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双玄】人间客(一)
今日七夕,发个文。
双玄,尽量原著向。后期可能会有转世轮回。
---------------------------------
春风自是人间客,主张繁华得几时?——晏几道《与郑几书》
师青玄走在路上,周围是无边混沌,没有光亮,也没有声音,除了脚下的路,什么也看不清。他不知怎么来到这里,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现在是何年何月。
走了半天,还是一片漆黑,没有人,也没有物,他只觉身心俱疲,停下脚步,抬头望着天,然而上方也是漆黑一片,不见日月星辰。
“我死了吗?这里是不是死后的世界?”他想着。
“人死如...
今日七夕,发个文。
双玄,尽量原著向。后期可能会有转世轮回。
---------------------------------
春风自是人间客,主张繁华得几时?——晏几道《与郑几书》
师青玄走在路上,周围是无边混沌,没有光亮,也没有声音,除了脚下的路,什么也看不清。他不知怎么来到这里,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现在是何年何月。
走了半天,还是一片漆黑,没有人,也没有物,他只觉身心俱疲,停下脚步,抬头望着天,然而上方也是漆黑一片,不见日月星辰。
“我死了吗?这里是不是死后的世界?”他想着。
“人死如灯灭,如果我死了,那此生所有恩恩怨怨,还不尽的,斩不断的,放不下的,是不是都可以随着我这个人的消失一笔勾销了?这样也不错吧,说不定很快就能与兄长团聚。”
他放弃了思考,站在原地,闭上了眼睛,就在意识逐渐开始模糊之时,忽然听见有声音由远及近断断续续地传来……
“青玄——青玄——,哥哥走了,哥哥不后悔做过的一切,只要能让你活下去,珍惜你的命,活下去……”
“风师大人,你在哪里?你听得到我说话吗?移魂大法失效了,你要坚持住……千万不要出事……”
“师青玄,你以为死了就可以结束一切吗?你忘了你的命是从哪里来的……我们之间还没有完……”
“嘻嘻嘻,不得善始,不得善终……”
各种各样熟悉的声音在他脑海中此起彼伏,他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却毫无结果,情绪也由平静变得恐惧不安,尤其是当听到白话真仙的声音,他头皮发麻,冷汗一层层地冒起来,几近崩溃地一边挥手,一边喊道:“走开!走开!不要找我!我已经摆脱你了!”
过了许久那些声音才慢慢弱了下去。接着,一个没听过的稚嫩的声音在耳边想起,还夹杂着些哭泣声,如同三月的春风化成的雨滴,洒在干涸的土地上。
那个声音依稀在说:“求求你,醒一醒,不要死……”
伴随着声音,黑暗中好像出现了一些光点,如同萤火的微光,师青玄向着那光点的方向,走过去,光点越来越大,终于,世界亮了。
叽叽喳喳的人声从四周传来。
“哎,你可算醒了,你可是昏迷好几天了。”
“你算是命大,一脚踏进鬼门关了,没想到还能回来。”
“没死就好,死在这里,晦气不说,我们还得给你收尸。”
师青玄还是怔怔的,只觉大梦初醒,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他视线还有些不清明,想坐起身,但全身无力,旁边有人很热心扶他起来,他本能地道谢,听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哑。
环视周围,才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破破烂烂的屋子里,风吹得门窗吱呀作响,空气中满是灰尘,弥漫着难闻气味,呛得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破屋里聚集着不少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但相同之处都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有的在捉身上的虱子,有的好像身染重病,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呻吟。
师青玄差点以为自己还在黑水岛的疯人堆里,吓了一跳,看清楚后才知道他们只是普通的乞丐。
疯人堆……黑水鬼蜮……
鲜血淋漓的画面再一次被想起,头疼欲裂,他拼命地摇头,想将那些恐怖的记忆从脑海中甩掉,一阵风吹过,不知是寒冷还是恐惧,身体不由打了个颤。
他想用左手擦一下汗,手却毫无知觉,肩膀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他连忙用另一只手扶住肩膀。
“唉,可别乱动,再动胳膊可就真掉下来了。”一名乞丐道,“现在挂在身上至少还有个人样。”
师青玄声音有些嘶哑,颤抖着问:“我的手怎么了?这里是哪里?”
没想到,他这话一出,周围人也是满脸疑惑。
“这是皇城,你的胳膊,还有一条腿……应该是断了,前两天才发生的事儿,你没有印象了?”
师青玄摇头,他只记得兄长死在他的面前,他濒临崩溃,大叫了许久,贺玄冷漠地俯视着他,他说不出别的话,只想一心求死,一遍遍地重复:“我想死。”
贺玄的回答简洁明了:“你想得美。”
之后他便两眼一黑,发生了什么便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他试着回想,然而只要一想,头就疼得不行,不得不停止。喃喃道:“我记不清了……我之前不是在黑水鬼蜮吗?”
周围人叽叽喳喳:“他说什么黑什么鬼?不会是傻了吧?”
有个乞丐劝道:“算了算了,想不起来就别想了,真把脑袋想坏了可咋整?你都昏迷三天了。”
“三天?”师青玄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今天是什么日子?”
“不知道。”
“谁还记日子啊”
“我知道,我昨天听街上的人说的。”一个小孩子开口说了一个日子。
师青玄在心中推算,自兄长死亡那天竟已过了将近半月,乞丐们说他在这里昏睡了三天,那之前的几天,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会来到皇城呢?是贺玄带他来的吗?
一声“对不起”打断了他的思考,声音来自一个小女孩,她看上去大概只有四五岁,消瘦的脸庞上沾了些灰,但一双大眼睛十分闪亮,还含着泪花。
在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解释中,师青玄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当时漫无目的地走在京城的路上,突然发现有个孩子就要被狂奔的马车撞上,他想也没想就扑了过去。孩子是没事了,但他当时就被撞到昏了过去,乞丐们也不知道他是谁,但终究也没忍心丢下他,便把他背回了这破庙。
“你可真是命硬,换了一般人,废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早就去阴曹地府报道了。”
“是吗?”师青玄自言自语道,面色淡然,仿佛事不关己。
他低头看自己身上,白衣上沾染了尘土变得灰扑扑的,只是之前兄长死时沾上血迹却不见踪影。
他伸出自己尚好的那只手,低头注视自己的掌心,本来白皙如玉的手掌沾了不少尘土,还有一些细小的擦伤。但是掌心的纹路依旧清晰可见,与之前并无什么不同。
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唇、脸颊,回想乞丐的话,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紧抿的嘴角开始上弯,低低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眼泪却止不住流了出来,于是笑变成了哭,他哭得声嘶力竭,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下,在他沾染了灰尘的脸上刷出一道痕迹,落在了满是尘埃的地上。
“他怎么了,疯了吗?”周围人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一名老乞丐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受了刺激呗,我活了大半辈子,这种人见多了,有些人突逢大变,就像疯了一样又哭又笑,放着他不管就行了,挺过来就没事儿,挺不过来那就是命喽。”
师青玄哭到再也哭不动了,就呆呆地坐着,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活下去。
那个听说是为他所救的小女孩,一直悄悄看他,等他终于不哭了,端了一碗水递到他面前,小声道:“喝水?”
“谢谢”他哑声道。然后接过水,碗口被磕碰得凹凸的不平,水也有些浑浊,好像还漂浮着一些颗粒,他不禁微微蹙眉。
但他此刻的咽喉如火烧一般,便顾不得那么多,闭起眼睛一饮而尽。
喝完了水,他抬头看那个小女孩,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似乎有些怕生,往人堆里躲了躲,没有回答他。
有人答道:“她没有父母,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我们都叫她丫头,你叫什么名字,我们怎么喊你啊?”
“在下风师青玄。”师青玄习惯性回答,说完感觉不当,纠正道:“前风师,现在不是了,我叫师青玄。”
“风湿?是风湿病那个的风湿吗?”
师青玄无奈摇头,他看向窗外的天空缓缓道:“不是,是天地间吹的风,风雨雷电,风师就是掌管风的神。”
话音刚落,满屋的人就笑得前仰后合。
“他说他是风神哈哈哈哈,我们这小庙终于来了个神仙,哈哈哈哈……”
“果然病的不轻!”
“我第一次见到风神的,疯子的疯吧哈哈哈哈……”
有人拍拍他的肩膀,忍笑说:“小兄弟挺能想啊,你既然是风师,能不能给我们吹个风?”
也有人说:“神仙不都是住天上吗?怎么会变成你这个倒霉样?”
师青玄耐心和他们解释:“我现在已经不是神仙了,也没有法术,不会再回天上了。谢谢你们救我回来,至于之后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也不不知道以后该去哪儿……”
一个头发斑白、胡子拉碴的乞丐有些不屑地嘁了一声:“活着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就算一只手一条腿废了,至少还能吃能睡吧,活一天就赚一天,死了就啥都没有喽。看你的样子以前是有钱人吧?我们也不是天生就是乞丐的,谁没过过好日子啊?你要还有地儿去就走,要没地儿去想留下来,我们也不赶你走,反正这里谁都可以住……”说完便坐到墙角剔牙去了。
微凉秋风吹过师青玄脸颊,梦中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他自言自语:“活下去吗?”
他看着庙里的人,紧抿嘴角终于放松下来,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道:“谢谢。”
师青玄就在这破庙待了下来,这庙既无牌匾又无神像,不知道曾经供奉的是哪位神仙,哪位神仙如今又在何处?天上的神仙换了一批又一批,早晚会有新的风师飞升,那时他也会被世人遗忘。
最初几天,他手脚受伤之处阵阵剧痛,几乎无法行走,他咬紧了牙,连蹦带挪地在屋里活动,经常是满头大汗。后来虽然疼痛没了,断了的手脚却彻底失去了知觉,虽然还挂在身上,但相当于废掉了。
他也不在意,笑呵呵地说,反正还有一手一脚,还是能活得好好的。
白天一些行动便利的乞丐外出乞讨,这些乞丐是京城里最底层的人,但却有自己的生存之法,虽然饥一顿饱一顿,但维持生命却也不成问题。
师青玄曾提过和他们一起去,但被其他人以他行动不便拒绝了。他也没有闲着,就留在庙里给其他年老或生病的人端水递饭。也有乞丐劝他不必管这些事儿。
师青玄道:“没事儿,我就是闲不住,我还年轻呢,总不能一辈子躺着吧。”
乞丐们虽然不信他曾经是神仙,但还是亲切地叫他老风,只当他之前是病糊涂了。有些小孩子倒是觉得有趣,经常拉着他想要他讲神仙的故事。
他渐渐地融入了这帮人,白道袍换做了打补丁的旧衣服,蓬头垢面也无所谓。仿佛那个白衣飘飘,手持折扇的风师从来不存在,他一直就是这些乞丐中的一份子。
然而,有些记忆哪有那么容易抹去呢?
