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温迪&森林书中心向】在梦里安眠
*造谣造谣这次是真造谣了。。全文6.3k+
*乱写,爱他们就要把他们放在一起写(
*人物来自个人理解,ooc预警,文笔不太好TT
*任何人没看过森林书我都会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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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
“拥有自由,书籍,鲜花和月亮的人怎么会不快乐?”
温迪按照纳西妲给的路线图走进了...
*造谣造谣这次是真造谣了。。全文6.3k+
*乱写,爱他们就要把他们放在一起写(
*人物来自个人理解,ooc预警,文笔不太好TT
*任何人没看过森林书我都会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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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
“拥有自由,书籍,鲜花和月亮的人怎么会不快乐?”
温迪按照纳西妲给的路线图走进了道成林,此时的时刻还早,天朦朦亮,黑夜的晦暗尚未褪去,白昼的明亮也还未到来,天空是一种微白的青色。
走进繁茂的雨林里,身边环绕的清风帮他拂开湿润的水汽,只有头上的那朵塞西莉亚花沾上了早晨的露水。
树叶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还夹杂着啵唧啵唧的奇妙声响,温迪抬手唤出一缕上升气流朝着头顶送去。叶子哗啦哗啦的摇晃起来,一个黄色的小东西掉进了他的怀里,几个日落果散落在地。
“啊!”黄色的小家伙吓了一跳,“绿色的那菈,坏!”
“哇啊,是兰那罗。”温迪青色的眼睛亮起来,伸出手摸了一把它的头上的花瓣,“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呀,你是新生的种子吗?”
“噫!那菈的手凉凉的,像小溪里的水。”晕头晕脑的兰那罗打了个颤,晃晃悠悠的飞起来,仔仔细细的看着他,然后高兴的说:“风里飞来的种子说绿色的那菈是好那菈,绿色的那菈是风的孩子。”
“对喔。”温迪握握它的手:“很高兴认识你,森林的孩子——兰修提袈。我的名字是温迪。”
“很高兴认识你,那菈温迪!”兰修提袈高兴的转了一个圈,摆摆两条短短的胳膊:“奇怪,那菈温迪到底是不是那菈?也许应该叫伐由温迪?”
温迪对他眨眨眼睛,“叫我那菈温迪吧,我是一位吟游诗人。”
“吟游诗人!那菈温迪真厉害!一定会唱很多歌!”兰修提袈跳了跳,头上的小花快活的旋转着:“兰修提袈知道了!你一定就是那菈派蒙说的绿色的家伙,蒙德的风神!”
“欸?”温迪露出惊讶的神色,“原来她和你们提过我啊。”
“真厉害!风神一定能用风把诗歌吹到很远的地方。”
“那菈荧和那菈派蒙的朋友就是兰修提袈的朋友!”小家伙转起了圈圈,唱起歌来,“当玫瑰旋转出她美丽的衣裙,小鸟就为她歌唱。”
“美丽的小姐啊,可否将您比作太阳?”温迪顺着它的话说下去。
兰修提袈欢呼起来:“那菈温迪就像那菈荧一样聪明!”
“谢谢你!兰修提袈,你也是我见过好的兰那罗诗人。”
没有兰那罗受得了直白的赞美,兰修提袈闻言高兴的把脸埋进手里。
这也太可爱了,温迪又摸摸它的头,手感也很好。
“说起来,你刚刚在树上做什么?”
“我正准备摘一些[鲜嫩无朋之果],送给我的那菈朋友。”兰修提袈啵唧啵唧的转过身子,“兰萨卡说,上次他的妹妹兰帕卡提生气了,吃了[鲜嫩无朋之果]以后就不那么生气了。所以[鲜嫩无朋之果]一定也能让那菈开心起来!”
“然后我找到了一棵又强壮又美丽的[无朋之树],摘了一些很好很好的[无朋之果],然后……”兰修提袈这时候才想起来那些掉在地上的日落果。
“然后就被那菈温迪吹下来了呜呜呜……”兰修提袈像被太阳曝晒过的叶子一样蔫掉了。
温迪看着地上有些摔坏了的果子和伤心的兰那罗,难得的感觉很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来帮你重新摘吧,保证摘一些很好很好的[无朋之果]!”
大巡林官提纳里在清晨巡林时听见了隐隐约约的说话声,秉着对每一个乱闯道成林的傻瓜蛋负责的态度,他决定上前看看。
是一个十四五岁的漂亮蒙德少年,穿着一身巴洛克风格的吟游诗人服装,头戴绿色贝雷帽外加一朵洁白的花朵,提纳里一时觉得那花甚是眼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如果这个容貌清秀的少年不要双手双脚挂在深褐色的枝蔓上,笑吟吟的和空气说话就更好了。
很好,又是一个乱吃蘑菇中毒的。大巡官眉角蹦出一个十字。
提纳里问:“你好,我是这里的巡林官提纳里。你遇到危险了吗?需要帮忙吗?”
少年摇了摇头,两条渐变的小辫子也摇晃起来:“没有没有。我在帮一位小朋友摘果子。”
“没有相关知识在雨林里随便采摘陌生植物是非常危险的,你在找什么?或许我可以帮你找找。”
“鲜嫩无朋之果。”
“什么?”
“鲜嫩无朋之果。”少年又重复了一遍,腾出一只手摸了摸下巴,“就是鲜嫩到没朋友的果子,大概吧。”
很好,开始胡言乱语了。
长耳朵的巡林官忍无可忍扯扯他垂下来的披风:“给我下来,出现幻觉还不自知的小家伙。”
总之花了很长时间让大巡林官相信他眼前真的没有彩色小人跳舞。
“原来是日落果,现在孩子的说法都这么奇怪了吗?噗,刚摘的,确实是鲜嫩到没朋友的果子。”几个新鲜的日落果规规矩矩的摆在两人的脚边。
提纳里扶着额头,没好气的说:“雨林里总有什么都不懂还喜欢乱摸乱吃的笨蛋,这几天野生蘑菇中毒送过来的已经把床位都占满了。要我说,这种把《道成林生存指南》抄上几遍就老实了。”
兰修提袈坐在温迪的肩膀上:“是那菈巴螺修!好那菈!每天都在勇敢的和无留陀做斗争。”
“确实。”温迪不知道在回答谁的话。他拿下帽檐上的塞西莉亚花,送给了这位辛苦的巡林官。
铺面而来的清心微风和淡淡的花朵香气让这位疲惫的巡林官精神一振,看着递过来的鲜花,他少见的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蒙德的塞西莉亚的花吗?这种花在须弥养不活,我只在植物图鉴上见过。”
“没错。你一直在看我的头顶,但是帽子不能送给你啦。”
“唉,收下吧,敬业的巡林官先生。就算是我远道而来送给须弥的一个小礼物。”
“那你…”
“哦,我有这个。”温迪得意的拿出了一朵白色的小花别在帽檐,这是刚刚摘日落果时兰修提袈送给他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菈温迪是草之王的朋友!”兰那罗高兴的说,“绿色是好颜色!草之王和那菈温迪都是绿色的,森林也是绿色的。”
“嗯,纳西妲和我说,会在夜晚降临时在梦的起点等我。”
“真好!草之王和那菈温迪,就像蝴蝶和玫瑰那样亲密。”
“所以,白天的时间我就自己在须弥玩。”温迪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兰那罗:“不过现在有一位新朋友陪我啦。”
听到这话,兰修提袈却有些蔫了:“兰修提袈也想和那菈温迪一起玩,但是现在不行,那菈库玛尔不开心,兰修提袈要想办法让他开心起来。”
“没关系,我们一起去吧。”温迪说。
“真的?那菈温迪没有[整式]要做吗?兰拉娜说,小那菈们长大了都有[整式]要做,所以就忘记我们了。”
“没有哦,而且世界上比让一个总愁眉苦脸的人露出笑容还重要的[整式]也不多了。”温迪认真的说。
“快乐是很重要的东西,就像人需要吃饭,种子需要雨水。”
当那位单薄的学者像幽灵一样飘过他们身后时,兰修提袈指出这就是它的那菈朋友。男孩惨白阴郁的脸色把他们两个都吓了一跳,浓重的黑眼圈在无声的控诉,这个男孩已经很久没睡好觉了。
兰修提袈的那菈朋友是须弥教令院阿弥利多学院的学生,最近来雨林做实践活动,风里传来了这样的讯息。
当它的那菈朋友目不斜视的走过去的那一瞬,兰修提袈伤心的哭了。永远的笑脸上流下了眼泪,沿着圆圆的身体滚落进泥土里。
“那菈库玛尔没记住兰修提袈,也没记住要好好长大。变的像枯萎的树枝一样瘦,像冬雪一样白。”
温迪轻轻摸摸它的头,轻声说:“或许,他只是太想好好长大了。一颗急切的心引来[无留陀]在他心里扎根。”
兰修提袈擦擦眼泪,“兰修提袈一定要把[无留陀]从那菈库玛尔心中赶出去。”
“那菈温迪,可以帮我找一朵玫瑰吗?”兰修提袈转起了圈圈,摆起手臂,“在很多个月亮之前,那菈库玛尔还是小那菈的时候,和兰修提袈一起种过玫瑰。”
“好。”
于是吟游诗人和莎兰树的种子找啊找,终于在日落时,他们找到了一朵最漂亮的玫瑰。
“你是谁?为什么平白无故送我这些?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想因为一些麻烦事被风纪官找上门。”高高瘦瘦的男孩子警惕的抱着胳膊,不友善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异国装束的陌生人。
“噫!那菈库玛尔,变得像[无留陀]里的蕈猪一样可怕了。”它的朋友听不到。
“我是谁并不重要。也不是我送给你的,我只是代为转交。”温迪摇摇头,只是平淡的说:“是你很久之前的一位朋友送给你的。”
男孩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他叫什么名字,我完全不记得了。”
温迪肩膀上坐着的兰那罗失落的低下头。温迪垂下眼睛:“这个嘛,我不能说哦。”
“看你的衣服不是教令院的,不管怎么样,谢谢你啊。”男孩说,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早点回家吧,天晚了林子里不安全。”
“你的朋友拜托我问一句,你现在感到开心了吗?”
“论文写的这么差,我怎么开心的起来。”他惨白的一笑,看起来却比哭还要沮丧,“帮我谢谢他吧,我模模糊糊的记得小时候和谁一起种过这种花,但想不起来是谁了。”
男孩和他们挥手道别,夕阳把他的背影染成红色,他越走越远,就像天边的海鸥只剩下一个小黑点。
“那菈库玛尔还是没有开心起来。”兰修提袈喃喃的说,“连[玫瑰]和[无朋之果]都没能让他开心起来。”
“下次再送他点别的试试,或者邀请他一起玩游戏吧。”温迪安慰它。
“时间快到了,我们一起去找纳西妲吧。”
等他们穿过层层密密的森林,来到森林的另一侧,小女孩模样的草之神已经笑吟吟的等在那里,小小的身影几乎和皎洁的月光融为一体。
“是草之王!今天的您也如同月光一般皎洁。”小家伙唱起歌来,纳西妲笑着把它抱进怀里。
“晚上好,温迪,还有兰修提袈。”纳西妲向她的朋友和眷属问好,“一想到要和你们一起去梦的世界,我的心里就像吃了枣椰蜜糖一样高兴!”
“晚上好,纳西妲。我也从早上就开始期待了。哦对了,我有一个主意。”温迪弯下腰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什么,少女露出笑容:“好,我们走吧。”
绿色的元素力亮起又熄灭,草地上已空无一人。
“那菈库玛尔的梦,比黑夜还要黑,好可怕。”兰修提袈头上的花朵蔫了,“那菈库玛尔在哪里?”
“他在那里哦。”温迪伸出手指指向黑暗的深处,一个人抱膝坐在那里。“小朋友可不能做这样的梦啊,准备好了吗朋友们?”
“当然!”
不知什么时候起,无边的黑暗中吹起了一阵风。
库玛尔猛然抬起头,他听见吟游诗人在吟唱:“在一个普通的夜晚,一个孩子坐在黑暗中悄悄的伤心。”
“路过的行者为他担忧,要怎样才能让这个孩子高兴起来呢?”梦境的神明接过话,“是梦吧,只有梦,才能将人的意识从深沉的黑暗中唤醒。”
空灵的女声温柔的问:“孩子啊,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梦?”
库玛尔愣愣的回答:“我,我不知道,但我希望,梦里不要那么黑,也不要那么亮。”
于是白发的女孩化身成为一道白色的光芒飞上漆黑一片的天空,一轮银色的月亮悄然出现,照亮了身边的一大片云彩,祂的光辉让大地上的森林显现出轮廓。
少年清澈的声音问:“这是你的梦吗?”
库玛尔摇摇头:“这不是我的梦,我的森林不应该这么静谧无声。”
于是吟游诗人服饰的少年笑着隐入了黑暗里,穿林走叶的风声里带来了鸟儿的脆鸣和小虫的歌唱,动物们生活的声音随着风声传进他的耳朵。
高悬的月亮轻轻的问:“孩子啊,你的梦是这样的吗?”
库玛尔仍然摇摇头:“不不,我的梦境不该如此单调,我应该有一位朋友,我们会在一起种玫瑰。”
啵唧啵唧的奇妙声音响起,兰修提袈从森林里走出来,在它的身后是森林里一树一树的花开。库玛尔向四周看去,在他的脚边生长着一株含苞待放的须弥蔷薇。
自由的风呼呼的飞过他的耳边:“那么现在呢,这是一个完美的梦吧?”
洁白的月光零零碎碎的散落在地上,落在凹凸不平的土地上,明明暗暗交错如波光粼粼的水面。洒在偶然飞起的乌鸦身上,让这种通体乌黑的鸟儿第一次生出了洁白的羽毛。
库玛尔却落下眼泪,他捂住脸轻轻的抽泣:“不是的,这不是我的梦!梦中的我不该是这副样子!”
话音刚落,他又变回那个小小的孩子模样。
兰修提袈高兴的拉起他的手:“那菈库玛尔是兰修提袈的好朋友,最好的好朋友!”
库玛尔很激动:“我想起来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兰修提袈!草神大人在上,我怎么会把你给忘了?”
兰修提袈跳了跳,转了一个圈:“忘记了也没关系,森林会记住一切。”
“还好我想起来了。”库玛尔又变得沮丧起来:“我们约好了,下次见面都要变的更美。现在的我真是,太不像样了。”
“没关系,这不是那菈库玛尔的错。”兰修提袈说:“那菈库玛尔很努力的在长大,比原来长高了这——么多,有两个兰修提袈这么多。”它跳起来比划着。
“那菈库玛尔就像拼命想长成大树的小树,真了不起!”
“可我还是一无所成。”
“不是的。”兰修提袈摇摇脑袋。
“只是因为那菈库玛尔把全部的力气都用来长高,还来不及长出又多又美丽的叶子。再过去许多个月亮,那菈库玛尔一定能长的又强壮又美丽。”
库玛尔的眼泪又掉下来,“可我平凡又普通,什么事都做不好,甚至还把你忘了,不值得你的喜欢。”
“不是的,那菈库玛尔不要这么想。”兰修提袈飞起来摸摸朋友的头发,“那菈库玛尔像小草一样生长,像月莲一样开花,未来也会像其他强壮的树一样结出饱满的果实。
“兰修提袈把那菈库玛尔的事告诉其他兰那罗们,它们都说:哎呀呀,那菈库玛尔真是一个好那菈,像春雨后的小草一样努力生长!”
“可你只是恰好遇见了我,如果遇到别人,你会有一个更好的朋友。”
兰修提袈跳了两下,用力摆了摆手:“那菈库玛尔的话真奇怪!别的那菈很好,但只有那菈库玛尔是兰修提袈的好朋友。”
“陌生的那菈的脚步声会让我害怕的躲进叶子里,而你的脚步声会让我想起我们一起种的美丽的玫瑰。”
“因为那菈库玛尔是我兰修提袈的朋友,兰修提袈也是你那菈库玛尔的朋友,就像阳光是果实的朋友一样。”
“好,我向你保证,一定会长的又强壮又美丽。”库玛尔擦干眼泪,笑着向担心他的朋友许下承诺。
“太好了!兰修提袈比吃了[鲜嫩无朋之果]还要开心。”
“你要好好长大, 不要输给风, 不要输给雨,不要输给冬雪, 不要输给炎夏。不管夜晚如此黑暗, 其中也总会有星星闪耀,太阳也一定会升起。
“兰修提袈来这里,就是想告诉你这些。”
儿时失落的梦被找回之时,就是玫瑰的开放之日,花开之后,一切冰雪都将消融。
月亮从天空中落下来,轻轻点在他的头顶:“睡吧,愿你今晚得享美梦。”
“谢谢草之王和那菈温迪,那菈库玛尔终于笑了!库库,这可真是[不虚此行]!”兰那罗开心的在地上转圈圈。
“太好了呢。”纳西妲温柔的笑着,又露出了有些苦恼的神情,“我在犹豫,要不要在他醒来之后把这场梦还给他呢?”
“在须弥,只有小孩子会相信兰那罗的存在,他虽然是兰修提袈的好朋友,但我还是无法完全放下心。”草木的神明说:“可如果只让这儿的一切作为一个转瞬即逝的梦,那也太残酷了,不是吗?”
温迪笑了,“给他留个线索就好,如果他的愿望足够强烈,那么他就能证明自己有获得知晓秘密的资格。”
“要相信人类,纳西妲。即使没有神明,他们也能够做到很多事。”温迪看向他的同僚。
“就像那个孩子,我们要做的只是在黑夜里点亮一束光,吹起一阵风,而要把能否捡起这个梦的命运还给他。”
“原来如此,这就是风之国的智慧啊。原来我不经意间也落入了神明`傲慢`的陷阱里,谢谢你扔进来的绳子,现在我得见光明了。”智慧之神微笑着向他致谢。
“那么,让我为他写一个童话吧。如果他能够想起你,你们会在梦中再次相见的。”
从前有一个小王子,他有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那是最受森林宠爱的孩子,一朵美丽的玫瑰。他们彼此约定,等到无数个月亮升起,要一起变的更加美丽。可岁月流逝,王子忙碌于王国里的事务,把自己的心变的和石头一样坚硬来抵御伤害。渐渐的,他把玫瑰忘了。玫瑰不忍心看见好友如此憔悴,于是悄悄走进他的梦里。用它的花瓣,它的香气,它的美丽让王子回忆起了在森林里最快乐而幸福的时光。王子流下眼泪,让变成了石头的心上,再次开出了美丽的玫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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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我真的太喜欢森林书了,当时情绪比较低迷时候看的,哭了好几次,每一个苦恼的小孩都应该有兰那罗来安慰TT每一个小孩心里都应该有一个美丽又美好的恒纳兰那。
哇塞写的真是乱七八糟,以至于题目都不知道取什么了,只能不伦不类的写一个温迪&森林书中心向,天啊。。tag也只能乱打。。。
把几个喜欢的角色放在一起写,很犹豫到底这样写行不行啊?因为有原创的人物在写的时候总担心会不会偏题了,会不会ooc了,会不会太废话文学了,再一次感受到实力不足的无力orz
感觉小草的核心是“慈”,她无疑是一位贤明的神,真切的为子民的不幸而悲伤,所以她总是下场去帮助他们。温迪当然也会帮助,但他的帮助更像给小鸟吹起一阵合适方向的风,而纳西妲的帮助像是教小鸟如何飞翔(胡言乱语)
感觉又ooc了我有罪orz,而且写了好多好多废话所以文章越来越长了TT
引用:summary引用自王尔德
文中部分文案引用自森林书原话,兰修提袈的一段话改变自《小王子》中关于驯养的那一部分,因为你驯养了我,你和我建立了关系,所以只有你对我如此重要
伐由在梵语里是风,风神的意思,印度的风神就叫做伐由
库玛尔在印度语里是王子的意思,只是写的时候想到了小王子和他的玫瑰,就用了这个这个名字
【那芙】相欠,相拥
爱是常觉亏欠,记这五百年。
观露景泉文案有感,我对那芙约七成的理解。
失踪人口回归,憋了一波大的,全文2.8万+
写作后日谈已掉落。
———
年度最佳剧本可以获得邀请水神大人演出的殊荣,今年的获奖歌剧是一部大火的爱情题材歌剧。由于某些尺度争议,评选专家争论不休,但最终由于过于出色的剧情和主题,这部名为《相拥》的歌剧还是夺得年度桂冠,呈到了水神大人手中。
令人意外的是,水神大人对评选结果表示高度赞赏,并欣然决定出演。
剧本一通大改肯定是不可避免的,但这依旧阻挡不了枫丹人暴涨的看乐子热情,门票在黑市里被炒出天价也一票难求,创造的记录五百年后也无人打破。
...
爱是常觉亏欠,记这五百年。
观露景泉文案有感,我对那芙约七成的理解。
失踪人口回归,憋了一波大的,全文2.8万+
写作后日谈已掉落。
———
年度最佳剧本可以获得邀请水神大人演出的殊荣,今年的获奖歌剧是一部大火的爱情题材歌剧。由于某些尺度争议,评选专家争论不休,但最终由于过于出色的剧情和主题,这部名为《相拥》的歌剧还是夺得年度桂冠,呈到了水神大人手中。
令人意外的是,水神大人对评选结果表示高度赞赏,并欣然决定出演。
剧本一通大改肯定是不可避免的,但这依旧阻挡不了枫丹人暴涨的看乐子热情,门票在黑市里被炒出天价也一票难求,创造的记录五百年后也无人打破。
舞台下的掌声与欢呼一如既往,又一次完美的演出。可芙宁娜总能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一道异样的目光冷冰冰地混杂在狂热中注视着她。
在最后一幕面向观众的间隙,芙宁娜终于找到了异样的来源。
紫色眼眸的主人有些意外芙宁娜能找到他,两人对视了几秒,芙宁娜眼中的错愕瞬间膨胀为得意。对视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下一个音阶响起,重新回到聚光灯下。
那维莱特坐在歌剧院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他原本拒绝了芙宁娜的邀请,理由依旧是事务繁忙以及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但他还是来了,踩着歌剧上演前的一秒,最后一个落座。
可能是好奇她会怎么改编这部备受争议的歌剧吧?毕竟这部歌剧实在太过声名远扬,直接出名到了他办公桌上的卷宗里。起因是原作者创作借鉴了某部著名的璃月话本,嫉妒的同行就以抄袭加黄色暴力的理由将作者告上了法庭。
它本该会成为那维莱特拒绝的第六场歌剧表演。
——
那维莱特自觉他和芙宁娜的关系很简单明了,相互利用的合作关系而已,她帮他找答案,他帮她撑场子治理国家,反正他的时间过于富裕,龙王的高傲也使他不屑于忌惮和畏惧这其中是否掺杂着什么阴谋诡计。
不管是五百年还是一千年,于他与天同寿的漫长生命相比也不过沧海一粟,用这一小点时间换一个他可能思考终生都未果的答案,确实是个划算的买卖。
水之魔神是个奇怪的神,或许神明都是这样。
那维莱特观察着在歌剧院高座上,因为律师的一句诡辩而笑得前俯后仰的少女,原本安静如鸡的法庭瞬间热闹了起来。
神明这个物种都很爱笑吗?不知道,但至少芙宁娜是的,她生气时要笑,苦恼时也笑。
“肃静!”
按照《最高审判官指导手册》与《欧比克莱歌剧院管理条例》上的要求,那维莱特忠实地敲响了他那根沉重的手杖。
“法庭上禁止喧哗,也请注意仪态,芙宁娜女士。”
“好好好!我注意我注意,最高审判官先生。”
水神大人投降似的举起双手,眼角还挂着刚刚笑出的泪花。
“啊呀呀,我好久笑得这么开心了,你可真是个天才啊律师先生。”
少女赞赏地拍起了手,慢悠悠地掌声在肃静的歌剧院里回荡。
“所以,我真诚地,真心地建议您——”
芙宁娜将手搁在露台的围栏上,支着右脸漫不经心地看着那位为女王的夸奖而一脸骄傲的先生,少女右脸的几缕发丝垂下,慵懒而恰当好处地夹在带着黑色手套的指尖。
“您真应该找个马戏团做个哭丧的小丑,先生,律师这个舞台不适合您。”
“我赞同。”
确实,那维莱特不得不承认,作为神明,芙宁娜很了解她庇佑的这些人类,在识人方面她的眼光确实很准,这么一个不顾是非黑白、唯利是图但却擅长伪装、精通诡辩的人,确实是个当小丑演员的好料。
“瞧!最高审判官也这么觉得!您可千万别辜负了您的天分啊先生。”
芙宁娜满意地双手合十,眉眼弯弯,笑得温柔又体贴,可那位先生却在发抖。
芙宁娜爱笑,因为她开朗的个性,也因为嘴角上扬的实用性,笑是自信的表现,而新任水之神需要展现她的无所不能。
水之龙是人外的巨兽,歌剧院于祂而言就像一只小小的八音盒,它安静地趴在地上,看着八音盒叮叮当当地响,而芙宁娜是八音盒里不休旋转的舞者,表情与舞姿变幻莫测。
芙宁娜是个什么样的人?
片片定格的记忆做泥,祂小心地对照着记忆、尝试塑造出芙宁娜的模样。
咬牙难过的芙宁娜,瘪嘴气恼的芙宁娜,自然安静的芙宁娜…芙宁娜的表情太多,她有千百张面孔,笨拙的水龙塑不过来,推翻、重来,他在记忆里将她的样子塑造千遍万遍,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下一个定语,越要清醒,越是模糊。最后只能妥协地留下他最熟悉的模样——微笑的芙宁娜。
那维莱特厌恶芙宁娜的笑,法庭上夸张的大笑吵闹又反感;可当他检索记忆的时候,却不得不承认芙宁娜笑起来实在好看,喝下午茶享受小蛋糕的时候、玩品水游戏猜赢的时候。恰到好处的阳光下少女支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水滴状的异色瞳孔反射一点光亮,唇角悄悄上扬,他知道她又在密谋抓弄他的大计了。
芙宁娜好像有使不完的生命力,总是干劲十足,致力于发现每一个乐子,感受每一分欢乐,永远不屈服悲哀与沉闷。
她的身影实在单薄,可却又那么的自尊与高傲,努力掩饰任何无能,像个努力膨胀以显伟大的气球。他已看透了她装腔作势下的怯懦与不安,剥去那层无所不能的外壳,见证了她的无理取闹、歇斯底里,却从未见到她有悲伤的颜色。
把阳光和笑容从她身上剥离…
那维莱特想象不出来,悲伤、痛苦的芙宁娜是什么样子的,那样一个没心没肺地整天想着拿他寻开心的家伙,估计都没有哭泣的机制吧?
芙宁娜精通演戏与伪装,可他已看透了她装腔作势面具下的【真实】,看到了水之神的“不过如此”。整个枫丹在时间的淘洗中失忆,而他是唯一知晓她真面目的人,正如她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一样,交换对方的【真实】以示诚意,就像两个拿枪抵着对方脑袋对峙的赌徒,很公平。
那维莱特曾一度如此自信,并为芙宁娜对他独一无二的坦诚、为这份代表信任的诚意而满意。
直到露景泉中他最忠实的水的仆从为他姗姗报信。
我的王,一切都是您一厢情愿的臆想,您未曾获得应允的【真实】,她也从未相信过您。
——
芙宁娜不会哭。
每个人都有秘密和隐私,他尊重,作为优秀的合作者,他也懂得他们之间的界限。那维莱特很清楚,她一直对他有所隐瞒,关于她自己,关于枫丹,关于预言。
无所谓,那维莱特只需要尽盟友之责,至于其他,等时机一到,她自会来找他向他寻求帮助,乖乖袒露一切,就像她遇到麻烦想要拉着他去“撑场子”那样。
除了他,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他只需等待。
时间粉化了所有,为她和他别无选择地留下彼此。对此那维莱特充满自信,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等她抗不住磨损的重压,等高傲的女王低下她的头颅,乖乖撕下自己所有伪装,暴露一切,她会自己告诉她的所有,他终会知晓她的一切。
这场无休无止的对峙中,水之龙注定会是最终的胜者。
一切的开始只是一次日常的品水,水之龙终究无法拒绝眼前汇集着枫丹水脉的喷泉。嘈杂飘渺的哭声有些耳熟,但他不想在意,直到同一个声音超过人类的寿命,数十年如一日的恸哭让他好奇,意外地掀开了真相的一角。
水的仆从将她无休的眼泪与哀哭,送入了王空无的梦。
很难以置信,但事实如此,水中熟悉又极度陌生的哭泣让他揪心,他的心脏明明没有为此动容的义务。芙宁娜自尊心极强,若是承受不住悲伤,她当然会瞒着他偷偷落泪,她不想对谁展现脆弱,也绝不希望这个秘密暴露,包括他。
那维莱特当然理解。
飘渺的哭声隔着厚厚的雾,他听到,离开。
从法律上,他撞见了别人的隐私,从道德上,他窥探了别人的秘密,出于尊重,他选择噤声与隐瞒,对自己下了判决,不再喝露景泉的水。
五十年后,他和芙宁娜熬过了最艰难的时期,旧贵族终于被清算,改革成功推行。水的女王为此开了一场庆功宴,宴会上有跳舞的烛光,游戏的蛋糕,欢唱的清泉。
“敬那维莱特先生,敬水神与最高审判官共治之国!”
芙宁娜与他碰杯,酒杯相撞出胜利的脆响,上头的芙宁娜邀他一起共舞,不许拒绝。
“你看起来很开心。”
一个优雅的旋舞后,那维莱特接住他得意得像蒲公英一样飘飘然的舞伴,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那是当然!这是我这五十多年来最开心!最开心的一天!”
芙宁娜是这么说的,她放声高歌,几乎要忘掉时刻注意的淑女矜持。
然而露景泉的哭声在继续。
那维莱特看着桌上的水杯,平静的水面是他凝望的倒影,可他却看见了芙宁娜的样子,她夸赞他这是枫丹历史上最伟大的胜利,她明明在他怀里欢笑,告诉他这是她最开心的一天…
白天的欢笑还有回声,黑夜的悲泣未曾停歇。
水的仆从告诉他,不,我的王,她在骗你。
那维莱特自以为看透了芙宁娜,看透了她人前人后的两副面孔,可水告诉他,芙宁娜对他也带着假面,在她眼中,他与需要欺瞒的枫丹大众并无不同。
芙宁娜绝不软弱,究竟是什么样的重压会把她压成这样?或许是那个预言吧?可她不愿意向他透露分毫。
这是当然的不是吗?他和她是宿敌,他们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生命是有极限的,一滴滴的眼泪积攒,迟早有溢出杯沿决堤的一天,只要芙宁娜回头,她的选择就只有一个,只要她开口…
百年,百年,又一个百年。
露景泉里的哭声从未停过。
芙宁娜的欢笑从未止歇。
枫丹冠上了最高审判官与水之神共治之国的名号,“那维莱特”与“芙宁娜”之名在枫丹的历史中已不可分割。国民将那维莱特视为水神最忠实的臣子,芙宁娜几乎将所有的权力连带着责任一起推给他,有不少小人和民间传言为他扣上“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高帽。他只要一个念头,就能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一切,无论是这片大地还是被剥夺的权能,芙宁娜甚至是在有意帮助他,自己把自己架空,把孤零零的自己提到他的手上。
这当然是信任,芙宁娜当然相信他,如果水里没有愈来愈崩溃的哭声,那维莱特会很乐意接受这个事实。
那维莱特从不做梦,他一度将空无的、有飘渺哭声的梦境当做清醒的回忆,直到水中的哭声不再飘渺,传来几声崩溃的呜咽,他的梦里开始下雨。
终于,那维莱特踏过重重迷雾,找到哭声的主人,看清那个蜷缩在一起的身影,然而他们中间隔着一堵透明的墙,哭声从墙那边溢出,他只能看,过不去。
三百年,那维莱特见证着悲伤一日日的叠加,最开始几声错觉般的呜咽慢慢连成片,然后是压抑的啜泣,最后终于吐出几个崩溃的字句。
那维莱特不明白,他默默尝试过缓解芙宁娜的悲伤,他纵容她的“放肆”、帮她揽下她都给他的所有政务,可无论怎么做都无济于事,悲哀在叠加,眼泪在决堤,而他什么也做不到。
告诉我,芙宁娜,告诉我为什么。
“芙宁娜。”
听到那维莱特冷不丁突然叫了她一声,芙宁娜有些困惑的回头。
“嗯?怎么啦?”
少女背着手眨了眨干净的眸子问他。
话说出口的那一刻,他听到了自己的质问。
那维莱特,你疯了吗?
“喂喂喂,这么冷不丁叫一个淑女的名字、占用淑女宝贵的时间可是很不绅士的哦。”
【……到底还要多久…】
“难不成是想和我一起去甜点派对吗?”
【…谁都好、哪怕只有一个人,……】
芙宁娜戳了一下那维莱特脸,就像戳破一个忧郁的泡泡,那维莱特回神,毫不犹豫地拦下了水神准备动手动脚的手指。
“别闹了芙宁娜。”
“哈哈哈!太可惜了我真应该把你刚刚的表情拍下来,明天就登上蒸汽鸟日报的头版头条,名字就叫“沉思的最高审判官先生””
“没什么”
在芙宁娜疑惑的目光中,那维莱特回答。
“祝你能有开心的一天。”
……
啜泣声中,不绝的雨落下,那维莱特的手印在无形的墙上。水的王者妥协了。
她没回头,他先伸出了手,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不要哭,芙宁娜。”
水之龙笨拙的开口,
“芙宁娜,芙宁娜,别哭了…”
——
见到那维莱特的那一刻,芙宁娜想起了一句歌剧台词:
“神呐,这个人会让我难过的。”
水之龙,众水真正的王者,拿着一封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却盖着水神印章的邀请函,扣开了新任水神的城堡。
芙宁娜喜欢那双漂亮的眼睛,那双眼里是她见过的最纯粹、最浪漫的紫色,可那双干净的眼睛里却总是装着一个装神弄鬼的骗子、一个弄虚作假的小丑,真是一种玷污、一种极致的嘲讽。她恨极那维莱特那双总是装着她的眼睛,她当然明白可怜的龙只是出于好奇,并无恶意,他只是亿万个受骗者之一,可那维莱特的凝望让她害怕,芙宁娜何尝不想与他正大光明地对视,可她永远做不到。
她为那维莱特的出现而惶恐,作为骗子,她将不得不永远面对这个人的审视。他就是她的监视者,永远盯着她,就像他初来乍到好奇地打量着她一样。
神明绝不是怯懦的,神明是绝不可以落荒而逃的。她这么要求自己,强迫自己勇敢,去面对枫丹民众刁钻的质疑、面对贵族阴险的挖苦,她从来都是胜利者,因此更加气恼,她的勇敢在那双眼睛面前如此不堪一击,恨自己的愧疚、心虚与逃避。
芙宁娜自觉欠所有枫丹子民一份道歉、一个真相,但当每一个在她谎言中度过一生的子民逝去,她所欠下属于那个人的债务自然也随着一笔勾销。
芙宁娜这么安慰自己,这么自欺欺人地在午夜良心地谴责中诡辩着,然而这对那维莱特无效,对他的债务就只有增加、增加、无限递增,无穷无尽,她根本还不清。
那维莱特就是命运安排来向她讨债的吧?天生就是来克她的。
可偏偏这条木头龙却那么相信她,从未怀疑过她水神的身份。他是最相信她的人,也是她骗得最深、亏欠最多的人。芙宁娜一面窃窃自喜于她演技的高超,一面又愧疚于深不见底的欺骗,她甚至会恨那维莱特的信任、这条不近人情的龙但凡怀疑一下、那双漂亮的眼睛但凡为她这个罪人套上质疑的锁链呢?
啊哈哈,说不定她就真的会忍不住把真相告诉他,哈,哈哈…
一面害怕,一面又为那维莱特的到来而欣喜,至少时间淘洗一切之后,她回头,身后不是空无一物。他将是她五百年欺骗与表演的见证者,这场盛大歌剧中她命定的男主角。
芙宁娜自知她早已没有了幸福的资格,自有意识起,她就失去了本属于一个人该有的一切,她无法倾诉,无法拥抱,无法向任何人敞开心扉,只能在歌剧中,如同渴死的鱼蹦跶地汲取路上的水般,戴着面具,以表演之名去宣泄。那是普通人的爱恨、琐碎烦恼的日常、爱与被爱。她从不敢奢望,也不允许自己幻想,无尽的扮演已过于难熬,不切实际的侥幸只会徒增痛苦。
但那维莱特总能让她产生不该有的幻想,幻想结束、幻想解脱、幻想…
在大水吞噬一切的噩梦中,她看见他朝自己伸手。
欧比克莱歌剧院的审判日复一日,最高审判官的手杖敲下一件件悲喜的落幕,审判结束。什么时候会轮到她呢?芙宁娜总忍不住想,从见面的那一刻,她就没来由的自信与笃定,那维莱特会帮她结束一切,给予她解脱。
一场盛大的审判?
她好像隐约知道些什么了。
芙宁娜低头,欧比克莱歌剧院上两个王座的设计别出心裁,她站起来俯瞰全场,看似视角最好,可当她落座的时候,她就只能看见那维莱特了。
若真有那一天,该是她是站在被告席上仰望他了吧。
到时候,她一定要向他好好道歉才行,如果可以,她想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一个亏欠了很久很久的拥抱。那维莱特来的时候,他并没有享受到这个枫丹基本欢迎礼;卡洛蕾死的那天,墓地里的雨很大,她陪他淋雨,却放不下水神的矜持;还有水仙十字结社、枫丹科学院、少女连环杀人案、莱欧斯利公爵弑亲、娜维娅父亲克雷斯的赴死……
为了公正,最高审判官先生尽量与旁人保持距离,更何况亲密的肢体接触,虽然大概率又是她自顾自的任性,可那维莱特值得。
芙宁娜欠那维莱特一个拥抱,欠了很久很久。
起初的错过,一过就是五百年,早知在他拿着邀请函到来的那一刻,她就应该给予本就属于他的拥抱,告诉他,“欢迎来到枫丹,那维莱特。”
无论是对枫丹大众还是对那维莱特,亏欠久了,当然就想要补救,于是芙宁娜将千言万语揉碎,将真相扭曲,融进一个个她精挑万选、精心改编的剧本里。
“这是我的第一场正式演出,我给你留了最好的位置,给个面子呗?”
歌剧是枫丹艺术的明珠,那维莱特被她拉着看过一次,不过很遗憾,这条龙并没有品出什么特别的趣味。
“哼哼,水神大人出马,保证跟你之前看的不一样。”
芙宁娜递出那张入场券,首席VIP的金券上有精致美丽的镶金鸢尾花。她终于有了一个向那维莱特说明什么的机会了,哪怕全都是谜语,哪怕她的真心与坦白已经被揉捏的看不出原样。
芙宁娜精心策划这一切是为了坦白,她渴望那维莱特知晓,渴望他能理解什么,可她自信的底气、上台的资本却是笃定谎言不会暴露、笃定那维莱特看不懂,她甚至想好了那维莱特来询问她时她要反驳和嘲讽的台词。
先是一声夸张的大笑,而后是自负于自身的演技,最后是调侃不近人情的最高审判官也会如此多愁善感,入戏太深…
这一切毫无意义,不过是想办法自欺欺人、自作多情好缓解良心谴责的把戏,可她就是热衷于此,她为此兴奋,彻夜难眠,又为此担忧恐惧,紧张到拿入场券的手忍不住发抖。
递给那维莱特门票,他收下的那一刻,芙宁娜只觉得过瘾,她听到了断头闸刀落下的声音,无比痛快。
作为淑女,她将在她的绅士面前展现最美最闪耀的一面,她自信她能让这条呆板的龙眼前一亮,证明人的艺术、人的爱恨的魅力。那双永远镇定的漂亮眼睛会为她波动起涟漪,她将不再愧疚于玷污这双眼睛,因为她将袒露她的真心,以真正的她,一个演员、一个歌者的身份。
芙宁娜为计谋得逞发笑,她或许是跳着舞离开的,为这毫无意义的、自我感动的一切不管不顾。
她或许真的疯了。
芙宁娜很兴奋,那维莱特想了一下,他确实有时间,那他也没理由扫她的兴致了。
也许是露景泉里的哭声软化了水龙的铁石心肠,那维莱特愈发纵容芙宁娜,他渐渐失去了拒绝她请求的能力,哪怕闭眼不看她,拉扯也不会超过三句。
梦里的悲哀听的够多了,那维莱特想帮助芙宁娜缓解痛苦,除了纵容他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正如芙宁娜预言的,这是前所未有、足以打破他偏见的表演,一条古龙的艺术启蒙。
这场演出意义非凡,因为观众席上新出现的那个人,芙宁娜使出浑身解数,女王突破自身极限的演出,比以往的所有都要亮眼。如果让芙宁娜自评还有什么瑕疵的话,那她大概率会说“注意力不够专注,没有全身心投入。”
这是芙宁娜对自己苛刻的要求,也是陈述事实,难以想象这场冠绝历史的演出中,演员的注意力居然会被台下的观众分走,犯下这种低级错误。
但她实在忍不住好奇,也实在喜欢被她惊呆了的最高审判官先生。偷着舞蹈的间隙,芙宁娜看着那维莱特的方向,狡猾地向这位严肃先生抛了个媚眼。
第一次,芙宁娜胜利了,她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受击般不满地阖上,水的歌者没心没肺地继续她的圆舞。
水之龙并不明白人类面部表情的条条框框,他只是认真的做个好观众,沉浸于芙宁娜的表演,震撼于女主角的坚强,然后冷不丁地,他看到女主角突然看着他,朝他眨了下右眼,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嗨!那维莱特,感觉怎么样?”
