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衡X盛明兰】元若哥哥
其实拢龙也说啦,小公爷已经做到他能做的极致了,齐衡宝宝已经很棒了。那就跳过逻辑,强行发个糖吧~结婚结婚!
与明兰并坐在喜床上的时候,齐衡还有一点不真实感。急饮下一圈酒后,就急急突破重围回到喜房,其实他并不擅饮酒,此刻却清明无比。原来,真正开心的时候,酒是不醉人的。
明兰一身碧色婚服,静静坐着,葱白的小手握着团扇,扇柄下的白玉坠子与绛红色流苏卻无风晃个不停。齐衡一下就扬了嘴角,原来那个看起来总是超乎年龄稳重沉静的小丫头,现下也与自己一般紧张。
他慢慢凑过去,透过扇面上的苏绣兰花,去看自己的娘子。想到这个陌生又新鲜的称呼,他又不禁弯了眉眼...
其实拢龙也说啦,小公爷已经做到他能做的极致了,齐衡宝宝已经很棒了。那就跳过逻辑,强行发个糖吧~结婚结婚!
与明兰并坐在喜床上的时候,齐衡还有一点不真实感。急饮下一圈酒后,就急急突破重围回到喜房,其实他并不擅饮酒,此刻却清明无比。原来,真正开心的时候,酒是不醉人的。
明兰一身碧色婚服,静静坐着,葱白的小手握着团扇,扇柄下的白玉坠子与绛红色流苏卻无风晃个不停。齐衡一下就扬了嘴角,原来那个看起来总是超乎年龄稳重沉静的小丫头,现下也与自己一般紧张。
他慢慢凑过去,透过扇面上的苏绣兰花,去看自己的娘子。想到这个陌生又新鲜的称呼,他又不禁弯了眉眼。感觉到凑近的齐衡,明兰抓着扇柄的手又紧了紧,不自觉地微低下头,隔了细细织就的经纬,又忍不住抬眼偷看。
“休把圆轻隔明兰。”齐衡将手轻覆在明兰执扇的手上。 “你这,也太投机取巧了吧。”齐衡也不管,这个时候了,他还哪有什么心思文采去作诗。明兰虽红着脸嘀咕着,却仍是顺着齐衡的力道却了扇,慢慢抬起头来。
好些日子不曾见过了,这一对望竟让俩人移不开眼。
平日多见明兰的素雅装扮,此时这大婚的华服与妆容,衬得她脱了少女稚气,多了几分娇媚。芙蓉面柳叶眉,殷红的唇似含着笑,发髻上的琳琅珠翠在烛火下闪着柔和的光。小桃曾对他夸赞过,说她们家姑娘可是天仙下凡,谁说不是呢?
明兰眨眨眼,觉得自己仿佛要落进齐衡的眼睛里。他清亮的眼里盛满了跳跃的烛光,而被烛光围绕在中间的,还有一个小小的她。那满满的笑意好似就要从他眼里溢出来,却比她在学塾里、马球场上、贡院门口看到的他的所有笑容都要更明媚灿烂。她知道,他一向是东京所有女子恋慕的对象,京城第一美男子,现下竟真成了她的夫君。
“咕噜噜……” 齐衡和明兰陡然一惊。明兰捂脸。齐衡终于乐得笑出了声。
“我一天没吃饭了。”明兰瘪嘴,声音瓮瓮的从指缝里漏出来,“只早上吃了一碗甜羹”。齐衡扒下她的小手,果不其然看到一张委委屈屈的脸,“想吃什么?我叫厨子给你做。”明兰忙拉住站起来就要走的齐衡:“不要,不然明日整个公府都知道了。”“怕什么,谁敢笑话公府大娘子。”“不然,不然我吃点这些也是可以的。”说着就见明兰拾起帐子里的红枣,塞进嘴里。齐衡摇摇头,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包着什么的巾帕,递给明兰。
“千层糕?”明兰猛一低头,就被繁复的头饰扯着了头发,手忙脚乱地又要扶头冠又怕洒了吃食。齐衡忙替她托了一把,又揭开帕子,撕下一片糕点送到她嘴边。明兰小心地咬下一口,还是一样的味道。
“挺重的吧。你吃着,我替你把头饰拆了。”齐衡转到明兰身后,一手托着头冠,一手小心翼翼地把那些卡子钗环一一从发间松下,每一下动作都极尽轻柔,好似手下是一个极精致的宝贝。
“结果还是没让你吃着热的。”“凉了也好吃。”明兰吃得腮帮鼓鼓,笑得眉眼弯弯。“你是特意在席上包来给我的吗?”
齐衡手下一停,有点羞赧: “上次见你喜欢,我就每天让厨房备一些,随身,随身带着。”
“花样本是不重的,只是今天刚好又做到千层糕。明日里就做其他口味,你都尝尝,看喜欢什么。”他正收好明兰发间最后一根钗子,又想伸手替她理理头发。明兰突然转过头去,齐衡的手就正落在她脸上。
“元若哥哥。”她不知怎么,就突然开了口。只是觉得,这个称呼,她欠他太久了。
“小傻瓜,现在要叫官人了。”他捧住明兰泪汪汪的小脸,轻轻拭去挂在脸上的两颗泪珠,低下头去,贴上了那两片小小的唇,“不过,我甚是喜欢。”
【番外 】真香
听说英国公府的小公爷也被迫与心上人结了兄妹,齐衡就气不打一处来。
“‘兄长’两个字,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了。”
“哎呀,都过去这许多年了,你还如此记着。”明兰拽住齐衡的袖子摇了摇,见他还在和回忆里的自己较劲似的,心下一转,便附在齐衡耳边,轻轻地唤了他一声“元若哥哥”,便见自家官人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红发烫,一直顺着脖子延伸到看不着的衣襟里去。
这不是,还挺喜欢“哥哥”这两个字的么,明兰腹诽。
【俄白cp向】【非国设】新雪 中
(请先阅读上篇)
后续可能跟大家期待的不太一样,因为这本质是一个情节为cp(和作者xp)服务的并不严肃的故事。本回中白俄罗斯展现出了更多身为人类而非国家的感情,想看苏解伤痕文学的可以退了,接下来只会越来越离谱,所以说,纯属虚构啦。
另这次真的cp向了,建议年满十八岁再行观看。
【俄白cp向】【非国设】新雪 中
(请先阅读上篇)
后续可能跟大家期待的不太一样,因为这本质是一个情节为cp(和作者xp)服务的并不严肃的故事。本回中白俄罗斯展现出了更多身为人类而非国家的感情,想看苏解伤痕文学的可以退了,接下来只会越来越离谱,所以说,纯属虚构啦。
另这次真的cp向了,建议年满十八岁再行观看。
三十年前那一天,
谁杀死了谁,
谁失去了谁,
谁又获得了谁。
我画的时候想了很多。后3P,每两个人之间,到底在作何心情?想啊想啊,想到流下泪来,我是抱着这样的心情在画的。
为了防止认错,从左下到右上的依次是:种花兔,瓷妈,苏,苏修。
(之前点图贴里那些点30周年祭的,就都合并在这里啦,我就不一一艾特了)
三十年前那一天,
谁杀死了谁,
谁失去了谁,
谁又获得了谁。
我画的时候想了很多。后3P,每两个人之间,到底在作何心情?想啊想啊,想到流下泪来,我是抱着这样的心情在画的。
为了防止认错,从左下到右上的依次是:种花兔,瓷妈,苏,苏修。
(之前点图贴里那些点30周年祭的,就都合并在这里啦,我就不一一艾特了)
爸爸就是不如布丁的东西 (上)
Summary:
*72带小孩设定
早上从一个家里走出来,晚上走进另一个家里,周五对李龙馥来说就是这样的日子,无缝交换人生。
他把试卷塞进书包,从后门纵身一跃,像一个弹力球,掉进楼道拥挤的人潮中,一下、两下,蹦出去好远。恍惚中听到谁喊,龙馥、李龙馥!怎么这么高兴,你的期中不也考得不怎么样吗?
书包被拽了一把,弹球被迫在空中转了个身,眼前出现同桌愁苦的脸。李龙馥忙着赶路,但是出于人道主义关怀,还是停下来解释,“是不怎么好,但是我今晚回我爸家。”
同桌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你哪个爸?”
“和我一个姓......
Summary:
*72带小孩设定
早上从一个家里走出来,晚上走进另一个家里,周五对李龙馥来说就是这样的日子,无缝交换人生。
他把试卷塞进书包,从后门纵身一跃,像一个弹力球,掉进楼道拥挤的人潮中,一下、两下,蹦出去好远。恍惚中听到谁喊,龙馥、李龙馥!怎么这么高兴,你的期中不也考得不怎么样吗?
书包被拽了一把,弹球被迫在空中转了个身,眼前出现同桌愁苦的脸。李龙馥忙着赶路,但是出于人道主义关怀,还是停下来解释,“是不怎么好,但是我今晚回我爸家。”
同桌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你哪个爸?”
“和我一个姓的那个。”李龙馥匆匆解释,“你见过的,上次他来给我开家长会,你说他看起来很凶……拜拜,我真的要走了,祝你好运!”
一声“也祝你好运——”被丢在身后,李龙馥快步穿过庭院和校门口的人群,向那辆熟悉的黑车跑去。等他的人已经在车外张望了许久,看见他出现在不远的地方,结了霜一样的表情迅速化冻,漾起一个克制的笑。李龙馥冲过去抱住他的腰,被亲昵地摸了摸后颈的头发。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觉得自己真的是一只小猫。
“怎么这么高兴?”李旻浩问他,“我猜不是因为考得很好。”
李龙馥打开车门坐进去,熟练地调整了几下座椅后背,把书包丢在车后座。
“你怎么知道我有考试?”
李旻浩“切”了一声,“你什么时候期中考还用谁告诉我?你又不是第一年上初中了。”
李龙馥咧嘴笑笑,权当糊弄。他从小就知道在对方面前耍花招往往不会得逞,但李旻浩让他愿意一次次做失败的尝试。
回家的路很长,就算外食也不会在学校附近。李龙馥总觉得他是在刻意避免什么,比如碰见他的另一位家长。车景在窗外快速流动,天渐渐阴了,似乎要落雨。
“最近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吗?”李旻浩的声音划破了这种阴沉。
“哪种有意思?”
“你觉得有意思就是有意思。”
“啊!想起来一个。”
“说说。”
“那天Daddy好像去开了什么会,回家的时候在门口脱鞋,一脱下来就说完蛋了。我问他怎么了,他说穿错袜子了,我跑过去看,他穿了双上面印卡通人物的袜子,都不知道他还有那样的袜子。我问他为什么完蛋了,他很烦躁地说这下全公司都看到了,为什么没人告诉我,真的很好笑,从来没见过Daddy那种表情。”
李龙馥小心地偏过头。李旻浩平静的脸上有一点不易察觉的笑,像水面的最后一圈涟漪,转瞬即逝。
“穿西装就不能穿卡通图案的袜子吗?”李龙馥问。
“可以啊,虽然一般穿黑色的比较好。”
“那为什么不能被人看到?”
“谁知道。”李旻浩快速回答。“还有呢?”
“嗯……我报名了戏剧节的演出,这周去参加试镜了,就是那种,英文歌舞剧?”
“英文的话你应该没问题吧,试的是什么角色?”
“小王子,Daddy和我都觉得不错,但是有很多人都想演。Daddy帮我一起读了好多遍剧本。”
李旻浩很久没有说话。也许是因为这个路口太复杂了,硕大的十字路口,李龙馥看不懂那些指示线。
良久,直到他们通过了那个漫长的红灯,他的声音才重新响起来。
“为什么一直在讲那个人的事,和朋友之间没有好玩的事吗?”
李龙馥装不懂。“哪个?”
“就是,那个。”李旻浩说。
“学校里的事都没有那个有趣。”
李龙馥有点心虚地回了一句。
李旻浩又没有理他了,这一次大概是因为要停车。等车缓缓嵌进车位里,车内灯亮起来的时候,他才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面前是熟悉的美食街,他们约好每周来吃一家新店,直到探索完所有店为止,吃完还可以一起走回家。
街边所有的路灯都亮了,李龙馥隐隐觉得四肢有点发软,不知道是因为饿了,还是因为等不来回答的那种不安感。
“李龙馥。”
李旻浩叫他,声音沉下来,似乎有点火药味。被点到名字的人觉得自己身上所有的毛发都立了起来,简直下一秒就要听到,“上来做一下这道题。”
“嗯?”李龙馥讨好地眨了眨眼。
“……你的韩语真是变好了不少。”
他只是这样说,拔走车钥匙,让车内的空气和李龙馥的心一起重新陷入平静中。
李旻浩在餐桌上听到了李龙馥的国文成绩。
对于初中生来说,80分可能是天降大祸,但完全得到了原谅,毕竟对于李龙馥来说韩语是七岁才开始正式学习的外语。
“答案永远和我想得不太一样。”李龙馥对着餐桌对面的人说。两个人坐在满桌狼藉面前,用十足地耐心舔冻得很硬的冰淇淋。“也有可能我就是不擅长。”
“国文课就是这样的,上学的时候告诉你的那些标准答案,毕业以后又会告诉你是没品的理解,要你重新来,所以标准答案也没有什么好的。”
李龙馥笑了一下。“谁说是没品的理解?”
“大学的文学系教授。”
“你读的又不是文学系。”
“有人爱去听文学系的课,还强迫我一起去。”
李龙馥出声地笑了。不难想象“有人”是谁,也不难想象李旻浩在课上犯困的样子。
“好笑吗?”对面的男人停下来。他的头发长长了一些,遮住了一点眼睛,托另一位更善于观察的人的福,李龙馥现在也能对这个人身上的细微变化有所察觉。也许因为是工作日的最后一日,他看起来有些疲惫,手托着下巴,眼睛长久地睁着,好久才眨一下。
被拉去听文学课的李旻浩也是这样吗?
这样的李旻浩很好看。
“一般的大人不会这么跟小孩说话吧?”李龙馥说。
“一般的大人说什么?”
“一般会说,总之你听老师的就好,那样才能考高分,不是吗?”
“我可不是一般的大人。”
李旻浩舔了舔嘴唇上沾到的冰淇淋,冲他抬了一下下巴。他今年多大了?总该比实际的年龄看起来年轻。小孩总记不清家长的年龄,李龙馥每次都在心里推算,我六岁那年李旻浩二十六岁,今年我十四岁了。
“而且你都知道这些话了不是照考70分。”李旻浩毫不留情地说,“骗小孩是没有用的,这只是大人的任性,为自己方便而已,等到小孩成年的那一天又说,现在你是成年人了,你要像大人一样想事情,以前你学到的那些知识也忘掉重来吧,这不是很勉强吗?”
甜筒的脆皮被浸软了,食后困迟来地找上来,让李龙馥有些困,他努力睁着眼,思考这是否真的合理。
Daddy说过这个人说话不能全信的,但是李龙馥总觉得他说什么都很对。
Daddy也说过,你跟我一样对他没办法。
“这也是你们一开始就告诉我,我是领养的小孩的原因吗?”他问。“都没有骗我一下。”
李旻浩露出一副惋惜的神情,“你那时候都六岁了,而且怎么骗你,男人和男人没法生孩子。”
“六岁也没关系。”李龙馥跳过了后面的那句,“六岁之前的事我都不怎么记得了。”
“猫咪就是会忘记一些很久不见的人,才能更好地生活的。”
李旻浩伸出手,李龙馥的手心被像猫爪那样捏了捏,一个安慰的动作。他们的手都不大,放在Daddy的手心里,都显得很小。如果有人骗李龙馥,你就是这个男人的小孩,李龙馥大概会选择相信的。
爸爸也是猫咪,也在忘记很久不见的人,来更好地生活吗?
也会想忘记我吗?
“小孩是不会一夜之间就长大的。”李旻浩说,好像费了点力才把这句话说出来,用他不常见的那种,对着猫时才会变得柔软的语气。“国文不用第一年就考得很好,你也不用太快适应现在的……这种生活。”
李龙馥的眼眶热了热,赶紧把最后一块甜筒塞进嘴里,没敢抬头看大人是什么表情。
和他平时住的房子不一样,李旻浩的家小一点,更像人住的地方,而不是酒店。
李龙馥小时候就知道家里的房产很多,但是住得最久的,还是江南的那间“酒店”。现在他对这里也很熟悉了,挂好书包自己去接了水,熟练地和家里的猫打招呼,它们亲昵地蹭了蹭李龙馥的手背。
还好他不是这些猫很久都见不到的人。
每周五他都会这样回到“爸爸家”,周末再回江南去上学,家变成了很多个,周五变成了李龙馥在一周中最喜欢的日子。上午Daddy送他,下午爸爸接他,让他有一种家还是原来那样的错觉。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一年,李龙馥不知道这种错觉又能持续多久。
李旻浩走过来,抓着衣领把李龙馥拎起来,说你先去换衣服,然后把校服挂好。
像对小猫那样。
做小猫很好。李龙馥偶尔会想,如果这辈子作为猫诞生,或许会比做人更幸福一点,不用追究房子里住了什么人,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是不是原来的那两个人,只要有饭吃,有地方睡觉,就可以过得很好。
也不用害怕主人会把自己忘掉。
晚上他和李旻浩睡在一起,其实是过分的要求,他几乎从来没和谁一起睡过。不是很舒服,但李龙馥很喜欢李旻浩身上的味道,不是香水,大概是洗涤剂,和家里用的不一样。
“热吗?”李旻浩用带着困意的声音问他。
“有点。”李龙馥眼皮打架,就快要听不到声音了。
“我也有点。”
但谁都没有说要分开睡。
“你现在也会黏着Daddy睡吗?”
他听见李旻浩说。
也许真的太困了,以至于他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个一直在避免被提及的人,居然主动出现在了李旻浩口中,尽管这是一个有点傻的问题。
而李龙馥已经没有精神追问下去了。
“你忘了……我在家里的时候,一直都是自己睡的。”
他努力地说,声音越来越小,直到睡眠终于抓住了他,把他拖进香味和热气弥漫的梦乡里。
他没有来得及听清李旻浩回答了什么。
否则他就会知道,那是一句:
“我不会忘记的。”
某个阴天的上午,李旻浩在离婚后第一次拨通了金昇玟的电话。
那个号码在通讯录里已经失去了备注名,变成了无意义的数字,但还是能在键盘上一次性按出来,像很多年前跳舞积累下来的肌肉记忆,让人完全没办法。
他站在办公楼的走廊上,听着听筒里恒定的嘟嘟声,这声音大部分时候让人烦躁,小部分时候让人安心,尤其是这种根本就不想打通的情况。响了多久了?大概是很久,久到李旻浩在发呆中忘记了他背好的开场白,接通时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哥?怎么不说话,打错了吗?”
金昇玟的声音从电话对面传来。好安静,不在公司吗。
“不是,有件事要跟你说一下,在忙吗?”
太客气了,上一次这么客气地跟这个人讲话是什么时候?在大学的课上认识的时候,还是那之前在校园里偶然碰见的时候。电话对面的这位客户好难应付,每说一句话都要阻止半天情绪的翻涌。李旻浩揉了揉不自觉锁住的眉间。
“我在出差,开会中,不过没关系,说吧。”
“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怎么了?”
“今天妈妈打电话说家里有个亲戚去世了。”
“和哥不亲近的亲戚吗?”
“哦……你怎么知道?”
“亲近的话就不会说是亲戚了吧。”
“……有什么确认这个的必要吗?”
“如果是亲近的人,就得照顾哥的心情啊。”
李旻浩顿了一下,金昇玟这话接的是不是有点太自然了?
“总之要回去办葬礼,因为我是这一辈的独子,有很多事情要帮忙做。”
“知道了,忙的话龙馥这周就不去你那里了。”
“不是说这个。”李旻浩低下头,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把烟带过来的,“你也要跟我一起回去。”
金昇玟没有说话。
“我还没有跟妈妈说,我们……离婚了。”李旻浩慢吞吞地解释,感到牙齿舌头和声带都在口腔里打架。“她说,我们最好一起回去,你有什么别的…困难吗?”
金昇玟还是没出声,再开口就换了一种语气,一听就知道要说他不爱听的话。
“哥,我们都离婚一年了。”
知道了,知道了。李旻浩想。
一年又怎么样?从离婚盖章的那天起,一下子接受自己从有丈夫有小孩的人变成没有丈夫也没有监护权的人,谁做得到?好不容易才结的婚,甚至一起养了小孩,七年以后又分开了,这个是可以轻松对家里人说出口的吗?
金昇玟难道就可以吗?
现在也仅仅能习惯不再戴婚戒而已,甚至连打电话都要练习。
“还不打算和妈妈说的话,也没关系。”
金昇玟的声音突然充满原谅,好像意识得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真镇定啊,还以为他会稍微慌乱一下。
“什么时候呢?需要我做什么,什么时候都可以,我的年假有半个月,出差可以推掉,龙馥会住爷爷奶奶家。”
李旻浩把手机捏紧了一点。“周四回家,周日回来,我开车回去,到时候告诉你时间,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带黑色的衣服就好,要做什么我也不知道,要等妈妈告诉我。”
这是准备好要说的正事,一件件讲出来,总算让人握住一点岌岌可危的平静。
“知道了。”
金昇玟也平静地说。
“别又穿错袜子。”
他还是没忍住,讲了一句。
没等金昇玟说什么,他就飞速挂掉了电话。
春天时金昇玟经常出差,一半的目的地都是日本,有供餐的时候就在客户那里吃盒饭,没有供餐的话总是要去便利店吃夜宵。
结账的时候同事看着他手里的布丁,说想不到昇玟喜欢这种甜食。金昇玟才反应过来自己拿了什么,又不好放回去,只好说这是给别人买的。
“给老婆买的?”同事看着他手上的戒指。
金昇玟不愿意解释,也不知道从何开口,戒指只是挡桃花,老婆其实已经是前夫,而布丁,布丁是因为某种难以抗拒的惯性,像斜坡上的滑块,摩擦力抵不过地心引力,稍不注意就回到原点。
以前他很擅长解这样的题,现在却无法把生活放在纸面上做受力分析,只好任由自己滑下去。
李龙馥放学回家,习惯性地打开冰箱拿碳酸,看着一整层的布丁僵住了,好一会儿才夸张地说一句“WOW”,在这种时刻特别像刚来韩国的那个澳洲小孩。
“这些都是你买的?给爸爸买的吗?”他拿起一个,翻到底部,“可是它们的保质期只有三天。”
而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
金昇玟没说话,饭后把那些布丁全部拿出来摆在餐桌上,跟李龙馥说,这是在横滨买的,好像是季节限定,这是和西瓜卡的联名,这是普通的口味,但是店员说也是最近才有的。
李龙馥问,所以呢?你是不是应该跟我爸说这些。
金昇玟说,你挑你喜欢的吃掉吧,我也吃。
不是给他买的吗?
是又怎么样。金昇玟把手合起来,放在腿间,视线在桌面上的包装盒中巡游几回,拿起了其中一个。
那还是要我们吃掉啊。他对李龙馥笑笑。有点勉强了,Daddy,李龙馥心想。
他也随便挑了一个,举起来给这片布丁海拍了张大合照,一边吃一边把消息发给李旻浩,配字,“Daddy怎么了?”
未读标记消失得很快,正在输入却跳动了好久,直到对面弹出来,“鬼知道”。
隔一会儿,又发来一句,“有病就带他去看病”。
李龙馥咧嘴笑了笑,又塞了一口布丁。这话说的好像金昇玟是可以装进太空箱拎去宠物医院的小狗,不过要治好的话,大概要拎去李旻浩那里才行。
“跟谁聊天这么开心?”金昇玟问,“女朋友?”
李龙馥摇摇头,不敢告诉他对面是谁。
吃到第三颗,李龙馥终于有点审美疲劳,但是金昇玟坚持让他再尝尝另一个。“还好买了两个,”他说,“这个真是不一般的好吃。”
李龙馥半信半疑地接过去,布丁包装上写着“北海道牛乳”。他吃过太多打着这种旗号的食物,兴致缺缺地撕开盖子,却在吃到第一口的时候彻底沦陷了。金昇玟满意地笑笑,“真的很好吃吧?”
“这个得让爸爸吃到才行。”李龙馥装作无心地说。
从夏天开始,每隔几周李旻浩都会收到一盒布丁。
寄件人处大方地写着金昇玟,从日本发回来的空运快递,说不定白天刚刚生产出来,晚上就到他家门口了。
真够贵的。李旻浩想。邮费是布丁的好几倍。
布丁的保质期只有三天,三天,像一个沉默无声的威胁,不吃就是浪费食物,吃掉的话就是又在接受金昇玟的好意。
用什么身份接受金昇玟的好意?前夫吗。
李旻浩对这个词有点过敏,总觉得说出口的瞬间显得两个人都特别悲惨。
仔细想想他和金昇玟之间真的没有过多的关系,没有做过朋友,没有试探的、不敢前进的时期,自然也没有任何退路。从上一个课的前后辈变成恋人只用了不到一个月,莫名其妙地在毕业旅行时结了婚,因为知道了李龙馥的事,又开始一起养小孩,变成了那种看起来很普通的家庭。
这么说,金昇玟好像应该是他的家人、“前亲属”、“紧急联系人”。如果出了什么意外,比如在办公室晕倒了,就算只是低血糖金昇玟都会知道,金昇玟会送他去医院,金昇玟会帮他在文件上签字,金昇玟会送他回家。
这些事都没什么,这些不就是婚姻的意义?就算是已经过去的婚姻。
但是金昇玟给他寄了一盒布丁。
他打开冰箱,恶狠狠地撕开布丁的包装,把冰箱顶上的猫吓了一跳。
怎么还这么好吃?这不是犯规的吗?
金昇玟真烦人。
李旻浩想。
听到老家来的讣告那天,李旻浩又收到了一盒布丁,他把盒子丢进冰箱,心不在焉地接母亲的电话,对方很自然地问起金昇玟怎么样,李龙馥怎么样,李旻浩想了想,说他出差了,龙馥在学校,我们会送他去昇玟爸妈家。
答应了几个根本没准数的要求,挂掉电话,还是没
忘记那句脱口而出的“我们”。
现在还哪里有”我们”?
金昇玟答应得比想象中顺利,李旻浩第二天如期见到了他,他把车停在金昇玟的办公室楼下,看着他拎着箱子走过来,放行李,坐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都没有和他对视一眼,把咖啡杯放好的动作倒是很熟练,轻声说走吧。
怎么好像瘦了呢。本来就瘦的人还能更瘦吗?装不满一件卫衣,三十多岁的人还是像个大学生。
“呀,你有给龙馥好好吃饭吗?”
“嗯?”
“……”
“当然好好吃了。”金昇玟用那种无奈的声音说。“哥见到我只会问这个吗?”