白天还好,可以通过忙碌使自己不去多想。到了夜晚,躺在铺了干草的地上,听着屋里窗外的风声吹打着窗户,翻来覆去,迟迟不能入睡。
兄长、挚友、瑶台仙境都似黄粱一梦,泡沫云烟,回想起来杳如隔世……
他的梦中经常会出现白衣或黑衣的背影,他努力地想去追上他们,可是即使在梦里他手脚完好,却还是怎么也追不上,不管他喊得多大声,对方也如没听见一般无动于衷。
直到某一日,那黑衣人竟然意外地被他追上了。梦里的他忘了仇怨,笑着上前喊明兄,那人也是明仪的模样,俊朗的脸上微露一丝疑惑,问道:“你是谁?”
“我是师青玄啊。”
“师青玄?那是谁?我认识你吗?”
“认识啊,我是你最好的……”话到嘴边,师青玄突然停住了,一幕幕血腥的画面涌上脑海,他忍不住抱头尖叫。
“我记得了,你是师青玄,是我的仇人”,再抬眼,面前之人的面貌已经改变,苍白冷峻,周身散发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四周的环境开始变化,大片乌云在头顶上聚拢,周围空气低沉得令他呼吸困难。眼前的人步步逼近,师青玄想退,双脚却如灌铅似的难以挪动。
“你们既然害我家破人亡,今日便当血债血偿!”
贺玄说完伸出手按上师青玄的肩膀,手上一使力,师青玄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肩膀上剧痛传来,他尖叫出声,然后从梦中惊醒了。
外面夜已深,只听得破庙里乞丐们的鼾声此起彼伏。师青玄擦去额头的汗,近日因为天气转寒,肩膀的旧伤又有些隐隐作痛。
他自我安慰道:“原来是旧伤复发,难怪会做那种梦。”
窗外传来狂风呼啸的声音,风好像失去了控制在天地间横冲直撞,他勉强走到窗边想看看情况。却听得一声惊雷,闪电划破夜空,雷声滚滚,如巨大的车轮从空中碾过。
这绝对不是冬季该有的天象。师青玄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也许将有大事发生。然而他身无半点法力,又已残废,又能做什么呢?
风师青玄已经不在了,现在只有乞丐老风而已,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活着。
他本欲决心与过去做出决断,只是不曾想没过多久就再遇到故人。
当那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出现时,他便知道自己根本没办法与过去断开。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既然无法逃避,那就面对好了。
当谢怜认出他的时候,他拨开乱发,笑着说:“好久不见了,太子殿下。”
tbc
【双玄】活地狱
刀,人物归秀秀,OOC归我
黑水鬼域一片死寂,天空阴暗海风刺骨,如同一片死域。
贺玄已经不记得曾经的黑水鬼域是不是也如现在一般阴沉,只是偌大的一片鬼域仅有他一人,难免偶尔会生出似醒非醒似梦非梦的迷离。
他已经有百余年不曾踏出过黑水鬼域,断了和血雨探花的合作后,他仿佛和世间真的了无瓜葛,这百余年来他足不出户,不曾与任何人交谈。除了他之外空无一鬼的黑水岛上,大概唯一有些生气的,就只有那一团青色的魂火吧。
那团魂火被安置在贺玄的房里,离他最近的地方,睁眼就能看到,被一个精致的水晶盅罩着,掌心大的火焰时不时地跳动着。
黑水鬼域不似鬼市,不需要贺玄去打点管理,复仇之后,他也对三界之事毫无兴...
刀,人物归秀秀,OOC归我
黑水鬼域一片死寂,天空阴暗海风刺骨,如同一片死域。
贺玄已经不记得曾经的黑水鬼域是不是也如现在一般阴沉,只是偌大的一片鬼域仅有他一人,难免偶尔会生出似醒非醒似梦非梦的迷离。
他已经有百余年不曾踏出过黑水鬼域,断了和血雨探花的合作后,他仿佛和世间真的了无瓜葛,这百余年来他足不出户,不曾与任何人交谈。除了他之外空无一鬼的黑水岛上,大概唯一有些生气的,就只有那一团青色的魂火吧。
那团魂火被安置在贺玄的房里,离他最近的地方,睁眼就能看到,被一个精致的水晶盅罩着,掌心大的火焰时不时地跳动着。
黑水鬼域不似鬼市,不需要贺玄去打点管理,复仇之后,他也对三界之事毫无兴趣,整日空闲,只得望着那团离他近在咫尺的魂火。
哦,是的,那是毁了他这一生的人的魂火,是师青玄的魂火。
他至今都不曾想过要师青玄的命,死有何可怕?活地狱才是最残忍的,所以当初给师无渡的两条路里,都没有伤害师青玄的条件。哪怕师无渡死后,师青玄一再恳求他杀了自己,贺玄也从未动摇过这个想法。
活地狱。
贺玄在师青玄的右手手腕上下了一个魂咒,咒语在他的手腕上绕了三圈才罢休。随后,他就亲自将毫发无伤的师青玄送出了黑水鬼域。
贺玄还很清楚地记得,一百五十年前,师青玄站在黑水海潮的另一端,目光死寂地看着自己,却偏偏,那双眼眸里那样清晰地倒映出他的影子,良久后,他才转身离去,贺玄不知道那微张的唇间压下的是什么,是贺公子……又或者是许久未闻的一句明兄。
师青玄离开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寻死,在森林里随便找了根尖锐的断枝就往心口刺,痛楚尖刻刺骨,他从小没受过什么罪,哪怕被囚禁在幽冥水府贺玄也不曾伤他过一根手指,痛楚使得他额上渗出一丝冷汗,心中生出些委屈的时候却又状似癫狂地笑出了声,他张了口,唇间的喃呢再次被强压了下去,他痛苦地缩在地上,只是低笑着:“哈哈……差一点……又要叫错人……”
贺玄垂着的手指颤了颤,却依旧满脸寒霜,他隐了形跟在师青玄身后,失去法力的师青玄毫无察觉。
师青玄抠着青草泥面,胸前的血将它们染湿了一片,痛楚那么清晰,清晰到天明至天黑,可他依旧没有死,冷汗从下颚跌下,融入草面的血迹中,他开始变得有些惶恐,反手一把抽出那根树枝,再次刺入胸口。
一片血迹悄无声息地飞溅在贺玄的脸上。
师青玄不是谢怜,他不是被贬,哪怕哪个鬼王借他通天的法力也无法转用丝毫分厘,神格早不属于他,他现在只是最普通的凡人,生命脆弱不堪的凡人。
他痛苦而绝望地跪在自己遍地的血痕中,天色微亮,胸口不知被他发狂时刺出多少个窟窿,越是清晰地感受到撕裂的痛楚,他就越是清晰地明白了一件事。
他死不了。
血泪模糊的视线落在手腕上的那道魂咒上,嘶声叫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师青玄的伤口好得很慢,相对的,那痛楚就漫长得可怕,他靠在树林里整整半个月,不曾动弹,哪怕他冷到发抖饿到胃疼,周身的痛楚让他以为也许他能疼死,可半个月后,哪怕他饥寒交迫,但他依旧活着,胸口的伤已然痊愈。
目光空洞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魂咒,师青玄摇摇晃晃地起身,拖着虚弱蹒跚的步子走出了森林。
明兄,你恨我至此。
他没有说出口,站在他身后的贺玄也不曾听到。
后来他尝试过很多方法,疾病、溺水、烈火灼烧等等、等等。
他以为化成灰烬这苟延残喘的性命就无法再被拼凑了,可他太小看了绝境鬼王亲手下的魂咒、整整绕在他手腕上三圈的魂咒。越来越清晰的只有撕裂的疼痛,以及更为清晰地认识到,这不死之身上沉重极端的怨恨。
再后来师青玄似乎有些放弃了,因为除了痛楚他那些寻死不会带来任何,有东西的时候他就吃,有水的时候他就喝,有处可躺的时候他就小歇,即便不会死,可这些饥寒交迫的痛苦依旧是让人痛苦不堪。
最后师青玄寻了一处靠海的小镇,在一间破屋里安顿了下来,寻了一些生计,存活着。
跟着他整整三年的黑水玄鬼终于觉得无趣了,看着那个不断寻死不断自愈的人,他觉得烦躁不堪,心口烦闷暴戾,那不再是他记忆里跳脱顽皮的风师,不再是那个挥洒功德有哥哥和地师护着的任性小公子了,现在的他十指粗粝满是伤痕茧子,是一个连一块馒头都需要自己寻活换来的,一只可悲的蝼蚁罢了。
那可悲的蝼蚁缩在破屋的角落里,简陋的窗门正呼呼地透着寒风。贺玄伸出手,想去探一探那清瘦的人发烧滚烫的额头,可他突然想起了幽冥水府里的四坛骨灰,他收回了手,逃也似地回了黑水岛。
此后百年,贺玄不曾再踏出过黑水鬼域,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青色的魂火,开始的几十年里,师青玄依旧在寻死,魂火不时会虚弱,犹如被浇了一盆冷水一般奄奄一息,可却从不会真的覆灭。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那团魂火就一直鲜活地跳动着,昭示着他主人的安康与安定。
贺玄知道,师青玄终于死心了,他不再寻死了,并且,似乎好好地活着,很难得看到魂火有些虚弱,这证明师青玄不再受伤、甚至不怎么生病。
最开始贺玄心中对此并无波澜,可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渐渐觉得凭什么夺了他命格毁他一生的人最终还能活得好好的?
鬼王是不需要睡觉的,可他时不时会在塌上入眠,无论是心烦气躁时,还是茫然空洞时。
梦里的那个人总会按时报道,今天也许是他在通灵阵里胡闹撒功德,又或许是他化了女相撒娇地粘在自己身边要求陪他女相出游,又或许是中秋宴上不出所料地扑过来蹭着他道恭喜,还有很多很多,那些刻入骨髓般熟悉的拌嘴。
[你能不能对我好点?]
[没空。]
[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是谁?没听说过。]
[我就爱叫你,开心么?]
还有那一声声,缠绕在耳边,轻快明亮的唤声。
[明兄——]
贺玄赫然睁开眼,心口阵阵鼓动,他扭头去看塌边的魂火,魂火鲜明,微微跳动。
贺玄突然就觉得很暴躁,凭什么他如此,我却那么不好过,凭什么?!