芙宁娜水滴状的眼睛挑衅着发问。
那维莱特闭眼不去与那双眼睛对视。不怎么样,他的心跳平缓、生理机能正常、认知依旧,他的眼睛也没长在脑后,看不到自己耳尖微微的红。
【我在此向您袒露我的真心,向着众水发出誓言,这份喜爱绝非虚假。】
芙宁娜唱响最后一句歌词,观众席掀起浪潮般的掌声。
那维莱特不知道,在唱这句歌词时,芙宁娜是做了多大的努力才控制住自己不去看他。
表演很成功,在这场无休止对峙中,芙宁娜总是丢盔弃甲落荒而逃的那一个,而今天是她的第一次胜利。最重要的是,那维莱特没有察觉到任何东西,她什么也没传达到 ,哈哈!
多好啊!一部华丽的、精彩的、声嘶力竭的哑剧,她守住了一个哑巴的本分,不发出任何声音,在舞台上扑棱,疯癫地打着自创的手语,挖空心思比划着故意模糊的哑谜,最终成功地什么也没传达到,什么也没说。
哈哈天才啊芙宁娜,你可真是个擅长折腾自己的天才。
芙宁娜依旧热衷于改编,热衷于表演,上瘾地热衷于给那维莱特送首席贵宾席的入场券。那维莱特有所有水神大人出演歌剧的门票,比提瓦特任何一个收藏家都完整、都让人嫉妒。那些门票的票签上总会扣上一朵紫色的鸢尾花,赴约的鸢尾花会被摘下,错过的鸢尾花会被保留。
那维莱特喜欢芙宁娜的表演,芙宁娜真心喜爱着舞台,他为她的喜悦而喜悦,并真心希望这份舞台的喜悦能淡化她隐瞒的伤痛。
舞台上的芙宁娜前所未有的闪耀,那维莱特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那个她,她如此美丽,如此动人心魄,如此痛彻心扉,如此“歇斯底里”地爆发着爱恨。
她似乎有很多很多话想说,想倾诉。
那维莱特佩服芙宁娜天才般的才情,她总能将已近完美的剧本改编得更加出神入化、让每一个自负而刁钻的原作者折服得哑口无言。
“艺术源于生活。”
抬着闪光灯的记者和无数创作家恳求女神发发慈悲透露创作秘诀,芙宁娜故作神秘地回答。
“每一个作品都藏着创作者的血泪、都藏着作者无声的倾诉。”不知道从哪里,那维莱特听过这样一句话。
【是命运!不公的命运要我欺骗!要罪人与法官共舞!要渴生的奔向死亡……】
悲哀的女主角在流泪、充盈的泪水溢出眼眶,芙宁娜的眼泪落在他眼前,溅在了地上。
你是想说什么吗,芙宁娜?
那维莱特不理解人类所谓的心灵感应与第六感是什么,但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了某种东西,那份真正的、他求而不得的【真实】正在以某种他尚无法言状的方式揭开一角。
你想告诉我什么吗芙宁娜?
告诉我,相信我。
那维莱特看着那双溢出眼泪的眼睛,那双属于可悲的女主角,属于芙宁娜的眼睛。
绝望中,歌剧里绅士的男主角上场了,绅士英俊的男主角牵过悲伤的女主角的手—芙宁娜的手—与女主坦白,他说他理解她,他说他相信她,他愿与她共渡劫火,只求她亦与他同样的信任……
…
皆大欢喜的喜剧落幕了,歌剧院外却飘起了不合时宜的雨。
芙宁娜又兴致冲冲地问那维莱特有什么感受,他并不擅长赞美,芙宁娜吐槽他能说的评价颠来覆去就那几句话“好看”“精彩”“难忘”。那维莱特自觉无辜,他只是诚实地表达他的感受。
今天也是,他如实地回答。
“令人哀伤。”
为什么,那维莱特也说不清楚,他只是诚实地表达他的感受,哪怕这感受莫名其妙。
芙宁娜有些意外,那双刚被眼泪擦洗过的眼睛看着他,那维莱特回以凝望。很长一段时间了,他一直希望能有好好看看那双奇特的水滴状异色瞳孔的机会。都说人的眼睛不会撒谎,他真的想从这双眼里看出些什么。这个奇怪的、总让他困惑、满身秘密的人到底怎么想的?可芙宁娜从不给他机会,那双眼里从来没有他,她又一次逃开了。
“居然是这种感觉吗?我可看不出来,那维莱特你原来是这么多愁善感的人。”
又是这样,那维莱特早猜到了芙宁娜大概率会是这个反应。可凭借着那句台词、那滴眼泪、那份眼神带来的无法名状的错觉,他还是有一丝侥幸,至少她会认真的解答他为什么会感到悲伤的困惑,然而没有,芙宁娜直接选择了回避。
回避、掩盖、隐瞒…
舞台确实是个神奇的地方,在聚光灯下,芙宁娜会冠以女主角之名,褪下那维莱特早已知晓而暗自痛恨的假面。那样的芙宁娜更快乐、更自在、更鲜活、更真实,她高唱真心,袒露爱恨,她能倾诉、能与他对视,那维莱特能看清那双忍着眼泪的蔚蓝色眼眸。
可这样的芙宁娜、这份真实从不属于他,她属于舞台上的另一个男主角。
露景泉里的哭声在继续,聚光灯下那双含着眼泪的眼睛在倾诉。他自顾自地伸手,水之魔神迸出讽刺的大笑。
或许,她从未真正相信他。
或许,他从未真正理解她。
芙宁娜牵着那位幸运的绅士的手与他共舞,那维莱特第一次觉得某个不知名的人类如此碍眼。
又一场皆大欢喜的喜剧落幕了,观众席上迸出热烈的掌声与欢呼。在第三场不知所以的雨后,满座的观众席上从此多了一个突兀的空位。
理由有很多,时间、心情,如果深挖的话,可以归结于对未尽盟友之责、不够坦诚的某人的谴责,毕竟水之龙尚不知晓自身也有吃醋和嫉妒的机能。
拒绝的理由永远是工作,赞美不会换词,找借口也没有新意,那维莱特但凡说他要去看美露辛都比这个托辞强啊。
散场的歌剧院里空空荡荡,芙宁娜把自己抱成一团搁在舞台边缘,看着眼前那个空荡的座位。
难得啊,那条不近人情的木头龙居然学会跟她赌气了,她居然能让一条木头龙开窍学会赌气?天呐芙宁娜,我该夸你是个天才吗?
得意是得意不了多久的,毕竟事实摆在那,芙宁娜委屈地旋着自己的头发。
“连个面子都不卖给我了,我罪不至此吧?”
第五次了,这是第五次了。
“唉,最高审判官大人,您对我的审判可算不上公正啊。”
——
“不是说好不来的吗?怎么又有空来看我的表演?”
欧比克莱歌剧院的后台,那维莱特在专线巡轨船的候船室等她,芙宁娜换好衣服出来,煞有其事地倚在门框上。
“正好事情处理完了,好奇你会怎么处理剧本,所以来看看。”
船还没到,雨后的巡轨船航道上泛着水雾,看不清巡轨船的距离。
“哦?那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意外?很惊喜?”
“确实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大胆改编,很精彩,祝贺你芙宁娜女士。”
“只是,结局有些过于悲惨,或许还有更好的结果。”
在芙宁娜没有发问的情况下,这是那维莱特第一次主动锐评一部歌剧的具体情节。
芙宁娜喜欢皆大欢喜的喜剧,哪怕原剧本是悲剧她也总能将它改编成逻辑自洽、无可挑剔的美好结局。这是她第一次反其道而行,将一部家喻户晓的喜剧逆转成惨痛的悲剧。
直到幕布落下,现场工作人员开始清场,那些心有余悸的观众才一个个抹着眼泪失魂落魄地退场,刁钻的看客第一次与歌剧院外的落雨达成共识。
“还有更好的结果,你指什么?”
芙宁娜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和语气,尽量表现得轻松和毫不在意,这只是一场随口一提的闲聊。
“我觉得,女主角罪不至死。”
那维莱特如实道。
该芙宁娜回答了,他们之间的对话总是芙宁娜主动的,可芙宁娜还在看着他,她看起来还是那么心不在焉,但那维莱特觉得她似乎很在意着什么,等着他再说些什么,于是他只好思索一番,继续陈述他的辩词。
“按照枫丹的律法,女主角虽然犯下欺骗罪,涉案时间长、涉案金额巨大,但考虑到当事人的动机是为了保护亲人,可以减刑,罪不至死”
“哦?所以你觉得,这样一个欺世盗名、辜负挚爱、背叛亲友的罪人不该死是吗?最高审判官先生?”
正义之神的眼神难得尖锐起来。
“女主角的自尽让人遗憾,她希望以这种方式赎罪,恕我直言,她对自己的审判过于苛刻。”
那维莱特仔细地回忆着歌剧的细节,认真补充道,一说起法律他的语气就会忍不住严肃回没有波澜的最高审判官声线,此刻躲雨的小楼好像真的变成了肃穆的法庭。
“没想到最高审判官先生居然会为一个罪人申诉,原来我们冷酷无情的审判官先生这么仁慈的吗?”
芙宁娜倚坐在那维莱特面前的栏杆上,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这让那维莱特感到不悦。
“这并非仁慈,而是事实,按枫丹律法不会处以死刑,她是个正直的人,想用自己的死亡捍卫自己的正义,但这于她实在是太过残忍…”
“你觉得她值得皆大欢喜的结局吗?”
“如果你是是指依据枫丹律法来审判罪行的结局,是的,我觉得她值得更好,死亡并不是唯一的答案。”
就像被一记重拳猛地砸在胸口,芙宁娜不得不用缓慢地深呼吸来平复心情。她必须将它掩饰成愤怒,那维莱特太了解她了,现在他就在自己面前,而她也的确是在愤怒。
当然要为这个答案而愤怒。
是吧芙宁娜?
“我亲爱的最高审判官先生,你说地很对,非常正确,但是你忽视了一个重要问题。”
“你们都不希望女主角死去,可有没有想过,她想不想活呢?”
那维莱特一愣。
“她欺骗了所有,爱情、权力、地位,背负着欺骗之罪渡过一生。她的一生都因自己的罪孽清醒地受着良心和正义的谴责与折磨,生不如死,活着于她而言就是折磨。公正是让有罪者得罚,有功者得赏,当罪无可赎的时候,死亡就是对正义最后的捍卫,正义不容玷污。死亡是她对正义的捍卫,对所犯罪孽的自我救赎,同时也是她放过她自己,拥抱死亡于她而言就是拥抱解脱。这是正义对她的惩罚,也是对她的奖赏,还有比这更皆大欢喜的结局吗?我的最高审判官先生。”
芙宁娜想哭。
是因为她为那维莱特的表现深感失望、恨铁不成钢吧?
当然。
不。
她最骄傲、最完美的最高审判官先生。他本该站到她这边与她一起控诉女主的罪责、数列她的罪状、描述她令人发指的欺瞒罪行,说她活该、说她该死、说她罪有应得。作为最高审判官他应该以身作则,做第一个控诉者、做最深恶痛绝、最厌恶唾弃罪人的人。
她只为这个男人还同情她而感到悲哀。
为了正义、为了至高无上的、纯粹的正义,正义不容一丝一毫的妥协,不容一丝一毫的玷污。
芙宁娜的声音很冷,她好像生气了,别过脸去不再看他。那维莱特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看她这样也只好乖乖噤声。
正义之神掌握着正义的最高解释权,芙宁娜对正义的理解在他之上。那维莱特再次在记忆中翻阅起刚刚的戏剧,像检阅卷宗、核对法庭上的被告与原告之间的辩词一样,认真审视起了他的立场与发言,或许芙宁娜才是对的,但枫丹的律法又告诉他,他的判断没错,合法合规,论据充分。
可她在难过。
那维莱特对着记忆中的剧本翻来覆去,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远远传来巡轨船的气笛声,芙宁娜起身准备登船。
“男主角并不怪她,他并不希望女主角死去。”
检索完所有线索,那维莱特终于找到了新的证据。
“女主角也并不想死。”
——
【很久很久以前,
有一个小小八音盒,
八音盒里装着小小的歌剧院,
歌剧院里有两个跳舞小人,
一个叫水之神,
一个叫最高审判官。
“叮叮当~叮叮当~”】
初来乍到时那维莱特曾被旧贵族针对过,暗杀、污蔑、陷害,各种各样的事情。那些贵族在水神面前抱怨,转头就被他们的神明当成有趣的笑话讲给他听了。芙宁娜笑得开心,夸那些蠢货的想象力还行,一本正经地表示要把这些记下来寄给歌剧院的编剧当下个剧本演出。
这些对那维莱特来说都不成问题,那些贵族很快就明白,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们针对那维莱特本人的刺杀计划有多可笑。
造反、逼宫、里通国外…无论是贵族们的诡计,或是枫丹行政的大量工作,这些大事于那维莱特而言并不构成问题,他们全部加起来的力量还没有一张镂空雕花的椅子对他的威胁大。
是的,一张椅子。
五百年来让这位无懈可击的最高审判官唯一心生忌惮并且也确实有一段时间将它当成心腹大敌的,就是欧比克莱歌剧院里那张高椅了。
一张华丽的雕花椅子,一个需要时时维持的伟岸形象,一头带长角的及腰长发,他们单独出现时不会有任何问题,但当以上三种元素一起出现的时候,灾难就发生。
原告正在声嘶力竭地陈述被告的罪恶,可能是心有灵犀还是什么的原因吧,芙宁娜往正拄着拐杖正襟危坐的最高审判官瞥了一眼,巧了,那维莱特好像也在预备着芙宁娜看他,正好也看向了她一眼,然后继续主持着他的审判。
“坏了,又出事了。”
收到那维莱特发来的肯定信号,芙宁娜心中默念。
难得,芙宁娜女士今天兴致不错,这本该又是一场被告与原告拉锯不休的争吵,但在水神大人的震慑与引导下,原本拖沓的审判稳步进行,比预料早一个小时就结束了。
芙宁娜看着那维莱特像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宣告审判结果,交由谕示裁定枢机裁决后,又坐回原位,心里隐约感到肉疼。
终于,歌剧院内的观众散完了,像往常一样,只剩下他们两个。
呼——
那维莱特长长舒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噗——!”
空荡地歌剧院里,他听到头顶突兀的嗤笑,有些委屈地抬头看着笑声的原头。
罪魁祸首正在高处的围栏上支着脑袋看着他,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
“最高审判官先生,需要帮忙吗?”
“别开玩笑了芙宁娜。”
“好啦好啦,我过来,你别动哦。”
咚咚咚,少女脚下的高跟鞋踩在实木上发出一连串带着节奏的回响,芙宁娜绕着近路的秘密梯间赶到。
老问题,那维莱特的头发又缠到椅子上了。
几缕白色的长发脱离束发的控制在花纹的镂空处缠出了一个死结,几根被崩断的长发奄奄地耷拉着崩成一段段曲线,一直伪装成装饰品的蓝色龙角也可怜兮兮地躺在一边,像丝绸一样光滑的表面因主人的站立扯出一道划痕。
散场后的歌剧院内空空荡荡,只剩下唯二的演员帮对方卸妆。
一个扮演神的人,一条扮演人的龙。
芙宁娜有时总是感慨,或许真的是所谓命运弄人吧,明明是性格天差地别的两个冤家,就被奇怪的缘分稀里糊涂的纠缠在了一起。
观众席上的灯光早就关闭,打在最高审判官座位上的灯光突兀得成了暗淡的歌剧院里唯一的聚光灯。如果这个时候有什么人不小心撞进来,就会看见平日里威严绅士的最高审判官被自己凌乱的长发缠在座位上动弹不得,而优雅风趣的水神大人正低下她高贵的头颅,如临大敌般严肃地对着最高审判官一团乱麻的头发较劲。
“拿着。”
戴着手套实在不方便,芙宁娜干脆把手套脱了,头也不抬地递给那维莱特。
“哦。”
最高审判官先生乖乖接过。
“噗!”
“你又笑什么?”
那维莱特不解的问,芙宁娜很喜欢笑,尤其喜欢笑自己,可她明明抱怨过他身上没有一点幽默基因。
“哎呀,没有啦,只是觉得你刚刚的反应怪可爱的。”
“?哼。”
虽然依旧觉得芙宁娜说的话有些莫名其妙,但他自己却莫名地对这个回答感到满意。
少女纤细的手拂过每一根纠缠在一起的头发,那维莱特能感觉发尾细微的颤动。他刚来枫丹的时候,也是披散着的长发,也是她帮他打理,设计出了最高审判官的经典发型,系上了那个五百年不变的黑白蝴蝶结。
他们是最默契也最孤独的搭档,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也努力帮对方掩饰穿帮。不需言语,甚至不需要任何沟通,只需要“看情况”,或者可以归类为某种玄而又玄的心灵感应。没有任何契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就已经在相互搀扶了,他给她撑场子,她帮他掩饰尴尬、创造休场机会。
等把缠在椅子上的发丝解开,那维莱特的头发也散的差不多了,芙宁娜干脆把蝴蝶结打开帮他重新系。那维莱特的发质好到让人妒忌,如水般柔顺的白发一缕缕在她指尖划过,掏出随身带着的小梳子的时候,芙宁娜环顾四周,看到了黑暗中密密麻麻的观众席,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在聚光灯下,可她早就没有了神明该有的模样。
就像一个偷偷做了坏事的小孩被发现一样,突如其来的心虚与恐慌吓得芙宁娜一愣神。
“怎么了?”
“嗯?啊,没什么,是我看错了。”
那维莱特的声音把芙宁娜从失神里拉了回来,芙宁娜努力把注意力放回他那一头好看的长发上,一手捧着发丝,一手拿着小木梳,木梳没入白发缓缓向下,从发根到发末,一梳梳到尾。
“…不会有人来的芙宁娜,你不用担心。”
“哈,你说我担心有人发现?谁说的,我才不担心呢。”
被戳穿心事的芙宁娜女士瞬间像个胀气的泡泡一样反驳。
“该担心的是你吧,堂堂枫丹最高审判官先生却被自己的头发卡在椅子上,你要是被人看到了指定要上明天报纸的头版头条,看你怎么办。”
对哦,就算是演技穿帮人设崩塌,她也不是一个,她还有共犯啊!她这么大一个“狱友”不就在她面前摆着吗?
“有我在,不会的。”
那维莱特侧过脸看她,芙宁娜正帮着他调整最后的蝴蝶结。
“好啦好啦,知道你厉害。”
那维莱特是个可靠的搭档,以他的谨慎,估计是动用了类似感知周边生物气息的本事吧。
聚光灯打在身上,芙宁娜能感觉到后颈被灯光灼烧,就像被天理的眼睛钉着。 有恃无恐的叛逆总是让人上瘾的,心虚与恐惧越是融化泛滥,她手上的动作就越是镇定缓慢。
镶银的褐色小梳在聚光灯下反射着一点亮光,厚重的白色长发一缕缕收拢归于她的手上。
聚光灯画地为牢将他们圈在其中,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们。
这是只属于他们彼此的秘密,哪怕在聚光灯下,在他面前,她依旧有做自己的权力,不是神明,不是演员,只是普普通通的芙宁娜,帮他梳头发的芙宁娜。
普通人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吧?
她一直渴望普通人的幸福、普通人的爱恨,可现实不曾给她这个机会,于是她在戏剧的假面里感受爱与被爱。
可回过头才发现,她或许未曾获得全部,但却实实在在地已经窥探了其中一角。就在五百年的破碎里,犄角旮旯的日常里,就在散场幕后。
秘密而琐碎的剪影拼凑,试图还原出所谓的“平凡”与“幸福”,却发现这大半生的“侥幸”里都有同一个人的身影。
所感激的、所愧疚的、所仰慕的、所埋怨的、所依赖的、所对抗的、所信任的、所恐惧的、所爱的、所恨的、逃避而渴望的。
她曾做过许多次同样的梦,一片黑暗里她好像被暖烘烘的云包裹着,她抱着某人哭泣,感觉到有手扶着她的后脑,轻拍她的后背。
“芙宁娜,芙宁娜,别哭了…”
他说。
亏欠是你自欺欺人的谎言,芙宁娜。
所以,
一切结束后,我能爱他吗?
———
泪与刀一同落下,大雨倾盆,宣告赦免与新生。
无形的墙碎了,碎片嵌入体内,将他们双方都扎得遍体凌伤,芙宁娜走过了墙,与自己擦肩而过。
她说她累了,于是他送她离开。
泉里不再有哭声,梦里的雨不再落下,安静地回归了空无,什么也没有,只剩脚下的那些碎玻璃,它们说,这曾有一堵墙,墙后有一个人。
“现在没有了”。
玻璃叨叨着可惜和无聊。
雨又开始落下。
——
“送回去了,今晚酒喝的有点多。”
决斗代理人小姐忠实地向委托人述职,像讲述解剖猎物一样波澜不惊地讲述她的保护人如何脱下鞋子蹦上酒馆前台与酒瓶跳华尔兹。
克洛琳德完成任务一向讲究高效与结果,比如就如何让保护人放松心情,缓解抑郁这件事,借酒浇愁不是个多健康体面的主意,但绝对最有效。
“嗯,辛苦了。”
不错,看来上司对此还算满意。
“没什么,要是放心不下,可以去看看她。”
如果能让两位上司和好,那她这趟班也不算白加。
“这么多天,难得看到您笑了。”
那维莱特对下属的调侃有些意外,他笑了吗?什么时候?
克洛琳德当然不会回答上司的疑惑,作为这次赌局的获胜者,她正盘算着要跟刺玫会的大小姐要什么礼物。
虽说拿着前任水神酒后跳舞能不能把最高审判官先生逗笑这件事做赌确实有些不厚道吧。
“…感谢你的建议,我会好好考虑的。”
最高审判官上司照旧回答。
记忆里,芙宁娜从没喝醉过。她酒量很好,也极力控制着自己的饮酒量,永远清醒,永远阳光,估计也是害怕酒精会让自己漏馅吧。
就像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无聊争论一样,酒后真言还是酒后胡言,孰真孰假谁有能说的清呢?听说须弥教令院内的学生曾为此学术问题争论不休,甚至在辩论赛上大打出手过。无论这个问题有无答案,至少所有人都认同一点,酒是一种神奇的液体,它能像熔浆一样融化掉人心的面具,露出最原始最本真的底色。
那维莱特对酒精没什么好感,好像元素生命,除了那位酒的发明者巴巴托斯外,都不会对酒抱有像人类一样的热情,蒙德的狼王忌惮它让人做梦迷失的能力,而他则是单纯讨厌水里时间发酵的苦味。
芙宁娜离开了,将偌大的宫殿留给他,包括她那间五百年来禁止任何人闯入的卧室,哭声的发源地,泉水里眼泪流出的地方。
对于这一切,他们需要时间修复自己,两个破碎的人失去了拥抱对方的能力,也忘记了该怎么向对方开口。
过去几百年的夜间,他也曾站在楼下,望着“囚牢”的窗,他知道她在做什么。
敲不开的门,看不透的窗,止不住的泪。
床铺上被子枕头叠放的整齐,床顶的水晶吊灯如常泛着波澜的光,窗户敞开着,风和阳光一起泄进来,丝缎窗帘跟着一起翻飞,水晶灯一起晃荡,发出微弱的脆响。
结束了。
自此,这间房间真正只是一间房间,空的,新的,有桌有椅有光,是这栋建筑中心顶部内置的一个部分,连同所有一起,属于里面还剩下的那一个人。
芙宁娜走的决绝,她需要休息,需要自由,急需摆脱五百年来的折磨和阴影换一个新的环境,而他是她这五百年【不堪回首】里唯一的“遗毒”,最大的“余孽”。
他担心她,想见她,可他该见她吗?她想见他吗?他该跟她说什么?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这么想着的时候,那维莱特已经站在了公寓外,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悬在门前。
深夜的街道荒凉得阴森,不知藏在哪里的野猫发出婴儿般叫欢的怪响。他换了一套平日少穿的常服,头发用那根束带简单的高高扎起,这是很久之前芙宁娜为他设计的“最高审判官日常套装”。
“亲民、普通、日常,什么时候想出去逛逛了,穿成这样就好啦!”
当时她兴致极佳,此外还有“宴会装”、“休闲装”…不管当时芙宁娜热情多大,这些套装最终大多都是压箱底的结局。
这次到访完全是出于私事的个人行为,穿平常的那套最高审判官造型也不太合适,何况因为某些事情,芙宁娜可能也不想看到那样的他吧?
公寓里没有开灯,出于对隐私的尊重,未经允许,那维莱特也不想用自己的能力去探查里面的情况。
屋内没有声音,正经人谁会在大半夜到访啊?早睡觉去了。
按照人类的常识是这样的,可他的直觉告诉他,芙宁娜没有。
正当那维莱特准备敲门的时候,门从内部打开了。
“晚上好,芙宁娜。”
这个场景很像芙宁娜看过的恐怖小说,大半夜的,开门,冷不丁的,门前就安安静静地站着个人,哦不,龙。
可芙宁娜一点也不惊讶,纤细的手还停在门把手上。她穿着蓝色的吊带裙睡衣,没有穿鞋,赤着的双脚瑟缩在地板上,刚沐浴完的热气和散不去的酒气混在一起,失焦的眼睛困惑地打量着他,似乎是在确定他的身份。
熟悉的脸,熟悉的声音,陌生的衣服,陌生的造型。
“那维莱特?”
“是我,你还好吗?”
芙宁娜好像没有听到他说话,开完门就自顾自往屋里走了,屋内没有开灯,桌上放着歪歪扭扭的酒瓶,乱糟糟的,一个破碎的玻璃杯躺在地上,碎玻璃发着星星点点的光。
“等等,芙宁娜。”
那维莱特拉住她,感觉到被什么东西遏制住,芙宁娜回头疑惑的看了一下他,皱着眉努力思考着什么然后呆呆的、又一副焕然大悟的样子。
“哦,你不喜欢酒。”
“不是这个,芙宁娜,地上有碎玻璃,别往前走了。”
芙宁娜红着脸看他,被酒精熏的宕机的大脑努力思考他的话跟酒有什么关系,然后跟没听到一样回头接着走。
“芙宁娜女士,请问我能抱你吗?”
后面的手没有撒开,她还是走不了,晕晕乎乎间她好像听到那维莱特问了什么,具体问了什么没听清,脑子里嗡嗡的,只知道是个疑问句。
“嗯。”
不知道问的是什么,不过是他问的,下意识就答应了。
下一秒芙宁娜感觉自己腾空了,原本就感觉像蒸汽一样又轻又重的身体这下是真飞起来了,而后她好像又落到了什么实处,等回过神来发现她已经靠在那维莱特怀里了。
“…你不是不喜欢酒吗?”
芙宁娜满脸通红地看着他懵懵发问。
“是不喜欢,但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因为喝的人是你。”
“?不一样吗?”
“不一样。”
头又重又疼,这个靠枕靠着刚刚好,困意卷上来,芙宁娜正打算好好睡一觉,那个舒服的靠枕就被收走。那维莱特把她放到沙发上,半夜有点冷,便将身上的黑色披风脱下盖在她身上,回头就帮她收拾房间去了。
开灯的屋子亮的有些刺眼,芙宁娜乖乖地盖着他的外套缩在沙发上看他,不时打两个酒嗝,脑子里依旧在纠结他为什么突然不讨厌酒以及“喝的人是你”这个问题。
芙宁娜一直看着那维莱特,直到他打扫完也没说什么,她脑子很乱,这样的他实在陌生。
酒精熏的她眼前的场景忽明忽暗,一会看到那维莱特披散着长发拿着邀请函来找她;一会看到他站在大雨倾盆的墓地里;一会又回到歌剧院的聚光灯下,她帮他梳头发,他回头说有他在不用担心;一会又看到他站在审判席上,冲自己闭上了眼睛……
全世界都安静了,她听到自己压抑的呼吸声,一下 一下,很难受,有些喘不过气,慢慢的眼睛也看不清了,模糊的东西漫上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又看见那维莱特了,他换了个发型,头发上依旧带着那个她熟悉的羽毛发饰,离自己很近,就在自己面前,他看起来很难过,抬头看她,伸出双手帮自己擦拭着什么,眼前又看得清了。
他的嘴唇在动,手忙脚乱的,好像说了很多,可她听不见他说什么,脑子里全是自己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一遍一遍,那个声音说。
他看起来像是要哭了,慌不择路地把她抱进怀里,芙宁娜感觉自己封闭的听觉被打开了。
“对不起,对不起…”
她听见头顶传来的声音,发现一直在道歉说对不起的是他。
“芙宁娜,不要哭。”
“芙宁娜,芙宁娜,别哭了…”
窗外下起了雨,她不理解为什么他要向她道歉,为什么要跟她说对不起,迟钝的大脑捕捉到了某句熟悉而陌生的童谣,在很久远的梦里她好像也听他这么说过。
“水龙,水龙,别哭了…”
她愣愣地回了一句,双手从他怀里挣脱,环住他的脖颈轻拍着他的后背。
“你不要难过,我也不哭,好不好?”
“…好。”
那维莱特沉默了一下回答。
“……欢迎来到枫丹庭,那维莱特。”
她循着记忆回到最初的原点,想起了什么,紧紧地抱着他,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欢迎你,欢迎你……”
“?”
“我一直想告诉你,欢迎你的到来,谢谢你能来,谢谢你,好久好久以前,我就想告诉你了,枫丹庭欢迎你,芙宁娜欢迎你…”
“……”
“…还有,对不起…”
“对不起,我欺骗了你,对不起,让你背负这一切,对不起,这五百年来我总是辜负你,对不起,对不起…”
“…呼,终于,说出来了,我想说这些话好久、好久、好久了…”
明明很开心,明明是笑着的,可眼泪又忍不住溢出来。
“…谢谢你,那维莱特,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最幸福的事情…真的。”
突如其来的表白冲昏了那维莱特的大脑,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但他很高兴,有什么酸涩的东西在他心里化开、膨胀、升腾,最后变成无法言语的感动。
“…我也一样,芙宁娜。”
身为最高审判官…不,身为水之龙,站元素生命的顶端俯瞰众生,孤独与傲慢是龙的底色。他从未拥抱过谁,更遑论感受过被爱与被拥抱是什么滋味。在歌剧里,拥抱总与爱挂钩,可“爱”是什么?作为水之龙,他从不认为自己也会有爱的机制,这本该是特属于人类这个外来物种的东西。
那么,这是爱吗?
芙宁娜爱他吗?
他爱芙宁娜吗?
不知道。
如果有什么是可以让他感知到“痛苦”,芙宁娜的眼泪绝对是第一位。他跟她说了很多,绞尽脑汁的想他所能想的安慰的话,告诉她她做的很好,告诉她他很抱歉最终没有相信你,可他说什么也没有用,芙宁娜像个断了线的木偶一样什么也听不见,只是掉眼泪,像极了她在审判席上的那一幕,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噩梦。
曾经他与她隔着一堵墙,如今他终于有了来到她面前亲手为他抹去眼泪的机会,却发现他依旧止不住她的眼泪,无论他做什么也没办法缓解。
没有得到芙宁娜同意的擅自拥抱完全是冲动的结果,但效果出奇的好,芙宁娜好像又活了过来,连带着窗外的落雨也一起停歇。
这是爱吗?
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并不排斥。感知到怀里那个人,相贴的皮肤隔着衣物传来对方的体温,能感觉到她的呼吸、脉搏和心跳,小小的,好像稍稍一用力就会被揉碎,但却很温暖、很安心,这是他的宝物、龙的心脏、最特别的、最特殊的唯一。
她为他种下了一颗人心,可她就是那颗心脏本身。
真是狡猾啊,芙宁娜。
抱着芙宁娜很舒服,被芙宁娜抱着也是,那维莱特微微收紧了抱着她的手,心有余悸地靠着芙宁娜裸露的脖颈。
“一直以来辛苦你了芙宁娜,你已经做到了最好,你不亏欠任何人,包括我,请不要再自责了。”
“我也欠你一声抱歉,芙宁娜。在四百多年前,在我听到露景泉里你的哭声的时候。对不起,我误解了你;对不起,我最后没能相信你;对不起,一直以来让你独自承受一切…抱歉,这个拥抱和安慰迟到了这么久。”
“……你知道?”
“是的,很早之前,抱歉,我没得到你的同意…”
“不要道歉了,那维莱特,不要道歉了…”
埋在他肩膀的脑袋不满地摇了摇头,发出梦呓一样的鼻音。
“那你也不要觉得对不起,可以吗芙宁娜?”
“…”
“你不要对不起,我也不道歉,好不好?”
“…”
“……”
“芙宁娜?”
芙宁娜睡着了。
那维莱特突然想起芙宁娜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你不回答就当你答应了?”
说完他自己都笑了,如果芙宁娜醒着肯定要跟他急眼说他耍赖,控诉他学歪了,可这些恰恰是她教的,所谓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不要难过,我也不哭。】
【你不要对不起,我也不道歉。】
“谢谢你,芙宁娜…”
晚安,芙宁娜女士。
——
一夜无梦,等芙宁娜从床上醒来已经是下午了。
喝太多了,头还是有点疼,迟钝的大脑缓慢重启,趁着重启的时间爬起来洗漱,热水浇到脸上的时候,更新的记忆终于追上了主人的意识。
…唉?
芙宁娜愣在了原地。
昨晚,那维莱特来过吧?
…她愣愣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滴水珠从湿透的发梢滴落,连带着断片睡着前的所有记忆一起翻新。
她…
她跟他…说了什么来着?
…?
…?!
……!!!
——
酒后胡言还是酒后真言,那维莱特明白了为什么世人会那么在意这个问题了。
他很开心,芙宁娜还愿意接受舞台,虽然并不是回归,但芙宁娜来找他借歌剧院的时候,明显精神了许多,在清醒地情况下,她也不排斥见自己,这当然是件好事。
虽然,她好像完全不记得他曾经拜访过、那天晚上的坦白是一场错觉,不过,既然她已经重新振作,那记不记得也没什么所谓了。
《水的女儿》大获成功,芙宁娜获得了特别的神之眼,枫丹的灾后重建工作也进行得差不多了,不断堆积的公务终于有了要消停的趋势,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欧比克莱歌剧院的审判在继续,严肃地审判有条不紊、一件一件。观众席的人嘟囔着无聊,慢慢走了,越来越少,审判也越来越安静。
一切如常,他一如既往地等待着歌剧院内的人散场,然后最后离开。人少了,散场的速度也快,一声令下,鹅飞水静。
原来他等待的时间可以这么短,离席的时间也能这么快。
结束的时候那维莱特总习惯性地多坐一会,他的时间有很多,并不急于一时。可他多坐一会又有什么意义?按着某个习惯多坐一会,他就能得到某些安慰,或者某个声音就会照常响起喊他回去了吗?
他的时间很多,并不急于一时,可他多等待这一会又有什么意义呢?
看着一片干净的空空,那维莱特想起了很久之前他出生的那片海。他记得他来枫丹四百多年,可他记不得他在那片海里度过了多久,一千?八百?
不知道,他的时间似乎是来到枫丹后才开始计时的。之前的所有可以很长也可以很短,反正都一样,一样的灰白,一样的空荡,凝固在一起一成不变的一块,压缩和延展都没有意义。
孤独才是与天同寿的他们本该有的常态吧,他的生活本就是这样,底色就是这样,他不过是因为一封信不小心拐进了命运的小道,安静是正常的,有个声音喊他该回去了,问他为什么还不走,才是意外的意外。
他足够幸运,而意外总会结束的,他只是回归自然的原点,就像所有的生命最后都会回流回胎海。
他和她都回到了他们的“本该”。
本该如此,本该拥有的,本该失去的,这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哪怕他衷心祝愿她的现在,又偷偷地想念从前。
——
一个月后,那维莱特收到了一封邀请函:一张歌剧门票。票签上绘着一朵紫罗兰色的鸢尾花,只有地点和日期。没有剧名、没有时间、没有座次,没有寄件人也没有其他,票上只有两个手写的漂亮花体字:【答案】。
他换上了那天晚上穿的日常套装。地点看起来是一家新开小型歌剧院,门口还没有挂招牌,没写名字,只有两束简陋的、看起来是新摘来的湖光铃兰装饰门面。屋子在枫丹庭的边缘,介于自然野地与蔓延的钢铁水泥之间,在往前走一些便能看到森林与荒野,赶集的农妇与衣着光鲜的市民不时路过,很安静。
屋内隐约有歌声,那维莱特正想敲门,却发现门只是虚掩着,并没有锁。
虽然但是,还是扣了两下门板。
入门后,屋内的歌声清晰了很多,是某部芙宁娜表演过的歌剧里面的唱词,歌声并没有受到敲门声的打扰。
确实是一间小型歌剧院,与欧比克莱歌剧院自然是没法比的,但里面设施齐全,有一个足够宽敞的舞台,冒着新鲜的橡木味,没有完全拆封的座椅摆放在舞台前,舞台并不高,右侧入口处摆放着有点掉漆的三级木阶。
芙宁娜闭着眼,哼着歌,跳着舞。那维莱特记得那些舞,它们都出自过去几百年来芙宁娜或出演或改编的剧本,都是她最喜欢,最得意的片段。屋内的窗帘没有拉开,唯一的聚光灯下,蓝色的裙摆随着舞步跃动,歌唱、念白、对戏、舞蹈,好似一只蝴蝶在舞台上自由的翻飞,没有配乐,没有章法,无拘无束,随心所欲。
在这场演出里,她是唯一的演员,他是唯一的观众。
他好像知道她要干什么了。
那维莱特默默地选了正中最靠前的位置坐下,芙宁娜好像依旧没有看到他一般,自顾自地排练。一幕接一幕,或熟悉或陌生,那些他或到场、或缺席的表演。那维莱特依旧记得这些剧目上演的时间,乃至剧情,乃至台词。水的女王拥有全枫丹最美妙的歌喉,她的嗓音只怕与传说中的风神相比也不遑多让,时断时续的歌声与念白淘洗着他的记忆,这些记忆如此清晰、小到某一个细节,某一句台词,那维莱特惊奇地发现,对这些曾认为的没有意义的东西,他居然记的这么清楚吗?
舞步一转,又是另一部歌剧。
芙宁娜旋了个漂亮的水花,又变成了另一个人,饰演着另一个片段,那维莱特在记忆中定位着台词出处,如果没记错的话,她这句台词的下一句就是—
【那么,何人愿与我共舞呢?】
女主角说,搜寻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她俯身伸手,向她唯一的观众发出了邀请
“那维莱特先生,你愿意吗?”
女主角试探着问他,嘴角努力压抑着得意,水滴状的异色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他的影子,那双眼睛也在笑。
“哼—”
他也无可奈何地笑了,将手递给她,握住了她的手。
“我愿意,芙宁娜女士。”
五百年前,就愿意。
——
唯一的聚光下,他们相牵而舞。那双有星空点缀的眼眸里开满了无际的鸢尾花,在花丛中,她看到她的影子,她这一生最钟爱的眼眸,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坦坦荡荡地回应了。
芙宁娜原本对那维莱特能否对上她的台词并不抱太大期望,可那维莱特精准地接住了她的每一句对白。他们相聚,散开,牵手,推却,蓝色的裙摆在聚光灯下跃起盛开的水花,那维莱特时而牵住她的手将她拉回,时而又配合着歌剧的节奏松手,看着她如飞鸟般跃走。坦白说,作为演员,他的表现并不好,语调太过平稳,没有跌宕起伏,表情也是,连带着喜悦、悲伤、愤怒都是淡淡的,像海面上时而蒙起的雾,时而泛起的阳光,深邃的海总是平静,连带着海啸和波涛,与在整片大海相比也只是一点点波澜。
在无声的歌剧院内,芙宁娜哼出的歌,他们的对白,鞋子落在橡木板上的滴答声,旋转相接的布料滑动声就是他们的配乐。
在聚光灯下与芙宁娜一起舞蹈、一起表演对那维莱特来说是一次新奇的体验。五百年来,兴致勃勃的女王不止一次提过各种各样的奇思妙想,这些提议绝大多数都会被他否决,可她乐在其中。她似乎很无聊地只是想看他没有什么波澜的表情能有些有趣地波动,绝大多数也的确是开玩笑,但唯独表演、舞蹈,她是认真的。
怎么区别芙宁娜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明明说的语气和语调都是一样的。如果要问,他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来,能鉴别或许真的只能归结于五百年来的默契吧,他太了解她,太熟悉她,熟悉到他能从同样的面容和同样的声音下鉴别出两面灵魂,同一句话里听出两个态度。
舞蹈是芙宁娜教的,因为这在枫丹礼仪中实在重要,他现在还能记得她第一次握住他的手,将它们举起,平放,带着它们前进后退的样子。那是他们第一次肢体接触,隔着两幅手套握着对方的手,他惊讶于那双牵动着他的手如此无力,如此瘦小。隔着皮质手套只有触感,温度传不过来,那只纤细到可以被他单手裹挟、好像用力一握就可以碾碎的手镇定地落在他的手心,像雏羊把自己送到龙嘴里一样淡定。
新的水之神,他注定的宿敌,僭越的对手,把自己身上刺拔光,将自己毫无威胁的样子、软弱的不堪一击的模样暴露在他这个宿敌面前,这是对他的挑衅与挑战吧?
这个世界上,他是最高傲的龙,王者、庇护者、强者…他是怜悯他者的、展露慈悲的、庇护众生的生命之神,这是他的责任。尖酸小人挖苦他总是高高在上、自认高人一等,众生平等在他身上根本就是平等地看不起所有人,得了“大家长”的病。
或许某种意义上确实?可是强者理应保护弱者不是吗?