又来了。
李旻浩不想理他。
回本家的路和接李龙馥回家的路一样长,金昇玟低着脑袋敲手机,多的话一句都不讲,不问他过得怎么样,不问他有没有新的恋情,不问我买的布丁你是吃了还是扔了,好像那个寄件人是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金昇玟,一个也知道他最喜欢吃布丁,一年里也有一个月都待在日本的金昇玟。
问的话,李旻浩就说扔了,但是一直到车开进金浦,金昇玟都没有跟他再说一句说话。
天色暗了下来,金昇玟在手机上按了点什么,放在空调孔的支架上。
导航语音在车内响起,目的地是李旻浩在金浦住的地方。每次天黑李旻浩就会记不住路,这个他倒是记得。
记忆里,金昇玟只跟李旻浩回过一次本家。
从意大利旅行回来,突然从恋人变成了有法定关系的婚内伴侣,谁都没有跟家里人提前说过。金昇玟是怎么跟家里讲的,他没有提,想来是不太顺利。李旻浩则是直接把金昇玟带回家了,两个人,一封文件,上面陌生的文字没有一个人看得懂,但是都能从彼此的表情上知道是怎么回事。
临到要坦白的时候,李旻浩紧张,说他要先去看一下猫,抱着猫冷静后回来,金昇玟已经把两个人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好话,晚上自家爸妈已经知道要怎么使唤金昇玟洗碗,顺利得像做梦。
那天他们停留的时间很短,回到首尔就马不停蹄地看房子,住进新家,很多年过去了,再回来时李旻浩还是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和金昇玟一起走进那扇门。
而金昇玟站在灯下安静地等他,昏黄的光晕落在他的肩膀上,看起来倒是十分适合依靠。
推开门之前,两个人都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这是某种演出开始的讯号,只是这次还好,谁都不需要在葬礼的氛围中到处释放“我们很幸福”的讯息。他打开门,看到母亲红着眼眶的双眼,突然毫无征兆地想要流泪,母亲一把搂住了他,无声地在他怀里颤抖着掉了两滴眼泪,李旻浩在家里的空气中平息了一会儿自己不适宜的情绪,松开她的时候才看到金昇玟安静地握着她的另一只手。
仪式从明天开始,急着赶回来,两个人都没吃晚饭,就在客厅里简单地吃了点汤饭。长辈整理好情绪,坐在旁边和他们聊近况,全都是李旻浩编的,打电话的时候想起来哪里编哪里,自己都不记得说过什么,更别提和金昇玟提前对口供,但金昇玟就这么毫无破绽地接着她的话说下去了,总是要去日本出差,出差的话就要麻烦哥多一点……明年大概就不用这么常出差了,公司现在不用应酬了,您还记得我不怎么会喝酒啊?哥确实很会做解酒汤,大概是因为您手艺很好吧……龙馥很听话,周末一般都在补习班上课,您打电话的时候他总是不在吗?下次让他打给您吧……
每句都像真的一样,连那种幸福的表情,居然都是可以装出来的啊?李旻浩吃着饭,偶尔机械地嗯嗯两声附和,大多时候脸都要掉在汤里。眼前落下一片阴影,一只手伸过来,帮他撩了一下刘海,轻巧地别在了他的耳后,随后迅速地收了回去,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李旻浩没抬头,心脏毫无预兆地狂跳了起来,扯得他胸腔生疼。
“我吃饱了。”他放下碗,逃离了幻觉一般的餐桌。
洗过澡,他打开门,看到金昇玟在他的房间里收拾行李。看到他进来,小声地感慨,真神奇,我都没有进过哥的房间。李旻浩在床边坐下,说你坐的那把椅子是我自己做的,手工课作品,就是少了几个螺丝钉。
金昇玟触电一样站起来,伸手握住椅背晃了晃,确认了它的稳固性和李旻浩的玩笑之后,才重新坐下,脸色终于变得不好看了几分。李旻浩笑出了声,发现金昇玟还会因为他的玩笑生小小的气,不知道为什么让他十分轻松。
“我的房间很危险,你还是小心点吧。”
“反正哥在这里不是吗,难道这里还有妖怪吗?”金昇玟抱着枕头占据了床的一端。
“难说,反正不会攻击我,会不会攻击你就不知道了。”李旻浩在离他很远的地方躺下,庆幸自己还有这么大一张床。
“只有多利才会攻击我……”金昇玟嘟囔着,拿起他床头的闹钟看了看,那是个带相框的闹钟,里面有一张他童年时的照片。
“有什么好看的?”
“没见过啊。”
“那都是你认识我以前的事了。”
李旻浩这样说,又觉得不对。这房间里的一切其实都和你有关系,你跟它们谁都不熟悉,但是是它们把我送到你面前,变成那个和你结婚的人的。
金昇玟摩挲着那个褪了色的相框,低声说,哥小时候好可爱。
李旻浩立刻闭上眼。我睡着了。他想。
“你哪有那么快就睡着……”金昇玟嘀咕了一句,当然这一句也等不到回答。
仪式一共三天,每天都六点起床,昏昏沉沉地过一天,回家倒头就睡,比预想中少一点煎熬。如果要问有哪里不顺利,那就是总要拽着金昇玟的袖子把他拉过来,向他介绍,这是xx姐姐,这是xx阿姨,xx姐姐的小孩和龙馥读过一个小学……云云,明明知道他们的人生不会再有交集。偶尔也会有人问他金昇玟是谁,李旻浩只好说是我丈夫,等金昇玟走过来,两个人手上一样的戒指就是某种镶了钻的证明,让谁都能祝福一句长长久久。离婚一年后,李旻浩迟来地感觉到“已婚”意味着什么,却对这样祝福的句子不再会有任何感觉。最后一次应付完这样的场面,他站在角落对金昇玟说了句对不起,实在是很麻烦。金昇玟没答话,只是伸手从背后搂了一下他,普通的,没有太多亲昵的动作,好像只是看他累了想扶他一把,慢慢地说,这有什么。
太懂事也不好,太懂事的人,好像永远没办法在他身上留下什么伤痕。李旻浩把脸转过去,咬紧了牙关,第一次觉得自己演不下去这场戏了。
离开的那天,金昇玟去陪父亲买东西,李旻浩在家里收拾行李。母亲靠在门框上,对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空气里有股不妙的气味,李旻浩本想装作闻不到,最终还是问她什么事。
“把你的戒指给我。”
“……为什么?”
“我帮你擦一擦。”母亲说。
李旻浩疑惑着,转了转,把戒指脱了下来。
很久没戴了,这动作让他想起很多年前在罗马的许愿池旁边,金昇玟从包里把这枚戒指拿出来的场景。小小的红色盒子,一看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但是打开的时候他还是被震慑到了。
“哥愿意和我结婚吗?答应的话就戴上它吧,不答应的话,我就把它扔进许愿池里。”
开玩笑一样的话,他却说得无比坚定,年轻的眼睛望着他,里面好像装着无数无声的誓言。意大利的夏天晴空万里,风从远处吹来的时候似乎有种魔力,就算有人对他说,“这个人会爱你一辈子”,他似乎都会相信。
金昇玟握住他的手吻他的时候,广场上有人在唱歌,歌声悠扬,他听不懂歌词,只是在茫然的喜悦中记住了曲调,前不久在餐厅吃饭重新听到,才终于知道它在唱什么,也终于知道,那不是祝福,而是谶语。
“Oh my God I see how everything is torn in the river deep,
上帝啊,我看见河水深处腐朽的一切
And I don't know why I go the way.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行于此路”
当时如果听得懂,他大概会亲手把这枚戒指丢进许愿池。
“你知道吗,戒指如果很长时间都不戴的话,就不会发亮了。”
母亲说。
“昇玟手上的戒指还在发光呢。”
到首尔的家时,已经是周日的深夜,李旻浩把车停在小区楼下,问金昇玟有没有给司机发消息。金昇玟点点头,“他过来还要一会儿,我可以上去坐坐吗?”
拒绝多少有点不太礼貌,李旻浩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你来吧。
他没有开灯,摸着黑从柜子里拿出来一瓶酒,给自己倒了半杯,给金昇玟倒了一个杯底。
“你要兑可乐吗?”
“不了。”金昇玟说,“哥这酒很贵吧,兑可乐有点浪费。”
李旻浩关上冰箱门。
“不贵,你寄布丁的邮费加起来差不多。”
金昇玟晃了晃杯子里的冰,没有答话。
忙了三天,李旻浩把自己摔进沙发,只想睡觉。他歪了歪身子,靠在金昇玟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哥真是辛苦了。”金昇玟说。
“金昇玟씨也辛苦了。”李旻浩说,感到枕着的肩膀上下动了动。在笑吗?为什么还笑得出来。
“我今天可以住在这里吗?”他问。
“为什么?”
“太晚了,家里也没有人。”
酒精在他肚子里发烧,让他有种晕眩的感觉,在听这种话的时候,竟然真的会觉得金昇玟可怜。谁不是一个人呢?谁让我们都变成一个人的?还是说,是我们一起这样做的。
“什么啊……想我了吗?”他问,几乎没有想过这是不是个合适的问句。
但是金昇玟说。
“对啊,想你啊。”
用那种他惯用的,装作无力的口吻。
“想你想得很难过,哥不是都知道吗?”
不要说了。
谁知道,到底是谁知道了?
“哥呢?哥会想起我吗,偶尔也好。”
“我不想你啊。”
李旻浩很快回答。
他觉得累极了,葬礼像掏空了他的身体,和他积攒至今的全部力气。还好谎言是不费力的东西,还好金昇玟的肩膀很宽,会好好地待着给他靠一会儿。
就一会儿。
他没再听到金昇玟的声音,事实上,他就那样睡着了。醒来时家里空无一人,客厅一片漆黑,他躺在沙发上,没有枕着谁的肩膀,或者腿。身上盖着什么,他摸了摸,意识到这是金昇玟的外套。
凌晨三点,这几天来他第一次感觉到饿,房子和人一样,都是空荡荡的。冰箱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上层放着一盒没拆开的布丁。他拿出一颗,翻到底部的保质期,上面的信息告诉他,这盒布丁已经过期了三个小时。
他重新坐在沙发上,在黑暗中撕开了布丁的包装,感到过去的三天是一场噩梦,而他正在苏醒,等明天醒来,生活又会进入某种熟悉的千篇一律。他已经不会再为一件外套,一盒甜品感动,尽管他确实在这件衣服的味道里睁着眼睛躺了很久。
千篇一律让人感到安全。李旻浩在沙发上又靠了一会儿,吃掉了一整盒布丁,终于在熟悉的甜味中,找到一种业已失去的笃定。
Notes:
提到的歌:《Riverside》-Agnes Obel
如果顾昀在那十八年里死了(分析)
刚和一些朋友讨论,《杀破狼》里如果长庚在位的那十八年间,顾昀伤病累积去世了,长庚会不会自杀相随。
有朋友觉得,长庚谋河山开始就只为一人,他回宫就会拿顾帅的割风刀割死自己。也有朋友说,帝王谋社稷,守四方安平,王位需要一个有力的屁股来坐,长庚除了长庚,还是太始皇帝。
我倒是觉得他会自杀,但不是马上,而是要劳烦小义父等一段时间,等到李小太子有一挑大梁之力后,再顺着礼法卸任,以当年雁回布衣的身份离开。
宏图一谋数年,一切的开始就是顾昀,长庚一定希望,一切也结束在顾昀。心灵世界从狭窄的一方小天地成长到囊括四境,巧舌如簧的亲王总是有唯一的例外,让他不得不挑起大梁,也能让他...
刚和一些朋友讨论,《杀破狼》里如果长庚在位的那十八年间,顾昀伤病累积去世了,长庚会不会自杀相随。
有朋友觉得,长庚谋河山开始就只为一人,他回宫就会拿顾帅的割风刀割死自己。也有朋友说,帝王谋社稷,守四方安平,王位需要一个有力的屁股来坐,长庚除了长庚,还是太始皇帝。
我倒是觉得他会自杀,但不是马上,而是要劳烦小义父等一段时间,等到李小太子有一挑大梁之力后,再顺着礼法卸任,以当年雁回布衣的身份离开。
宏图一谋数年,一切的开始就是顾昀,长庚一定希望,一切也结束在顾昀。心灵世界从狭窄的一方小天地成长到囊括四境,巧舌如簧的亲王总是有唯一的例外,让他不得不挑起大梁,也能让他扔下大梁。
长庚或许是病娇,但绝对不是恋爱脑。小义父如果死了,世界不会崩塌,只是会失去色彩,变成一片无谓的黑白。
可是长庚知道,这片黑白里有千万生民,有纵横的田垄和商路,有向上的蒸汽,新造的机车,森严的军队。还有待整顿的层层吏制,打地鼠一般的各个世家,大伤元气的军防。总有人吃不饱穿不暖,有人被压迫得妻离子散,有人活着死了都根本不像个人。
大梁的江山绘在海纹纸上,收入了雁王年轻的眼睛。他看过方锐等人的油滑和无奈,也看过奉函公等人的刚直不阿,看过许多被拖累着消磨着碎了的良心,也看过许多被煅烧过摔打过仍坚固的铁骨。
他的成长不只因为顾昀一个人,长庚经由大梁的黑暗浇灌,却长成了大梁的灯盏。
我觉得从跟随了然大师四处游历时起,肃清海内的大事早已成了长庚的心头事。
就算求海晏河清是为了将军不必死社稷,长庚出烽火票、谋划操纵世家、与先皇极限拉扯,执棋在手,又怎能说不是为了天下所有困厄的平民。他早就意识到,自己或将走上一条无人谅解、也无人相伴的路,从那往后,再也不是什么人的儿子或者晚辈了。
“我想有一天国家昌明,百姓人人有事可做,四海安定,我的将军不必死守边关,想像奉函公一直抗争的那样,解开皇权和紫流金之间的死结,想让那些地上跑的火机都在田间地头,天上飞的长鸢中坐满了拖家带口回老家探亲的寻常旅人……每个人都有尊严地活。”
就算“这么殉情也不错”,长庚又怎么敢丢下顾家世代守护的江山不管,怎么敢在刚刚迎来盛世的头、还没能寻得守住安平的继任者时,盲目地,不负责任地,甩手不干。
大将军一言九鼎战无不胜,陛下也当如此。
或许再一个七年之后,先皇长庚带着割风刀单骑出城,临走前留下书信拜托沈易将两人合葬。
陈姑娘默然不语,她拍拍泪流满面的沈将军,两人在信前静静执手。
沈将军哑声笑:“……又差了七年,这俩冤家,下辈子不会还是义父子吧。”
陈轻絮难得地露出笑容:“希望不是一对儿病秧子,这回可没有我治。”
院子里是沈家嬉闹的一双儿女,灵枢院的葛灵枢送来的最新款铁傀儡乖巧地侍立在门口,伸直的铁臂上挂着曹春花做的面条,手艺已经直逼长庚。
当年那只嘴臭的破鸟,就埋在一旁的花坛。
当然当然,顾大帅身体倍儿棒,啥病啥灾见了咱大帅都得退避三舍,s是不可能s的,十八年后俩人还要双宿双飞呢!
三生残局
*全文3.7w+ 一发完
*这是一个如何成为人的故事
*内含有关《少爷和我》《警察和我》《德古拉和我》三个故事的妄想,ooc有,时间线混乱,不知道算be还是he
*祝阅读愉快
——————————————————————————————
零.
"如果你因为爱而痛苦,那就更狂热的爱吧。为爱而死,便是在爱中永生。"
壹.
我记不起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了。
上一段的记忆还是雨夜逃亡,陷入重伤的我和姐姐躲避着范海辛的追杀,我的胸口应该被银子弹击穿了才对,然而现在衣服上的血污都不见了,好像被什么人...
*全文3.7w+ 一发完
*这是一个如何成为人的故事
*内含有关《少爷和我》《警察和我》《德古拉和我》三个故事的妄想,ooc有,时间线混乱,不知道算be还是he
*祝阅读愉快
——————————————————————————————
零.
"如果你因为爱而痛苦,那就更狂热的爱吧。为爱而死,便是在爱中永生。"
壹.
我记不起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了。
上一段的记忆还是雨夜逃亡,陷入重伤的我和姐姐躲避着范海辛的追杀,我的胸口应该被银子弹击穿了才对,然而现在衣服上的血污都不见了,好像被什么人清洗过,仔细闻闻还能闻到残留的洗衣液味道。
我正疑惑,门那边传来的声音却瞬间让我精神紧绷,一个箭步蹿到墙壁和衣柜的角落中,生怕进来的是一个拿着枪的猎人。
“你醒了?”
拿着菜刀的男人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激动的话都说不完整,磕磕巴巴地说了一堆我听不明白的车轱辘话。
这个人类太奇怪了。
我仍是警惕地盯着他——或许这人只是不清楚情况,把我当作一个普通人类对待,我应该让他清楚我究竟是什么生物,人类都是一样的,知道了我们的身份之后都会因恐惧而疏离,或许还会将我们驱逐:“可能你还不明白情况,我是吸血鬼。”
“我知道。”
突如其来的三个字把我想要说的话全都怼回了肚子里,他那双眼睛一直盯着我,就差把真诚两个字直接刻在脑门上了。我后退两步和他拉开距离,犹豫道:“你怎么知道的?”
他听我这么说,了然地啊了一声,两手一拍道:“你姐姐不就是吸血鬼么,那你肯定也是啊。”
“我姐姐……我姐姐也在你这儿?”我有些怀疑地盯着他,他告诉我说我姐姐上集市买东西去了,马上就能回来,让我先暂时在这里待一会儿,其他的事可以等姐姐回来再决定。这套说辞我在别人口中也听到过,只是那个人最后把我们姐弟俩都出卖了,“不用了,我自己去找她。”
“等等,你伤还没好透,你都昏迷一年了,一年没吃东西你哪儿有力气出门。”他好像完全不怕我似的,拉住我的斗篷指指旁边看起来像是砖块垒起来的石台让我坐下。我的手刚接触到那个东西就被吓了一跳,他好像很清楚我为什么被吓到,轻轻地拍了我两下道,“别怕,这是炕,不是什么会把吸血鬼烧死的处刑台,你可以把它当床,很暖和的。”
我有些不习惯,紧张兮兮地贴着边坐下,把斗篷从他手里抽出来——他说的确实是实话,我不进食的话,身体情况可能还不如一个普通人类,别说找姐姐,可能走不出这个村子就又昏过去了,但是我没办法信任人类,无论如何都不行。
“你姐姐叫玛丽,你叫傲天,你们都是吸血鬼,因为躲避范海辛的追杀跑到这里,你们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就摔在村子头那边的菜地里,那天我正好有事去一趟菜地,赶巧就把你俩都带回来了。”这家伙突然说起这些,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你姐姐没受什么伤,休养了一周不到就没事了,只有你伤得很重,我们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你们的事都是你姐姐告诉我的,这回你能信了不?”
他说得煞有其事,但我心里总是有芥蒂:“我姐姐跟你说这么多,她没告诉你把我放在棺材里可能会恢复得更快吗?”
“她说了,我觉得不太好,万一你有幽闭恐惧症呢?”
我有些无语。
“我是吸血鬼,吸血鬼怎么可能会有幽闭恐惧症?”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他笑呵呵地拍拍我的肩膀,“我去给你拿吃的,你等一会儿,别偷摸走啊。”
这家伙确实是个傻子。
他一来一回比我想象的要快得多,他告诉我门外头就是厨房,端个东西也就一下的功夫,费不了什么时间。我低头看了一眼他放在桌子上的东西,胃已经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但出于自尊,我还是开口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酸菜和血肠,我没放蒜,炖得也很烂,你吃了不会伤胃的。”他递给我两根长条木头,好像是告诉我可以用这个来吃。我试探性地用那两根木头扒拉了几下,那东西闻起来确实是血,他没有骗我。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就那样笑眯眯地看着我,也不说什么。
或许可以尝尝,就尝一口。
我稍微咬了一口,味道有点奇妙,是血的味道,但是和我们平时会喝的血味道又不一样,没有那种令人不适的腥臭味。只是闻了这香味,胃里的饥饿感就更加明显了,我狼吞虎咽地吃了半盆,那家伙就在旁边看着,表情好像有些心疼,他正想说些什么,这时房间的门被推开了,我猛地抬头,嘴里塞得鼓鼓的和姐姐对视上了。
她好像变了很多,穿着和从前完全不相像的衣服,我清楚地看到她瞪大双眼流了泪,连手里的菜篮子也不顾了,飞扑过来一把抱住我道:“太好了太好了……终于醒了……一年了,都一年了……”
我急忙把手里的血肠放到一边,拍了拍姐姐的后背,她只哭了一会儿就冷静多了,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兴奋的模样让我不忍心打断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变得像个人类一样,但她这个状态又证明她在这里过得很好。
“这是刘波,咱们姐弟俩的救命恩人。”姐姐说到最后,拍了拍我的手背小声道,“记得跟人家说声谢谢。”
我侧头看向刘波,他也没靠近我们姐弟俩,好像是特意为我们留出足够的空间。把最后一口血肠咽下去之后,我开口道:“这一年麻烦你了,也谢谢你救了我们,我和姐姐一会儿就离开……”
“傲天。”姐姐突然打断了我的话,攥紧我的手认真道,“傲天,姐姐想留下来。”
我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也不知道是在生什么气地把手从姐姐的手里抽出来:“姐,你忘了妈妈曾经说过的那些话了吗?我们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或许……或许这个刘波是好人,但是你能保证这个地方其他人是吗,你能保证那么多人不会有人出卖我们吗?”
姐姐沉默了一阵,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可能说错了话,这种时候我不应该提及父母的事。许久,她低下头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傲天,姐逃不动了。你陪姐姐在这里待到过年,就三个月,到时候你要是不能接受,姐姐跟你走。”
据我对姐姐的了解,这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我思考片刻点点头,同意了这个提议。
三个月对于吸血鬼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最开始的几天,刘波跟姐姐俩人带着我在村子里闲逛,或许是怕我的行头太过扎眼,刘波把他的衣服借给我穿,只是按照身高体型来说那些衣服确实小了些。村子里头的人没见过我,刘波跟他们说我是他远房表弟,最近在他们这儿住一段时间,那些人也不介意,甚至村长还带着他家女儿跑到刘波家来说媒,兴许是看我不乐意,他都帮我挡了回去。
天气好的时候,村子里会弄个小型的篝火晚会,说是篝火晚会,实际上就是村民围着小火堆跳秧歌,我姐姐也在其中行列,看得出来,她确实很高兴,只是我还不太习惯火焰的温度,坐在人群的外围扒着苞米粒。
刘波那家伙原本坐在篝火边,或许是发现我不愿意掺和在人群中,便特地从他们中间钻出来凑到我身边坐下:“不用扒了,家里那些够了。”
“我就是想找点事儿干。”我手上的动作不停,抬头看向人群中央的秧歌队,“你们人类怎么总喜欢这种蹦蹦跳跳神神叨叨的东西,这是什么奇怪的仪式吗?”
“这叫秧歌,这是劳动人民淳朴快乐的娱乐方式,你们这些洋吸血鬼说得那么吓人干什么。”
“因为我上次看到这种场景,还是我们一族的人被架在火上烧成灰烬,那些巫师也是像这样围着火架跳舞,只不过伴随的不是这些音乐,而是我同伴的惨叫。”
"你……"刘波一时语塞,他好像察觉到了我的心情低落,话题一转道:“诶你看你姐,跳得多开心啊。”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他说的没错,我从小到大几乎就没见到姐姐这么开心过,自从父母离开后,她永远是愁容满面,永远是惊慌的,如果是从前的她,也绝对不会这么毫无安全意识地跟一群人类混在一起,更别提围着火焰跳舞了。
“你喜欢我姐姐?”
好像是被我这句话吓了一跳,我第一次看刘波的眼睛瞪得那么大,他连忙摆摆手:“哎呀可不敢,只不过你姐来得突然,为了方便我们都跟村里说我们是两口子,但是可没你想的那层关系。”
我勉强信了他的话,只是这样的话我又有其他的疑问了:“既然你不喜欢她,你对我们这么好是为什么?”
“就不能没有理由吗?”刘波伸手从我旁边的簸箕里拿了一棒苞米,跟着我一起弄苞米粒,“或许我只是单纯的真心想帮你呢。”
听到他这句话我忍不住笑出了声:“真心?人类的真心能值几个钱。”
“上一个这么口口声声说会帮我们的人类,还是在爱尔兰,那群家伙表面温和善良,转头就联系上吸血鬼猎人,如果不是那个农场的管理员忘记了关后院的栅栏门,我跟姐姐早都死在那里了。”
“那是那群人混蛋,他们辜负了你们的真心。”我没想到刘波会这么说,抬头看他,他却只是低头继续弄着手里的活儿,“真心,可是这世界上最强大的东西。”
我看他的样子,心里感觉怪怪的,刚想说点什么,却正赶上换歌的间隙,秧歌队领舞的大爷趁机过来拉着刘波的胳膊道:“刘波你平时不最能跳了吗,咋今儿个不跳了呢,走走走,跳一会儿去。”
刘波听他这么说,想到什么鬼主意似的目光游移了一圈落在我身上,他拉住我的手腕,小声笑道:“别扒苞米了,正好,哥带你玩会儿。”
话音刚落,他不由分说地把我拉了起来,我被他拽了一个趔趄,跟着他穿过人群站到了秧歌队的队伍中间,这里可比刚刚坐着的地方喧闹多了,我叹了口气道:“你……”
还没反应过来,两把扇子就塞进了我的手里,刘波站在我身前,因为周围声音大,他就拢着手凑到我耳边稍微大声些道:“你要是不喜欢火,就看着我,我教你怎么跳!”
他说完又笑呵呵地转过身去,我对着手里的扇子发呆了一会儿,新的音乐已经响起,围坐在一起的村民们拍着手唱着歌,那都是我从未听过的歌谣。舞蹈的人们也都笑着,跟着唱着,我听不懂,也不会唱,视线避开燎眼的火焰和嘈杂的人群落在刘波的背影上,笨拙地模仿着他的动作和脚步,别扭的总像要把自己绊倒。
“傲天儿!看我!”我正低头走步,刘波那家伙突然转过身喊我,他可能是看我不熟练,一边倒着走一边摇头晃脑地走了一个秧歌步,末尾还把俩扇子在脖子处一横给我展示了他灵活的脖颈动作,“咋样!好玩不!”
可能是他那几个动作做得确实好笑,配上他那个表情,我憋了几秒钟还是没忍住破了功,笑着给他比了一个大拇指。他看我笑了,一拳轻轻打在我肩膀处:“你这臭小子这么多天终于肯笑了哈。”
那一瞬间我愣了一下,差点被后面的人踩掉鞋子。
这时候已经接近初冬,奇怪的是,他那一拳留在我肩膀处的温度,好像比身边的篝火更无法忽略。
刚入冬的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很困。
刘波家的衣柜早就被我霸占了,虽然他总说衣柜没有外面的炕暖和,但毕竟我是吸血鬼,对于这种事情并没有多么在意。只是后来他一直说这样家里头放衣服不方便,我们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把炕头的大柜子给我腾了出来,这样我也有个专门的住所,衣柜里的衣服也能得个安生。
“来傲天儿,我按你姐说的尺寸去村头给你打了条棉裤,试试。”刘波那家伙拎着那条一看就很臃肿的裤子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眨眨眼睛,假装没看见地钻回了柜子里。刘波在外面轻敲了几下柜子门,继续道,“这玩意儿一斤呢,老暖和了,你试试,总不能让你一冬天都穿我的衣服啊,你看你那脚脖子都露出来了。”
我拉开柜门和他大眼瞪小眼,看看他,又看看那条棉裤。吸血鬼不怕冷几个字就在嘴边却说不出来,一人一吸血鬼僵持了一会儿,我还是一把扯过那条裤子关上了柜门。
“好像有点大。”刘波上下打量着我。
他好像没发现我都快皱成一团毛线的表情,只是将注意力都放在棉裤上,经过他炉火纯青的缝纫技巧修改后,我还是穿着那条棉裤被刘波拉出门了。
讲真的,我从小到大从没穿过这么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厚重的有些走不动道。他好像觉得我没见过雪一样拉着我跑到一片雪白的田里头,像个面饼一样把自己盖进雪里,留下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形状:“快来!傲天你没玩过雪吧?”
我刚想说你是不是傻,我可是全世界跑过的,怎么可能没见过雪。却转念想到,好像每年的冬天自己和姐姐都疲于奔命,从来没什么机会停下来像那些普通人一样真正的去欣赏雪景。
“怎么了,发什么呆啊?”刘波看我像个电线杆子似的杵在那儿,已经爬起来在地上滚起了雪球,没过多久已经滚出了一个半人高的大雪球,他拍拍那个雪球顶示意我,“快弄个小点的雪球过来。”
我模仿着他的样子在地里搓了一个小一点的雪球,只不过没有他滚得那么圆,按我的话来说,也是有一些不规则的美感在的。他用手给雪人画了一个笑脸,又从地里刨出几根树枝给雪人做手,做完这一切他转头跟我显摆:“咋样,大雪人。”
“还差点,我能让它活过来。”
听我这么说之后刘波一把拉住我已经伸过去的手,好像有点哭笑不得:“可以了可以了,不用让它活过来。”
“你不相信?”我挑眉。
“我相信,我特别相信你。”刘波真诚地点点头,“咱那点法力省着点用吧。”
我收回手揣进口袋里,我当然知道我的法力应该省着用,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不乐意:“你知道我们的能力来源是什么吗?”