百余年后的今天,贺玄带着魂火,终于再一次踏出了黑水鬼域,水晶盅里的魂火哪处烧得旺就说明师青玄身在哪处,贺玄一路跟着魂火,直到一座靠海的大城。
这不是百年前师青玄停留的那个海边小镇,从踏出门贺玄就知道方向反了。
此刻水晶盅内的魂火鲜活地跳动着,连带着贺玄也觉得心口的跳动变得沉重,他已经有百余年不曾见过那个白衣青年了。
当距离太近,魂火就不会再有变化,贺玄带着魂火在街上行走,周围尽是他所不熟悉的事物,曾经他当卧底时,获取极为庞大的三界信息量,可以说所知所晓不差花城多少,但是大仇得报后他对三界毫无兴趣,百年来除了看着那魂火,不曾再了解过外界半分。
手中的魂火跳动着,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那个白衣青年拽着他在热闹的集市上闲逛,拉着他毫无保留地说笑凡间趣事,亲昵地勾着他将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塞到他嘴边。
青玄。
贺玄失神地望着手里的魂火,鼻尖隐约嗅到一阵熟悉的香火味,他顺着那条街行走,随后看到了一间风水庙。
深沉的黑眸瞬间冷了下来,周身戾气,连带晴朗的明日也瞬间阴风阵阵。
贺玄不知道现在天上坐着风水二师位子的人是谁,他也没有兴趣知道。可眼前这座金碧璀璨的风水庙中供奉的神像却是那师无渡。水师无渡已陨落近一百五十年,人间早已几个轮回,不可能会有凡人再记得这位水师,更是在今时今日香火如此旺盛。
是师青玄。
贺玄冷笑一声,骨节咯咯作响,最终敛了杀气走进了那座风水庙,他站在那伟岸的神像前,轻蔑地冷哼一声,心想找到了师青玄再砸也不迟。他问庙里的僧人,此庙何人所建,僧人答他,是世代在城里经商的张员外所建。
那张家是城里最富有的商人,据说现在当家的张员外是个半仙,大概距今五十多年前吧,曾经遭遇过天劫,也许该是要飞升的命,可却没能成功,倒也罢,半仙不老不死,在人间衣食无忧富贵安康,乐得轻松自在。只是在渡劫后便广施恩泽救济穷苦,更是新建了这座风水庙,供起了当初已经不怎么为人所记得的水师。
临走时,贺玄望着那宽大的庙宇,问那僧人,既是风水庙,为何不供那风师大人。僧人答他,张员外只是水师的信徒,从不供奉风师。
什么本是飞升的命,不过一介凡人罢了。潜入张府后,贺玄见到了那张员外,无金光缠身,充其量也就是个富贵闲人。贺玄一时猜不到师青玄和此人是何关系,但肯为师青玄建那样宏伟的一件庙宇,想来关系匪浅,而且信水师者必然也会供奉风师,无论传言他们是兄妹还是夫妻,虔诚至此,哪怕连带也会供奉,如果不供奉,那只有一个原因,师青玄自己要求的。
而且手中的魂火也烧得更明旺,证明师青玄和此人关系甚亲。贺玄突然想到那一幕幕缠绕在脑中不曾忘却的画面,那个白衣飘飘的清俊青年拉着他上天入地,一声声明兄缠绕身侧。
贺玄张了张唇,顿时觉得心中一空,那个白衣青年是不是也像那样缠着这个张员外呢?
呵,难怪现在过得衣食无忧闲人富贵,原来如此。
啊,没关系,绝境鬼王此刻眸中阴冷彻骨,活地狱不会放过师青玄的,张家会被灭门,那间风水庙,也会成为一堆灰烬。
他说过,师青玄最亲的人、最好的朋友,都会因为你,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贺玄寻遍了整个张府,都不曾见到师青玄。无奈,他唯有忍着近乎失控的杀意,等在张员外身边,直到师青玄出现。
然而整整一周过去了,丝毫不见师青玄的身影,甚至整个张府不曾有人提及过他。贺玄开始变得不安,他本是世上最沉得住气的人,此刻却暴躁不已,仿佛一时半刻都忍不下去。
他一把掐住了张员外的脖子,那个年轻人被提到空中,有些惊恐地扒拉着脖颈。
贺玄问他:“师青玄在哪里?”
张员外咳了一声,艰难道:“那是谁?”
“回答我,师青玄——”贺玄突然住了口,张员外挣扎着,双手来掰他的右手,他紧紧盯着那人的手腕,瞬间明白了何为极恐,他在白话真仙那都不曾品尝过的,极恐。
浑身发颤地松了手,张员外跌在地上,贺玄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右手手腕上整整绕了三圈的魂咒,那是他亲手下的,魂咒。
他近乎失控地拽着那个人的领子:“青玄……青玄在哪?我问你青玄在哪?!”
那张员外怒道:“都说了不认识!”
“那你这条手上的魂咒哪里来的?”
张员外顿了顿,抬起手腕:“什么魂咒?这条手臂……是水师大人给我的。”
水师?呵呵,水师?师无渡是贺玄亲手扭了脖子杀死的,死无全尸葬身无所,关他屁事?!
张员外道出原委,他家经商,世代信奉水师,哪怕在水师陨落了近百年后,依组训,他们依旧会将水师的护身玉佩作为家主信物佩带求福。五十年前,天降巨灾,整船覆灭,他被砸去了一条右臂,奄奄一息。
他以为自己是要死的,慌乱无措之下握紧了那家主的玉佩,向水师祈愿求福。
随后,水师出现了,他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只见他踏水而来,身形修长白衣飘飞。
他说:[你求的可是水师无渡?]
张员外应:[正是。]
那人勾了唇角,薄唇笑得甚是好看:[你也许,是这世间最后一位水师无渡的信徒了,那我便,试试吧。]
他看见那人随手找了什么东西,一道寒光后那人的右臂飞落,鲜血四溅,混在翻腾的海浪中,那之后他便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他已经被家丁救回家中,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失去的右臂也恢复了,只是断臂与身体间一道道密集的针线,错乱不堪。右臂活动自如,尚且贴切他的身体,但哪怕不用手腕上的三圈魂咒提醒,他也知道这本不是他的右臂。
是那个救他之人的右臂,那人应了他的祈愿,那人是水师无渡。
所以他建了水师庙,日日高香供奉,虔诚感恩。
“……不可能。”贺玄愣了半响,突然一掌甩在那张员外脸上,那张员外整个人被翻飞在了外墙上,登时七窍流血。
贺玄却不再动作,死死盯着手里的魂火,那青色的幽火瞬间缩小了一半,警示着魂火主人生命受到了威胁。
瞳孔猛地收缩,他张了张唇,出口的声音竟是那般无措:“青玄……”
贺玄问了他们事发的那片海域,随后便匆匆离去,既没有灭张家满门,也没有烧那风水庙。
半月后,一个黑袍男子走在热闹的鬼市间,面色阴沉眼神憔悴,与周围的嘈杂格格不入。他进了极乐房,听到周围的鬼女们笑声交谈着。
“城主和殿下又在用金箔砌房子呢。”
“嘻嘻嘻,我看见了,砌到人那么高了,这次下了赌注呢,谁堆的那片倒了,就算输。”
“哇,我看穿城主了,肯定又是让殿下躺赢。”
“不不,这次不会,如果殿下赢了,城主就要变成幼孩让殿下抱抱亲亲举高高。”
“天呐,不愧是殿下,只有他敢这么要求了。那城主呢?”
“说是山洞里什么的,咬着耳朵听不见,只知道殿下整个人都红透了。”
贺玄走到后殿,见到了引玉,引玉一怔,随即带着他去见花城。
他在厅堂里看到那座砌得比人还高的金殿,谢怜正踮着脚抬手往上加金箔,花城满目笑意地扶着他的腰。
见到贺玄,两人都颇为惊讶,也顾不得那金殿了。
贺玄开门见山:“我找不到青玄了。”
将事情详细地转述给了两人,包括他在那片海域找了半个月,却毫无结果。他的来意很明显,让同为绝境鬼王的花城帮他一起找人。
谢怜垂了眼眸:“断了魂咒的手臂,将他接在他人身上,魂咒的自动修复默认是和他相连的躯体,所以魂咒等同于转嫁了,那个被转嫁的人便成了不死之身。而风师大人……便成了凡人。”
花城接到:“在海浪翻飞的恶劣天气下,一个断臂的凡人不可能活得下来。他成了水里的鬼,水里你做主,我想这不需要我提醒,你找不到,怕就没人能找到了。”
贺玄面色惨白,手指微颤着。
谢怜又说:“自断臂而亡属自杀,风师大人又过了那么多年生不如死的日子,怕是……七魂六魄碎得拼都拼不起来了,哪怕是最低等的水鬼,也能将他吞噬殆尽。”
是真的,哪里都找不到了。
其实真的无需他人提醒,贺玄自己也能得出结论,只是抱着那一丝的侥幸,希望是他哪里疏漏了,那个人还会在。
见贺玄摇摇晃晃地离开,谢怜低声道:“我曾经也有过想死却如何都死不掉的时候。”
闻言,花城握紧了谢怜的手。
“就复仇而言,你很成功。”
贺玄的脚步顿了顿,随即离开。
他又开始做梦了,梦里白衣青年依旧是那样吵吵闹闹。
[明兄明兄!!我你看我这个女相的装扮好看么好看么,现在凡间流行这样的襦裙,快来一起化一个,来嘛来嘛。]
不化,不认识你,滚。
[明兄明兄,你看他们把金殿堆得那么高了!我必须看好太子殿下赢!太子殿下加油!把血雨探花变成小崽子让我欺负欺负!]
小心被小崽子一巴掌拍死。
[明兄明兄,这个鬼很难抓,陪我一起嘛去嘛,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就爱叫你,快高兴!]
谁会高兴,起开,别拽我裙子。
[明兄,元宵了啊,我们去凡间吃汤圆吧。]
青年笑容明艳,眼里倒映着他的摸样。
[以后就一直在一起了。]
贺玄突然惊醒,视线所及却只是一片灰色的海域,死寂阴沉,了无生趣。
偌大的黑水鬼域除他之外空无一人,整个三界无一事可牵挂。
心底空得如同黑洞,整个人麻木到恍惚,原本一直陪着的他的魂火也被随意丢在了凡间。
贺玄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啊,是活地狱啊。
——FIN——
未亡人
ooc
补个档
“贺兄,你说求而不得和得而复失,哪个更让人难过一点?”
他摆出一个往常的笑,语调轻浮,好像在问一个最寻常的问题。
师青玄死了。
贺玄将他埋在了自己家院子里,亲手钉的棺,又用地师铲一铲一铲的往里面填土,平静的做完这一切后,他看着一切如常的院子,思索片刻,种下了一颗杏树苗。自此在这里定居,偶尔才回一次他的黑水域。
有人问他是不是在等人。毕竟这样的故事从来不曾匮乏,书生书生意气,赴京赶考,允诺功成名就时回来娶最心爱的姑娘,姑娘一年又一年的等,等来的确实却是一年又一年的落寞。再后来,只好匆匆嫁人。
那个对着他许下誓言的人,却彻底烙进了她的心底,永远滚烫,永远鲜活,却永远不会...
ooc
补个档
“贺兄,你说求而不得和得而复失,哪个更让人难过一点?”
