又要阻止自己上大学。美莲迷茫了,她只好尴尬得抽回手:“妈我想过了,读大学我不要家里一分钱,这个暑假我出去自己挣学费,到大学我勤工俭学,这样你就不用担心弟弟了。”
“可是美莲,高中文凭……”
“妈,从小到大我很感激您抚养我照顾我让我念书。我没有求过您一件事,但是这一次,只有这一次,我求您,让我读书好不好?”美莲的泪光在灯光下闪烁,这是她第一次留下了作为一个女儿的泪水,她想妈妈知道祝美莲不是无所不能的,她也只是一个要妈妈疼妈妈爱的女孩子。
祝母深深吸了一口气,流下两行泪,她握着祝美莲的手一言难尽。女儿为了这个家,够辛苦了。她为什么还这么狠心,逼她放弃未来呢。“好好,随你随你,妈一切都随你。美莲啊,这几年辛苦你了。你爸死的消息我没告诉成功,也没有让你告诉别人,我是怕成功知道你爸没了的消息,没人管着他闯出祸。现在妈就希望你弟弟能收心,好好找份工作,不要让他再给你添麻烦了。”
妈的话多无力,可在祝美莲心上压了很大一座山。她趴在妈妈身边,看着跳跃的灯光,忍不住想:大学……她真的可以义无反顾地去读吗?
(四)
又是一个黄昏,每个人都在努力学习。尽管酷暑炎炎,谁也不肯放弃改变命运的一次考试。
祝美莲常常学得脱力,被班长背到医务室以后灌了几瓶盐水才好。她晚上回家照顾妈妈,还要做零件活,白天自然不愿意放弃一分一秒。连午休的时间,她都极认真地沉浸在题海里。曹蔚芳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所能做的,也只有在每天上学前,在祝美莲的课桌上摆上一瓶她的牛奶。
离高考只有两天了。教室里的电风扇哼哧得厉害,修电风扇的老伯一脚踩着曹蔚芳的桌子,一脚踩着祝美莲的桌子,拿着一把扳手和螺丝刀风风火火修理。
曹蔚芳趁机塞了一张纸条给祝美莲。
祝美莲和曹蔚芳很久没有在一起猫在墙角下面听广播了。一个月前祝美莲说她要考上大学,和曹蔚芳一起去广东,曹蔚芳没有说什么。
祝美莲收到曹蔚芳的邀请时被吓了一跳,纸条上写着“十万火急,老地方见。”等祝美莲气喘吁吁跑到小墙角的时候,曹蔚芳早靠着墙角等她了。
“美莲,后天就是高考了,一战定胜负!赢了,我就能陪你去广东了。”曹蔚芳看着碧蓝澄澈的天空,忽然觉得未来是如此的光明。
祝美莲笑道:“我可不要你陪我。”
曹蔚芳一愣,才想起来初三那年的故事。
那天物理老师突击检查作业,只有祝美莲一个人站起来,老师刚要让祝美莲出去罚站,曹蔚芳也站起来说她没做作业。
于是两个人顺理成章地在门外当起“门神”。
祝美莲看着一身碎花的曹蔚芳,笑了笑:“没想到你也没写作业。”
曹蔚芳抿抿嘴:“我写了。”
“那你为什么要骗人?”
“傻妞,一个人当门神不无聊吗?”曹蔚芳呵呵笑起来,祝美莲也跟着她傻傻笑……
两个人站在墙下,回忆起三年前的故事还是忍不住发笑。
祝美莲推了把曹蔚芳:“你说那时候你怎么那么蠢,还陪着我罚站。”
“那叫仗义陪君子,不是蠢。诶对了,美莲,这个,你收下。”曹蔚芳警惕地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旧兮兮的铝饭盒,祝美莲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张张卷了边的毛票,满满一盒。
“不行我不要,这是你自己攒的钱是不是?你疯了,拿这么多钱出门,被抢了怎么办?”祝美莲把盖子一盖塞到曹蔚芳的书包最里面,把拉链牢牢拉上。
曹蔚芳对这个四川小妞真是束手无策,气得直跺脚,“你上学不要钱啊!”
“要钱也不要你的,我有手有脚的,干嘛用你的钱。”祝美莲背过身。
“我说你个傻妞!我的钱就是你的钱!这个钱给你做学费,以后生活费,我们一起勤工俭学,一人一半。我问过了,学校外面的大排档招学生打下手,到时候我们去洗菜洗碗,市场价多少,我们就要少一点,生活四年,足够的。就是有一点,广东骗子很多的,你要牢牢跟着我不能被别人骗走了。”
“蔚芳……”祝美莲听着听着眼泪开始啪嗒啪嗒掉下来了,每次在自己最无助迷茫的时候,蔚芳想的永远是自己,给自己支持。
“别哭啊傻妞,这是高兴的事,怎么还哭了呢?你再哭,我也要哭了。”看着梨花带雨的祝美莲,曹蔚芳险些也掉了眼泪,她明白祝美莲一路走来有多么不容易。
祝美莲赶紧替曹蔚芳擦眼泪,“不哭了我也不哭了,我们都不哭了。”
她的笑容在眼泪中绽放开来。
“美莲,我们一定要去广东。”曹蔚芳眺向金黄色的夕阳,一份稍纵即逝的美好像握不住的流沙。
“嗯,你知道广东是什么样子的吗?”
“不知道,所以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看,去听粤语歌,去看珠江。”
“还要去看看海的对面,那个马上回归的香港,再去看看台湾。”
“好,我们一起去。”
(五)
高考成绩终于下来了,曹蔚芳和祝美莲考得很好,尤其是曹蔚芳,很有希望就读清华北大。
填写志愿表的时候,曹蔚芳顺理成章地在第一栏写下了中山大学后去找祝美莲了。
曹父和曹母从她房间里偷出志愿书,改掉了上面的中山大学,填了南京大学。
“老曹,她会不会怨咱们啊?”曹母怕蔚芳生气做出什么傻事来。
“她怨个屁,除非她再回去读一年,否则这南京大学她不上也得上。”
等曹蔚芳回家的时候发现志愿表已经不见了,她跑到父母的房间里,“爸,妈,我的志愿表呢?”
“交……交了。”曹母没有底气。
“你们填了南京大学是不是?”曹蔚芳抱着手。
曹父瞪大了眼:“你怎么知道的?”
曹蔚芳笑道:“你们真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爸你每天在电话里问南京的事,妈你又托姑姑拿了南京大学的招生计划表,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蔚芳,既然你知道了,那我和你妈也不瞒你了,我们把你的志愿改了,咱们去南京读大学好不好?南京大学跟中山大学没什么区别的,蔚芳。”
“爸,如果你在一年前我问你的时候,你跟我说舍不得我去广东,如果你在两个月前没有答应我如果祝美莲考上大学就让我去广东,我现在可能就听你的话乖乖去南京大学读书。可是爸,你没有。你一次又一次食言,现在是我要读大学,你没经过我的同意就篡改我的意愿,爸,你不尊重我。”曹蔚芳很冷静。
“现在你再说也没用了,志愿表我已经交了。”曹父搬出先斩后奏这一招,他不信,这么自傲的蔚芳还能把回去复读一年。
曹蔚芳从书包里抽出志愿表复印件,拍到桌子上,曹父曹母冲上来不可思议地看着这张纸,上面写的第一志愿是中山大学。
“你们前脚刚交给老古董,后脚就被我截下来了。老古董说涂涂改改太多,给了我一份新的志愿表。”
“你!曹蔚芳!”曹父气得撕了复印件,他好不容易托人打点好一切,现在完了,曹蔚芳就是上辈子他欠的债!孽债!“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啊?你长本事了你!那个祝美莲是你爹还是你妈啊,你就这么想跟她一起去广东?”