看他不说话的样子我继续道:“是人血。你不是说什么真心想帮忙吗,不然你给我吸点你的血,也成全你的善心。”
我都做好了在他脸上看到慌张神情的准备,结果他只是平淡的说了一句行啊,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脸色一变,笑着从背后掏出一个雪球朝我砸过来,我一动不动地被砸了一个正准:“不过那得等真的有用的时候,不然我一个人也扛不住你吸多少次啊!”
“看招!”
我还没开口接茬,又一个雪球直冲面门。
我闭着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耳边还环绕着刘波那家伙挑衅的声音,这要是还能忍我就不姓德古拉了。下一秒我低头从脚下抓一把雪朝他扔过去,他转身就跑,我就追在他后面到处捏雪球砸他,时不时还要躲他丢过来的袭击:“刘波!你别跑!”
我们几乎是一路追逐回家的,到家门口刘波实在是跑不动了,气喘吁吁地说休战。姐姐看我俩玩得浑身是雪笑得不行,我们简单地换了衣服之后,刘波去做饭了,我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学着刘波的样子搓小雪球,心情莫名其妙的好,甚至忍不住轻声哼起了歌。但可能是我太过专注,居然没有注意有人推开了栅栏门:“天哥!”
我抬头发现来人是村长家的女儿,村长好像还为了她来这里说过媒,叫什么名字我记不清了,但是她好像是来送东西的:“二叔跟二婶呢?”
我有些膈应这个称呼,但还是平静地回复道:“在屋里做菜。”
“那我就不打扰了,这不是快过年了嘛,这些鸡蛋是我跟我爸送给你们家的!”小姑娘脸冻得红扑扑的,半张脸缩在围巾里,我点点头说了声谢谢,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篮子,那一瞬间手指突然接触到了什么东西,一股炙热的灼烧感带来的疼痛让我下意识松手,那一篮子鸡蛋就这样都掉进了雪地里。
“天哥你怎么了!”
小姑娘好像也被吓了一跳,我看着手上被烧掉一层皮的地方,这才注意到她手腕上戴着一对手镯:“你这是什么!”
“这个,这个吗……这个是我爸爸给我的银手镯,我戴好些年了呀。”
她好像看到了我手上的伤,想要过来帮我看看,我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将那些还没碎掉的鸡蛋捡起来,忍着剧痛道:“没事,谢谢你们的鸡蛋。”
进了房间后那股灼烧感减轻了些,我透过窗子看向外面,那姑娘已经离开了。姐姐还在后院,正在做菜的刘波看我表情不对,放下铲子跑到我身边,他拉过我的手看了一眼,皱着眉问道:“咋回事,你碰什么了?”
“村长家的闺女来送鸡蛋。”我把手里的鸡蛋先放在了一边,刘波盯着我的手吹了一会儿,好像吹吹就能让它恢复一样,“她带了一对儿银镯子。”
“银的啊,难怪……等会儿,我给你弄点雪敷一下,这样好得快。”
我没有反驳他,只是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等着他给我敷伤,其实这点伤我能自己痊愈,冰敷其实起不了多大的效果,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我没有告诉他。
察觉到这一点之后我感觉有些不对劲,我这是在享受他的关心吗?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那个小姑娘都没再来过这里。我没怎么在意这件事,马上就要过年了,最近刘波和姐姐都忙着给家里置办新东西,刘波更是早早地出了门,我在家也是无事可干,便端着浆糊贴窗花。
最近村里都热闹的很,家家户户都弄得喜气洋洋的,不过这也意味着,我跟姐姐约定的时间就快要到了。原本我以为这点时间过得飞快,到时候我离开不会有任何芥蒂,我和姐姐还会像以前一样到处流浪,会永远远离人类。
但是现在我不能确定了。
天刚黑下来,我便透过窗户看见刘波抱着一堆红色的盒子回来。我匆匆忙忙地跑到院子里接过那些东西,他却告诉我说不用拿进屋里,就放在院子里就行。我嗅了嗅那些东西,皱眉头道:“火药的味道。”
“什么火药,这是烟花,集市上买的,今晚带你们放烟花。”刘波有些无语,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火柴盒,拍了拍我让我把我姐姐叫过来。我姐姐正在盛饭菜,不知道是不是跟刘波那家伙商量好的,今晚的饭菜异常丰盛,连血肠都炖了两大盆。
“怎么啦把我叫过来。”姐姐在围裙上抹了两把手,披上外套跟我来到院子里。看到刘波一脸得意的样子跟地上摆成一排的烟花,姐姐瞬间就明白了,她笑着道,“干嘛浪费这钱啊。”
“就当庆祝傲天在家里过的第一个节了,多少算点心意。”刘波划火柴点燃烟花,随后飞快地跑到我身边站着。
一股绚丽的火光冲上天空,在夜空中炸开亮起红色的星星点点。我很少看到烟火,更长伴随我生活的是无止尽的枪声,虽然在刘波家生活的时间不长,但实话实说,这的确是我几百年来第一次确确实实地感到安心。
感觉手边传来一丝热度,我转头看向刘波,他好像被烟花炸开的那一下吓了一跳,但也只是片刻他又恢复了常态。那家伙总是一脸兴奋,好像对什么事情都能保持乐观,即便只是看烟火,也能在他脸上看出不同平时的喜悦神色。
真的有这么奇怪的人类吗?
那时候,我在一片荒野中圈定一小块自己的安全区,那里很小,只能装得下我和姐姐两个人。周围大雾弥漫,看不到尽头,也没有声音,那长达三个世纪的寂静折磨着我的精神,在我已经平静地接受世界的荒凉时,一个人的身影却突然出现在雾中,他点起烟火,绚烂的火光破开迷雾落在我眼中,是从未见过的景色。
姐姐先走出了那个圈,然后是我。
这么想来那个人从未踏进这片领地,是我自己走出去的,是我自己要去见他的。
“那个,我……”我清了清嗓子,刘波和姐姐都转过头来看我,好像好奇我究竟想说什么,我犹豫了片刻,缓缓开口道:“过完年,如果没什么事……我也不是不可以,就是……再留一段时间。”
姐姐和刘波两人像是没听清我说的话一样,天上的烟花绚烂,他们却纷纷愣在原地。我有点尴尬,正想着要不要改口,却看到我姐姐捂着嘴又哭了起来,刘波倒是坦然地笑了,他长舒一口气,好像眼睛也有些泛红。
“我只是说再留一段时间,说不定哪天想法突变我就又跑了也说不定。”我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场面,嘴硬地接了一段。
姐姐自然是懂我的意思,她用手擦着眼泪不停点头,说好。刘波那家伙好像也明白,他一把搂住我的肩膀,看着烟火道:“没事,随时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可能你们吸血鬼命长,但是只要我还在……三百年不行,三十年我还不能陪吗?”
说完,他又恢复成那副憨笑的模样。烟火就快放完了,姐姐说屋里还弄了很多好吃的,赶紧回去,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刘波也附和着点头,他们俩搂着我转身往屋里走去,姐姐好像突然间放松了很多,搂着我的胳膊不停地说着话,刘波在旁边搭茬,两人你来我往的——很奇怪,明明我很不喜欢吵闹,可是现在却忍不住跟着他们笑起来。
最后一发烟花在我们身后的天空中熄灭了,巨大的响声紧接而来,我们的笑声也戛然而止。搂着我的那双胳膊逐渐滑落,我僵硬地转头,上一秒还兴高采烈地跟我分享故事的姐姐,那样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心脏处的血洞。我愣了,眼睁睁地看着她就那样倒在雪地里失去了生气。
“傲天往后退!”
刘波飞快地把我挡在了身后,可能我还有些恍惚,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村长和几个人带着一个西洋打扮的男人站在门口,那男人漫不经心地吹了一口枪口的白烟道:“死人血加银弹,一枪毙命。”
“就是那个人,他之前突然出现在我们村子里,前一阵子我闺女跟我说他碰到银镯子手就被灼伤了。”
我抬头看向门口站着的几人,开枪的那人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就是导致我昏迷一整年的罪魁祸首范海辛。而刘波还是死死地挡在我身前,他朝门口几个人大喊道:“他们又不是什么坏人,连人血都不喝,你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刘波,我念你是咱们村子里的人,之前肯定是被这俩东西骗了,你现在过来,我们有话好好说。”村长朝刘波招招手,希望他站到他们那边去。
这场景有些熟悉。我记得那次在爱尔兰也是这样,我们总是会被人类背叛,以前因为背叛失去的是父母,是同伴,这次我和姐姐恐怕都要死在这个地方。我看向刘波,他听了那些人的话也转过来看我,我原以为可能会在那双眼睛中看到妥协,然而他只是十分坚定地看着我说了一句:“他们没有骗我,我是自愿的。”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突然猛地拉着我跑进近在咫尺的房门,门口的范海辛见势不对又开了一枪,幸运的是,那枪并没有打中我。刘波嘴里不停念叨着后门什么的,他一边拉着我跑一边喘着粗气:“傲天,傲天你的能力呢,现在是需要你的能力的时候……”
“没用的。”我没有灵魂地跟着他跑着,“我剩下的力量根本瞬移不了多远,很快我就会被抓住的。”
“那他妈的也要先用了才知道!先用!剩下的我来想办法……”刘波带我从后门跑进空旷的大地,身后的那群人早就闯进了屋子,很快就能发现我们两个,这时他转过头拍拍我的脸道,“我能保护你,相信我。”
我抬眼看着他,可能是被刺激地出现了幻觉,以至于感觉他的声音都变得微弱了许多。我听他的话闭上双眼,用尽我最后的那点力量,将我们两人瞬移到了一片荒芜的雪地中,即便是在这里,我还是能看到远处村子的亮光和他们挂着的一排排红灯笼。
果然没有多远,这么算一下,用不了十分钟范海辛就能找到我们。
我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就这样摔在雪地里躺着不想动了。刚刚我好像马上就能拥有一个能被称为家的地方了,下一秒熟悉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告诉我那只是我的痴心妄想。这么想着,我苦笑道:“我一开始就不应该心存幻想,我就应该强硬一点拉着姐姐一起逃跑。”
刘波并没有回复我。我感觉到一点不对劲,空气里好像弥漫着一股我许久未闻到的味道。那些血液已经将他身下的雪地融成一片殷红,即便如此他还喘着气想要发出些声音。我用尽力气爬到他身边,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范海辛的那颗子弹究竟击中了哪里——人类终究是脆弱的,并不是只有心脏中弹才能让他们迎来死亡。
“现在还有时间。”他一把抓住我的领子,强行把我的头按到他的肩膀上去,用破风箱一样的声音继续说道,“现在是合适的时候,吸我的血,然后跑得要多远有多远。”
“不要。”我挣扎着想要逃开,他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直按着我,本身就脱力的我更没办法挣脱。
我只得伸手抱着他,不知道是他在发抖还是我在发抖——可能是太冷了吧。一股酸涩感涌了上来,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发,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你不这么做我也会死,还不如让你逃走,尝试去做个普通人,这样说不定在未来的某一天,你还能拥有一个家。”
“没有了,不会有了,不可能再有了。”我收紧双臂,却又不敢收得太紧,他的血早就浸透了我胸前的衣服,我们拥抱着,我很清楚地能够感觉到他下降的体温和逐渐微弱的呼吸。我有点慌了,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荒谬的想法,“对,我可以转化你,我可以把你变成吸血鬼,变成吸血鬼的话这些伤早晚能够恢复,你会没事的……”
这么想着我没有犹豫,露出了我几百年来不曾露出过的獠牙,对着他已经有些冰冷的脖颈一口咬了下去,他没有反抗,多年来不曾品尝过人类鲜血的我感觉到力量正在逐渐恢复,原本按着我的那双手也渐渐失去了力气。时间差不多了后我咬破自己的手腕将鲜血滴在刘波的嘴里,然而他没有任何反应,就那样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没有了呼吸。
“不对不对,按理来说你应该能够被转化,你应该能的……”当时的我可能已经不太清醒,或者说我就是在自欺欺人,转化的过程漫长且痛苦,刘波本身将死的状态就证明这注定是徒劳无功,而我也不过抱着那一点不可能的幻想在安慰自己罢了。
我后退了几步,看着他的尸体,他的表情很平静,只是他越平静,我越慌乱。
不远处传来人类的脚步声,冰冷的空气中已经能闻到他们的味道,我迷茫地环视了一圈,抹了抹嘴边的血渍,移开视线,跌跌撞撞地向着被大雪覆盖的另一片苍茫中走去。
贰.
“妈妈!他醒了!”
我刚睁开眼睛就看见床边看书的小孩大叫一声,他蹦蹦跳跳地跑出去老远,没过一会儿,一位穿着讲究的女士便端着一碗汤走了进来,她看到我醒了也是很欣喜,坐在床边想要触碰我的额头,却被我警觉地躲开了,看我这副模样她摇了摇头道:“可怜的孩子。”
据她所说,我是在开春的时节被人从河里打捞上来的。
最开始大家以为我死了,胸口上都是血,体温还低得要命,就像是一具新鲜的尸体。可检查后却发现我仍旧有微弱的呼吸,他们对此表示震惊:“我看你那身衣服,应该是东北那边的孩子吧,怎么会到北平来?还弄成这样。”
我不愿意回答。
她也不强求,觉得我应该是受到了重大打击,把汤放在床边告诉我好好休息后便离开了房间。
我记得自己当时走了很久,走到精神已经恍惚,不知道在何处的冰面上一脚踩空失去了意识——醒来以后就在他们说的北平了。之前自己割开的手腕处突然生出一道痛楚,那道疤并未如以往的伤口一般愈合,而是狰狞地留在那里提醒我,那过去的短暂时光并不是梦,像一个标记,也像一个烙印。
我陡然生出一股迷茫来,这种感觉是姐姐还在的时候我不曾有过的。如果不是身体里有一股不同寻常的血液提醒我,我可能会以为我在来生。
说起来也是好笑,吸血鬼怎么可能有来生。
我不敢在同一个地方待得太久,身体好些便离开了救我的那户人家,那家的女主人好像有些心疼我孤身一人漂泊北平,送了我一些她丈夫的旧长衫,她坚持要我收下,我只得感谢她一番收下了那些衣服,至于我原来的那身衣服……早就不能穿了。
这是我第一次踏足北平。
北平城的人类很多,凌乱的气味让我不是很舒服。
普通人类会做什么?我兜兜转转,在某家小店里找了份工作,老板见我不要住处也不要工钱,很高兴的就收下了我。
从那以后我就在北平城里打工。刚开始我自然是不习惯的,我鲜会照顾别人,最早时多是姐姐照顾我,就算是那段时间,也是刘波照顾我多些——因此我闹出了不少乱子,上错菜记错账这些都算常见,老板为此发了不少火,但是像我这种白打工的伙计,他也舍不得开除我。
打最初在夜里我都是在店里找个柜子钻进去睡觉,按理来说在这种封闭环境我应该得到更好的休息,但我现在只要一钻进去,手腕处的疤痕就会发疼,脑子里就会重复那些画面,我会看到那场烟花,姐姐的尸体,还有他安静的表情——记忆枪林弹雨般轰击着我的思维,把我的大脑搅得一团乱。
后来我再也不在柜子里睡觉了。
我学着那些乞丐的样子住在天桥下,住在胡同里,他们没见过像我这样穿得体面还来睡大街的人,偶尔在闲暇时他们会跟我聊两句,也会在我回去比较晚的时候给我的位置垫上两张报纸。我好像接受了他们这种无声的帮助,于是在我饿了去酒楼的后院里偷鸡吸血充饥后,剩余的肉便当做回报送给了他们。即便如此,等天气冷起来时,还是有人一夜过去再也没睁开眼睛,他们一个接着一个,都没熬过那个冬天。
或许是之前那短暂的三个月里,那个人确实把我养得太好,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茹毛饮血了。一来二去,我的胃莫名其妙糟了病——说起来也是好笑,我一个吸血鬼,同时得了幽闭恐惧症和胃病。
简直是吸血鬼之耻。
春去秋来,从北平到天津,再一路向下,我像个无家可归的幽灵一样徘徊,装作普通人的模样混进人群,见过家庭离散,战火纷飞,只是我从未如同他当初所说,找到第二个像家一样的地方。
原本我以为三百年很长,五十年够短,可自从那一天起,我感觉这五十年的每一天,都是三百年。
上海近来的天气不算好。
我拿着那封信站在窗前,犹豫半晌才打开,那里面是我十几年前曾经跟着学习过的老师寄来的信,我们虽已多年未见,却时常保持着书信联系。只是这次我拿到的信却有些不一样,那里面是一封推荐信,信上写他最近已然病重,多年来他一直在刘宅做管家,现如今刘家少爷迁家去上海,他无法伴随左右,便想起了我,他说若是我需要工作,可以拿着那封信去刘家在上海的居所。
那封信后面的内容并没有多引起我的兴趣,我便没有再读下去。只是刘宅两个字太过刺眼,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别不过自己心里的那股劲,弄了身合适的西装便拿着那封信敲响了刘宅的大门。
刘宅里下人很少,招待我的是个丫鬟,她看了老管家的推荐信之后招呼我去厅里等待,他们少爷出门办事去了,此时还要等少爷回来再做定夺。我点点头走去厅前等候,冷静过后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不是很合理,仅仅因为一个常见的不得了的姓氏就跑到人家做管家未免有些过激,做了管家就意味着自己要在这个地方待上很久,这不是什么好事。
正当我还在思考时,一道人影背着光从走廊那头投了过来,他步履匆匆,在离我不远处站定了脚步,一身长衫站得笔直,应该就是那位刘家的少爷了。
原是背对着光少爷的面容隐匿在黑暗中看不真切,我向前迈了一步正准备开口自我介绍,却在看清他的那张脸时哑了嗓子——虽然过去了五十年,但是那张脸的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一清二楚,两人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这位少爷长得更年轻一些,还戴了一副陌生的眼镜。
手腕处的疤无端疼了起来,身体中那股特别的血液不安分地翻腾着,在推搡着我向前。我知道那些血液是属于谁的,它在逼迫我开口,让我开口喊出那个名字。
那少爷的脸上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或许是我愣神太久,他先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就是新来的管家吧?”
那个名字我还是没说出口。我冷静片刻,开口道:“是的少爷。”
那少爷点点头,甚至没有多问我一句话便道:“那你以后就跟着我吧,老管家选的人我信得过。”
我皱了皱眉有些不敢相信。这刘宅现在是多缺人,这么随随便便的就把我留下了,是不是不太妥当?这少爷一点没有警惕心的样子……还真跟那个人有点像。
“对了,忘了问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傲天,少爷叫我傲天就行。”
我微微点头,少爷听到我的名字后目光挪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你的名字很特别,不多见。”
“少爷见笑了,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名字罢了。”我和他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或许是我内心深处还是对那个问题好奇,于是我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我相信少爷的名字才是不同凡响。”
那刘家少爷听我这么说,做了一个有些难为情又有些尴尬的表情,轻声道:“我叫刘波。”
我已经有半个世纪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即使是在我那些噩梦里,我都好像选择性地不去提起他的名字。好像只要忘掉一个人的名字,就能连带着他带给我的所有生活所有记忆一同忘却——然而现实并不是这样。事实上,那三个月的烙印,哪怕我再等上三百年也无法消除。
“很特别的名字。”
少爷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好像也不敢相信我会这么说,但是我确实是没有说谎的,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就是无比特别的。
“傲天你就叫傲天吗,你姓什么?”少爷兴许是来了兴致,慢悠悠地散起步来,我就跟在他身后一步远的位置,不敢靠近,也不敢离得太远。
“曾经是有的,但在下已然忘记了。”
毕竟我现在人在中国,顶着一个英文名到处招摇也不好,那简直就像是在和范海辛的后人大喊向我开炮。更何况当初姐姐和刘波总是一口一个傲天的叫我,我早就无所谓什么姓氏不姓氏的了。
少爷好像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做出一个像是文人念诗一样的动作:“你说龙傲天这个名字如何,听起来像是话本里的人物。”
龙傲天。
那群不知道活了几十个世纪的龙族要是知道我一个小吸血鬼拿他们当姓起了这么一个猖狂的名字,还不把我整个吸血鬼都扬喽。不过看刘波一脸期待的表情,我退后半步欠身道:“少爷喜欢的话,那便这么叫吧。”
我原以为少爷会欣然接受,可没成想他却突然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失望道:“算了,还是叫你傲天吧。”
我不清楚他是哪根弦搭错了,或许有钱人家的大少爷都是这样喜怒无常吧。
自那天后,我便留在了刘宅做事。
刘宅跟我所认知的几乎一样,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下人,除了我也就只有一个丫鬟和一个年纪大些的厨娘,厨娘那家伙身上喜欢戴银饰,就算干活也总是戴着,据说是她从小身体不好,家里人求来给她辟邪的。我得知这个情况后便总是绕着她走,因为只要看到她我就会想起那个拎着鸡蛋的姑娘,手指就会泛疼。
少爷不知何时注意到我总是绕着厨娘走,便问我是否与厨娘生了嫌隙,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跟他说,我拗不过他,只得编出一个我对女人过敏的理由,听上去好像有点扯,可那个傻子少爷就这么信了。
直到那天丫鬟与我商量府中事务被少爷撞见,他用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看着我和丫鬟两个人,一开始我还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劲,直到闲暇时候少爷跟我提及此事我才想起我曾经编出过这么一个离谱的理由。
我的脑子运转了半天,最后只憋出一句我发现我好像对她不过敏,然而就是这个更为离谱的解释,少爷又信了。
他问我是不是喜欢丫鬟,若是喜欢,他可以帮我问问,正好我们年岁也合适。
我心想哪里合适了,按年龄来说我做人家太爷爷的太爷爷都有余。我礼貌地拒绝了少爷的提议,他听我这么说却好像松了口气,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舒畅了。
少爷也是个十分没有边界感的人。兴许是宅子里的人本来就不多,丫鬟和厨娘又是从小陪着少爷一起长大的,少爷时常会在晚饭时叫她们一起上桌吃饭,最开始他也招呼过我,只是那时候我仍觉得自己和他们之间有一层障壁,也无法心安理得地伪装成不介意的样子,便拒绝了他的好意,他见我不愿意,倒也不强求。
就这样,十月份初的某一天,我出门替少爷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务。事关刘家王家的一批货物,少爷和王家的这笔生意若是能谈成,那刘家少爷才算真正在上海滩立了足。只是最近这笔生意好像出现了一些问题,上海的大家欧阳家横插一脚,少爷原本谈成的两成利润被欧阳家用一成利润压制。王老板本就是个商人,也自然是知道哪一方对自己更有利,少爷也因为这件事忙的焦头烂额,我作为他的管家也确实应当帮他分担一些工作。
吸血鬼的语言其实是有魔力的,不是心想事成的那种,而是在注入力量后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更像一种心理暗示。所幸王老板并不是什么心智坚韧之人,我当年残存的那些力量没用多少便摆平了这件事,甚至用四成利的价格谈下了这笔生意。只是使用力量后我总有些乏力,想着回去后可能要睡上很久,却在刚走到刘宅门口时,闻到里面飘来一阵饭菜的香味。
兴许是半个世纪没有闻到过那个味道,我一时间没有辨别出那是什么。
先发现我回来的是丫鬟,她好像奉了少爷的命令在门口等候我,一见我回来,便夸张地大声说管家回来啦,生怕少爷听不见。我跟着丫鬟往平日里吃饭的地方走去,心里总有种异样的感觉,那股饭菜的香味也越来越清晰。
而当我走过最后一个拐角时,少爷和厨娘都在饭桌边等我,看到我来,少爷手忙脚乱的跟厨娘对视了一眼,两人毫无默契地开口道:“祝傲天生辰快乐!”
两个人能每一个字都说的不在同一个节奏上,也是蛮厉害的。
我低眼看向桌子上的那些饭菜,那些菜大多是东北菜,而那我一直觉得有些熟悉的香味就来自放在桌子中央的炖血肠。少爷见我不作声,先开口介绍到:“这么久了你都没跟我们一起吃过饭,看你是从东北那边来的,我就跟厨娘准备了这些,厨娘说你都不怎么吃有蒜的食物,这次我们可一点蒜都没放。”
“我也没怎么做过东北菜,味道不对也请多多包涵。”厨娘点点头,也看向我。
“少爷从何处得知今日是我的生辰?”我一时哽咽。少爷说他是从老管家的推荐信中得知,甚至也是在信上得知我来自东北那边,我心想原来如此,那生辰不过是我随口编来骗人用的,时隔几百年,我还从来没有过过生日,早就把自己真正的生日忘到脑后去了。
看我愣神,少爷过来拉着我就把我按到他旁边的座位上,甚至为了照顾我之前编出的荒谬的对女人过敏的借口,厨娘都被安排在离我最远的位置。等我们四人落座,他们三人都不动筷子,一双双眼睛就盯着我,意思像是先让我尝第一口。
我拿起筷子,这个感觉有些熟悉,就好像当初我第一次从刘波家醒来,而他递给我一盆血肠让我吃。只是现在的我学会了使用筷子,也不会像当初那样狼吞虎咽。我夹起一块血肠,在大家的注视下咀嚼,说实话,味道并没有那么正宗,但是我还是微微一笑抬头道:“很好吃,谢谢。”
这下其他三人都舒了一口气,纷纷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我恍惚间在少爷身上看到了曾经的刘波。
彼时天气渐冷,他和姐姐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血肠进屋,我就坐在那儿等晚饭,看到我把筷子当叉子一样用,姐姐忍不住笑了我几句,刘波看我吃得开心跟姐姐摇头,我看看姐姐,又看看他,嘴里还塞得满满的。刘波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后来的日子他时不时会在饭桌上把着我的手教我用筷子,最开始我嫌弃他,义正言辞地说人类不要随便碰我,他就只是傻笑着说行行行,不碰你,然后又不厌其烦的教我,直到我学会的那天为止。
真的很奇怪,这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相像的人吗?
饭后我随少爷在宅子后的小花园散步,和他提及那笔生意,他有些惊喜地看了我一眼:“傲天,你不经商真是屈才了,这都能让你拿下。”
我说不敢,能帮上少爷的忙,我很开心。少爷说不用这样,既然来了刘宅和他们一起生活,那就是朋友——说实话,我对朋友和亲人这种字眼已经产生了一些没由来的恐惧,感觉只要我对这种东西产生了眷恋,下一秒它们就会在我的眼前被撕成碎片,怎样都寻不回来。
“少爷,您对谁都这么好吗?”我忍不住开口问道。
少爷停下脚步,回头疑惑地看了看我,摆摆手道:“也不是,我要是对谁都这么好,那我还经什么商,直接散尽家财做慈善家去了。”
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答案。说到这里,少爷后退一步和我并肩,带着些好奇的神色问我:“诶对了,能跟我讲讲,你怎么说服王老板的吗,那可是四成利啊,直接要了王世昌半条命呢。”
他凑得近了些,我微微向旁边挪了一小步:“我就是真心地跟他谈了谈,坦诚布公要四成利,王老板就答应了。”
“啊?你忽悠鬼呢,还真心谈了谈,用真心就可以吗?”少爷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嗯。”我确实没有骗他,我的确就是那么说的,只是删减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语言魔力。“真心,是这世界上最强大的东西。”
又是一年初冬,上海下了场大雨。
丫鬟近来家里出了事,跟少爷告了假要回家一趟,少爷自然是允了,只是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的宅子变得更冷清了。那天少爷正在书房检查账本,我就在旁边帮着他查缺补漏,只是少爷好像有些心不在焉,总是往我这边看,兴许是实在憋不住了,少爷放下手里的账本清清嗓子:“那个……傲天,你来我这里这么久了,怎么从未见你给家里写过信?”