他摆出一个往常的笑,语调轻浮,好像在问一个最寻常的问题。
师青玄死了。
贺玄将他埋在了自己家院子里,亲手钉的棺,又用地师铲一铲一铲的往里面填土,平静的做完这一切后,他看着一切如常的院子,思索片刻,种下了一颗杏树苗。自此在这里定居,偶尔才回一次他的黑水域。
有人问他是不是在等人。毕竟这样的故事从来不曾匮乏,书生书生意气,赴京赶考,允诺功成名就时回来娶最心爱的姑娘,姑娘一年又一年的等,等来的确实却是一年又一年的落寞。再后来,只好匆匆嫁人。
那个对着他许下誓言的人,却彻底烙进了她的心底,永远滚烫,永远鲜活,却永远不会再触及。
但人们从来都喜欢这样的故事,辗转反侧,最后求而不得。
“……”贺玄没有回答。
其实贺玄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呆在这里,大概是因为这里的糕点特别合他的口味?总而言之,他只是不想离开这里罢了,跟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对于绝境鬼王而言,时间是什么?于他是最没有价值的存在。
他黑水沉舟,含恨而生,只有他强烈的怨念不消弭,他就永远不死,不灭。
他有时候也会自嘲的想,这或许就是永生了吧?
在他种的那棵杏树第一次开花时,贺玄才发现原来时间已经过了数十年了。他在窗旁边放了一个软榻,软榻旁边放着各色小吃。一边看梨花树的花被风吹过,微微摆动,吹来一阵芳香,一边吃小吃,成了他的新爱好。
白色的花瓣看上去看上去似乎有些过于柔弱,但却不容易被风吹散,又显得十分顽强。风吹过时带来一阵暗香,让人不自禁沉迷其中。贺玄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那人笑着唤他:“明兄”,亦是沉迷其中。
贺玄是被风吹醒的。姑苏什么都好,就是太阴晴不定了些,睡前还是晴空万里,再睁眼却是乌云密布。天色有些暗沉,大雨随之倾盆而下,像是老天发了狂。
“这么大的阵势,到像是天上哪个神官要渡劫。不知道那人能不能撑过去”贺玄有些幸灾乐祸。
贺玄随手拿了把伞出了屋子,去前院给树施个法,准备往回走时却听到有人在敲门。门外是一个少年,带着斗笠,一身白衣,被雨打湿了不少,显得有些狼狈。听到开门声,少年抬头,正好与贺玄对视。一双含笑的漂亮的桃花眼就这样闯入了贺玄的视线,贺玄一瞬间心脏漏跳了一拍,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面上还算平静,他习惯了伪装,不情溢于表,内心波澜尽收心底,伪装的太久,他好像真的就成了这样的一个人。
他的真心,早就连他自己都看不透了。硬要论一论从一而终的,就是身死之时烈火烧铸的怨恨了吧。
但是他这次平静不下来,眼前的少年,身形,容貌,声音,就连举手投足间的气质——都和师青玄一模一样。
“那个.....”少年见贺玄不说话,有些不安的开口“我刚刚说的您有听到吗?”贺玄回过神,努力回忆少年之前说了什么,可能是看出了他的尴尬,少年又重复了自己想在贺府借宿一晚的愿望。贺玄看着那双桃花眼,发现自己难以拒绝少年的请求,摆了摆手,示意少年跟自己一起进去。
回到大堂,贺玄把伞收起时发现少年的眼神有些复杂,才发现自己随手拿的伞,居然是之前和师青玄一起穿女装出门时,在街上按照师青玄一贯喜好买的伞。图案繁复华丽,密密的花纹像旁出的细枝,一点一点在伞面上勾勒出华丽的花样。只是一个一身黑色的男子来撑,实在显得奇怪。
看着对方微微勾起嘴角,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贺玄轻咳了一声,然后叫来管家给少年安排房间。
介绍时发现自己连人名字都不知道,一时卡壳。好在少年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立刻出声道:
“我姓时,单名一个熠字,熠熠生辉的熠。”
少年脸上带笑,声音明朗,像极了若干年前的师青玄。
贺玄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熟悉感包裹,窒息感扑面而来,压的他喘不过气。
他一直坚定的立场终于开始动摇崩塌。
这到底是亡人,还是未亡人?
本来只是暂住一晚,却由于时熠在这里的亲人不知所踪。无奈之下,他只有厚着脸皮在贺府住了下来。日子久了,贺玄发现时熠简直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熊孩子的典型代表,甚至暗暗怀疑他是不是根本就是被人赶出来的。
“贺兄!!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没。”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时熠开始唤他贺兄,让他忍不住想起那个跟时熠一样有一双风流妩媚桃花眼的那个人。
那个在黄土下永远沉眠的人。
随着相处的日子渐长,贺玄开始肯定:
时熠是师青玄的转世。
毫无依据的,贺玄就是这么认定了。
他不得不承认,当这个结论落定在心底的时候,他是激动且欣喜的。
他其实想过无数次这种可能性,有朝一日师青玄真的得以转世,或者他们能摈弃前尘,或许他们有切实存在的未来。
他无法说服自己原谅师青玄,不然他几百年的坚守不就像是一个笑话?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好像又回到了他们还是风师地师的生活。一个插科打诨,一个默默相伴。
实在太美好了,太不真实了。贺玄想。
他头一遭想把一天拉长成一辈子来过,头一次觉得这漫长的余生也有可以期待的地方。
他不想追究,不想试探,不想打破,真实也好虚假也好,他不在乎,他只求这片刻的温存。
他试着和师青玄聊前世的事情,其实他并不在乎对方有没有前世的记忆,也有无论他多少轮回都能将他认出来的信心,只是他太需要讲出来了,摊开了说,他该报的仇已经报尽了,害他的,无一不下场凄惨。
但他的怨气却没有半日消散,因为他失去的,早就回不来,得不到了。
失而复得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也最不切实际的事情。
他心里自然清楚师青玄没有多大的责任,可他就是,嫉妒,愤怒,不甘,怨恨,最后都归成了无力,因为他无法恨他,不想他下场凄惨,恨没处着力,又沉淀回心底,酿成最浓最稠的苦涩。他也无法原谅他,毕竟某种意义上来说,师青玄又是最无辜却最强大的元凶。
更何况后来师青玄死了,哪有什么原谅不原谅呢,他不过是不停的在和自己和解,不停地掏出自己的真心妄图看个明白。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他唯一所求,不过余生有这一人。
他抓住他了。
他不求师青玄想起什么,他只是想将他埋在内心的苦楚倾诉一二。
时熠坐在他边上,端着一杯茗茶,细细的品着,听着讲话。
“嗯嗯嗯,你的意思是,那个叫师青玄的人,是你很好的朋友,可是他的哥哥为了他牺牲了无辜的你,所以你也没有让他们两个好过,是吧?”
“…是”
“那后来他怎么样了?”
“死了。”
“你后悔吗?”
“…不曾。”
即使时光倒流,他也无法劝说自己放弃复仇,装作相安无事来粉饰太平,但这话实在有歧义,这并不代表他不痛苦,不懊恼,不曾苦苦挣扎,纠结过。
这话委实无情了些,却每一句都是真话,但他还是想再说点什么,因为他觉得眼前的人,愿意听,且能听懂。
“但其实我…”
对面却慢慢的眯了一口茶,做出的惬意的样子,好像思考了一瞬,突然开口打断了他:
“好了好了贺兄,你报仇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不要再纠结过去了,鬼嘛,总是要向前看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
“再说了,你那个好朋友如果真心待你,他愧疚都愧疚死了,怎么敢面对你,又怎么会恨你?”
“不,他会恨我。”
至少他不会再叫我明兄了。
上辈子的师青玄是他的一个遗憾,但好在人现在回来了,原主都表示情有可原,理不顺就理不顺吧,毕竟还有一辈子那么长呢。
就当他难得想主动开始一个话题来转移气氛时,时熠突然冲他扯出一个安安静静的笑,却有一点诡异的气氛
“他不恨你。”
语调陡然平静,好像一下子坠入了十万米冰窟,之前嬉笑的样子全都消失了。
贺玄心底升起一股惊慌,越来越浓烈,怎么压都压不回去。
他装作不在意的开口“你懂什么?别说了,吃饭吧。”
他仿佛周围传来了破碎的声音,不敢细想,着急的想要转移这个话题,不然好像要有什么东西马上要消失了,就在下一秒。
时熠不接他的茬,“怎么了贺兄,这不就是你想听到的吗?你以为自己不屑他的原谅,因为你才是受害者。”
他顿了顿:“可是你不是因此纠结了这么多年了吗,你有一天忘记过他吗?可是你说这怎么可能呢?”
“自己的亲哥哥,被自以为的挚友手刃,死相凄惨,他凭什么不恨,不失望?他这辈子都不想见你,他这辈子都要在对你的愧疚和恨中徘徊,还不够吗?”
所有的场景都飞速的向后就去,一切声音消弭,贺玄感觉自己周围的世界,在一点点破碎。
完了,他心底传来一个声音。
接着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你不是他。”
“我从来没说过我是。”
“那为什么…?”
“我和他为什么一模一样,你不是最清楚吗”对方冷笑,“因为你太懦弱了,不敢面对他,非要臆想出一个转世来弥补自己的遗憾。”
“有什么用呢,除了这幅容貌,他的内心,你半点描摹不出。”这句话讲的极慢,好像在给他下最后的审判。
他看到了闪电在空中倏忽闪过,接着雷声轰鸣,那人最后一次开口,很吵,贺玄却听清楚了。
“贺兄,你说求而不得和得而复失,哪个更让人难过一点?”
他摆出一个往常的笑,语调轻浮,好像在问一个最寻常的问题。
雷声大作,一道闪电冲破天际,刹那间恍若白昼,刺的人睁不开眼。
等到视线恢复清晰,面前已经空无一人了。
鼻尖传来一阵清香,他栽下的那棵杏树已经开花了,开的盛大而热烈,像是压抑已久的情绪蓬勃而出,花瓣落了满地,贺玄觉得四肢有些僵硬,他慢慢的蹲下来,轻轻的摩挲着脚下这片土地,用尽了毕生的温柔。
后来又有人问他,你在等谁吗?
他微微颔首,“是的。”
等一个不回来的人。
『推书』国拟代餐推荐食用书单
你,还在因为吃不到好吃的粮而烦恼吗?