“蔚芳啊,妈求了多少人啊,你就这么让妈的努力打水漂了。”曹母呜咽哭起来。
“不是只有你们在努力,我也在努力啊。你们尊重过我对我自己未来的想法吗?爸,你口口声声说你对祝美莲没有歧视,可你背地里喊她野丫头。你们难道忘了当初我被人冤枉偷手表吗?你们都不相信我,你和妈打我,老板骂我,邻居笑我,笑曹蔚芳小小年纪就当小偷。所有人都说我死鸭子嘴硬,只有美莲相信我,她为我捡那块手表差点淹死在水里。她为了你们女儿的自尊,连命都不要了。”
美莲一直说是自己救了她,不,不是,是她救了曹蔚芳,她拯救了一个人的自尊,让她有尊严地活下去。
“妈你为了我好,宁可让我不开心地度过四年也不愿让我去广东。你们都说为了我好,你们到底是为了谁?”
“曹蔚芳!”曹父气得甩了曹蔚芳一个巴掌,天花板上的灯摇摇晃晃得厉害,“你有本事了。放着好好的路不走,要走山路是不是?好好好你有本事,你就自己去广州读大学,甭想问家里拿一毛钱。”
曹蔚芳才不会哭,她选的是广州,选的是多少人想读也读不了的中山大学,她就不信,从这里出来以后会饿得死自己,赌气地拿着包就走。
(六)
“你真跟伯父伯母吵架了啊?”祝美莲细心地替曹蔚芳上药,这一巴掌还真是用力,五个手指印还清晰可见呢。
“嘶——”曹蔚芳吃痛地倒吸一口冷气,“我这叫合理争取,我又不是去赌博,我只是去广东念大学,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一辈子没出过北京,想去外面看看也不行。”
“伯父伯母是担心你,你想想北京离广东千里之外,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怎么办。”祝美莲轻轻替她吹气。
曹蔚芳笑道:“嚯,了不得。每次我跟他们吵架,你都帮着他们讲话,到底你是他们女儿还是我是他们女儿啊?”
祝美莲一看曹蔚芳黏巴黏巴地又靠上来,赶紧推开她,“又说胡话了。你这人就是太霸道,什么事都要别人依着你,你也不站在他们立场上替他们想想。”
“怎么样也不能改我的志愿吧,不提这个了。我找了个工作,纺织厂招女工,一个月一百九十块呢,我想咱们做两个月,苦是苦了点,但是学费和生活费就挣到了。”
“人家要的是长期工吧,我们临时打工,人家要不要啊?”祝美莲有些担心。
曹蔚芳压根不在乎,只要有手有脚,哪里都能赚钱,“你管他要不要呢,我已经把报名表填了,不招我们,那就再找呗,不要担心啦。”
“谢谢你,谢谢。”祝美莲对曹蔚芳只有说不尽的感激之情,她起身准备去拿熟鸡蛋给蔚芳散淤。
“美莲,我们之间不需要讲这些。你相信有奇迹吗?我相信,一定会有奇迹。”曹蔚芳坚定地望着前方,她相信肯定有不一样的人生等着她和祝美莲。
祝美莲从小没了父亲,奇迹对她来说是一个很奢侈的名词,她不假思索地说:“我不相信奇迹。”
临走时,她却顿住脚步,回过头,用坚定的眼神望着曹蔚芳,又加了一句:“但我相信你。”
……
最后两个人成功应聘,纺织厂老板知道她们两个人是中山大学的高材生,欣赏她们的勤工俭学的毅力。
纺织工作看着难操作起来不仅难也累,两个人每天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门口,相视一笑,又是一天。
祝美莲吃惯了苦头,她熬得住辛苦,可是她惊讶蔚芳这么长时间工作下来一句辛苦也没喊过。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为了自己,两只手磨出了水泡。她甚至为了不让自己担心,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喊累。
今天轮到她骑自行车带蔚芳回家,曹蔚芳有点累也有点困,抱着美莲的腰,把头靠在美莲的肩上。
“蔚芳。”
“嗯?”
“辛苦了。”祝美莲憋出这三个字的时候,眼泪也情不自禁地流下来。
曹蔚芳感受到手背的湿润,她把祝美莲抱得更紧:“傻妞,别以为我都是为了你,我也为了我自己。”
曹蔚芳不想活在金丝鸟笼里面,哪怕外面是狂风暴雨,她都要去闯一闯。
两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祝美莲和曹蔚芳都成功拿到了中山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晚上收拾行李的时候,曹父看着曹蔚芳,从一个肉团子慢慢长到现在亭亭玉立的一个大姑娘。这十九年,他发现对女儿,自己好像并不那么了解。他以为女儿一直都是倔强的,直到这两个月她每天早出晚归在工厂打工,晒黑了脱皮了,都不肯跟他们哭诉。他才明白,蔚芳不是倔强,她骨子里流淌的血液是自尊,那远比感情与金钱更重要。
“爸,明天我就要走了,您和妈保重好自己,我每隔两天会给你们打一个电话告诉你我在学校的事情。”曹蔚芳把两条手织的围巾放到爸妈手里,“这是我两个月趁休息的时候打的围巾,美莲教我的,但是我太笨,没有她打得好看。北京冷得快,你们带着暖和。”
“芳儿……”曹母抱着曹蔚芳,哭得泪眼婆娑,这是蔚芳从落娘胎十八年来第一次离开她去这么远的地方,她舍不得,可就如蔚芳说的,如果真的要她不开心地过四年,自己又怎么会高兴。
曹父轻轻拍了拍曹蔚芳的肩膀,叹道:“你长大了,我们是时候需要放你走,比起自由,我相信你更需要爸妈对你的支持。”
“爸。”曹蔚芳抱着父亲哭了起来,这场泪水是母女、父女间消弭血脉禁锢的冰水,意味着金丝雀终于长大,翱翔到蓝天迎接风雨与光明的未来。
“别哭了,上大学是高兴的事。”曹母擦干净眼泪,笑道。
“美莲那儿怎么样了?”曹父还是有点担心。
“她说明天火车站见面。”
(八)
“姐!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可是不卖我也卖了,我……我实在没办法,老板那边催得凶,五千块我还不起啊。”祝成功一边扇自己巴掌一边哭道。
“你欠了他五千块,所以你就把我的录取通知书和我的身份卖给他,让他女儿去顶替我是不是?”祝美莲看着花了两天收拾好的行李,和这张去广东的火车票,忽然,广播放起了《祝福》。是蔚芳,是蔚芳等着自己,她不能就这么放弃,不能放弃。
“妈,报警,报警。”祝美莲起身准备拉着祝成功去派出所,她非要把录取通知书拿回来不可。
祝成功被祝美莲拖倒在地,祝美莲不管了,任凭他的脸皮在地上怎么被摩擦。
“妈!妈!妈!”祝成功疼得叫出声,“妈救救我啊!”