作为水之龙,他是提瓦特的生命之神,水元素生物的顶点;作为最高审判官,他是众生的审判者,枫丹实际的管理者。枫丹的大众眼里可靠公正的大审判官也好,美露辛眼中最和蔼可亲的父亲也好,他生来就在高峰俯瞰,正如欧比克莱歌剧院上那个高座。
不过高座是两个,还有一个比他的还高——水之神芙宁娜。把他邀请来的枫丹执政,他的合作对象,他的对手和宿敌。他在漫长的时空回望,与他同样被时间遗忘、抛弃在孤独里的人。
两个同样孤独,被命运机缘巧合下撞在一起,背对背相依的人。
芙宁娜没有带手套,他黑色皮质手套下握着的那双手好像更脆弱了。
他牵着芙宁娜的手,一起演过五百年来的每一部歌剧。时间在他们指尖汇聚,被每一句台词、每一个舞步拨动,那维莱特惊讶地发现这一切都诡异的熟悉。
他们是难解的世仇,她是叛逆的小姐,他是年轻的族长;是共患难的君臣,她是任性的女王,他是忠实的宰相;是被命运玩弄的罪人与法官,是反抗暴政的生死知己…
台词不再是台词,念白不再是念白,他的女主角说,他只是回答,不用确认,不用思考,就是如此巧合,他所思所想的回答,就是台词本身。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那维莱特感觉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头,他很想说些什么,但这会打断表演。下一个动作,他们额抵着额,在圆舞渡步的间隙对峙。
曾经,舞台上那双落泪的眼睛远远与他对视,她从不给他凝视的机会,而现在她就在自己面前,他终于看清那双眼睛究竟想说什么。
每一场演出,都是他们的剪影;每一部歌剧,都是他们的故事。
答案,就在那一沓厚厚的歌剧院入场券里。
他曾烦躁她所快乐的、嫉妒她所拥抱的、悲哀她所坦诚的,一切的一切的那位男主角,从来都是他。
惊不惊喜?
意不意外?
感不感动?
近在咫尺的水滴状眼眸说。
相抵的额间迟钝传来芙宁娜有点低的体温。一深一浅的水滴里装着跳跃的星星,像迸溅的水花般得意地、闪闪发光地回应着另一双眼睛的凝视。
芙宁娜一向这样,从来都是,任性、无理取闹、自作主张,他向来拿她毫无办法。他正想说些什么,可那双眼睛突然俏皮地朝他眨了一下左眼。
那维莱特感觉自己的心脏又莫名其妙地漏了一拍。
芙宁娜换了个舞步,切换了另一部歌剧,狡猾地挣脱,就这么突然离他而去,落在舞台边背着手看着她的男主角。
这是场特别的演出,一次坦白,为他五百年来在观众席上投来的目光,为他在散场后提出的困惑,为他曾有所察觉、向她伸出而被她拒绝的手。
那维莱特当然会明白这些故事里面的暗喻、那种奇怪的似曾相识的感觉,现在她给他确切的答案,一份迟来的答案。
这本就是他们的故事。
我的男主角,自始至终,都是你,只有你,那维莱特。
这是坦白,也是表白,一份藏了五百年的答案,也是一个隐瞒了自己五百年的秘密。
她爱他,她尚不确定是否拥有了能爱他的权力,但她已经自作主张选择了勇敢和坦白,就在曾经让她害怕的聚光灯下,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表白。
她想爱他,她希望能爱,就像歌剧中,站在窗台上远远遥望男主角的女主角。她终于能正视自己难以启齿的私心,允许自己遥望。这就足够了,她不奢望回应,也没想过这个问题,龙可能都没有爱这个机能,她也不希望给他带来任何负担。
他会得到他曾困惑的答案,若他确实没有爱的机能,他并不爱她也无所谓,他不会知晓他所可能困扰的情感,但有一点是她可以选择的,她所藏了五百年自欺欺人的。
我爱你,那维莱特,从你到来的那一天、看到那双眼睛的那一刻,就无可救药地沉沦了,这份爱恋,绝非虚假。
喜欢这个答案吗?那维莱特?
芙宁娜突然从他手中挣脱,就像突然从梦中惊醒一样,他下意识朝着离去的方向伸手,但她毫不客气地离开,背着手站在舞台的边缘,笑着看着他。
那双眼睛里有伊犁耶岛上空的群星,现在它们看着他,一闪一闪的,那双眼睛里装着他的倒影,似乎在期待着他的回答,又似乎是某种释怀,无论他说什么都无所谓,她好像已经很满意、很满足了。
芙宁娜爱笑,像深水中上浮的泡泡,轻盈、自在,下一个脚步好像便要起舞、变成阳光下飞向原野的蝴蝶。微笑的芙宁娜,那是那维莱特最喜欢、最让他心安的她。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的笑会让他体验撕心裂肺的感觉。
太像了,那维莱特想起那一天,那柄从天而降的巨刃,那个在他眼前消散的影子。
那维莱特看着芙宁娜,这应该只是这场无声表演的一部分,又一个切换歌剧的暗示,一个小小的休止符,可她好像下一秒就要飞走。他已知晓答案,并由衷为此感到高兴,这份喜悦是因为困惑被解答而来吧?可看到芙宁娜站在那凝望他的时候,他好像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心脏在兴奋而不安地跳动,他从来难以理解他自己的情绪,明明那双装着他的眼睛里没有悲伤,可他却又莫名感到悲哀和烦躁。
这当然不是结束,按他的记忆,在水神改编表演的数十部歌剧中,还有一部,最后一部。
那维莱特沉默着走向前,向芙宁娜伸手发出无声的邀请。
芙宁娜有些意外,她当然知道这块已近圆满的回忆拼图还差什么,就是那部歌剧把她闹脾气的男主角带回了观众席。她本来想无声无息地跳过它的,今天是个好日子,她可不想以一部悲剧结束,欢笑与美酒的喜剧美学才是她芙宁娜一生所追求的。
你确定?
芙宁娜笑着用眼神问他。
是的。
手没有收回,那维莱特已经给出了他的答案。
那好吧,如你所愿,我的男主角。
芙宁娜握紧那维莱特的手,借力转身,与男主角擦肩而过,落在了舞台另一边,相背而立,短暂的沉默后,他听到从背后传来的低声哼唱。
《相拥》
————
【爱】是人类一个很泛的词,广义上的【爱】是一种态度,可以简称为对外物的好感,并为之付出相应的行动。狭义的【爱】指【爱情】,枫丹歌剧总是不厌其烦地歌颂的抽象概念,人类众多情感中最复杂的一类。
当【爱】后面的名词是一个物件时,一般是广义的爱,当它后面跟着一个人时就要小心了,如果很不幸确实是狭义的,那就只能用一句歌剧台词来回答了——“爱情是一道无解的难题。”
那维莱特遇到了太多以爱之名的犯罪。
爱是什么?
爱是对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极致的好感吗?极致到失去理智、言听计从,哪怕杀死自己的亲生骨肉;又或是非你不可的占有,得不到就毁灭?
“你杀了你的妻子,为什么?”
“因为她渴望解脱,最高审判官大人。”
“这是她的愿望。”
———
《相拥》的圆舞,聚光灯下,好似他们五百年的共舞凝聚于此。
那维莱特又看到芙卡洛斯了,那个始作俑者、那个让他生气又让他悲恸的人。或许他该生气吧,为这五百年的欺骗。堂堂龙王,这五百年来他所较劲的、所对峙的、所无可奈何、所忌惮凝视的居然只是一具毫无力量的小小肉身、一个“装神弄鬼”的人类,这简直是对水龙王莫大的羞辱和讽刺。
可他又舍不得生气。
芙宁娜牵着他的手,在他手下旋转,水色的裙摆绽开,时间在水花的跃动中回溯。那维莱特好像回到了她与他初见的时候、她教他跳舞的时候、给他指点枫丹绅士礼节的时候、看着他头发缠在高座上没心没肺地对他笑,又小心地帮他解开头发、帮他梳头的时候…他又听到了露景泉里的哭声。
曾经,他将她视为唯一的对手,与她对峙、对抗、较劲,冷漠而好奇地打量她,等着她崩溃、等着她低头,等着她抗不住压力向自己求助、向自己认输。从四百多年前露景泉的第一声哭声开始,可她没有。
他没有等到她的妥协,反而等来了梦里的落雨。
自始至终他都忘了一个问题:
雨,为什么要落下?
收到邀请函的那刻,那维莱特并非不知道这可能是个陷阱,但龙的高傲让他不屑忌惮。芙宁娜以身为饵将他引入人间,送他一场五百年的盛大演出。他自认不过一介过客,等他反应过来却发现自己他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如此强大、如此弱小;如此伟岸,如此卑微;如此勇敢、如此懦弱;如此智慧、如此愚钝;如此深刻、如此幼稚……一个手无敷鸡之力的人类,凭一双只要他稍稍用力就能捏碎的手。
原来精神的强度可以超过肉身,原来信念的坚守可以跨越时空,原来如此脆弱的也可以如此勇敢。
如是生命、如是人类,如是正义。
你赢了,芙卡洛斯。
你赢了,芙宁娜。
歌剧步入高潮,女主向男主坦白。
她说对不起,我欺骗了你。
她说谢谢你,希望你喜欢属于你的戏份。
悲剧进入倒计时,芙宁娜唱响命运倒钟的歌词,死神的镰刀划擦着地面。
她说,再见…
最后一个字节的音还没落下,芙宁娜突然感觉自己的嘴角触到了一片暖暖的温热。
那维莱特的唇贴在她的嘴角,正如未被改编的原剧本所描绘的那样,男主角吻了女主角的唇……
——
芙宁娜僵住了,她不知道她放任那维莱特停留在那里多久,也许很长,也许只是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那维莱特离自己很近很近,闭着眼,近到她能感觉到他睫毛微弱的抖动。等他抬头,她又能看到他的眼睛,听到他开口道歉时,芙宁娜宕机的听觉才被唤醒。
“抱歉,没得到你的允许,芙宁娜。”
那维莱特心虚地低头,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等她生气、等她训话。那双眼里居然也写着不知所措,好像刚刚只是个意外。
爱是什么?这份冲动是爱吗?他爱芙宁娜吗?不知道,他依旧不知道。
到底是什么样的冲动驱使他吻她的嘴角,她爱他吗?他爱她吗?不知道,他无法给一个他尚未充分认知的事物一个答案,但他知道她那句唱词结束后是什么,知道原本的剧本该是什么,他不想要那个悲剧的结局,一想到这个就揪心,眼前就能看见那天的审判与那把利刃。
他只知道在与那些过往记忆的纠缠里,他很生气,很难过,他输了,败了,彻彻底底,可他拿她毫无办法,他甚至很没骨气地舍不得对她生气。
哪怕他不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他讨厌她能轻松拿捏自己的心,永远波澜不惊地心绪总能被她轻松掀起涟漪,这本不该是一个王者、一位最高审判官该有的。他所厌恶的、所喜爱的、所困惑的、所了解的、恐惧的、敬佩的、痛苦的、所流泪的都是她,她已经成了他的软肋了。
她是诱饵,他是被诱饵诱惑进陷阱、再也出不去的龙。既然出不去了,那作为公平的交换,她这个诱饵理应属于他,毕竟这就是她所算计的其中一环,她本就打算牺牲自己不是吗?反正她也不爱惜自己,把自己当诱饵引诱他入局,他已经彻底深陷其中,那她就理应属于他。
就像被一股神秘的冲动蛊惑一样,或是恼怒,或是恐惧,或是占有欲或是他无法言说的其他,行动再一次快过了思考,又一次。
龙心虚了,龙难过,龙后悔,他这样实在无礼,他太冲动了,虽然他依旧无法理解他对芙宁娜到底是什么感情。
“你…”
芙宁娜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吐出了一个字,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睛里好像有泪光泛动。
那维莱特想继续道歉,芙宁娜盯着他,猛地攥住了他的领口往下拉,他顺着她的动作垂首,唇与唇结结实实的撞在了一起。
?
那维莱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芙宁娜紧张地闭着眼,睫毛不安地抖动,连带着呼吸也是一颤一颤,吹在他的鼻尖,柔软单薄的唇僵硬地贴着他的。她踮着脚,仰着头,有些吃力,可揪着他领口的手不肯松开,不依不挠,不顾一切。
芙宁娜的身体难以支撑的微微颤抖,见状,那维莱特低头,一手扶着她的背,一手托着腰,让芙宁娜靠在自己身上,几乎是将她抱起。
一个真正的吻。
他知道这是什么,这意味着什么,这是她的回应。
没有挣扎,没有反应,那维莱特只是乖乖地扶着芙宁娜,感受她如释重负后而渐渐平缓的呼吸。
他该做些什么?该有什么反应?该怎么做?不知道,这已经完全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了。他只知道,这是芙宁娜想做的,这是她所希望的,他感受到心脏兴奋的跳动,而他并不排斥这种特别的接触,于是他一如既往地纵容,放任她为所欲为。
有那维莱特扶着,芙宁娜轻松了不少,揪着他衣领的手放松了,她小心地睁开泛红的眼睛看着他,那维莱特垂眸,那双干净的眼睛依旧淡漠,带着好奇和质询。
需要我做什么吗?
我需要做什么吗?
他问。
…
你呀……
…
她又闭上了眼,松开他的衣领抱住他的脖颈,那维莱特也闭上了眼,静静地感受这份难解的情愫。
芙宁娜吻的小心翼翼又毫无章法,无声地说尽了好多好多。柔软的舌尖小心地扣开他的唇齿,他顺从地打开,无可救药地与她纠缠在一起。
呼吸着对方的呼吸,两颗相贴的心脏慢慢共振在同一个频率上。这个深吻很长,明明是芙宁娜主动,也是她在引导他,可结果先丢盔弃甲的是她,先坚持不下的也是她。
芙宁娜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那维莱特放开了她,她红着脸大口喘息着,眼角流着泪看着他。他扶着她的脸,从颊边到眼角,吻掉了她的眼泪。
酸涩的泪里是一首藏了四百多年的情诗。
他的吻停在她的眼角。
【答案:
我爱你,那维莱特】
…
“我也是,芙宁娜。”
那维莱特有些沉重地深吸了一口气,在她的眼角,郑重地、一字一句道。
“虽然我无法确定,这是不是爱,但我可以确定”。
那维莱特看着芙宁娜,将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这份情感只属于你,芙宁娜。”
特殊的你,特别的你。
唯一的你。
——创作后记碎碎念——
《相欠,相拥》,这个提名已经在我的备忘录里躺了三个月了,一直想写,一直写不出来,最开始的灵感是一阵突发奇想的好奇:演员演戏总免不了亲密地搂搂抱抱,尤其是爱情题材。芙芙又那么喜欢舞台,在舞台上表演可以说是芙五百年来唯一的发泄口,因为她在舞台上可以诚实地成为演员。
见证所有的那维会不会产生这样一种想法,在舞台上,在别人怀里的她,要比在自己身边快乐自在的多。
于是这就是一切的起点了,他会怎么想?他会察觉到异样后发问吗?会难过吗?甚至在他不知道的角落,暗暗吃醋,嫉妒舞台上那个可以与芙宁娜相拥的演员吗?暗暗渴望也能拥有一个那样的拥抱吗?
在原来的构想里,那场歌剧落幕后,芙看出了那的悲哀,她也渴望他的拥抱,于是她假装夸张地自顾自说“看来我们的最高审判官先生也需要一个拥抱呢!”假装安慰、十分轻浮地抱了那维一下,从那维那里“骗”来了她一直想要的拥抱。那维得到了他暗暗好奇与想要的拥抱,但那个拥抱太轻浮,充满了虚伪和应付,这让他生气和恼怒,这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芙事后后悔,为她自己控制不住自己压抑不住的情愫和再一次伤害和践踏那的感情而愧疚,第一次相拥以撕裂的结局结束。
不错的构想是吧?你问我最后怎么没写?其实这篇文删删改改了五遍左右,从初稿到终稿已经不是一个稿子了,我尝试过上面的剧情插入,但太复杂了,我没办法非常逻辑的、顺其自然地、按照感情脉络不ooc地去表达,不知道怎么捋顺脉络,所以就这么没了。
我有精神洁癖,这种洁癖延伸到同人的创作上就是原著背景与不ooc,每写一点都会问自己,这样对吗?在这样的条件下,他们会这么想吗?会这么做吗?与原作是否能自圆其说?(这对同人创作简直是一种作茧自缚的灾难,我在想办法克服这种强迫症,我也想毫无顾忌地发疯啊!!)
由于这个强迫症,对芙宁娜的写作成了我同人创作以来最大的噩梦,因为我发现,我不懂她。
心理脉络,对人物性格与心理的把握与共情并表现出来是我写作的特点,大家可以看出来那维的心理我写了很多,但芙宁娜的少而且并没有那的深入,因为我做不到,这不能怪我,而是原作里的芙宁娜,我就是看不透她,或者说,那维是完成时,他是完整的,完整的故事,完整的形象,心理特点与性格特征,他是谁,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我可以比较全面地认知到并了解,因为游戏里信息充足,人设立体,因为他的塑造是一个完整句号。
芙宁娜不是,她是个问号,让我抓狂的问号。她是怎么想的,她会怎么想,会怎么做,这本可以从她的故事中推测,但她的角色故事也好,传说任务也好,语音也好,你根本无法深入地了解她的性格,一切都是浅层的一角,五百年的故事什么也不说,时间全集中在第501年,好像她只活了那一年,身上的谜题以及她自己本人对自己的认知,都是个大大的问号。我一个剧情党看着都捉急,写作的强迫症更让我难受,每一次对芙的描写全都是我的推测而没有实在的依据,每一次落笔都是自我怀疑,这是她吗?应该吧?应该吧?就像在海绵地基上盖房子一样,战战兢兢,一切都是基于我自己抠文本与考据的推断,官方给的信息少的可怜而且片面,表现地也是她不在状态以及“傻”的一面,我不得不想办法圆,想办法融合原著,这让我极其难受。
(所以枫丹没有传说任务二,芙身上的伏笔不填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让我一个剧情党非常生气,我已经抱着小情侣卸游跑路了,我苦命的小情侣值得,这破游戏灾难的剧情漏洞不值得。)
相欠相拥,是我理想的剧情脉络,破镜重圆,也是我对未来剧情方向发展的希冀。芙宁娜现在的状态更像是不上不下卡在中间,她能真正认识自己了吗?她认可自己了吗?她知道她有多了不起多伟大吗?她与自己和解了吗?她怎么看待自己?不知道,编剧什么也不说,只能推断,远远不是完成时,她依旧是进行时,一个省略号而不是句号。
立足现在的她推断,往不好的说,那维是五百年不堪回首的最大余孽,可他一直在保护芙,芙也是下意识的依赖他,换句话说,他也是她五百年黑暗里唯一的光,自始至终陪伴她走过最艰难的时光,他是“余孽”,可另一面,他也是芙慢慢面对过去的最大抓手,也是最好的途径。芙对那很矛盾,这个矛盾源于那五百年,但龙其实很无辜,芙不会拎不清这个事情,尤其是知道前因后果之后,如果五百年都是黑暗的,龙是五百年的代表,可他代表的不是黑暗,而是黑暗里的陪伴和唯一的那一点慰藉。
他们是两条看似平行的斜线,终有一天会交叉。我期待未来她能理清一切,她再次正视一切,正视他,期待她与他再次重逢与相拥的那一天。
(如果死编剧不写,那就我写,鬼知道我看了多少考据和剧情党的视频,所有人,甚至玄学党都得出了同一个剧情走向,哪个不比现在好,他们不写我写,白瞎了这么好一个角色!!!)
【那芙】流浪一万天
*魔女小姐收养了一条龙。
*确确实实有点恋母情节,除此之外好像没啥了。
*从稿子里gap一下歇一会儿,端上来短打一篇
*ooc致歉,私设如山致歉。
芙宁娜从自己的魔法口袋里把他翻出来的时候,他突然开始喘气。这把年纪不小的魔女吓了一跳。她将这条奄奄一息的小龙拎起来,左看看,右看看,才发现刚刚看到的那块腐肉成了正在淌血的伤口。明明理应被剜去的心脏,此刻正在幼龙的胸腔里跳动,一下比一下更微弱。
她当时就在想,他大概活不下来了。
芙宁娜在丛林中寻找炼制魔药的材料时,无意中发现了这条早就“咽气”的龙。他还很小,看上去也没有多少魔......
*魔女小姐收养了一条龙。
*确确实实有点恋母情节,除此之外好像没啥了。
*从稿子里gap一下歇一会儿,端上来短打一篇
*ooc致歉,私设如山致歉。
芙宁娜从自己的魔法口袋里把他翻出来的时候,他突然开始喘气。这把年纪不小的魔女吓了一跳。她将这条奄奄一息的小龙拎起来,左看看,右看看,才发现刚刚看到的那块腐肉成了正在淌血的伤口。明明理应被剜去的心脏,此刻正在幼龙的胸腔里跳动,一下比一下更微弱。
她当时就在想,他大概活不下来了。
芙宁娜在丛林中寻找炼制魔药的材料时,无意中发现了这条早就“咽气”的龙。他还很小,看上去也没有多少魔力的样子,却长了一身漂亮的鳞片,只不过心脏附近的逆鳞也被拔得干干净净,露出狰狞的淌血的胸腔。值钱的地方都被取得差不多,只剩下几块腐肉。
这算是意外之喜,毕竟芙宁娜还没有关于龙的藏品。她将这具小小的尸体收进魔法口袋,这样细细地盘算着:她要把剩下的肉剃干净,风干,看看什么时候可以入药;失去的逆鳞或许可以用其他材质替代,那样看上去也会是个不错的标本。就是不知道是谁杀了他,拿走了他的心脏,让这个生命刚刚开始的幼龙死于非命。
结果,刚才她重新打开口袋,看到的就是刚刚的幼龙正在她的手中,轻轻地喘息。他的胸腔一起一伏,心脏安静地呆在它应该在的地方,就是身上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地方能看见血淋淋的骨头——他流了太多的血。魔法口袋里的其他东西都多多少少沾上了龙血,甚至有的植株在快速地生长。
芙宁娜想,他大概活不下来了。她听说过,有的龙在濒死的时候会让自己的躯干看上去像是尸体。一般,最后的结局只有两种。要么魔力耗尽,真的就这样死去;要么就是被同族发现,尚有一线生机。但这条龙的年纪还太小,又是这样重的伤。他大概是真的活不下来了。
她翻箱倒柜,拿出了她家里最值钱最金贵的药,用了三四朵生长在极寒之山最高处的药草,又摘下了五六朵盛开了几千年几万年的花朵,碾碎、熬进独角兽的角研磨成的细粉,还翻出家里的藏书,没日没夜地寻找能够医治龙的咒语。在前一两天的时候,小小的龙甚至有好几次差点永远地停止呼吸。芙宁娜想,他大概真的要死了。这么想着,一边替他清理伤口浓黑色的淤血,又给他喂下一点点羊奶、一点点清水。
就这样,在第一万天的时候,芙宁娜和往常一样,一边觉得他就要活不下去,一边又在他身边睡着的时候,他睁开了合了很久的双眼,伸出舌头,舔了舔芙宁娜裸露在外的脸颊。
她被他的舔舐弄醒,迷迷糊糊地想起了几百年前她养的那只短命的猫。
这只幼龙活下来了,但还是很虚弱。很长一段时间,他连爪子都抬不起来,更不要说展开翅膀。芙宁娜把他小小的窝放在了卧室,这样更方便她照顾他。她还是和往常一样,给他喂一点羊奶、喂一点水。他太听话了,检查身体、换药、吃药的时候都不声不响,就算疼得厉害,也只会悄悄地掉眼泪,从来不会咬芙宁娜。她就在他耳边唠叨。
“我以前养过的那只猫呀,才没有你这么听话。给他洗澡的时候还会挠我!你真乖呀,这么疼也不声不响。”
那只猫后来从很高的地方摔下来,受了很重的伤。芙宁娜给他包扎,他也不声不响。她当时总觉得,他就要死了。
他真的没有活过来。但这条小龙不同。他似乎注意到了芙宁娜的惆怅,也没去猜后面的故事,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心。她被舔的有点痒,低下头,亲了亲他的额头。
然后,又过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这条幼龙总算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候。被弄伤弄掉的鳞片重新长成,个头一天也比一天大。一开始,芙宁娜还能将他捧在手心里。后来,抱起来的时候都扎手。再后来,已经抱不动了,原来那个窝也变得不太适合。芙宁娜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把隔壁房间收拾出来。房间里堆着杂七杂八的东西,最后全都扔进地下室。
她一直以为幼龙不会说话,一直是她在自言自语。但龙最后要长到很大很大吧!她小小的房子一定装不下。为此,她甚至在想,要不要把屋子后面的小花园推平,做一个更大更舒服的窝。不过,在那之前,她要先给这条小龙做一个对于他现在而言更舒服的窝。她特地去山上砍了最结实的木材,铺满了他一定喜欢的亮晶晶的绸缎,兴致冲冲地向刚刚睡醒的幼龙展示她的成果。
结果,幼龙一言不发,重新回到了她房间里的那个,于他而言并不合身的窝。
“拜托了!我的房间你已经睡不下了呀!如果你一定要睡在这里,我只能把这面墙打通了!是不是还要去问一下纳西妲,怎么装修更好一点呢……”
“……如果这会给您带来麻烦的话……我或许可以变成您更适应的形象。”
一直没和她说过话的幼龙突然开口。在一些意义不明的烟雾过后,那只比她还大的小龙突然变成了个比她还矮一头的小男孩。
当然,如果他并不是不着片缕,芙宁娜大概还能更淡定一点,也更能回想起来——龙这样强大的生物,掌握变形魔法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等等,你原来会说话的吗!”
芙宁娜终于说服这条小龙先穿上她的衣服。他穿上芙宁娜的短裤,意外的合身,然后点头。
“那那那……也就是说!”
“……嗯。那些事情和那些话……嗯。您说过什么来着?”
芙宁娜很感谢他的体贴。如果他先让自己知道,他能够和她交流就更好了。
很显然,幼龙觉得这没什么。他推开门,抬起头,向芙宁娜伸出手。
“我是那维莱特,您可以这么称呼我。”他很自然地自我介绍,但芙宁娜还是很敏锐地觉察到,他其实有点紧张——他的耳尖抖了抖。
“你知道了,我是芙宁娜。”她颇为庄重地与他握手,这把两个人都逗笑了。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芙宁娜女士。”他真诚地向她道谢。
但既然变成人形了,芙宁娜就义正言辞地拒绝了那维莱特想和她睡在一个卧室的请求。她把给他做好的窝拆掉,改成了个更符合他尺寸的小床。她又从衣柜里翻出来一套舒适的被褥,给他找出一套舒服的睡衣。
“我真的不能和您睡在一起吗,芙宁娜女士?”他有点委屈,面上还是冷静的,但芙宁娜就是知道,他委屈得不行。那双漂亮的紫色眼睛都快泛起水雾了,还不停地偷偷看向她身后,房间里的她的床榻。
“这是成长的一部分,那维莱特。”她叉着腰,义正言辞地说到。“你要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大龙啊!怎么能害怕一个人睡觉呢?”
总而言之,可怜的小龙就这样被冷酷的魔女安置到了为他新打扫出的房间里安眠。她拿出典藏的童话书,给这条小龙讲了许多可爱的故事,一直等到他沉沉睡去。芙宁娜环视一周,总觉得这个房间还是不像样——太不像为小孩子准备的房间了!
她在出房间之前,为小龙掖好了被角。蹑手蹑脚关好门,她也换上睡衣,躺在床上。往日里,小龙就蜷缩在她的床边,发出均匀的呼声。很显然,芙宁娜已经习惯了那个声音——没有他的呼吸声,她也开始失眠了。
就在她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这个时间了,来找她的能有谁呢?果不其然,只有小小的那维莱特。他抱着枕头和被子,眼眶红红的,大概是哭过,又擦干了眼泪来找她。小小的肉手藏在袖子里,他正想要开口,先被芙宁娜抱住了。
“我在,我在。”她安抚他,手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他手里的东西再也拿不住了,两只手紧紧回抱这个给他安慰的魔女。
那维莱特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也不肯说梦到的内容。芙宁娜猜测,大概是梦见他受伤时候的事情。他还很小,就算装成小大人,说不害怕也一定是不可能的。但让他总是和她睡在一处也不是办法。
人生中最重要的标志性独立事件,就是一个人在房间里过夜,至少芙宁娜是这样认为的。但那维莱特一个人睡不安稳,她又明白,这并不是他太懦弱。她虽然没办法让他的心魔突然消失,但她还是觉得应该做点什么。
如果总是被过去所困,他活着也不会快乐,也是要活不下去的呀。她这么叹息着,在小龙睡去的时候,悄悄动用魔法,延长了他安睡的时间。
她跑去远在千里之外的国度,敲响了掌管微风的巫师的家门,向他要了一缕能够吹散愁绪的微风,这样,那维莱特在睡觉时就不会被那段绝望所缠绕。她又去见了掌管岩石的巫师与统御雷电的魔女,向他们分别要了一小块陨石和罐装的闪电,挂在他房间的窗前,就能震慑想要偷走他美梦的梦魇。她又去了万草的国度,全知全能的魔女知道她此行的目的,送给她能够令人安神的香薰的配方,还告诉她,去银河用星屑织成毯子,让小龙在入眠的时候盖上,他就不会再做噩梦。她就千里迢迢,坐在银河边上,选了最轻柔最温暖的星星,编进送给小龙的被褥里。她还带走了几颗亮度合适的星星,给他做小夜灯。最后,她又去找掌管火焰与冰雪的两位魔女,要了一小把火焰和一小把雪花,好让他不再受寒冬抑或是酷暑的侵扰。
就这样,她带着大大小小的东西回来了。一进家门,先看到的是坐在客厅掉眼泪的小龙。他还是个孩子,一觉醒来,看见大人不见了,伤心也是难怪的。那维莱特看见是她回来,赤着脚向她跑来。他不问她去哪里了,也不问为什么没有跟他说,只是拥抱她。芙宁娜把他抱起来,笑着对他说。
“我可给你带了很多好东西回来呢!”
那维莱特和她一起布置他的卧室。他站在凳子上,在窗户上挂好了陨石和闪电,又把那缕微风放在床头。芙宁娜为他铺床,柔软的被褥上有星星的倒影,他很好奇,拿起来看了又看。
“漂亮吧,哼哼。”她颇为得意,看着眼睛亮晶晶的小龙,叉起腰。
“这可是我从银河上拿下来的哦,以后我们那维莱特,也是有人给摘过星星的龙了!”
那维莱特听完这句话,没有芙宁娜意料之中的激动,也没有欢呼。他重新抱着芙宁娜,环着她的腰,把脸埋进她的胸口。温热的触感从胸前的皮肤蔓延至各处,芙宁娜有点吃惊,但那维莱特拒绝抬头看她。她有点手足无措,只能轻轻揉了揉他柔顺的长发。很久很久,才听见这条小小的幼龙轻轻地说。
“……非常感谢您,芙宁娜女士……”
芙宁娜笑笑,继续安抚有点可怜的那维莱特。
那维莱特也会帮芙宁娜女士很多忙。比如,他会站在大锅旁边,帮芙宁娜女士将零零散散的药材丢进烧开的液体里。
“两朵绽放的湖光铃兰,三颗风干的幽光星星,一滴众水魔女的眼泪……我看看,还差什么呢……”
芙宁娜站在那本又厚又重的书面前,那维莱特踮着脚,把她说的材料倒进锅里。
“两朵绽放的湖光铃兰……三颗风干的幽光星星……一滴众水魔女的眼泪……”
芙宁娜的眼睛悄悄瞥到那维莱特的身上。他还没有长高,而这口锅又太大。她思索了一下,将那本大书塞好书签,放到桌子上。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那维莱特!我们去做点东西。”
那维莱特还没从那些瓶瓶罐罐里找到装着眼泪的容器。他被芙宁娜叫住,愣了一下,茫然地转过头。
芙宁娜带着那维莱特去到小山坡上,砍下了比她年纪都大的古树的枝桠。磨平外皮,削成规则的方块,她为那维莱特做了把合适的板凳。
这样,那维莱特站上板凳的时候,就能看到高出的瓶子,也不必在帮忙的时候踮脚。那维莱特感激芙宁娜的贴心,他露出浅浅的微笑。
芙宁娜总觉得,那维莱特不太像个孩子。毕竟,经历过严峻的生死,那维莱特变成一条忧郁的龙也是情有可原的。即使如此、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她还是希望,那维莱特可以变得开心快乐。这个世界意外太多,但她还是希望,他对未来永远好奇、永远向往。要不然,他要怎么活下去呀!
那维莱特一天天的长大。他原来还没芙宁娜女士高呢,现在比她可高出很多了。他再也用不到这个为他准备的小小板凳,能很顺利地帮芙宁娜女士拿到很多东西了。
芙宁娜女士也试着教会他魔法,但种族天赋这种事情,谁说的准呢?不需要芙宁娜怎么上心,那维莱特掌握的本领就和她相差无几了。芙宁娜女士还有点惆怅——唉,你怎么这么快就长大了,也不等等我!
那维莱特卧室的床榻也经过几次更新迭代。他的身材越来越高大,原来那张小床也不够睡了,更不要提小小的被褥。芙宁娜感慨:真是岁月如梭!她又要准备动身了,要去给那维莱特摘下更多的星屑。
众水的魔女离开的时候,再也不用担心小龙会惊慌失措了。她只是说要出去寻找材料,小龙向她挥手告别。
“我会等您回来的。”他说。
芙宁娜走过了很多的地方——他们所住的山坡,在离银河很远的地方。银河旁没有任何人,没人会闲的没事,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让某个人不再做噩梦。
因为,人总是要长大的呀。学会和自己的恐惧、学会和噩梦相处,也是成长的一部分。就像这一路上,她亲眼见过母亲催促幼鸟飞下枝头,也见证过游子离乡。想要成长,就是要离开家的呀。
如果没有成长,那么她的幼龙,她最喜欢的那维莱特,是不是就要活不下去了呀。
她用手捧起银河中的点点星屑。闪着光亮的轻盈的星星在她的手中向她低语——
放他走吧,放他走吧。
芙宁娜女士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家。
她在路上拿起针线,将细碎的星星们缝进厚厚的被褥里。
载她回来的农夫问她:这是为谁做的被褥呀?
众水的魔女垂下眼睛回答:为我捡来的孩子。
载她回来的精灵问她:这是为谁做的被褥呀?
众水的魔女露出微笑:为一条总是做噩梦的龙。
载她回来的候鸟问她:这是为谁做的被褥呀?
众水的魔女泪水涟涟:为我即将远行的爱人。
芙宁娜女士还是在回到家之前将被褥缝好、洗净。她将它们晾在了门口的晾衣竿上,那维莱特帮忙。他很细心,对于这种家务事总是事无巨细又很热心。
芙宁娜真的很难过。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这比要她拿出几千年几万年的药草药花、可遇不可求的奇珍异宝都要困难。在很久以前,众水的魔女也并不孤单。那之后,她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学会和孤独相处。
而现在呢?她已经习惯和那维莱特生活的每一天了。她已经不会做一人份的事物,在睡前也无法不读着童话故事入睡了。但是呢?那维莱特是一定要离开的。他没有见过外面那样美妙的世界,是没有办法作为那维莱特、作为龙而活下去的。她怎么能这么自私呢?只是不希望他离开她,就这样残忍地断绝他成长的机会?
芙宁娜还是在晚饭时分说出口了。长成的龙并没有像小时候那样,在她的怀里哭闹,求她不要抛下他了。他一言不发,最后还是点头。
芙宁娜只要抬头,就能对上他的眼睛——那维莱特的眼睛,一双龙的眼睛,却没有残忍和严酷,留给她的永远是属于家人的温柔。正因为他们是彼此最重要的家人,所以芙宁娜才不得不放手。她忍住哽咽的声音,对那维莱特说:
“我为你做了一床被子。它绝对舒适,就是你晾在外面的那一床。离开的时候,一定要带上它,好吗?”
那维莱特没有回答。他垂下眼睛,吃掉了盘子里的食物。
那维莱特在那晚就走了。悄无声息,也没有和芙宁娜告别。
他什么也没有带走:微风,陨石,雷电,香薰,火焰与冰雪,还有那床柔软的、星屑做成的被子。芙宁娜坐在属于他的床上,轻轻抱起那床温暖的被褥。
有了这床被子,幼龙就不会再做噩梦,也不会再哭泣。芙宁娜给予了她能给他的一切美好的祝愿,即使她要遭受无数的痛苦。众水的魔女向来不是勇敢的人,对于离别也不会坦荡。她无声地流泪,用这床被褥将自己裹起来,沉沉地进入梦乡。
龙的味道,那维莱特的味道——她的,她的幼龙的味道。从很久很久以前,芙宁娜就知道了。并不是那维莱特离开她就不能活下去,而是她不能离开那维莱特。她被孤独侵蚀了太久,好不容易有一条龙,帮她短暂地抵御虚无和寂寞……
她猜,这床被子大概不会起到效果。她做了很久的梦,次次都有那条幼龙。他吻掉她眼角的泪花,不断地重复。
“您看,我带走了一些东西的。”他张开手心,小巧的水滴在他的手中成型,凝成宝石的形状。
“我带走了众水魔女的眼泪,我带走了您的祝愿。只要这个,我需要的一直都只是这个呀。”
芙宁娜在孤独中流浪了一万天。
在第一万零一天的时候,有人敲响了那扇寂寞的房门。那是一个清晨,她睡意未褪。从那维莱特的床上醒来,披上那条星屑织成的毯子,下楼。她转动门把手,却被笼在阴影之下。
她一时恍惚,抬头看,只看见一双龙的眼睛。
温柔的,缱绻的,思乡的一双眼睛。她的心为这双眼睛,下了连绵不绝的大雨。
那维莱特对这里的一切依然熟悉。他和芙宁娜一起做好早餐,放上餐桌。芙宁娜身上还披着那条毯子,她拿起热好的牛奶,吹去上面一层热气。
“你去了哪里?和我讲讲吧!”
那维莱特翻出口袋里的盒子。
“我从这里出发,拜访了很多地方。我去到微风的国度,也见过奇形怪状的磐石。领教过雷霆的威严,钦佩过万草的智慧,见证过赤诚的烈火和冷酷的寒冬。我在一路上也见到过很多神奇的人,拥有了很多珍贵的友谊……骄傲明媚的黄玫瑰,很有人情味的决斗代理人,还有很值得信任的监狱长……在旅途的最后,我也去到了那片银河。”
他说着,将手中那个小小的盒子递了出去。芙宁娜接过,打开,躺在里面的,是一枚小小的戒指。平平无奇的素戒,但拿在手心里,芙宁娜却看见了,流转在里面的星屑。
“芙宁娜女士……我的旅途很开心,唯一的缺点就是,您不在我的身边。”他看向她,耳尖却藏不住红意,连带着语气也犹豫。
“我的……朋友们,给了我很多建议。在人的社会里,交付戒指像是一种仪式——是一种许下余生共度的仪式。既然您希望我在这段旅途中有所成长,那么我希望,用我所学到的来表达我的心意……”
“芙宁娜女士,我也想为您摘下银河的星星。”
芙宁娜愣了一下。她拿起那枚戒指,戴在了左手的中指上。不会紧也不会松,尺寸刚刚好。小小的戒指在她的手指上,也画上了银河。
她突然有很多想说的,但一切都显得单薄。再去看那维莱特那双眼睛,她只得微笑,再微笑。
“欢迎回家,那维莱特。”
【众水谐律之音】五百年(下)
原著向,大部分是造谣情节,一发完
文章较长,建议留好充足的阅读时间
ooc致歉
7
一场政变在最高审判官及时赶回后迅速地结束了,叛军将接受审判,沫芒宫今后的安保工作将由枫丹科学院所研制的发条机关负责。但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政变所带来的余波恐怕才刚刚开始。
叛军所打着的是那维莱特的旗号,在审判中最高审判官忠实地说明了这一点。此举在民众中引起轩然大波,大家议论纷纷,很多人都猜这次的政变会极大地影响神明与最高审判官之间的关系,更有甚者还猜那维莱特很快便会就此下岗。
就连美露莘...
原著向,大部分是造谣情节,一发完
文章较长,建议留好充足的阅读时间
ooc致歉
7
一场政变在最高审判官及时赶回后迅速地结束了,叛军将接受审判,沫芒宫今后的安保工作将由枫丹科学院所研制的发条机关负责。但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政变所带来的余波恐怕才刚刚开始。
叛军所打着的是那维莱特的旗号,在审判中最高审判官忠实地说明了这一点。此举在民众中引起轩然大波,大家议论纷纷,很多人都猜这次的政变会极大地影响神明与最高审判官之间的关系,更有甚者还猜那维莱特很快便会就此下岗。
就连美露莘们都信了这个传言,小心翼翼地跑来向他求证,有几位特别崇拜他的还直接眼泪汪汪地跑去求芙宁娜,让她千万不要开除那维莱特大人。神明哭笑不得,但无论解释多少遍那些孩子还是不会放心,于是一场舞会被搬上了议程。
芙宁娜说她会在舞会上邀请那维莱特跳第一支舞,并在舞曲的最后让那维莱特亲吻自己的手背,这样一来应该就不会有人质疑她对此事的态度了。但困难很快便出现了,那维莱特大人,枫丹的最高审判官,枫丹的上流阶层人士,他,不会跳舞。
那维莱特对此感到抱歉,但人类的舞步对他而言着实是太过复杂,尽管在枫丹生活了近三百年,对于舞会,他还是能避则避。芙宁娜不太相信他口中的“一窍不通”,坚持要和他试跳一曲。拗不过她的那维莱特只好被迫加班,在歌剧院闭馆后和女王陛下来了场临时舞会。
在两分钟踩了八次芙宁娜的脚之后,那维莱特主动叫停了这曲舞蹈。他其实对芙宁娜的忍耐能力有一点吃惊,要放在平时她肯定得嚷嚷着要把他告上歌剧院了。不过这姑娘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不痛不痒的事情能让她嚎个半天,但当真的遇到了什么事之后,她又是最能忍耐的那个——科学院调查队那次不就是这样?芙宁娜替研究员们挡下了大部分来自魔物的攻击,这才争取到了全员生还的机会。
脆弱而又坚强的神,继奇怪之后,那维莱特又为芙宁娜添上了一个形容词,或许这个形容还可以推广开来——芙宁娜是一个矛盾的神。
水龙很为自己这一次的发现雀跃,因为他爱她。从那次与芙宁娜的争吵之后,那维莱特决定在观察芙宁娜对他的爱之前,先完善属于少女神明的词库。他渴望看到完整的她,因此这么一点小发现也能让枫丹今日晴空万里。
而被好心情,具体来说,被眼前这位女士带来的好心情给迷昏了头的那维莱特先生懵懵懂懂地答应了芙宁娜的舞蹈强化特训。
天色渐沉,少女向他告别。芙宁娜的心情看上去似乎也很好,从她轻快的脚步中可以看出这点。但就在她的手触到了门把手的那一刻,芙宁娜忽然小跑着回到了他的身边。那维莱特有些困惑地与她对视,在那双异色的眼睛中看见了独属于少女的狡黠。
下一秒,芙宁娜的小高跟踩在了他的脚上。
神明像一只刚刚干了坏事的小猫那样匆匆跑走了——这种报复心也挺小猫的——徒留那维莱特一个人在原地回味。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站在舞台上了,在没有观众,没有演员的、安静无比的歌剧院,最高审判官先生露出一个笑容。
好像自从那场政变之后,芙宁娜就恢复了他熟悉的那副从前的模样。不是从前那位铁血手腕的女王又回来了,而是那个会对着他使坏、会对着他耍小性子的少女又出现在了神明的身上。她不再表现得为预言心力交瘁,不再每天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那维莱特并不知道那场政变究竟改变了什么,但他很高兴,因为他很喜欢芙宁娜的那些使坏和小性子。最高审判官先生将它们定义为一种亲近,而作为爱着芙宁娜的一个人,他又怎么能拒绝这种亲近呢?