你,还在因为自己的腿肉ooc不知道写啥而苦恼吗?
这时,代餐的重要性也就不言而喻了,不但可以充实自己的知识,也可以磕糖磕刀吃粮让自己吃饱,文笔优良不ooc,是您居家必备的不二选择。(你闭嘴)
那就让我们开始趴★
【1】《大国崛起》主编:唐晋
很畅销的世界史书了,相信各位都有所耳闻,阅读门槛不高,算是入门书籍w
以时间为顺序介绍了十八世纪相继崛起的九个大国,文字不止停留在国家的崛起,也追寻了崛起的历史和落败的缘由,文笔出色,易读,可细读。
可代餐:西/葡/荷/英/法/德/日/俄/美/单人向,cp向可看个人理解√(粮挺多的,...
你,还在因为吃不到好吃的粮而烦恼吗?
你,还在因为自己的腿肉ooc不知道写啥而苦恼吗?
这时,代餐的重要性也就不言而喻了,不但可以充实自己的知识,也可以磕糖磕刀吃粮让自己吃饱,文笔优良不ooc,是您居家必备的不二选择。(你闭嘴)
那就让我们开始趴★
【1】《大国崛起》主编:唐晋
很畅销的世界史书了,相信各位都有所耳闻,阅读门槛不高,算是入门书籍w
以时间为顺序介绍了十八世纪相继崛起的九个大国,文字不止停留在国家的崛起,也追寻了崛起的历史和落败的缘由,文笔出色,易读,可细读。
可代餐:西/葡/荷/英/法/德/日/俄/美/单人向,cp向可看个人理解√(粮挺多的,我个人代餐了中日中美和英法w)
(德国那个不死鸟的比喻我太可以了)
【2】《一本书看懂地缘世界》作者:王伟
一本书不能看懂,但能入门(确信)
很适合地缘爱好者,阅读门槛低,易读
从读地图开始,介绍了美国,欧洲,俄罗斯和印度独特的地理位置,从国家的历史文化资源人口为切入点解析政治动向,让我们更好的理解“必争之地”的地缘原因。
部分用词略有争议,但不影响阅读
可代餐:美/欧/俄/印/中单人向,cp向就因人而异啦www
【3】《看懂世界格局的第一本书》作者:王伟
是一套书,一共三本,讲述了大国博弈和中国周边的暗潮涌动,看完后即可对世界格局有一定的整体了解,文章易懂,从地缘政治、金融经济、军事战略三方面,分别讲述了中国与周边日本、俄罗斯、朝鲜、蒙古等邻国错综复杂的历史矛盾、领土争端、政治博弈等多角度的国际关系。论述了东亚地缘政治、中东乱局、币缘战争、金融危机和中国未来的发展战略等当前世界性热点话题。
可代餐:全员向,中国中心向的各个CP
【4】《用地图看懂世界格局》作者:王伟
你们明白这个老师的书我是真的是疯狂安利了吗????快去看啊啊啊啊!!!不是严肃的史书,适合各个年龄段的人,零障碍阅读,从时政热点写起,循序渐进的讲述大家过往的爱恨情仇(?)语言轻松愉悦,引人入胜。
可代餐:欧/美/俄/中/中心向CP,英法中美中苏中日美苏都可可√
【5】《一百个人的十年》作者:冯骥才
这本书无需再多安利,去看。
以平淡无华的文字讲述了一个个真实的故事和那个时代的深深烙印
我们不应该忘记那样一段历史
“在那个时代,对人性的最高表达是毁灭人性”
【6】《论中国》作者:亨利.基辛格
这本书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推.....(挠头)
作者分析和梳理了中国自鸦片战争以来的外交传统,从围棋文化与孙子兵法中探寻中国人的战略思维模式,特别是试图揭示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外交战略的制定和决策机制,以及对"一边倒"的外交政策、抗美援朝、中美建交、三次台海危机等等重大外交事件来龙去脉的深度解读
如果想写好瓷这一角色,必读√
可代餐:瓷中心向,中美
【7】《中外文学交流史丛书》主编:钱林森,周宁
以时间为线讲述了中国与其他国家地区的文学交流,很厚,可代餐中国相关的各个CP,饿极了可以啃一啃当代餐,看完就再也不用担心没有粮吃啦
(我代餐了中日中美中德中法中英,为什么看了这么多,因为快饿死了)
(特别是中德我哭了)
【8】《美国的全球战略》作者:亨利.基辛格
阅读门槛略高,难读,可细细品读
以美国的立场为你打开这个世界,有些观点也许你不会认同,但的确更清晰的帮你认识到当代世界政治轮廓。
可代餐:美国中心向,吸阿美
【9】《娜塔莎之舞:俄罗斯文化史》作者:奥兰多.弗吉斯
通过托尔斯泰的名著《战争与和平》探索俄罗斯文化深刻复杂的多重面向,展现上层阶级的欧洲文化与农民的俄罗斯文化之间的分歧和复杂互动,以及“文明”和“本土”两个俄罗斯之间的对抗如何对19世纪以降的民族意识和文学艺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影响
从俄罗斯芭蕾、绘画、诗歌、戏剧、音乐,到托尔斯泰、普希金、陀思妥耶夫斯基等文豪绚烂的作品中,描绘出浓厚的俄罗斯情感,展现“俄罗斯灵魂”的建构,以及在西化的冲击下,俄国人“文化认同”和“身份认同”的创伤。
书好看,名字难记,看时要专注(
可代餐:吸露露,快乐吸俄(安详躺平)美苏
【10】《菊与刀》作者:本尼迪克特
如果想写好日本这一角色的必读书√
“菊”本是日本皇室家徽,“刀”是武士道文化的象征。用“菊”与“刀”来象征日本人的矛盾性格,以一个西方人的视角,通览日本独特的文化传统和民族性格。既抓住了日本文化细致的地方,又将它置于东方文化与太平洋岛屿文化的人类文化学视野里。
深刻剖析了日本这一国家这一民族的性格,值得一读。
可代餐:日本中心向,中日(?)
【11】《不含传说的普鲁士》作者:塞巴斯蒂安.哈夫纳
普厨必备!!!非常好看!!!!文字的拟人化非常浓烈,文笔极佳(翻译辛苦了)
不知道该怎么推,直接上原文趴
“该国在十二年之前,就已经乐意被并入一个大统一的德意志国家;如今它自己变成了问题,而它在面对德意志国的时候,早已丧失了国家自保的本能。”
他们使得普鲁士缓慢死亡的那段悲伤历史,最后还是在曲终人散之际响起了光明的和弦
可代餐:德普,快乐吸普(安详躺平)
【12】《中美对弈大棋局》作者:王仲春,蔡劲松
从书名就可以看出是那对CP的粮√强烈推荐,哪怕完全不了解中美关系的人也可以轻松阅读,从中国的角度出发,涵盖了中美关系史上所有重要的交错点,从中国皇后号的初遇,到21世纪中美关系面临时代赋予的全新挑战,逐一进行了深刻讲解,囊括了二战时的盟友,敌对时期,冷战时期微妙的中苏美大三角,和现在的交融和分歧,是快速了解中美关系的必读书籍了!(粮真的特别好吃,真的我不骗你)
可代餐:中美,中苏美大三角√
“从历史的角度看,美国对中国的政治态度曾在浪漫和敌视之间摇摆”
“中国始终理性而客观的看待美国”
真的很好磕(枯)
【13】《中国和美国的初次相遇》作者:埃里克.杰.多林
讲述了中美的初遇,叙述了早期中美关系史的细节,对19世纪早期的历史事件和场景叙述生动、有趣,可读性强同时对列强对中国的侵略认识客观、合理,而且从西方视角对晚清另有一种别开生面的描画。
关于这段中美交往历史的书籍不多,有兴趣的可以了解一下√
可代餐:中美,粮很多,有刀有糖,对想写那段历史的文手有很大帮助√
【14】《注定一战》作者:格雷厄姆.艾利森
随着中国实力的迅速提升,美国长久以来拥有的全球优势地位受到了挑战。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中雅典和斯巴达的战争历史,对理解当下中美关系的发展至关重要。修昔底德在书中指出,“使战争不可避免的真正原因是雅典势力的增长以及因此而引起的斯巴达的恐惧”,艾利森将此定义为“修昔底德陷阱”。 本书聚焦崛起中的中国对于美国及全球秩序的影响这一问题,对历史上16个崛起国与守成国进行全球竞争的案例和战争场景进行分析,指出中美之间的冲突是可以避免的。
作者认为,修昔底德陷阱是一个结构性压力,在现今中国和美国都提出让各自的国家“再次伟大”的时代背景下,两国妥善处理在关键领域的利益分歧,可避免灾难性战争的发生。同时,作者在书中还为中美如何避免发生战争冲突提供了12个具有借鉴意义的方法
文笔优良,引人入胜,可碎片化阅读。
可代餐:中美!!!!!!!!!!好磕!!!特别好吃的粮我哭了
“我们的命运不由星星决定,而在于我们自己”
【15】《美国,俄国和冷战》作者:沃尔特·拉费伯尔
冷战组的经典本,已经出到第十版乐,粮食很足,包吃包住(?)
宏阔的历史视野本书以美国和俄国之间的冲突为中心,详尽而又从容地展现了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国际冲突的宏大历史画卷,揭示和解说了冷战多方面的动力、内容和影响。它将美苏双方的冷战对抗上溯至两国在19世纪的历史纠葛,在主体部分中讲述和阐释了冷战中的历次重大事件和总体演变趋势,最后又把富含洞察力的史家眼光投向“后冷战”时代直至2006年的国际关系冲突,从而揭示了不同历史阶段之间以及历史和当代世界之间的深刻关联。
高超的叙事技巧作者的如椽大笔之下,头绪纷繁、变动复杂的冷战史成为一幕幕贯穿着清晰的线索的鲜活灵动的历史活剧。本书不仅清晰详细地讲述美苏两国高层在冷战中的危机和“热战”、斗争和“缓和”中的决策活动,而且深刻揭示了双方对外政策与其各自国内政治之间的关系。尤其是在美国方面,影响冷战决策的意识形态、民意波动、经济走势、领导人性格、官僚机构的冲突、国会和总统之间的博弈等多种因素也得以不同程度的揭示。
批判的锋芒作为激进派史学家,拉费伯尔批判的锋芒在更大程度上指向了美国,他在本书中致力于揭示美国对外政策中的自私的动机、固执的意识形态偏见、对别国的错误认知和估算,以及所产生的对自身和别国所产生的灾难性的后果。书中不仅对政策精英的虚妄谬误厉声直斥,也不避对美国民众的短视盲从予以讽言讥评。这部书,可以被看成是一个历史学家对他的祖国发出的“以负责和诚实的方式来使用美国的权力”的恳切而有力的呼吁。
适合慢慢品读
可代餐:中苏,中美,美俄,英美(粮是真的好磕)
祝各位磕粮愉快
(渴望推荐)
【美瓷】温柔刀 (上)
▍黑道与黑医
纽约州布朗克斯区下辖的莫特黑文社区,几只乌鸦蚕食着下水道旁发霉的半块披萨,泡着机油的污水沿着暴晒的公路缓缓流动,彩色的油沫又被奔跑的孩童踩碎。
孩童陈旧的运动鞋踏过的路面,很快又被一只漆黑的皮鞋迈过。那只黑皮鞋昂贵、奢华而精致,锃亮光滑的皮面甚至见不到一丝划痕,与破败脏乱的社区格格不入。
男士皮鞋主人的步伐略显急促,软硬适中的鞋跟带起一串踢踏舞般的脚步声,他大步趟过污水,鞋面很快便被弄脏。
男人绕过鳞次栉比的楼房,钻进一条不起眼的窄小巷道,进了一栋低矮的公寓楼,直奔地下室。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间墙壁上喷绘着大面积的夸张撞色涂鸦,内容充斥...