我抬眼看他,他的心思实在是有点好猜。
我思索片刻,叹了口气合上账本道:“我小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个孤僻的弟弟。那个弟弟讨厌家里所有人,总想要离家出走,但家里人还是对他很好。长大后,他家里的仇家寻到我家来,我家里人为了保护这个弟弟,都被弟弟的仇家杀死了。”
少爷好像有些被震惊到了,他愣了一会,开口道:“啊,这样……你那个弟弟……”
“也死了,我杀的,我恨他。”我一脸平静地说道。少爷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你居然讲故事诓我,这不是话本子上的那种经典复仇戏码吗,你这人胆子大了啊,都敢忽悠少爷了。
我跟着他笑了笑,说这都被少爷听出来了,看来我的火候还是不够。
但我也确实恨这个“弟弟”,恨了很久很久。
自那之后少爷便很少提及我的家庭了,反倒莫名其妙的对我照顾了起来,有时候我都有些好奇,明明我现在是管家,我才是那个负责照顾人的角色,但是在很多时候,却好像还是他在照顾我呢?
冬日的那个下午,少爷坐在房间里喝茶,我就站在他旁边候着。
这时刘家大门突然被一群人踹开了,我的视角一眼便看到那群人手中拿着的枪,我手疾眼快冲过去关上了房间的门,急忙喊道少爷蹲下,紧接而来的便是不知多少声枪响。过了一会儿,枪声停了下来,门外的人喊道:“刘家少爷,或许您还不知道咱们上海滩的规矩,也不知道您是怎么做到的,只是这么久以来,敢跟欧阳家抢生意的人,从来没有一个活着走出上海滩。”
欧阳家在上海属于大家族,传闻他们在军方和警方都有路子,才在多年来一直在上海滩横行霸道,这次和王老板的合作也不知道触碰到了他们的哪个底线,竟然就这么直接的杀到人家家里来。
可能是听枪声停止了,少爷从书桌边露出头来,额头上有一道被子弹燎过的擦伤,那一点鲜红有些刺眼——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我好像又回到了那片荒芜的雪原上,殷红的血不停地蔓延,交叠的枪声在我耳边响起。
我似乎听见少爷在喊我的名字,但我并没有理会,无端的愤怒冲昏了我的头脑。我像个疯子一样冲进人群,人类的枪支打在身上虽然很痛,但对我造成不了什么实际的伤害,我能感觉得到手指略过鲜血的温度,也能感觉到周围逐渐变弱的枪声,等到周围一切都安静下来,我才慢慢回过神。欧阳家那些打手的尸体都倒在地上,不知道他们还是我自己的血浸透了我的衣服,我喘着气,双手有些颤抖地抬到眼前,我正盯着手上的血出神,身后却传来一声枪响。
我猛地回头,却发现在我愣神时,一个还活着的欧阳家的打手正举着枪对着我,而他倒下后,我才看到站在房间门口举着枪的少爷。少爷好像也很慌乱,略过他我能看到他房间里撒了一地的钱和没有合上的箱子。少爷一直觉得没有人发现他把钱藏在地毯下这件事,然而我和丫鬟早就在一次打扫中发现了那些钱,只不过我们都默契地选择当做没看见。
少爷见那人倒下,好像烫手一般地丢掉了手里的枪,想也没想地朝我冲了过来,慌慌张张地摸了摸我身上那些血:“傲天你没事吧,你流了好多血,我们去找个医生……”
“刘……”我差点开口喊出那个名字,视线挪到他的额头上,那被子弹擦过的伤痕已经不流血了,但那道疤还是刺眼的让人不舒服,“我没事,少爷枪法不错。”
“只是对不起,让你受伤了。”
少爷拿袖子擦了擦我脸上的血,见我好像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来,他说他那点伤本就不算什么,反倒是我快要把他吓死了,什么都没说就像丢了魂似的冲出去和欧阳家几十号人打,他都差点以为我要交代在这里了。
“这里不能待了,我们走吧,欧阳家家大势大,很快就会继续派人追杀我们的,我们先离开上海滩去外面躲一阵子,等风头过了我们再想办法回来。”
这可能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我闹出这么大的事,那些吸血鬼猎人也不是没可能闻讯赶来。少爷给丫鬟和厨娘都批了无限期的假,她们俩一开始还不太乐意,尤其是丫鬟,哭着说舍不得少爷,少爷只得安慰她说没事,等风头过去,他回到上海滩,还会给她们写信叫她们回来。有了这个保证,那两人才勉强点头,那天我们两人登上火车,她们还偷偷地来火车站帮我们送行,给少爷塞了一大包吃的。
“傲天哥,你一定要保护好少爷。”丫鬟扒在窗口,眼圈刚哭红,却还是认真的看着我,“你答应我。”
我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为如何安置那些食物而发愁的少爷:“我会的,不用你说,我也会保护他的。”
看着两人在窗外挥手告别,少爷好像也有些舍不得。
火车渐渐启动,我和少爷所在的车厢并没有多少人,空荡荡的,反倒适合看风景。火车驶离上海后,少爷寻思着跟我讨论起我们这段时间应该去哪里,他提了广东和香港,最后又都被他自己一票否决,安静片刻后,少爷又开口道,傲天,你觉得东南亚怎么样?
我说都可以,少爷要去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
他点点头没再作声,好像在心里盘算着去东南亚之后的生活怎么办。没过多久,他便靠着窗子睡着了,我把西装外套盖到他身上,靠着椅背假寐。
对我来说,这种生活好像才是常态,我带着他四处漂泊应该也不是难事,在路上,吸血鬼猎人不可能那么轻易的找到我,而普通人类又不可能对我的生命安全造成威胁,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我感觉自己已经被燃成灰烬的心脏又一次恢复了跳动,我找到了能够前进的方向,至少陪着他的这段时间,我都有了目标。
列车在不同的车站停下了几次,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夕阳下,列车驶进山中。我休息够了,起身去寻一些热水,或许少爷醒了之后可以喝。打热水的位置在车厢尽头,我时不时观察着少爷的情况,却恍惚间看到车厢的另一端好像有一个奇怪的人影掠过。
一股不安的情绪从我心底蔓延开来。我将打来的热水放在少爷身前的桌子上,刚刚那道黑色的人影应该不是我看错了,我小心翼翼地走到车厢的另一端,两节车厢的连接处果然站着一个人,那人一身黑衣裹得严实,似乎就是在这里等我,见我走来,他猛地撩开衣服,腰间绑着一圈炸弹笑道:“去死吧,刘家的狗东西。”
我反应过来要去夺他手中遥控器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少爷!!!!!!!”
遥控器按下,火光乍起,炸药仿佛就在我耳边炸开,巨大的冲击力和火焰将我炸飞,我只感觉周围地动山摇,整个人狠狠地撞在某处,然后便是一阵长长的耳鸣,变形的火车将我挤压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之中——就像一口棺材一样。
我咳了两声,睁开双眼,目之所及却是一片黑暗。
我慌了,我害怕被困在黑暗封闭的地方,我感觉不到自己的腿,想要逃出去却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枪声,烟火声,尖叫声又在我耳边萦绕,好像要把我逼疯,我受不了那些声音,大声叫喊着想要逼退它们,只是那样好像并没有什么用处。
恍惚之间,那些快要把我逼疯的声音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
那声音像是从雪山深处传来,绕过所有的喧闹,传进我的耳中。我渐渐停止了叫喊,那声呼唤却依旧在,好像就在黑暗中的某个方向,我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渐渐地,那些嘈杂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他的声音,反复地叫着我的名字。
循着方向,我用尽力气推开了压在前方的一块铁皮。
光亮透进来,我的脑袋也清醒了许多,只是我距离爆炸的地方太近,虽然并不会死,但身体的重生也还需要时间,更何况被火焰灼烧的感觉真的很痛。
我半截身子探出去,却已经能摸到冰凉的铁轨,灰烬飘在空中,就像一场大雪。我顺着声音的方向抬起头,正看到躺在不远处的少爷,他也被压在一块铁皮下,额头正流血不止。刚刚好像就是他一直在叫我的名字,见我从那鬼地方爬出来,他笑了一声,被烟熏的嗓子早就变了调:“你可真能叫唤,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你还有幽闭恐惧症啊……”
“对不起少爷,我失态了……你等等,我马上就救你出来……”我用胳膊使劲想向前,大腿部却传来钻心的疼痛,我一拳砸在地上骂了一句,回身想要去扒那块弯曲着插进我腿里的铁皮。少爷说别费力气了,说完又话题一转,虚弱的说道:“傲天,你不是什么普通人吧。”
听到他这么说,我手上动作一僵。
“我可能有时候是不太聪明,但也没傻到那种地步。”他这么说着,不知道压迫到了哪里的伤口,倒吸了一口冷气,“一个人再厉害,也不可能对付得过几十个拿着枪的打手吧。”
我没有回头,但是我能感觉到那股视线,一滴温热的泪水不知从何处坠落在我的手臂上,我咬牙硬生生把那块铁皮从我的血肉中拔了出来,那副模样有些惨烈:“对,我确实不是什么普通人,我是个吸血鬼。”
少爷念叨着这就说得通了,我听着他的呼吸渐渐微弱,忍着剧痛朝他所在的方向挪动,经过的地方都拖出两条长长的血痕。我感觉自从我遇见他之后,整个世界都在跟我开玩笑,他们在我漫长而又痛苦的时光中留下一粒微光,让我生出希望跟着它奔跑,随后又毫不留情地掐灭它,看着我绝望,当我绝望到没有方向时,它又将那点星火丢到我眼前,让我重新站起来,追逐那点光芒前行,而现在他们玩够了,看腻了,又要把他从我眼前带走。
我努力地伸出手臂,想要抓住他垂在外面的手:“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你再坚持一下,就一下,求求你了少爷……”
“我求求你,你自己说过要陪我三十年,哪怕只有三十年……”
大雪,鲜血,同样的那张脸。我的记忆仿佛在那一瞬间错了位,最后几乎是咬着牙根嘶喊:“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少爷似乎是听见了我的那句话,他瞪大了眼睛,不顾身上的疼痛转过身,认认真真地看着我,好像在试图把我的模样永远记下来,我听见他轻声说道:“居然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我听见了他说的话,只是一愣神的时间,那双眼睛就那样没了生气,他的手垂落下来,落在近在咫尺的地方。
我的耳边又恢复成了一片平静。
没有呼吸声。
没有血流声。
没有心跳声。
什么都没有。
叁.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还在我们身边。
记忆里我们居无定所,路过人类的村子也几乎不会靠近。夜晚我们窝在山洞里休息,我坐在洞口望着村庄的方向,那里热闹,温暖,闪着温和的光芒,那些人类的脸上总是带着微笑,围坐在火堆前唱着歌,歌声能飘得很远。
母亲搂着我和姐姐,她悲哀地看着我们说,我的孩子,不要靠近人类,德古拉家族不能和人类产生联系,人类很脆弱,都是喜欢作出承诺却又食言的骗子,无论是恨还是爱,最终都只有你会被这份痛苦折磨一生。
我一直不明白她的意思。
当父亲和母亲被人类出卖,被捆在火刑架上烧成灰烬时,我还是不明白。
我只是固执地开始憎恨人类,和以前一样远离他们,在姐姐想要寻求安定时斩钉截铁地拉着她逃跑,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不要相信人类,人类都是骗子,于是我们不停地在半个世界里游荡,以为这样就不会产生那些所谓的联系。
可是我身体里流淌的是德古拉的血,也是我不可能躲开的必然。
不知道我为什么还坚持着要去东南亚,兴许是因为那个人最后的愿望。
全新的国度,完全陌生的地域,我趟过雨林深处,穿过嘈杂的集市,眼看着街边的小贩从少年模样到白发苍苍,一切都在变,没变的好像只有我,我不知疲倦地走过无数个朝阳到夕阳的距离,烈日烤在身上原是会疼的,只是现在我的灵魂早就飘走了,肉体上的疼痛,也仅仅只是疼痛而已。
有时候我会想,我现在太像人类了。
直到那天,我在海边捡到了一个男孩的尸体。
尸体应该是被潮水冲上岸的,男孩很年轻,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岁左右,他放在海边的盒子里装着很多东西,身份证明,警校的录取通知书,一些杂物,还有一封遗书——他是自杀的。我无力深究他自杀的原因,只是拿着那份写着“德肖恩”名字的身份证明时,我萌生出了一个卑劣的想法。
也许我是真的累了,我像那时候的姐姐一样,没有了继续远行的动力,虽然已经过去一个多世纪,我却总听得到那个人的声音,他说得对,或许我真的应该如他所言,停下来,过他想让我过的那种普通人的生活。于是我窃取了男孩的身份,像个寄生虫一样盘踞在他的家中,拿着那封录取通知书去了那座东南亚警校。
人类的世界变化的总是很快,我在那群学生中总是格格不入,他们几个人总是打趣我说我像个老古董,思维跟他们的爷爷奶奶一样。我也懒得跟他们争辩,毕竟我也是个快五百岁的老怪物了,无所谓他们怎么看我。
我第一次摸枪的时候,手一直在颤抖,其他人看我这样有些不解,他们说你这家伙什么都那么厉害,结果短板居然是枪,这可不行啊,你要是开不了枪,怎么当警察啊。我没怎么理会他们,但不出意外的,我这门课的成绩成了垫底。
周末的时候我去了学校里的训练靶场,这时候靶场里冷冷清清的,几乎看不到人。我找了个合适的位置一个人练枪,冰冷的金属触感总会让我的手控制不住的发抖,我强装冷静地开枪,可每一枪都打到八百里开外,看着干干净净的靶子我有点烦躁,摘了耳机和眼镜正想休息一会儿,却看见身边不远处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也刚刚练完一梭子,下意识朝我这边瞥了一眼,和他对视上的那一瞬间我感觉有一股电流从脚底窜到头顶,我后退两步避开视线,但那人却一脸平静地重新上膛,端好动作扣动扳机,一气呵成连开十枪,完后挑眉看了看自己的靶子,似乎是不怎么满意自己还有两枪没有正中靶心,摇了摇头。
我应该赶紧离开这个地方,最好离开这个学校,再也不要回来——这是我的大脑告诉我的。
但我的心脏却好像有别的主意,我清晰地感觉到它跳动的频率,逐渐加快的速度像是要振破胸腔。它说,不要走,我还想见他,他又出现在我面前了,我为什么不能靠近?
“你的枪法真好。”
我还没想清楚,这句话便控制不住地脱口而出。只是我没想到他真的听见了,他转过头拿下一边的耳机,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好像恍然大悟般开口道:“诶你是那个……新一届里特别厉害那个德肖恩吧,抱歉刚刚光看枪和靶子去了,没注意你。”
“你居然会说中文,我之前总听我宿舍兄弟提起你,看你那名我还以为你是本地人呢。”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好像看我表情有点尴尬,这才想起来伸出一只手到我面前,“对了,都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你上一届的,叫我刘波就行。”
我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目光游移到那只手上,犹豫再三还是握了上去,我现在明明都不会恐惧太阳的温度了,可是我还是觉得他的体温高得吓人,像是能把我烫伤:“师哥叫我傲天就行……龙傲天。”
刘波明显愣了一瞬间,然后突然笑出了声:“不是,你这名字不是忽悠我吧,龙傲天……怎么听着那么像小说人物名呢?”
我含糊道是我家里人取的名字,师哥说,那你家人一定很爱你,希望你的人生像小说主角一样披荆斩棘走上巅峰。我哈哈两声没接话,他倒是很热情,说很少在这边见着中国人,看到我觉得怪亲切的,非要和我交换联系方式。
我告诉他说我没有手机。
你这是活在哪个世纪的人啊。刘波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倒也没多说什么,安静片刻后,我抬眼看他,我问师哥你能教我开枪吗。他倒是像想起什么似的,说当然可以啊,跟你说你师哥我可是警校打枪最厉害的,今天你小子算是捡着了。
我先给他演示了一下我的枪法,说实话,我挡子弹的能力不错,开枪的能力可就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他看我打完一梭子,眉毛都揪成一团,说:“这挑战可不小,傲天你这手也太抖了。”
“以前受过一点小伤,可能是后遗症。”听我这么说,师哥脸上露出了一丝心疼,他一边念叨着你这孩子以前过得是啥生活啊,一边过来把住我的手,用他自己的力量让我的手稳下来。这让我的脑子更乱了,但是他在身边后,那种拿起枪之后的心慌感变轻了,我这样顺势开了几枪,虽然还不怎么准,却已经不至于歪到八百里外去了。
“砰!”
最后一枪开完,我的室友都有些愣住了,他一脸不信地盯着我:“你小子进步也太快了吧,这才一个多月,你是谁,你把之前那个一枪打不中的室友还我。”
我放下枪,说只是最近练得多罢了。事实上从那天我请求刘波教我开枪后,每周的周末两天我们都会去训练场,一练就是一天,其实我本身也知道,我手抖的原因和受伤没关系,这只是一种应激反应,一种因为他产生的应激反应。
最开始的时候,他的身边只有我和姐姐,他还将全部的耐心都倾注在我一个人身上,然后因为我的靠近,他死在了大雪之中。后来,他的身边换成了丫鬟和厨娘,却依旧为我留下特殊的位置,可我却食言了,没有保护住他。现在,他的周围有很多人,有他的好兄弟,有他的家人,站在人群中央也是最亮眼的那一个,有很多人爱他,我才是最不起眼的那个,甚至能够成为他师弟的这个身份都是我从别人那里偷来的。
这么说来,我当了一个世纪的窃贼,我所有所谓的幸福生活,都是从他的生命中偷来的。
夏初的夜里,那天他没有来训练靶场。我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完成我的日常训练后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宿舍,却正看见门口处刘波探出一个头来,朝我招招手,嘴里还发出“噗呲噗呲”的声音。
“师哥,你逗小孩呢?”我走过去一把拉开门,他因为我的动作差点没站住,两只手按住门框才稳下来,我挑眉到,“怎么了?”
“这不是怕别人听见吗,里面有我熟人。”刘波尴尬地越过我扫了一眼靶场,拉起我的手腕就往外走,我问他做什么,他却只是回头笑嘻嘻地看了我一眼,“哥带你去个好地方。”
我任由他这么拉着往前走,他所说的好地方其实就是唐人街的一家小餐馆,餐馆人不多,店面也挤在一个狭小的巷子里,如果不是很熟悉可能很难找到。而师哥一看就是这里的熟客,刚进店就把我按在一个位置上,跟老板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还贴心的问了我的口味,得知我不吃蒜之后还咂咂嘴说那可太可惜了。
“这唐人街上就他家做的味儿最正宗,之前我总是一个人来吃,好不容易逮到个能和我有共同话题的,怎么能不让你尝尝。”说完,他还神秘兮兮的凑到我耳边道,“你师哥我是熟客,老板还能送啤酒,你要是想喝就随便喝。”
我点点头应下,不过我其实并不怎么喝酒,我一直觉得酒精有股腐烂的味道。只有百年之前,刘波那家伙给我包了一顿血肠饺子,而我当时看他倒了杯白酒,有点好奇,趁他转身去厨房拿醋的功夫偷偷摸摸地喝了一大口,结果被辣得吱哇乱叫,就因为这件事他还取笑了我好几个星期。
想到这里我又不作声了,师哥看我忧郁的模样,开口道:“诶,有时候我都觉得你比我更像个师哥,之前我老师也说,我什么都好,要是能像你那样稳重点就更好了。”
我说师哥现在也挺好,我还得感谢师哥这么久以来教我练枪。他说这都是小事一桩,以后出了警校遇上什么事,也都可以找他。
“师兄,总是当好人不好,你不知道别人是不是好人。”
“咋的,你不是好人啊?”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见我不接话又继续道,“我这人吧,有点英雄情结,我当警察也是,本身就是为了保护别人。”
“我以前也这样想。”老板端了刚出锅的饭菜放在我们两人身前,白茫茫的水蒸气让我有些看不清他的脸,“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强大得不行,以为没有人能伤害我要保护的人,后来才发现,是我太自大了。”
“那肯定不是你的问题,你别这样。”不知道师兄在脑子里都脑补了些什么,但是肯定不是我想表达的那些,他拍拍自己的胸脯,一脸骄傲的说,“以后你真遇上危险了,师兄保护你。”
我恍惚间好像感觉在哪里听过这句话,但已经记不清了。我看他的动作有些滑稽,顺着他的话继续道:“师兄打算怎么保护我啊?”
“这样,师兄我做诱饵引诱敌人,你就从另一边逃跑,然后我再掏出手枪啪啪啪几枪把那些犯罪分子都毙了。”他说得兴奋还用手比了一个枪的形状,假模假样地吹了一口并不存在的枪口,“怎么样,帅不帅?”
我笑着点点头,捏着筷子给他比了个大拇指:“那万一对方人太多了怎么办?”
“那也没事,你就跑,不用回头,还是师兄做诱饵把他们都引走。”
“那你呢?”
刘波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认真地看着我:“当警察的早就准备好有这么一天了。”
警校课程繁忙,那日之后我们虽然还会偶尔一同跑出去吃东西,却也还是聚少离多,也就这样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师兄弟关系。那天晚上我正在操场上夜跑,一扭头却看见刘波正在看台上朝我挥手,我走过去问他来这儿干嘛,他神秘兮兮地叫我上去,我听了他的话上了看台,却发现他拎了一个背包,里面好像装了什么东西。
“怎么了师哥?”我拿起他放在我身边的毛巾擦了擦汗,却看他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的小盒子递给我,我一脸疑问地看着他,他却告诉我自己打开看,我拿过那个盒子打开看了一眼,转头看他,“手机?”
“毕业快乐傲天!这是师哥送你的礼物。”
我做了个怪异的表情,说师哥我现在还有一年才毕业。他呃了一声,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拿过手机一顿操作,又塞回我手里说,“就当提前送你了,师兄快毕业了以后也不能常见面,我把我手机号给你打在备忘录里了,以后想找我可以用这个联系我。”
“谢谢师哥。”我看了一眼那串号码,在心里默念几遍将那些数字铭记于心。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今天我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好像他一直有什么话想说,却最后还是忍了下来,只是和我一起坐在看台上吹风,他不说话,我也不接话。
我们两个一直在看台上坐到操场上空无一人,师哥这才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太晚了,回去吧。”
我点点头:“师哥,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再待一会儿。”
其实我是知道他想要跟我说些什么的,虽然在吸血鬼中我还算不上什么前辈,但对于人类来说,我见证过岁月变迁国家兴亡,有些事情我清楚得很。他近来反常的忙碌,一定和最近突然在东南亚这一片闹出乱子的毒蛇帮有关——我觉得人类有的时候还真是怪奇妙的,我们吸血鬼可从来没有时间搞内战,也从来不会戕害同胞,但人类却能毫无顾忌地下手,恶毒程度连我们这些怪物都自愧不如。
我孤身一人坐在看台上,手里捏着那部崭新的手机,脑子里想了很多,从那座村子到那片宅邸,再到这所学校。他是有机会度过正常且安稳的一生的,我在心里盘算着,我不知道我的想法能不能实现,但我清楚的是,或许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没办法见到他了。
没过多久,他就消失在了学校里。
最初偶尔还有人提起他,好奇他去哪儿了,不过人类总是健忘的,这事不过三四个月便没了消息,大家的生活还是像以前一样,并没有因为少了一个人而产生什么改变。
只是我更少同别人交流了,我脑子里出现了一个荒唐无比的想法,但那对我们两个来说都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自他离开后,那部手机我只是一直带在身上,备忘录里的号码就安安静静的躺着,从来没有被我打开过。室友总吐槽我神龙见首不见尾,像个幽灵一样抓不住,他们用一个词来形容我——孤僻。我其实有些意外,我上一次听到这个词语,也得是几百年前。
那时候是在爱尔兰的那人家,我和姐姐都受了伤,在姐姐强烈要求下,我们暂居在人家的农场里,彼时我还是副小孩模样,那一家三口对我们笑脸相迎,为我们准备了食物和休息的地方,姐姐试了那些食物并没什么问题,便喂给我吃,我本就不太开心接受人类的施舍,又一言不发,那农场主脸色便不太好,笑着说这孩子可真有点孤僻。我姐姐只是笑笑,说我可能是刚刚在外面遇到了野兽,受惊了才会这样。
我固执地不愿意住在他们准备的房间里,姐姐犹豫了一会儿,才在农场熄灯之后,带我钻进农场的窝棚里睡了一晚,农场后面有个管理员,那家伙特别粗心,窝棚里多了两个人他也没有发现,甚至每次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总是忘记关后院的栅栏门,因此农场里还跑出去不少羊。
大概住了两三天,我跟姐姐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还是打算离开。姐姐郑重地感谢了他们这几天对我们的照顾,那一家人犹豫了一下没有强行挽留我们,只是希望我们留下来再吃最后一顿饭,我们俩答应了。
我跟姐姐猛地吐出一大口血,那股味道姐姐比我更清楚,他们在晚餐的食物里掺进了大量的圣水,那东西对我们来说与硫酸无异,我恍惚间已经能听见房子外范海辛的脚步声,就意识到这家人把我们骗了。
所以说人类有的时候,真的是很残忍的生物。
毕业后,我跟着警署里的一些前辈解决起了毒蛇帮相关的案子。或许是因为我表现得过于不要命,反倒帮署里办成了不少案子,立的功多了,我的职位也越坐越高。警署里的前辈提起我总是会叹一口气,说这个新人努力的让人害怕,对毒蛇帮的案子那么上心,前途不可限量。
一次出警的路上,我们想要抓捕一整条销赃链,却意外打草惊蛇,我们可不能等他们醒神,既然错过了大鱼那就只得将下面的马仔抓捕归案。只是毒蛇帮的人跑得挺快,一片混乱中我看到一个穿着花衬衫的身影转头跑进了巷子,我想也没想就提枪追了上去,他的体能不是我的对手,巷子只有一条长线,他在拐角之前无处躲藏:“站住!举起双手!不然我就开枪了!”
他应声停了下来,我端着枪慢慢朝他走去,听我的话他举起双手转过身,但面对面的那一瞬间我们还是有一种不真实感——他留了胡子,喘着粗气流了不少汗,整个人看起来比离开我的那一年消瘦了许多。他可能没想到见到的会是我,表情有些错愕。我们对视了一会儿,我还是放下了枪,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他像是也明白我意思,很快便跑进了一旁的巷子里了无踪影。
这不是一次愉快的会面,也不是我们应该的会面。
我回去后告诉其他人我跟丢了,他们好像很震惊,没想到我也会跟丢,这应该是我几年的警察生涯里第一次滑铁卢,居然败给了一个普通小混混。
人总会失手。我这么说道。
回到警署后我坐在位子上发了好一会儿呆,不知道第一反应是庆幸他还活着,还是难过他简直变了副样子。那部手机被我放在左手边数第三个柜子里,和他的警服放在一起,我拿出手机,翻开拨号页面,手指在那几个数字前摩挲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按下那个绿色的按键。
再等等吧。
我想。
升任吉普岛警署署长后,我对工作越来越得心应手了。不到两年的时间,我们便将毒蛇帮连根拔起,现在除了一些残存的余党,他们已经不再有威胁了。警署的兄弟们连夜庆祝了一番,毕竟毒蛇帮的案子大家已经追了近十年,十年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了。我就坐在人群外看他们玩得开心,有位今年刚调到我们警署的小伙子见我不怎么和大家一起,便凑过来问,署长,你怎么不开心啊,剿灭毒蛇帮不是大好事吗。
我端着水杯,只是微微笑了一声,说我很开心,只是表现得不像你们年轻人那么激动。听我这么说,小伙子来劲儿了,他说署长你才多大,三十多岁也不老,怎么就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我闻言拍了他后脑勺一下,说你才看破红尘,去一边玩去。那小伙子笑嘻嘻地挠了挠头,说了声那署长你忙便又扎进庆功的人堆里去了。
后来刘波的那份材料被交到了我的手上。
他回到了我们警署,是我为他重新办理了手续,只是他的变化太大,让我都有点不习惯。现在他反倒是拿着枪手会发抖的那个人了,总是弓着背,像是为了压抑自己有些凶狠的气质总是表现得唯唯诺诺——十年的时间,他当年的那些意气风发早就被磨没了。
“你现在都是署长了。”
我转过身去给他归档,听他这么说我只是低头不语,将他的警服和警用装备都交给他,他虽然仍有些下意识害怕那些东西,却还是接下了。
“师哥,你现在还在用曾经的那个电话号吗?”