“美莲,美莲,不行不行,他是你弟弟啊,不能报警不能报警,一报警,你弟弟这辈子就毁了。”祝母拦住祝美莲,死都不肯让出一步。
“妈,那我呢?我这辈子就这么被他毁了,我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就被人用五千块拿走了。你甘心是吗?我不甘心!我今天非要把这个混蛋送进公安局,把我的录取通知书拿回来。”祝美莲推开妈妈,拽着流了一脸血的祝成功往外走。
“妈!通知书拿回来,老板会打死我的!妈救我啊——妈——”祝成功觉得祝美莲是一个魔鬼,力气大得他根本挣不脱。
“美莲!妈求你,妈求你了,给你弟弟一条活路,要是他被人打死了,你叫我怎么去见你爸!美莲啊!妈求你了,妈给你跪下,妈给你跪下!”祝母跑到祝美莲面前跪下来磕头。
祝美莲看着妈妈为了手里这个混蛋宁可不顾母女的血缘也要跪下来求她给他一条生路,她心里凝起一阵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剜着心,一刀一刀割得人浑身发抖。
“妈你起来。”
“我不起来,妈只求你给你弟弟一条活路。”祝母哭得鼻涕眼泪哗哗流。
“妈你能帮他多久?十年?二十年?妈,祝成功十八岁了,不是小孩子了。他十岁那年偷蔚芳家五块钱,你瞒着不让爸和我知道,是人家蔚芳父母人好不计较。他十三岁那年把同学打进医院,爸挨了人多少巴掌?十八岁偷人工厂电缆,差点被送进警察局。这些你以为我都不知道吗?‘子不教,父之过’,爸死得早,是你没教好他!现在就算他被别人打死,那也是他自己造的孽,和别人有什么关系!”祝美莲豁出去了,她非要把祝成功送进警察局不可,妈管不了,她管不了,警察总能管得了。
“祝美莲疯了,妈——你救我啊!祝家不能没有儿子,你不能没儿子送终啊!妈!”祝成功大喊大叫的声音引来一大批邻居的围观,几个人对祝成功指指点点:“美莲,你弟弟这个人真不是个东西,偷鸡摸狗,干得都不是人事,是要送进去好好管管。”
“你们给我闭嘴!”祝母不管了,她非要救下她儿子不可。祝母跑进厨房拿了把菜刀抵在自己脖子上,发狠道:“祝美莲,你把他给我放下,你要敢把他送到警察局去,你信不信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围观的邻居一见要闹出人命,有些人吓得赶紧跑,刚刚那几个胆大的赶紧劝道:“美莲,得饶人处且饶人,到底是你亲弟弟,别太过火。”
“是啊是啊,那是你母亲的命根子啊。”
“美莲你可不能不孝啊……”
“怎么能逼死自己的亲妈……”
祝美莲不可思议地看着母亲脖子上的菜刀看着邻居,她竟然连一滴眼泪也哭不出来,她想开口大骂想挥拳打人,却发现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所有人在她眼里化成了一圈圈缥缈的人影,连同房子都模糊了,最后变成白昼里的一道光,随广播里的《祝福》一起消散了。
曹蔚芳在火车站等了很久,一直没等到美莲,眼看着火车马上要开了,曹父和曹母也跟着紧张起来。
月台的乘务员催促乘客赶紧上车,可是曹蔚芳提着行李箱不想走。
“妈,美莲是不是出事了,怎么还没来?”还有五分钟火车就要开了。
“蔚芳,你先去广州。我和你爸去美莲家看看,让她坐下一班火车来广州。”曹母劝蔚芳先上车。
“妈,可她没钱……”曹蔚芳怕祝美莲没钱坐火车。
“你放心,爸给她买火车票,你快上车,快去。”
就这样,曹蔚芳一步三回头地还是踏上了去广州的车。她看着车窗外北京的一切消失在后面,心里有些担心,不过她相信,这段风景,美莲肯定能看到。她陷入梦乡之中,梦里是她和美莲充实的大学生活……
曹蔚芳等了祝美莲两个月,直到母亲前晚打电话告诉她美莲一家人搬回四川了,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
曹蔚芳挂断电话后,在纱帐里打开录音机,抱着脚,轻轻哼着齐豫的《橄榄树》,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为什么流浪远方,为了我梦中的橄榄树……”
曹蔚芳没有哭,她只是低吟着北京墙角下两个小姑娘的约定……那个还在流浪的姑娘。
(九)
没有祝美莲的四年,过得很快,快得令曹蔚芳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毕业了。她转了专业,没有选择当初的法语专业,而是选了工商管理,并成功获得学士学位。
当曹蔚芳回北京工作的时候,正值香港回归。她站在街头身边涌过欢闹的人群,所有人都在庆贺香港回归。
她想起四年前和祝美莲要去看一看香港,眨眼间香港终于回到祖国的怀抱了,可台湾还在流浪。
曹蔚芳笑着融入人群与大家共同庆贺,她张开双手拥抱这一缕回归的风,这一缕祝美莲拥抱过的风……
2000年,千禧年。曹蔚芳和父母刚跨完世纪,就投入工作中。爸妈一直让曹蔚芳谈恋爱,曹蔚芳说事业重要,恋爱这事看缘分。曹父曹母知道她心里的事,也没再要求她。没有父母催促的曹蔚芳把所有时间投到工作里。
工作的第三年,她已经是副主任了。
这天,小灵通上发来一个短信,曹蔚芳打开一看,上面写着“蔚芳,你还好吗?”
曹蔚芳以为是别人的恶作剧没有搭理。
她忙了一天,回到家打开手机一看,上面有一封长长的短信。
“蔚芳,七年不见,下午回北京拜访伯父伯母,他们说你现在是女强人很忙。我只有欣慰,现在的曹蔚芳和当年的曹蔚芳一样,永远要做那只迎接风雨的雄鹰。我现在已经在回成都的飞机上了,想想交通真的发达了,以前北京到广东二十七个小时的路,好远啊。现在一切都快起来了,可为什么93年的火车会那么慢呢……对了,明天我就要结婚了,在成都锦斓酒店举办婚礼,我的先生叫于大海。没想到,我们两个人,竟然是我先结婚。”
曹蔚芳双手止不住颤抖地拨号,她叫秘书买票,去四川成都的飞机票,最快最快的票。
1831公里,她一走竟然走了七年。曹蔚芳在飞机上看着属于成都的天,阴绵绵的,下着雨。
落地后,她打了个的赶到锦斓酒店,还没下车就正遇上穿着洁白婚纱的祝美莲带着幸福的笑容进入婚车,她的先生用手替她遮雨,人看上去很憨厚。婚车上面贴着大大的红囍字,曹蔚芳不敢下车打扰她,就看着众人欢呼雀跃,喇叭声一响,车队要往前走了。
“小姐,已经到了。”司机用不熟练的普通话提醒曹蔚芳。
曹蔚芳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说:“麻烦师傅跟着前面那辆婚车,多少钱都行,谢谢您了。”
她一路跟着祝美莲的婚车,呆呆地望着车窗前祝美莲和于大海。
“小姐,那对新人是你的亲戚吗?”司机问。
曹蔚芳摇摇头:“朋友。”
忽然手机上传来一个短信。
她说:成都下雨了,没带伞就回去吧。
曹蔚芳看着车的灯光落在他们脸上细碎温暖,也渐渐笑了起来……
祝美莲坐在车上,身边的于大海比她还紧张,她握着于大海的手,“不要紧张。”
车载广播忽然响起,主播的声音从喇叭里温柔地传出来:
下面是曹女士为祝女士点的《祝福》,她希望您不要哭,祝您新婚快乐。下面让我们来欣赏叶倩文的《祝福》。
随着歌声,祝美莲回想起当年曹蔚芳跳到水里救她,帮她打跑混混,和她一起推着雪糕车沿街叫卖,和她一起打工,课桌上的三八线,小纸条,女生们手牵着手一起上厕所,一幕一幕,历历在目。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眼泪如决堤的河水,掉落在洁白的婚纱之上。
于大海手忙脚乱地安慰祝美莲,他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很好的祝美莲一下子哭得这么厉害。
“过去过去多少次心乱,
今天今天随着云烟渐远,
听听鸟语静望雨丝飘断,
悄悄的风赠我衷心,
祝福一串。
送你送你祝福永不断,
轻轻地飘寻觅无边路远,
借那鸟语路上细添温暖,
叮嘱清风奉上衷心,
祝福千串。”
曹蔚芳在成都街头淋着雨走向机场,街头的《祝福》响在耳边。
原来洁白的婚纱飘不到广东的珠江,也飘不到北京的长城,它只会蜿蜒在嘉陵江,沿着江流一路去向远方,也不再有另一条婚纱相伴了。
……
后来的后来,曹蔚芳做了北京市的副市长,她抱养了一个儿子,叫祝福。
而祝美莲在成都做了邮政银行柜员,最后和于大海离了婚。
直到2009年,她被调到北京,直到一个小男孩在银行门口迷路了。
“小朋友,你迷路了吗?”
“阿姨我找不到我妈妈了。”
“你叫什么?”