那维莱特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舞蹈特训期间,就连芙宁娜也忍不住感叹这段时间的天气真好,都有点不像枫丹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那维莱特没忍住向窗外看了一眼,走神的代价很明确,他又踩了芙宁娜一脚。
“还好提前了解了你的舞蹈水平,”芙宁娜摇头叹气,“不然那帮参会的记者一看,改天就有一篇‘最高审判官疑似对神明的决策不满,舞会中暗自报复,二人关系进一步破裂’的稿子能登上蒸汽鸟报的头条。”
水龙没听出神明是在和他开玩笑,即便在人的社会中活了近三百年,玩笑这种存在在正直的最高审判官的生活里还是太稀缺了。只有眼前的少女会和不苟言笑的他开玩笑,而他也自然每一次都会将她的玩笑当真。不会的,芙宁娜女士。龙认真地反驳道,蒸汽鸟报在发表前需经沫芒宫有关部门审核同意,这种内容是不会登上蒸汽鸟报的。
芙宁娜不说话了,用一种无奈的眼神看着他。
“我刚刚是在开玩笑啦。”
“这样吗?抱歉,我对此还不太熟悉,但我会尽快掌握有关‘玩笑’的知识。”
那天后续的排练过程中那维莱特一直都在走神,弄得芙宁娜这个老师都有些生气了。在她变成膨膨果之前,那维莱特先低下了头。窗外的阳光此时已经所剩无几,那维莱特知道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自己,但他实在是没法控制自己心中的失落。
“很抱歉,芙宁娜女士,我实在无法想到一个合适的玩笑。”
少女应该是愣住了,因为她很久没有就那维莱特的致歉做出反应。那维莱特不明白为何她会呆在原地,但他已经习惯了出乎意料,因为人类社会中的一切都是那么超出他的想象,也正是因此,他才会对这个世界如此着迷。
是啊,他已经被这个世界和它所蕴含着的情感深深吸引了。那感觉就像凝视着平静的水面时,它忽然泛起缤纷的色彩与波纹。那维莱特喜欢那些波纹,他会好奇是何物让镜面绽放花朵。
而当他好奇地注视地那些花朵时,世界和芙宁娜一起朝他露出了笑容。
在那维莱特的印象中,神明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准确来说,是没有这样发自内心地笑过了。他看得着迷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神明小姐笑得重心不稳,一个趔趄就要摔倒在地——
那维莱特当然不会让芙宁娜摔倒在地,他接住了她,以一个拦腰托起的姿势。画面本该定格在这一幕,但临场发挥能力超强的演员小姐立刻想起,这个姿势是他们方才练习的舞蹈中的一步,于是她立刻换上了标准的微笑,顺着那维莱特托举她的力道起身,并拉着他的手,让自己的裙摆绽放又收起。
“放轻松,先将胳膊和腿舒展开,跟着我的步调。”
女孩的语调和她的步子一样轻盈,她引导着那维莱特起舞,就像她引导着那维莱特走入这个人间。奇迹一般,那维莱特没再踏错任何步子,他觉得自己也变得轻盈起来。这或许就是芙宁娜的神力吧?她拥有将所有人都变成升腾而起的泡泡的力量。
最后的ending pose,那维莱特单膝跪地,而芙宁娜伸出自己的手,示意他吻上来。那是神明整个计策中最重要的一环,他渴望用嘴唇接触心上人的皮肤,也知道自己应该直接吻上去,毫不犹豫地展现对芙宁娜的忠诚。可是,曾经芙宁娜为他进行的礼仪特训在记忆中闪回,被他无端咬了一口的女王陛下说,无论何时,亲吻之前都应该征得女士的同意。而现在,芙宁娜并没有允许他的亲吻。
于是那维莱特控制住了自己的渴望,他仍旧摆出了亲吻的姿势,但在距离芙宁娜的手还有些微距离时,他的动作定格了。不会有任何人察觉不对,只有两位当事人知道,这只是一个虚假的吻。
一次合格的礼仪测试,那维莱特抬起头,眼中带着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一点希冀。可芙宁娜看上去却是失望的,即便他已经抬头,少女也完全没有要把手收回去的意思。
沉默,焦躁的等待。那维莱特不知道芙宁娜在等什么,后者的目光触及到他那真正懵懂的眼神,抿了抿嘴唇,眼睛又挪开了。
他听见一声很长的吸气声,然后是缓缓将那口气呼出的声响。芙宁娜在深呼吸,她在为了某件事情而鼓起勇气。
“你——你不亲上来吗?”
那维莱特眼睁睁地看着面前女孩的脸一点点涨成了重甲蟹壳的同款颜色,但他觉得自己的大脑今天似乎是过载了,芙宁娜的话明明只有短短一句,可他却始终无法理解她的意思。
这一次的沉默比此前的更加难熬,最先沉不住气的当然是芙宁娜女士,她还是不敢直视那维莱特的眼睛,目光一直落在房间的木质地板上。那维莱特听见她的那串嘀嘀咕咕,说她只是怕其他人看出不对,说她想提前排练一下以免出意外。他还是疑惑着,问她不介意自己突破他们间该有的社交距离吗?
“您不介意我亲吻您的手背吗?”
毕竟因为当初的那一口,他被她念了几十年。毕竟,爱着对方的只有他一人。
可芙宁娜说她不介意,还说她为什么要介意。那只手仍然横在他们之间,显得他们两人都像是脑子不太好的模样。
获得了女王许可的那维莱特终于吻了上去,他的唇触碰到芙宁娜的白手套,绸丝质感的布料,以及一点柔灯铃气味的洗涤液香味。好像有一根羽毛在他的心上搔痒,不至于心神不宁,但他也还是有些躁动。这种感觉不太好受,而且,他害怕自己被那股躁动支配,做出一些让芙宁娜也难受的事,所以他退开了,抬头时才发现,芙宁娜在注视着他。
那双如同海洋一般美丽的双眼,那维莱特在其中发现了自己的身影,如同回到了诞生的那片海中那般。于是他眷恋,不舍,想要永远留在那双眼睛中。
可是芙宁娜离开了,红着脸,嘱咐他要多加练习,以及别忘了最后那个吻要真的吻下去。那维莱特目送她匆匆离去,最后瞥了一眼窗外的天。
先前的乌云早已散去,今天依旧是个晴天。
那场舞会进行得很顺利,他与芙宁娜跳了开场的第一支舞,而且没有一步踩到了舞伴的脚上,最后在众人的见证下,他亲吻了芙宁娜的手背。他听见有女孩子在尖叫,还有人在议论纷纷。可神明显然不在乎这些,她拉着他远离了那些烦人的记者,躲进了糕点的小山当中。
蛋糕吃多了会腻,芙宁娜便时不时喝两口从蒙德运来的果酒。那些果酒与枫丹传统的葡萄酒不同,它们也是甜的,“像果汁一样”,那维莱特一会没看住,神明便把自己灌成了醉醺醺的样子。她嚷嚷着说自己好热,随即便要解开自己的外衣。这可是真的会登上报纸头条的事,那维莱特手忙脚乱,在阻止了三次神明解衣扣的举动后,他决定把人带到外头去透透气。
神明没有自己的后花园,他们二人只能漫步在沫芒宫后的小道上。这天的晚风的确很凉爽,至少芙宁娜不再执着要脱衣服了,可还没等那维莱特稍稍松上一口气,身边的女孩又突然侧过身来,扯住他的衣领。
那维莱特闻到了那杯果酒的气味,来自蒙德的果酒果然香甜,就连隔着些许距离的他也能感受到那股混在酒精中的甜味。嗅觉灵敏的龙在此刻闻到了太多太多的气味,蛋糕的甜,果酒的甜,诅咒般的怪味,还有酒精的刺鼻,它们共同构成了此刻的芙宁娜,像一杯奇怪的调饮。
那维莱特将这杯调饮一饮而尽了,或许是因为调饮中酒精的影响,他觉得他好像也醉了。芙宁娜的嘴唇越靠越近,他无可避免地想起很多年前水下的那个吻,还有那个带着吻的梦。那种只存在于心中的痒意又出现了,但这一次,他骚动不安,他心神不宁,垂在身侧的双手几乎要控制不住。
他多么想再现一次当年的那个吻,他多么想让自己的梦境成真。他是一条龙,本性是占有的龙,龙会将自己所喜爱之物占有,会将他们的宝物圈藏在自己的怀中。面对自己所爱之人,他本该死死拥住她,甚至将她藏起来,可是芙宁娜教过她,何为尊重,何为忍耐。
而那维莱特将她所给予他的奉为圭臬。
最高审判官闭上了眼睛,他不再注视那双水色眼眸中属于自己的倒影,将一切的主动权交还给他所爱之人。然后他期待着,期待着,期待着那个吻的降临。
可惜最后,只有芙宁娜的呼吸亲吻了他。
少女神明在最后一刻惊醒,她及时抽身,只留下一个没能得到她的吻的男人在原地,怅然若失。
那维莱特的细胞都在叫嚣着,让他拉住芙宁娜的手,让他先不由分说地吻上去,反正他有很多理由,酒精算一个,对芙宁娜的爱也算一个。但也正因为我爱她,那维莱特安抚着自己,我很爱她……
没有关系,从前的那个吻也足够我再回味百年。
枫丹廷的上空聚拢起一朵朵乌云,但雨却等了很久,直到那维莱特目送着芙宁娜跑进沫芒宫中,雨水方才姗姗来迟。
8
芙宁娜发现一件事,她发现自己爱上了那维莱特。
如果要问她是什么时候爱上了那维莱特,少女恐怕没有办法给出一个回答。在她所阅读的那些爱情小说中,男女主角永远都是一见钟情,在他们相遇的第一秒,异样的情愫就已经在心中埋下了种子。可她很清楚,她不可能在刚见到那维莱特的时候就爱上这么一个陌生人,她是警惕的,是恐惧的,直到确定那维莱特不会对枫丹和她产生威胁之后,她才敢稍微亲近此人。
他们相伴了太久太久,甚至在民众眼中,“芙宁娜”这个词之后必然会跟着“那维莱特”,“那维莱特”这个词亦然。日久生情对于他们而言几乎是必然的,因为在这几百年内,芙宁娜只有那维莱特,那维莱特也只有芙宁娜。也正因为日久生情,芙宁娜很难想到某一个具体的心动的瞬间,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不知不觉中,不知不觉,她就爱上了陪在自己身边的那条龙。
她期待来自那维莱特的亲吻,在舞蹈特训时便是这样。可当时的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期待,那些临时扯出来的理由糊弄住了那维莱特,也骗到了她自己。她以为那个吻降临时自己心中的幸福是因为自己得到了那维莱特的认可,直到舞会当晚,她才意识到事实并非如此。
芙宁娜很想将那个晚上发生的一切归咎于烈酒上头,但可惜,那些果酒虽然醉人,但还不足以让她神志不清——不过也快了。在酒意之中,她忽然对最高审判官的嘴唇很感兴趣,烈酒没有让她失去意识,反而还给予了她勇气,所以她揪住了那维莱特那复杂的领结,让此刻的渴望支配自己。
那维莱特似乎屏住了呼吸,芙宁娜没有感受到本该打在她脸上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她有点疑惑,抬眼时发现,那维莱特甚至已经闭上了眼。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包括芙宁娜本人也是如此,那维莱特的这个举动莫名唤回了她的最后一丝理智,她凝视着眼前人闭上的双眼,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就像被童话里的女巫蛊惑了一样,她想。
可芙宁娜知道,没有人蛊惑她,她顺从的不过是内心的想法,她想要吻住那维莱特,想要品尝那嘴唇的滋味。这一次不再有那些花里胡哨的理由替她掩护,熟读这三百多年来枫丹爱情小说的芙宁娜在那一刻明白,她爱上了某个人。
与爱情一同到来的是回炉的那丝理智,那理智成为了她大脑中的一道声音,不响,却无可忽视,让芙宁娜因为酒精与爱升温的大脑迅速冷却了下来。
“对抗人性。”它说,“芙宁娜,对抗人性。”
对抗人性,镜中人对她的殷切嘱托。她知道自己没能做到这点,否则甚至不会有今晚的这场舞会。她的人性会带来很多悲伤与灾难,之前那场政变就是如此。她已经尝到了它所带来的惨痛教训,如今又怎能放任自己再次沉沦?
是啊,爱也是人性。神明可以爱人,但不能只爱着某个人。或者说,爱是神性,而爱情是人性。她对那维莱特的爱绝不仅仅只是对普罗大众以及这个国家的爱,这种爱是不被允许的,是爱情。
她逃了,在一切无可挽回之前。道旁的路灯不断地向后退去,芙宁娜推开门,又回到那个灯红酒绿的世界当中。周围已经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她不得不再次换上假面。
为了明日的枫丹。
大概是上天对她的嘉奖,芙宁娜当晚做了一个美梦。在那个梦里,夜晚的那个吻没有被中断,她真的吻了那维莱特,安静地,幸福地,闭着眼,感受彼此的温度与呼吸。
周围的场景变换,他们来到了一片绿洲一般美丽的地方,粉紫蓝三色的,仿佛永远处在黎明时刻的天空,还有比蓝宝石还要透亮的水域,以及无数的鲜花与绿草,芙宁娜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因为只有在梦中,她才会拥有身处如此安宁时刻的机会。
所以她无比地珍惜此刻。
她没有继续刚才的那个吻,少女还是会害羞,尽管她知道梦里的这个那维莱特只是完全由她的意志创造出的幻想,但情窦初开的少女还是无法在亲吻之后坦然地直视心上人的眼睛。她只是拉着那维莱特在草地上坐下,然后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芙宁娜哼起了古老的枫丹童谣,在她诞生之前就已经有了的,只有曲调的童谣。一切都是宁静的,没有预言,没有灾难,而她就也不会是骗子,不会是卑劣的人;一切都是假的,所以芙宁娜坦然展露出她的真实。
梦里的这个那维莱特不怎么说话,倒也挺符合他的人设。芙宁娜用指尖绕着他的白色长发,也跟着沉默下来。在那之后的时间里,他们都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享受着这段相互陪伴着的时光。
如果在这几百年的时光中,也有这么一段可以不去思考那些仇怨,不去思考那些灾难,不去思考那些未来,只需要闭着眼睛享受当下的时间,就太好了……
芙宁娜停止了哼唱,可少女的歌声却仍未停下。在这处奇迹一般的梦境空间中,还有一位与芙宁娜的嗓音如出一辙的少女在歌唱,像是在为他们哼着一首祝愿美梦的摇篮曲。芙宁娜没有去细究这件事,因为这一切本就足够奇迹,有再多不合常理的事情也不足以为奇。
可是奇迹都是短暂的,就像当初那位将她推上舞台的镜中人在那一面后就再也没出现过,芙宁娜的梦很快便结束了。她睁开眼,梦的余韵尚未消退,但她所看见的只是苍白的天花板。那片绚烂的天空离开了,留给她现实中的黎明。
但一个夜晚已经足够了,芙宁娜对自己说,这片刻的喘息已经足以成为接下来百年的慰藉,至少,她在梦中实现了一个愿望。
出乎她意料的是,在第二天的梦里,她又见到了那维莱特。她依旧可以肆无忌惮地亲吻这个她所爱的龙,享受一个美丽的,令人眷恋的夜晚。第三天、第四天,乃至于往后的很多个夜晚都是如此,神明对她的嘉奖,是给予她一场漫长的奇迹。
就这样,少女神明开始了一场长达百年的梦。
她和那维莱特的关系还是那样,是挚友,是上下属,最亲密时也不过一个拥抱。扮演神明的人类少女克制住了自己人性中的欲望,在长久地凝望自己所爱之人后,她再也不会放任自己的吻,一个拥抱已是极限。可是在梦中,她呢喃过无数遍那维莱特的名字,也品味过无数次这人嘴唇的味道。吻才是最常见的事情,在梦中,他们是挚爱,是亲密无间的……恋人。
或许自己太过沉沦了,或许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她会混淆现实与梦境的边界。但如今,将这位人类少女唯一的慰藉与梦再剥夺走未免也太残忍了,她已经为这个国度献出了所有,总要有那么一瞬,她要为自己而活,哪怕那一瞬从来都是虚假的。
这场梦持续了百年,自一场舞会开始,然后在另一场舞会后迎来转折点。那场舞会的举办是为了给灰河中的民众进行募捐,名义上的发起人是那维莱特。有部分人对这场舞会持反对态度,这种态度蔓延到了发起舞会的那维莱特身上,他们一合计,不知天高地厚地想给这位最高审判官一点教训。
他们在那维莱特的酒中做了点手脚,下了一点比较下流的药。本来,这点把戏当然瞒不过龙族敏锐的鼻子,一旦那维莱特将那杯酒拿在手中,龙就会发现这场针对他的阴谋诡计。但问题是,芙宁娜先他一步握住了原属于他的酒杯。
那时的女王陛下已经喝了不少酒,神智已经有了不太清明的迹象。她真的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所以,在梦境中身为那维莱特恋人的她狡黠地笑着,夺过了那维莱特面前的酒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饮而尽了。
那伙人给的药量不多,直到舞会结束,异样的感觉才从芙宁娜的身体中升腾而起。她和那维莱特都以为自己只是醉了,绅士水龙自然而然地接过了护送她回房间的任务。身体相贴之处越来越滚烫,芙宁娜觉得自己愈发难以喘过气来,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可此时,她的大脑已经彻底陷入昏沉。
那维莱特将她轻轻放在床上,房间的顶灯在那人身上的各类宝石饰品上折射出迷乱的光。还有领结上的那颗水滴状的宝石,那是那维莱特初到枫丹时芙宁娜随手送给他的礼物之一,他一直佩戴着,将近四百年,那颗宝石的颜色像极了有时候会出现在芙宁娜梦中的天空,望着那颗宝石,现实就无可避免地成为了梦。
梦里的芙宁娜懂得顺从自己的欲望,所以她和百年以前的那个夜晚那时一样揪住了那维莱特的衣领。我好热,她呢喃着说,我真的好热。
“帮帮我,那维莱特。”
反正是在梦里,一切都没有所谓,所以芙宁娜是热情的,开放的,她积极地引导那维莱特解开自己的衣扣,将自己滚烫的脸颊蹭在最高审判官那被她体温沾染了的衣袍上。她将自己彻底浸泡在了属于人类的欲望之中,连呼吸都带着邀请。
那维莱特还是迟迟未有下一步动作,女王有些急了,主动地支起身子去寻找那维莱特的嘴唇。迟到了一百年的吻在此刻终于到来,那维莱特立刻懵在了原地。但他每一次在芙宁娜的梦中被亲吻时都是这个反应,所以芙宁娜并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
木头,呆子,笨蛋。芙宁娜这样评价他,带着点小女孩的脾气。见那维莱特今晚肯定是不会主动了,女王咬牙支撑起自己莫名绵软的身躯,把在各类地摊小报中被自己包养了的小白脸摁在了卧床上。
好吧,其实用“摁”这个字不太准确。芙宁娜小姐是没有这么大的力量把一条身不娇体不弱的成年水龙推倒的,她只是撑到半路时体力不支,把那维莱特一起带了下去。好在水龙的大脑处于宕机阶段,暂时不会做出任何反抗她的动作,于是芙宁娜顺势翻了个身,让那维莱特成为了她的床垫。
她有些紧张,虽然处在梦中,但少女毕竟还是未经人事的少女。不过源自身体的那股渴望很快便掩盖住了她的紧张,她再次将一切都抛诸脑后。一切的主动权都掌握在她的手中,她握住那维莱特的手,这才发现这人早已紧握拳头。
为什么要忍着呢?她像一个蛊惑人心的女巫,在苦苦忍耐的龙耳边低语,我同意了呀,那维莱特,你不需要再忍耐了。
女巫的蛊惑起了作用,至少芙宁娜凭着自己那软绵绵的力量掰开了那维莱特的手指。她牵引着他一路向下,然后用自己将他包裹。
都做到这份上了,要是那维莱特还不动,芙宁娜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男人了。好在那维莱特大人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虽然确实不是男人,但他是男龙。
少女神明的声音与泪水都在渐渐失控,她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作为神明,她理应把控好这里的一切,只有这样她的演出才不会过早落幕,可是……
可是,芙宁娜从来都不是神明,她只是一个人类少女啊。
在自认为的梦境中成为了自己的芙宁娜放弃了所有的坚持,她任由情欲的海洋淹没自己,在一阵又一阵的水流中上下沉浮。快乐,满足,精神像海上的泡沫那样浮起,膨胀,直至须弥传说中的极乐。
可泡沫注定无法高飞,它们只会在刚离开海面时破碎。不同以往在梦中那种朦朦胧胧的感觉,快感过于真实,芙宁娜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她趁着那维莱特分神的一个空隙偷偷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很痛,这股痛感霎时将她带离了那个梦境。她看见自己沉浸在欲望中的那个模样,丑陋无比的那个模样,少女很想尖叫,很想用力推开那维莱特,可是从她口中漏出只有暧昧,而她的推搡则更像上头时的欲拒还迎。
她挣扎地想要游出那片欲望的海洋,可一边是清醒,一边是沉沦,那种被撕扯的感觉又出现了。芙宁娜觉得窒息,但那片海洋却犹如母亲的怀抱,让她逐渐下沉,下沉。
“……要记住,摆在你面前的难题不会是如何摸索『神性』,而应该是如何对抗『人性』。”
那镜中人的话语再次在她耳边响起,对抗人性,对抗人性,她必须要对抗人性,可是她却做不到这点,人性已经将她紧紧束缚,就像那维莱特束缚着她的怀抱一样。
一个不合格的演员,她在心中给自己下达了判决,一个失败的神明,一个会带来灾难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好想拯救枫丹啊,好想让所有人都平安无事啊。为什么我这么没用?为什么我连现实与梦都分不清楚?蜷缩在聚光灯下的少女无声哭喊,对自己的苛责逐渐化成绝望,那绝望推着她走到悬崖边缘,可是她却不能跳下,她还要等着预言结束,那场戏剧般审判到来的那天,所以最后,一切的情感变作唯一一句话。
好漫长,好孤独,还要多久……
芙宁娜又一次失败了,继“变化”之后,她又无法摆脱“欲望”。身体依旧传递着快乐的信号,可心脏却痛苦得要近乎死去。欢愉的泪水中夹杂着绝望,她抬眼,望见那维莱特那双淡紫色瞳眸。她的心上人没有在看她,从一开始,那些吻都只是幻想。
少女神明长达百年的梦就此破碎。
9
那维莱特一开始并不能理解芙宁娜突然之间对他的冷漠,明明前一晚他们还是最亲密的人,在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时,芙宁娜却对他发起了冷战。
但神明的行为是无法预测的,那维莱特这样安慰着自己,他们间也的确有过很多很多次这种莫名其妙的冷战,或许第二天,少女神明就会一如既往地溜进他的办公室,问他要不要吃小蛋糕。
所以他频繁地望向紧闭的办公室大门,期待着它被推开的那刻。可心脏起起落落,就连塞德娜都察觉了他的走神,芙宁娜也还是没有来。不过这一次秘书小姐精准定位了异常的源头,拖着拽着拉来了芙宁娜大人。
芙宁娜向来对美露莘们异常宽容——大抵是受到了卡萝蕾与沃特林事件的影响——她没有计较塞德娜的冒失,只是摸了摸她的头让她在外头等着。但当美露莘轻轻合上那扇门时,她又恢复了那副冷漠的模样,叮嘱了几句让那维莱特上班不要走神就离开了。
真正的上下属关系,那维莱特惊觉,他们现在好像连挚友都算不上了。他终于开始思索这一切的源头,那个夜晚,那个混乱的、暧昧的夜晚,在那个夜晚以后,冷战就开始了,他从海洋落到了沙漠。
那维莱特将罪责归咎于自身,因为在那个晚上的最后,他已经忘记了忍耐。他本该将一切的主动权都交给芙宁娜,可他被来自本能的欲望控制了,即便芙宁娜在流泪,他也一直没有停下。
这场冷战是属于他的刑期,是为了他的短暂放纵,他需得付出的代价。可那维莱特没有亲耳听见对他的宣判,他不知晓自己的刑期是多久,于是,他为自己判了无期徒刑。每一天都在期待刑满释放,可每一天都不会迎来带他离开的狱卒小姐,那维莱特更加愧疚与后悔,枫丹迎来了史上最长的雨季。
可没有人再给他拥抱了,狱卒小姐选择对这一切视而不见。直到那维莱特稳定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将太阳还给了枫丹,他们的关系还是没有恢复如初。准确来说,情况更糟糕了。不知从何时开始,芙宁娜变得十分的喜怒无常,她时常哭泣,可在那维莱特想要上前的前一秒,她又会大笑着说一切都只是她的戏码,所有人都好无趣,所有人都被她骗了。
她开始疯狂地追求审判中的戏剧性,理由是谕示裁定枢机需要更多戏剧性的审判为枫丹供能,可那维莱特很清楚,单就能源来说,目前谕示机所能收集的能量已经绰绰有余。神明这样做有别的理由,但芙宁娜是一个奇怪的神,那维莱特猜不到她究竟在追求些什么。
而在审判中被反复打断的经历又为那维莱特增添了一分不满,在枫丹的最高审判官眼中,审判应该是神圣而严肃的,贯彻正义的场所不应有嬉戏打闹。但神明显然不这么认为,她频繁地在审判时插入自己的见解,甚至在那维莱特纠正后仍然喋喋不休。任性的神明,那维莱特心想。
这段时间以来他所认识到的芙宁娜似乎都是负面形象,那维莱特试图反思自己,但还没等他反思完毕,他的办公室大门就被神明推开了。他终于等到了狱卒小姐的主动,可迎接她的却不是刑满释放的宣告,而是神明兼领导的质问。
那场对话中芙宁娜一直在强调自己神明的身份,强调他们之间的上下属关系。她不再谈及那些陪伴,那些承诺,只让那维莱特一切都听她的。因为我是神明,她说,你们只需要相信我这个神明就好了。
“但神明的独裁本身就是一种不正义,芙宁娜女士。”那维莱特说,“作为正义之国的枫丹不应让这种不正义出现在法庭之上。”
芙宁娜的脸色不是很好,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选择了转身离去。那维莱特知道自己没能说服她,但当他试图喊住这位少女神明时,芙宁娜却没有回头。
这样的关系持续了将近一百年,芙宁娜依旧不会在雨季时给他拥抱,依旧会在他的法庭上提出一些荒唐的想法。世人都说芙宁娜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神,说她歇斯底里,说她热爱闹剧,就连那维莱特都快要相信这一点了,可是他记得,水之魔神当初是怎样邀请他来到枫丹的,也记得初到枫丹的那个百年,他的女王陛下是如何在谈笑间维护着他与美露莘们的名誉。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因为那个预言吗?上方传来的笑声愈发尖锐刺耳,那维莱特抬头,惊觉神座之高。他从来没有觉得芙宁娜和自己的距离如此遥远,神明也是如此善变的物种吗?
这也是他该为那时的放纵付出的代价吗?
是的,那维莱特对自己说,是他亲手将芙宁娜推远的。
枫丹许久未见的雨季又到了。
这种变扭的关系持续到在四国均掀起了腥风血雨的旅行者到来之前。在得知那位大名鼎鼎的存在即将启程前往枫丹的那天,芙宁娜难得地拥有了真正的好心情——那维莱特看出来的,这不难猜,神明那天的愉悦十分明显。原本在那晚的意外之后,芙宁娜就不怎么碰含酒精的饮料了,有必要时也只是浅尝辄止,可那天她居然悄悄地在露台上把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要不是那维莱特嗅到了那股酒精的味道,水之魔神恐怕就要在露台上睡一晚了。
醉了的芙宁娜见了他就开始哭,并且完全没有要停下来大笑的意思。可她又只是哭,沉默着流泪,那维莱特想动用权能读取那泪水中的情感,但那时逾矩的教训还历历在目,他太害怕了,怕刑期被再度延长,怕神明再度被自己推远。他痛恨那种只能遥遥对望的感受,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想要拥抱芙宁娜。
啊,对了,他还有拥抱。
从四百多年前开始,从枫丹第一次异常漫长的雨季开始,他们便已经习惯了用拥抱安慰悲伤的彼此,那个时候他们还不是挚友,那维莱特也没有爱上芙宁娜,即便如此,他们之间还是可以存在一个拥抱。
所以现在他们也还是可以拥抱的吧?即便他们不再亲密,即便他们之间的关系比最开始还要糟糕,但这只是一个约定俗成的拥抱。而且,芙宁娜看上去也很需要这个拥抱。
那维莱特抱住了芙宁娜,感受少女在自己的怀中颤抖着哭泣。但他的拥抱始终没有用力,只要芙宁娜想便可挣脱。
芙宁娜没有挣脱他,少女只是哭泣,并且竭力地抑制住自己的哭声,哭累了便倚在那维莱特的怀中。绅士将他抱回房间,或许是酒精的作用,芙宁娜中途突然兴奋了起来,她强烈要求那维莱特将自己放下来,在回房的路上跳起了新学的圆舞曲。在最后的谢幕礼后,她冲来握住那维莱特的手,那双水色异瞳中满是期待的光。
“很快了,旅行者要来了……一场盛大的,如同戏剧般的审判,在那之后……”
那维莱特没有听懂少女神明的话,也不太赞同将审判戏剧化,不过神明随即倒在他的怀着沉沉睡去,注定无法听到他的不解与驳斥。那维莱特叹了口气,为她盖好了被褥。
这天之后他们间的矛盾稍微缓解,至少芙宁娜小姐不会再刻意地对枫丹的雨季视而不见。那维莱特时常听见她跟着街上的孩子们大喊“水龙水龙别哭了”,而来自芙宁娜女士的呼喊也十分有效,每一次都能让大雨迅速停下。而在雨水暂息时,芙宁娜四下张望,总能发现一条默默注视着她的水龙。
那维莱特偶尔也会撞见她在海露港张望,朝着须弥沙漠的方向。他问及这件事,芙宁娜在这方面倒是很坦诚,直接就告诉他自己要给旅者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兼下马威。因为那人的到来对我而言很重要,芙宁娜面色凝重,她说不定会改变枫丹的一切。
这话说得没什么问题,毕竟那可是每到一国就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的旅行者。可那维莱特却在自己的心中察觉到了几分不满的情绪,那情绪的来由很不合理,所以他格外在意,还专门找了几位美露莘询问。而其中正好有个孩子最近沉迷爱情小说,听完那维莱特大人的叙述后语惊四座,说:“我知道我知道,那维莱特大人是吃醋了!”
最高审判官百思不得其解:“醋?据我所知,我近日的饮食中并未含有这种特殊成分。”
“不是不是!”美露莘摇摇头,“这个词的意思是……,嗯……是……总之就是那维莱特大人非常在乎芙宁娜大人,在乎到不想让她的心里有别的人啦!”
这样吗……这似乎不是一个很好的念头,那维莱特想,“不想让芙宁娜的心里有别的人”,但这不能取决于他的意志,芙宁娜的事情该由芙宁娜自己决定。
他为这种感受,这个念头感到抱歉,而直率的龙真的跑去和芙宁娜道了歉。芙宁娜女士当然不知道这条龙的脑内小剧场,好几天都在揣度那维莱特是个什么意思,一时竟忘记了那位旅者,也算是……皆大欢喜?
在那之后是异世界旅者的到来,芙宁娜的欢迎和下马威都还算顺利,就是没真把人扔梅洛彼得堡里去,她感觉有些遗憾。那维莱特听着她絮絮叨叨地念着和旅者有关的一切,最终叹了口气,决定久违地去歌剧院看一场演出。
那位旅者确实有着一种神奇的力量,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她却仿佛被这个世界的命运丝线牵连着,随着她的到来,一系列的事件接连发生,就像命运的齿轮终于开始转动了一般。少女失踪案、乐斯、原始胎海水,还有枫丹的那个预言,一直以来他们所追寻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那维莱特将目光转向神座之上的少女,却发现她开始做起了将头埋进沙中的鸵鸟。
他试图再次用“神明是奇怪的”这个理论说服自己,但在白淞镇的灾难过后,那维莱特再也无法对神明的不作为袖手旁观。
什么是正义?在法庭上做出正确的裁决是正义,让渴望融入人类社会的异族受到保护是正义,让这个国家的人们得以拥有明天也是正义。换句话说,因为神明的不作为而使人民失去生命,这何尝不能称为“不正义”?
那维莱特无法理解这一切,本该是正义之神的芙宁娜会被他贴上“不正义”的标签,本该最爱人的魔神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子民溶解在水中。太奇怪了,太荒唐了,简直是比牝鸡司晨还要奇怪的事。他眼中的,他心中的芙宁娜不该是这样的。芙宁娜,芙宁娜,第一个百年时会为人类的离去而流泪的神,第二个百年时会以身为盾保护子民的神,第三个百年时会为预言一事耗尽心力的神,第四个百年时会为了帮扶穷人撺掇他办募捐舞会的神,这样的神怎么会对子民的苦难袖手旁观?
太奇怪了,他想不明白。
争吵爆发了,这一次没有雨水,也没有拥抱。芙宁娜逃也似地跑走了,那维莱特毫无办法,面对即将淹没整个枫丹的洪水,他只能选择站在神明的对立面。
他还记得他与芙宁娜之间的承诺,他答应了她,会一直陪在她身边。可是那个预言说,最后只会剩下水神在神座上哭泣,未来的芙宁娜将会是孤身一人,为了履行他的承诺,为了让这样的未来不要发生,他必须先阻止预言的发生。
尽管他为这种“背叛”痛苦无比。
一切进展得比他想象中还要顺利,芙宁娜被他们一行人合伙骗上被告席,在不断的攻势下一步步暴露自己,那维莱特的心也在这个过程中一步步碎裂。最后宣判时,他甚至觉得自己不是自己了。
“水神,死刑。”
裁决判下,一切便无法更改。自『公子』一案后,那维莱特再度做出了谕示裁定枢机不一样的判决——他绝无可能因“伪装神明”判芙宁娜死刑。但一切以谕示机的结果为准,这是自五百年前新枫丹成立伊始就定下的『律法』。
那维莱特无能为力。
谕示机开始运转,发出绚目的光芒。人们议论着,说那是死刑开始前的征兆。那维莱特不知道自己那时在想些什么,但下意识地,他向芙宁娜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光芒笼罩住他,当周围再度清晰之时,水的女儿朝他微笑。
她的头顶悬着一把蓝色的巨剑。
魔神都是奸诈的、狡猾的,他们会用一个又一个谎言将他骗至一无所有。这是他初至枫丹时对魔神的刻板印象,他花了五百年和芙宁娜一起推翻了这一印象,但现在看来这个刻板印象也有些道理。芙宁娜,芙卡洛斯,她们,她真的非常狡猾,她用一个又一个谎言骗了他,骗走了他的心,将他骗至一无所有。
四百年多前,那维莱特曾与芙宁娜在歌剧院后的瀑布旁谈心,那维莱特将这定义为他们之间的第一次坦诚,可那其实是假的,芙宁娜从未向他坦诚过。
从未。
10
芙宁娜猜到,旅行者的到来会为枫丹带来剧变,她所等待的那场盛大的,如同戏剧般的审判或许也会在这时来临。可她不会想到,那场审判会是针对自己的。她的伪装一点点地变得漏洞百出,所有人都在一步步地离她远去。在众叛亲离之时,芙宁娜绝望地想,怎么办,我失败了,预言该怎么办?
枫丹的人民该怎么办?
这是她所爱的土地,这是她所爱的国度,这是她所爱的人们,为了枫丹,她甚至可以死去。可她所需要做的并不是简单地死去,她要活着,要伪装神明,即便承受再多痛苦也不能松懈,因为,因为……
她真的很爱枫丹。
但如今一切都毁了,她拙劣的演技终于被拆穿,那维莱特宣判了对她的死刑。她不怪他们,不怪那维莱特,异地而处,她或许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大家都是因为爱着枫丹才会走到如今的这一步来,她能理解的。
可是芙宁娜还是很悲伤,结果到头来她还是孤身一人,到头来,那维莱特也还是没有履行他那个关于“永远”的承诺。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甚至希望自己的死刑能由那维莱特亲手执行,如此她大概就能在这条龙的心里留下永不磨灭的划痕,也算是一种“永远”了吧。
不过她好像总是行走在事与愿违的道路上,她的行刑人不是那维莱特。谕示机开始运转,光芒逐渐吞没了在场的所有人。这就是属于她的死刑吗?也不知道会不会疼?
说起来,她其实也算是罪有应得吧。芙宁娜再度想起了那个夜晚,这是她沉沦于人性的代价,如果那时她抵抗住了欲望,如果她像神明那样始终如一,是不是今天的这场审判就不会发生?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就像芙宁娜这百年一直在弥补那晚的过错也无济于事一样,发生了的事情无法更改,就算她再努力地疏远那维莱特,她仍然会因为一个拥抱让那人性展露。
所以说,她的确是罪有应得。因为她死性不改,无论重来多少次,她也依旧会爱上那维莱特,无可避免。
但预想中的死亡并未到来,在那之前,芙宁娜先感受到了一股丰盈的水元素力,即便她是没有神之眼的普通人也能看见它在空气中具象化成的小泡泡。那些泡泡没有朝高天之上飞去,也没有在半空中破裂。它们温柔地拥抱着她,温柔得……让芙宁娜想要称它们为奇迹。
这的确是一个奇迹,面对早已被刻写在世界树中的预言,有一位少女神明倾尽所有,在滔天的洪水面前拯救了所有的枫丹人。没有人是有罪的,无罪的人们理应在这个世界上存续,这便是正义。
正义啊,真是一个美妙的东西。
芙宁娜好像听见了那维莱特的宣判,他说他赦免所有枫丹人的罪孽。她也是枫丹人,那么她的罪孽也被他赦免了吧。
芙宁娜,无罪。
在那之后是水面上涨、潮水退去、阳光普照,这一天内发生了太多事,命运仿佛在和她开玩笑,数次让她行至绝路,又数次让她绝处逢生。这玩笑让她筋疲力尽,所以当那维莱特找到她,如实地告知她那位神格所谋划的一切时,她叹了口气,说她累了,想离开沫芒宫。
那维莱特大概很难过,多愁善感的水龙又要哭泣了,芙宁娜看了一眼再度阴沉下来的天空,下意识呢喃道:“水龙,水龙,别哭了。”
她的魔法咒语失灵了,大雨倾盆而下。芙宁娜有些吃惊地瞥了那条哭泣的水龙一眼,随后又忧心忡忡地看向雨幕,心想这么大的雨,水不会又涨上来吧?那维莱特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些什么,雨势又渐渐减小。
他们都不敢与彼此对视,却都能靠着那匆匆一瞥看出对方此刻的心情。或许这就是爱的权能吧。说起来,如今的她已不是神明,她再也不用为了保持神性的那种爱而放弃自己对某个人的爱了吧?这样的话,她现在就能大声地对那维莱特说出“我爱你”了吧?
不过她累了,这绝对不是一个表露心意的好时机,万一那维莱特拒绝了,她会难过得想要死去的。而且她欺骗了这条龙这么多年,现在说爱,可信度也不高。
等明天吧,明天的太阳照常升起的时候,一切好起来的时候,她再告诉那维莱特自己的心意。反正苦难都已经过去了,他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足够他们互相原谅,足够他们互相拥抱。
不过无尽的时间带来了一个弊端,会让人无限期地拖延想要做的事。第二天从新家的床上醒来时,芙宁娜当起了鸵鸟。不仅针对和那维莱特表白这件事,她甚至不想要收拾行李。而人一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紧绷了五百年的精神放松后,那些乱七八糟的的想法就不断地涌入了她的脑海当中。
有个声音说现在的芙宁娜是无用的,是不被需要的;有个声音说她是骗子,是她害死了白淞镇的人们;还有个声音说她不正义,说枫丹的最高审判官绝对不会爱上她。这些声音将她带回到被镣铐束缚在神座上的日子,无力且孤独,浸泡在绝望的海中。
芙宁娜三天没有出门,多亏了房东送的几袋通心粉才不至于在家里饿晕过去。她逐渐地发现了这种速食的魅力:简单易处理,就连她这样对烹饪一窍不通的人也能凑合着弄出一顿像样的晚餐。番茄酱、海鲜酱、芝士酱,就在她思考着下一顿的通心粉要搭配哪种酱汁时,克洛琳德小姐敲开了她的房门。
她不是那种会与他人建立紧密联系的人,一方面是为了伪装身份,另一方面,自从体会到死别的痛苦后,她就对这种终有一日会断绝的关系有些恐惧。所以当决斗代理人小姐有些自来熟地走进她家,并说要为她换一套房子时,芙宁娜的心头浮上了一抹不真实感。
那股不真实感一直持续到了当天晚上。在换房子的提议被芙宁娜拒绝后,克洛琳德拉着她进行了一次大扫除,又邀请她来参加晚上的聚会。芙宁娜不好意思拒绝她太多次,半推半就地到了她家。
“我真的不会扫大家的兴吗?”