他站在镜子前整理着衣服,眼睛向上看似乎在思索:“啊,卧底的那个电话已经丢了,现在用的还是曾经那个电话。”
听他这么说,我从柜子里拿出那个手机,手指熟练地按下那个我已经熟记于心的电话号码。一阵铃声从房间的那头响起来,师哥好像被吓了一跳,他掏出手机,见是个没见过的号码,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接了起来:“喂?”
“师哥。”
刘波愣了一下,转过头来看我。我的声音和电话里的那个声音重叠在一起,就这样举着电话望着他:“欢迎回来。”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就在我们警署里做基础警务。最开始他还会因为那改不过来的凶恶口气吓跑一些市民,但经过我耐心教导,他身上那些从毒蛇帮里染上的习惯已经都去除的差不多了,至少现在很少有当地居民见到他会吓得躲起来了,有些大胆的,还会试着举手跟他打打招呼。
一年又一年,这应该是我这漫长的一生中驻足最长的一段时间了。闲暇时师哥总是会调侃我,他说我和他一样都是四十多岁的人,怎么我看起来还跟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一样,两个人站在一起都会被外人误会差了辈分。
我说这不是正好,这样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把我认成你师哥了。
后来他再说的那些话我便都没有再听,也是,他都已经四十多岁了,生活也步入正轨,在大家心里也是个好警察,巡逻的时候还会有人给他送一些小零食……我这十几年所做的事情,拼命用最快的速度除掉毒蛇帮,帮他回到安稳的生活中去,可能都是为了这些吧。那天下班后,我带师哥去了一家他应该会喜欢的小店,他一边吃一边感慨我怎么找到这么好的地方的,我就只是笑,笑过了,我才缓缓道:
“师哥,我可能要回老家去了。”
他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继续道:“那你去呗,需要我陪着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回去,就应该不会回来了。”
人类的一生太过短暂,拢共不过百年的光景,被困在名为生和死的绳索内,绳结的头是生,转过一圈来,却发现死也是绳结的头。而我却跨越了那些绳结,像小偷一样偷走上面的线,将它们织成一个相似的绳结,却骗自己那东西叫幸福。到头来那绳结断了,我偷来的东西也没了用处。
我第一次偷走的时间长度,是两个月零十三天。
第二次偷走的时间长度,是一年零一个月。
第三次,我更是无耻地偷走了十四年的相处时间。
我的母亲告诉我的那些话有时还会在我耳边徘徊,我体内的那些血液就是我们的锁链,将我们牢牢绑在一起,带来的只有痛苦和无妄之灾。这么想来,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当初一个蠢得不行的荒唐想法,这个想法折磨了我半生的时间,只是现在是时候结束了。
其实早在师哥仍在毒蛇帮的时候,有个家伙便又一次追到了我的身边。我现在再看到他好像已经没有那么恐惧了,毕竟我在同一个地方停留了那么久,他迟早会找到我的。他说他是范海辛的后人,是来追杀我这个吸血鬼的,我也不反对,我说那好呗。这年轻人好像有些不敢相信,他举着枪的手抬起来又放下,有点疑惑地问,你不反抗吗。
我说,我活累了。看他迷茫的样子我思索了一会儿,又开口道,你知道我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纯种吸血鬼了吧?他犹豫着点点头道,知道。我继续道,那你杀了我之后,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他陷入了沉默,杀吸血鬼这件事对他来说就好像是一个固定的家族使命,如果世界上再也没有吸血鬼,他们的存在好像也就没有了意义。也许是因为他还是个小年轻,一时间拗不过那个劲儿来,沉默了一段时间后他挥挥手道,你走吧。
我说帮我个忙。他却好像有点生气了,说你要干什么,我都放你走了。
帮你找点你能做的事,就算赎罪了。我笑着说。
我坐上火车离开的那一天,师哥来送我。
他说,要记得经常联系他。我说没事,不过我老家信号不太好,有空我会给你写信。他就笑着拍拍我说,还写信,现在都是二十一世纪了,你这什么老古董。
临走前我抱了抱他,抱了很久,我是一个不怎么喜欢用拥抱来表达情感的家伙,但此时此刻,我确实是只想着拥抱他的。或许是我体内的那些血液作祟,它们仍旧翻涌着永不停歇,不愿意让我离开他,我们相隔越远,便越感觉那股拉扯的痛楚。
“再见了,师哥,祝你幸福。”
这趟火车之旅很漫长,却没有让我感觉到烦躁和厌恶,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轻松和舒畅。从东南亚回到上海,再到北平,一路上我只顾感慨景色变换太多,已经和我曾经所见完全不同,而我这趟旅途的终点便是那个熟悉的地方,那个我当初狼狈逃跑的地方。
来时正遇上大雪封山,不过那东西是拦人的,对我这种吸血鬼来说只不过是要绕一些路。范海辛家那小孩在山脚下等我,看样子是错估了天气,在雪地里蹦蹦跳跳冻得发抖。我说你这样冻死了可不怪我,他倒是嘴硬,硬跟着我往山上去。
“诶,我还没问,到底为什么要来这儿啊,冷得要死。”他不停的用手搓着自己的衣袖,兴许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让自己不要那么冷,开口和我聊起天来。
“来这里归还我偷走的东西。”我瞥了他一眼,目光却落在远处白茫茫看不见尽头的雪地上,“因为我自己是个傻子,也因为年轻,我害了一个本应该幸福的人。”
转念一想,我还是忍不住给旁边小孩的后脑勺来了一下,他好像没想到我会这么做,瞪着我说你干嘛啊。我说,“那个人死也有你家祖宗一份,我想起来有点生气,既然你家祖宗没了,我只能拿你撒撒气了。”
他听了我的话到也没反驳,只是嘟囔了两句。
“而且,我累了。说实话,我早就应该听我母亲的话,或许现在我还跟姐姐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游荡,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
“你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说这是什么地方啊。”
我停下脚步,那小孩也跟着我停下,透过茫茫雪雾我恍惚间已经能看到一排房子,只是过了百年,那些房子应该早就不是原来的居所了,但是在我眼中它们却好像仍是原来的模样,那间小房好似跨越时间,穿透云海,落在我眼中是那座警校,是那栋只有四个人的宅子,最后便是冬日烟火下的平房。
“就到这里吧,麻烦你了。”我拍拍他的头,指了指房子的方向,“做你该做的事情,别忘了我们约好的。”
那孩子表情十分复杂,他点点头,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我转过身去,望着那个方向慢慢前进,身后那孩子咬着牙举起了手里的枪,枪口对准了我,缓缓扣下扳机。
一个多世纪的时间,跨越山川河海,我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里。我偷窃他的时间在世界上茫然的前进了百年,却到如今才意识到如何彻底斩断这繁复的因果。朦胧中我闻到那天夜里还未吃到的那顿晚饭的香味,看到那个房子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我的姐姐,另一个远远地朝着我挥手,脸上还挂着我熟悉的傻笑。
他好像在跟我说:
回家吧。
尾声.
我叫刘波,算命的从小就跟我说我注定有一份没头没尾的孽缘。
我爸妈自然是不信那些邪的,俩人都是纯正的唯物主义战士,顶天立地不信鬼神,于是我也没跟着放在心上,只是觉着没头没尾这个形容词太过抽象,怎么会有缘分是没头没尾的呢。
家里唯一在乎这件事的就是我太奶奶,我的名字也是她取的,她老人家总喜欢念叨一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儿,甚至还会看风水,只不过她脑子本身就有点不好,年纪大了犯了阿尔兹海默症,说话总是东一撇西一撇的,没个连贯性。但她安静的时候也会给我讲故事,好像还把我当成四五岁的小孩子。
她讲的那些故事里最好玩的就是关于来生。她说我们刘家人祖祖辈辈上,是真的有人见过来生的,只不过见来生总伴随着一道无端的孽缘,她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当时我应着她的话嗯了两声,就只把这当了一个故事。
然后在我进警校的第二年,我遇见了那个有点奇怪的师弟龙傲天。我们一见如故,他身上有股奇怪的魔力,总让我觉得我们像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我的朋友有时候跟我提起他,用来形容他的词语都是孤僻。我就反驳他们,我觉得傲天那孩子不孤僻啊,还挺贴心的。他们就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盯着我,说刘波你不对劲。
我挠挠头,心想难道傲天不是个挺成熟乖巧的小孩吗。
只不过他好像不太愿意麻烦我,哪怕我跟他说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帮忙,他也只请求过我教他练枪。提起练枪的事情我还有些心疼他,这孩子不知道以前经历过什么,总感觉精神上留着一些抹不掉的创伤,还常常坐在原地发呆,看向我的眼神也总是无比哀伤。
后来我跟太奶奶聊起过他。原本只是无聊找个人倾诉一下内心,她却好像正清醒着,听完我的话后轻声念着他是个骗子,他答应的事情没有做到。我只当太奶奶被什么刺激到了,没在意她说的那些事,只是安慰了她一会儿,看着她又安心睡去,才离开房间。
然后我被上头选中去毒蛇帮卧底。那其实是一个挺重要的活儿,我们警校生档案干净,本就是不错的人选。临定下来前的一段时间,我不知为什么有些放不下龙傲天那个家伙,心里总是想着,我不在的话他还会不会和周围人好好相处,但转念一想人家也是个成年人了,我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也没什么用。于是在那之后,我送了他一部手机,那里面存了我的手机号,让他有事打给我,我原以为我离开后他可能会想起打给我,可是他没有,一次也没有。
我进毒蛇帮之后,那个手机号便闲置了,我们也有长达十年多没有再联系,时间久了我总产生一种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的错觉。一次行动中,我给警方透了底,却意外打草惊蛇,听见警笛声我变下意识逃跑,结果却和已经做了警察的龙傲天面对面——这么多年他好像一点没变,还和以前一样,我们对视了好一会儿,最终他还是放我走了。
夜深时我还会想起他,想起他看向我那哀伤的眼神。后来毒蛇帮被剿灭,我也回归了警队,招待我的就是龙傲天,只是没想到多年不见,他到成了警署署长,却在见到我时还保留着曾经的那个孩子模样。
我跟着他学做基础警务,空闲时警署里的新人都好奇的不行,跑来问我跟署长是什么关系。我有点不理解,说我们以前是师兄弟,怎么了吗。他们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然后悄悄地跟我说,他们来这儿的时候,对署长的印象都不太好,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做事也是雷厉风行,当年端了毒蛇帮的事情,署长可是占了头等功。那几年你不在,听署里前辈说,署长当年特别不要命,遇见事儿冲得比谁都前,天天就想着怎么把毒蛇帮连根拔起,从来也没见他对谁这么有耐心。
这还是和我印象里的龙傲天不像一个人。
我们一起在警署里度过了很长的时间,龙傲天那小子几乎耐心地改正了我所有从毒蛇帮里带出来的坏习惯,甚至还会陪着我去街上巡逻,美其名曰要和父老乡亲们建立深厚感情,有时候我都会想着,要不干脆以后老了,退休了之后,跟傲天去海边买个房子,就我们师兄弟俩一起养老算了。
而我也确实有了这个打算。
那天傲天带我去了一家不错的饭店,我突然想起这件事,正打算开口问问傲天愿不愿意,毕竟人家看起来还跟二十多岁的黄花大小伙子一样,万一有小姑娘追求,我也不好意思这么把人拐走。而当我正要开口,他却突然先说了话。
他说他要回老家了。
我说那你去呗,用不用我陪着。
结果他告诉我说他是要回老家,然后就再也不回来了。
我想说的话一时间都噎回了肚子里,想来也对,他还有家人,也不可能会同意我的提议。于是我只是说祝你一路顺风,记得常回来看师哥。
他就这么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我听他提起过,他的老家在东北的一个小村子里,每次提起那个地方他的神情就很复杂,却又带着些释然。这么想着我也回家休假了一段时间,我的太奶奶最近状况不太好,夜里时常听见她在哭,我不知道她怎么了,便常常守在她身边陪着她,见我许久没回警署那边,她问你最近很空闲吗?我说我师弟要回老家了,我去送送他,请了几天的假放松一下心情。她看看我,好像察觉到我心里有些难过,把我抱进怀里,摸着我的头发轻声道,有些人总会离开的,我当年也等着,带着期望等了两个人十年又十年,他们却再也没有回来。
我不知道太奶奶经历了什么,就只是难过。
龙傲天离开后不到几个月,我家附近搬来一个小伙子,看上去年纪不大,有点毛手毛脚的,人却很热情,很快就跟我的家人熟络起来。我们时常会坐在一起吃饭喝酒聊天,兴许是孩子年纪不大,憋不住事情,有时会难过的跟我说,他家里祖祖辈辈承下来的工作在他这儿断了,他人生的目标都没了。
我说,那你得找到新的方向。
他眨眨眼睛看看我,安静了一会儿后开口道,勉强算找到了,他一个朋友让他替祖上的人赎罪。我问,让你赎罪,那你朋友人呢?他说,那家伙回家了,照他自己的话说,跟他的家人们葬在一起呢。
我连忙说对不起,不是有意提起这件事的,对你朋友的离去我很抱歉。
他说不用抱歉。只是那天起,他便再也没有跟我谈论起关于朋友的事情了。
后来的时间就过得很快,重复的生活,重复的日子,安稳的不得了,小偷小摸没在我家发生过,来寻仇的帮派余党也从未靠近过我的家门,就好像被什么人一直保护着一样。退休之后我还是在海边买了一栋房子,像一个有点固执的心愿,只不过和最初的打算有点偏差,住进来的只有我一个人。想到这里我还时常会在心里念叨龙傲天那个家伙,回了老家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我,他说老家信号差,会给我写信,结果信的影子我也没见到。
当时的我甚至萌生出一个想法,要不我去他东北的老家找他算了,结果细细思索后我才反应过来,我并不知道他老家到底在哪个位置。那个小孩还是会时常来照顾我,为此我还打趣道,到时候我死了可没财产留给你。他就白我一眼也不说什么,继续帮我打扫卫生去了。
大概六十多岁的时候,我的身体还是熬不住了。
估摸着是早些年做警察的时候太过放肆,落下了不少病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突兀地想起来小时候算命的说我命中有一段孽缘,可人都行将就木,我却并没想到我那孽缘在哪里。想到这里,我还笑着对那小崽子说,看来算命的说的还真是不准啊,我哪有什么孽缘。
他安静地看了我一会儿,轻声道,可能是那人自己亲手把孽缘断了吧。
我当时没有想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后来我也没有机会再开口去问了。
我死了。
不过说实话,自己说出自己死了这种事还是有点诡异。那个时候我好像还有一点残留的意识,我在意识海中看到了一束亮光,脚步不受控的朝那个方向迈去,直到触碰到那股炙热的温度,我便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拉进了亮光的另一端。
现在我相信我太奶奶说的话了,这世界上真有来生这种东西。
只是这来生总有一股往生的味儿。我出生在一座人丁兴旺的大宅子里,家里人都叫我少爷,名字也和上辈子一样,叫刘波。说实话,我总觉得我这个名字才是孽缘,能跟着我两辈子。而且我还发现了更奇怪的事情——从小跟我一同长大的丫鬟名字和我太奶奶一模一样。
好尴尬,这种尴尬一般人不能体会。
然后我又一次遇见了那个人。那时我二十多岁,自己搬到上海滩学做生意,不太喜欢陌生人便只带了丫鬟和厨娘,原本从小陪伴我的老管家也不堪舟车劳顿,无法陪我来到上海滩,他告诉我他找了他当年一个不错的学生,应该过几天就能来我府上帮忙打理事务,我虽应下了,心里却已经盘算好怎么把人撵走了。
结果我没想到我会看到他的脸。
原本心里打的小算盘早都丢得没影,嘴比脑子先应了下来,想也没想就把他留在了我的府上。只是蛮奇怪的,他说他叫傲天,却不曾提起姓氏,我试探性的问他,他却说他的姓氏不重要。这可让我犯了难,我装作打趣的样子说龙傲天如何,他却只是很冷淡地说随我做主,那时候我的心就已经凉了一半——这家伙应该不是龙傲天吧。
只是他顶着那张脸和熟悉的名字,我还是很难不去注意他。然后我发现,这个傲天,比我所熟悉的那个龙傲天更像个年轻人,他虽然会拒绝我让他一起吃饭的提议,但却还总是会在我们几人相处时投来关注的目光,即便他总是端着一副管家的优雅架子,却还是会情绪外露,还会开一些无关痛痒的小玩笑。
但是我第一次听见他说他对女人过敏时,我还是有点绷不住。看他严肃的表情我又不好意思表示怀疑,我原来那个师弟就怪得像个战神,或许这个傲天有点什么不为人知的小毛病也是正常。因此当我看见他和丫鬟相处甚欢的时候,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坏了,他不会是喜欢我太奶奶吧。
我突然想起我太奶奶曾经无意识念叨的那些话,什么骗子,什么没有回来,难道我太奶奶是在说这个负心汉当年离他而去吗?这么想着,我对傲天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而后来他向我证明我想的故事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人家对我太奶奶没那个意思,两个人是正直的不得了的的工作伙伴友谊。
不知道为什么,知道这个结果后我还放松了些。
后来一段时间我总是偷偷摸摸往厨房溜达,假装不经意地问起厨娘管家最近都吃什么,厨娘犯了难,她说管家胃不好,几乎吃不了多少,有时候放了蒜他甚至碰都不会碰一下。这我可有点迷惑了,这家伙跟我师弟一样都不吃蒜,这一点还真是像得不行,然后鬼使神差的,我想到了我师弟的老家,于是我跟厨娘说,我们做一顿东北菜吧,管家是东北人,应当爱吃。
厨娘将信将疑的看了我一眼,说自己不是很擅长东北菜。我说没事,重点是心意,管家来咱们这儿这么久了,给咱们家做了那么多事,咱们也得接纳人家是不是。于是我便跟着厨娘弄了一桌子丰盛的东北菜,虽然她极力阻止我下厨,却还是抵挡不了我因为好奇而跑锅里划拉两下的决心。
当那家伙回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万一他不是东北人呢,我这样一腔热血地搞出来会不会搞了个乌龙?结果却让我有些意外,他竟然还真是东北的,只是他问我如何得知时,我只编道是老管家推荐信里说到的,他也并没有怀疑——正是这种时候,我反倒更能意识到他和我师弟的不同之处。
他虽然看起来更加拒人千里之外,却也更容易被感化,即便是丫鬟和厨娘,也从来没有人说管家“孤僻”,他们俩只觉得管家有边界感,是个假装冷漠的好人。
这一点我倒是有点同意。
不过即便我知道他厉害的不同寻常,在听到他跟我说用四成利拿下了王老板的单子时,还是免不了震惊。我好奇地追问他是怎么办到的,他却说是用真心。说实话,我不太相信,真心要是这么有用,这世界上还哪来那么多勾心斗角,只不过他的表情太过诚恳,我一时间竟然不觉得他在撒谎。
话说回来,王老板这单虽然谈下来了,我心中却总有不安,毕竟此事涉及到欧阳家族,提心吊胆地等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什么动静后,我都以为没什么问题了,麻烦却在这时候找上了门。
枪响的那一瞬间我还是不免吓了一跳,听见傲天让我躲在书桌下,我的反应倒也还算快,却还是被子弹擦过了额头,有点火辣辣的疼。这件事果然还是惹到了欧阳家的头上,他们这群家伙在上海也算横行霸道贯了,想要捏死我这么一个还没扎根的刘家少爷简直易如反掌,我本想告诉傲天我们可以从后门逃跑,却没成想他看到我额头的伤口却突然愣住了,表情是说不出的愤怒,眼睛里的血丝红得吓人,我试着叫他的名字,他却没听见似的转身推门冲进了欧阳家的人堆里。
当时我吓得浑身一冷,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听见枪响后我连忙爬起来,掀开地毯把钱都拿出来,我知道欧阳家其实只是恨我抢了他们的生意,我可以把钱还给他们,但是傲天那家伙万一出了事,我会觉得全都是我的错。然而我拿着那些钱冲向门口的时候,却被院子里的景象搞愣了,欧阳家的那些打手都躺在地上没了生气,而傲天一个人站在他们中间,浑身是血,一动不动。
我来不及思考,注意到有一个打手好像还活着,他颤颤巍巍地举起枪对准了傲天的背影。那瞬间我几乎是下意识喊了傲天的名字,上辈子残存的那点属于警察的意识指示我飞速从地上的尸体边上捡起手枪扣动扳机。
一击毙命。
回过神来后我丢下手枪,跑到傲天身边,我好像还是会把他当成我的师弟,原本是我说好要保护他,现在却是他一脸自责的说没有保护好我。我见他并无大碍,当时只急着跟他说我们要离开上海,却没去想他是怎么从那么多枪下活下来的。直到他去换掉那身全是血污的衣服的时候,我才意外注意到那衣服上凌乱的弹孔。
我的目光从那件衣服游移到他收拾东西的背影上,心里是说不出的复杂。
送别我们的那一天,丫鬟好像在和傲天说着什么,表情很是严肃。后来我很好奇他们究竟说了什么,但最终还是没问出口,毕竟人家也没跟我说,我没那么好意思去询问。火车开动,我看着外面的景色,脑海里却想的是傲天,自从我发现那件衣服之后,我就总觉得他就是我师弟,却又隐隐约约有哪里不一样,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我想起我太奶奶在我小时候给我讲的那些鬼故事,自我否定后又飞快地把它们都甩出脑子。
算了,他是什么都一样,人家又不会害我,我们这样流浪,还有点以前在一块的感觉了。
这么说着我又有些怀念在警校和警署里的生活,我装作不经意提起要去东南亚,他却没什么反应,好像根本没去过那个地方一样。师弟和管家两个人的模样在我脑子里转啊转啊,绕得我脑袋疼,我觉得他是我师弟,他却用各种行为告诉我,他不是。这么想着其中因果,我却越来越困,最后靠在窗户上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我听见了傲天在叫我,我下意识嘟囔了一句师弟,却只看见他惊慌失措的朝我奔来,而下一秒便是巨大的爆炸和漫天的火光,不知道多少次冲击后,我大半个身体都被埋在破碎的火车内,我虽然看不到伤口,却也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正在从我体内流失——杀千刀的欧阳家人,为了报复我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炸药都用上了。
然后我听见不远处的一片废墟中传来傲天惊慌失措的声音,他好像很害怕,从里面不停撞击着,看起来他还活着,这倒是件好事。我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他好像听见了我的声音,渐渐的安静了下来,许久,他推开身前的一块铁皮,半截身子探出来。
他的状况不比我好多少,毕竟他离爆炸那么近,还活着就已经是奇迹。看他钻出来我忍不住调笑了一句,说你可真能叫唤,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你还有幽闭恐惧症。
他听我这么说也不反驳,只是摇头说他这就过来救我,咬着牙想要往我这边爬,然而他的腿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主了,我看他拼命想要扳动那个东西的样子有些心疼,跟他说别费力气了。我自己能清楚的感知到我活不了多久了,这根本不可能救得回来。只是我庆幸他还活着,不过死到临头,我倒忍不住我一直以来好奇的那个问题了,我问,傲天,你不是普通人吧。
说完我便注视着他,他的身体很明显的僵硬了一瞬,一瞬过后他却更用力地扳动插进腿里的铁皮,说对,他确实不是什么普通人,而是个吸血鬼。
那一瞬间我好像并不意外。只是我从小不怎么关注吸血鬼的传说,但其实带入一下却发现管家的某些行为完全说得通,只是我还是不知道他到底跟我的师弟有什么关系,我呼吸渐弱,那些疼痛感都已经没有那么清晰了,说实话,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管家这么痛苦,他不停地重复着对不起,自责和懊悔几乎要把他压垮,他的嗓子现在听起来嘶哑无比,我正想开口安慰他两句,却听他喊道:
我求求你,你自己说过要陪我三十年,哪怕只有三十年……
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我原本想要说出口的那些话全都咽了回去。他那两句话里蕴含了太多情感,像一记重锤砸在我的心上。我想到我的师弟,他总是成熟而冷漠,大家都说他孤僻,他却对我表现出无尽的耐心,我想起他拿着电话微笑着对我说,师哥,欢迎回来,又想到看上去更加年轻,更加不知所措的管家,他不是龙傲天,他也不知道东南亚,他却对我拥有着一股难以表达的愧疚——他不是我的师弟,但他会是我的师弟。
这么想着,我强撑着转过身体,仔细地端详他的脸,即便他的皮肤已经被灼烧的看不出模样,但我却还是看着,轻声念着:
居然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就是那所谓的,无端的孽缘啊。
我又死了。
说实话,这句话即便是说第二次还是很奇怪。
我没想到我太奶奶提到的来生还可以有第二次。我又一次穿过那片光芒,降生在了一个新的时间之中。
如果这是孽缘所导致的,那我这一辈子应该还会遇见傲天才对。我抱着这样的希望和期许等待了近四十年,然后在一片菜地中看见了那两个浑身是血的吸血鬼。我一眼就认出了傲天的脸,旁边还有一个人,她还残存着一些意识,朝我伸手,刚想说些什么却又昏了过去。
于是我弄来了平板小车,把两人顺着我们村子后面的大地里运回了家里,那个女吸血鬼苏醒得很快,但好像是受了什么惊吓,我安慰她说没事,我救你们回来就自然不会害你。她将信将疑地看着我帮傲天处理伤口,取出了那颗卡在胸口的致命银子弹之后,他胸口的伤口便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开始愈合,我抬头问她,他大概多久才能醒过来?
她摇摇头,说银子弹对他们来说创伤太大了,虽然侥幸避开了心脏,造成的影响却也不容小觑,可能需要一年,或者是两年才能从昏迷中醒来。
或许你们这儿有棺材吗,把他放在棺材里会好得更快。她这么说着,我却下意识想到困在废墟里的管家而一口驳回了,察觉到我太过斩钉截铁好像不太好,我便话锋一转笑道,在我们这儿放棺材不太吉利。她虽好像有些疑惑,却也只是点了点头。
然后她跟傲天便在我家里住了下来,或许是出于恩情,她平时也会帮我做一些农活,我倒也不拦着她,只是她出现在我们家的情况太过突兀,商量过后我们暂且对外宣称是两口子,实际上却保持着相当礼貌的距离。
那天我正在喂鸡,看着院子里干活的玛丽,不由得想起师弟和管家,他们可从来都没有提过自己有个姐姐,况且他们都说自己的家就在东北某个地方,现在我也在东北,或许有机会可以去他的家里看看。于是我装作不经意间询问玛丽他们老家的位置,玛丽却停下手里的动作,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说在罗马尼亚。
这下可给我整不会了。罗马尼亚可跟东北一点没有关系,那傲天那个家伙为什么总是说他的家在东北,这么想着,我抛出了第二个问题,说你们没来过东北吗,没在这边住过?
她摇摇头,她说他们从小便居无定所,父母死去后他们便在地球上四处流浪,三百年,半个世界,最后这世界上已经只剩下他们两个吸血鬼了,现在的这个地方,他们也是第一次来。
那可就奇怪了。
我没再继续问下去,总觉得再问下去对人家来说也不礼貌。就这样,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玛丽好像也已经习惯了我们的生活方式,而我时常会去帮傲天换洗衣物,顺便看看他的情况。等了整整一年,我那天推开房间门看见他站在房间里时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这是一个惊慌失措,迷茫,尚未融入人类社会的小孩子。他比我之前遇见的傲天都要年轻,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当时正值午饭时间,我给他端了适合吸血鬼吃的血肠,他甚至连筷子都不会用,小心翼翼地扒拉两下,像个小狗一样,警惕地尝了一口之后眼睛亮了起来,便大口大口的开始吃着那盆食物。
虽然我很想告诉他可以慢一点吃,但总感觉他应该是饿坏了,我不由得想象他以前究竟是在流浪中过着怎么样的生活,想象出来心疼的不行。只是这孩子现在对人类的警惕心高到一定的程度,他不愿意留下来,在他姐姐的劝说下,他才勉强答应陪他姐姐在我们家待到过年,过了年他不愿意留下,就带着他姐姐一起离开,对此我也没有太大的意见,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只不过有时候面对这个还是一张白纸的傲天时,我总忍不住想要照顾他。他身上还保留着不少吸血鬼的习性,喜欢往我家柜子里钻,喜欢吓唬我家养的鸡仔和大鹅,然后被大鹅追得满院子跑,喜欢拿袍子把自己裹成一根柱子,天冷了我觉得这样不行,硬是把他那斗篷换成了大棉被。他虽然总是用一种极其无语的眼神看着我,却也不对我做的事情有所反驳。
那次晚上村子里组织跳秧歌,他就坐得老远,没有灵魂地扒苞米,我看到这幅场景其实是有点想笑的,他这副模样总会让我想起管家,那家伙有时也会给厨房帮工,扒菜切菜的动作熟练地像是机器,让厨娘都有些自愧不如。我坐到他旁边陪他聊天,他总归对人类还是心存芥蒂,只是我没想到他语出惊人,竟然问我喜不喜欢他姐姐,我自然是否决,他便追问既然我不喜欢他姐姐为什么会帮他们。我犹豫了一下,心想是因为你,却又说道,我就不能是真心想帮你们吗?