“我叫祝福。”
完。
【凤平】再见
2.5k+,短打BE一发完
依托原著,借鉴87版,略有架空。
平儿是什么时候来自己家的,王熙凤几乎已经记不太清了,她似乎是从小就在,又似乎是大一些才来的。
此时平儿正如同往常一般,帮王熙凤梳着后脑勺上的一缕发,等下再用簪子帮她固定上去。王熙凤难得的透过镜子打量她,这镜子有些模糊了,里面的平儿不甚清晰,却让王熙凤想起些什么。
“晚些时候叫人来擦擦这镜子,天天懒手懒脚的,镜子脏的这样竟还要我说”,王熙凤扶了扶簪子,语气里有些埋怨。
“嗳,这镜子年久,已经不大好擦了,先前叫人换新的来,预备着今儿下午也就换好了,只委屈奶奶这一早”,平儿似乎早有预料,这答话令王熙凤很满意,...
2.5k+,短打BE一发完
依托原著,借鉴87版,略有架空。
平儿是什么时候来自己家的,王熙凤几乎已经记不太清了,她似乎是从小就在,又似乎是大一些才来的。
此时平儿正如同往常一般,帮王熙凤梳着后脑勺上的一缕发,等下再用簪子帮她固定上去。王熙凤难得的透过镜子打量她,这镜子有些模糊了,里面的平儿不甚清晰,却让王熙凤想起些什么。
“晚些时候叫人来擦擦这镜子,天天懒手懒脚的,镜子脏的这样竟还要我说”,王熙凤扶了扶簪子,语气里有些埋怨。
“嗳,这镜子年久,已经不大好擦了,先前叫人换新的来,预备着今儿下午也就换好了,只委屈奶奶这一早”,平儿似乎早有预料,这答话令王熙凤很满意,她紧了紧平儿给她披上的披风,便匆匆出门去给老祖宗请安。
平儿今日不用跟去,只见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回来将梳洗用物收拾好了,便去绣过几日要的暖帽。
王熙凤竟就在外忙了一日,平儿将暖帽绣的差不多,还要等她回来看看样子。等将下头一众人监督吩咐完了,见都没有错漏,自己没什么事做,回房拿着暖帽发了一阵呆,听得已经是二更天了。外面这才有小丫鬟来报,平儿匆匆走到半路将喝得半醉的王熙凤接回来,模模糊糊从她嘴里知道是老祖宗留了她打牌吃酒。
然而,这也没得埋怨。平儿帮王熙凤换下沾满酒气的衣服,穿上干净熏香的里衣,将她塞到暖暖和和的被窝里去。平儿盘算着,等她清醒了,还是要劝她少喝些酒,却被王熙凤一把拉的倒在被子上,还听她呢呢喃喃的说着什么。
“平儿,你知道吗…不,你兴许不知道…”
平儿觉得有些好笑,心里暗暗埋怨了一句醉鬼,就准备再起身出去了。
“那会子你还没来我家呢…不碍事,我讲给你听。我,我昨天梦见,我小时候有个玩伴……”
平儿有些愣住了。
“她也是个,小圆脸,嗯”王熙凤拿手比划了一下,手在平儿脸上捏了一下,“我今个儿在镜子里瞅见你,就给想起来了…”
“嗯,小圆脸,我们以前玩的很好的,她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呢,先前房子比我家还大些”王熙凤边说边凑过来,温热的酒气扑了平儿一脸,“我先前,我还说要嫁她呢,呵”
“奶奶,你醉了,我去给你拿些醒酒汤罢”,平儿觉得王熙凤真是醉了,竟说出这些胡话来,支起身子便要去拿醒酒汤。
王熙凤却拉住她,一幅执意要说完的样子,“对吧,你也觉得离谱吧,明明她也是个女子…”
“不过毕竟不能当真,嗝”,王熙凤眯了眯眼睛,仍然拽着平儿的袖子,“小孩子的话……后来她就,我妈说她搬来京城了,居然就这么走了”
“那会子我俩天天一同顽的,走的前一天她还穿着绿罗裙从墙上翻下来,说让我等她,等她一定会娶我来着……哈哈”
平儿静静地看着王熙凤窝在被子里咯咯笑着,终于问了她一句,“那之后呢,她没来找你吗?”
“哈哈哈,来什么啊……我都嫁了你二爷了…也算门当户对,哈”,王熙凤笑着渐渐有些犯困,打了个哈欠便拉起被子把自己裹起来,“找过来…找,那又能怎样呢……”
平儿一时无言,见王熙凤有些睡熟了,帮她把被子掖好了,静静看着她发了会儿呆。
“我的好奶奶啊…”,像是自言自语,平儿起身,极轻,极缓的亲了王熙凤一口,仍然去外间睡了。
隔日,王熙凤睡醒似乎不记得这事,平儿自然也就没有再提——没影子的事,有什么好提的呢?
这时日里,黛玉才来府里不久,王熙凤忙上忙下一通打点,才将黛玉安置妥当。平儿跟着忙里忙外,也不得空闲,好在没有错漏。
过几日闲下来些,周瑞家的却寻摸着来,说是有一老妇带着小儿前来求见奶奶,原是和王家沾了些亲的。想是有什么事吧,平儿心里盘算一番,差小丫鬟去知会了奶奶,自己先来安顿她。
“姑奶奶……”,不料这老妇——便是刘姥姥,见了她便如此跪下喊道。
平儿怔了片刻,方和周瑞家的与她解释了一番,过后叫刘姥姥见过奶奶,自己却还是有些发呆。然而不便多想,等奶奶来叫自己做事,便依言去了,拿了银子将姥姥送走。
这些王熙凤或有察觉,也只当平儿这些天忙累了,偶尔发呆也是常见,于是没有细问,就揭过这一篇。
日子自然这么一日一日过下去,虽然王熙凤的身体渐渐不好,又掉了个哥儿。平儿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更是用心照料王熙凤,期待她能转好。
但贾府的一日日败落,不仅是王熙凤,就算是平儿也看在眼里。她总是没来由的心慌,又总做些抄家的噩梦,夜里频频惊醒,只有看到王熙凤安稳的睡脸才安心些。
王熙凤也被她吵醒过几次,但并不埋怨,只是叹口气,拉着她重新入睡。
等到抄捡大观园时,平儿心里已经觉得很不对劲了,她犹豫再三,在几天后的晚上,睡前同王熙凤说了自己的打算。
“奶奶…奶奶还是想办法离开贾府吧”
“……为何突然这样说?”王熙凤没有恼她,似乎也有预料。
“奶奶!奶奶也心知罢…既发生了抄捡一事,怕是,怕是日后要出大事…”
“平儿”,王熙凤打断了她,又瞧着她,眼神里似乎是无奈,又有些认命,“你知道我离不开的。”
“我离开了,仪凤轩该如何?贾府又该如何?”
“无论什么事,我都受的住……”
平儿再无话了,她心知她劝不得,一夜无眠,还是陪着王熙凤度过每日。
抄家的日子终究来临了。
平儿并不意外,她得以在被卖前最后陪了王熙凤一晚。
“奶奶…不,凤儿”,平儿改口道,眸子里亮晶晶的,“还记得你幼时那个玩伴吗?”
“你大概已经心知肚明了罢”,王熙凤没有说话,平儿便接着说了下去,“我家当年被抄家的情景,兴许和现在也差不多……我不是故意搬走的。”
“爹娘都死在狱里,我也被卖做丫鬟,卖到了王府。”平儿说话慢慢的,“那会儿还真是瘦的不成样子,怪道你认不出我呢。”
平儿说完这句,静了足足好长一段时间,王熙凤甚至以为她不会再说什么了。
“我确实娶不了你,我想,服侍你一辈子也是好的”,平儿微笑起来,“好奶奶,平儿只服侍你。”
“若奶奶去了,我也跟去。”
王熙凤听完这话,竟也笑起来,又渐渐转变为哭腔,呜呜咽咽的打了平儿好几下,“死丫头,谁要你跟了,少说这晦气的话来!”
说着又从袄里掏出银子扔在平儿怀里,执意要她拿着,“你收着!这些钱我拿去狱里也是被搜刮走,你拿着,寻个好人家做丫鬟…”
王熙凤拿手帕狠狠地抹掉眼泪,指着平儿的鼻子,“听好了,你奶奶我不信什么来世!你给我活到一百岁再死!再老死!”