“他们都很期待你的到来,芙宁娜……小姐。”
聚会上的都是她的老熟人,娜维娅、林尼、琳妮特,甚至梅洛彼得堡的『公爵』都来了。他们喊她“芙宁娜小姐”,将新鲜出炉的“致水神”蛋糕和美味的果酒递给她。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她高举起酒杯。
——致水神,敬正义。
聚会接近尾声时,那维莱特姗姗来迟。他也在这场聚会的受邀者名单中,甚至克洛琳德在芙宁娜家的到访都是默默观察了几天的他拜托的。只不过今天沫芒宫的公务繁多,最高审判官先生加班到现在才得以脱身,所以他错过了芙宁娜豪饮两瓶果酒后跳上桌的模样。不过现在也不是很迟,少女还醉着,见到他时露出一个比果酒还甜的微笑。
“那维莱特,你终于来啦……唔,我等你好久了。”
在场的其他人纷纷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不再是神明的少女再也不用考虑神性与人性的问题,在酒精的怂恿下,她将真实的自己倾泄而出。世界是真实的,芙宁娜也是真实的。
多么美好的一个夜晚。
在其他人的推波助澜下,那维莱特先生当之无愧地成为了护送醉酒女士回家的人。在预言危机结束后,他们还是第一次离得那么近,近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与呼吸。
芙宁娜很不清醒,仿佛又回到了一百多年前那场漫长的梦中,只有那个时候,一切才会如此宁静,她才能靠在那维莱特身上闭上眼睛。那场梦在最后为她带来了灾难性的痛苦体验,但在芙宁娜内心深处的某一个角落,有着她努力压抑的一个事实。
她其实很喜欢那一场长达百年的梦,并无比地希望它成为现实。在那个梦中,芙宁娜与那维莱特是恋人,可以拥抱,可以亲吻,他们永远拥有彼此,永远陪伴彼此。
她又将现实与梦境混淆了,人类少女附在水龙的耳边,轻轻说着“我爱你”。一句迟到了很多年的告白,说出自己的心意后,她带着满足的笑容睡去。
芙宁娜并不记得这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至少把自己跟那维莱特表白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她醒来时已经是在自己那栋公寓里,床头柜上的花瓶里插着株湖光铃兰。她对现状有些摸不着头脑,迷迷糊糊地起床出门,迎面撞上了给她派送信件的发条机关邮递员。
写信的人似乎只是临时起意,信纸都是从沫芒宫官方送的记事本上撕的,还忘了署名。但这字迹化成灰芙宁娜也能认出来,那维莱特,嘶,说起来昨晚他好像也去了聚会,然后发生了什么?
信件的内容没头没尾的,让芙宁娜捉不着头脑。“今晚我会‘从天而降’”是什么意思?最高审判官先生对我家的房顶有什么不满吗?
芙宁娜小姐严阵以待,严防死守,甚至在客厅天花板正下方垫了层棉被——就算是完全之龙,从高处下落攻击也还是会受伤的。不过那维莱特并不想弄坏芙宁娜家的房顶,最后,他落在了大门前,正好和打开门打算看看情况的芙宁娜女士撞了个正着。
“晚上好,芙宁娜女士。”
“呃……晚上好,那维莱特。”
“要一起出去走走吗?”
那维莱特向她伸出手,这场景很是眼熟,芙宁娜在记忆中翻找半天,发现很久很久以前,她好像也向那维莱特发出过这样的邀请。
那是新枫丹建立的第一个百年,受邀来到枫丹廷的龙和他的眷属美露莘们被人们用异样的眼光注视,被排挤甚至被伤害。在水龙躲在家里哭泣的时候,芙宁娜敲响了他的房门。
或是更早以前,当水龙还是一条,嗯……在水里上下左右地游来游去的无业游龙的时候,她的神格写下一封信,邀请他到枫丹廷寻找一个答案。
那维莱特没有拒绝她,她也不可能拒绝那维莱特。她感受到掌心的温度,在夜的风声中漫步,最后来到了他们第一次谈心的地方。
那真的是她的第一次坦诚,虽然不太完全,虽然还是隐瞒了很多事,但在那一天,扮演神明的少女真的尽她所能向那维莱特展现了真心。芙宁娜想起这百年来她的欺骗以及其所带来的歉疚,她决定在这个命运般的地方再坦诚一次,而这一次,她将不再保留。
“我爱你,那维莱特。”
“我爱你,芙宁娜女士。”
他们异口同声地宣告着爱,芙宁娜震惊地瞪大了眼。她一把抓住那维莱特的衣袖,欲言又止许久。她想问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想问那维莱特为什么爱她,还想问他为什么决定今晚说出这份爱。但在她将那些疑惑问出口之前,一阵温暖裹住了她。芙宁娜嗅到那维莱特的气息,真正的属于海洋的气味,还有一抹淡淡的湖光铃兰的花香。
芙宁娜抬手,摸到自己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
那些疑问兜兜转转,全都变作了同一句话。那维莱特,你是撒谎精吗?芙宁娜这样问。那维莱特说他不是。芙宁娜觉得有些好笑,刚想说你知道我在问什么吗,就听见抱住她的男人说:“芙宁娜女士。”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是的,她想问的问题就是这个。几百年前,他们曾向彼此许下这个承诺。永远的陪伴,这是一切锁链的钥匙,是一切疾病的良方。靠着陪伴,他们从起点走过五百年,最终迎来了如今的新生。而只要有陪伴,那些愧疚,那些阴影,那些悲伤,所有的苦痛都会消失,只要他们还能像从前那样站在彼此身边。
这样的话,就算有滔天的巨浪,芙宁娜也没那么害怕了。
11
“喂,那维莱特。”
“怎么了,芙宁娜女士?”
“你想亲我一下吗?”
Fin.
碎碎念时间:
呜呜呜呜呜非常感谢看到这里的各位!能看完这篇4.4w+的文真的辛苦大家了!感动!感激!
其实在落笔之前,我自己也没有想到这篇文会这么这么的长。最开始只是想在今年七夕搞篇大的,然后脑子里就冒出了写那芙之间的五百年的想法。五百年,确实很大,但在正式开始写作之前我其实一直在犹豫,那芙之间的五百年是原作中很大的一片留白,这也就意味着想要写出这五百年,有很多的东西可写,也有很多的东西需要写。如果大家看过我的第一篇那芙文《就像水溶于水中》就会知道,对于这种时间线较长的文章,我一般会选择只写片段,事件之间只由时间作为线索连接,本身没有任何的关系。但既然都要搞篇大的了,我也想做出一点突破,所以在这方面我也十分的苦恼。两个原因结合之下,我一直非常纠结要不要换个题材,甚至已经想出了多个备用方案,但兜兜转转,我还是决定写出这五百年,想凭我自身的努力将空白填满,也想让大家吃个尽兴。
在文章衔接方面,我本来都快要放弃“做出突破”这个想法了,但某一天,一个点子闯进了我的脑海,既然不想让每个故事过于割裂,不想仅仅使用时间作为过渡线索,为什么不尝试一下事件串联的写法呢?以一个事件引出另一个事件,虽然总体上还是由不同的故事拼接成了一篇文,但至少有了过渡,也算是一种突破吧。随后,我又慢慢确定好了每个百年中所发生的故事。最先确定的是第一个百年的相遇以及芙芙发现那维是水龙的故事,然后便是第四个百年的高潮部分,这两部分甚至是在我确定写作思路之前就已经定好的故事,hhhhh可以说是这篇文的“醋”了。之后,因为我不仅仅想在文中这五百年表现出二人的携手共进,还想写出芙芙在这五百年中的变化,我不觉得她从一开始就是我们在主线中所见到的模样,在刚接手新枫丹的时候,她也一定是满怀壮志,充满希望的,毕竟都写五百年了,我希望阐述一下这种变化的原因,所以又逐渐诞生了之后几个百年的"饺子"。而在正式落笔时,本来定好要通篇由芙宁娜视角叙述的我却控制不住地先写出了那维莱特的视角,然后我就想,既然都写五百年了,只表现芙的变化未免也太不平衡了,那维在这五百年中也一定发生了巨变,而简单的,由芙视角出发的侧面描写肯定无法很好地展现这一点,所以最后,每个百年都有一段那维视角和一段芙视角。也是从这里开始,整篇文章逐渐走向了超出我控制的地方。
在第一个百年写了将近9k字的时候我就意识到大事不妙了,亲友廿老师得知此事无情地对我发动了5w字诅咒,以至于我那段时间一直在和她哀嚎“那种事情不要啊”,也一直在之后的几个百年中尝试压缩字数,但或许是两位大人之间的羁绊实在太强,他们对彼此的,还有对枫丹的爱太过浓厚,所以最后每一个百年的字数压缩计划都是大失败!而由两位大人把握走向的这篇文也给我带来了许多惊喜。上面提到,我想写的“醋”原本只是第四个百年的高潮,但是中途不断地冒出了别的小高潮,比如第二个百年的以身为盾,比如第五个百年那维的疑惑(甚至写这段的时候我还把自己写哭了),以至于“醋”都索然无味了!还是饺子好吃一点!不过虽然我写的时候觉得自己在写什么又臭又长的裹脚布,但最后无聊啃腿肉的时候发现这篇其实也能吃得下去,hhhhh也算是一种圆满了吧。
最后,感谢我们伟大的主页君的邀请,没有她们就没有这篇文的诞生,谢谢主页君还记得我这个废物文手呜呜呜呜呜每次参加主页这边活动体验都很好,谢谢!还要感谢我的亲友廿老师,感谢她在我痛苦挣扎写作的大半个月里持续地进行5w字诅咒以及在我快要写崩溃时的休息小建议,每天向她展示进度真的为我那大半个月的枯燥写作提供了很多动力。顺便一提廿老师也参加了这次活动,文也特别特别好看,嘿嘿嘿是那芙古风,请,大家快去看!最后的最后,再次感谢看到这里的你,哇连碎碎念都看完了什么神仙读者请受我一拜!欢迎你在评论区谈谈对这篇文,或者是那芙之间的五百年的看法,我先搬个板凳期待住了!
【众水谐律之音】五百年(上)
01:00/文/五百年
summary:有关他们的起点,并肩走过的路途,与新生的未来。
抄送组织@Focallette1213
上一棒:@Neuf_Janvier
下一棒:@euterness(海外)
原著向,大部分都是造谣情节,是一发完,因不可抗力因素分了上下
不是考据党,时间线上可能会有错误对不起
文章较长,建议留好充足的阅读时间
ooc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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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枫丹民众的眼里,他们的最高审判官向来是勤勤勉勉,全年无休的状态。罪恶没有假期,正义就无瑕休憩。于是,除了“公正”以外,那...
01:00/文/五百年
summary:有关他们的起点,并肩走过的路途,与新生的未来。
抄送组织@Focallette1213
上一棒:@Neuf_Janvi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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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向,大部分都是造谣情节,是一发完,因不可抗力因素分了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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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枫丹民众的眼里,他们的最高审判官向来是勤勤勉勉,全年无休的状态。罪恶没有假期,正义就无瑕休憩。于是,除了“公正”以外,那维莱特又成了“加班”的代名词。
但很少有人知道,那维莱特大人其实在刚任职最高审判官的时候拥有过一次为期三天的假期。假条由水神芙宁娜亲笔写下,又由她亲笔签名批准。
那是……在沃特林杀人案宣判之后。
这位新任的水之神热爱审判,每一场在欧庇克莱歌剧院举行的审判,她必然会在歌剧院顶层的神座上观看,沃特林的那场自然也不会成为例外。那维莱特平常总会悄悄瞥一眼神座上那女王陛下的表情,但这一次,他着实没有心力去关注旁的人,罪名宣判完毕便匆匆离开了这座宏伟的歌剧院,也错过了芙宁娜望着他离去背影时的神情。
第二天,那维莱特就收到了那张完全出自芙宁娜之手的假条。
他起初并不觉得那是来自水神的关心,龙与执政的关系一向不好。四十个夏天沸腾了海,即便那位被残忍杀害的初代水龙王并不是他所相识的人,但他毕竟生来就是僭越之人的仇敌,能和水之魔神维持表面的和平已实属不易。芙宁娜大概也是忌惮着他的,他能感觉到,在他们初见的那天,芙宁娜的身上有一股一闪而过的恐惧气息。
那是一个黄昏,他带着那封散发着强烈魔神气息的信来到芙宁娜的面前。他以为水神会在第一眼间就认出他的身份,可芙宁娜只是退后了两步,然后告诉他,见面需要预约。
她表现得对那封信一无所知,尽管她后来确实如约给了他一个视野最好的位置——属于最高审判官的位置,但那一瞬间的迷茫与恐惧绝不会是伪装。所以,他一直都觉得,芙宁娜其实很后悔给自己的仇敌寄去了那么一份邀请,并一直等待着神明请他离开的消息。
或许这张假条就是信号,那维莱特想。枫丹廷中阻碍他成为最高审判官的那群旧贵族大都在这一案中被肃清,接下来,能够压制他的仅有水之魔神一人。芙宁娜或许是在警告他,她当初许下的只是观众席上一张视野最好的座位,而不是她的神座。
他无意与这位新任神明作对,于是他拿上了假条,默默离开了办公室。
那维莱特是一条龙,作为元素生物的顶点,他其实并不需要所谓的假期,就算要装装样子,他也仅仅只是到露景泉周围走一圈,接着便会继续投入无休止的工作当中。所以在见到沫芒宫外的雨水后,他难得地迷茫了起来。
接下来该做什么?休假中的最高审判官伸出手,接住从天而降的雨水。那雨水和他同样迷茫,然后他惊觉,那是又一场因他而落的雨。
“自从你来了以后,枫丹廷的雨多了好多。”
那是某个阴雨天里芙宁娜和他闲谈时说过的话,少女神明大概是在随口抱怨,但也不能排除她已经知晓轻雨无因飘落的理由。这样想来,其实他们在相处中确实有许多不睦之处。听说其他国家的主城因为有神明庇护的缘故从不下雨,但他的权能却影响到了她的庇护。
芙宁娜大抵是真的不喜欢他。
说曹操曹操到,那维莱特捕捉到一片一闪而过的蓝色衣角。芙宁娜在附近,她在观察他。那维莱特将这解读为又一种提醒,她是在催促他快些离开这里。于是,那维莱特跑进了磅礴的大雨之中。
似乎有什么人在喊他,但那声音太小太小,小到不足以穿透雨幕,所以,那维莱特没有回头。
他着实没有什么去处,于是,被迫休假的最高审判官先生默默敲定了这三天的行程——在家,在家,还是在家。反正他不需要进食,房间内的水源储备也还算充足,就算三天不出门也无甚大碍。正当他这样想着,准备当一条家里蹲的局外龙时,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如果在几百年后,当他坐在那间独属于最高审判官的办公室里时,房门被敲响对他而言自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最高审判官是忙碌的,他要处理堆成小山的公务,要接待到访的美露莘们,还要听芙宁娜说她那些千奇百怪的想法,再一一反驳回去。但此刻,他只是一条不受枫丹人待见的局外龙,除了美露莘以外,没有人会愿意来拜访他这个异类。况且,他与人私交甚少,除了为他安排住所的芙宁娜和那群美露莘以外,没有人知道最高审判官先生究竟住在哪里——甚至有地摊小报说,新上任的最高审判官是个加班狂魔,办公室就是他的家。
……其实也说得也不算错。
所以,敲响那扇门的究竟会是谁?那维莱特带着疑惑打开了门锁,但答案却仍未被揭晓,只有一块小蛋糕安静地躺在屋檐下,提醒着他,午饭时间要到了。
那维莱特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古怪而又甜美,他本该认出这股气息的主人的,但或许是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让他疲惫了,所以他只把那块点缀着糖霜和奶油的蛋糕当作是某位美露莘的礼物。那位好心的美露莘过于害羞,不敢当面袒露自己的关心,所以才选择了这样一种安慰他的方式。
蛋糕很甜,不是他喜欢的口味,如果把它送给芙宁娜,那位女士倒或许会很高兴。不过没有关系,美露莘的世界本就与人类不同,她们喜欢能把小孩子吓哭的苦茶,或许是按着喜好反向选择了这么一块蛋糕。那维莱特不会苛责这份心意,他吃完了蛋糕,一整个,然后在傍晚再次收到了这么一份礼物。
这一次的蛋糕是“致水神”,苦味的咖啡粉很好地中和了奶油的甜腻,不同配料之间形成了一种别样的层次感,听闻是沫芒宫里的某位厨师出于对芙宁娜的敬意所开创的甜品,嗯,的确是她会喜欢的东西。
他又想到了芙宁娜,那个如同少女一般的神明。没有人知道她当下在想些什么,上一秒还和她相谈甚欢的人下一秒就可能出现在歌剧院的被告席。但那些被她所厌弃,被她所放逐的人又的的确确合该遭受那样的惩罚。他想起三天前,沃特林一案案发那天。当时他正在办公室中和她谈论着枫丹接下去的改革以及美露莘人权法案的建立,一位贵族突然闯进了他们的会议室,神色狰狞且慌张。
“芙……芙宁娜大人,”那个男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了芙宁娜面前,跪在她的脚边,“不……不好了,提尔贝特他们……”
“怎么了,我亲爱的男爵先生?”芙宁娜伸出一只手,示意地上的人站起来再说话,“是什么让你如此慌乱?”
那人本想将手搭在神明伸出的手中,以此接力站起,但他猛地注意到了一旁站着的那维莱特。恨意在瞬间爬满了他的脸,他浑身颤抖地指着枫丹的最高审判官,声嘶力竭地说道:“是他!一定是他指使的!那维莱特,你和那群美露莘一样,都是异类!都该滚出枫丹!”
“是吗?那么——”
芙宁娜挥手叫来了沫芒宫的安保,她还是维持着原来那副心平气和的模样,以至于瘫坐在地上的贵族都露出了松了一大口气的表情。那维莱特看着她喊来安保,然后看着她轻描淡写地让人把地上的贵族给架了出去。
“我记得歌剧院今天的排期还没满,直接送到那儿去吧。罪名是……我想想,‘未经允许闯入水神与最高审判官的办公室’,以及‘对最高审判官不敬’,怎么样?”
最后一句显然是在问他,那维莱特在脑海中搜寻的片刻,最后答道:“据我所知,枫丹的律法中并没有相关的罪名。”
“那么从今天开始就有了。”
魔神芙卡洛斯,那维莱特看不懂她。他虽然可以借由水解读万物情感,但对于芙宁娜,他却总是困惑的。他当然能感受到那天她外表下的滔天怒火,可是……
可是,她为什么还要笑呢?
回忆起这件事情的那维莱特忽然发现了一些违和感,一些现实与他的猜测间的违和感。芙宁娜那日的愤怒应该不会是对于他的,她在愤怒那些贵族的所作所为,在贵族的挑衅面前,她也在维护着他。既然如此,芙宁娜又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对他进行敲打?如果是想要制衡他的权力,那时的局面已经完全足够让她做出将自己请离枫丹的决定。
那维莱特想了一个晚上都没能想明白神明的意思,芙卡洛斯这一存在在他心中又神秘了几分。在晨光熹微之时,他拿出了当初的那封信。新任水之神的纹章在仍然昏暗的室内散发出幽幽蓝光,那维莱特将手指放到那纹章之上。
……芙卡洛斯,芙宁娜。
太阳升起来了,敲门声如约而至。这一次会是什么?那维莱特的心中燃起了就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隐秘的期待。摆在门前的是一盒膨膨泡芙,还有一杯纯净水。他再次嗅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沾着泡芙的奶香。他想象出了一位会在墙角偷看的美露莘小姐,或许此刻,她正探头探脑地打量着他。
按照芙宁娜教给他的礼仪,他应该去向她道个谢。
在初入枫丹时,芙宁娜曾为他一塌糊涂的社交礼仪头疼了好一阵。龙的世界没有得体与礼貌,撕咬是他们唯一用来招呼彼此的方式,但当他试图以同样的方式与水之魔神打招呼时,少女神明发出了尖叫。
枫丹有着一种名为贴面礼的打招呼方式,人们亲吻彼此的脸颊,以此表达相见时的喜悦。所以当那维莱特的嘴唇贴上来的时候,芙宁娜并没有多想,但转眼间,这位来客就在她脸上留下了一个牙印。第二天,神明就开始了对他的礼仪特训。
“在接受了别人的好意后,要记得表达你的感谢。”芙宁娜将他散乱的长发束好,然后叉着腰满意地打量了起来,“就比如说现在,你就该尽情的赞颂水的女王芙宁娜大人为你的仪容仪表做出的巨大贡献了!”
那维莱特先生是一条孜孜不倦的好学龙,他很快便掌握了芙宁娜所说的“感谢”的精髓,在礼仪特训结束的那天,他一板一眼、毫无语调起伏地对着那位兴高采烈地宣布他毕业了的女士说道:
“感谢水之魔神芙卡洛斯为我的社交礼仪方面做出了巨大贡献。”
“……”
沉默是今夜的沫芒宫。
“啊啊啊啊啊算了算了以后你还是只说‘谢谢’两个字就好了吧!”
所以,此刻他接受了来自那位美露莘朋友的好意,自然也需要去和她表示自己的感谢。那维莱特瞥见了躲在巷子中的那个身影,她拥有着水一般的色彩,是能令人心情愉悦的色彩。真好啊,光是看见那孩子就能让人喜悦,果然,美露莘是这世界上最美好的生灵,等会也将这一点告诉她,让美露莘们也振作一点吧。
作为水元素龙王,那维莱特不仅在元素力上造诣颇深,在体术方面也是数一数二的强。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便闪现到了那位在暗中观察的“美露莘”的身后,并轻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美露莘”——或者说是我们的芙宁娜小姐,她发出了一声和当初那维莱特在她脸上啃了一口那时如出一辙的惨叫,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芙宁娜女士?”
“呃哈哈哈哈,早上好啊那维莱特,今天的天气真不错呢。”
这还是来到枫丹后,那维莱特头一次感受到如此鲜明的惊讶情绪。他幻想中的那个可爱的小美露莘变作了飞走的泡泡,留下了一个,嗯……名义上的仇敌兼领导,一天前他甚至还觉得这位领导有把他开除的意思。但此时此刻,当他与芙宁娜四目相对时,他只看到了少女眼中的别扭与关切。
“芙宁娜女士,那些蛋糕是你送到我这里的吗?”
“嗯哼,那不然呢?天底下除了我,还有哪个上司会这样关心自己的下属?”
“‘关心’?”
“我又给你批假条又给你送蛋糕,不是关心还能是什么?”少女神明眯起眼,摆出一副教训人的样子,“我说你啊那维莱特,我是看你心情不好,才想着给你批几天假期出去散散心。你实在不想出门也就算了,我也能理解,但怎么可以连饭都不吃呢?要是最高审判官先生把自己给饿病了,那些贵族残党可得高兴坏了,还有你的美露莘朋友们,她们得多担心你啊。”
原来如此,那维莱特恍然大悟,原来那封假条并不是一个警告,而是一次关心,那些小蛋糕原本的主人也并不是某位在枫丹廷中生活的美露莘,而是芙宁娜,高居于神座之上的神明。她轻盈地跃下了神座,为他带来了可口的——至少对于芙宁娜来说是这样——甜品。
但随即,那维莱特又疑惑起来。神明与龙的世仇是刻在这个世界历史上的事物,他不觉得芙卡洛斯会不知道那段残酷的历史,不然她又为何会在初见时惧怕他?既然如此,她又为何会对他这位仇敌展露关心?
那维莱特是一条坦诚的龙,他对此感到疑惑,于是他便将自己的疑惑和盘托出。芙宁娜女士,他问,您为何要关心我?在您一开始对我感到惧怕的情况下,您不应该尽早将我请出您的国家吗?
芙宁娜瞬间变成了蔫耷耷的模样,仔细观察的话还能瞧见些许心虚。她磕磕巴巴地说那是一个误会,让那维莱特不要放在心上。说到最后,少女又泛起了些许不满,鼓着脸说:“你就没问题吗?正常人看见一个大活人‘唰啦’一下从天而降,当然都会被吓一跳的啦!”
“抱歉,我……”
“哎呀没关系,总之你记住,下次不许再这么从天而降了,至少要先和我打个招呼!”
少女说他不该整日整日地将自己关在家中,问他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但我没有什么去处,那维莱特说,除了露景泉,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散心。
“所以,要不要和我一起呢?”
少女向他伸出了手,脸上带着灿烂的、他此前未曾有见过的微笑。至少现在那维莱特可以确定,她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那微笑之下并非滔天怒意,而是期待与喜悦。此时此刻,芙宁娜的身影渐渐地同他想象中那位给他寄来邀请函的水之魔神重合在了一起,在某个黄昏,少女神明笑着朝他伸出手——
“所以,要不要试着去寻找答案呢?”
他应该拒绝的,因为神与龙之间的仇恨不共戴天,魔神都是奸诈的、狡猾的,他们会用一个又一个谎言将他骗至一无所有。
但是……
“感谢您的邀请,芙宁娜女士。”
那维莱特将指尖搭在了芙宁娜的掌心。鬼使神差地,他想,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拒绝那样的邀请。
可能他此生,注定要由她领入这个人间。
芙宁娜带他去了伊黎耶岛,但他们的目的地并不是露景泉。散心当然要找个僻静的地方,少女背着手回头,当当,欢迎来到我的秘密基地!
欧庇克莱歌剧院后有很大的一片空间,但大概是连通着梅洛彼得堡的缘故,没什么人愿意到这里来。可是这里的景色真的很好,芙宁娜指向蓝天中点缀着的白云,而且很安静,适合思考人生。
自上而下流淌的水形成了巨大的瀑布,汨汨的水声成为了他们的背景音乐。神明与龙王并肩在悬崖前落座,当海风拂过他们发梢的时候,芙宁娜开口:
“关于卡萝蕾和沃特林的事情,我很抱歉。”
“芙宁娜女士,在这件事中,您并不负有任何的责任。”
那维莱特的宽慰并没有起到多少作用,芙宁娜的脸上还是带着那种他无法看懂的歉疚。少女抱着双膝眺望着远方海天相接的一处,她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最终却只放出一声叹息。
“如果你很难过,那就哭出来吧。”芙宁娜望向他的眼,“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的,我保证。”
他很难过吗?大抵是这样的吧。至少乌云又聚了起来,眼前的少女皱起了眉头,她又要说出那句话了,自从你来了以后,枫丹廷的雨多了好多。可雨水就是他的泪水,那维莱特凝视着那双神明才会有的水色双眸,她能谅解他吗,谅解他带来的雨季吗?
“没关系。”雨没有落下来,在雨水沾湿他的衣裳之前,那维莱特先感受到一丝暖意,然后他发现少女抱住了他,她闭上了那双美丽的眼睛,声音很轻地对他说,“雨季很快就会结束的。”
“嗯,雨季很快就会结束了。”
他们那天还聊了很多事情,有关生命,有关离别。这还是第一次,他们如此坦诚地坐在彼此身边,没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或许……他们现在可以算作是彼此的友人?那维莱特想到他在人类社会中见到的这种关系,他想用这一个词来定义他与芙宁娜之间的关系。
往后他们还会并肩许多许多年,长生种的寿命长度超乎人类想象的极限,在漫长的生命之中,唯有芙宁娜能够成为那个一直站在他身边的“人”。
所以,他们的确配得上被称作……“朋友”。
2
离别在芙宁娜的生命中是时有发生的事。
认为沫芒宫的工作不适合自己的年轻职员会离开,到了退休年龄的女仆长会离开,想要去追寻更广阔舞台的厨师长也会离开。她身边的人总是来了又去,但刚登上神位的少女并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她太忙碌,也太懵懂,理所当然地认为死亡对她与她身边的人而言,都是一件遥远的事。
直到卡萝蕾一案的发生。
她和美露莘的关系并没有特别的亲近,那些可爱的小生灵是由那维莱特带进这座城市中的,她忙着处理那些腐朽的旧贵族,没能空出多少时间去关心那些孩子。但她一直都觉得时间还长,足够她料理完那些贵族,再去和美露莘们建立关系。
然后,悲剧发生了。
情感叫嚣着,让她恨不得立刻把那些人投入地狱,但作为枫丹新上任的水神,作为众水、众方、众民与众律法的女王,她必须将一切交由律法裁决。审判庭的威严神圣而不可侵犯,即便她是神明,也只能看着审判官宣读判词。
于是她将那维莱特的痛苦尽收眼底。
并非每一场审判都如同她期待的那样充满戏剧性,所以少女当然会在观看审判时走神,也当然注意到了最高审判官先生那悄悄瞥来的目光。但在属于沃特林的那场审判中,那维莱特没有看她哪怕一眼,在被告痛彻心扉的质问声中,他按部就班地下达了判决,然后,谕示裁定枢机给出它的答案,沃特林,有罪。
芙宁娜目送着那维莱特离开了歌剧院,如同她第二天目送着他走入沫芒宫外的雨幕时那样,她其实一直都很想让那淋雨的人带一把伞,但天空哭泣的声音太大了,那维莱特始终没能听到。
好在她的最高审判官振作得很快,在三块小蛋糕的安抚下就摆脱了自闭。芙宁娜很高兴,为那维莱特的振作而高兴,也为他们之间逐渐建立起的联系而高兴,所以一下没忍住,说了很多的心里话,甚至还抱了男人一下。
多么有损神明威严的事情。芙宁娜在心里唾弃着自己的行为,却还是没有松开手。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那维莱特也这样说。他们的时间很长很长,所以可以将离别的伤痛交给时间。
“大概是因为我很少与人建立联系,”那维莱特说,“所以我还未能适应这种离别。但您说得对,离别在我们的生命中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我不该因此而错过了当下。”
那个时候,距离芙宁娜登上神座不过过了十几年,所以她并没有明白那维莱特的话意味着什么,也并没有意识到,在他们的未来之中,她还将无数次面对如现在这般的离别。她还是一个真正的少女,觉得生离死别虽然存在,但也不过是偶尔。而这偶尔的离别已经足以让她痛彻心扉。
她一直都天真地那样觉得,就算在往后的几十年里,那些“偶尔”的离别依旧会造访她的生活,她也仍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那维莱特曾对此感到疑惑,因为她表现出来的模样压根不像是一位经历了许多离别的神,芙宁娜却对他的疑惑感到不解。
“经历了许多离别之后,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后来,她明白了他所说的话。
那是新枫丹建立一百周年的前夕,一位从沫芒宫中退休的老人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位老人降生在芙宁娜上任的头一年,芙宁娜甚至还见过在襁褓中的她。在水之神于沫芒宫外的平台上凭栏远眺的时候,她总能看见女孩在街道上奔跑玩耍的身影。
芙宁娜就这样看着她与同伴嬉笑打闹,看着她远赴须弥留学,看着她考入沫芒宫复律庭工作,看着她一步步升职直到退休,最后看着她,走向每一个人的结局。
那是少女第一次完整地观看到一个人的人生,她觉得不可思议,明明前不久还在牙牙学语的孩童,为何现在会成为沉睡在花丛中的老人,她无法理解这一切,更无法接受这一切。于是,水之神闹起了小性子,她一连三天闭门不出,那维莱特拿着“致水神”都没能敲开她的房门。
但在神明紧闭的卧房门外,那维莱特听见了少女的哭声。
在最初的大脑一片空白之后,芙宁娜渐渐地反应了过来,她猛地明白了这一切的元凶是谁,也在那一瞬间意识到了这意味着什么。时间,会疗愈一切的时间同样会夺走一切。她也终于知道为何那镜中人要管那长生的权能叫做诅咒。是啊,自那个诅咒降下之后,她就注定要孤独地面对一场又一场、已经不再是偶尔的离别。
扮演神明的第一百年,这场漫长演出的痛苦向少女揭露了它的一角。
她将自己锁在房间中,意图让时间夺走她的悲伤,但不断有人前来敲响她的房门,她的女仆长,她的厨师长,她的护卫队长……在当下的这种时刻,这反倒成为了一种提醒,提醒她这些人终有一日会离她远去。于是,她的悲伤反而在这三天里更加浓厚。
最后来敲响她的房间门的,是那维莱特。
“芙宁娜女士,我带来了您喜爱的千灵慕斯以及‘致水神’蛋糕。”
那维莱特,他也会离开吗?大概会的吧,毕竟他不是神明,不会拥有近乎永恒的生命。但她觉得这个想法实在难以忍受,他们并肩而行了这么久,光是想象那维莱特紧闭双眼躺在花丛的模样,她就有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感与窒息感。
泪水又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在枕头上晕开一片水渍。她知道自己不该哭泣,镜中人早就告诫过她,伪装神明的难点在于如何对抗人性,而只有人类才会这样哭泣。为了这幕演出能够一如既往地继续下去,她必须止住泪水。
可是……我真的好害怕。
如果连那维莱特都会离开这个世界的话,等到最后的时刻,我又和一无所有又有什么分别?
门外的人似乎叹了一口气,随后是盘子放在地上的清脆声响。他要走了,他要离开了,这个认知如同惊雷一般击中了芙宁娜的心,她顾不得脸上的泪痕,赤着脚快步跑到门口。
出乎意料的,她见到的并不是最高审判官先生的背影,那维莱特抬着手,看上去像是要再一次敲响她的房门。
“芙宁娜女士?”
“不要走,那维莱特,不要走。”
不行啊,不能哭的,芙宁娜,这样会露出破绽的,你是神明,神明是不能哭泣的。
“那维莱特,你别走……”
可是……可是,我不想一个人,我好害怕。
芙宁娜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把那维莱特拉进了自己的房间,也不太记得自己是如何眼泪汪汪地吃完了那份千灵慕斯和致水神,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老实钻进了被窝,只剩下一个脑袋还露在外头。
芙宁娜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刚刚好像是让那维莱特陪她睡觉来着。
少女神明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但她却仍然没有反悔着下逐客令。她嗫嚅着问那维莱特是否有一天也会如同那位老太太一样离开自己。没什么情商的最高审判官不假思索地给了肯定的回答,在察觉到少女再度湿润的眼眶后,他又补充说道:
“但那应该会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作为元素龙,我拥有着和神明同样漫长的生命。”
芙宁娜愣住了。
此时此刻,这位女士忽然觉得提瓦特通用语是一门非常难懂的语言,因为刚刚那维莱特说的那句话,里面的每一个字她都懂,但连在一起之后她就不太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元素龙?同样漫长的生命?什么东西?镜子里的我从来没有提到过这种事啊?
不过,虽然她不太能明白那维莱特究竟在说些什么,但好在芙宁娜小姐是一位非常擅长抓重点的同学,她喃喃着重复了一遍那维莱特的话,然后如同救命稻草般捉住了面前这人的手。
“所以,你会陪我走到最后吗?”
假扮神明的人类少女当然不知道龙与神之间那不共戴天的仇恨,所以在这个脆弱的夜晚里,她理所当然地向她最亲密的……嗯,好友提出了请求。她坦然地望着那维莱特那双淡紫色的双眼,时至今日她才猛然发现,那双眼睛和普通人类的很不一样,是和猫儿一样的竖瞳,是如同宝石般美丽的一双眼。
那维莱特依旧是那副没有情商的样子,他理性且客观地指出了这件事实现的可能性之低,其中有太多不可控因素——但他下意识避开了龙与神之间的矛盾。芙宁娜气鼓鼓地蒙住了头,但片刻后又重新探出了脑袋。
“那就陪我到预言结束吧。”
枫丹的预言,那个诅咒一般,说最后只会剩下芙宁娜一人的预言。芙宁娜之所以踏上这座舞台,就是为了对抗这条预言。但如果那维莱特可以陪在她的身旁,至少最后,她绝对不会是孤身一人。
只要有那维莱特在她身旁。
3
芙宁娜是一位很奇怪的神。
其实,那维莱特并不知道真正的神明应该是什么样的,他所接触过的魔神仅有芙卡洛斯一人。听说提瓦特的魔神们生来就受到了名为“爱人”的诅咒,所以在真正见到芙宁娜之前,那维莱特一直都觉得,她会是个道貌岸然的人,会把她的狡诈隐藏在博爱的外表之下。
但芙宁娜一点也不像是他想象中的神明。
拥有少女外表的神明仿佛是一个真正的少女一般,她会在生气时耍小性子,会想方设法地捉弄自己这位朋友,会在难过时哭泣,会盯着橱窗里的小蛋糕发呆。但她又的确爱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所以她在努力让这个国度变得更好。
可那维莱特不能理解。他看到的芙宁娜过于鲜活了,以至于他有时候甚至会忘记她是水之魔神芙卡洛斯。因此,他偏好直呼她的尘世名讳。芙宁娜女士,芙宁娜女士,他总爱这样喊,仿佛他们亲近无比。一条和神亲近无比的龙,一位和龙亲近无比的神,真是奇怪啊,在枫丹这片土地上,他们都好像忘记了远古时代的那些仇恨。芙宁娜甚至会向他展示脆弱的一面,在她哭泣的那个夜晚,请求他的陪伴。
那一夜后他们的关系更加亲密了一些,芙宁娜会在人前称呼那维莱特为“我亲爱的最高审判官先生”,会在午休时带着茶点敲开他的办公室门,会在以那维莱特为主角的品水沙龙上毫无形象地大笑,还会拉着他的手,让他多走入这个人间。
而那维莱特也逐渐习惯了女王陛下突如其来的到访,他依旧“毫无恭敬之心”地将这位水之魔神喊作“芙宁娜女士”,会直言那些小蛋糕对于他而言太甜,会在人群散尽后无奈地扶起笑倒在地上的芙宁娜,会跟随着她的脚步,踏入枫丹廷的大街小巷。
那维莱特本以为他和芙宁娜会一直维持着这种对于龙与神而言相对奇怪的关系,但正如他所认识到的那样,芙宁娜是一位奇怪的神,在某一天,她的目光忽然开始变得躲闪。一夜之间,芙宁娜开始有意地躲着他。
将近一百年在人类社会生活的经历并没有将水龙王的情商提升到平均水平之上,面对这种情况,那维莱特先生的选择是刨根问底。但芙宁娜女士坚称自己并没有在躲着他,并让那维莱特不要多想。情商败北,而属于最高审判官的敏锐直觉却运作了起来。他很快看出芙宁娜在隐瞒着些什么,但审问犯人的那一套自然不可能用在水神大人身上,为此,最高审判官先生头疼了好久。
就连他的新晋小秘书塞德娜小姐都看出了他的不对,试探着问需不需要替他请两天假休息一会。假期啊……那维莱特想起几十年前芙宁娜亲自为他拟好的那张假条,如今的他怕是没有这种待遇了。
“哎呀,又下雨了。”
轻雨再次因他而落了,不过,芙宁娜已经很久没有在他面前抱怨过枫丹丰沛的雨水了。那位女神会在雨幕前朝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然后邀请他共沐同一场雨。
他忽然想去淋一场雨了,虽然雨水是因为他的悲伤而落,但那维莱特并不讨厌雨,他喜欢被雨水包裹的感觉,那是被人们的情感与愿望包裹的感觉,在雨中,他简直要觉得自己已经走入了这个人间。塞德娜说得对,他是该休息一下了。于是,不想请假的最高审判官先生在午休的时刻走进了雨水当中。
雨已经下了很久了,行人纷纷撑起了伞。有人注意到他们淋着雨的最高审判官,热情地想把自己手中的伞递给他。那维莱特当然是拒绝了,他目送着那些热情的人走远,然后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从前。
“所有美露莘都不可信!那维莱特也一样!”
那场风波终究以沃特林入狱,枫丹贵族势力大洗牌为结尾收场,但人们对异族的偏见不是一夜之间就能改写的。面对始终保持公正的大审判官,他们会害怕,会敬畏,但不会有人前去为雨中的那维莱特送上一把伞。
会在他头顶撑起一片蓝天的有且只有芙宁娜。
那个时候的她不知道他爱淋雨,总是会嘀嘀咕咕地抱怨他为什么总是忘记带伞,然后操心地递上一把雨伞,久而久之,她甚至养成了随身携带两把伞的习惯。后来,芙宁娜终于会邀请他一同步入雨中了,但那小小的神明异常脆弱,会因为一场雨水而产生类似于感冒的症状,尽管芙宁娜说那是因为她那时神力较弱的缘故,那维莱特也不敢再让这位女王去淋雨了。
在思绪纷飞之时,那维莱特捕捉到一个水蓝色的身影。是芙宁娜,这段时间一直躲着他的芙宁娜,女孩没有撑伞,伸出一只手接着从天而降的雨水。
“芙宁娜女士。”
芙宁娜的身形顿了一下,随后她便奔跑起来。但人类少女怎么可能可以跑得过水元素的龙王,不出多时,那维莱特便追上了她,抓住她的手腕。
“雨势大了。”
那维莱特边说边把她带到屋檐下,芙宁娜依旧没有看他,这点让那维莱特有些……不满,于是本来就不小的雨在瞬间又转为了倾盆之势。这样大的雨,就算是傻瓜也不至于冒冒失失地直接冲出去,所以那维莱特松开了手。
他们就这样,并肩站在同一片屋檐下,沉默地注视着人的情感回到大地。
芙宁娜是一个奇怪的神,是一个难懂的神,那维莱特搞不懂她,但那维莱特又迫切地想要明白她的内心。不知从何时开始的渴望一点点攀上他的心头,在这个大雨磅礴的日子里促使着他伸出手——
水的权能让他读到了人世百态,他翻阅着,寻找着,最终找到了属于女孩的那一缕情感。可是他更加不解了,愧疚、担忧、悲伤,他不明白女孩为何会有这些情绪。但就在他不解之时,有人拉住了他伸在雨中的手。
“手套都湿了。”
芙宁娜的视线依旧落在别处,可他们的手指却隔着两层布料相触了。那感觉令两人都有些走神,他们神游天外,直到一声呼喊将他们叫回陆地:
“水龙,水龙,别哭了!”