我以为这句话他应该会相信,结果他露出了一个比当年的我还要疑惑和嘲讽的表情,念叨道,人类的真心能值几个钱。
这时候我才反应过来,这孩子的确是一无所知。
其实相比较我做警察的那一生,和我做少爷的那一生来说,我和傲天相处的时间都要更长。只不过我当初还想不明白他们的区别在哪里,现在我倒是想清楚了,从现在,到他的未来,他越来越像一个“人类”了。我不知道这对他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我总觉得,他变得越来越痛苦了。
过年前的一段时间,我去集市上买了一些烟火,这东西过年放才热闹,但我想让傲天看看,便盘算着今天放给她们姐俩看。回到家的时候透过窗户便能看到傲天坐在里面向外张望,或许是看见了我,他便跑出来接下我手里的东西,他有些疑惑,我便告诉他这是烟花,让他把他姐姐也叫出来,这样我们一起看才热闹,说完,他难掩兴奋的神色去房间里把他姐姐叫了出来。
我点燃了烟火的引线,飞快地跑到傲天身边。只是那第一声爆炸让我有些恍惚,那声音好像让我想起上辈子的爆炸和管家呼唤我的模样,我下意识拽了一下傲天的手,他好像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却并没有甩开。反应过来后我放开了手,就这样看着烟花,傲天那家伙却突然吞吞吐吐地说他过年之后可以再留下来一段时间,其实我听得明白,他的意思就是他想要留下来,却又不好意思明说。
短暂的安静过后,我好像明白了一些困扰我的事情,原来我一直寻找的傲天的家,并没有那么难找。
这里就是他的家。
我们三个人抱在一起往房间里走,傲天好像放松了许多,玛丽也开心得不行,毕竟他们流浪了那么久,能够找到让他们停下来的地方也并非易事,或许我能够多陪伴他们一段时间,陪着他们走过百年后他们再前往下一个地方……
这么想着,管家的那句话却突然在我脑中回荡。
【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伴随着最后一声烟火爆炸,一颗子弹呼啸而过,精准无误地击穿了玛丽的心脏。
我本能的向前跨步,牢牢地挡在了傲天身前。屋子门口站着的那些人都是村子里的熟人,为首的便是村长,而另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的脸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傲天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整个人愣在原地,定定地看着他姐姐的尸体,村长跟我说让我跟他们站到一起,我心想你是谁啊。转头却看见傲天已经心如死灰的模样,他好像觉得我会放弃他——他为什么觉得我会放弃他?
我咬着牙说我是自愿的,想也没想便拉起傲天的手往后跑。身后响起枪声,我突然感觉身上某个地方痛了一下,然后便是火热且麻木的痛——我中枪了,我很清楚。
我拉着已经没了魂的傲天往雪地里跑,告诉他现在是该使用他能力的时候,他说没有用,跑不了多远,最后还是要死。我不知道为什么,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我骂了一句,说那也要用了才知道,但看到他那张脸又消了气,我知道他不能死在这里,我几乎下意识就要喊出那声师弟,却还是忍住了,我说我能保护他,让他相信我。
我们最终传送到了离村子不远的地方,但至少这能为我们争取时间。我时常会想到,我们之间的孽缘是怎么开始的,但后来我知道,那是一条衔尾蛇,我们找不到开端,也找不到终结,但这份孽缘确确实实是我亲手种下的。
我按着他的头,让他吸我的血,他挣扎着并不情愿。我跟他说,跑,然后做个普通人,去找你的第二个家。但这个时候的他的确还是个孩子,慌乱的流着泪,连转化我这种办法也想得出来。
我其实对自己的死没有那么难过,属于我自己的那一生,我过得很好很完整,后面的这两辈子反倒是我不应该记得的,某种程度上,这也是我偷来的时间,我用偷来的时间参与傲天的生命,我不为自己难过,却为傲天而伤心。
失去意识后便是漫长的黑夜。
正当我以为这段孽缘应该到此为止时,黑暗之中却又出现了那道刺眼的光芒。
本以为的结束并没有到来,我反而又从一个陌生的地方醒了过来。
不知道这是不是命运跟我开的玩笑,还是老天的操作出了纰漏,这一生过得很平淡,没有什么大起大落,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直到我六七十岁的时候,我还只是每天帮着农场主在农场里放放羊和牛。
然后我便在某个夜里,看见了两个受伤的小孩。他们警惕,恐慌,是我不认识的模样,但是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告诉我,他们是谁,他是谁。
恍然间,我看见了坐在篝火边的傲天,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朦朦胧胧地让人看不清表情。
“上一个这么口口声声说会帮我们的人类,还是在爱尔兰。”
“那群家伙表面温和善良,转头就联系上吸血鬼猎人。”
“如果不是那个农场的管理员忘记了关后院的栅栏门,我跟姐姐早都死在那里了。”
那两个孩子逃跑的时候,甚至回头远远地看了我一眼。
原来是这样啊。
看着他们互相搀扶着跑进森林之中,我转身看向身后的主人家,他们带着一队吸血鬼猎人,气势汹汹地朝我走来。
“以后你真遇上危险了,师兄保护你。”
“师兄打算怎么保护我啊?”
“这样,师兄我做诱饵引诱敌人,你就从另一边逃跑,然后我再掏出手枪啪啪啪几枪把那些犯罪分子都毙了。”
“那万一对方人太多了怎么办?”
“那也没事,你就跑,不用回头,还是师兄做诱饵把他们都引走。”
“那你呢?”
跑吧,一直跑下去。
然后在时间的另一端,我们再见。
END
鞍山旧事
•ooc预警
•立冬限定,be预警,力求让你心比身体更凉(bushi)
•2w+预警 一发完(但可以慢慢看(doge
一.
我叫刘波,是个鞍山少爷。
话本子里的少爷要么欺男霸女要么芝兰玉树,但看我名字就知道,我活得很现实:和大家一起上学堂睡觉传纸条打手板,没有青梅全是竹马。我爹是个很新派的人,家里没什么三妻四妾;据说我娘生我的时候走了趟鬼门关,于是他也不允许我再有什么弟弟妹妹。
没有豪门恩怨,弯...
•ooc预警
•立冬限定,be预警,力求让你心比身体更凉(bushi)
•2w+预警 一发完(但可以慢慢看(doge
一.
我叫刘波,是个鞍山少爷。
话本子里的少爷要么欺男霸女要么芝兰玉树,但看我名字就知道,我活得很现实:和大家一起上学堂睡觉传纸条打手板,没有青梅全是竹马。我爹是个很新派的人,家里没什么三妻四妾;据说我娘生我的时候走了趟鬼门关,于是他也不允许我再有什么弟弟妹妹。
没有豪门恩怨,弯弯绕绕。最大的恩怨就是我娘有时候心血来潮非要亲自下厨,大家伙儿一要担心她的安全,二要关注自个儿安危。用我爹的话来说,我娘做饭,他得折寿:
“她是我祖宗。”
我身边的小厮来福很喜欢话本儿,常常也怂恿我一两句。比如从我十五岁那年启,每年元宵都劝我出去转转,出了门儿就把我往灯会领,还总让我去猜灯谜。我以为他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灯,奈何少爷我实在不善文墨,于是想掏钱买来赏他;他又急赤白脸地拦,说要我好好表现,用才华吸引自己的真命天女。
我说你不如让我在脖子上挂十几条金链子,手上一边拎三块儿金砖,甭说女子,整条街的人我都给你引来。
他说少爷你这是什么话。
我说金砖也不轻,拿手上还能显我有钱有力,很有男子气概。
他说少爷要不咱把管家带上,他肯定会。
我说他胡闹。管家是管家的,不是管这些琐事的。
但老管家确实有文采。比如来福只会说“少爷你这是什么话”,但管家会说“少爷说笑了”,再微微欠身,很有礼仪。
管家是我八岁那年来府上的。一身妥帖板正的西装,锃亮的皮鞋,我爹说他当时以为这是来和他谈生意的老爷;后来不知道他俩谈了什么,我爹和管家就一起跑生意了,一路跑到了上海。我爹常叹管家是个奇才,他当初想把人拢下来,要和他合伙;管家说不要,要回鞍山来做管家。
还要冠家姓。
老一套的东西在腐败、陈旧,“家姓”从前是主子对仆从的信任表现,是褒奖,是光荣,但到现在逐渐被一些叫自由平等的东西打败,变成旧时代的屈辱烙印。
我爹不懂这人求的是什么。他常对我说你刘叔不是池中物,现在这世道乱得很,英雄不问出身,他自己闯能当个盘头龙,要找上家能找到正阳旗子下。我说爹你的意思就是管家让我们家蓬荜生辉呗。我爹掐了烟头叹口气,说今晚你娘下厨,咱爷俩保重。
我曾经听他和管家开玩笑似的问是不是看上我娘了,不然怎么他常驻上海守业,管家回鞍山守家;管家笑着回说是夫人不愿搬去上海,您两头跑辛苦。
我爹没说话。久到来福让我去吃饭了我才听里头传来声儿:“上海是个好地方,但不是我们的地方。夫人比我清醒。”
再后头我就不知道了。
后来我问管家我爹是什么意思,他拿了瓷白的盘码了两卷哈斗递我手上:“上次您说喜欢。”我用筷子不伦不类地把西点夹了送嘴里,含混着问他这是哪里新开的铺子,味道不错。 他说自己做的,承蒙少爷夸奖。我便又大吃了几口,说:“我还是更喜欢海城馅饼,管家您下回再做给我呗。”他当然应下。
不是不懂礼数总叫人管家,颐指气使的,不好。最开始我爹是想让我叫老师的,我说他卖儿子笼络人才,但心里头还是很高兴。但管家说抬举他了。再后头我恭恭敬敬叫他刘叔,声儿没落地他先弯了腰,说少爷叫我管家就好。
我第一次见他惶恐到弯了腰,便顺了他的意。但总觉得老管家虽然对所有新奇的东西了如指掌,但骨子里还是个旧派人物。
哪里就有那么多主仆尊卑了。
没叫成老师,但管家的老师身份无名有实。我跟着他学账、做生意、人情往来,也拿着报纸讨论些时局政治,再延伸开去。他分析得总是很鞭辟入里,我夸他,他说:“我只是比少爷多活了些年岁。”来福这时候总会再跟着拍马屁,说管家若是放在古代是卧雏的人物,我再损他话本看多了伤脑子,那叫卧龙凤雏。来福这墙头草便转头来奉承我说少爷真有文采。
后来这些玩笑式的打闹有些成了真,有些作了假。
管家真是个卧龙式的人物,我爹就是那刘玄德,两人演全了托孤那一套。我爹才说下次回鞍山就不走了,让我这个儿子替他跑腿去;后脚上海那头就传来消息说老爷暴病身亡,合着我爹的骨灰罐子送回来两封信,一封送去了我娘那屋,一封送到了管家手上。
然后事情走马灯似的快。我爹头七未过,我娘的屋梁又挂了白绸,她在得消息的前几日身子便不利索,再得了信,更是不好了。他们两个是真真合心同体,撇不下另一个的。我娘本是要棺材的,得了爹的骨灰便也说要火葬了,要合棺,便把那点灰都掺一起。
不合礼数,但刘家向来便没什么礼数。
老爷夫人走了,刘府摆了七日的流水席。我把人一个个送到门外,再回去只觉得府里空荡荡。我娘身边的丫鬟请辞,我都允了;再发话说要走的都可以走,每个人都去领点儿银两再上路。
来福问我怎么打算,我没回话。管家在一边沉默地记账,来福便凑过去看,名册上的人名一个个少,他便嘟囔一声说怎么都走了。
我说:“他们都聪明。”
来福便又说少爷你这是什么话,又很坚决、很不墙头草地说:“您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家就我一个,简单得很。”末了又接上一句:“我聪明着呢。”
于是我带着来福、老管家,离了鞍山的松柏,到了上海的十里洋场。
二.
初到上海便忙起来。底下人没见过我这少东家,全靠老管家撑场面。他们对着老管家毕恭毕敬,往来生意场上的人甚至叫着“二爷”。
我未见过老管家这样的排场,竟生了些陌生。
他如常应了,再对着我低了头微微弯腰,说:“这是我家少爷。”对面的人便瞎话着客套说“久仰久仰”,伸了手过来,我一握上去,便该开始入正轨了。
我实在是全靠着老管家,撑起了刘家的牌面。赶鸭子上架地经手生意,但前面有人带着,竟不觉得苦累。来福也渐渐学了些东西,慢慢成了总管;前些天管家生了场病,我便诚心地想让他歇下来。他常年舟车劳顿,身体已然不太好了。我不想来福和他再出闪失,我们仨一起,我总觉得之前的刘府还在,那么些快活的日子也在。
之前不明白爹说的那句话,现在自己竟也悟得几分。就像我这身长衫,和这派灯红酒绿隔了纱。我是个年轻人,是读得几首新诗,喝得几杯洋酒的;但比起新开的西点铺的哈斗,我总还是更喜欢海城馅饼。
老管家应了说好好地歇着,转头又替我找起新的管家。我怕他觉得被慢怠,这活总归也不是太费心劳神,便由他去了。
他慢慢张罗着寻管家的事,人没找到,新的厨娘、丫鬟却先聘上了;我说着不用,来福说少爷生意做好了得有排面,还说人多了热闹。我笑他是看上了新来的丫头豆子,想着近水楼台;他倒好,嘿嘿一笑也不争辩,光明正大拿着我的钱去得他的月,脸皮厚得很。
但我看着府上日渐热闹,灯具摆饰慢慢充盈,心里倒是高兴的。硕大的屋子,再不至于刮个穿堂风都呜呜咽咽的空荡。
过了好些日子,老管家说人寻着了,要在外头租个房子,单独教导一番。我本想让他带着人回公馆,他又执拗起来,说什么人没教好不能带回来,坏了礼数。
我说刘家的礼数就靠管家您一人,但还是犟不过他,妥协了。只是执意出了租房的钱,堪堪保住少爷的话语权。期间我本想去瞧瞧,被管家又用“礼数”拦下,勾得我愈发好奇。来福打趣说这不像找管家,倒像是新人婚前不能见面似的。
作为这番巧语的回报,我给他分了巡铺子的工作,占了他四日光景;并在豆子面前聊了聊他的童年“趣”事,给他那身大总管的皮揭了个彻底。来福回来后因为我这一打岔,反而对着豆子摆出以前没皮没脸的无赖劲儿,再不端着架子,两人是越走越近,我反倒做了回月老。
我说过,我无甚青梅。到了上海更是人生地不熟,这儿的姑娘小姐们多是如瓷如玉,我着实不敢唐突。她们邀人陪着去梨园子喝茶看戏,去舞厅喝着洋酒摆着身子,去新百货大楼裁新袍子办新首饰,若扶柳的身子仿佛有使不完的精力;末了扬了笑娇声问你哪句戏词儿好,哪首曲子中听,湖翠的胭脂的哪件儿衣裳靓。
我一俗人,只会打算盘喝白水,说得出来张家的货比王家差哪儿,哪里的堂口回本快;遇到这些问题就像小时在学堂上睡觉遇见了夫子抽问,嗯嗯啊啊难得糊弄过去。久而久之,这些芙蓉面在我这竟和夫子那张皱巴的、枯树皮似的脸差不多了,秋波一转堪比那利眼一扫,让我敬而远之,望而生畏。
少爷小姐们的圈子里传开了说我是个外地来的粗人,好生无聊,不再与我一同品茶鉴酒,我倒是感谢他们手下留情,放我条生路。
总而言之,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看着府里这两人如胶似漆着实显眼。来福还趁着管家不在无人说教他,使了劲儿地显摆;闹得我恨不得摁着这俩人的头拜了天地,再一块儿团吧团吧扔出府去,眼不见心不烦。
但做少爷的,要宽容,要稳得住场子。于是我安安心心地当着锃亮的灯泡,并暗暗计算着下一次巡铺子的时候。
日子没等来,等着了我新媳妇儿似的被藏着的管家。一身墨蓝的格子西装三件套,金丝边的眼镜,锃亮的皮鞋,手上摇着老管家不离身的扇子,背挺得笔直地踱步进来。
像是来和我谈生意的少爷。
一眼我就知道,这人深得老管家真传。
我倚在正厅的靠椅上,塌着的腰不由自主地挺了挺,问:“你就是新来的管家?”
他站在厅堂中间,修竹似地身形微弯,颔首回:“是的,少爷。”
天光从外头照进来,给他镶上道边儿。先前为了应对姑娘小姐们的问特意记的戏词儿掐头去尾地蹦出来:珠样精神玉样貌,应在高梧凤一枝。
这般人物,怎么偏喜欢落我刘家一枝。
三.
龙傲天不仅挑起了老管家的所有担子——包括但不限于刘府的礼教排面、说教来福和那声“爷”,还带来了老管家的一封辞别信。
字里行间大致说他在刘家呆太久啦,想出去转转,少爷您莫要费心云云。措辞之间严谨恳切,细数了身上的盘缠和云游的计划,还在末尾说会随时寄信回来,把刘波的心情拿捏得稳准狠,伤感离别的影响降到了最低。但其还是多有惆怅,不过散在几句感叹里:“不愧是吾师啊,老管家果然还是洒脱人。”
龙傲天不管刘波这前言不搭后语的称谓,只管给他沏茶去,末了再随一声:“少爷,我做了海城馅饼,这次多放了肉,面剂子少了许。”刘波便收了那些感慨,要人把东西快快端上来。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老管家的信逢年过节地来一封,说书似的记录了沿途的人事,末了总还附上一句“言辞琐碎,少爷见谅。望您安好。”刘波总是先叫拿信的龙傲天念一遍,再自己接过来亲自细细看一遍,感叹老人家的字风骨犹在笔画更稳,然后叠好和之前的信锁在一个木头匣子里,再放进床头的底层柜子。
遇着过年,龙傲天总见他提前几天便吩咐人打扫厢房,嘴上说着“近年关了得把刘府里外扫一通”,日日又催龙傲天去问问有无新的书信;待过了小年,嘴里就总念着“得该回来了吧”,念了没几天就能收到熟悉的书信,再打开来,“望您安好”改成了“愿少爷新年胜旧年”,前头缀上个“因如何如何,不能归也。”
床头匣子里攒了四个“不能归也”,刘波慢慢就不再念了,只是年关的洒扫依旧。第五个大年夜,刘府的人照例支了圆桌在院子里。这天刘波总叫下人们不必拘束,一圈人要热热闹闹地坐一起吃个饭。龙傲天起初是不在此列的,后来刘波亲自布了菜,提着食盒送到他房里,不必等到第二年,圆桌边上就出现了龙管家穿着板正三件套的身影。
刘波让他回去添衣,他却再不肯了;只是在火锅边上给少爷烫东西,久时额上竟还带了些晶亮的汗。
到如今第五个年头,刘波还是差人摆了火锅在桌子正中间。龙傲天照旧寻了双干净长筷夹了毛肚在锅里烫,数着数捞起来,再把东西垒在一旁的空碗里。刘波今夜难得沾了酒,他平常谈生意,推杯换盏总是交给龙傲天的,因此从未想过他一个东北爷们儿,酒量不过半盏。仰头闭眼再睁开,身边儿站着的人就重了影。
初见时的感慨再升起来。
这般人物,怎么还给我涮起肉来了,真真是暴殄天物。刘波用他被酒精泡发了的脑袋思忖着,伸手就覆在身前人的小臂上:“你也吃。都堆不下了这碗。”
“你家少爷又不是猪,哪能吃这么多。”
手臂下的温热快速抽离,带着刘波往前晃荡半寸,得了半刻清明。
完了。他想。这人又要开始说我越界了
龙傲天的那句“逾越”反射般要出口,回头便见着人努力抬了头看他。刘波总说自己处处平平,但那眉眼生得是真好,连带着这张寡淡的脸都生动得很。那双眼现在隔着层醉酒的雾看过来,龙傲天便像是被堵了嗓子。
刘波没等到那声“越界”,等来了一声“对不起”,然后就是一双手摁上他脑袋两侧的穴位,再后来就是句轻轻淡淡的:
“少爷,我不饿。”
刘波靠在椅背上,身后头是他的管家在给他按摩醉酒的脑袋。但大脑不见清明,那醉意倒仿佛是被摁进去了,热热乎乎地烫得他整张脸泛红。他说:“你还有胃病呢。”毫无意外地等到了一句“没关系少爷。”
酒这东西总能激着人露出难见的一面。放在平时刘波最多再劝上两声,现下只觉得你是少爷我是少爷,哪能你说没关系就作数,抬手拿了桌上的一牙饼,直直往上怼了去:
“吃。”
龙傲天没被这突然的一下惊到丝毫,指头还是不疾不徐地划着圈。少爷举着饼,刚刚好放到嘴边。他应该拿手接了再放回去,净了手再重新来给少爷按摩。
但时间太长了。他想。而且少爷手该举累了。
于是他张了嘴,就着那只手,咬了一大口。
刘波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把剩下的一半喂进自个儿的肚子。龙傲天没来得及拦,他忙嚼两下把东西咽下肚,刚开口叫了声“少爷”,刘波便含糊地问了声“咋”,再疑惑不过的扬声。
他就又说不下去了。
刘波拿着桌上的酒顺了顺饼,开口道:“傲天啊……”
“老管家再不回来……”
“我都要记不清他样子了……”
刘波抬手又要倒酒,却见了底,再倒不出来一滴。他干巴巴地笑:“才五年啊,我连五年前的第一笔账都还记得……”
“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了……”
龙傲天伸手去拿刘波手里的壶,才碰到把就被人握住手腕,刘波吐字带着热气打在他手臂内侧:“前几天我找人想给他画像,那人让我描述一番。”
“我说老管家穿着三件套的西装,皮鞋锃亮,头发一丝不苟的,整个人又新潮又老派。”
“再往后那人再让我说细些,我想了半晌,只想到一句话——”
“他是个很好的管家。和师长。”
“……再没有啦!”
龙傲天只觉得少爷这个样子像是要散了,成个幻影,像那经年的噩梦。他抬了另一只手欲要抚上那肩,又惶惶地落回去。他揽不住少爷,只能努力伸了那只少爷握住的手,稳当地被抓着,像是没有被湿意烫到。他觉得先前咽下去的饼太干了,喇着嗓子血呼呼地疼:“是哪家画画的,这都画不出来。”
“这哪里是少爷的问题,我——”
“你莫再安慰我啦。”刘波自个儿用长衫的袖子抹了脸,再抬头就是笑模样,“好歹每年都有音信儿,他老人家健在呢。”
“那用词,我总想着他老人家不当管家,当个说书先生也是不错的。”
龙傲天握着的手被松开,在空中僵了下才慢慢收回去,他低了头说:“少爷说笑了。”刘波摆摆手,扯了嗓子去笑骂来福今年来晚了,只想着吃不愿干事。来福大叫着冤枉,道:“我还带了三斤烧鹅呢!”
来福前两年和豆子修成正果,刘波便履行对自己的承诺,在外头置了栋宅子把人丢出去了;豆子开始还继续在府上做活,后来盘了家裁缝铺,自己当了老板娘。今年是光明正大地回府蹭刘少爷的年夜饭,聊表心意提了三斤烧鹅两斤的烧酒。
烧酒的后劲很足,刘波就下去了二两,就很不似人样了。半夜人散尽了,他循着刘府挂的红灯笼,一路摸到管家房里给人个红包:“今年王老板那些笔生意,麻烦你啦傲天。”
“要不是你,莫要说赚钱,我得亏钱才搭得成这条线啊。”
“少爷谬赞。”龙傲天搁了笔,从桌边起身,很认真地收下红包;没对这个不知东西南北的少爷说什么“你醉了”的话。
刘波听了这话,眯着眼睛摇头:“你这,咋还变虚伪了呢傲天。”
“是实话。王老板后来都是因为少爷做生意诚信实在才继续和我们做下去的。”龙傲天把人扶了,安顿在一旁的沙发上,回身收拾桌上的东西:“少爷的真心可贵,他当然该珍惜。”
刘波对龙傲天这般直白的话本已经免疫得差不多了,但龙傲天是奇才,总能时不时冒出一两句给他说得有些羞躁。
“那是自然。”他不自然地接了一句,急忙岔了话题,起身来到龙傲天身边:“大年夜的你还看什么账本……”
“诶?老管家来信了你也不早告诉我。”
“来得晚,本想等少爷明日得空了给您。”龙傲天拿过信,压在一旁的账本下,又搀了人准备把刘波送回房。“不碍事,我现在看,不困呢还。”刘波欲去拿信,被龙傲天率先拿起来道:“少爷您今日也累了,我念与您听吧。”
早在摸着灯笼过来的时候,外头的寒气就冰了手脚,此刻这丝缕的寒绕着往骨头缝里钻,延迟地叫醒了刘波醉酒的脑。刚刚朦胧之间惊鸿一瞥的字闯荡进脑海,剩下的半分醉意也被挤了出去。
酒精化作冷汗爬了他满背。
“傲天,你给我看。”
四.
龙傲天头一回生出自戕的心思。他攥着信纸,手掌骨骼被挤压得咯咯作响。
怎么就这么不小心……
少爷还在一步之遥看着他。那句话之后刘波再没说话,也没做什么劈手欲夺的动作,只是瞪了眼看着他,沉默地表示着很少有的强硬。
龙傲天垂眸,看到了少爷袖袍下握成的拳头。屋内的灯明明暗得很,他却好似看清了泛白的关节。
那只手在抖。
他攥着信的手微伸了过去,又被他死死地压住,变成一次不易察觉的痉挛。对面的刘波陡然卸了力,终是哑着嗓子开了口:
“正月初三是吧。”
“傲天,我看见了。”
“你原是打算初几的时候给我看这封信的呢?总不该是初一吧。”刘波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他看着龙傲天随着话语变得煞白的脸,后半句慢慢低下去,再听不见了。
正月初三落款的信大年三十出现在龙傲天的案头上,刘波的思绪乱得很,他不能往下深想一步。
他不得不往下深想很多步。
“是老管家提前给你了?”
“是。”龙傲天抬了头,他把攥着的手松开,抹平了信上面的褶皱,再放回厚账本底下压平。
“他给了你多少?”
“四年。”
“用完了吗?”