平儿听完王熙凤这一通话,仍是笑盈盈的,也依言把钱收好,才拉住她,“我的好奶奶,不早了,先歇罢。”
王熙凤于是拉着平儿钻到被窝里,只是胡乱将外衣脱了,就闭起眼睛来,好像真的困了一般。过了一阵子,却又轻轻说了句,“如今这样算什么呢…平儿”
“……倘若有来生,你一定要来娶我。”
次日,王熙凤入狱,平儿连同各房丫鬟一同发卖。
入冬,大雪,王熙凤死于狱中,尸乱葬岗上,无处可寻。
次年春,平儿殉主,此案以此了结。
PS:感谢您看到这里❤️,文章到此就算结束了。文笔有不好的地方,还多谢包涵。偶然想到了这个设定,便一鼓作气写了,希望你们喜欢❤️
【凤平】钗头凤
1w+,一发完,be替身梗。
有虚构人名和时间,依托原著,部分桥段架空。
可以配合BGM:ADG的《如 果 還 能 再 遇 見 你》一起食用❤️。
也许和平常的凤平不同,请谨慎观看。...
1w+,一发完,be替身梗。
有虚构人名和时间,依托原著,部分桥段架空。
可以配合BGM:ADG的《如 果 還 能 再 遇 見 你》一起食用❤️。
也许和平常的凤平不同,请谨慎观看。
这年农历八月十三,正是秋分前一天,按黄历上讲,是所谓大凶之日。
王熙凤原本不信这些,况且过两日又是中秋,府内大小事务,设宴备礼,哪样不要她操心张罗?于是一早起来仍打算去点卯,便是眉心跳的厉害,也耽误不得的。而先叫平儿来,却见她脸色也不好,梳洗时的动作更比往日慢些,难免苛责她两句。话说一半,却听院里小丫鬟急急忙忙喊着什么来报。
“二奶奶,二奶奶不好了!灵儿…灵儿姐姐她…”
“干什么这么慌慌张张的,连个话都说不成!”王熙凤眉头一皱,心头似有不详,而被打断的火气比方才更大,只一拍桌子叫那小丫鬟快说。
“灵儿姐姐在柴房上吊死了…!”小丫鬟半惧半哀,眼泪滚夹着含糊的话语,宣告了这件丧事。
王熙凤听完,火气几乎低了大半,又像是早有预料,只瘫回椅子里以手扶额,似有若无的叹了一声。
先前她陪嫁带来四个丫鬟,死的死,去的去,如今灵儿一旦离去,便只剩下平儿一个。她知是自己好强,或逼走或逼死,如今权力愈大,却愈没什么丫鬟愿待在她身边。想到此处,王熙凤又皱了皱眉,玉色的指甲因使力,在额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
那,平儿也会走吗?她忽的想到,心里却有些期待起来,她竟是不希望她走的。可论理,平儿与其他丫鬟有什么不同呢?王熙凤几乎是下意识的回头看了平儿一眼,平儿往日就有些憔悴,而在小丫鬟说完这个消息后,她的脸色更灰了。王熙凤在她脸上看到了悲戚、决绝,却又有一丝安然,仿佛她早知如此。
或许意识到自己看了太久,咳了一声,重新捡起些身为主子的骄矜,王熙凤只当自己看错,又同往常那样吩咐:“有什么大不了的,死就死了,去找几个小厮把尸体解下来埋了就是…平儿,你去办,简单祭奠了了事。”
“嗳”平儿浅浅应了一声,便拉着小丫鬟出去了。然而在她心里,或许想到,自己若有一天死了,凤姐将也会是这个态度。
平儿一去便是一上午,凤姐因出了这事,最终没有去点卯,给各丫鬟小厮放了一日的假,只窝在炕上算了些账本子。而至午后梦醒,唤平儿不见,方觉不对。平儿竟也偷着跑了?
王熙凤心里暗骂,却又差了人去寻。此时平儿虽还未做凤姐的贴身丫鬟,可陪嫁丫鬟毕竟只剩这一个,全都没了,叫她传出去的名声如何?
寻人一直寻到傍晚,才有几人架着一身杂草落叶的平儿回来了。她似乎已没多少力气,王熙凤见到她时,她就半跪半趴的在地上认错道歉,而那声音也是虚的。王熙凤按不住火,伸手指着平儿:“好吃懒做的死娼妇,不知哪里偷着躲了一下午懒,好意思搞得这样脏回来!别脏了我的屋子,来人,给我架下去!”
如此骂了一通,自有小丫鬟带着平儿去了,又歇过一日,便是中秋当天。王熙凤虽因这些事耽误了一日,有些仓促,却到底把中秋宴办的很好。老祖宗宴上夸过一回,各个夫人也都给了好脸,她心里得意,连带着对丫鬟小厮宽厚许多,晚间平儿又来道歉,便谅了她这一回,此后仍叫她在侧服侍。
那以后,或许是只剩下自己一个,平儿与先时显然的不同起来。其他人总还未如何察觉,只觉得平姑娘同往日一般,然而更和善许多。
王熙凤却显然觉得了,先前平儿虽跟着自己,做事却总不大气,总有些局促着唯唯诺诺。就连平日往回报些事情,说话也好似蚊子哼哼,说了好几次也不见得改。而近日改了许多,事情不见错漏,又说的清楚,一干做派愈发讨人喜欢。王熙凤自然当平儿是怕了,只剩她一个,若做不好,要如何?却又高兴她改的好,从此愈发重用她,一年两载的,将她当做真真的贴身丫鬟,将等等私事交予她做。连底下的人也都逐渐晓得,那平姑娘是琏二奶奶的人,极有权的,却又最是心善,凡事奶奶动了火的,也都来寻她求情。
这一日,平儿耐不过一个婆子恳求,又觉得那事确实不公,或可向奶奶求情一二。在窗外犹豫一番,才缓缓踱步进去,还未开口,就瞧见王熙凤正在外屋生着闷气,面上很不好。
“奶奶…?”
“呵,你又干什么来了,也来为那些下人说话,同我怄气?”王熙凤正为贾琏数日不归的事发愁烦闷,那婆子正似撞了枪口,偏不倚这会子送上事来,她怒火不消,这会子一眼就看穿平儿所谓何事,便没好气的质问她。
“平儿不敢。”平儿当下了然,立刻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将婆子的事按下不提,“奶奶为这事忙了半日,想必是渴了,正要问奶奶是否倒些茶来。”
“少在我眼前装腔作势,我最讨厌溜须拍马那一套…!”不等平儿辩解,王熙凤便起身捏起她的脸,颇有些狠恶,“你低着头装可怜给谁看?好叫我同情你?”
平儿见凤姐拿她撒气,下巴被捏的生疼也不喊出声,仍是那副垂着眸的温顺样子,一字一句轻轻说着,“平儿并无那个想法…只是真心为奶奶着想。”
“滚出去!”
将平儿甩在一边,王熙凤便兀自摔了帘子到里间坐下,一面仍气急,一面又要将那心里莫名其妙的悸动平复下去。刚刚捏着平儿的脸,自己是想到哪里去了?不过是寻常的那张圆脸,也没有换甚么胭脂……王熙凤不禁将手指对起来揉搓了两下,却又愤愤地锤了下桌子。
平儿自幼跟着她,是比其他的人待的久些,如今数载,细算一时也算不清的。不放心给别人做的事,她能交给平儿,来不及处理的小事,自然也能交给平儿。王熙凤突然有些怨恨自己同平儿撒气,她已经和自己待了这么久,先前怎么就没发觉出平儿的不同?可她又想,平儿既是丫鬟,难道待久些,自己就打骂不得了?