▍黑道与黑医
纽约州布朗克斯区下辖的莫特黑文社区,几只乌鸦蚕食着下水道旁发霉的半块披萨,泡着机油的污水沿着暴晒的公路缓缓流动,彩色的油沫又被奔跑的孩童踩碎。
孩童陈旧的运动鞋踏过的路面,很快又被一只漆黑的皮鞋迈过。那只黑皮鞋昂贵、奢华而精致,锃亮光滑的皮面甚至见不到一丝划痕,与破败脏乱的社区格格不入。
男士皮鞋主人的步伐略显急促,软硬适中的鞋跟带起一串踢踏舞般的脚步声,他大步趟过污水,鞋面很快便被弄脏。
男人绕过鳞次栉比的楼房,钻进一条不起眼的窄小巷道,进了一栋低矮的公寓楼,直奔地下室。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间墙壁上喷绘着大面积的夸张撞色涂鸦,内容充斥着低俗的谩骂。
十万火急,他此时此刻已顾不上礼仪,免去了敲门的环节,一把拉开地下一层的某间没有标识的白色木门。
门背后是一间整洁得匪夷所思的会客室,清爽简约的装潢、长势喜人的绿植与冷银灰调的大理石办公桌——唯一略显怪异之处是靠墙角落里摆放的一具人体骨骼模型。这样一个房间似乎应该出现在曼哈顿寸土寸金的高层写字楼,而不是这样一个治安混乱的穷人社区。
英用后脚跟踢上大门,因跑动太久而微微喘息,他紧盯着坐在办公桌后的年轻男人,一张端丽优雅的东方面孔,漂亮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是,英现在没空去欣赏这张面庞,他也没有这个自讨苦吃的心思,紧迫道:“好久不见,瓷,抱歉没有预约,急诊,价钱你可以随便开。”
被称为瓷的人轻轻抬眼,一对黑玛瑙眸望向正趴在英背上的那个男人。
男人浅金色的头发肆意翘着,周身萦绕着浓郁的血腥味,他似乎正忍着痛,呼吸因压抑痛感而变得断续短促。金发男人抬起头,海蓝的双眸还充斥着未褪的杀意与狂躁不甘的愤怒,如贴地滑翔的鹰隼,足以令蛇鼠羔羊们失声胆寒。
男人一边咬牙一边咒骂,俊美的脸满是按捺不住的戾气。
瓷转身推开里间的房门,抬抬下巴,示意英把人背进去。
英立马将男人背进屋里,小心翼翼地把他往手术台上放。即使他已经尽力注意,对方依然一不小心扯到了腹部的伤口,手术室里立马爆发了一声痛呼。
瓷似乎对此类声音熟视无睹,他一边戴上医用口罩与手套一边问:“说情况。”
英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腹部中枪,子弹还留在体内。”
瓷解开男人烟灰色的风衣,再剪开里面血迹斑斑的衬衫,露出伤口,伤口显然做过紧急处理,但很业余,最多只能保证他不会在短时间内失血致死。瓷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子弹位置后,便从消毒柜中拿出镊子,拉近无影灯,镊尖直接朝着那触目惊心翻起的皮肉中伸去——
“喂!等等!”躺在手术台上的人发出一声急促的惊呼,瞪大的蓝眸透着震撼与不可置信,“不用麻醉吗?”
“麻醉剂要额外收费,”瓷回答,蓝色口罩上方露出的一对黑眼珠毫无波澜,仿佛无麻醉手术的确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选项,“要用吗?”
英接话道:“要一剂效果最快的,谢谢。”
瓷转身去药品柜取麻醉剂和注射器时,便听见那个金发男人在吵吵嚷嚷,嗓门对于一个腹部中弹且失血超过六百毫升的人来说有些精神得过了头:“这家伙有医师执照吗?有麻醉师证吗?这医院正规吗?嘶——该死的,疼死我了……”
英:“抱歉,这是我能找到的最近的一家不会追究你身份的地方。”
“先生,您是想先看我的执照还是先让我帮您把子弹取出来?”瓷淡淡回应,他在手术台边坐下,给对方手腕皮肤消毒后,便毫不犹豫地将麻醉针头扎了进去,“放心,如果有任何意外,我认识整个社区最专业的入殓师。”
话音落下,手术室再度恢复了清净。数分钟后,一颗带血的子弹被丢在托盘中,黄铜碰撞在不锈钢上,发出一声清响。
美苏醒时,灯光昏暗的房间蒙着一层薄而朦胧的雾,这是尚未恢复功能的视网膜带来的短暂视觉模糊。一道逆光的身影坐在窗边低声讲着电话,声音轻而和缓。
美花了两分钟的时间将意识从沉重的眩晕中剥离,但随之而来的代价便是痛觉感官也变得活跃。他倒吸一口冷气,伸手一模,中弹的腹部被缠了几圈绷带,麻醉的那股劲已经基本消退,被缝合的伤口正泛着难以忽视的疼痛。
美扭头看了一眼窗边穿白大褂的人,对方已经挂了电话,视线正不急不缓地上下打量自己。这也是美踏入这间诊所以来,第一次看清眼前这位差点对自己实施毫无人道的无麻醉手术的医生的模样。
很有意思的一张东方面孔,浓与淡完美相融——眉眼唇颊是一眼便让人从此不忘的浓郁美丽,神色却又是与之相反的清浅淡然。
有亚洲血统的人美见得很多,组织里就有不少,虽然西方人多多少少在区分东方人的容貌上存在一点困难,但美可以打包票,自己绝不可能把眼前的人和其他任何人认错,哪怕他们现在只对视了不超过五秒。
瓷没有与他搭话,而是起身打开门,朝大厅说了一句:“他醒了。”
英随即走进手术室,问美道:“你感觉怎么样?”
“糟透了。”美冷冷笑了一声,他撑着手术台坐起身,交错着深深浅浅疤痕的健壮背肌与臂肌都因疼痛而紧绷鼓起,未擦干净的血迹让这具身体透出骇人的野性,“我们的人到了吗?”
英:“马上就到。”
“我不建议你现在就下床走动。”东方医生靠在门边看着美,敞开的白大褂下是看不见一丝褶皱的黑衬衫,“需要的话我可以提供轮椅或者担架。”
美戏谑道:“那也要额外收费,对吗?”
瓷:“是的。”
那对漂亮的蓝眼珠往上一抬,翻出一个干脆的白眼。美朝着英抬起手,后者架起他的胳膊将他从手术台上扶起,不忘询问瓷:“他的伤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注意不要再中枪了。”瓷回答,“账单我之后会发给你的,再见。”
英无奈地一顿,瓷显然不太想和他们这类人打太多交道,他可以理解,至于美的伤,之后交给组织的私人医生就行。英回应了一句再见,准备带着美离开,后者的蓝眸却饶有兴味地将瓷盯住,突然开口:“等等,有名片么?给一张。”
瓷沉默片刻,转身从会客室办公桌名片盒中取出一张,递到美的面前。米白色名片只用最常见的罗马体英文字母印着姓名、诊所地址、联系方式和工作时间,时间是每周一到周五上午九点到下午六点,其余时间只接急诊。
美扫了一眼,将名片放进口袋,漫不经心地说:“See ya, Doctor Pretty.”
两人走出社区巷口,五辆漆黑的凯迪拉克停在路边,一名部下站在领头的车边等候。见到二人,部下展开手中的干净风衣披在美的肩上,随后打开车辆后备箱。
一个被尼龙扎线捆住手脚的男人侧身躺在后备箱中,突兀刺入的光线让男人痛苦地闭上了眼,随后便瑟缩颤抖地往深处钻。部下扯起男人的头发让他抬头,男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唇周凝着从断裂的鼻骨渗出的血迹。
他惊惧万分,战栗得如同鼠蚁。
“像你这么聪明的家伙,一直做后勤工作太屈才了,是不是?”美弯着嘴角,明朗热情的笑容却让尾箱中的人遍体生寒,前者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肿起的脸颊,轻快语调中的敬佩不似作假,“我很佩服你,伙计,百分之百的实话。毕竟谁也想不到,将组织信息出卖给康塔斯的线人原来是一个不起眼的运输员。”
男人摇着头发抖,哭泣地求饶忏悔,碎掉的牙齿让他口齿不清,话语难以辨认。
“不过,也多亏了你,让我久违地感受了一次被子弹击中是什么感觉,还是一如既往地糟糕透顶。”美朝着部下一勾手指,一只黑色手枪被送到他的手中,美用枪口缓慢地摩挲男人的耳廓,提议道,“不如你也来尝尝这个滋味,怎么样?我保证,我会让你有足够的时间去慢慢地、反复地品味它。”
“首领!首领……求求您,我可以挽回这一切!请您……请您给予我一点仁慈,请您相信我!留下我的命会给予您更多回报!”男用断续颤抖的语句努力描绘着自己的性命所剩的价值,如同一只摇尾乞怜的牲畜,“首领,我可以把康塔斯的已知人员信息全部交给您!我被发现的事还没有暴露,他们还是信任我的!求求您再给我一些时间……我可以帮助您在康塔斯内部建立线人,只要您可以饶过我,只要您一句话!”