水龙,水龙,别哭了。那大概是十几年前在枫丹廷里流传起来的一首童谣。不知是谁说,被水神神力庇护着的枫丹廷之所以会下雨,是因为在城里有一条水龙,每当水龙哭泣的时候,枫丹的雨就会随之落下。所以每当下雨的时候,孩子们总是会对着天空大喊,希望传说中的水龙停止哭泣。
“水龙,水龙,别哭了……”芙宁娜也跟着喃喃念出了这句童谣。少女清澈透亮的嗓音传到那维莱特的耳中,让他的心都为之一震。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扭头,这一次,他终于看见了那双装着至纯至浊之水的瞳眸。
“那维莱特,你很难过吗?”
是的,芙宁娜女士,我很难过。看不懂人类那纷杂情感的龙将自己的心绪和盘托出,他诉说着自己的悲伤,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雨越下越大了。
被指控“无视、冷落枫丹最高审判官”的芙宁娜小姐一反常态地没有因为这句话涨红了脸,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深呼吸了好几次。那维莱特又觉得她像人类少女了,还是说,就连神明也会露出那种犹豫不决、踌躇不安的表情吗?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当他难过的时候,芙宁娜给予了他一个拥抱。今天他同样也需要那么一个拥抱,但此时此刻,难过的人不仅仅只有他一个,所以——
“芙宁娜女士,别担心,很快就会放晴了。”
和多年前同样的温暖,尽管他们两人浑身湿透了都是如此。那维莱特能感受到少女的呼吸打在他的耳畔,最后一次深呼吸,随后,她的声音响起:
“你不恨我们这些僭位者吗,那维莱特?你应该恨我们的。”
啊,原来如此,这些天来的异常都是因为这个缘故。那维莱特松了一大口气——还好不是因为他某一天拒绝了来自神明投喂的小蛋糕——然后他又觉得有些奇怪:“您现在才知道这件事吗?”
少女肉眼可见地变得慌乱了起来,她挣脱了那维莱特的怀抱,然后磕磕巴巴地说自己是一位很年轻的神,不知道这些事很正常。鉴于神明总是奇奇怪怪的,那维莱特没有继续深究,他望向少女神明的双眼,他看见湖泊与海洋。
“一百年前的确如此。”
湖泊与海洋中的光黯淡了,可那维莱特并不想让水中的晨星消失,所以他接着说了下去,郑重地,珍重地,像捧住龙最爱的宝石。
“但从走进枫丹的那一天起,我的想法就在不断改变。原本我对人类这一存在并不感兴趣,可渐渐地,我发现人类其实是一群很有趣的生物,百年前的他们恐惧我,想尽方法让我离开枫丹,但今天却有人愿意将他的伞借给我。”
“而让我发现这一切的人是您,芙宁娜女士。”
“曾经我也厌恶这片大陆上的魔神,但渐渐地,我也发现您和我想象中的魔神不太一样,您是一位奇怪的魔神,芙宁娜女士。您与您的世界让我感到好奇,所以,可以允许我,再于那观众席中坐一会吗?”
那是那维莱特此生难忘的一段沉默,水的女主人挪开了目光,转而看向渐渐变小的雨。在那维莱特的心跳开始加速之前,她终于开口:
“嗯……我觉得用‘奇怪’这个词来形容一位淑女不太合适,你说对吧,那维莱特?”
4
枫丹第五十个最高审判官诞生纪念日前夜,枫丹廷某处街角闪过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说到最高审判官诞生纪念日,那开始于五十年前。在那维莱特任职最高审判官的第一百周年那天,有一份文件被悄悄送到了大审判官先生的办公桌上。在他阅读到文件的具体内容之前,率先闯入他视线的是水之神龙飞凤舞的签名,以及她的一句留言。
“你可千万别把你上任的日子当作你的生日写上去啊!”
那维莱特不记得自己的生日,这也难怪,毕竟他是一条活了很久的小水龙,而且活得还很没有生活情趣。但芙宁娜一直都很想为他庆祝一次生日,至少想要多一个送他礼物的理由,尤其是在他们的冷战——由芙宁娜单方面发起的那场——和好之后,这个念头就愈发强烈。最后,她撺掇着沫芒宫的职员和美露莘们交上了这么一份“关于拟定最高审判官的生日为全枫丹纪念日”的文件。
那维莱特没法拒绝大家的好意,具体来说,他没法拒绝文件右下角的水神签名。于是日子就这么定了下来,最高审判官挑了个冬天的时间,没有太多的雨水,也没有猛烈的阳光,一个温和的日子,就是有点冷。尤其是当芙宁娜大半夜从卧房里溜出来的时候,她无比地希望现在是夏天。
她带着自己的礼物,一瓶她废了老大劲才从至冬弄来的不冻冰泉,以及一条用来束头发的绑带,飞奔在前往那维莱特家的路上。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在这一路上变作无数泡泡飞到了空中,想要成为第一个将礼物送到他眼前的人,想要成为第一个和他说生日快乐的人,芙宁娜这样想着,奔跑的步子都轻盈了不少。
枫丹廷的冬夜虽然不及至冬寒冷,但也够某位大冬天还要穿着短裤在外面跑的女士喝一壶了。好在芙宁娜女士是踩着点抵达的那维莱特家,而还未等她敲响那扇门,寿星先生就先一步打开了门。
“生……生日快乐!”她扶着双腿喘了两口气,“虽然想和你说‘惊喜’,但是你看上去……呼,已经知道我来了。”
芙宁娜没有掩饰自己的气息,古怪的诅咒气味混着蛋糕的甜味,自从一百多年前的那场乌龙后那维莱特便没再认错过。少女蹦跳着走进了龙的家,还在玄关处赌气般说自己来年一定要成功给他这个惊喜。
那维莱特大概是刚洗漱完,头发是散着的。芙宁娜便顺势掏出了自己的礼物,替他扎了个高马尾。那维莱特没提马上就是睡觉的点这个马尾扎得有些多余,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愣了片刻,然后芙宁娜就看见这条龙扭过头来,满脸认真。
“感谢水的女王芙宁娜大人为我的仪容仪表做出了巨大贡献。”
说实话,芙宁娜其实都快把那段不堪回首的回忆给忘了,并且,她以己度人地认为另一位当事人应该也把这件事给忘了。但今夜,现实给了她一记重击,众水、众方、众民与众律法的女王恨不得立刻原地撞死在枕头上,可惜那维莱特先生活得不太有人样,沙发上甚至没个抱枕,女王陛下只能遗憾作罢。
因为这个小插曲,原本还兴高采烈的芙宁娜女士整个人都被羞耻感覆盖了,嚷嚷着要动用水之魔神的权能把那维莱特的这段记忆给删了。那维莱特没拆穿她,还为口干舌燥的的女士递上了一杯水——正是芙宁娜带来的至冬冰泉,然后,在芙宁娜的喋喋不休声减弱的时候,他绅士地让出了自己的床。
后来那维莱特的每个生日,芙宁娜都会和他共度那个夜晚,她也执着地在每次的零点尝试着自己的惊喜,但每一次,那维莱特都会提前发现她。
这一次也不例外。
“你就不能假装一下吗?”第五十次被抓包的芙宁娜把自己气成了一只膨膨兽,“都第五十次了!”
她轻车熟路地走进了那扇房门,小高跟一甩就脱了下来。那维莱特替她摆好拖鞋,再把她踢掉的鞋子摆好,等到他抬头的时候,一个小巧的蛋糕已经摆到了茶几上。
“今年的蛋糕好像比去年的小。”
“要控制体态啦!”
他们一起点燃蜡烛,一起许下了愿望。芙宁娜不知道那维莱特的愿望是什么,但她每一年的愿望都没有变。希望来年能给那维莱特一个惊喜,吹灭蛋糕那两根唯二的蜡烛前,她一直都想着这个简单的愿望。
其实按照枫丹的传统,蛋糕上的蛋糕数量应该和寿星的年龄相关,但小小的蛋糕实在是容不下两位“老不死”的年龄,所以芙宁娜和那维莱特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们的蛋糕上只会有与新枫丹的年龄相关数量的蜡烛。
现在是新枫丹建立的第二个百年,所以他们的蛋糕上插着两根蜡烛。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蛋糕吃到一半,芙宁娜突然放下手中的叉子,“你今年究竟多少岁了?”
那维莱特思索了片刻:“大概超过了一千,但具体的数字我也记不清了。”
蛋糕吃完后是拆礼物环节,芙宁娜猛地倒向沙发上摆着的抱枕,将揭晓答案的机会全权留给了寿星本人。这一次她带来的是枫丹科学院研究出的新型加湿器,非常符合水龙先生的喜好,就算是在少雨的冬季也能给人极端的湿润体验。
自从五十年前在那维莱特家拥有了“想要一头撞死在枕头上但对方家里却没抱枕”的体验后,芙宁娜就一直致力于为这间屋子添加点人的气味,而在她的不懈努力下,最高审判官先生的家成功地从当年的“家徒四壁”变为了现在的“五脏俱全”,甚至还有些……过于拥挤了。
因为这间屋子里还放着大量的,属于另外一人的生活用品。
之前有小报记者采访芙宁娜的时候问她是不是和最高审判官同居了,被水神大人给予了否认三连。芙宁娜当然还是居住在宏伟的沫芒宫中,但偶尔的留宿也被写进了她的生活当中。
“不过今晚我得回去。”在钟表的指针指向某个整点的时刻,芙宁娜起身与她的最高审判官告别,“我明天一早要去科学院,还得回去拿份资料,不能在你家睡到日上三竿啦。”
“您最近似乎经常前往科学院,”那维莱特看向那台刻着科学院独特标识的加湿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嗯……这是神明的小秘密。但是明天的晚饭我会来找你一起吃,记得留着肚子!”
尽管芙宁娜称其为神明的小秘密,但其实她也没怎么瞒着其他人。她在调查枫丹的水文情况。如今的枫丹已经完全摆脱了旧贵族的威胁,新枫丹在这个百年中是真正的百废俱兴,因此,得以从政治斗争中脱身的芙宁娜终于有精力将目光放在更大的威胁上。
那个预言,所有人都会溶解在海里,只剩下水神在神座上哭泣。镜中人将她视作解决这个预言的关键,那么,她自然不可能对其袖手旁观。这几十年来,她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去调查与预言有关的事情,并根据那些蛛丝马迹做出了大量尝试,虽说那些尝试无一例外都失败了,但女王陛下壮志雄雄屡败屡战,这点小小的挫折自然打不倒她。
她查到一百多年前,枫丹科学院里有人似乎发现了有关“世界末日”的规律,但最后却因为触犯了禁忌被逐影庭查封了所有的研究结果。昔日的研究已不可查,于是芙宁娜将目光放在了未来的人才身上。她大力支持科学院的各类研究,而她自己也加入到了对枫丹水文的调查当中。而她的这一举动也在无意间推动了枫丹的科技发展,此为后话不谈。
水神大人这一次的调查又是无功而返,组里的研究员都有些丧气,上岸时个个都低着头不说话。在岸边分析数据的芙宁娜见状忙问他们怎么了,为首的那个研究员将潜水用的头盔放在一旁的地上,摇着头说这已经是第十次毫无成果的调查了。
芙宁娜却还是很乐观,说她迄今为止已经经历过数百次无果的尝试了,说不定下一次他们就能发现端倪。
“放宽心,就算到最后我们还是什么也没找到,我也不会让院长老头扣你们工资的。”
她偶尔也会和那维莱特谈起那些失败——当然,是经过加工隐瞒后的版本,少女在这个时候终于肯悄悄地叹出那口气,说感觉自己好像永远都找不到真相了。
那维莱特不会说些什么宽慰她的话,只是递上一杯纯净水和一块厨师长新研发的小蛋糕,然后在芙宁娜离开前给她一个拥抱。
这条龙好像很喜欢拥抱,芙宁娜想,每一次她情绪低落的时候,那维莱特总是爱用这种互相触碰的方式来安慰她。
而这种安慰方式的确很有效。
在最高审判官这里充完电的芙宁娜女士扭头又跑到科学院去了,只留给她亲爱的大审判官一个无情的背影以及小部分没来得及处理的公文。为了神明的睡眠时间着想——尽管那维莱特觉得神明应该和他一样不太需要睡眠——他默默地在神明的办公桌前落座,然后翻开了摆在最上面的那一份公文。
芙宁娜一直都觉得,她与新枫丹的第二个百年会在这种忙碌而徒劳的调查中度过,但她也还始终相信着那个“总有一天”,直到某天,他们真的发现了一处异常的水文情况。
水神大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守在岸边做数据分析工作,毕竟她不是真的神,也没有神之眼,无法在水下自如呼吸,一旦下水就会暴露身份。这样的等待芙宁娜进行过很多次,但她却从未觉得时间的流逝如此的缓慢,仿佛秒针都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握在了掌心,每走一步都要克服巨大的阻力。她甚至静不下心来去看研究员们传回的数据,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在这时怎么看都像是一串聚在一起的蚂蚁。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把自己的注意力摁回数据上,但平日里最常见的陆上大湖在一夜之间仿佛有了巨大的吸引力,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
数据的传输在某个时刻停止了,这让芙宁娜更加心焦。她已经完全坐不住了,站在岸边焦躁地张望着。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平静的水面终于泛起了涟漪,芙宁娜忙迎上去。
但迎接她的并非研究员们的笑脸——她甚至只看到了队伍里年龄最小的那个女生,那孩子一把抓住她的手,隔着一层潜水头盔的外壁,芙宁娜听见她闷着的哭声。
“芙宁娜大人,求求你救救大家!”
研究队在异常点附近遭遇了大批量攻击性极强的魔物,平时手无缚鸡之力的研究员们用尽了身上的所有装备也没能摆脱包围,拼尽全力也只能将队伍里最小的孩子给送了出去。那孩子挣扎地找到了芙宁娜,请求神明为她降下神迹。
假扮神明的人类少女让女孩先去找特巡队的队员们,自己则在深水之前犹豫了起来。她是枫丹的神明,她理应保护她的子民免于伤害,来自灵魂中的责任感催促着她,叫嚣着让她立刻跃入水中。
没准会有奇迹发生呢?凝视着那片深蓝的水,芙宁娜想,没准,当她潜入水中的时候,某位真正的神明会感受到她强烈的愿望,并因此投下视线呢?
于是人类少女跃入水中。
由她带入水中的空气变作无数细小的气泡包裹住她的身体,但破开水面的微微刺痛盖住了那点痒意。不过此刻,那些感觉都不足以分出芙宁娜的注意力。神之眼没有降临,这意味着她只能靠着普通人类的身体游到那群研究员的身边,至于要怎么让他们脱离险境……
镜中人说过,这具身体现在是不死之躯,那么,普通魔物的攻击应该不至于让她死去吧。
来自深水的水压让她的耳朵嗡嗡作响,空气快要消耗殆尽,剩下的那点氧气仿佛在她的身体中发挥出了助燃剂的作用,肺部灼烧般疼痛。但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已经可以看到他们的身影了!
水压还影响到了她裸露的眼球,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了,她看见一点红色。是海底的珊瑚吗?还是哪一条美丽的鱼儿?她已经看不太清了,即便是水性良好的枫丹人也无法在没有神之眼与潜水服的情况下忍受如此长时间的水下活动,不过没关系,她抵达了。
“所有人躲到我身后!”
这是她竭尽全力的一吼,但芙宁娜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发出声音,一张开嘴水就争先恐后地朝气管涌去,而耳朵也彻底听不见了。有人在朝她游来,凭借着仅剩的那点感觉,她猛地往旁边一冲,挡下了一道水刃。
好疼,但应该不至于缺胳膊少腿。只要能坚持到特巡队的人过来就好了,芙宁娜这样想着,又替精疲力竭的研究员们挡下了几道来自魔物的攻击。但魔物的攻势丝毫没有要减弱的趋势,转眼间,又一道水刃朝着一边落单的队员去了。芙宁娜咬咬牙,又是一个冲刺,可大概是因为伤势较重的缘故,她的手脚都变得无比沉重,竟没能让她成功赶到那名队员的身后。
芙宁娜能感受到水刃的锋芒与迅速,她继续,徒劳地向前游着,绝望与愤怒同时缠绕着她,让她几乎目眦尽裂。神啊,求求你,至少看我一眼,哪怕你要将那枚眼睛收回去也好,至少在此刻,你能否让我短暂地拥有神明的力量,能否让我救下他?
神明沉默着,昭告着祂的缺席。
奇迹没有发生,芙宁娜又看见了那抹红,像是珊瑚,像是游鱼,但那不是珊瑚,也不是美丽的游鱼。她终于明白自己看到了什么,与此同时,人类少女也耗尽了所有的力量。
好像有什么向她冲了过来,是魔物的攻击吗?是什么都无所谓了,反正她无法死去。泪水从她缓缓闭上的眼中流出,又在离开这具身体的那一瞬溶于湖水当中。对不起,我是个失败的神明,我没能保护自己的子民。
……我根本就不是神明,我只是个卑劣的骗子,是一个没有分毫神力、终究会害死所有人的、该死的罪人。
“芙宁娜!”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触碰到了她紧闭的嘴唇,察觉到她不愿意张口,又有一样更加柔软湿润的东西撬开了她的嘴。那是某人的嘴唇,在那一瞬间,她猛然意识到了这点。然后她吞下了对方渡来的温热空气,在巨大的歉疚感中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芙宁娜是在一天后醒来的,来自魔神的诅咒恐怖如斯,在短短一天内就让她伤痕累累的身体恢复如初了。但诅咒只能让她不死,却无法消解疼痛与快速愈合所带来的亏空,芙宁娜醒来时,低烧如期而至。她手脚发软,甚至没有说话的力气,但她还是第一时间扯住了守在床边的最高审判官的衣袖。
“温斯顿先生失去了一只手,但好在性命无忧。”那维莱特立刻察觉到了她想问的事,“此外,此行所有的研究员都安全抵达了陆地。他们或多或少都受了一些伤,但不至于威胁到生命,如今都在枫丹廷中的医院中疗养。他们托我转达他们的感谢之情,如果没有你,他们撑不到援军到来的时刻。”
芙宁娜并没有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她整个人都像是被清晨的薄雾拢住了,模糊,随时都会消失的。那双明亮的眼睛也失去了以往的光泽。她的脑中都是那句“失去了一只手”,有个尖锐的声音放声大笑,说她不过是个骗子,居然还妄想着像真正的神明那样护住所有人。
“你保护不了任何人,就像你对预言无能为力那样。”
那维莱特在给她量体温,但芙宁娜却在此刻拉着他的手挣扎着起身。“咔嚓”一声,夹在腋下的体温计掉落在地,摔成了几段碎片。
“异常……”
“魔物的异常聚集与他们不同以往的攻击力均是由该处地脉能量的泄露导致的,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芙宁娜松开了手。
“我知道了。”
5
人类的世界中有这样一句话,叫做“量变引发质变”。
这句话适用的场景很多,比如因为逐渐多起来的、参考了映影表现手法的新舞台剧而引发的剧目革新,比如随时间累积,现在甚至能与芙宁娜的威望匹敌的,那维莱特的威望,再比如因为回味了很多年而逐渐变了味道的,水下的那个人工呼吸。
沫芒宫内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最近那维莱特大人和芙宁娜大人的状态都很不对劲。尤其是工作狂那维莱特大人,他居然会在主持审判时走神,尽管只有一会,但这件事很快便登上枫丹的各大小报,并沸沸扬扬地传了好一阵。
有人说,那维莱特大人之所以会在审判时走神,是因为加班过多,并呼吁沫芒宫有关部门重视社畜的基本人权,尽快对劳动法进行修正;也有人说,那维莱特大人的走神是因为他的年纪大了,毕竟大家都知道,他是受了水神的赐福才活了这么长时间的;还有一部分人说,那维莱特肯定是因为和芙宁娜大人的感情纠纷才失神的,你看,最近两位大人的状态都很不对劲,而且那天那维莱特大人是望着神座上的芙宁娜走的神,很明显,真相只有一个!
实际上,那维莱特走神的原因很简单。那天芙宁娜在开庭前吃了块小蛋糕,有点奶油渍沾在了她的嘴角。在每次审判前,那维莱特例行望去那一眼时,他正好撞见女王伸出舌头将那点奶油舔去的一幕。
芙宁娜的舌头很软,那维莱特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在无数次的回忆当中,他都可以记起女孩柔软的唇舌。而在那无数次的回忆当中,那个发生在水下的,理应叫做人工呼吸的东西,逐渐地变得暧昧、旖旎,让他不自觉地想要称它为……“吻”。
类似的走神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其实发生过很多次,一般情况下那维莱特高超的工作素养都能让他完美隐瞒住自己的分心,但在这次审判之前的那个清晨发生了一件事,那维莱特在梦中再现了那个吻。不,或许不该叫再现,因为最高审判官的大脑在下意识中为这个吻添加了许多不存在的细节,比如耳边的水声,比如芙宁娜无意识的哼声,再比如,环抱住他身体的那双手。
枫丹的大审判官从自己的卧床上惊醒,发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龙族向来不屑于掩饰自己的欲望,他们认为欲望是本能的一种,而龙族最擅长的便是遵循本能。所以此刻,那维莱特应该做的是去卫生间,无需有任何羞耻地让欲望流出自己的身体。
他的确去了卫生间,在上班前解决了这件事,但每当他想到自己欲望对象是芙宁娜,一些奇怪的情感便堵塞了他的心脏。
他知道,自己在为对芙宁娜有欲望而羞愧,也为芙宁娜得知此事后的厌弃而担忧,但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情感缠绕着他。那些羞愧与担忧从何而来?他困惑,他不解,他迷茫地望向神座之上的神明,企图借此找到答案的一些蛛丝马迹,然后,他看见了那令他心跳停止的一幕。
在这种多重攻势下,最高审判官没能把持住。
——指他上班走神了。
外头的谣言愈传愈烈,甚至有记者堵着芙宁娜问她有没有换最高审判官的打算。神明莫名其妙,说那维莱特简直是她政务处理上的一道光,她是有多想不开才会让这人退休。紧接着,那群人又问这样的话,她和那维莱特的感情进展到了什么地步?
芙宁娜被跨度如此之大的问题给搞懵了,丢下一句“你惹出来的麻烦你自己解决”便匆匆离场,留下替她拦着那些记者的大审判官和记者朋友们大眼瞪小眼。
有家报刊派来的是个实习生,那小伙子估计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见最高审判官沉默良久,好心地补充道:“就是爱情,您和芙宁娜大人的爱情进展如何?”
爱情,芙宁娜爱读的那些小说中经常出现的一个词,芙宁娜演出时经常念着的一个词。身着华丽盛装的公主的高声宣告:“我已有察觉,他名即是爱!”幕布拉开时的女主角口中的唱段:“诸君听我颂,共举爱之杯!”作为观众,那维莱特目睹了被她们称为爱的事物,但爱情啊,那是一只多么难驯的鸟儿,诞生于人世之外的龙捉不到它,他甚至无法窥见它的全貌。
不过现在,那维莱特猛然意识到了早晨时他所缺失的最后一块拼图。爱情,他的羞愧与担忧均由此而来,他爱着芙宁娜,所以会为对她有欲望而羞愧,所以会为她的厌弃而担忧。这种爱情甚至掩盖了他的本能,让他变得不再像是从原始胎海中诞生的一条龙。
他变得越来越像一个人。
那维莱特礼貌地向那名实习生道了谢,随后便朝着女王离开的方向跑去。他想告诉芙宁娜自己的这个发现,告诉她那或许是自己所追寻的答案的一角。可是,在即将追上少女神明的那一刻,他又停住了脚步。
他感到了胆怯。
芙宁娜是一个奇怪的神明,那是他在一百多年前就认识到的事实。她不讲道理,无法预测,正因为如此,那维莱特对她得知此事后的反应无从猜测。她是会坦然接受,还是尖叫着拒绝他,抑或是展现出那维莱特想象中神明的那一面,以母亲般慈爱的姿态包容他呢?
他不知道,所以他胆怯了。
提瓦特的水龙王决定先观察一阵子,就像他初到枫丹廷时所做的那样。在芙宁娜最爱的那些小说中,只有心意相同的两人才能接受彼此的爱。他是这座城市里最擅长观察的人,如果他能在观察中发现芙宁娜怀揣着与他同样的情感,他就将一切和盘托出。
少女似乎对他从不设防,无论是在清晨的沫芒宫,还是在深夜的街角,只要他想,他总是能找到芙宁娜。他的目光长久地落在她的身上,沫芒宫、歌剧院、科学院、某处高耸的悬崖,还有七天神像下。
可惜的是,那维莱特并没有在芙宁娜身上看见与自己相同的情感,不仅如此,他还发现了一些不对的地方。最近芙宁娜不再像很多年前那样喜欢往科学院跑了,那场事故还是给她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但她还是会每隔一段时间到那里去慰问一下科学院的人才们,那维莱特也查到她对水文的调查还在继续。可她对那些事情没有任何的热情——不知从何时起,那维莱特只能在一场又一场的演出中看到从前的那个芙宁娜。
量变引发质变,在那维莱特的观察中,少女神明的变化非常符合这一点规律。他旁观了又一个几十年,见证了她那些调查一次又一次的失败,那些失败累积起来,成为吞噬少女最后一丝希望的浪涛,然后她就不再频繁地往科学院跑了。而那维莱特桌上的公文越堆越高,在某天,他忽然发现芙宁娜不再参与到枫丹的政务当中来了。
女王芙宁娜成为了大明星芙宁娜,而那维莱特彻底成为了枫丹的权力中心。他几乎可以取代神明,要是被尼伯龙根知道了这件事,那位远古的龙王肯定得连夜乐活过来,来枫丹狠狠夸上他两句。但那维莱特却并没有什么高兴的情绪,不仅仅因为在这几十年里他完全没有在芙宁娜身上看到名为“爱”的情感,更因为少女越来越奇怪了。
他几乎无法在少女身上看见快乐的情绪,她的笑声越来越浮夸张狂,但她的快乐却越来越少。而对导致这一切的元凶知之甚少的他只能选择束手无策。
那维莱特觉得他们之间可能需要一场谈话,和两百多年前在欧庇克莱歌剧院后的那场一样坦诚的谈话。可每当他向神明发出邀约时,她总会有各式各样的理由推拒他。而在他说服芙宁娜之前,意外先一步到来了。
不知从何时起,枫丹开始流传起这样一条预言:所有人都会溶解在海里,只剩下水神在神座上哭泣。大街小巷,城内城外,所有人都在谈论这条荒谬且危险的预言。尽管沫芒宫方面立刻连发五条声明进行了辟谣,但民众质疑的声音还是传到了芙宁娜与那维莱特的耳中。
然后,他们爆发了认识以来最剧烈的一场争吵。
“我不认为一场公开演说就能打消民众们的所有疑虑。”那维莱特掐着椅背让自己冷静,“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法是冷处理,这条预言在民众眼中过于荒谬,保持沉默,那么它就只会是一条流言。”
“但你我都知道那是真的。”平日在政务上都是“你看着办”的芙宁娜在这件事的处理上却有着莫名的坚持,“你看见今早沫芒宫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景象了吗?民众都很担心这件事,那维莱特,我不想欺骗他们,更不想让他们在担忧中度日!”
“芙宁娜女士,我再重申一次,目前来看,冷处理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说白了你就是不信任我吧。”芙宁娜忽然抬头,用一种……令那维莱特发自心底厌恶的冷漠眼神望向他。那维莱特从来没有在那双水色的双眸中见到过那样的情感,仿佛他们形同陌路,仿佛他们间有着天大的仇恨。
……啊,是了,他们之间的确有着天大的仇恨。
他都快忘记了,龙与魔神之间的世仇,还有他审判诸神的责任。芙宁娜终于要就着这点向他发难了吗?可是……他已经爱上她了啊。爱与恨,两种完全相反的情绪,怎么可以同时存在于一条简单的水龙的心中呢?
芙宁娜的责难还在继续,她说那维莱特一定是觉得自己没有能力,一定觉得她是一个废物神明。但她的话没有说完,一声惊雷打断了她。随后她望向窗外,暴雨如期而至。
沉默。室内只有雨声。
“……对不起。”
那维莱特没有想到率先道歉的人是芙宁娜。她看上去快哭了,但仍然走上前了一步,用双手拥抱住他。那维莱特想起几十年前的那场梦,想起他们一直以来的默契——用拥抱安慰悲伤的人的默契,于是他也伸手拥住少女,
“是我太着急了,但是,那维莱特,我不想欺骗民众,无论如何我都想告诉他们真相。”
“我也很抱歉,芙宁娜女士。”他终于暂时摆脱了那股纠结的情感,心声得以从口中挣脱,“我只是有些担忧,如果在演说中有人朝你发难……”
“那么我会说服他们。”少女神明注视着他,然后又垂下眼,呢喃了一句什么,声音轻得几乎要听不见。
“我一定会解决预言的,一定。”
那维莱特好像发现了他想要寻找的那个,让少女的笑容不再发自真心的“元凶”。预言,困扰着整个枫丹以及它的神明的预言,芙宁娜多次尝试调查却最终失败的那个预言。神明这段时间的一切异常都有了解释——她在为了预言而心力交瘁。而他此时该做的,是全力地支持她,信任她。
那维莱特没有忘记,在来到枫丹的第一个百年里,芙宁娜曾向他提出的请求。“那就陪我到预言结束吧。”那是他允诺过的事情,最高审判官绝不食言。
而且,芙宁娜这段时间都在操心预言的事情,是不是可以说明,就算他此时没能在她身上看见“爱情”,也并不意味着他们的心意有所不同呢?
发现了盲点的龙停下了哭泣。既然如此,他想,那么将观察的期限延长至预言结束之后才是最合理的选择。
6
演说一直都是芙宁娜所擅长的领域,她仿佛天生就注定要站在聚光灯下,在那灯光下,再不利的颓势都会被她逆转。
她又解决了一次舆论危机,一如她上任演说时那样。她向民众许下了承诺,在这个连神明都可以被审判的国度,不会有任何人因为另一个神明降下的预言而死亡。台下掌声擂动之时,她回头,看见那维莱特那双淡紫色的竖瞳。
那维莱特总是平淡的,他从来不会被她的言语所鼓动,也从来不会为她的舞台献上掌声。置身局外之龙,他或许早已看穿了自己的把戏,自己在他的眼中或许只是一个用力过猛的小丑。但无论如何,他没有揭穿她。
而名为那维莱特的龙则是芙宁娜仅剩的事物了。
时间带走了人类少女的一切,她曾亲近的人,她曾敬爱的人,它甚至带走了少女的热情与坚定,让她在永无止境的舞台中疲倦、孤独、绝望地舞蹈着。好在她最初的那名观众还在,那人或许已经看出了她的倦怠,但有他注视的时候,她还能咬牙再坚持一会。
那维莱特早已成为芙宁娜的救命稻草,她经常对前来采访的媒体说,现在的枫丹离不开最高审判官,而她又何尝不是如此?现在的芙宁娜也离不开那维莱特。
她开始将手头上的工作转移给那维莱特,一方面是因为她实在是累了,在发现自己批错了一份公文后,芙宁娜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胜任力;另一方面,她有些隐秘的私心,她希望那些工作能绑住那维莱特,能让他慢一些,慢一些离开枫丹。
可逐渐地,芙宁娜又发现,那维莱特的威望在这几百年的审判与工作中逐渐增长。枫丹的那次歌剧变革,正反双方在歌剧院里吵了个不停,被他们请来当裁判的“专业人员”芙宁娜女士听了半天,觉得这种争吵无聊至极,想让他们安静下来。但不知是不是这群人吵架的声音太大,在场的竟然无一人理会她的申斥。
歌剧院隔音良好的墙壁吸收了这里的大部分声音,少女神明的话也因此显得更不可闻。舞台上的大明星从没受过这种待遇,结结实实地愣了几秒。她仿佛是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或是压根不相信自己的所见,表情懵懂地再喊了一句。
这一次众人安静了下来,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芙宁娜身后的那维莱特用他的手杖敲了一下地板。
后来,在芙宁娜对那次歌剧革新的形容中,她总是说“那维莱特也顺势敲了下自己的手杖”,但她其实心知肚明,人群的安静和她没有分毫关系,是那维莱特让他们安静了下来。
芙宁娜的掌心一片冰凉。
那维莱特的威望在渐渐超过她,权力也是。这是不是意味着,就算他有一天要离开自己,自己也没有任何方法强留下他?
水的女王感到了慌张,一切都在脱离她的掌控,预言是,那维莱特也是。这份慌张又逐渐转化成了怀疑,她开始怀疑那维莱特是否在心中嘲笑自己,怀疑他是否看不起自己的把戏,怀疑他是否已经认定自己是个骗子与废物。
情绪累积之下,争吵爆发了。
芙宁娜觉得自己很任性地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因为那维莱特再次难过了起来。争吵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暂停了,他们按照往常的习惯拥抱。那维莱特说担心她,这人果然还是没法信任自己的能力。可这也难怪,冷静下来后她又想,毕竟她从来没有在提瓦特的水龙王面前展现过神明该有的神力。
他们没再就这件事吵过,但问题始终没有被解决,就像预言,即便芙宁娜夸下海口,窃窃私语的声音还是日复一日地增多了。芙宁娜印象最深的是一次她在报刊亭处买最新出版的连载小说,找钱包的时候听到了路边两人的议论。
那两人目无神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在街边说着大不敬的话。其中一人说起最近沫芒宫发出的官方文件下的签名都是那维莱特的,另一人则附和着说如今的神明不就是个只会说漂亮话的吉祥话吗?
“听说蒙德的风神以一己之力把高山削成了平原,但从我有印象起,芙宁娜大人好像从来都没展现过她的神力。”
凭着他们说的那两句话,芙宁娜完全可以把这两人送进梅洛彼得堡吃牢饭了。但被冒犯的神明并没有这么做,她甚至没有让那两人看见自己的身影,放下了手中还未结账的小说后便匆匆离开了。
神明落荒而逃了。
她逃跑时的大脑太过慌乱,理所当然地没能让她注意到沫芒宫大门后的最高审判官。芙宁娜一头撞在了那维莱特的肩膀上,华丽衣袍上那些繁琐的金属饰品硌着了她的脸,因疼痛产生的生理性泪水霎时涌了出来。
芙宁娜往后退了两步,看清了自己撞上的那个人——巧了吗这不是,正好是她刚刚偷听到的那场对话中的另一位当事人。
慌张,恨不得立刻逃离这里,这便是当时芙宁娜脑海中唯二的心情。但她没有想到那维莱特比她还要慌张,男人手忙脚乱地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用水元素力缓解着她的疼痛,最后还抱了她一下。
被这一套小连招搞得有点懵的芙宁娜连心虚都顾不上了,面对着这条水龙,她下意识地露出了那副少女模样——芙宁娜眯起了眼,叉着腰问道:“你不会是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吧?”
“抱歉,我让你难过了。”那维莱特盯着她的眼睛,看得芙宁娜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但她随即反应过来,这条龙凝视的是她的泪水。他看上去很想伸手替她擦去那些眼泪,但出于各种原因克制住了这个想法。芙宁娜又有点想叹气,这个样子的龙可不像是外头说的那个雷厉风行的大审判官。
迟钝的,有些笨的水龙,芙宁娜的心软了下来,她想起百余年以前自己曾向那维莱特索要的那个承诺。她不敢保证面前的人还记得那场久远的对话,但现在再询问一次或许也不算晚。
“那维莱特,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少女忘记了,居于局外的龙对于这个问题曾给出的是否定的答案。那时的龙客观又疏离,和她说“一直”这个词没有任何的时间限制,对于他们这样的长生种而言实现的可能性甚低,所以她只好为他们的陪伴加上一个期限。如今的她很可能也要迎接一次否定,品味一次失望。
但是……
“是的,芙宁娜女士,我会的。”
其实芙宁娜所说的“一直”并不指代着“永远”,作为一名长生的人类,她知道“永远”这个词有多么的虚无缥缈,所以她所寻求的,也不过是略长一些的“一时”。可是,可是许下承诺的人是那维莱特,望着那副无比认真与恳切的眉眼,她总有一种幻觉,好像那维莱特向她许诺的真的是永远。
芙宁娜便带着这份永远的承诺进入了今夜的梦乡。一场难得的好梦,梦里没有离别,没有背叛,更没有死亡与灾难,少女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上舞动,直至醒来。
今日的沫芒宫非常安静,那维莱特在佩特莉可镇出公差,美露莘和那些职员们也不知道跑到了哪儿去。芙宁娜一路拾级而下,居然没有见到一个人影,此时此刻,就算是再蠢笨的人也该察觉到不对劲了。她充分发挥出好演员的素养,面色不变,脚步却一拐,进了一旁的房间。
房间正中央的展台上陈放着静水流涌之辉,女王的宝剑与权杖。但鉴于女王陛下只是个连元素力都无法调用的普通人,这把单手剑也就只有在一些仪式之类的固定场合能够被拿出来挽个花,至于防身杀敌,至少芙宁娜本人是没用它做过这种事。
可是她现在也只能用这把从厄歌利亚时代就流传下来的剑壮壮胆了,她听见门外有人接近的声响,少女握住剑把,企图从中获得一些勇气。等会出门就直接把剑砍上去,她告诉自己,别怕,把剑砍上去就好了。
之后的场面便是一团乱麻,面对试图捉住她的那些人,芙宁娜的大脑一片空白,手中的剑的确砍到了什么人,她感到手下的阻力,也听见身边有人的惨叫。她暂时逃出了包围圈,但身后的那些脚步声不停,她也不敢停下。
可是,她始终只是一个人类少女。
那些人,现在或许该被称为叛军,将她团团围住。为首的那人她认识,是负责沫芒宫守卫的队长,他陈述着他眼中神明的无能与不作为,最后以一句话作结。
“这个国家有那维莱特大人就够了,根本不需要什么神明!”
芙宁娜知道此刻的自己应该据理力争,至少要说些什么,拖延一下时间,可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都已经离开了这具身体,而那灵魂就漂浮在这处空间的上空,目睹着自己在无意识间松开手,听见长剑掉落在地板上的清脆声响。
啊,她好像在拒绝承认一个事实。除了他们,今日沫芒宫中空无一人,而所有的守卫也都没有察觉到异样,也许,这次的政变就是那维莱特筹划的呢?所有就算她费尽心思拖延时间也没有用,因为根本不会有援军,根本不会有从天而降的人来拯救她。
可是,他昨天明明还向我许下了承诺啊……
现实与情感的矛盾开始撕扯起她的心,那种感觉,像是分别踏在了纳塔的寂烬海与蒙德的雪山,在那冰火两重天的炙烤中,她觉得自己正在成为碎片。
那维莱特,那维莱特,可爱的,可恨的人,或许从近三百年前她见到他的那个黄昏起,她就注定要深陷在这矛盾的龙卷中,毕竟他们生来就带着深仇大恨,可命运又偏偏让他们如此亲密。
要是他没有许下承诺就好了,要是我没有遇见他就好了。在巨大的痛苦中,芙宁娜选择逃向从不存在的如果。她没有流泪,尽管她的心已经被海水淹没。叛军缓缓地接近这位不再反抗的神明,为首的那位队长已经将手伸向了神明的手腕。
“低头。”
三枚源水之滴在灵息之刺如裁决般落下的同时浮现,下一秒又直接被来人吸收。衡平推裁的蓄力在瞬间完成,水柱喷涌而出,将所有围上来的人全部掀翻在地。
她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这一刻?如释重负,奇迹,不可置信,从天而降的男人仿佛才是那个真正的神明。
真正的神明……对啊,我并不是真正的神明,比起我这个骗子,那维莱特才更像是一位神吧?
“芙宁娜女士,我很抱歉。”将她护在身后的男人回头,方才那副充满威严的表情已经完全收了起来,他看上去是真心在愧疚。芙宁娜以为他要为自己的迟来道歉,可那维莱特总是能出乎她的意料。在叛军仍未被完全解决的时候,这条龙一字一顿地说道:
“抱歉,情况紧急,我没能为我的‘从天而降’提前打个招呼。”
芙宁娜有点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在脑海中搜寻了半天才堪堪想起,自己两百多年前好像是随口提过那么一句,让他下次“从天而降”的时候提前跟她说一声。龙的记忆力这么好吗?既然如此,那么他是不是一直记得她从前索要的那个承诺?
那维莱特,这条局外龙,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再度点头的呢?
叛军首领对那维莱特的袒护颇有不满,声嘶力竭地质问他为什么不将这个废物神明取而代之。那维莱特收起手中的万世流涌大典,平静地陈述着一个又一个发生在百余年前的事实。
“新枫丹建立初期,芙宁娜女士据理力争,将原本计划用于枫丹科学院建设的土地投入欧庇克莱歌剧院的建设,并以工代赈,为当时枫丹中贫困阶层的人们争取到了活下去的保障。当时的我还只是一个……用诸位的话来说,是一个‘无业游民’。”
“后来包括旧贵族的肃清、美露莘的融入、枫丹科技的高速发展等一系列事件中均有芙宁娜女士的参与。”
“可是最高审判官大人,您没有发现吗?您所说的事件都是发生在新枫丹建立的早期,如今的神明,除了那些花里胡哨的歌剧,她有为枫丹做出任何贡献吗?没有!人是善变的,神明就不是如此了吗?等到所有人都被海水淹没的时候,一切就晚了!”