“奶奶,茶泡好了,还是喝些罢。”平儿的再次到来打断了王熙凤的思绪。
“哼。”王熙凤佯装着不屑接过茶杯,却难掩的有些局促起来。
抿茶间隙,王熙凤透过茶杯盖看向平儿,这掩护似乎很好,加上平儿低着头,自然不能注意到凤姐在看她。王熙凤打量过她发顶的素钗,她稍带弧度的前额发,她垂下的睫毛遮住的眸子……
王熙凤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看了许久,直到她目光落在平儿的唇上,她才反应过来,倏的脸便红了。
“平儿。”王熙凤张了张嘴,脑海里涌现出那个她盘算了许久的主意,或许她今天说的出口,又或许,她想再验一验平儿的真心。
“你二爷如今没有二房,成日里在外胡混。”
“我想叫你做了通房丫头,如何?”王熙凤咽了咽唾沫,说话有些期期艾艾起来,却又拿着主子做派,仰着头等平儿回话。
“依奶奶的话。”平儿站在地下,默了一阵子,声音平静。
王熙凤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于是她又看了一眼平儿的眸子。
而后简简单单做了礼节,平儿便成了贾琏的通房丫头。贾琏是风流成性的,由王熙凤促成这桩美事,得了平儿这样一个俏丫头,不多几日便拉着平儿寻欢。况且念及凤姐,也多着家,对她多几分甜言蜜语,一时竟是一副娇妻美妾的和睦景象。
除了平儿,那是施了粉脂也遮不住的憔悴。贾琏自然不会在意,夜里烛火昏暗,不甚看得清。而王熙凤看她有时做事手脚慢了一点,或是弯腰行礼不便,竟不苛责她。况且平儿从不抱怨,她心里便渐渐有些愧疚,又更加觉得平儿好,于是私下里将平儿的活儿偷偷减轻些,不叫她太累。
可贾琏毕竟是贾琏,新鲜了几日,又渐渐的好多天不着家。王熙凤虽然察觉,却也渐渐的不愿多管,家里的担子越来越落到她身上,而那状况又不是很好,她要更多操心在这边。
平儿比先前恢复些,也更帮着凤姐操办事务,补贴家用。甚至贾琏不在的许多日子,平儿又多了一项陪她睡觉的任务。虽说是任务……那天,当王熙凤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连平儿也怔了怔,陪奶奶睡觉已经是幼时的事,主仆两人已经许多年未曾一同睡过。平儿自然不会不依,心底甚至有些乐意,但回答还同往常一样平静。
又是一年秋将冬,贾琏终于有合适的理由不着家了,他要送林姑娘回江南去。王熙凤索性叫平儿搬来,夜夜陪着睡,若有什么事合计,也方便的多。
“也不知你二爷何时回来”,王熙凤靠在枕上懒懒的打了个哈欠,一双凤眼中犯困的盈着些泪。
“前几日不是才合计过么,这会子总是才到,返程还要些时日。”平儿合衣躺下,动作熟练的替凤姐掖好被子。
“随他吧,老祖宗吩咐下去的事,他总不至于拖的”,王熙凤眯了眯眼睛,重新把被子掀开,“这几日天气古怪的很,冻的我腿疼,你给我揉揉罢。”
“是”,平儿应声半跪在床上,低头仔细替她揉捏着腿上的每一处。
而王熙凤手里搭着暖炉,微微低头的角度另她正好能看见平儿的侧面。王熙凤看见平儿越来越红的耳尖,下垂的耳饰随着她的动作在脸侧晃晃悠悠,令王熙凤看不清她的表情。王熙凤似乎知道了些什么,却又不甚清楚,但她知道,只要她不喊停,平儿就会一直像这样为她捏着。
先前怎么没有注意到平儿颀长的脖子?似乎只有这样半跪又低着头的姿势才显得明显。几乎是鬼使神差,王熙凤抬手在平儿脖颈上摸了一下。才捂过暖炉的指尖并不凉,平儿却像被冰到似的跌倒床尾,捂着脖颈怔怔抬头。
“奶奶…”
“我叫你停了吗?”王熙凤有意回避着平儿看过来的眼神,端起主子的架势骂了一句。
平儿也不多说,重新变回那个姿势,仍替她揉腿。
王熙凤察觉平儿的手有些抖,然而力度仍没什么错处可挑,她突然有些脾气,将被子一拉,“不用揉了,睡觉。”
平儿总是依着她的,给她盖好被子,自己扯着被子躺在另一边陪睡。而主仆二人各怀心事,一夜未眠,还当另说。
这以后,因有了这件事,虽往常平儿仍跟在王熙凤身边办事,夜里照常陪睡,丫鬟婆子等也未看出什么端倪。但两人各自是心知肚明,明里是贴身丫鬟,暗里却生出些别扭,似乎互相有些避着,避着那将破的窗户纸。
这年寒露九月初二,恰逢王熙凤生日,虽未大办,一众人仍凑了钱,设宴请凤姐一同喜乐,也好叫她难得休息几日。
王熙凤自然没有不应的,热热闹闹由一众人簇拥着便去了。她平日就乐意小酌几杯,今日被众人逮到机会,少不了要灌她酒。平儿在一旁看着焦心,勉力帮她挡了几杯,连自己也有些醉,但想着还要搀凤姐回房,终究不能再喝。
宴席一直持续到二更天将尽,王熙凤已醉的不省人事,平儿帮她系紧披风,搀着她自小路回房去。
王熙凤因喝多了酒,虽是夜晚微凉,一路上却只觉浑身燥热,扯的那披风不时滑落,让平儿累得披了好几次。而平儿的脸颊脖颈叫夜风吹的发凉,王熙凤偶然碰到,觉得冰凉喜人,又下意识的只往过蹭。平儿被她弄的一阵脸白一阵脸红,等到回房将她安置在床上躺好,已然累的气喘吁吁。
待帮王熙凤擦了额上虚汗,又替她更衣盖被好,平儿瞧着另半边床,犹豫着是该走该留时,被王熙凤滚烫的手捉住了手腕。
“平儿…”她听见王熙凤唤她的名字,“留下来陪我睡。”
王熙凤的声音中有一些不常见的柔软,叫平儿心里咯噔一下,她自然要留下来,于是熟稔的合衣躺下,默默不语。
“你是不是以为我醉了?”奶奶离得太近了,平儿下意识地这么想,含有醉意的话语随着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脸上,令平儿回想起王熙凤方才喝酒的模样。
“奶奶还是躺回去罢,当心受了风……”未等说完,让一个温热的吻堵住了后话,平儿模糊的感受到下唇被牙齿磕到,却又好笑想到,奶奶样样都要挣个第一的人,亲吻人却这样生涩。
来不及再去想是不是因为贾琏太久不着家的缘故,平儿摸着王熙凤的脸颊吻了回去,就像她应该做的那样,让王熙凤对她缴械投降。
沉溺于吻的片刻,平儿这才想起,自己也是喝了酒的。
一夜如何云雨,将窗户纸打破。平儿珍惜这份滚烫与柔软,奶奶再不能给旁人看的表情,她也是见过了。王熙凤在平儿的手下化成了一滩水,又邀她的平姑娘共赴这雨后春池,飘飘悠悠的划过月明。
等第二天早上王熙凤宿醉醒来时,昨晚的事历历在目,身边却已不见平儿。而自己身上的干净里衣和床头尚温的醒酒汤,昭示着平儿一定是来过的。
王熙凤没好气的骂走前来服侍的丰儿,“笨手笨脚的东西,滚出去叫平儿过来!”
“奶奶,可是平儿姐姐她……”
“谁是你奶奶?不听我的倒替她辩解?再替她说话连你一块儿罚!”
丰儿吓得立马出去寻了平儿,又好心提醒她奶奶怕是要罚她。平儿大致了然,告诉丰儿先将屋子周围的丫鬟婆子遣散,众人如临大赦,巴不得不被怒火牵连,一齐的散尽了。
平儿又整顿好情绪掀开帘子,进去就面朝王熙凤跪在地上,“平儿知错,昨夜酒醉昏了头,竟对奶奶做出那档子事,实在大恶不赦,只听候奶奶发落!”
王熙凤本来脑子里乱的很,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平儿,却被她进来这番话更噎的不知道如何。这蹄子竟将这事揽成她的错,王熙凤眉头皱起来,一张脸更冷了。
“起来。”
“……”
“我叫你起来!”王熙凤气的下地抓起平儿,鞋也顾不得穿,“叫你起来听不见吗?!”