“老管家留了字让我临。”
“那你便替代他给我写信来,直到我不仅连他模样,连他这个人都要忘了吗?”刘波几欲是要吼的,气顶到了嗓子又被他咽回去,变成嗬嗬的摩擦。
眼前人说到底也没做错什么,甚至一切都是老管家对自己的一番维护之意。
他问:“什么时候。”
龙傲天回:“不知。老管家走的时候说…”
“‘少爷便当我回了鞍山,活在某山松柏间吧。’”
“他是知道有这么一天呢。”龙傲天闻言猛地抬头,刘波从账本底下拿出信,摸着破损处叹:“潇洒。”
“真是潇洒。”
他原本想讽一句,龙傲天常说“真心”,到底是如此吗。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就被他压下去。
太重了。
他转身欲走,却被龙傲天拦住。对方回身从枕头下摸出约莫五六封信,又解了系在帐边的锦囊一并递过去。刘波接过来打开袋子,里头是把折扇。
“少爷,我是真心的……”
“不想让您难过。”
刘波拿了扇子出来,展开了看,白的底上是简简单单的四句诗:
与生俱来人中首,唯吾与天同齐寿。
双脚踢翻尘世浪,一肩担尽古今愁。
是草书。和用小楷写的那些生动有趣的见闻大不一样,但细节处全是相似。刘波收了扇,把信同扇子一块儿递回去:“老管家与天齐寿呢,咱等着他便是了。”
“傲天,我也是真心的。”
真心的什么,他却再不往下说了。
正月初八,刘波逛了庙会回府,照例听了龙傲天念的老管家的来信。初三的落款,路上走了五天。他和往常一样再自己细细看一遍,信纸干净得很,他便又折起来,放进床头的匣子里。
这个年本该这么过了,但前年的恩恩怨怨倒不愿意就随着声爆竹消散。
正月十五大天明儿,刘府外头就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人。打头的人脸上贯了道崎岖的疤,从额头起过了眉骨,好险从眼角边过去,留了双清明的眼。来人也不进去,吸了口烟凑近着门房脸帘儿吐了,说:“我不进去,去请你家少爷出来。”
欧阳看着门房慌里慌张的背影,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扯出笑模样。
欧阳家背靠租界做生意,哪里不能去,起初是没把刘家小少爷当家的刘氏放眼里的。直到去年被抢了好几单生意,连王世昌那个老狐狸都舍了自己去和没背景的刘家合作。欧阳听到这消息只觉得火气上涌,又憋住了好声好气约了王世昌赴宴。王老板来了,人也没少带。饭饱酒足又一群人浩浩汤汤地回去,什么话都没留。
欧阳知道,这是因为近些天的风声传租界不大靠得住了。生意场上的人惯会见风使舵,但王世昌他动不得,刘家一小少爷还动不得吗?他便点了弟兄去包刘波的车,这种事儿他轻车熟路,便亲临了现场要看人的狼狈模样。
不成想遇到了一条疯狗。
欧阳眼睁睁看着手下人一个个少,车冲出重围,他本以为人就这么丢了。不曾想不多时那车又返回来,开足马力指了他们的人撞。欧阳很不愿意承认自己养了一帮饭桶,但事实就是四个轮子都歇火了座上的人毫发无伤,他们的人死伤大半,像是被阎王爷追似的四散逃去。他祭了四条命,脸上一道疤才换得死里逃生。
从那时他就知道龙傲天是条挖不走的疯狗,报复还要把他家少爷放到安全地儿,再他妈开回包围圈。
着实疯透了。
但再疯的人也是凡胎肉体,总抗不过近五百人的荷枪实弹。上头的人借了他兵,脱了制式服换了黑褂子,那腰间别着的东西可没换。欧阳心里头有底。
可看着烟灰色长衫边上的那抹影子,他还是觉得脸上那道疤抽疼。
“欧阳你……”
“您别急,今儿个我说了可不算。”欧阳踩灭了烟,回身往后撤一步,露出身后的人。
是警署督长。
刘波知道今日之事难了了。他转头去看龙傲天,后者也正望着他。龙傲天道:“少爷,您先进府。”刘波还未言语,欧阳闻言先嗤笑一声;刘波再看下去,督长弥勒佛式的脸再没像往日那般笑开了,似笑非笑的,便显出一脸的横肉,全是凶相。
刘家的宅子临街背市,是个极好的位置,不荒不闹。这边气氛冷凝得紧,那头却传来敲敲打打的音乐,和了第一声枪。
龙傲天闻声而动,护在刘波身前;督长第一次开了尊口:“怎么走火了?小心着点儿。”
刘府门脸儿的灯笼被打掉了一个,咕噜噜地落地上,滚了些灰,遮了喜庆的红。
有些像被围车那次龙傲天的衬衫。
他急得几欲落泪,管家却缓着气说自己没食言,是要“誓死守护少爷”的。他说不出话,徒劳叫人名字,对方说少爷莫要担心,自个儿会好。他的管家第一次主动用手覆了自己虚盖伤处不敢落实了的手背,说着那句老套的“用真心”。
刘波初闻只觉得难以理解,但感叹这人有几分忠心;后来听多了,竟觉得安心。
他拍了拍身前人的肩,示意让人退开。
没反应。
刘波就叹了气,小小声说:“实在不行也能劫狱的嘛。”
人挡得更严实了。
刘波又叹气,道:“用真心保证,没事儿。”
“大不了……大不了我把钱都给他们。”
说着这句他又仰了头凑到龙傲天耳边,悄摸声儿道:“正厅地毯下头,我床头帐子边上,院子假山第二块石头对着的泥地里面,还有你房间灯罩上,记住了哈。”
“我知道。”龙傲天移开了身子,“我知道了,少爷。”
五.
欧阳和刘波坐了一辆车,他靠在前排上笑,说他们刘氏父子还是得栽自个儿手里。老的不听话没背景没身份不找个树靠,小的怎么也是。再多卧龙凤雏都扶不起刘家的一群阿斗。
警督让司机停了车,让欧阳下去:“接下来的事儿不该你管了。”
刘波没什么反应,他生来幸运,身边的人都护着他,他也就投桃报李地揣着明白装糊涂。当时刘父差人送来的信,管家那封他偷偷瞧过,原是想看看他爹怎么托孤的,自己有哪儿能改进改进,以慰他爹在天之灵。结果入眼就是“中枪身亡。”
他原本不喜欢上海的,怎么就来了呢。
警督几乎是撵了人下车,转头对着刘波笑,说抱歉,唐突刘少爷。今日是邀您做客的。
刘波不置可否。
车开进了租界,停在一富丽堂皇的花园别墅前面。然后就是搜了身,被高鼻深目的人请进去喝茶、吃饭,桌子边儿站了一圈儿人,手放在枪套上。
刘波觉得消化不良。并且那肉像是过于生了,红血丝一绺绺的,他无端端想起前几日的涮牛肉。两厢对比,这群洋人是真的暴殄天物。
他为死得不值的牛默哀三秒。
“……死得其所。”对面的人揣着和牛肉一样半生不熟的口音拽着可能刚学来的新词。
我他妈都知道这词儿不这么用。刘波想。
“您考虑考虑。”
刘波翻译了一下对面的话,大概是欧阳太不中用了,我们打算换个人合作当傀儡,我看你还行,别给脸不要脸。
他想着欧阳在刘府门口那副趾高气昂的嘴脸,不合时宜地想笑,又急忙憋住。
这怎么还带给自个儿找替代的呢。
他挺了挺背,学着龙傲天的样子沉声问:“那欧阳如何处置?”
很好。刘波想。这个处置用得很精髓。
对面的人说双手奉上。刘波就起了身,循着记忆里龙傲天扶眼镜的模样,微张开手,用中指碰了碰自个儿圆框眼镜的鼻托,说:“我考虑考虑。”然后踱步到人前停了脚,等围着的人散开。
人自动分了道,刘波一路慢悠到了门口。
再走了十几米远,就立刻跑起来。到了转角,听到一个声音唤他:“少爷。”
龙傲天欲要下车给他开门,刘波跑过来拉车门溜进副驾一气呵成:“快开。”
呼吸缓下来,才发现后背已湿透了。
正月十五,该是去看花灯的。但出了这档子事儿谁都提不起兴致。刘波便叫人买了酒,想喝一通,附庸风雅地借酒消愁。
欧阳提起刘父,他昨儿才给爹娘牌位敬了酒。
还未等酒温好,门房就说有人来寻。刘波去看,原是以前交好的李家少爷李川来约他出门去。
李川是刘波刚来此地第一个结识的同辈,带着他见了更多的少爷小姐。奈何后来实在不习惯,刘波渐渐就不和他们一道了;李川还对此表示过歉意,算是个不错的人。人家找上门来刘波不好回绝,便跟着出去了。
万万没想到,这一趟喝的是花酒。
倒也不是什么真枪真刀的花,是乱花渐欲迷人眼的花。几个姑娘穿着艳色的旗袍,裙角开了叉,半截儿的袖子露了双白花花的臂,淌着暖香;再携了琵琶古筝,咿咿呀呀唱几段吴侬软语,或者上几首时兴的歌。到了半途,便又有旁的姑娘掀了帘儿进来,倒了酒捧到唇边;更有甚者直接要坐上腿来。刘波连忙拒了,看着对面李家少爷游刃有余地接了酒,接过那些浪荡话,再笑着戏弄回去。
他觉得自个儿可能对脂粉香过敏,熏得难受。
李川见他不动作,揽了个女子坐,叫其余的都出去。他仰头喝了美人递过来的酒,问:“刘兄,你是对女人过敏吗?”刘波觉得这话似曾相识。他还没回,对面又一拍手,道:“懂了!”然后贴过身边女子嘱咐了什么,就让人出去了。
再回来,后头跟了三四个抹了粉的男子。 刘波觉得眼前一黑。他忙招呼着人出去,李川坐原地端详了半晌才说:“确实过于庸脂俗粉了,还不及刘兄你府上管家风姿一二。”
“他刚来那阵儿,刘兄你是在小姐太太圈子里又风靡过一阵。谁叫你什么约都不去,这才淡了。”
是,邀约都强调了带上管家。刘波觉得自个儿像是耍猴的,这不要紧;他是不愿意龙傲天被这么些琐事耽误。
“有龙管家珠玉在前,刘兄你看不上眼是应该的。”
刘波觉得今天回去翻黄历,一定是“忌出门”。对方这番话他属实不知如何接下,只好倒了酒以示自罚一杯,然后忙不迭祸水东引:“你今儿个怎么了是?”
李川说刘兄你看出来啦,我家老爷子刚给我订完婚,以后可浪不成了。
“我都不知她是什么样的人,只知道姓张,就够了。张家的小姐成我的妻子,真是屈就啊。”
“所幸我也没什么爱慕之人,据说对方也是留过洋的,应该明事理。若以后她寻了真正想嫁的人,我也不妨成就一段佳话。”
“在此之前,就凑活过吧。家里老爷子发的话,都不敢说不啊。刘兄,我知道我这话混账,但我有时候是真羡慕你……”
你是真不说人话啊。刘波想。他抬了眼看,李川留了人又把人晾一边儿,自个儿喝闷酒。之前那般娴熟,还以为是什么风月场的熟客,看来就是口花花得厉害。
心中苦闷不能解,在预定轨道内小小地离经叛道,聊作发泄。
“身不由己啊……”李川叹了声,重启了个话题,“我今儿个听说你去租界了?刘兄,你这是要做什么,那边儿不可靠了,你可别糊涂。”
刘波今日说“考虑考虑”做缓兵之计,却着实没想出个章程。他自然是不愿意“合作”的,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属实胳膊拧不过大腿。今日被要挟着当了座上宾,下回说不定就是阶下囚。
他可不想他的管家真舍了一身剐地去监狱捞他。
李川说咱这些做小生意的,纯属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西边儿的大树不靠,就得去东边儿。总之得找个后台。
刘波觉得有理。
李川接着说,但是人凭什么就让你靠了,多的是出了事推手底下人出去挡命的。
刘波继续点头。
李川说,成了人姑爷就是一家人,那就得照拂了。
刘波的头点了一半,僵住了。他缓缓发出一声“啊?”
李川说,你小子不想靠租界,那这头沈军爷家有个适龄的女子在择夫婿,跟我提了提你。说刘家不靠山不靠水自个儿走到这一步很不容易,你小子是个人才,对你青眼有加。
刘波道,我这大半江山谁打下来的你是不知道吗。
李川回,谁打下来不重要,这姓是刘啊。我可告诉你,过了这村儿没这店,你想想手底下的伙计们,刘家要倒了他们今年可不好过。
“男人得有担当。关键时刻卖卖自己,有何不可呢?”
刘波难得的伶牙俐齿:“你被你家老头子卖了,可有担当了。”
李川哑了火。半晌才说,身不由己。又说,自己这个是小事,刘波这个可是关乎性命安危家业存亡的。
李川闷了口酒,问他:“刘兄,你能想出别的法子兄弟我也就不说了。若想不出来,这就是最好的法子。”
刘波再不吭声。两个人就你一杯我一杯地往来。到了后头刘波说,李兄啊,这些东西姓刘还是李不重要。
这些人给刘少爷干活还是李少爷干活也不重要。
我来上海也不是为了这些。
李川也喝得上了头,揽过刘波的肩口出粗言:“你他妈休想骗我盘你那些活计。”
“这不是还在想法子嘛。”
李川的手臂被人放了下去,他回头,看到刘府的管家臂弯里搭着件袄,站得很直,冲他一点头。
李川下意识回了个你好。
然后他看到站得笔直的人弯了腰,把袄子给快要趴到桌沿下边儿的刘波穿上,从腰到脖颈的扣子一颗不落地扣严实了,再稳稳当当地把人扶起来。
“回家了,少爷。”
六.
“不及刘兄你府上管家风姿一二。”
刘波恨死李川那张嘴了。他觉着是那些搽脂抹粉的男孩儿短暂的出现给他留下了莫大的心理阴影,以至于他必须用对管家初见时的惊鸿一瞥来洗脑子。
李川的话魔咒似的绕在耳边,刘波生平第一次切身体会了心猿意马。这原来不是个夸张,是个写实的比喻。他心里乱得很,是正厅的人影、按摩的手、挡在自己身前的脊背,还有多是挺直的,但总对自己微微弯曲的腰线;这些影像来回地窜,不停地切。他心说别想了,就换成下一个画面。
上次这般窘迫,还是在……刘波不记得了。
萦绕在鼻尖的味道是龙傲天身上独有的。他很少谈论自己的过去,只偶尔说到自己和少爷一样是从鞍山来的,每每到这时就会很歉意地说未在刘府当管家时烟馆、船舱和码头都当过值,身边多围绕一圈抽旱烟的。自个儿卷的叶子烟烟味重,他久而久之竟被这般呛人的而味道浸透了;这些过去总是改变不了的。少爷不吸烟,他身上却带着散不去的烟草味,着实抱歉。刘波却觉得这不是呛人的烟草,像是湿的润的香木被火撩了,燃不起来,但升了股烟,带出的那种木头香。
是有暖意的。
今夜木头却像是被点燃了,暖意变成了滚烫的热。刘波是个很迟钝的人,这把火烧了经年,他才后知后觉地被火苗了心尖儿。
他被人好生地伺候着净了面,落了座,龙傲天欲要给刘波弄些醒酒的东西。今天对龙傲天而言着实险象环生,他开着车跟了人一路到了租界,眼见着他的少爷入了虎穴——但这明明是不该的。
即使今日之事他未像上次围车那般成竹在胸,他也应当去拼着不让少爷离开,能拦一阵是一阵,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徒劳的拖延。但也不能由着少爷去闯一个两全。
他想着老管家说:“少爷就是过于良善。”
太在乎自己一个管家的死活了。
正想着,手腕被靠椅上的人拉住,少爷摘了圆框钝气的眼镜,用那副很生动的眉眼看他:“傲天,你先等等再说我越界。”
龙傲天本没这个念头,但刘波着实属于耳朵磨茧心里留痕了。话一出口他才发现,不让他越界他也越了多次了,以至于轻车熟路还能堵人话头。
龙傲天奈何不了他。刘波想。希望这次也无可奈何。
感情如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烈火燎原冰原尽化,汇成了不可抵挡的洪流;刘波清醒的时候必会试着徐徐图之,但奈何脑子是团浆糊,感性占领了高地。
他心有戚戚地想,我就仗着我是少爷了。
龙傲天听见他少爷说,你莫要紧张,我不是说什么我要和你做朋友的胡话。
龙傲天的“少爷说笑了”还未来得及出口,下一句话携惊雷之势炸在耳边。
傲天,我喜欢你。
刘波孤注一掷地说完,等了半晌对面没反应。他努力睁了眼去看,他等着龙傲天或许说他不尊礼数、或许说他一时戏言,但他万没料到恍惚之间瞄见的竟然是近乎绝望的神色。
定是我瞧错了。他想。
于是他手上带了劲儿,把人往下拉,却被人反挣开了去。刘波一时不察,背撞上了靠椅的软枕,发出沉闷的响。
龙傲天被惊得抬头,脚往前迈了一步又收回,他照旧站好了微微弯腰颔首:“少爷说笑了。”然后转身离去。
半夜三更,府上值班丫鬟被龙管家叫醒,送了醒酒汤到少爷房里。龙傲天跟着她到房门口,却转身走了。
不疾不徐,但又落荒而逃。
刘波第二日酒醒只觉得自己过于莽撞,但心中还是开怀的。认清自己,总归是一件乐事;剩下的,徐徐图之即可。发觉心意便更不可能去整那劳什子的联姻,他发愁了数日却也难想到两全之策,倒认真思量起把生意倒卖了的主意。龙傲天这两日倒像是无事发生,只是出去看铺子的时间多了些许。刘波只当是自己过于惊世骇俗,把这等人物都吓了一跳。
但再怎么躲,少爷和管家是拆不散的。这日,刘波应王老板王世昌的邀,上门做客。龙傲天自然跟随着一同去了。
落座后茶还未凉,王世昌便开门见山:“刘少爷,前几日的事儿我听闻了。您的想法,总得给我王某人透个底儿吧。”
刘波放下茶盏,手放回了大腿上不规矩地纠了烟灰的布料磋磨。龙傲天往前一步张口欲言,被他拉住了。顿了半晌刘波终于开口道:“王老板,您要断了我们的合作,我……我也是理解的。”
“你是要和洋人作对?”
“没有,”刘波苦笑一声,“哪里称得上是作对。”
王世昌不说话了,定定地看着他。刘波被看得颇为不自在,刚想起身告辞,王世昌突然朗声大笑:“好啊,能养出傲天这样的管家,我就说你刘家小子是个有种的!”
“实在抱歉王老板我……嗯?”刘波回了神,才咂摸出王世昌的意思。他愣了神,下一秒王世昌问:“那你有法子了吗?”刘波道:“还请王老板指条明路。”王世昌便说明路算不上,那正阳旗子下的各位军爷也不是一条心。若是投人,得找准脉络。
“刘少爷青年才俊,府中也该有位良人了。”刘波之前还嗯啊应着,听到这忽然住了声儿。王世昌继续说“沈军爷是条不错的船,你也别笑我一把年纪还做起媒人的琐事儿。李家小子说他和你说过这话?”
刘波回身去看龙傲天的神色,金丝的眼镜反了光,看不出一二。他心头没底,只觉得如坐针毡,够呛敷衍了这一番,婉拒了王世昌的留客,急着离开。
刚出王府上了车,刘波就急惶惶地表心意:“傲天,你莫要听他们的话。我可没这打算。”龙傲天打燃了火,不置可否地问:“少爷是不喜欢沈家小姐吗?”“我当然!我……”刘波辩解的话刚随着一腔赤诚撒出去,又被突如其来的怪异感凉了半截。
他的管家是装了不知道他三番五次的表衷肠,演技极好。自欺欺人。
龙傲天说:“少爷若不愿娶便罢了。刘家总不是靠联姻做起来的。”
刘波无神去理解这番话的意思了,他只是沉溺于自己刚刚的顿悟,觉得难受。龙傲天又说,总有别的办法,少爷不必担心。他讷讷地回说知道了。
在刘波的认知里,没有哪个管家是他们刘家的管家这般的,一身的本领甘愿守这小小的刘府。像来福常说的,这种人物,只有话本子里那些主角儿的身边存在,为他们清扫障碍,无条件站在他们一方。
但刘波不是什么主角儿啊。他是个连名字都平凡得不得了的普通人。他适应不了上海滩的热闹,很没出息地时常念着鞍山的刘府;他也没什么进取心,想做好生意只是因为这是刘父用了命留的基业;他甚至称不上有多么大局观的民族情怀,王老板夸他有种,他不过是个俗人,不答应是为了家仇,不是国恨。
他有了这么一个管家,闹得连那些早不搭理他的小姐们都主动来约他;各路的生意人待他也恭敬,称呼他是“龙管家的少爷”。他不在乎这种本末倒置的错位,“龙傲天的少爷”这个名头给他个不平凡的光环,他甚至是与有荣焉地被这么谈论着。
没有管家是这样的。也没有少爷是这样的。
刘波以为,龙傲天总该与他些微地同步了。他不知道他哪里值得这般的真心,但他接了,好好放怀里了。
他努力做到最好了。
但龙傲天不说一字“越界”,却处处提醒着他的越界。
他甚至想,自己不过是被选中的幸运儿,或许龙傲天当谁的管家都如此尽心尽力。随即又把这般阴暗的念头压下。龙傲天那般的真心实意即使不是他想要的情感,但也深重过这世上太多感情了。这么轻浮的想法倒显得他不仅蠢,而且坏。
真真是难堪。
刘波大多时候是随和的,全部的少爷脾气就压在了为数不多的犟上。一旦倔起来不头破血流不回头的。来上海的时候是,现在也是。他不怕难堪。他怕他和龙傲天就那样自欺欺人地糊弄下去。于是他说:
“傲天,我是真心的,喜欢你。”
“你如何想,三日后告诉我吧。”
七.
龙傲天白日里开了车送刘波回府,被那句最后通牒砸得好悬没有开错路。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对着少爷尤其体贴入微,自然能懂刘波的酸涩。
周围的人都道他人中龙凤,开始还有人说他屈才,这种少爷也值得他服侍;他发了狠,这些声音才消下去。
他们哪里能懂。
没有哪家的主子能待下人这般切切实实地用真心。龙傲天想起大年夜的那场对峙,寻了枕边的折扇细细摩挲。少爷是真正通透的人。通透到尊重对待任何人的任何意愿——哪怕这个过程会委屈了自己。
但少爷又不是只会嗯啊附和的好好先生,一旦倔起来,又足够执拗,带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孤勇。
龙傲天想起今日在车里少爷说的那句话,他透着后视镜瞄到了刘波的脸。还是龙傲天觉得可爱的小团脸,钝感的圆眼镜,但带了锐意。
他不敢直视。
龙傲天想着那句“三天后”,整日不敢合眼。他闭上眼就是少爷让他同乘一把伞、少爷站在他前面不让他犯险、少爷悄声告诉他自己藏钱的地方,他扯开思绪不敢再想。可别的思绪,就是少爷醉得雾蒙蒙的眼,递到嘴边的饼;少爷手搭在他肩上毫不设防地靠着;少爷窝在沙发里握了他的手说:傲天我喜欢你。
那声“越界”哪是说给少爷听的。
奈何妄念过重,一开始乱了心曲,便再自缚不住。
他白日里看着少爷像个没事人一样与他说话,行动如常,只是更大胆了些。坦诚得很,简直是把自己的一腔真心剖开了奉上。傲天如若不要,他就任这捧东西零落成泥,也不纠缠。看了三日,龙傲天只觉得再多一眼,他就能不管不顾地接下这份情谊。他暗地里妄念许久,如今倒是触手可及。
明日就是尘埃落定的日子。龙傲天分明是一锤定音的人,但他倒是惶恐得像个孩子,不敢入睡。他和少爷,无论感情怎么变,永远都该是少爷占上风的。
连着熬了整三日,铁打的人也得歇菜。龙傲天后半夜实在没撑住,陷入了沉睡。困意并不能让人睡得安稳,不多时龙傲天忽地挣扎起来,像是被魇住了。他身后浸了一背的冷汗,在床单上留了个扭动的印记。忽地他抬了手,借着力猛地坐了起来,顶着一额的晶亮,再不能躺下。
老管家的话又在耳边转:“少爷就是过于良善。”
龙傲天打开枕边的折伞看了那与天争命的题诗,无声大笑起来。胸膛振动,带着整个上半身都颤抖起来,竟看不出笑还是哭。
他摇了扇子,靠在床头,枯坐一夜。
第二日一早,刘波按捺不住,起床就问开了。龙傲天说少爷先用完饭,刘波没辙儿,只能乖乖坐到餐桌边儿上。他是喝一勺羹看一眼人,倒也看不出个子丑寅卯,就是好看。
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去,刘波叫人撤了餐具,自个儿到厅堂中间坐了,微微直了背,道:“好了,你说吧。”
龙傲天站在逆光处,还是那副好模样。他像第一次来刘府那样微弯了腰,颔首回:“对不起少爷……”
刚开了头,刘波就塌了身子,摆了手叫他莫要开口。
我知道了,他说。
看上哪家的姑娘日后尽管提,少爷我送你的宅子和来福的比只大不小。
你当我戏……算了,你莫要当我戏言。但我日后会收敛,不必在意。
刘波一通话不喘气儿地砸下来,龙傲天张惶地开了口,又再说不出什么话。他说少爷我没有看上的姑娘,少爷我不要另置的宅子,少爷我龙傲天誓死守护你,但这些话此情此景显得又当又立,他明明是求仁得仁。
他只能说,我知道了,少爷。
门房就是这时候莽撞地闯了进来,他看着屋里一站一坐的两人止了步,不敢开口。“孙伯,有什么事吗?”刘波开口发问。“是王老板请龙管家府上一叙,车已经停在外头了。”门房答。
“傲天,”刘波站起身转了脸往卧房走,“你去吧。”
龙傲天想说不合礼数,怎么能越过少爷单请了自己。
终只是敛口缄默,出了府门。
一路上龙傲天的心情都不怎么美妙,于是一到王府看了王老板,张口就是一句不尊不敬的“世昌”,王世昌反而笑着迎上来说这么早把你叫来实在是叨扰,只是确实有贵人要见你。三两步把人带到前厅,堂上已经有了个军服备整的身影端坐着。
是那劳什子的沈军长。偏得奇怪,嫁女儿不自个儿和姑爷谈,要多方人来试试底;真身上阵第一个见的是未来姑爷的管家。
沈军长倒没提什么嫁娶之事,只问租界那事他们有什么法子,能调动什么资源;又问了些生意上的事情,再后头就扯到了刘波身上。龙傲天对第一个问只说少爷自有思量,又说谈生意的事情当然要和少爷说,最后直接不客气道少爷私事,外人怎可随意置喙。总之就一问三不知,就算知道也不是能随意与外人说的谈资。
王世昌在一旁插不进话,只觉得场景异常相熟。龙傲天初时谈生意的手段和这简直是异曲同工之妙。王世昌自觉自个儿也算个奇人,不觉冒犯只觉得有趣,后来与刘氏主仆相交下来只觉得果然没错,但不知道沈军长是不是他这样的妙人儿啊!
好在坐上这位子的人,不管心里头怎么想,面儿上总是很能装的。他没得什么消息,倒是夸了龙傲天一声忠心。
送走了大佛,王世昌回头看厅里气定神闲的龙傲天,只觉得刘波一个没背景的少爷养个这么能耐的管家也不容易。他和人谈了几句,又道:“沈小姐应该已经到刘府了,她留过洋的,不听什么父母之命,非得要自己见见。”龙傲天问他们怎么就选上了少爷,王世昌便说沈军长那一脉的和租界那边一直不对付,这回知道欧阳栽了跟头,洋人也栽了跟头,俩还跌在一个坑里,就起了心思。龙傲天说:“他们这般,没想问过少爷的意见?”王世昌说这不是让闺女去相看了吗。龙傲天就不说话了。
王世昌把人送到门口,龙傲天才又开口道:“少爷若是不想娶,那便不能娶。”王世昌在心里腹诽:你他妈冲我放什么狠话,又不是我嫁。他面儿上问:“你们租界那边有法子了?”龙傲天说初具雏形。之后任由王老板怎么问都不肯多说一个字儿了。
八.