人是善变的,至于神明是否也是如此,芙宁娜无法给出答案。她猜大概率不是的,可是她却没法做到这点。面对子民的质问,假扮神明的人类又想起最初的那场的对话。
“可是,这要怎么才能做到呢,以人类的身份扮演神明,还要做到不被揭穿……”
“……要记住,摆在你面前的难题不会是如何摸索『神性』,而应该是如何对抗『人性』。”
对抗人性,在几百年的演出中,芙宁娜终于明白当初的那位镜中人为何将其列为“难题”。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因为他们有着各式各样的人性,他们会悲伤,会狂喜,会懒惰,会懈怠。同样作为人类,芙宁娜自然也不能免俗,尽管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日复一日的孤独还是让她疲惫不已。她没能将新枫丹建立之初的那位女王带至未来,换句话说,她的扮演或许已经“out of character”。
叛军已经被姗姗来迟的逐影庭成员尽数带走,但少女神明仍然愣在原地。这显然不是一个正常的状态,那维莱特有些担心她是受到了过度的惊吓,正要喊来护士长替芙宁娜好好检查一下时,芙宁娜扯住了他的衣袖。
“那维莱特,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觉得我变了好多。
一定如此吧,毕竟这是连我也无法否认的事实。可是……可是,无论如何,她也不想从那维莱特的口中听到肯定的答案。因为他是特别的,特别的他,特殊的他。那是唯一一位完整见证了她演出的人,是陪伴她的人,是她所依赖的人,如果连他也认定演出的失败,那么,那么……
那么……
“芙宁娜女士。”
那维莱特抱住了她。那维莱特为什么要抱住她?她应该没有在哭吧?芙宁娜的脸贴在那维莱特的胸口,隔着一层布料,她听见龙的心跳声。
在这个悄无声息而又震耳欲聋的拥抱中,神明流泪满面。
tbc.
【那芙】四季
*来自 @狂暴睡觉组长卡萨布兰卡 的约稿!感谢金主!
*金主说想看葬送的水龙王,于是写了。是水龙大战之后一觉睡了几千年的故事。
*阿兰的名字借用预警,一方死亡预警。ooc致歉,私设如山致歉。
2028年,夏。
那维莱特晚上才从外面回来,从他家到城市的另一头,即使坐他才刚刚认识的地铁还要花上快两个小时的时间。这种交通工具比他记忆中的巡轨船快得多,使用的电和湮灭反应是很相似的东西,只不过前者不需要依赖他的存在就能运行,更便捷。
今天唯一吃掉的东西是阿兰递给他的一种名为汉堡的食物,有点油腻。夏天对他而言原本没那么煎熬,但加上磨损,到了一种吃什么吐什么的境地,只好......
*来自 @狂暴睡觉组长卡萨布兰卡 的约稿!感谢金主!
*金主说想看葬送的水龙王,于是写了。是水龙大战之后一觉睡了几千年的故事。
*阿兰的名字借用预警,一方死亡预警。ooc致歉,私设如山致歉。
2028年,夏。
那维莱特晚上才从外面回来,从他家到城市的另一头,即使坐他才刚刚认识的地铁还要花上快两个小时的时间。这种交通工具比他记忆中的巡轨船快得多,使用的电和湮灭反应是很相似的东西,只不过前者不需要依赖他的存在就能运行,更便捷。
今天唯一吃掉的东西是阿兰递给他的一种名为汉堡的食物,有点油腻。夏天对他而言原本没那么煎熬,但加上磨损,到了一种吃什么吐什么的境地,只好在忍到现在,没给对方添麻烦。畅快把胃里堆积的油脂吐了个干干净净,简简单单洗了个澡,泡在浴缸里,他的视线无处可放,又放到伤疤上。
都不是致命伤,但他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这还是他唯一一次到这个地步,配得上所谓“大战”的头衔,但此刻也没什么人记得了。倒不是伤感,只是有些恍惚——时间过去的太久、太快了。他在长生种中也不算人生刚刚开始了,是这个世界年迈的心脏。
简单擦干净身体,这几天没有事情,大概又是睡过去。步入或许可以称之为的老年生活,他一觉睡上三到五天都不奇怪,美露莘们和阿兰都已经习惯了他长时间的失联,实在担心就来看一眼,钥匙放在门口的地毯下面,不难找。
名为手机的盒子就放在桌子上。那维莱特在睡之前打开看了一眼,挤满了推送的广告和消息提示。美露莘们的聊天记录他倒是会从头翻到尾,她们的生活很好,和现在的人类相处也很融洽,这就让他安心。
视线还是停留在其中一个不起眼的软件上面,点开,屏幕上的圆圈动了几下,女声就流出来。
“你今天出去了吗?过得怎么样?”
“……嗯。”他回答。
“你这几天都没来看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出去旅行了,过得很不错。”
“真的吗?”它问,“那就太好了。”
他盯着那个圆圈看了会儿,又关上了。
文字相关的东西看多了,再去回复信件就有点头晕。芙宁娜把所有剧本分类放好,但书桌前面的小堆已经到了能把她淹没的程度。她从凳子上站起来,顺便再去添一杯咖啡。
到了厨房,在台面上拿起装咖啡粉的袋子,往外倒,只剩下些残渣。再去打开柜子,果然,这是最后一袋。叹了口气,把它扔掉,但这个点了,店铺大多都关了门。
认命一样,把咖啡杯放进水池里泡上,先去拿信。门口的信篓里信件也堆起来。有厚的,也有薄的。包裹都堆在门口,想了想,她拿着灯和小刀,在门口拆。
有娜维娅送来的小玩意儿,还写信邀请她参加两天前的聚会。很可惜,她错过了,回头得写信道歉。克洛琳德说,桌上剧团出了新剧本,问她要不要一起玩。一看日期,也是两天前。也有从梅洛彼得堡寄过来的包裹,有包茶叶,塞着还有公爵的信。他们不太熟,但那维莱特信任他,芙宁娜对此就没有什么意见。其中有两句嘘寒问暖,又写了他知道她最近在找剧本的事情。
“您对于剧本的造诣自然远在我之上,芙宁娜女士,所以您也很清楚,不可能有传记类的剧目能详实地展现一个人的方方面面。护士长很担心您的身体,也请您多加保重。”
芙宁娜合上信,放回信封。下一封的字迹她认得,在那维莱特的办公桌上看到过类似的笔迹,是希格雯。邮戳用更可爱的贴纸替代,符合她对这位美露莘的印象。她尽量没有扯坏可爱的图案,展开信,分享了一些最近的趣事。那维莱特要是看到这些,估计又要露出微笑。想着,她也忍不住笑,直到目光落到最后一段。
“芙宁娜女士,请您务必保重自己。我们对于那维莱特大人的失踪都很抱歉……但是那维莱特大人如果在,是一定不希望您因为他的事情而这样的。”
她没说话,放好信纸。分了几趟把礼物都收好,疲惫感又上来了。去浴室稍稍清洗一下吧。洗个澡,才发现昨天被信纸划开的伤口留下了一条浅浅的血痂,就要愈合了。
2028年,秋。
地铁还没到站,这个点出来的人也少。希格雯提醒过他要注意身体,他偶尔也会做梦,梦见很多事情。印象最深的是他来枫丹的第一年,芙宁娜举办的跨年晚宴上。
他第一次看见那样的觥筹交错,有人向他敬酒,对他恭维。枫丹上下都知道他是水神钦点的最高审判官,权力的焦点和顶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芙宁娜和他倒没有那么生疏,即使他无意和她拉近距离。她身上的诸多谜团,他都看不太清。他本就看不清楚很多事情,对于一个理应是敌对阵营的存在,看不清也无妨——他的目的本不在她。
这样的场合让他有点烦,最后绕开人群,找了个清净一点的阳台。没过多久,就有人来了。他转过身,是芙宁娜。
她身上穿着水神专属的礼服,没向他举起酒杯。少女体型的神明,站直了也不过到他的肩膀,在他旁边倒轻松自得地很,对于他不会伤害她这件事十拿九稳。她靠在围栏上,对他笑,向他举起酒杯。
“我们的最高审判官先生怎么偷偷溜出来了?大家对你可好奇着呢。”
那维莱特顿了下,和她碰杯。芙宁娜将酒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他也照做。
“我应付不来这种场合。”他坦诚。走到芙宁娜身边。
她是他在人类社会的老师,她教导他如何穿上最合适的礼服,教导他人类的情绪、人类社会的风俗,教导他适时放纵、适时严厉,教导他枫丹的律法,给他她所能给的权力和地位,正如她所言——她会为他留出最好的位置。
他对她没什么可隐瞒的,芙宁娜却总用模糊不清的语言对关于她的问题一笔带过。她调侃道。
“原来你也有不擅长的事情。”
“我们都有,不是吗。”
芙宁娜没回答他,背过身去。他顺着芙宁娜的视线看去,天空只剩一轮月亮。枫丹的文学喜欢把各种各样的奇异事件定在夜晚,大概是因为夜晚的神秘。也喜欢把月亮和死亡、和爱恋、和乡愁牵连在一起,一个死物,背负了太多活物的向往。
钟声响起,烟花炸开,她的半边脸被这点五颜六色的光染上,转过头和他对视。
他快忘了她的容颜,也快忘了她的声音。他的回忆放在一片湖面上,时间在里面扔了几个石子,水纹开始蔓延,于是所有的图案都再没有轮廓,只剩下混杂在一起的漩涡一样的颜色。
他也无法将波澜抹平,也过了会垂泪的年纪,只能任由这许多在指尖流逝,再也找不回来。她后来说了什么?时间太过久远,但他不该忘的。
到站了,欧庇克莱歌剧院。这个名字一直传承到今天,但不再作为法庭使用,只作为欣赏歌剧的场所。他买了票,又恰好在合适的时间醒来,就来看了。墙上贴着今天剧目的海报,她的名字就写在上面。那张脸和记忆中的她又对不太上,那维莱特只是看了一会儿,又离开了。
没人给他流出最好的位置,他跟着座位号,坐在人群中。从头到尾,和他认识的她都大相径庭,只有几个重要的时间节点。
大洪水连着她的退位,没过多久是《水的女儿》和《两个铳枪手》的成功,再然后的部分他也不清楚,连最后她的结局,都是听说。
“我从水中来,也要回到水中去。若有一天我终将身陨,请将我葬在枫丹的大海。”
女演员唱得动情,身边有啜泣的声音。他坐在原处,没什么表情。直到有人来催他:下一场演出又要开始了。
克洛琳德的徒弟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娜维娅也将刺玫会交给了下一任会长。梅洛彼得堡暂时没有找到更好的管理人,希格雯寄来的信前几天还在写公爵和克洛琳德的闲聊。芙宁娜给希格雯回完信,答应她一定参加下周美露莘们的茶会。又是深夜,剧本写到一半,怎么改也不满意。
以前知道他就在那里,怎么也不会不安心。那维莱特不会抛下她远行,也不会一声不吭地失踪。她情愿相信他是失踪,而不是死亡——没有新的水龙王诞生,他还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只不过她找不到他——他们找不到他。
芙宁娜答应了会等他,即使她明白,自己的一生就要走到终点了。昨天晨起,照镜子的时候,眼角的皱纹更深了一点,她老成了她认不出来的样子。
那维莱特回来了,估计也要认不出她。她突然恨自己几十年前那天夜里的懦弱,也恨自己不够强硬地表示愿意接受他给她的一切,全因为她爱他。
在那场大战,和天理的大战开始之前,那维莱特来找过她。
枫丹下了几天的雨,本就是一座多雨的城市。她睡不着,听到有人敲门,就去开。
是那维莱特,身上的外套都淋透了。芙宁娜知道他有这样的爱好,但还是担心他。拉他进屋,让他换下外套、给他递毛巾。他只沉默着,坐在一边,任凭芙宁娜擦他的脸颊、擦他滴着水的头发。
芙宁娜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总觉得是害怕——他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吗?谁能够不害怕自己的陨灭呢?她垂下眼睛,想要安抚他。
从她搬离沫芒宫之后,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不如说,他们或许都有点刻意躲着彼此。对彼此都有愧,但芙宁娜总觉得自己欠他的更多一点。事到如今,她也没有能站到他身边的资格。
想到这里,更不知道说什么,她坐在一边,手指缠着手指,最后只兜兜转转吐出两个字。
“……抱歉。”她说。
那维莱特没有说话。他只是站起来,跪坐在她的脚边。温热的唇贴着她的腹部,她被他的温度烫得要哭泣。那维莱特环住她的腰,用着力。
她不知道要怎么安抚他。她以前惧怕死亡,并非本能,而是责任。如今惧怕死亡,也并非本能。
她有一个遗传自神的愿望,就是像普通人那样平安喜乐地度过一生。她有一个五百年前因为种下的因而结成的果,就是希望能陪伴他,在凡人的生命长度里,再多几年。
他不必来爱她、来为她负责。她站在这里,只为告诉他。
你终究是有一个地方可以回、可以脆弱、可以毫无保留地表现自己的恐惧的。
这些不必明说,已成为他们五百年间的默契。所以他来了,所以在今夜,她为他开门。
他到底还是没有说,只是在她的怀中,颤抖着嘴唇。芙宁娜顺开他湿漉漉的头发,把头低下来、很低很低,直到贴得更近。
“芙宁娜……”他的声音沙哑,轻轻唤她的名。
“嗯。”
她坐起身,于是他抬头。泛红的眼尾,泪还是掉不出来。看向他的眼睛,微微发光的角,她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
他想要给她无尽的寿数,就像她对她自己下的诅咒。他希望她永远在这里,但也明知道,如果他没能回来,这会让她痛苦。
所以他痛苦。
芙宁娜没有说话。她握着他的手,轻轻地说。
“没关系的,那维莱特。”
你可以这样做,我希望你这样做。
她当然惧怕那样漫长的寿数。但那维莱特会回来的——他一定会的。就算没有,这也是她未能站在他身边的惩罚。她愿意为了他,再次重复五百年间的痛苦。
那维莱特看着她。他已知晓了她的选择,但还是颤抖着唇。他的指尖抚摸过她的唇角,最后还是垂了下去。
“……我做不到。”
他对她向来坦诚。芙宁娜没有说话,抱着他的手更用力。
芙宁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那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现在她仍相信,他没有死,只是在她找不到的地方。水是他的故乡,是他们的故乡。他会回到海洋吗?如果会的话,那么她能找到他吗?如果他回来了,要找她,怎么办呢?
她的视线落在桌子上的留影机。
2028年,冬。
“这是我还原得最近的一次了。”阿兰向那维莱特展示自己的成果,“你也知道,这种古老的湮灭反应装置早就被淘汰了。说实话,对于这张保留这么完好的底片,我真的建议你应该卖给博物馆的。”
那维莱特没说话。阿兰比他印象里最深刻的那位要更能说会道一点,即使他对他的印象也不多。
“你说你能够提供芒性力和荒性力,那现在就来试一下吧。”阿兰把他带到装置前。
动用属于他的力量就像呼吸一样简单又自然。复杂的机器开始运作,显示屏上闪过一丝亮光,紧接着就是断断续续的声响。
这是最成功的一次。前几次,显示屏到这个时候就会罢工,然后又是从头开始的实验。屏幕上的图案越来越清晰,仔细一看,他认出来了。
芙宁娜的公寓。
“我先出去了。”阿兰说着,不忘嘱托,“我就在外面,有事情记得叫我。”
他坐下来。芙宁娜很快站到镜头里。
是了,这是她——异色的瞳孔,勾起的唇角。岁月在她脸上留下褶皱,她也没有了他记忆中那样张扬的笑。有些拘谨,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微笑着。
“那维莱特,很抱歉,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对不起,我食言了。”
她的声音混杂着杂音,但他听着亲切。他冲她微笑,回答她。
“是我太慢了,芙宁娜。”
他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变了——他回到枫丹,没有人再记得他。他印象中的那批人,莱欧斯利、克洛琳德、娜维娅……在这个世界,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只剩下一个传说一样的芙宁娜。
美露莘们记的事情比人类要更多、更久。希格雯的年纪也很大了,在她的口中他才知道,他沉睡了上千年。芙宁娜这个名字都已经过时,成了一个遥远的故事。这个社会,他不认识的、新奇的东西太多。重新融入不是易事,或者说,他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
在沉睡中,做过最多关于她的梦。他是为了赴约,才从濒死中醒来。可他还是太晚,晚了上千年。她能留给他的,只剩下最后的底片,放在希格雯的手里。
和阿兰说的一样,现代没有现成的技术能够破译。他提供场所、材料和经费,而阿兰对此很有兴趣,他在这里等待了太久,只为见她一面。
她继续说。
“想和你说的有很多,但我们见面再说吧。”她微笑着,“如果你找不到我,那我大概就去大海中找你了。我们说不定会这样错过呢?不过没关系,我们会再见面的。你常说水是万物的归宿,我现在也要回去了,那维莱特。但我还是很好奇——你独自走过的这段旅途,还快乐吗?”
影片到这里就结束了,只剩下下漆黑的屏幕。就像那场剧目结束之后,他愣愣地坐了很久。有点冷,下意识想要蜷缩起来,又觉得该回答她。
“……一点都不快乐。”他回答。
“你不在这里,一点都不快乐。”
芙宁娜总是梦到那维莱特。梦到和他见面的时候,梦到他们在他在枫丹廷度过第一个新年的时候。
她老了,再也不能够熬的那么晚。今天是新年夜,但精力不允许她撑到跨年。半梦半醒的时候,听到外面的烟花声。
她的身体很沉很沉,感觉有人在拥抱她。是那维莱特吗?她费力地睁开眼,只看见回忆像水面,他的脸终于还是被涟漪弄花,再也看不清了。
困倦又疲惫,他大概真的来了。于是,他们一起回到海洋,回到胎海的深处。轮回转世,重新作为生命降临在这个星球上。他们会是什么关系呢?朋友、师生、知己、爱人?
她的思考也不再发散,只想起今日是冬季,是新年。
“新年快乐,那维莱特。”她轻轻地祝福他,正如五百年前那次,祝福他的那样。
2029年,春。
那维莱特决定搬走了。这件事还是听美露莘们知道的。他在这里认识的人不多,所以临别聚会只邀请了阿兰。他说自己还有实验室的报告要写,最后还是来了。于是,他们挤在一堆美露莘中间,看着大家捧出一个又一个仰望星空派。
“你不吃吗?”阿兰看向那维莱特,他摇了摇头。
“你想去哪里?”他又问他。那维莱特只说,“很远的地方。”
他的磨损情况越来越严重,不再适合留在这里让美露莘们担心了。再说,这里睡起来当然不如大海的深处,温暖,又有水母的歌声作为摇篮曲。这些对阿兰说,他大概也不会理解,最后还是觉得,作罢吧。
“你试用的那个ai呢?我还没找你要用户反馈。”
“我主观觉得,有些话还是直接和本人说开比较好。”
“但你也知道,”阿兰吞下一块派,“有的人已经没有这种机会了。”
他没回答。
聚会结束,送走大家,小小的公寓又只剩下他一个人。有美露莘提出要帮忙打扫,他拒绝了。还是自己来,他也没有什么行李可以收拾的。孤身一人来,孤身一人走。人间的哲学对他也有效。
钥匙一共两把。他拿下挂在门口的一把,又把地毯下的那把拿出来。这个习惯似乎继承自某个人,但鉴于他再也用不到了,仔细想又会耗费太多的时间,也不一定找得到答案,索性不再想。
房东验完房,收好钥匙,他在人间的剧目终于潦草的落幕了。站在大海边,他久久地凝望,正如他每每看完剧目总会发愣那样。他是这场戏剧的演员吗?如今也没有了确切的答案。迷茫地记得,好像是要去找某个人,所以想要回去。
回去吗?回去吧,海风催他,要到下一场的演出了。
于是,他转过身,沉没海底。
Le baccanti丨酒神的诅咒
三人组七夕贺文
有暗示但是不明显的吉汉和秘书组cp关系
Summary:“我们还有幸从格拉汉爵士那里了解一起个十分不同寻常的、关于他的老上司在任行政部常任秘书期间被迫卷入大臣的选区事务并因此遭遇不测的惊险事件。”
【写在前面: 政府事务官们原本不应该卷入大臣所在政党的党务,且大部分文官都能自觉和各种选举事宜保持距离:他们中的一半对于这种事情的敏感性有着深刻的认识,另一半则认为如果真的对佩戴着愚蠢的胸花、钻进顶上装着聒噪扩音器的福特汽车绕着街道转圈的生活感兴趣,那他们为什么不自己去参选议员。根据内政部常任秘书格拉汉·琼斯爵士的回忆,前任内...
三人组七夕贺文
有暗示但是不明显的吉汉和秘书组cp关系
Summary:“我们还有幸从格拉汉爵士那里了解一起个十分不同寻常的、关于他的老上司在任行政部常任秘书期间被迫卷入大臣的选区事务并因此遭遇不测的惊险事件。”
【写在前面: 政府事务官们原本不应该卷入大臣所在政党的党务,且大部分文官都能自觉和各种选举事宜保持距离:他们中的一半对于这种事情的敏感性有着深刻的认识,另一半则认为如果真的对佩戴着愚蠢的胸花、钻进顶上装着聒噪扩音器的福特汽车绕着街道转圈的生活感兴趣,那他们为什么不自己去参选议员。根据内政部常任秘书格拉汉·琼斯爵士的回忆,前任内阁秘书汉弗莱爵士应该同时属于这两边。我们还有幸从格拉汉爵士那里了解一起个十分不同寻常的、关于他的老上司在任行政部常任秘书期间被迫卷入大臣的选区事务并因此遭遇不测的惊险事件,现以口述史的诚实原则记录如下:】
事实上我对于要不要披露这件事是非常犹豫的,但对其始末与细节思量再三,认为其中并不存在在听众并未打算以善意忖度之的前提下会有损当事人名誉和形象的误解的可能……什么?我的句子结构嵌套层次太丰富了?哦抱歉,职业病。现在让我们进入正题。大约在1983年前后,DAA负责签署和东南亚某国的石油钻井平台交易合同,需要带对方的有关人员前往制造工厂参观。大臣——我是说哈克阁下,汉弗莱爵士晚年依然会这样习惯性地称呼他,这大概是的口癖了,连我也有点受影响;不过现在让我们姑且这样叫——的选区幸运地得到了这笔出口订单。那段时间半个行政部、外交部以及工贸部都在忙活这个事。当时适逢圣帕特里克节,伯明翰市议会筹备了非常隆重有趣的嘉年华活动;大臣受邀前往致辞,并且提出想要汉弗莱爵士同他一起去。
汉弗莱爵士直言不讳地指出他看不出常任秘书必须陪同前往的必要性和合理性,很显然甚至还属于优先级上并不靠前的选区事务。大臣搬出一些私人交情的理由来恳求他,他也岿然不动。用爵士私下的玩笑话来说,如无必要,他根本就不想同任何一位议员呆在同一个直径五米的空间内,上班时间的牺牲完全是因为他被付工资了。但是那天晚上,当我们坐在临街的餐厅座位上望着街面上挂起的彩灯和三叶草装饰的时候,汉弗莱爵士明显看起来心事重重。这是很不常见的,他不是一个会把情绪带到餐桌上来的人。我大胆猜测大臣要他去嘉年华的事构成了他烦恼的主因,毕竟别的公事都按照计划进展得非常顺利。
果不其然,当利口酒和鹅肝都还没上来的时候,汉弗莱爵士就凝重地开口了:
“我觉得我还是得去。”
“那个动物园游园活动?”同行的弗雷德里克爵士有些惊讶。当时的外交部常任秘书在来的车上就听他说了一路。
汉弗莱爵士摸着耳朵点了点头。
“相信我,那对你来说不会很有趣的。”弗雷德里克爵士说,“如果你想给那个下午找点事做,我们可以去市政厅听柏林爱乐的音乐会。”
“啊,那倒不是这个缘故。”汉弗莱爵士向斟酒的侍者道过谢之后停顿了一下,“你知道伯明翰有个很大的爱尔兰人社区,所以这里的圣帕特里克节才如此热闹。但是鉴于最近爱尔兰问题有些敏感,所以——”他抿了抿嘴,手指有些焦虑地挥了两圈。
“你可以劝你家主公也别去了。”他的同伴啜饮着利口酒,干脆地回答。
“噢可我不想冒险尝试这个。”汉弗莱爵士咂了咂嘴,“除非我想再看到一段惟妙惟肖的丘吉尔模仿秀。”
我们赶紧把酒都咽了下去才不至于笑喷。相信我,任何看到过哈克阁下模仿丘吉尔的人都会明白其中的含金量,当然他本人不会觉得这是“模仿”,而是一种以某人为典型的担当精神的自然展现。此时煎鹅肝恰到好处地端了上来,大家都有些饿了,五分钟之内只有餐刀切割肉类然后触碰到盘底的轻响此起彼伏。
“其实活着本身就是一场冒险,我是说,每个人都有可能在上班路上被车撞死或者掉下来的花盆砸到脑袋,这就是为什么弗兰克他们从来都不会担心工伤抚恤金发不出去。”弗雷德里克爵士又说。
“但我们难道不应该在大臣在被砸到脑袋之前拉他们一把吗?”汉弗莱爵士的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
“我们难道应该吗?”他的朋友嗤笑道,“大部分大臣只会哭着喊着甩开你的手然后硬把脑袋往花盆下面凑,这么多年了剩下的小部分都还不知道在哪里。况且,你的大臣几乎和我们那位一样无害……我们那位别人看在外交部的份上可能还会多看他两眼。”
“万一他们不挑食怎么办?”汉弗莱爵士干笑了两声。无怪乎他如此谨慎,不过这也是职业病的一部分。很多人说高级文官无一例外都是悲观主义者,我说,要是在一百年前,大英帝国的文官当然很有成为乐观主义者的可能。可是时至今日大臣尽可以掩耳盗铃、无忧无虑,毕竟这是纳税人雇他们来干的事,公务员们要考虑的可就多了。
“噢汉皮,”我看见弗雷德里克爵士眉头一皱,“暗杀也是一种工作,没人会愿意大费周章地策划结果只换来一点点绩效的。”
“但你内政部给你看了政治保安处分析出来的IRA据点分布和活性报告的吧?”汉弗莱爵士叉手抵着下颌,他的眼睛一半掩藏在幽暗灯光的阴影里,“告诉我真的这里万无一失吗?”
“这倒是很难说。”弗雷德里克爵士看起来很想给他一些积极的反馈,但这样的祈愿显然与他掌握的事实不符。
我们谁都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倒不是说气氛因此变得凝重起来,只是大家看起来是真的已经将这件事抛诸脑后。两位爵士又说起就业大臣在质询会上谎称新一轮失业金和养老金发放数据是他和他的常务次长前天通宵审核过的,而实际上他本人被拍到与一位著名的放克舞者相伴走进了多切斯特酒店的旋转玻璃门。两件事先后曝光,不仅这位长鼻子大臣自己名声大噪,连累可怜的就业部常任秘书也成为了桃色笑话嘲讽的中心。高级文官们为此愤愤不平。结果没两天又曝出来那位西班牙籍放克舞演员有一位同样才貌双全的小姐妹,恰巧同我们尊贵的财政大臣有一些超越柏拉图式情感的友谊 ,和财政大臣结怨甚深的国防大臣正在犹豫要不要顺便踩老对手一脚,身为副党魁的内政大臣当然不会允许他这么做。有狗仔队甚至在十号门口拍到国防大臣面红耳赤而内政大臣的秃头和领带看上去非常凌乱。听内政部常任秘书、也就是我的前前任埃德蒙·科林里奇爵士透露,是国防大臣率先阴阳怪气地嘲讽内政大臣的人一捞裤裆都能摸出自己的脑子,内政大臣反唇相讥说羡慕对方生财有道、一捞裤裆只能摸出大把钞票;国防大臣顿时就慌了,以为自己洗钱和操纵BP股价的事被对方知晓,这才攥了一下副党魁的领子、放了几句狠话。党鞭们忙得都快四脚朝天了,首相灵机一动,开始思忖干脆把副党魁一系来个大换血的可能性,在阿诺德爵士友情提示这时候应该考虑一下整个党派的存亡之后方才作罢……对不起,这段精彩的内容我希望五十年之后再解密。
抱歉,我想我有点离题了。重点是我们确实很快忘了大臣的邀请,一直到很晚都没有再提起。但歌剧院蛋糕端上来之后,汉弗莱爵士毫无征兆地又说了一遍:
“Jumbo,我觉得我还是得去那个动物园游园活动。”
这也是非常不常见的,他把一句话说了两遍。无论是他自己要做到的事、还是他要别人做到的事,从来都不会说第二遍。
“为什么?”他的朋友几乎给出了最后的理由,“你能防备炸弹还是毒伞尖?”
“哦不不,我想安保其实并不需要我操心,不过我还是去看着他比较好。”汉弗莱爵士愣了一下,继而慢条斯理地将甜品勺搁在一边,“毕竟我们还需要他毫无错处、完好无损地回到伦敦,否则一场补选举之后我们还得从头开始调教一个不谙世事的新人。无论这场讨论中的补选举是由何种原因造成的。”
这素来是一个非常实用的理由。弗雷德里克爵士看起来终于被他说服了:他当然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和汉弗莱爵士一起到这里来躲清闲,是因为他们侍奉的两位主公没有像别的大臣那样、如丧失理智的公牛一般顶着红布横冲直撞地将他们的常任秘书拖入战局。好大臣总是可遇不可求,对选民和文官们来说都是如此。
汉弗莱爵士说节日那天我可以自由活动,去大教堂看花窗玻璃或者到美术馆看前拉斐尔派的作品,要不然和外交部的同事们去运河边上喝两杯。我婉拒了他的建议,并表示自己很愿意陪他一起去那个嘉年华活动;因为我已经来过伯明翰几次了,却是第一次参加社区的节庆活动——不不,这并不意味着我对人类观察的兴趣超过了绘画和饮酒——作为一名合格的常任秘书的首席私人秘书,我 当然 不能眼见上司陷入这种社交困境而坐视不理。当然我就算去了大概率也无法发挥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但如果能在汉弗莱爵士需要的时候提供小小帮助,也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一个真正心系政府得失和民众福祉的人,总应该将责任从公共领域延续到私人生活里,而不是在享受权力的意义上假公济私。大臣可以厚着脸皮对汉弗莱爵士予取予求,但我可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动物园游园会上!
就这样,嘉年华开幕的那个上午来了许多人。汉弗莱爵士和伯纳德都去了,还有好几个副秘书长。大家都穿着偏休闲风格的衣服,汉弗莱爵士穿着他那身搭配玫瑰色领带的灰色羊毛西服,新晋副秘书哈里森女士和秘书麦肯女士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印花连衣裙和遮阳帽。我们还在人群中出人意料地见到了大臣的国会私人秘书卡尔索普陪着丹尼尔·休斯和其他几名议员。这些人都是首相的心腹。时任首相的赫伯特·阿特维尔阁下也很了不起,他本人远在威斯敏斯特的角斗场上观战,却也没忘了腾出眼睛来盯住在政治坟墓里溜达的行政大臣。“人是没法腾出眼睛来盯住坟墓里的人的,格拉汉。”闲聊时分,伯纳德对我的说法有些不赞同,“除非他自己也钻了下去。”我说,他 可真是 善于抓住事情的重点。
大臣的讲稿写得确实不错,不愧是前杂志主编,这是基于英语作为一门古老而富有活力的语言所具有的意义美和韵律美之标准得出的评价。这不是私人秘书们给他写的,秘书们同样不参与非政府事务、非实用文体类的创作。哈克阁下简短地讲了两分钟,观众连同汉弗莱爵士在内都觉得非常受用。更别说他还用私人的党务经费给大家买了啤酒。很多人觉得汉弗莱爵士的日常表达也会像他糊弄大臣的时候那样用上很多篇幅惊人的复句,这是大错特错。我读过他写一些仿古作品和商籁诗,十分简洁美妙。
此外,大臣在他的主选区里向来拥有很好的名声,汉弗莱爵士对此知之甚详,并曾经不怎么以为然地主张这是哈克阁下善于用那张俊朗美善的面孔和某些不够负责任的政策讨好选民的结果。我想我们应该看到确实有相当一部分议员存在这样的行为倾向,不过汉弗莱爵士总是需要强调他跟哈克阁下之间的嫌隙,则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一切都非常顺利地进行了下去,大臣满面春风地走下来同供应商和学校代表们握手,只要完成这个环节大臣的任务就到此结束,操心的汉弗莱爵士就可以功成身退。伯纳德和我站在人群当中,这时候我似乎听到一个热情洋溢的女高音在和伯纳德说话。原谅我已经忘了这位女士的面容,也因为场面混乱而我一直没有看真切,总之她那时六十岁左右,好像是当地的某个面包店的甜点师。我们似乎始终站在一起,鉴于我闻到了一阵浓郁的果酱奶油松糕的味道。当时我在看旁边花车上装扮成奥伯龙和蒂塔妮亚的两位演员,他们的长相和化妆实在太贴合角色了,奥伯龙凸起的眼球像一对圆润的弹珠;但我的耳朵和鼻子还下意识地关注着这段对话。特莱福女士(Lady " Trifle ")——为了叙述方便请允许我姑且这样称呼她——拉住伯纳德问我们是谁。伯纳德感到十分震惊,他以为自己的浅色休闲西装和海蓝色条纹领带已经足够伪装身份了。拜托,他真是一点儿当间谍的天分都没有。
“我们是行政部的公务员,我是大臣的首席私人秘书,大臣变成大臣之后白厅就会给他安排一个首席私人秘书。同时部门的常任秘书也会有一个首席私人秘书,然后他是常任秘书的首席私人秘书。”伯纳德乖乖地回答。
“天啊。”特莱福女士咯咯笑起来,“这小孩说话可真绕。那边那个帅哥又是谁?”她用雪利酒开瓶器指了指台上的人群。
“噢,您是说大臣身边那位吗?那是我们的常务次长。”
“啥叫常务次长呀?”特莱福女士大惑不解。
“就是常任秘书。”伯纳德解释道,“负责帮大臣处理部门里的日常行政工作并且提供政策上的建议。”
“那他也是我们吉姆的人咯?”
“吉姆?”这下轮到伯纳德挠头了,我猜他或许又想到了金酒。我亲爱的好同事头脑风暴了一番,最后支支吾吾地答道,“噢您是说大臣啊……哈,哈哈哈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许大概有那么一种不太严格的可能……可能您可以这么理解。”
我想我当时的眼睛一定瞪得像那位奥伯龙一样大。 他怎么能这样说!恕我直言,从语法的角度上来说这个句子有多重理解的可能性,任何人面对这个问题都应该万分谨慎!而无从从约定俗成的那种意思还是政府事务和党务责权分立的角度,他都不能给出这样不服责任的回答。我心中一面理解他,因为我们确实被教导对外(尤其是对普通民众)要强调汉弗莱爵士从属于大臣的理念,但大家都知道这不是事实啊。另一面这种理解并不能抵消我的气愤,直到今天我都觉得这是很值得批评的。伯纳德察觉到我极端不赞同地瞟了他一眼,讪讪地垂了垂嘴角。
原本我们都以为这件事就此画上句号,这只是投入时间长河里的一颗小石子而已,孰料变故的隐患就在这里埋下。我们时常强调公务员尤其要遵守工作中的保密原则,有时候最好连彼此的身份都不要透露——你实在很难预料这样做会给同事带来怎样的祸端,尤其是大家为了保持安全与和平已经付出了很大的努力。上司们终于向我们这边来了,“嘿,原来姑娘小伙们都在这里!”大臣在一片喧哗中乐滋滋地向我们打了招呼。这时跟伯纳德交谈过特莱福女士突然毫无征兆地攥过汉弗莱爵士的西装领子、在他嘴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汉弗莱爵士发出了一声绵长贞烈的惊叫!
……(捂脸苦笑)……
……基督啊圣母啊或者随便什么吧,现在想起这个场景我依然能用脚趾抠出一整座华美的伯明翰市政厅。这简直是!这简直是!陨石!骤火!灾难!礼仪的溃败!文明的崩坏!酒神崇拜的过度泛滥!我看到伯纳德后退两步用手捂住了脸,事后他苦苦哀求我不要向汉弗莱爵士透露他在这个意外中扮演的 推波助澜 的角色。而大臣,我们尊敬的哈克阁下,正呈现出一种惊喜和讶异交织的、充满无邪的作恶欲的神情。明明之前大臣曾经对一位南意大利外交官和汉弗莱爵士互行贴面礼的事横眉怒目、耿耿于怀,然而更严重的事发生在自己的选区里就是这番嘴脸!
FIN.
Notes:
本文的灵感来源于汉弗莱的演员奈杰尔·霍桑爵士1977年出演的迷你剧Marie Curie。剧中奈杰尔饰演的皮埃尔·居里在婚礼上用不太熟练的波兰语向玛丽的父亲表达喜悦之情,收获老丈人充满欣喜和爱意的亲亲之后发出了贞烈的叫声(。)
《无名之作》第十二章(终章)
如果在这世上存在一个“你最爱做的事”排行榜,那我定会抓起笔来就将“去博物馆当志愿者”几个大字刷刷地写在榜首。
是的,博物馆,再不会有比它更有魅力的去处了!世界上怎会存在这样一个地方——那儿的物件跨越了千年的历史,却仍像昨日刚制成那般生动而鲜明地呈现在你眼前,而经历这段岁月的意义,似乎也只是为了让它们有充分的时间去细细地自我打磨、雕琢,蜕去那些锐利的锋芒、洗尽那些浮躁的华光,然后啊,真实的内核便会缓缓浮现——它是那样醇厚而悠长。因此,那一定是最接近完美与极致的地方。
夜间的博物馆尤甚。夕阳西下,目送着最后一位游客出馆...
如果在这世上存在一个“你最爱做的事”排行榜,那我定会抓起笔来就将“去博物馆当志愿者”几个大字刷刷地写在榜首。
是的,博物馆,再不会有比它更有魅力的去处了!世界上怎会存在这样一个地方——那儿的物件跨越了千年的历史,却仍像昨日刚制成那般生动而鲜明地呈现在你眼前,而经历这段岁月的意义,似乎也只是为了让它们有充分的时间去细细地自我打磨、雕琢,蜕去那些锐利的锋芒、洗尽那些浮躁的华光,然后啊,真实的内核便会缓缓浮现——它是那样醇厚而悠长。因此,那一定是最接近完美与极致的地方。
夜间的博物馆尤甚。夕阳西下,目送着最后一位游客出馆,你便会觉得整个世界都是你的了。穿过那些高低冥迷的回廊,走过那些雅致古朴的展厅,白日里的喧哗渐渐隐退,一种更加隐秘而絮切的低语声却在缓缓浮现——是的,当与那些历史的眼眸对视,你便会分明地听到它们的歌声,以及歌声中所承载的故事,正从时光尽头流淌而出。
而我最喜欢,也是最希望听到的,是那个展厅的歌声——那个未开放的画展。
像往常一样,我怀着一种敬畏的心情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位高大的不速之客。那不速之客正背对着我默默地站在一处展柜前,那里面呈的正是我最爱的展品。
好的,王耀,你终于要为你不锁门的坏习惯负责了。先声明一下,我并不是有意这么做的,实在是这门的锁既老旧且复杂,每次不花个五分钟是绝对摸不准它的脾气。况且画展不向外开放并不是因为藏有什么稀世珍品(一部分固执的历史学家现在都坚持那画是仿的呢!),只是因为照明系统最近总是不给力,而维修大爷近日又分外忙罢了。
我原以为那“禁止入内”四个标红大字足以镇住平常的游客,想来还是我太天真了啊。
望着那身着古装浑身湿透的背影,再结合当前时间、地点与季节,我认为自己有充分理由怀疑他可能刚从附近的精神卫生中心溜出来。但作为一个待人有礼的新时代好青年,总是得先问候几句再下定论。
“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对面没有反应。
" Hello, sir! What can I do for you ?"
依然没有反应。
"Bonjour Monsieur! comment puis-je vous aider?"
……
"Здравствуйте, сэр! чем могу помочь?"
……
好!终于……用上了学过的所有语言!虽然那人始终没有反应,但是……你一定不会知道这对我有多重要!我会铭记这一天!
那接下来……就不得不展开正面沟通了啊。
让我想想……纪录片里说的在野外遇到棕熊该怎么做呀?对啦……如有可能,预先装备一件顺手的武器。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不远处的安保架,那可爱的防暴钢叉正在月色中闪闪发光。我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缓缓伸出手——只听得“叮当”一声,口袋里的什么东西滑到了地上,骨碌碌地向前滚去,那声音在寂静的展厅中显得格外刺耳。好呀,您就非得这时候掉下去吗?我眼睁睁地看着那琥珀停在了那个怪人脚边。
然后,他竟然蹲下了!捡起来了!我的老天爷,他看!过!来!了!
纪录片里怎么说来着……放下武器,盯着他慢慢站起来,然后举起双手示意我没有恶意,小心地后退……
等等,他……怎么哭了?嘶……这就难办了,我总不能把他丢在这里……
于是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向前走去。
“先生……您好?”
眼前之人的目光痛苦地闪烁了两下,他将视线移向我胸前的名牌,定定地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抬起头直望向我的眼睛,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可怜而又紧张的神情:
“我想……您一定是把我当精神病来看待了吧,真是抱歉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我是来此博物馆参观的大学生,您可以在预约的官网上查到我的名字,伊万·布拉金斯基。我十分喜爱中国传统文化,所以来参观前特意买了一套汉服,并且兴奋得一个晚上没睡着觉,结果参观的时候,您也该能想到,就在假山旁边睡着了。也不知为什么没人叫我,我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附近又没有灯,一摸黑地就掉到水里去了。上岸后看见一所房屋推门就进来了,正当我对着展品发呆时,看到有人进来了,我那个感动的,眼泪直往下淌啊。”
他说着,又挤出两滴眼泪:“您瞧,我已经这么惨了……能不能别告诉其他人让我留个面子?”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谁能想到是这事儿呢?虽说这故事未免太假了些……但眼前的青年人看起来精神正常,举止得体,官网上也没有不良记录,反倒是各家博物馆的常客……也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算啦,反正最近监控都坏了,就当买个人情也挺好,再说他看起来真的很可怜……
“行吧,行吧。”我摆了摆手,“我就不和博物馆报备了,您以后小心些,切莫再睡过头啦。”
“你人真好!”自称伊万的青年忽得抓住了我的手,见我不动声色地抽了出来,他的目光暗了暗,但立马露出了一个甜甜的微笑:“你瞧,你可帮了我大忙了!请你结束工作后一起去吃顿烧烤不过分吧!”