“奶奶…不穿鞋要着凉的”
“你是不是觉得你揽了错处去,这事儿就算了结了?!”王熙凤将平儿的肩膀抓地死紧,根本没听她说什么,“我王熙凤不是那样担不起责的人…”
平儿听她语气渐渐弱下去,渐渐的不声响,才抬头看了她一眼。王熙凤的脸上绝不是往日那副发怒的模样,这令平儿心底突然升起一种微弱的希望,眼睛不错神的看着她。
王熙凤此刻有些搞不清自己在做什么了,抓着平儿的手又不肯松开。其实答案已经很明了,只是她在这关口上羞涩起来,又仍怀着点主子的傲气,还是不肯放下那点面子。
“奶奶…”
“你现在得意了!”王熙凤再次打断平儿的话,一把把她推开,“我叫你服侍又怎样,你还不荣幸?”
平儿倒在地上怔了怔,内心的想法验证了八成,这让她索性说出她早就想说的话,“平儿心悦奶奶,自然是荣幸的。”
“你这小浪蹄子,作死把心思打到我身上来!”王熙凤先是一怔,随即恼羞成怒的拉着平儿就要打,然而那手最终没有落下去。
平儿便愈发大胆,起身抱住王熙凤,“我心悦奶奶,奶奶便是要打死我也使得。”
王熙凤这下彻底泄了气,不如说她从开始就没法对平儿狠心,只别扭的扯住平儿的衣裳,“大胆…”
平儿终于笑了笑,探着手将王熙凤拦腰抱到床上,又替她擦干净脚,将鞋穿好,“奶奶若要是着凉,可就真是我的不是了。”
“呸,真当我不敢打你,再贫嘴贫舌!”王熙凤当真是羞了,横了她一眼,掩饰着又骂了一句。
平儿又凑上去同她玩笑一番,两人渐渐说开,才将这篇翻过,从此甜言蜜语,亦或者耳鬓厮磨,感情愈发比先前更好。偶尔做假凤虚凰,情深意切,直至夜深,不足为外人道,只两人怡然自得。
其他丫鬟婆子虽有发觉,却也只当凤姐更器重平儿,同往日一样,并不重视。
而平儿在那日同王熙凤说开后,心底便渐渐埋了个心思,一直筹谋到王熙凤后年生日,整整过了两年,预备等她生日宴后同她说。不料贾琏偏巧出了那档子事,王熙凤又迁怒于平儿,一时下手狠了,叫平儿好不伤心,二人又生嫌隙。
王熙凤焦头烂额,又急又气的半日,夜晚只在贾母处歇了,半夜却总睡不实。第二天因道歉一事,虽见了平儿,却总未得时机说话。好不容易回屋后逮到一些时间宽慰平儿,还未说两句,众姑娘来事,王熙凤少不得赔笑闹了一回。席间不时瞟向平儿,见她脸色仍不好,不知是不是气还未消。等终于将姑娘们也送走,这空荡荡的屋里却不见了平儿。
王熙凤面上终于有些不好,想平儿未免使性子过了些,差众丫鬟寻了一遭,却都回说院子里未见,不知平姑娘到哪里。王熙凤于是闷闷气了一回,眼见天色将晚,这蹄子还不回来……她忽的想起一个隐秘的去处,本是她二人偶尔出去散心的所在,地偏人稀,既得赏景,又好说些小话。
王熙凤既拿定了注意,披上披风便一个人前来,满心担忧着,又希望平儿确实在那里,几乎一路小跑着便到了。
“平儿…?”王熙凤试探的唤道。
“……”
傍晚的风里充满着寂静,王熙凤几乎认为平儿也不在这里了,正要恹恹的歪倒在假山石上,却听得那石后传来一阵窸窣声。
“你这小蹄子,躲在这儿我叫你都…!”王熙凤越过山石,埋怨地就骂,而看清窝在石后那人后却猛地怔住,叫她如何也骂不出来了。
那人…姑且还算是人吗?怎么会有人生着猫耳猫尾的!王熙凤固然不信牛鬼蛇神,而眼前这确确实实是妖……她的平儿哪里去了?这猫妖身上穿着的正是平儿走时的那件衣裳,王熙凤打了个寒战,往后退了两步,几乎不敢再想。
“奶奶……”地上的猫妖终于抬头,那是平儿的声音,平儿的脸,盈着泪水的眸子却又让王熙凤觉得陌生——一双猫的眼睛。
“你…”王熙凤定了定神,过了许久终于能开口说话,“你,究竟怎么回事”
“我…”平儿…那猫妖低下头去,一时沉默,又似乎下了决心,“我告诉奶奶……”
见王熙凤仍不肯靠近,那猫妖便整了整衣衫,恭恭敬敬跪在地上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到来。
“奶奶还记得金陵王府外的那条街么”,猫妖面容平和的讲道,“大抵是秋分时节,奶奶救过一只猫。”
王熙凤缓缓的想起,或许确实有这样一桩事,小时候她偷溜出府外玩,头一次上到街上。在街角见到了那只大猫,身上被火苗燎掉了半侧毛,斑斑驳驳地盖着流血的伤口。她那会儿还很有些救济生灵的善心,不顾仆人劝阻抱着猫去药铺上药,却在第二天就不见了它的踪影。
“那就是我,若奶奶还记得毛色…”猫妖指了指自己,“那以后,我就时常在王府周边待着,想着日后一定报答奶奶恩情,奈何一时不能恢复,等到奶奶嫁人,我便跟来了这边……”
“等我终于寻到了机会,才顶替了平姑娘,决心为奶奶做事,侍奉奶奶。”猫妖简短地说完,重新垂下头去,一幅愿打愿挨的样子,“如今事情败露,只愿听奶奶发落…”
“什么时候”
“嗯?”猫妖有些疑惑的抬头。
“我问你什么时候顶替了平姑娘!”王熙凤的眼睛有些红,那里面满溢的情绪,猫妖一时不能读懂,只好本分地做答。
“灵姑娘死的那年秋分…那天我见平姑娘溜出院来,正是好机会…”
这下王熙凤几乎全明白了,却又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她的声音有些哑,“你怎么知道她的…平姑娘的从前的那些事?那次怎么又沦落成那样回来?”