男人的话让一旁沉默观望的英稍稍多了几分兴趣,组织与康塔斯敌对数年,彼此如同野兽般相争撕咬。康塔斯内部一片铁墙,线人渗透尤为困难,如果他们真的可以策反一名康塔斯的线人,带来的好处自然很大。组织也有能力对这人进行严密的监视与威慑,以保证他不会再动什么别的心思。
不过,做决定的人不是他。
“哈,你果然很聪明。”美转了转眼眸,略微思索片刻,“但康塔斯那群狡猾的情报人员可不是废物,你怎么确保他们不知道你已经暴露了?毕竟这次暗杀我可是彻底失败了啊。”
“我一直用的秘密渠道和他们联系,只要联系不中断,康塔斯的人是绝对不会发现异常的!我的电脑就在某个安全屋里!您可以马上派人去取!”男人激动地开口,真挚而谦卑地仰视主宰者的蓝眸,“首领,您可以用任何方式监视我!我一定不会让您后悔做这个决定!”
这时,一旁的部下上前,附耳低声对美说了什么。听完部下的话,美发出一声轻笑,将枪口往上移了移:“三个月,两个线人,你能做到吗?”
“能……能做到!我保证!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好啊,那我就等着看你这条命除了值我一颗子弹外是不是还能给我带来点惊喜。”美挑起眉,“不过,比起聪明的人,我更想要忠诚的狗,你能做到毫不犹豫地为了主人赴死吗?”
男人连忙涕泗横流地点头,口中不断发誓。
“Good.”美兴致勃勃地回答,“Show me right now.”
一声枪响带走了苍白的毒誓,鲜血从男人被子弹穿透的后脑勺喷洒而出——落魄的布朗克斯区又多了一具无人认领的尸体。
英默然地注视着这一切,这一幕丝毫不在他的意料之外。他结识美的时间甚至比美最信任的心腹华盛顿更长,他知道这个人最缺的是同理心与仁慈,最不缺的是疯癫与手段。
和这样一个人共事并不是容易的事,哪怕他算是美最熟悉的友人。如果不是最近华盛顿被派去洛杉矶执行几项核心任务,英也不会被拉来临时充当美的副手,需要负责包括司机、秘书、打手、跑腿等等多项工作。
英由衷地希望华盛顿任务顺利,然后尽快回来。
部下利落地将尸体拖出后备箱,美坐进了副驾驶。傍晚的太阳还有些刺眼,他从储物箱中翻出墨镜,他平时戴的那副在几个小时前的枪战中被打碎,现在只能拿备用的凑合凑合。
英坐上驾驶座,系好安全带:“接下来什么打算?”
美:“刚刚底下的人告诉我那家伙的电脑已经找到了,让法把密码破译出来,现在先回总部。”
英点点头,发动汽车。美扭头望着窗外一幢幢色彩黯淡的楼房,在心里鄙夷这片社区规划真是差劲,冷不丁地开口:“你是怎么认识那家伙的?”
“呃……”英迟疑道,“也不算认识。”
“什么叫‘不算认识’?”
“组织里这么多人,我不可能所有人都认识吧。”英回答,“硬要说的话,我也许在检查他负责运输的那个片区的交易报告时看到过他的名字,我也不确定。”
“……我不是在说那个死人。”美从口袋里掏出那张从诊所带出的名片,在指间轻轻一弹,“我是在说这位漂亮医生。”
英略显尴尬地一抿唇,无奈地回答:“两年前认识的,当时我在布鲁克林跟进一条线人线索,凌晨在路边偶然碰到几个混混在骚扰独自一人的瓷,我就顺手帮他解了围。那之后我去了线索所指的康塔斯杀手据点,是一栋老旧公寓楼。我和那群人动起手来,在楼道里杀掉最后一个逃跑的人时,正好撞见一名上楼的住户——”
美:“哇哦,我猜猜,这个人还是那位漂亮医生,对吗?”
“……是他。”英道,“但他只是盯着我看了几秒,说为了感谢刚才我帮他解围,这里的事他会当做没看见。保险起见,我派人监视了他一段时间,没有异常。不久后他主动用我给他的临时号码联系了我,说他马上要搬家了,临走之前想请我吃顿饭,还给了我一个地址,就是名片上的地址,说方便的话可以介绍病人给他。”
“你赴约了?”
“当然没有。”英觉得美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他们这类人身份特殊,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去赴任何一个底细不明的人的约,“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答应?”
“他很漂亮,不是吗?”美随口道,“说说他的情况。”
“中国人,哥大医学院的学生,本科毕业后未深造,一直待在纽约州。他的父母多年前因意外事故去世,祖母也于三年前病逝,没有其他家人。他的诊所是未经注册的,顾客基本都是付不起正规医院医药费的人,或者是一些没法光明正大治病的人。”
“等等,你确定他的顾客是付不起正规医院医药费的人?”美露出一个古怪的神情,冷哼道,“他看上去是那种随时会坐地起价狠狠宰病人一笔的黑医。”
英不做更多评价,他也的确评价不了,虽然认识瓷已经有两年,但他对这位中国的漂亮医生谈不上了解。瓷给他诊所地址后他就来过一次,那一次也是为了更深入查查瓷的身份信息,要不是美这次受伤,他恐怕也不会来第二次。
曼哈顿区与布朗克斯区仅有一河之隔,冬季最冷的时候,哈莱姆河上会漂起一层薄薄的浮冰。美穿着加绒的长风衣,端着一杯在路边餐车随手买的黑咖啡,走过哈莱姆河边的栈道,进入一栋高层公寓楼。
距离他在莫特黑文社区遭遇康塔斯杀手的暗杀已经过去三个月,根据他们揪出的那名卧底运输员的电脑上的信息,组织顺藤摸瓜牵出了几名康塔斯的线人行踪,最终确认了其纽约州分部的一名高级情报人员的身份。
三天前的深夜,那名情报人员与康塔斯中层干部在皇后区罗德港口交接密码箱。提前获得线索的美带着部下埋伏在海港,却没想到康塔斯的警惕出乎意料,发现端倪后紧急终止了交接。
美自然不会放任机会就这么被浪费,当即便追了上去,比起埋伏,他更喜欢面对面的诉诸暴力。在混战中,情报人员被杀死,组织夺得了密码箱,遗憾的是那名中层干部没有露面,对方恐怕从接到风声起便提前从港口撤离。
康塔斯用来保管重要物品的箱子是一种特殊材质的合金密码箱,只能用唯一的微型密钥和有权限的指纹开启,任何强制打开方式都会让其中的物品自动销毁。
即使是像法这样组织里的密码破译高手,面对这样的难题也相当棘手。美把箱子丢给他后,他研究了两天,最后告诉美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密钥和那个中层干部一起找到,不然他只能试着将密钥精细建模——过程起码要耗费两个月。
“我不得不承认康塔斯在保密工作上确实很有一手,或许你该借鉴一下。”法取下眼镜伸了个懒腰,勾着镜腿朝美晃了晃,“如果我真能破解出来,我可以要求加薪吗?”
“你现在就可以提,我从来没有不允许你提吧?”美笑道,“只是我答不答应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亲爱的朋友。”
美说完,装作没看见法愤愤的咬牙,转而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五点。美从口袋里拿出卡包,随便抽出一张信用卡递给法,道:“给你加餐,密码是我号码后六位,不用谢。”
加薪虽然暂时提不了,但加餐也算是变相奖金了,更何况美对自己这几位交情颇深的朋友兼组织二把手向来还算慷慨。法立刻坐直了身体,重新戴回眼镜:“没问题,有进度随时通知你。”
美满意地点头,准备收起卡包时,偶然瞥见熟悉的米白色卡片一角。美一顿,将卡片抽出来,是一张名片,三个月没见的漂亮医生的姓名映入眼帘。
美眼眸一转,心血来潮,嘴角忍不住轻轻一弯。这里距离布朗克斯区也就大概四十分钟的路程,现在出发的话还能赶在诊所关门前到。他拎起车钥匙揣进口袋,朝着屋内众人挥挥手:“我先走了,过几天见。”
莫特黑文社区脏乱逼仄的街道和上次来时没什么两样,美将车停在街边,轻车熟路地找到诊所所在的公寓楼。上回颇为狼狈地被英背着进来,这回好歹是站着进来了。
美刚来到地下一层,远远地便看见一对拉美裔长相的黑人夫妻从瓷的诊所出来。瓷接诊的大部分病人似乎都来自附近的社区,非白人族裔的整体收入对于整个北美社会来说依然处于末流,特别是在莫特黑文这样贫困率居高不下的地方,能够负担得起高昂医药费的居民是极少数。
美与那对拉美夫妻擦肩而过,纯正的白人面孔并不常出现在这里,更何况还是美这样金发蓝眼、满身一看就价格不菲的服饰——非常典型的美东上流阶层精英模样,全方位符合这里的居民对一位挥金如土的盖茨比式少爷的刻板印象,惹得夫妻两人忍不住多打量了美几眼。
美来到诊所前,敲了敲门,不等里面应答便推门而入。
瓷正在饮水机边接水,听到动静转身,诧异地盯着眼前这位意料之外的访客:“你是来复查的么?复查是要预约的,我马上要下班了。”
“就是快下班了才来找你啊,医生。”美笑着回答,自顾自地往沙发上一坐,将鼻梁上的墨镜推到头顶,腿大大咧咧地翘起,“一会儿我请你吃个晚饭,怎么样?”
“我不和病人讨论病情之外的事。”瓷平静无波地回应,哪怕上次见过一面,东方人露出的清丽面庞依然让美忍不住眯起眼欣赏了一番,“请改天再来吧。”
“别这么冷淡嘛。”美懒洋洋地开口,对瓷的礼貌送客恍若未闻,他的悠悠视线落在大厅角落那具人体骨骼模型上,“我上次就想问了,什么样的医生会在诊所里摆这个玩意儿?”
“我又不正规。”瓷直截了当地回答,“我想摆什么就摆什么。”
美被瓷直白的话语逗笑,问:“说起来,你上次救了我,向英开口要了多少?你如果真的很缺钱,不如要得大胆点,反正外面有大把不自量力的家伙愿意开高得吓人的价格来买我的命。”
瓷收拾着物品,一副不想搭理的模样,美忍不住狐疑起来,这小医生谈情也没反应、谈钱也不动摇,那他究竟想谈什么?
就在这时,诊所大门忽地被推开,几人手忙脚乱地抬着一个男人冲进屋里,口中惊慌失措地大喊着“救命”。男人面色发青,僵硬的四肢不停抽搐,嘴角溢出白沫,像是癫痫发作的病症。
瓷立刻上前查看情况,冷静地解开患者衣领避免呼吸受阻,指示道:“让他躺下,头侧过来,我去拿条毛巾给他含住。”
瓷说完,迅速转身去里间诊室拿了一条干净毛巾,正准备回到大厅,却被一道人影忽地堵在了诊室门前。瓷抬起头,美岿然不动地一面墙似的挡着他,一只手撑着门框,另一只手伸进风衣内袋。
瓷皱眉道:“干什么?没看到外面有急症患者吗!”