望着青年人期待的眸子,我不由自主地答应了他。
“这枚琥珀……哎呀,我只是有些好奇,它的样子真不寻常……”当他从员工休息室换好衣服出来之后,突然认真地掏出那枚被他捡起的琥珀,试探着问我。
“啊,这个,说来也奇。”我笑了笑,小心地接过琥珀,“小时候在老家的河边玩,突然发现有这东西在河边闪闪发光。如你所见,它雕琢的怪粗糙的,但我不知为什么就是很喜欢它,当时望着在那阳光下明晃晃的向日葵,就像被吸进去一般着魔啦。问了村里人都没见过,我便悄悄私藏了。”
“原来是这样……”那青年闭上了微微颤抖着的眸子。
“嗯……说到这个,你有认真看过你曾对着发呆的展品吗?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幅。”我出神地想着那幅画,“且不提那画工和用色,光是那磅礴的气势便叫人不敢相信竟是唐时的作品了,只是可惜再也不能知道作者的名字了……同一间屋子里还出土过一些风格相似的画,内容都是战乱年代老百姓的生活。你真该去仔细地瞧瞧,它们是那样真实地反映了人们的挣扎与痛苦啊……”
哎呀,还是改不掉一激动就说一堆话的毛病啊。我不好意思地垂下眸子,尴尬地望向地面。
“所以在你眼中……艺术,便是这样的吗?”眼前的青年人突然定定地望了过来,他那专注的神气使我不得不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如果你愿意听的话……”我定了定神,“假使你想让一件事物变得有感染力,那你必须得让人们能不断地从中窥见什么东西,或是情感,或是哲思,或是命运……艺术家们大多都具有这样的努力和天分,而像你我这样的普通人,对其作品最大的尊重并不是将之挂在高高的殿堂里大声赞美,而是去真正地看到它们,明白它们所传达的,并用心去揣摩。你看到一段文字或是一幅画,可以去欣赏它画技的精湛或是用语的严谨,可以去品读它是怎样描绘着一个个人物与事件,但我也常常会去想,那创作者究竟是怎么完成他的作品的?那是在一个黄昏?在雨夜?在布满辉光的晴朗的早晨?会有小猫在他的脚边转悠吗?会有邻居家的屋顶在一闪一闪地发光吗?他是怎样构思它们的,又是怎样细细地选取那些媒介的呢?他会遇到瓶颈吗?那他又会怎样在字里行间缝缝补补呢?……当你以真心换取真心时,那些古老的语言便会渐渐浮现。
我常常会感觉自己是在从一栋高楼上向下跃去,伴着沉思和幻想去坠落,但到了某一时刻,那些思绪的狂风便会将你稳稳地托举起来。你会飞上那九千丈高的天空,看到星辰,看到银河,看到我们的命运是如何和着欣喜与苦难,在岁月里静谧而永恒地流转。”
那人望着前方,没有看我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眸中划过紫色的流星。
我锁好博物馆的大门,回过身去。
那日的天空中飘着细密的小雪,那日的天空上有着皎洁的圆月。
银丝般的月华就那样静静地倾泻在我们之间,倾泻在油光光的沥青路面上,闪动着流水一般潺潺的波纹。
月光洒在了他身上,于是他回过了头。
他有着月光一般的朦胧。
他是那样安静地看着我,目光专注而又认真,眼中闪动着不可忽视的、耀眼的光芒。
我隐隐记起了我该做些什么。
于是我迈开大步朝他飞奔而去。
《无名之作》第九章
“所以,万尼亚……你觉得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究竟有什么意义?”
伊万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晴朗的黄昏,他们并肩坐在荒废已久的古道上。火红的夕阳将天边的流云烧了个一干二净,但它仍不尽兴,于是澎湃的火焰又涌向了广袤的、金黄色的大地,将其烧成一片酣畅淋漓的赤红。原先定定地望着夕阳的青年突然回过头来,就那样认真地注视着他——他的眼里跃动着两枚红色的太阳。
“你看,万尼亚,你告诉我,让我回到人间。”他缓缓开口,“到人间后,我们遇到了那样多的、形形色色的人,与之有了交集,也得知了他们的故事。那些战乱年代的故事啊,它们总有着深沉的...
“所以,万尼亚……你觉得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究竟有什么意义?”
伊万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晴朗的黄昏,他们并肩坐在荒废已久的古道上。火红的夕阳将天边的流云烧了个一干二净,但它仍不尽兴,于是澎湃的火焰又涌向了广袤的、金黄色的大地,将其烧成一片酣畅淋漓的赤红。原先定定地望着夕阳的青年突然回过头来,就那样认真地注视着他——他的眼里跃动着两枚红色的太阳。
“你看,万尼亚,你告诉我,让我回到人间。”他缓缓开口,“到人间后,我们遇到了那样多的、形形色色的人,与之有了交集,也得知了他们的故事。那些战乱年代的故事啊,它们总有着深沉的、磅礴的内核,无论你怎样在其中翻找,总不能忽视它痛苦的主基调——是的,痛苦。它是那样真实、近在眼前。
战争定会结束,这当然是一件好事,但我不能不去想到,那些曾刻骨铭心的痛苦也将随着平静的生活渐渐消逝,最终化为一声遥远而空洞的回响。遗忘本身虽能带来安宁,但于我而言,那是一种最深层次的冷漠——它抹去了我们曾存在的痕迹。
而在历史的长河中,被抹去最多的,恰恰是占据最多人口的,像你我一样普通的老百姓。
我确信,在这场浩劫过后,史学家们往往都会选择去书写那些帝王将相们的生平事迹,说书人所津津乐道的也永远是英雄人物们的神话传奇,平凡者的故事则被一笔带过:‘战斗死亡,缘边四夷所系虏,陷罪,饥疫,人相食,及莽未诛,而天下户口减半矣。’但他们本不该被忘记,也绝不能被忘记。因为忘记他们便是忘记了,我们曾经的自己。
那我又能做些什么呢?万尼亚,你看,我活着的时候应付不了生活、应付不了时代的巨轮,但我总可以掀起命运的一角,透过我的苦痛去张望外界的苦痛,并运用我惟一拥有的画笔,去真实地记录下我所看到的一切。
我会去书写我们的故事,去倾听我们的命运,把名字重新交还给那些无名的人。然后,我们便得以被看见、被了解、去倾诉我们在时代洪流中独有的痛苦、独有的挣扎、独有的选择。我们会被赋予意义,并且当我们的后辈在未来的岁月中面临相似的境遇时,我们可以紧紧握住他们的手,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们:‘你们并非孤军奋战’。”
火红的夕阳没入漫长的地平线后了,一阵令人目眩的辉光从田野上弥漫开来,将古道上的二人笼罩在了一片温柔而朦胧的暗影里。两只鸟的黑色剪影轻捷地划过天际,伊万随之抬起头,正看到从天边款步走出的、明亮的暮星。
“万尼亚,这多美啊!”他的心上人将头搭在他的肩上,轻声说道,眼眸中放出一种由激动和喜悦所引起的、特别明亮的光彩。他静静地向他靠了靠——于是在这一片万籁之中,他只能听到那急促有力的心跳声,在彼此的胸膛中那样清晰地、分明地共振。
《无名之作》第八章(上)
王耀就这样在田埂上静静地站了很久,定定地望着那一点点下沉的、亘古不变的太阳。待到太阳整个儿没入了苍黑色的地平线,遥谣的、浅淡的光芒都被星星吞噬待尽之时,他才恍然回过神来,缓缓地、坚定地走下了田埂,回到了沙沙作响的古道上。
伊万一直担忧地盯着他,试探着将他冰凉的手塞入自己的掌心。
感知到指尖传来的温热,王耀回过头轻轻地笑了笑:“你放心,我没……”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咳嗽声打断了他的话,在一片黑暗中,伊万只能感知到那人微微颤抖的手。
“耀!”他急切地向前俯过身。
......
王耀就这样在田埂上静静地站了很久,定定地望着那一点点下沉的、亘古不变的太阳。待到太阳整个儿没入了苍黑色的地平线,遥谣的、浅淡的光芒都被星星吞噬待尽之时,他才恍然回过神来,缓缓地、坚定地走下了田埂,回到了沙沙作响的古道上。
伊万一直担忧地盯着他,试探着将他冰凉的手塞入自己的掌心。
感知到指尖传来的温热,王耀回过头轻轻地笑了笑:“你放心,我没……”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咳嗽声打断了他的话,在一片黑暗中,伊万只能感知到那人微微颤抖的手。
“耀!”他急切地向前俯过身。
那弯着腰的人影缓缓挺起身:“咳,没事没事,不慎被口水呛到了。”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悄悄绕上了伊万的鼻尖,他垂下眼眸,将声音压得很低:“这肯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为什么不告诉万尼亚?”一阵莫名的委屈和愤怒刷得涌上了他的心头。
王耀低下了头:“当时我也没这么严重,就以为是个小风寒。”他的声音顿了顿,“再说,你好像最近一直有什么心事,我也……不太想麻烦你。”
眼前的青年忽地抬起头来,那映着月光的、黑白分明的眸子就那样坦荡荡地闯进了他的眼中。心中的委屈和愤怒在刹那间土崩瓦解了,随之一同被冲溃的还有那道从童年时便久筑于心中的、坚不可摧的情感堤坝,情感的洪流便以涛涛之势向着惊慌失措的他席卷而来,而他却像被钉住般动弹不得。“你好像最近一直有什么心事”我的心事吗……都是……为了你啊!
洪水泛起白沫,更加猛烈地朝两旁涌去,在这一片汹涌中,他分明地看清了那正分开洪水向他走来的,摩西的样子。
他猛地握住了身前之人的手。
“我……我……”
四周的树林寂静无声,只有风从其中呼啸而过。亘古不变的风从时间深处流淌而出,带着它特有的、冷峻的寒意,将头脑发昏的青年浇了个透心凉。是的,时间。他蓦然意识到,他们之间隔了一条残酷的、历史的鸿沟——他毕竟不是河神,也无法掌握自己的锚定与离去,若是贸然将这千斤重的承诺说出口,无疑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真当那天到来之时,只会徒增两个人的痛苦。
小耀他——一定还不知道吧,多好呀。他突然回想起了那天他含着笑意的话:“只消我一人去承担我的痛苦便够了,我不想让它传染给其它的人,让别人也因之而痛苦。”
所以……是这样的吗?
你看……我也达成了这桩……残酷的买卖呢。
“我……不会嫌麻烦的。”他闭了闭眼,克制着声音的颤抖:“你以后遇上这种事要及时跟我说呀,还拿不拿我……当……朋友。”
眼前人的眸光蓦然熄灭了。“嗯。”他垂下眼睛,淡淡地说。
“走吧,我们去采药……给你……在山里。”伊万觉得自己好像突然丧失了语言功能,他将视线移向漆黑的天空,艰难地拼凑着词语。
天上的星星眨着空洞的眼睛,淡漠地望着它们怎么都不会明白的,复杂的人间。它们怎么可以这样单纯,这样冷漠?伊万感到一阵酸意泛上了自己的眼眶,他连忙眨了眨眼,将视线移向了冷冰冰的大地——这下看哪儿都不行了。他索性闭上了眼睛,在那人看不到的地方,低低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四周的树林寂静无声,只有风从其中呼啸而过。
他们无言地在山路上走着。伊万觉得,无边的夜色像是一张密密实实的大网,正从四面八方向他悄无声息地压过来。“要是有什么东西能打破这令人抓狂的寂静就好了。”他窒息般地想着。
他的期待应验了——“站住!不许动!”一道马蹄声划破了漆黑的夜空,他们四周随之涌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为首的人按住马缰,厉声发问:“来者何人?为何半夜闯入我们青山寨的地盘?”
伊万忙上前一步将还没反应过来的人护住:“只是迷路的行人,我们并无恶意,现在便马上离开。”
对面没有做声。 伊万心中一沉,真该死,他们看不到我……我帮不上一点忙……
王耀清了清嗓子:“诸位侠士,我并不知道此处是你们的地盘,只是赶路时不慎误入,身上也并无财物,我保证出去后再也不踏入此地。”伊万敏锐地察觉出他平静的声音下掩盖着一丝颤抖。
“‘不慎误入’?那便是待宰的肥羊了。即使你果真两手空空,这气度——恐怕也是什么大户人家的贵公子吧。弟兄们,上!”
不要!伊万徒然地伸出手去,眼睁睁看着青年被打昏在了地上。该死!真是该死!我该怎么办?他抑制往心中的怒火,一边快步跟紧山寇向前走去,一边飞速地记着七拐八拐的路线。上帝!这都怪我!我早该想到乱世的山中不会那么太平的!而我却把他引了进来,现在又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这里!哦!伊万!看看你干的什么事啊!
他懊恼而又痛苦地垂下了眼睛。
《无名之作》第二章
草地在他的脸颊下柔软地打着旋儿,轻轻地玩弄着他耳旁的鬓发,一股潮湿而闷热的风掠过草地,带来一阵细碎絮切的“沙沙”声。伊万深吸了一口气,猛烈而清香的青草味一下子冲入了他的鼻腔,他大大地打了个喷嚏,蹭地一下坐了起来。
揉了揉还晕晕乎乎的头,伊万抬眼向四周望去。他发觉自己正处在林中的一块空草地上,四周环绕着一片漆黑的树林,树林上方是明朗而深蓝的天空,初步推测该是在某个中纬度地区夏季夜晚的荒郊野岭。
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围巾、大衣、长裤、皮靴,都在,非常好!这样万一遇到人好歹不用担心他们因自己有伤风化而逃跑,获...
草地在他的脸颊下柔软地打着旋儿,轻轻地玩弄着他耳旁的鬓发,一股潮湿而闷热的风掠过草地,带来一阵细碎絮切的“沙沙”声。伊万深吸了一口气,猛烈而清香的青草味一下子冲入了他的鼻腔,他大大地打了个喷嚏,蹭地一下坐了起来。
揉了揉还晕晕乎乎的头,伊万抬眼向四周望去。他发觉自己正处在林中的一块空草地上,四周环绕着一片漆黑的树林,树林上方是明朗而深蓝的天空,初步推测该是在某个中纬度地区夏季夜晚的荒郊野岭。
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围巾、大衣、长裤、皮靴,都在,非常好!这样万一遇到人好歹不用担心他们因自己有伤风化而逃跑,获救的可能性又大了一分……只是可惜博物馆不让随身携带水管(水管怎么能算是危险物品呢!),不然对现在绝对大有裨益,对了,博物馆……
回想起最后看画的场景,伊万脸上的笑容不觉加深了几分。是的,不可否认,画确实很美,但如果就是那幅亲爱的画把我送到这八竿子都打不着俄/罗/斯的地方……他一定会后悔将它画出来的……korukorukoru……
无论如何,现在最重要的事便是明白我在哪,我该怎么回去,而实现这些的前提是找到一个活人,最好是罪魁祸首。依著名野外探险家格里尔斯先生的说法,“沿着河流走,有水的地方就有人烟”,我现在的首要目标是找到一条河。
伊万站起身,皱着眉打量了一圈密实的树林,随意挑了一个方向走了过去。在夜间的山林中跋涉的确是一件困难事,尤其当现在正处夏季,而你还穿着棉衣棉裤之时。也许是幸运女神的怜悯,不出二十分钟,伊万便看到树木背后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河!
心花怒放的他刚准备解下围巾向河奔去,耳边忽然传来巨大的“哗啦”一声。是有什么重物落水了?伊万心下一惊,扭头向声源处望去,那是………人影!
出于一个医学生的基本修养,伊万的身体已经先于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河边,待回过神来时,他发觉自己已经在水里了。借着昏暗的月光,他奋力朝着那正缓慢下沉的人游去。“奇怪,他怎么不挣扎一下?难道真想淹死自己不成?”他皱了皱眉,不觉加快了动作。
伊万猛地扎出水面,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将落水者轻轻送到了岸边,然后自己以一个笨拙的姿势撑上了河岸,气喘吁吁地就地坐着休息。“多谢……所以我什么时候才能去死呢。”刚呛出一口水的伊万猛然被另一口水呛住,他咳嗽着回过身,细细打量着眼前的青年。
没错,伊·一心一意只想救人丝毫没多看落水者一眼·万现在才注意到他的相貌,眼前的青年身着一袭白衣,墨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青年抬起头来,一双乌黑的眸子直直地闯入了他的眼中。
这绝不是少年人的眼睛应该有的神气,它像是所有星星都被摘走的夜空,徒留一片寂静而漆黑的天幕。当你试图在这天幕中寻找些什么的时候,你会尝试多次依然一无所获。这并不是因为眼睛的主人能把自己掩藏得多好,而是真的,什么也没有。
伊万的心突然难受地抽动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尝试着说:“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大累了,失望,痛苦,没必要……”青年人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向后轻轻倒在了草地上。
银白的月光温柔地倾泻在他身上,像母亲一样抚平了他翘起的衣角,揉开了他轻蹙着的眉间。皎洁的月华如潮水般在草地上弥漫开,一道道潋艳的清波将暗绿的草坪染上一层荧荧的青白,将静静的河面镀上一层珍珠般的光泽,四下的一切——露珠、水洼、卵石,都不约而同地闪着安静的光芒。少时,月亮又将自己藏回了密实的云中,唯留几道朦胧的清辉。四面寂静无声,只有河流在悄悄地絮语,只有草丛在平缓地呼吸,只有萤火在草叶间隐隐地闪烁。
青年人吃力地撑起身来,诧异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人:“您……怎么还没走?咳,我的意思是,我以为河神救完人就应该离开了。”
河神?什么河神?等等,不会……所以我好不容易在荒郊野岭遇到的活人看起来不仅随时想把自己弄死而且精神可能还出了一点小问题?哦!上帝!……但眼下确实只有这一个突破口……唉!那我不妨……
伊万抬起眼睛,一边装出一副可怜又无奈的神情,一边飞快地在大脑中检索着中文词汇。
“没错,我正是这条河的河神,我也该离开了。”他说,“但你可能有所不知,我们河神只有每三年的今天才能到人间走走,而现在——”,他指着升到正天中的月亮,”子夜已经来临,我为了救你耽误了时间,早已回不去了。”
青年人一怔,微微低下头:”那您不该救我的。”他微不可查地叹息了一声,“但既然是出于我的缘故,也必不能让您一个人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挨三年。您可以……如果您愿意的话,先到我家坐坐,看有什么机会再回去。”他的目光像是一株疲乏的小火苗倏忽闪动了一下。
计划成功!“当然。”伊万说,他看到青年人的眼底泛起一抹闪闪发光的笑意。
“对了,我还没有问您的名字,该怎么称呼您呢?”当他们正在山间小道上跋涉时,青年人这样回过头问他。
“叫我伊万就行。”
“伊万吗?……你们伊水之神有万余人之多?”相处了一会儿,青年人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啊?没有,这就是我的本名。”伊万疑惑地望了一眼他。
“是我理解错您的意思了。”他抿唇一笑。
“对了,“您”……就别这样叫我了吧。”伊万尴尬地笑了笑,说,“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天边的启明星渐渐黯淡了,一丝丝澄澈的蔚蓝悄然爬上了青黑色的天空。漆黑的树林缓缓变得朦胧,群山黑色的剪影也在天际渐渐清晰了起来,在此时昼与夜的交界处,他看见青年人回过身,微微一笑,说:
“王耀。”
《无名之作》第一章
也许是因为交不到朋友吧,孤独的人也爱孤独的去处,伊万自小便对博物馆有种特别的兴趣。
他喜欢它们——那些宏大而厚重的建筑,精巧而别致的展厅,以及在厅与厅之间游荡着的氛围。是的,氛围——当身处其中之时,他常常会感到自己整个浸没在一条温暖的河流中,那河流模糊了周身的环境,模糊了历史,将来和现在,轻盈的水流能在刹那将他送至任何时间与空间,而它们整体总是向着前方缓慢而恒久地涌动着。
他也爱那些展品,在他看来,那些物件背后的故事是它们最最感人之处。然而,但凡他去过的每一个博物馆,那些展品总是隔着厚厚的玻...
也许是因为交不到朋友吧,孤独的人也爱孤独的去处,伊万自小便对博物馆有种特别的兴趣。
他喜欢它们——那些宏大而厚重的建筑,精巧而别致的展厅,以及在厅与厅之间游荡着的氛围。是的,氛围——当身处其中之时,他常常会感到自己整个浸没在一条温暖的河流中,那河流模糊了周身的环境,模糊了历史,将来和现在,轻盈的水流能在刹那将他送至任何时间与空间,而它们整体总是向着前方缓慢而恒久地涌动着。
他也爱那些展品,在他看来,那些物件背后的故事是它们最最感人之处。然而,但凡他去过的每一个博物馆,那些展品总是隔着厚厚的玻璃默默地立在惨白的灯光下,紧蹙着眉紧闭着眼,除了身前的名牌外,一个字都不愿往外透露,活像待宰的羔羊。
“它们不该只是死气沉沉地站在这里,那些灿烂的故事被人遗忘,仅留下一个空壳。”他曾这样心痛地叹息,而至于这份执念打哪儿来,他从未知晓。
但这不足以磨灭他对博物馆的热爱,每到一个城市,那总是他的首选打卡地——这次也一样。
“中国的建筑风格和我们是很不一样的啊,尤其在江南。”伊万心里一边想着,一边走在一条狭窄的卵石路上。小路曲折地向前延伸着,被凸出的山石兀然截断,一丝丝绿意从石缝间悄然泛出。再往远隐隐约约能看到一方水池,其后遥遥地闪烁着一座高塔的琉璃瓦顶,一只鸟的黑色剪影在高塔四周久久地徘徊,在瓦蓝色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古朴而宁静......
“嘿!小伙子,快点走吧,后面的都等着呢。”回头抱歉地笑了笑,伊万连忙加快脚步向前赶去。
江南的园林哪儿都好啊,就是这路太窄了些!搁在古代这些狭长而秀丽的路绝对是那些王公贵族高雅品味的典范,但现在应付这些在旅游旺季五湖四海赶来的游客,未免就过于力不从心了。
人流涌上了廊桥,涌入了屋舍,涌上了假山。人流永远都以一个令人心塞的速度涌动着,不容你片刻驻足欣赏,也不容你快走几步活动活动筋骨,着实令人难以忍受。
伊万烦躁地翻看着地图,眼尖的他突然发现一处房屋被标上了“禁止入内”的标语,在此刻他的眼中,禁止入内=没人=天堂,好!算算距离,路应该就在附近。我们的冒险家提起精神环顾四周,果然找到了那条被竹林掩盖的小路。趁着大家都在神游的当口,他压低身形偷偷溜了进去。
随着“吱呀”一声,厚重的大门轻而易举地被推开了,阳光也随即照射了进来,将飘荡着的尘埃映得闪闪发光。
伊万环顾四周,确认了这是一间关于画的展厅,已经布置好了,但不知为何尚未向公众开放。冒险家的心中有些微微的失落,但来都来了,就索性看看吧!他信步走向了展厅中央的画作,忽然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那绝对是一副不同寻常的画,你第一眼望过去时,那流动着,满溢地要扑出来的色彩便会将你淹没。画作的中心似是一轮正炽热燃烧着的太阳,它飞速地旋转着,幻化成无数片飞溅着、绽放着的金红色花瓣。花的四周有点点或明或暗的火星,它们像飞鸟一样环绕着它,好似从花中诞生,散入四方,又好似要从四方归入花中,化为一束更明亮的烈焰。背景由玄黑、深青、赤红、雪白、土黄、还有诸多杂揉着的颜色铺就,以极迅速而狂放的笔触涂成,使人联想到许多奇特的意象:夜晚静谧的青黑色天空,白云笼罩着的苍翠青山,漫天腾起的棕灰色狼烟,支离破碎血洗过仍留有暗红色的土褐色城池,白的耀眼的山间积雪和白的刺痛人眼的冰面……这些画面会与你心中激荡着的情感形成分明的共振,那一声声回响似乎要穿透心脏穿透耳膜生生地来到你面前。再仔细的看过去,你会发现花正中心有一滴极细微的紫色圆点,但被画的极为精细,像是人的瞳孔一般,久久的与之对视,好像就可以通过作者的心灵之桥去往他的世界……
随着一阵天旋地转,伊万就这样进入了画中。
怀土
李清照个人的2k字小文;
小人性之怀土兮,自书传而有焉。
——班昭《东征赋》
清照出生之前,陈无己送给清照的父亲一张据说是张僧繇所作之曹大家,且笃定说:一定是个姑娘,道艺相通之人都是生女儿的。李格非闻言眉心一跳,忙制止道:“这话可别教长公听了去。”黄鲁直笑着从后面赶上来:无妨,少公有五个女儿,少公的女儿就是长公的女儿,就算长公听去也不会见怪的。
清照出生的时候那轴传真就挂在后堂;起初李文叔并不经意,直到十岁的清照成为孩子们当中最会读《左传》和《书》、《易》的那个,他才知道该去拜谢一番曹大家的德泽。“这是世间最了不起的女子,”父亲领着她行礼,“既......
李清照个人的2k字小文;
小人性之怀土兮,自书传而有焉。
——班昭《东征赋》
清照出生之前,陈无己送给清照的父亲一张据说是张僧繇所作之曹大家,且笃定说:一定是个姑娘,道艺相通之人都是生女儿的。李格非闻言眉心一跳,忙制止道:“这话可别教长公听了去。”黄鲁直笑着从后面赶上来:无妨,少公有五个女儿,少公的女儿就是长公的女儿,就算长公听去也不会见怪的。
清照出生的时候那轴传真就挂在后堂;起初李文叔并不经意,直到十岁的清照成为孩子们当中最会读《左传》和《书》、《易》的那个,他才知道该去拜谢一番曹大家的德泽。“这是世间最了不起的女子,”父亲领着她行礼,“既发挥了伟大的才能又保住了美好的名声,而这两样极难兼得。”那应当是一张唐人摹本,襟带飘拂、眉眼分明,彼时最流行的士女形容,不过不秉拂尘执彤管罢了。清照偷偷举着眼睛去瞧,只见黄绢上曹大姑也垂了眼睛回望着她。曹大姑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她想。所谓通晓天人之际、古今之变的才女,在她执过的史笔之下被称作“曹世叔妻”;而所谓美好的名声,是通过承认女子生来就应该卑弱下人从而使大家感到安全。曹大姑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她在二十二岁那年成婚,佳婿是春官赵中丞的郎君。几十年后,当初的少女已经是国破家亡之后幡然一老妪,旁人问讯,她只是说:龙图是一位敏颖的学者,也是体贴的丈夫。不是她不愿意再多表述,只是乱世中的记忆很难再用干支丝滑地串联起来。忠实地依照时令生活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当凉风至、白露生的讯息被北方动地而来的烽烟冲散,谁还能记得四季是如何轮转发生的。在他身故之后,她将他所作的《金石录》进献给宫廷,在书后附作了一篇长长的序文来叙述他们的平生,说起游戏图书、年少欢畅,也说起葛天氏的愿望。旅葵生长在玉砌雕阑的缝隙之间,衰草低拂的道中矗立着拱袖的石像。她寄语将要北行的使臣说,待您回到我们的故邦,请用您的眼睛看一看,我们的故人是否还维持着桑麻生业、占据在街市之间的胡虏是否如传闻那般驻守着城郭。而她祖父和父亲走出的那片蓬瀛山海,曾经是国朝最早看见日升月出的地方。杭州当然也很好,上元夜里、苏堤道中,蛾儿雪柳的细光闪烁如同星河,清吟梦寐、缓缓而归。出生在这里的人们还会记得她原是汴京的还魂么?他们还会怀念江左夷吾的传说和北方的眼泪吗?古今和四方的分野完全割裂了人世代际的感受。正如没有人再记得生育她的妈妈是谁了。她是王文恭公家里的女公子、还是王君贶宣徽的女孙?正如原本也不会有人记得她是谁;后人提及像她这样的孩子,只能从李文叔或者赵德夫的圹志里知道他们有过女儿和妻子。
在孟夏和煦的微风里,她看见孙综的小女儿来花架下捡紫藤的落蕊。李清照闲来教她玩投壶、打马,很快就能学会。于是她允许她到书房里去观赏那些珍贵的卷叶彝器(它们已全然是亡夫、盗贼和女真人的遗泽),给她看李格非留下来的经籍。小姑娘花瓣一般的手指珍惜地触摸着书页上崎岖的孔洞。于时她说:“这是《春秋左氏传》。”她最喜欢的书,也是父亲留给她的启蒙故事:唯一不会被吹尽的花树、唯一永明而照世的月亮。“你喜欢划船么?你喜欢长长的水么?那你也会喜欢左氏,从今天起我可以教你读书。”现在她倒是快乐得像个小姑娘了。
“我喜欢划船,也喜欢长长的水。”小孙姑娘说,“但才藻不是女人的事。”她说妈妈在家里备好了哺食,于是拈起裙角跑开去了。那些绵软的萝花在她身后零落一路。李清照怔怔捧着她父亲的《左氏》。人是如此怀旧的动物,听说生育时有一种顽症缘于胎儿攥住了母亲的肚肠,故而产娩不下。有些人即便已经生在世间,也还是松不开手。藤萝黄紫相间的斑纹不知怎的让她想起了小孙姑娘的眼睛,仿佛曾经在何处见过。夜间她检点剩下的丹青,不知怎的从一只积灰的竹箧里滚出来一卷画轴,打开,是一张唐人仿张僧繇的曹大姑写真。于是她记得了,那是她十岁那年看向曹大姑的眼睛。历经长大成立、山河飘摇,这轴画卷居然始终不曾散佚。旧时情怀、旧家时都已沦为歌词中的字眼,只有班彪的女儿、班固的姊妹还向她报以当日的温柔凝视。襟带飘拂、眉眼分明。曹大姑当然很了不起。她以为自己将远远胜过曹大姑,可到头来也只徒效谈娘之诉、好重做“赵令人李”。曹大姑是长长的水、不沉的船,是她穷极一生走不到的旅途终局。
弟弟来家里看她,李清照招他来看米元晖题跋的米南宫的长卷;她甫一将整理好的曹大姑写真举起来,李迒便下意识将脖颈一缩,弄得李清照自己都愣了片刻。李迒一直有些怕她,自小读书偷懒之时,姐姐只会比爹爹还要严厉;且姐姐第二次遇人不淑总有他推波助澜的罪过在其中,这便又牵扯出了无法回避的愧怍。一个聪明而非柔顺的姐姐、一个从失败婚姻中径自挣脱出来的女人,令他感到畏惧。然而从愕然中恢复过来的李清照只是轻轻一笑,有生以来第一次抚摸了弟弟灰白的头发。姐姐终于老了,不再记恨他以男儿的禀赋肆意挥霍才学和光阴,不再执着于她一朝窥见便永志不忘的桃源。她终于能像一个姐姐那样爱她的弟弟,并且如所有在夕晖卿云的影子里静默的老妪那样想起她年轻的丈夫,若干年前他们从大相国寺前归来,他皂色的巾角在元夜的冷风中轻盈地飘起。那时一切都还那么完满,黄鲁直和陈无己的笑声尚没有走得太远,衣冠南渡的故事仅仅还只是故事而已。她想起来在忧患中死去的父亲,想起他曾欣然抱她在书架前,说出了那句无数才俊的父亲都告给过聪敏女儿的:“若清照是男儿郎该有多好。”可惜她不是男子,而终于只能怀着女子的憾恨死去。
再见,再见。
不会写诗所以活剥博尔赫斯一首,聊以送别。
——————
让我的声音重现唐宋的韵律,
想起时间是梦幻泡影的交集,
人生一场,宛如一枕黄粱,
任凭隐秘的梦者摆布播弄。
再次断定火即是灰烬,
肉体即是尘土,
江河缓慢而又匆匆离我而去,
那是你我短暂生命的形象。
再次断定艰难竖起的高碑,
只是过眼烟云,镜花水月。
同永恒者不可思议的荣光相比。
世纪仿佛是须臾即逝的瞬间。
再次注意到金黄的夜莺,
在夜籁响亮的顶点
引吭高歌只此一回,
吝啬星辰不肯施舍它们的宝藏。
让月亮回到你笔下的诗歌,
正如在苍茫薄暮回到你的园林。
那座桃源里的同一轮明月
却无...
不会写诗所以活剥博尔赫斯一首,聊以送别。
——————
让我的声音重现唐宋的韵律,
想起时间是梦幻泡影的交集,
人生一场,宛如一枕黄粱,
任凭隐秘的梦者摆布播弄。
再次断定火即是灰烬,
肉体即是尘土,
江河缓慢而又匆匆离我而去,
那是你我短暂生命的形象。
再次断定艰难竖起的高碑,
只是过眼烟云,镜花水月。
同永恒者不可思议的荣光相比。
世纪仿佛是须臾即逝的瞬间。
再次注意到金黄的夜莺,
在夜籁响亮的顶点
引吭高歌只此一回,
吝啬星辰不肯施舍它们的宝藏。
让月亮回到你笔下的诗歌,
正如在苍茫薄暮回到你的园林。
那座桃源里的同一轮明月
却无从寻觅我的踪影。
在傍晚幽婉的月光下,
庭下积水是你谦逊的榜样,
它那空明如镜的水面
反映出些许永恒的形象。
回来吧,谪仙的月亮
和荒凉黄昏里义山曾见的朦胧金光。
今日之日不可留。你已登鬼录。
你是面庞已成尘埃里的一个。
————
改自博尔赫斯《鲁拜集》,王永年译。
【策瑜】星如雨
/第一次创作,请多支持,指教
/2.8k一发完
是夜,繁星点点,雨声沙沙。
天上的银河好似深不见底的漩涡,稍不注意便会将窗边沉思的人拉入漆黑的天幕底端。纵然通透博学的周瑜,也难逃深陷其中的命运。
“听闻北府那位文采斐然的张小姐倾慕我们孙大公子很久了,今天可不是,竟还派人来说亲了!”
“我还听闻啊,咱孙将军的夫人似是对那位小姐各外满意呢!指不定以后啊,就得唤她少夫人喽。”
“倒也是,那朗才女貌的,啧啧,真是一对璧人呀——”
闭了闭眼...
/第一次创作,请多支持,指教
/2.8k一发完
是夜,繁星点点,雨声沙沙。
天上的银河好似深不见底的漩涡,稍不注意便会将窗边沉思的人拉入漆黑的天幕底端。纵然通透博学的周瑜,也难逃深陷其中的命运。
“听闻北府那位文采斐然的张小姐倾慕我们孙大公子很久了,今天可不是,竟还派人来说亲了!”
“我还听闻啊,咱孙将军的夫人似是对那位小姐各外满意呢!指不定以后啊,就得唤她少夫人喽。”
“倒也是,那朗才女貌的,啧啧,真是一对璧人呀——”
闭了闭眼,周瑜翻了个身,心头蓦然涌起一股烦闷之气,他定了定神,刚想尝试闭眼睡去,那双心心念念的眼睛又缓缓浮现了上来。
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瞳孔干净而澄澈。在常常笑着的时候,那瞳眼中的泉水会向四周舒缓地荡漾开来,温柔的水波汩汩地流进那注视着的人的心灵深处。但也有例外。就在三天前,那一泓清泉中涌动着激荡的,令人捉模不透的暗流,转瞬间,那眼睛的主人便纵身扑向了横在注视者身前的眈眈饿狼····
一阵簇簇的响声打断了周瑜的思绪,他坐起身,警觉地望向窗外:在沉沉的雨幕中,一个熟悉的黑衣身影若隐若现。周瑜心头一紧,忙拾起竹伞奔向门外,利落地将那蹒跚的黑影扶到了床上。
“公瑾……”
“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到我这里来做什么!外头还下着雨,而你又……”周瑜用手试了试他的额头,皱起眉来,“又发着高烧!”
“公瑾……”
“你先躺在这别动,我去给你熬些药来。”周瑜叹了口气从床边撑起,抬起脚刚想走便被一股力道拉回了原处。他循力回身,正对上了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公瑾就不想问问,我今天为什么来?”
“为什么?”
“想见你。”
周瑜声音一顿,敛眸避开了那道专注的视线,一丝若有若无却又支离破碎的笑意从他眼角荡漾开来。“又说这些玩笑话。”他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眸中的光芒一闪即逝。
药炉中跳跃着温和的火光,药草散发出阵阵带有苦涩的清香。周瑜静坐在炉边,轻摇着手中的蒲扇,小心地调控着火候。窗外的雨声依旧平静而持久地倾泻着,时不时传来远处池塘的几声蛙鸣。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凝实的沉默。
纵然是骁勇善战的小霸王也难以抵御这过分的寂静,他率先败下阵来,叹息一般地说道:“公瑾就不想问问,我今天为什么来?”
“你说过了。”
“公瑾,窗外的风雨甚是喧嚣。”
“嗯。”
“公瑾,我猜想有五只青蛙在池塘叫。”
“嗯。”
“公瑾,你熬的是什么药啊?”
“嗯。”
“公瑾,你好冷漠。”
“嗯。”
四面的风雨声似乎停止了,一股更大的风暴好似正在酝酿。周瑜心头突然没来由地升起一阵紧张,他回过头,正对上孙策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的晦暗不明的眼神。他听见那声音的主人轻轻地说:“公瑾,你为什么不回我话?”
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他的呢?
是总角相遇的惊鸿一面?是儿时一起在池中嬉戏,他将一朵莲花插在自己鬓发间的那一刻?是相约雪天晨起练剑,自己却倚在门框上久久望着那英姿勃发的少年出神的那一次?抑或是……从前的种种像画卷般在周瑜眼前缓缓铺开,他惊讶地发现,他们竟也已携手度过了八个春秋。从天真无邪到意气风发,纵然记忆之海的侵蚀斑驳了往夕,他的形象却仍如海中的珍珠般熠熠生辉——也只有经过大海的洗涤与打磨,才能得到如此的瑰宝。
然而发现这份情感还是三天前的事。那天他们在山中偶遇了一群来势汹汹的野狼,全力奋战后以那人背部狰狞的伤口换取了逃离的机会。四周的暮色早已低沉,星星也已浮现在了灰青色的天空之上,自己背着他在山间的小道上焦急而狼狈地赶路。彼此的汗水和血水交织在一起,浸湿了自己的后背,彼此的心跳也好似交织在一起,在同一个胸膛中分明而有力地共振。此刻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二人,以及指针似的星星,明灯似的月亮。
“伯符。”
“嗯?”
“你下次再不可冲到前面逞英雄了。若是我们有计划的一起作战,也许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公瑾可是在心疼我?”那人轻轻笑了两声,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道理我都懂,只不过——”他缓缓地、庄重地说:“我不想让你受伤。”
月光静静地洒在小道上,照亮了一片黑魆魆的树林。
“公瑾,你为什么不回我话?”
周瑜慌乱地从沉思中抽离出来:“没什么”,他塘塞道,“不过是天气燥热不想多话。”
“可是因为张小姐的事?”
周瑜认命般地叹了口气,将炉火扇熄,走上前,轻轻坐在了床边:“不,伯符,我无权干预你的婚事。坊间都传闻张小姐才貌双全知书达礼,若她能成为你的妻子,想必也会令大家都满意……”
“大家都满意,大家都满意,哈!”孙策似被气笑了一般摇了摇头,“连你都这么想!那大家有问过我的意见吗?我满意吗?如果——如果我早就心有所属了呢?”他危险地一眯眼睛,那锐利的眼神随即锁定在了周瑜的双眼之上:
“你为什么总是模棱两可地回答问题,公瑾?”孙策深吸一口气,声音几乎有些颤抖:“还是说——你在逃避什么?”
周瑜自诩是个聪慧的人,他强迫自己去直视那双光芒四射的眼睛,从里面读出了失望、愤怒、迷茫、还有一丝——期盼?
他全明白了。
呼吸随着心跳一同变得急促,耳畔的风雨声愈演愈烈,视野却变得越来越狭窄,目之所及的唯有那人似银河般汹涌而璀璨的眼眸,飞速旋转着,好似要将他吸入。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瑜?不正是你想要的吗?所有的误会都得到解除,两颗赤诚的,相爱着的真心坦坦荡荡地摆放在你面前!还有什么可逃避的呢?向前一步,踏入那无垠的星空之中吧!
不……不行……我不能……
风雨声渐渐沉寂下来,仿佛有一声惊雷炸响在耳边似的,周瑜像一只受惊的鸟儿一般蓦然缩回身,他闭了闭眼,随即睁开了一双痛苦而冰冷的眼睛:
“不……你的心有所属不在这里。”
什么是爱呢?
爱是同恋人一起策马飞驰的舒畅,一起放天灯时的陶醉,把酒言欢的欣喜,书信往来的眷恋。
什么是爱呢?
爱是父亲严厉而不失关爱的教导,是母亲所哼的摇篮曲、所讲的故事。是临别时耐心的唠叨,偷偷流下的眼泪和你看过来时惆怅而自豪的微笑。
什么是爱呢?
爱是万千将士抛头颅洒热血的勇气,是仁人志士在家国危难之时前赴后继挺身而出的担当,是亿万黎民对和平的信念。
爱是激情,是关照,是责任。
于人,于家,于国。
于国,于家,于人。
这千斤重的字啊,悬挂在心头,徘徊在嘴边,开不了口。
因为我不能对你负责啊。
伯符将来,必然是翱翔于天际的雄鹰吧。与将士们打成一片,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引领江东——乃至中华,驱散战争的阴云,走向和平。
他的名字将永远留在那昭昭史册之上,受万人敬仰,令后世传唱。
所以我们的名字绝不能那样并肩携刻在青史之上。
翱翔的雄鹰不应被舆论的荆棘所束缚,那真正高远的蓝天才是它的归宿。
而我将成为雄鹰最有力的翅膀。
窗外的雨声依旧平静而持久地倾泻着,时不时传来池塘的几声蛙鸣,冷的药已被倒掉,但其苦涩而微甘的气息依旧在房间里萦绕不去,擅自闯入的不速之客已在睡梦中被这屋子的主人送回了他应在的地方,至于这屋子的主人,仍在窗边静静地眺望着银河。
是夜,繁星点点,雨声沙沙。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