“我用法术看过”猫妖有些苦笑道,“这法术费神,用过后只能勉力维持人形,不料倒在半路的荒草地里,由人架了回来…”
王熙凤听完,终于支持不住瘫坐下来,肩膀抖得厉害。她感到讽刺,连她最信任的平儿都是假的,还有什么可以相信?原来她真的逼走了所有的人,她苦笑道,“想不到,这些人还不如一只猫……”
猫妖此时恢复了些力气,已经收了耳朵尾巴,又变回惯常的那副平儿模样。犹豫了一阵,还是不忍心地上前抱住了王熙凤。
“没良心的蹄子,你为什么这么做!”王熙凤发狠地拿拳头砸在平儿身上,少见的泪流了满脸,却也顾不上妆花的如何,只顾朝她撒气,“你做什么啊……”
而平儿任由她打了许久,等王熙凤哭累了才将她搀回去,自己服侍她睡下,又叫众丫鬟和婆子一概不许多说。
王熙凤一路上再无多话,回去默默睡下,第二日竟发起高烧来。叫太医来看,说是昨夜急火攻心,又偏巧受了风寒,却也问题不大,喝两幅药退烧便好。唯有平儿着急,又是督促小丫鬟熬药,又叫厨房捡清淡的菜色做,而自己守在凤姐床边照料。
隔天王熙凤终于退烧,仍是夜里睡不好,早早的便醒了。一睁眼便见平儿伏在床边趴着,怕是一夜没睡,又不甚着妆,眼下黑青明显得很。王熙凤支起些身子,轻轻地抬手,在平儿头上摸了一下。
“奶奶…奶奶醒了么,要不要喝些茶”,平儿浅眠,叫王熙凤的动作吵醒,却只是关心她。
“不”王熙凤缓缓地摇了摇头,“再给我看看你的耳朵。”
平儿有些不解,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且四下无人,便依言将猫耳放了出来。
王熙凤用指尖将那猫耳揉搓了一阵,淡淡地说,“我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啊。”
平儿摆摆头,“奶奶是个好人。”
王熙凤眯了眯眼睛,轻轻将平儿拉过来亲了一口,再一次重新唤她的名字,“平儿。”
“你永远都是我的平儿。”
等到王熙凤终于大好,两人也算冰释前嫌,又如同从前那般相处。夜里合衣睡下,平儿这才将前几日生日宴后预备给王熙凤的东西拿出来,普通的木盒里盛着一支精巧雅致的凤钗。王熙凤拈起那支凤钗,轻轻在手里转着看。钗头的凤是金银细工,以花丝镶嵌,而下又悬着几串莹润玉珠,一看便知是费了许久,由极好的手工艺人制的。
“钱都做了凤钗,只好拿这木盒来装”平儿腼腆的笑笑,“奶奶若不喜欢,我之后去换个好些的盒子来。”
哪里不喜欢?王熙凤把凤钗放回盒子里,抬眼瞧着平儿,“你替我戴上瞧瞧。”
平儿便起身重新帮她挽好头发,稳稳地将那支凤钗戴在她头上,又拿了镜子照给她看。
平儿细心,定做的这支凤钗是极适合王熙凤的,衬得她愈发光彩照人,透露出一种神气的光亮来。王熙凤叹了一口气,将凤钗拿下来放回盒子里装好,自顾自地摆在枕边。
“真不知你这小蹄子攒了多久的钱,竟背着我干这事……”
“总归是奶奶喜欢就好”,平儿知道王熙凤不是真心埋怨自己,笑着把她一抱,两人便倒在床上,“奶奶该睡了,明日又起不来赖着,让我好叫。”
王熙凤哼了一声,依着平儿睡了。而之后那凤钗,平儿总不见王熙凤戴在头上,她心里不舍得,只把那盒子藏的深深的。自己带来的嫁妆当的卖的许多副,只是从来不动这凤钗。
不知从何时起,背着其他众人,独处时光王熙凤总爱叫平儿将尾巴放出来。也不做什么,只抓在手里摸着,渐渐觉得她这模样顺眼许多,更觉有趣。但人前自然要瞒着,若叫人发现,他人总不像自己这般待平儿的。
而王熙凤虽有心思多同平儿相处,只是邢夫人催的急,总嫌她没个儿子。于是王熙凤半推半就,仍叫贾琏缠着做了几次,小腹竟也微微隆起来。平儿在侧,日日悉心照顾。
无奈天有不测,不知是吃错了东西,还是管家太过劳累,那哥儿怀到七八个月上,竟生生流掉了。此后王熙凤身体便大不如前,平儿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暗地里总多劝她身子要紧,是少操心些家事的好。王熙凤由她说了几回,倒也管的少些,分出许多事情叫探春、宝钗等人去做。
这日一早,王熙凤一醒又有些病恹恹的,捱在床上抱着暖炉发呆。午时丫鬟来报,说太太请二奶奶过去。平儿本想叫她用了午膳再去,却见催的匆忙,只好先帮她收拾妥当。又因有太太的人来接,自己不便过去,只好目送着王熙凤离开。
王熙凤由丫鬟掺着,缓缓走进邢夫人房中,略一请安便叫她扶了起来,带到炕边坐下。王熙凤何时受过邢夫人这样的好心,一时有些诧异起来。见邢夫人装模作样,拿着帕子擦了一把泪,“这阵日子苦了你了,好端端怀的哥儿,如今掉了,身子也不好受吧?”
“劳太太关心,比前阵子已好些了”王熙凤陪笑道,心底却莫名有些慌起来,邢夫人作何突然这样关心自己?
“我已经派人去捉那猫妖了,若不是这猫妖作祟,那好端端的哥儿怎么会掉!”
“太太!”王熙凤心里一惊,手上的茶碗应声掉地,溅落一地茶水瓷片。
“放心吧,除了这妖祟去,再叫中医开几剂药方,你们小夫妻正是精力好的时候,再怀一个哥儿也不是难事……”
王熙凤再听不进去,一时只觉得耳鸣心跳的厉害,满脑子闪过平儿的身影。邢夫人…邢夫人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原来那日王熙凤与平儿闲步亭边,到一隐秘去处,见四下无人,又叫平儿放出耳朵尾巴嬉闹了一回。这里往日果真是没人去的,照理不会被人发现。而这日傻大姐却因采花迷了去处,误打误撞地走到这僻静处来,绕过假山石便瞧见这主仆二人嬉闹。她先前从未见过有人能生出猫耳猫尾的,心下觉得稀奇,瞧着傻乐一回,倒也没特意记在心上。
后来一日走在自家院里假山石旁,竟将这事又想了起来,自己嘴里念叨了一回,叫路过的邢夫人恰巧听见,立马逼问她一番,吓得傻大姐磕磕巴巴,将事情说了个大概。邢夫人正为凤姐掉了哥儿的事烦心,觉得她闹的大家没脸,如此将事情归因到平儿身上,竟就捉了凤姐一个把柄。
但王熙凤此刻顾不得这个中多少缘由,急急的就要辞了邢夫人回仪凤轩去。然而邢夫人一把抓住她,脸上挂着令人不舒服的笑容,“我已叫来道长,晚间彻底除掉这妖孽。”
王熙凤不知道自己如何熬到晚上,更不知道自己如何来到了院门前,只见贾母、王夫人、邢夫人等众人都来了,每个人都为府内出了妖祟一事所不堪,又都同情王熙凤因此掉了哥儿。而平日总夸平姑娘心善,找她求情做媒的人,如今却窃窃私语,只将她当做邪物,说起她的不是来。
只有王熙凤怔怔的瞧着院中央升起的火堆,听说道长要用这旺火除了妖物,顺带去了这府中霉气。可怜她的平姑娘,她是最怕火的了呀。
又过了一些时辰,终于有两个健壮的小厮将平儿架了上来,用绳子绑着又押着她,仿佛怕她伤人。
打平儿一被架上来,王熙凤就一直盯着平儿看,噼啪作响的火光将她整个人都笼上一层橘红。平儿也看瞧见了王熙凤,远远的与她四目相对,好像期盼她能说些什么。
可是王熙凤又能说什么呢,说她喜欢平儿,要把平儿留下来?她突然有些可悲自己的身份,她竟是什么也说不了的!恐怕那些话说出来,大家只会当她疯了,再叫道长来为她除掉那迷惑心智的妖气……
王熙凤嗫嚅着唇,半天什么也没能说出,她看着平儿的脸色由希望转向悲痛,又带着一些心酸苦楚,而又有了然,终究没有一丝埋怨。
“平儿…”王熙凤忍着泪水唤了一声,她裹紧了披风,仍觉得刺骨寒冷,“我的平儿——”
即便隔了那么远,王熙凤知道平儿一定听见了,她猛力挣脱了那些绳索,扑过来抱住王熙凤,又不明显地亲了她一下。
再之后,王熙凤几乎不记得了,那些贾母太太怎么围过来关心她是不是被猫妖抓伤,道长又是怎么把平儿丢进火里的?火又要烧掉她的毛,比之前还多吧?
王熙凤只记得平儿最后释然的笑容,就如同她之前数个日夜见到的那样,只记得平儿最后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好奶奶,你不要念着我。”
王熙凤最终没有再怀上孩子,虽有太医来看,病反而一日日更重。先时贾母等人来探望,还能笑着迎客。再过些时日便闭门谢客,直到丫鬟来报,二奶奶去了。她一身素衣,只手上攥着那支凤钗。
PS:感谢您阅读此文!不介意的话,请再看看《钗头凤·世情薄》这首词吧。其实构思框架在先,然而这首词是特别合的。因为适合阅读文章后观看,索性将它提在文末。相信您看完之后,会对那种不能同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心情了然于心,这也是文末王熙凤的心情吧。再一次感谢您的观看❤️。
补:才发现复制过来之后文章排版变了,二次修改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