“这群人不对劲,”美若有所思道,“你先不要出去。”
瓷微微一怔:“怎么了?”
美低声道:“他们衣服里有枪。”
美话音刚落,耳畔便响起接二连三的脚步声与枪支特有的机械上膛声,他将随身携带的手枪拔出,电光火石地转身开枪,同时按住瓷的脖颈将他往自己怀中一带。
瓷一个趔趄撞上美的胸膛,激烈的火光骤然炸响在周围,枪声震耳欲聋,灼热的子弹仿佛擦身而过。随后,他听到此起彼伏的惨叫与美夹杂着嘲讽与冷笑的咒骂,后者猛地一拽他的手臂,大步将他往外拖。
瓷抬头一看,刚刚进来的几人全都被美在胸口精准无误地开了血洞,横七竖八地躺在一片狼藉的大厅里。就连那个上一秒还奄奄一息的癫痫病人,此刻神情也同样定格在凶狠的杀意,手中都还握着冒烟的枪。
美半蹲下身,捡起地面上一枚子弹,蓝色眼眸顿时泛起阴冷的怒火——他对这种型号的子弹可再熟悉不过了,这是康塔斯家族打手们的标配,南美进口的中货,三个月前瓷才从他腹部里取出来了一颗。
“这可真是个惊喜。”美站起来,将瓷用力拽到自己跟前,手掌粗暴地捏起东方人的下颌,“我来这里只是一时兴起,康塔斯不可能事先预见我的行踪,这说明康塔斯想杀的人是你……真是有趣,他们为什么要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医生?”
瓷吃痛地闷哼一声,眸光微闪:“……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在说谎。”美毫不犹豫地接话,改为攥住瓷的手腕,戏谑道,“跟我走吧,我有的是时间让你说实话。”
美拉着瓷离开诊所,几道来者不善的人影却从不远处的楼梯间快步走下,其中一人已经朝着他们举起了枪。美一咂嘴,按着瓷靠墙躲避,抬手开了一枪,“砰”的一声,子弹击中对方膝盖,炸出几块碎骨,对方失去平衡从楼梯上滚落,惨烈的哀嚎声响彻整个地下室。
美一看枪膛,子弹就剩一颗了:“嘁,这里还有没有其他出口?”
瓷指了指走廊尽头的方向,那里是一扇锈迹斑斑的上锁铁门,美毫不犹豫地用最后一颗子弹将年久失修的挂锁打断,踢开铁门。铁门后是一条窄小的走廊,拐弯处有一间废弃的锅炉房,锅炉房通过一条旋转楼梯打通了上下两层。
美拉着瓷跑上楼梯,抄起一把椅子打碎了窗户,撑着窗框翻了出去。瓷跟着出来后,美大概是嫌他动作慢,直接手一拢将他往肩上一扛,大步往街边跑。
兴许是杀掉一个在病人面前毫无防备的医生实在太容易,康塔斯没有在公寓外安排更多的人手,这反而让身为不速之客的美钻了空子。他拉开车门,将瓷扔进副驾驶,上车后油门一踩到底,很快便将脏乱的街道远远地甩在车尾后。
美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快捷拨号,朝电话那头说了一句“莫特黑文海登街23号,找人过来处理掉”。
做完这些,美扭头瞥了一眼身旁的人。
漂亮的小医生略显茫然地坐在车里,似乎还未完全明白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干净的白大褂被蹭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与污渍,一侧领口在剧烈的跑动中滑下肩膀,原本整洁的头发也凌乱翘起,活像只莫名其妙被坏人端了窝的小花猫。
美朝着他伸出手:“手机在身上吗?”
瓷拿出手机,美抓过来,毫不犹豫地扔出了车窗外:“Sorry,保险起见。”
瓷下意识想阻止,被美的话堵了回去,只得略显不悦地靠回椅背上。沉默半晌,瓷皱着眉开口:“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
“好问题。”美饶有兴味地眯起眼眸,“以我多年的经验,要么是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要么是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瓷轻轻抿起嘴唇,一对秀气的眉毛哪怕蹙起也别有一番迷人的东方人特有的忧郁隐忍之美。看他这副模样,美便知道自己说得八九不离十,乘胜追击道:“放心吧,你可以相信我,我和追杀你的那群家伙之间的仇可比你大得多。”
瓷没有回答,黑眸沉沉地盯着车窗外。
美“啧”了一声,他可不是什么特别有耐心的绅士——说真的,绅士可干不了他们这一行,哪怕是英这样外表斯文礼貌的男人,手中沾的血也不少。耐心这样的东西对于他来说是累赘,而眼前这位尚且还懵懂无知、完全不明白自己究竟陷入了怎样危险的境地的小医生,正在挥霍他所剩无几的耐心。
“真可惜,这么漂亮的嘴唇,”美道,“却这么固执。”
夜幕降临后的曼哈顿依然熙熙攘攘,一座为金钱与享乐而生的都市,所有的罪恶与谎言都被流淌的哈莱姆河悉数洗净。忙碌了一整天的法揉了揉发胀的眼睛,今天他摄入了太多的咖啡因,杯子里残余的咖啡液已经无法再带给他多余的振奋了。
法感觉困倦的同时也饥肠辘辘,破译密码向来是一项冗长又枯燥的工作,如果不是美开给他的薪水足够高,没有人愿意冒着患上腰椎间盘疾病的风险长时间久坐。
英还坐在沙发上专注地看着平板电脑,法起身伸了个懒腰,道:“我先回去了,你要在这儿待到几点?”
“通宵。”英平静地回答,“有几项预算还没处理好。”
“天哪……”法不禁咋舌,他知道英最近工作量激增,究其原因是华盛顿不在,不少杂事落在了他肩上。对英的遭遇法只能深表同情,但帮忙分担可就做不到了,“兄弟,美说了这几天他不在,或许你可以稍微给自己宽限点……”
法话音未落,据点大门的密码锁便从外面传来解锁的声音,美风尘仆仆地走进,身后还跟着另一道身影,确切的来说,那人是被美强硬地拽着进来的。
美摘下墨镜随手一扔,在英法二人诧异的目光中将瓷推到沙发上,脸上满是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的烦躁与不耐,说话的声音听上去甚至隐约有几分咬牙切齿:“找几个人看住他。”
“……你把他带来干什么?”英不可置信地开口,他起身上下打量二人一番,美看上去没有受伤,但身上沾了不少血迹,瓷的白大褂同样污迹斑斑。英眉头一皱,“你又被康塔斯袭击了吗?”
“Not me. ”美冷笑一声,“It's him.”
“……什么?”
“哈,这你就要问他了。”美大喇喇地脱下外套丢在沙发上,语气带刺,“我也不知道康塔斯为什么要费力气去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无证医生。”
英扭头望向瓷,神色满是惊诧。
“等等,三位,等一下!”法插话进来,一头雾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只有我一个人不认识这位先生吗?他是谁?是组织的人吗?不可能,组织要是有这么漂亮的人我不会不知道!”
美三言两语将他和瓷在诊所的遭遇的来龙去脉说清,对英法二人道:“你们带人去查查那群打手的身份,说不定可以钓出背后一两条大鱼。上回一时疏忽,这次送上门的线索可没有放过的道理。”
美顿了顿,视线轻飘飘地落在瓷身上:“至于我嘛,就勉为其难地留下来,陪我们心地善良的医生谈谈心吧。”
英与法彼此对视一眼,又同时看向瓷,前者的视线带着几分隐晦的疑虑,法打量的眼神则更大胆些,他颇为友善地朝瓷笑了笑,还不忘简单做个自我介绍。
二人离开后,美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提出一瓶酒和两只酒杯。他在瓷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用开瓶器拧开酒瓶,把杯子各添上一半,将其中一只推到瓷的面前。
瓷看着那杯酒,终于开口说了他来到这里后的第一句话:“不好意思,我现在没有喝酒的心情。”
“我有啊。”美晃了晃杯中那看似透明澄净实则辛辣醉人的液体,意有所指,“如果有酒,我会更耐心一点,毕竟我面对的是一个把嘴唇当摆设的家伙。”
瓷盯着美看了半晌,突然轻缓一笑,笑容让他的面庞骤然多了一分明媚。美一不小心被这抹笑容在瞬间晃神,接着便看见瓷端起了酒杯,他没有喝下那些酒,而是将杯中未动的液体悉数倒进了美的杯子里。
“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的,美先生。”瓷缓缓道,“但是我有条件。”
美凝视着他,道:“让我听听。”
“我需要钱,和保护。”瓷神色浅淡,语气带着清冷的笑意,“你能提供吗?”
“我能给的会比你想象的更多。”美发出一声玩味的轻笑,“原先还摆出那么正经的模样,我还以为你对钱不感兴趣呢,看来是我误会了……好,我向你保证,只要你知道的东西对我有用,我会保护你,并且给你足够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的钱。”
瓷:“你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没法证明,全在于你信不信。”美理所应当的一耸肩,“不过,你似乎除了相信我之外也没有其他选择吧?对了,顺带一提,我有无数种方法让你开口,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恐怕是以你从事的职业角度来看相当不人道的事情,所以一直跟我耗下去这个选项是不存在的哦,小医生。”
让其他所有门通往死路,唯独敞开那一扇对他最有利的窗,只需等待走投无路的猎物自愿变成他的囊中之物,这是美惯常使用、也屡试不爽的手段。
半分钟后,瓷抬起手,朝着美勾了勾手指。
美是个喜欢掌控主动权的人,地位使然,也习惯了他人恭敬谨慎的交流方式,因此这还是他生平头一回被给予这样一个满含挑逗的动作。美顿了顿,看在那勾动的修长指尖还算优雅的份上,不耐烦地起身坐得离瓷近了一些,揪着眉毛看他。
“三天前,皇后区,罗德港。”瓷道,“那天我上门帮一位残疾的病人做定期治疗,他是一名退休的卸货员,家就住在港口。我帮他治疗完时已经是深夜,出来的时候偶然撞见了一个陌生人,他好像急着离开,上了一辆无牌车,很快就不见了。”
美稍稍一愣,随后渐渐凝眸,这份摆在他面前的意外之喜,让他唇角的笑容慢慢变得恣意而无比兴奋:“告诉我,你看到了那个人的脸吗?”
“……看到了。”
“哈哈,小医生,你怎么好像总让自己卷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面呢?”美亲昵地轻轻拍了拍瓷的脸颊,手指却慢慢用力,掐住了这只尖俏的下巴,“不过,现在轮到我问你了,你又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瓷蹙眉盯着美,下巴隐约传来痛感。
“你怎么证明,”金发首领的声音裹着毫不掩饰的冷淡与杀意,“你不是那个人?”
Tbc.
【彩蛋是之后的一点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