龙傲天进刘府正正巧和一阵香风撞上。沈小姐穿了身白洋纱旗袍,滚一道碧色的边,外头还罩了件水雾散花浅粉色袄子;头发很时兴地烫了卷,盘成鬟燕尾式的模样,前额的刘海也带了些波浪痕迹,斜梳在一边儿。项上简简单单挂了串珍珠链子,再无旁的装饰。
端的是人间富贵花。
龙傲天见他家少爷在后头送客,没让道,抢先过去站到了刘波身后。沈小姐温温柔柔地笑了,说早听闻刘府管家大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龙傲天对这种话自然是充耳不闻的,刘波娴熟地接过话茬说谬赞谬赞。沈小姐在院子里站定了,说要是觉得合适,定个订婚的日子,只是之前要提前来沈公馆一趟。
龙傲天说少爷,谁也逼不了您。租界那边我已有眉目。
刘波说好,看素约和沈叔叔何时得空,差信儿来便是。
两句话撞在一起,无端生出一股滑稽。
沈素约笑开了,用坠着玉的锦缎折扇遮了嘴,说刘少爷的管家好生有趣,要借刘波的人说说话。
早在刘波叫了沈素约名字龙傲天就觉得荒谬,少爷对人何时这般快的熟稔,他只觉得少爷忧心生意,便等不及地说有了眉目。再听这一句,只觉得这大小姐过分浮躁,便道:“不好意思,我对你过敏。”
听上去像个不成样的借口,刘波却知道有几分真,龙傲天的确对女子的脂粉味过敏的,但他把泛指换成特指,多了些冒犯。沈素约没接,只摇了扇子站在原地等;龙傲天也不开口,只站在他少爷身后。刘波夹在中间深感里外不是人。他环顾一圈着实没人救场,于是硬着头皮道:“沈小姐有话不妨在这里说?”沈素约笑着说我又不会吃人,刘少爷怎的这么紧张。
龙傲天见刘波的窘状,前移一步道:“沈小姐借一步说话罢。”
刘波就又把人带回前厅,留两人在屋内,自己合了房门退出去。
屋内沈素约合了扇,径自在客位坐下了,她道:“龙管家手段不凡本领通天,不知道办婚宴的水准如何?”
“但凭少爷吩咐。”
“护主的奴才。”沈素约拿了还未撤的茶抿了一口,叹这茶选得是真好,末了又说真是羡慕刘波有这么个管家。龙傲天离了她八丈远,还是觉得喉咙间传来一阵痒意。他忍了不适,打断沈素约的话说沈家莫要逼迫少爷,租界一事当不成婚契。沈素约说嫁娶一事都是女方怕吃亏,何况瞧你家少爷那样儿是不情愿的吗?
她起身靠近了龙傲天,后者便发出声惊天动地的咳。沈素约往远退开,稀罕道:“你还真是过敏。”又缀了声抱歉。她又接着说,女子于情一事总归比男的敏感。
“你对你们家少爷,是什么心思?”
龙傲天被钉在原地,再动弹不能。
他想起王世昌的话。女子大多还是嘴软的;王世昌这种混圆了生意场的,会举重若轻地打哈哈,也会指着一针见血地戳心窝子。
今儿早些他就挂了副菩萨笑,问龙傲天是什么心思。说刘家这回怎么选和他关系莫大,即使这般私事他也不能不问。
龙傲天脑子里是刘波提前收拾的银两,他几乎日日跟随,自然知道刘波是打算实在不行直接转了生意走的。刘波因着心尖儿上的真心不想卖自个儿,又不能直接散了刘氏铺子让一堆人没有饭吃,在他能力范围给了最好的后路。
刘波还问龙傲天,要是月月没工钱了,要不要和他一起走。
他当时能毫不犹豫地说跟随少爷,这会儿对着王老板的问就再说不出什么。
王世昌还是挂着笑,轻轻巧巧地问:
“你是要做妾吗?”
龙傲天气血上涌,手在案几底下攥成了拳头,穿堂风呼啸,只觉得是从心窝子里透过去,浸骨凉。
王世昌还在笑。
龙傲天忽地卸了力,惨笑一声:“你在激我。”
“是,生意人嘛,胆子该大的时候得大。”王世昌颇有兴致地自我调侃。他倒掉凉的茶,亲自重新倒得八分满递过去。龙傲天接了过来,放在一边。他说,既然王老板好兴致,那我便给你讲个故事。
有对主仆情深,奈何惹了小人。对方便差了百余兄弟,出其不意围逼停了主子的车。事发突然,主仆二人措手不及。仆从带着主子下了车,护人到了条巷子。巷子是条死路,但甚在狭小,对方人数的优势被削弱,仆从只需守住巷口,主子便可安全无虞。
“一夫当关,”王世昌叹服道,“是个勇士。然后呢?”
“他没守住。”龙傲天盖棺定论结束了故事。
这是他经年的噩梦。
他总觉得他和少爷,是该有上辈子的。梦里的一切都真实得吓人,他还记得千钧一发之际他护住少爷,少爷却就势换了方向替他挡了一刀。
然后他就没有少爷了。
所以在欧阳带着人围车的时候,灭顶的恐惧立刻淹没了他。但日日夜夜的折磨终究还是有些效果,那梦几乎像是老天爷递给龙傲天的剧本,他烂熟于心,不仅让少爷活,还有了余力反咬一口。
但过了这坎儿,那噩梦还是时时侵扰。别的细节都模糊了,只有少爷身陨的片段来回倒腾。这种惶恐在少爷脱口而出的喜欢里到了顶峰,定格成绝望。
太过了。他本来就该是面盾的,怎么却活成了少爷的项上玉呢。
太过了。少爷过于良善,待他,过于真心。
龙傲天这辈子要什么就去拿,唯独这东西,他最想要,最不敢要。他离伸手最近的一次,便是刘波给的最后通牒前日晚上。他原想着,明日就对少爷坦诚了吧。
差一点,得意忘形。
王世昌呷了口茶,说果然龙傲天这样的人讲故事就无甚花好月圆可言。又说,看在故事的份儿上,以后龙傲天有事,他便帮一次。
“不耽误我自个儿的前提下。”
不愧生意人,精明得很。
他龙傲天今天被诘问了两遍,眼前这沈家小姐,还在问第三遍。龙傲天再无他言,开了门只管出去,在门边又停下了,丢了句:
“沈小姐放心。”
九.
租界那头的事用龙傲天的手段解决得滴水不漏,他还顺道把欧阳给绑了带着新仇旧恨一块儿处理全乎了。刘波问起欧阳的事,他道:“放心吧少爷。”刘波沉吟半晌,便再没问起过。
他知道,管家是不想让他沾血。
现在的刘家算是成了个传奇,生意场上人人都晓得。不多时又传出来沈刘两家定亲的消息,刘家算是彻彻底底在上海滩站稳了脚跟。
定下日子那晚龙傲天问刘波:“少爷是真心想娶吗?”自三日之约后刘波果真就像他说的那样时时收敛,对之前的话绝口不提。听了这句问,到底是忍不住了,道:“傲天,你该比我知道。”
我那点儿真心都给谁了。
刘波看着龙傲天泄露的点滴无措,到底是把后半句话吞下了肚。他叹了声说:“傲天啊,我有时候真在想,我弄不懂你啊。你待我太用心啦,谁都忍不住的。”龙傲天忙回道:“是少爷待人好。”
“少爷对我,太好了。”
刘波笑了笑,说这也不是我能忍住的啊。又打趣说,情路断了,别的情也在。怕是要好一辈子了。
大大方方拿出来说,刘波想。对的,就该这样。
龙傲天回说谢少爷厚爱,又说要点宴客名单。
刘波便摆手让他去了。
龙傲天在案台上填着邀请函,那句“怕是要好一辈子”扰得他心绪不宁,接连错了好几笔。他要护着少爷,但少爷不让,非但不让,还为他以身犯险。
这万万不可。
龙傲天知道刘波的随缘都是表面的,骨子里是个很执拗的人,连家仇这种事情都能藏。他是从老管家那儿得了刘父托孤的书信;他原也以为少爷不知情的。后来知道,是能藏事儿。所以他不敢轻浮了良心去赌说少爷这份深情厚谊总会慢慢消散。
他怎么敢做了少爷的软肋。
这像是个死局。
磕磕绊绊写完了请柬,龙傲天又拿了纸去写这个月老管家的信。他用松快的口吻编了些奇闻异事,想着王世昌说他不会讲故事,龙傲天便又细细读来,觉得尚可。
末了脱衣上床,阖了眼全是那句“怕是要好一辈子”,接了血色的雾。他再躺不住。
如何也是要护好少爷的。他想。
于是他披了衣服坐回案前,又拿了纸笔,另起一封信。
龙傲天不愧是谁都赞上一声的管家,他说婚宴但凭少爷吩咐,刘波就说你看着来。看似大权下放,实则偷懒惫怠。
但龙傲天把事情办得一如既往的漂亮。
少爷第一次换下了长衫着了西服,圆框的眼镜也换成了细边的热门款式,据说是沈小姐亲自选的。
刘波平日里身边总跟着个龙傲天,因此不显身形。今日身边的人换成了小鸟依人的女子,倒显出他的身量,衣服的版型划出腰线,衬着整个人身高腿长,好一位才俊青年。前来祝贺的李川笑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刘波怎的还能看上去这么精神,言罢便被沈素约口齿伶俐地驳回去,硬生生喝了三杯酒赔罪。
刘波在一旁当个人形的架子,让八面玲珑的沈小姐带着他到处应酬。他神游天外,整个人飘飘忽忽的,落不到地上。宴席散了,他又站门边一位位送走了各路宾客,沈素约放了挽着他的手,说累死了。
刘波深以为然。
沈素约又问新婚夜不知刘少爷安排了哪间屋子洞房花烛夜。刘波让她自个儿选。沈素约便道刘少爷大手笔。两个人就一西一东地散了,各自往隔了最远的两间房走。
刘波走得很急,他在宴上恍惚着没想事儿,刚送走了人才发觉自己已经好几个时辰没看到管家了。不知为何,心中咄咄。还未进房门,小厮带了两封信,说是老管家又来信了。
刘波接过来拆了。第一封里说的是自己回了鞍山,路过刘府在的那条街,问少爷记不记得之前最喜欢买的那家热糕。然后又和往常一样聊了聊路上的事儿。末尾的“望您安好”变成了“闻您喜讯,祝少爷和少夫人平安喜乐。”
平安喜乐?这是祝婚的词儿吗。刘波心中忿闷,又拆了另一封来看,一腔忿闷就凝成了冰。
他未看清内容,已然看到落款:
龙傲天。
刘波抓着信问小厮管家人呢,对方说不知道。他先是跑到府门口去张望,门口熙熙攘攘的人,没有那修竹似的影。刘波又跌跌撞撞地往龙傲天的房里跑,不出所料的无人。床边正对的桌上放着那把折扇,摞了账本,人像是没走,只是出去转了转。
什么都在。
只是人不在了。
刘波失了力,跌坐在地上,到底还是打开了那封皱巴的信看。
信中字字句句都是一如既往的妥帖。说什么早就有出去走走的想法,如今刘家生意兴隆,少爷生活安稳,想来是最好的时候了。又说过几日有新管家来,若是少爷不满意只管打发了他去。再有就是说少爷放灯罩里的钱他取了出来放自己枕头下面,少爷只管去拿;其他没用的东西,丢掉就算了。
条条后路都有,通篇却不提一字少爷真心。
信的末尾说,祝少爷,平安喜乐。
十.
新来的管家做事情很伶俐,刘波自然留了人。
刘家的少奶奶一个月后暴毙,连席也未办,沈军爷发话说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值得操办;刘家少爷悲痛过度,只顾抱着亡妻的灵位,也无精力去办;各路的人只知道刘波还是沈家的姑爷,哪里管嫁过去的人怎么了。这件事竟然悄无声息地过了。
刘波被邀到沈府谈话,用悲痛欲绝的未亡人形象得体地一问三不知,装作没看到对方话里的支吾。想必对方对自家女儿的事猜着了七七八八,还放了码头表面安慰实则歉意。
谈完话,刘波精疲力尽地回了府。想着沈素约那丫头只管和心上人私奔,哪里管他的死活。管家端上来一盘海城馅饼,刘波咬了一口,顿时坐起了身。
“他回来了?”
“是龙管家教过在下,说是您喜欢。”
刘波又恹恹地萎顿下去,摆了手让人退下。管家递上封信,说是这个月老管家的信又来了。
刘波接过来,回房去拆了自己细细看一遍,还是照旧锁在床头木匣子里。木匣子边上放了把折扇。
匣子里的信开始多起来,除了老管家的,还有龙傲天的。刘波一股脑儿地放进去,锁好。
外头是个朗夜,月光洒得太莽撞了;刘波看着,又想起鞍山的月亮。
龙傲天不是因为他的婚宴才走的,刘波清楚。也不是他莽莽撞撞的过界。
刘波到现在也说不清,为什么非走不可。
龙傲天送了信和饼去刘府,悄悄在一旁看了少爷。瘦了些许但精气神不错,外头穿的是元宵夜喝酒他送去的袄子。少爷很快就进府了,他却看了许久,站得腿发酸,才又过了条街,回了房。
王世昌坐堂里等他。
王老板一副奸商模样后头是不务正业地掺和人家的事,找离刘府这么近的房子还是他帮了忙。龙傲天道:“王老板,你说欠我个忙,我今日便用了。”王世昌想自个儿帮的还只一件吗,但转念又想不差这一件,就回道:“你说。”龙傲天说:“你且帮我看顾一下少爷吧。”
王世昌得了这话,难得半天没言语。好久他才问,要走了?
要走了,龙傲天回。
王世昌便让他好好保重。末了又说,好。
刘波再接到龙傲天的信,已经过了半年。中间陆陆续续接到了老管家说书式的信件,现下这一封,他原本也以为是的。拆了信,就是不一样的苍飒字体,后头落款龙傲天。龙管家的信还是很简洁,但刘波翻来覆去看了数次,似才弄懂究竟是何意:
少爷亲启
我近日回了鞍山,路过刘府那条街。您从前常言的学堂被拆了做了司令部,整条街都七七八八地零散,连卖热糕的铺子也不见了。我问旁人,他们都说人已经四散了,哪里会在这种地方呆着。信我是出了省寄来的,鞍山已经没有邮工,全部撤回关内去了。
我之前走在街上,只觉得陌生。少爷总说想回来看看,您要是回来,估计也是认不出来的。现在的鞍山已经不是以前的样子了。
少爷,寄了这封信我便打算再出关去,日后可能无法再时时寄信来了。鞍山虽然不似从前,但人好像又是一样的。我总想着和他们一道,再把少爷的鞍山挣回来。
之前认识的抗日军的人给我试了试他们的军服,我穿上竟然也显得很精神。我自己是觉得合适的,便让人拍了张照片,随信附来,少爷见笑。
少爷放心,待您回来,鞍山就又是那个鞍山了。
龙傲天
1937.3.21
信封口滑出一张照片,刘波接了,细细端详。是幅全身像。上头的人似乎没什么变化,还是板正的身形,那军绿的衣服衬得干脆利落,严肃地盯着镜头,唇角还微抿着。金丝眼镜倒是去了,放在胸前口袋里头,露出了双黝黑的眸。
刘波第一次看清那双眼睛,澄澈、坚定。透了镜头看过来,竟像是在看着什么信仰,让人心头一悸。
他看了半晌,还是忍不住轻呵一声:“胡闹!”
四下无人,这音炸响,惊了一室的静默。
过了月余,王世昌亲自来了刘府,问:“最近刘少爷这动向,是要做什么?”刘波说这边打算卖了生意,您要是不愿之后再续合作,现在断了也无事。王世昌笑问:“刘少爷是不是得了什么风声,怎的也要变卖家产逃难去了?现在哪里可都没有上海安全。”刘波答道:“只是想回去看看。”王世昌稀奇道:“怎么还真有人往那乱的地方走,不怕丢了命吗?”刘波倒是实诚地回了说怕。
王世昌大笑说你倒是诚实,又说:“我本该是拦住你的。但你心意已决,那咱们便做最后一笔生意。”随后便出了个合理公正童叟无欺的价盘走了刘波的全部营生。
说是合理公正,实际已经过于优待了。世道不太平,生意难做,更别说脱手。
刘波道了谢,解散了刘家众人,送走了前来要随他一起的来福,说你已经有家啦,就好好呆着吧。
入夜他收拾了东西,一个人坐在厅堂上。上一回来上海,有老管家和来福,这一回回去,倒是孤身一人。
我也该自己走了。他想。
十一.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
暴风雨的前奏终于结束,烽烟与战火开始大规模地灼烧这片土地。全国交通通信逐渐瘫痪,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大有人在。逢此乱世,寻人简直痴心妄想,多的是生离死别;这般戏码处处见,竟然只觉得寻常。
八年鏖战后又是四年,这片土地才终得喘息,蓄势待发着新生。
历史的车轮在往前,十二年,不过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用这么些年拨乱反正,剜脓刮肉,得一个簇新的未来,没人能说不值得。落到个人的头上,到底还是唏嘘。
一个人,有几个十二年。
1950年9月13日。入秋了。
鞍山今年的天气怪,比往年要暖和许多。之前被拆得七零八碎的街道又修起来了,总有人陆陆续续地从关内回来,又开上了各种铺面。
一家卖热糕的店铺后头就是住的屋子,屋内陈设简朴,但收拾得也干净。中间儿的摇椅上旁放了张桌子,上头摆了个开盖的木匣子。
一人躺在摇椅上,手上拿着张照片。他看了半晌,又放了贴心口的衣服内兜里,从木匣子里的信里抽出最底下的一封最新的。说是最新,四周边儿上已经生了毛喇,浓重的墨色也开始泛了灰。上头落了“1937.3.21”的款。
躺椅上的人又翻来覆去的把这些信倒腾地看了一遍,叹了声气:
“你要回来,如今可再不能叫我少爷啦。”
声音悠悠荡荡地和铺子里热糕的甜香气叠了起来,被午后的秋风一卷,散了干净。
End
番外 纵使相逢应不识
我叫龙傲天,是刘府的管家。
看了我名字就知道,我活得很命运多舛。但那都是遇到少爷前了。恩恩怨怨,说不清楚。我母亲本是真心爱着她嫁的男人,奈何一生一世一双人着实过于话本了,对方活得很现实。于是母亲就带了我,从皇城根儿底下到了鞍山。
她是个富养的小姐,若不是因为世道突变,外祖他们没落了、死了,她也不至“沦落至此”。刚到鞍山时她还总这么提,到后头就不说了,饭也渐渐做得好吃起来。
但我说了,日子总是命运多舛的。母亲虽然不再是什么小姐,但又偏承了小姐的病,身子骨常年都是虚的,郎中说是早些年亏了身体。
那个冬天挺冷的。
她终究没熬过去。
没什么钱,只能不孝,一席草席裹了她,找了个夜晚偷偷埋了。
我种了棵树在那儿。
我那时候还小,去做工别人也不收,每天都觉得我该和我娘一起走了。再后头我连那个四面漏风的屋子也不回了,和一些乞儿睡在无人的寺庙里头。
他们问我明日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去抢食。
我说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有家的。
他们可能嫉妒我有家吧,当夜就不让我再进庙里了。
这个冬天真的太冷了。我觉得我有点扛不住。
但我又扛了一周多。扛到刘府开仓发粮了。后头别的富商也就跟着发吃的,我日子就好过了很多。
第一次去领粮食,我说有没有饼啊,我不要米,我家生不了火。那天放粮的铺子旁边站了个小少爷,他听了这话就叫我等着别走。
我没想听话的,但实在是饿得走不动。
他过了好久才出来,提了个木盒子,歪着道走过来。又拉着我坐到了棚子里,找了避风的地儿。
小少爷打开盒子,两个碗。一碗是冒尖儿的饭,一碗是肉。
我循着母亲的教导,先说了谢谢,就等不及地吃了。他让我慢点儿,说你明天来我再给你。
我说不用了,我有力气了,明天可以去干活。
他说那你来我府上干活呗。
我说过来做什么啊。我力气还可以,别的不会的可以学。
他说你就,帮我写夫子留的作业吧,写完我就和你一起玩。
我不会写作业,所以我就没去。
我第二天悄悄去学堂外听了些,不懂。我不敢给小少爷写作业,因为他们的夫子好像很凶。万一错了,他是要挨手板的。
再后来我就跟着人一路到了上海。
和我一道去的是个宫里出来的太监,他说他是后来受了阉刑。又说他也不后悔。后来他又问我要不要学字,我想起来学堂里的夫子。我问他会不会打我手板心。
他笑了,又立刻板着脸说我要是不认真就会。说完自己又憋不住地笑。
我就知道他是唬我的。
再后来他也走了,这时我有了些钱,便好好把他下了葬。刻墓碑的问我怎么刻,我想了半晌,才说不用刻了。
后来我在他坟头栽了棵树。
之后没人再带着我走,我便到处去做事。因为什么都干,所以什么都会了。
我刚辞去烟馆的工作,恰恰好听说上海新来了个刘家在招管家,我就去了。
只一眼,我就知道,是那个小少爷。
少爷还是没怎么变,我后头了解到刘府的巨变,说老爷夫人接连身亡,少爷便遣了仆人,带了个贴身小厮,来了上海。
因为从头开始,所以愈发艰难。但我和少爷一起,总还是慢慢把刘家做起来了。甚至动了旁人的利。
他们让人逼停了我们的车。
少爷未见过这等危险,但还是让我先跑去叫人,我没应。我是说过,我这条命就是舍在少爷前头的。
我站在巷子门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少爷在我身后安安全全,只要我守住,少爷就能活。
我没守住。
刀砍上去了,血流了一地,行凶的人都他妈散了,巡警来了。
少爷还抓着我衣襟说,我没事他很开心。
之后的数年,我都想方设法地血债血偿。先是要欧阳家破,之后才叫他人亡。等欧阳这条命终于到了手,我便回了鞍山。少爷说他要落叶归根,我便把他的骨灰葬了回去。
我在坟头,欲要下去陪了少爷。
但我说过,我的命很玄乎。老天爷不要我死,它偏生给了我次重来的机会。
我半辈子都在与天争命,这回它倒是开了次眼。
直到我看了自己的模样,才知道这是老天眯缝着眼看我笑话。
我华发满头,少爷青春年少。
但我还是要陪他的。
回来的每一天我都能感觉离死更近,但我还是想撑着让少爷过了死劫。
于是我去鞍山的刘府当了管家。
少爷有个好爹,要让少爷叫我老师。我当然受不起,少爷又叫我叔。
落地惊雷,我才觉得镜子里的人是正在腐朽的生命。残酷的对比终究成了明晃晃的刀,我听不得。
还是叫老天爷看了笑话。
更让我惶恐的在后面。少爷的爹还是出事了,以不一样的方式,但在同样的时间段。刘府的巨变还是在一夕之间来了。
我似乎没能改变什么么。
我怕我真的没能改变什么。
再后来少爷便让我歇下来,我也日日觉得力不从心。人死前是有预感的。我还是试图去找个出路,不然我闭不上眼。
直到我看到了我自己。
我说,要不要来刘府做管家。他不置可否。我自然是了解自己的,便偷偷带他去看了眼少爷,他果然应了。
之后我便带着他出去,单独教导。闲暇时候我们也聊几句。我发现我自个儿是真气人。
我没让他知道我是个走岔路的鬼魂,他倒是给我说了那场经年的噩梦。我没告诉他,那不是梦。从平日接触里以我的思量,他是有些猜测的,但他很聪明,从来不问,我也就乐得不说。
我觉得,他能成为出路。准确来说,我只觉得我能成为出路。
我是他,我自然知道他遇上少爷会如何,不过就是我和上辈子的少爷的模样。但他万不能和我一样,走错了路。错路是要用命去填的。
我便时常提醒他,说少爷过于良善。
他现在懵懵懂懂,但日后总有会懂的时候。
再后来,我觉得和天争来的命快用完了,后来的命数我尽力做了安排,却也看不到了。
虽然冥冥之中我知道我要是死了,少爷和我有关的记忆会渐渐模糊。他不会认出新来的管家和老管家有几分相似,不会吃出来新来的管家做的馅饼和老管家一个味儿,我会成为他记忆里的一个空洞的符号。
但是我还是不想这么急促地骤然退出他的生命,让他无所适从。于是就写了数封信交给年轻的我,还让他学我的字。
我说过,他很聪明。他一看就懂我的意思。
后来的事我就不再管了。这辈子我也没占着龙傲天的名字,这是他们的故事了。
我是自愿入了歧途,渺渺人间我无归处,万丈地府也不留我。
但我还是想去找我的少爷。
全文完
二零二二.立冬.凌晨
阿萨独自一人逃出古堡之后,罗伊一个人在古堡里过活
本以为就要这样跟世界说拜拜了的罗伊
在冰雪消融的某一个清晨听见伴随着直升机巴士的轰鸣和铁门被轰开的声音,然后皇家猫耳女仆长喊着弱智罗伊从天而降————
大概是这样的场景!(?
虽然我知道傲娇猫猫必不会这么实诚但我就是很想看这样的画面(
联动大感谢,《忘了我,好好生活》大感谢,但是罗伊抽奖方式选择不感谢!!
阿萨独自一人逃出古堡之后,罗伊一个人在古堡里过活
本以为就要这样跟世界说拜拜了的罗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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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ake】雨与卡布奇诺 01
长篇,微剧情向
省流:露对艾后知后觉的奔赴+这个过程的前因后果
情节俗,烂,旧,OOC上街打人,但会尽量贴近现实
更新缓慢………………
知周所众,自认为“平平无奇”的高二生Ike Eveland是全班公认的“班花”——人美心善,情商高,学习成绩好还擅长文学创作。但是,鉴于他的性格,Ike对大多数他的追求者而言是“高岭之花”,远观而不可亵玩,就算再怎么喜欢,他(她)们也只能暗戳戳地在表白墙匿名表达自己的对他的欣赏。
“Ike,”Shu突然把自己的手机屏幕怼到Ike面前,“你快看看!有别的学校的人加到了我们学校的表白墙,还大大方方地不匿名写小作文表白你!”
Ike...
长篇,微剧情向
省流:露对艾后知后觉的奔赴+这个过程的前因后果
情节俗,烂,旧,OOC上街打人,但会尽量贴近现实
更新缓慢………………
知周所众,自认为“平平无奇”的高二生Ike Eveland是全班公认的“班花”——人美心善,情商高,学习成绩好还擅长文学创作。但是,鉴于他的性格,Ike对大多数他的追求者而言是“高岭之花”,远观而不可亵玩,就算再怎么喜欢,他(她)们也只能暗戳戳地在表白墙匿名表达自己的对他的欣赏。
“Ike,”Shu突然把自己的手机屏幕怼到Ike面前,“你快看看!有别的学校的人加到了我们学校的表白墙,还大大方方地不匿名写小作文表白你!”
Ike把头偏过一边,躲开了:“别的学校的人?”
他倒是不介意表白墙上会经常出现自己的名字,但还是头一次听说会有校外的人表白他。
Shu收回手机,自己先品鉴了起来:“还是...男大学生?啧啧啧,这小作文写的,不知道该说真情实感,还是华而不实……哇噢,那个人在最后边还附了张自己的照片!长得还挺帅的嘛!”
“别给我看啦。”Ike把手里的课本立了起来。
“你真的不打算回应一下?表白墙刚把这条发出来,下边评论区立刻炸成了一片,怕你再不出来回应,你不怕他们把你推上风口浪……”
“鸭米糯同学,”Ike打断了Shu的话,“我相信过几天他们就会把这茬事扔在了脑后,没心思再关注了——毕竟下个星期就是期末考试了,不是吗?”
Shu:“急什么,明天开始复习为时不晚——对了,你今晚想喝星巴克吗?”
Ike:“中杯卡布奇诺,要热的,谢谢。”
“还是喝卡布奇诺?不打算试试这次出的新款星冰乐吗?第二杯半价呢。”
“太甜了,我不喜欢喝。”
“行吧,”Shu很快提交了订单,“下午放学我去拿。”
果不其然,如Ike所想的那样,这个表白事件如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惊起一片波澜后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Ike从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他明白自己心中暗藏着的那个不能暴露在阳光之下的秘密,所以他不想出面多说什么。
窗外的正午阳光晒得刺眼,天花板的大风扇在飞速转动,暑气难耐。
中午的教室总是空荡荡的,只有两三个同学在座位上安静地看书自习,Ike也不例外。
背了大概半小时的书,Ike摘下眼镜揉了揉酸涩的眼皮,抬头看了眼讲台墙上的挂钟。
“这么快?居然再过二十分钟就要上课了。”
几秒前用铅笔划拉在课本上的字迹已经他用橡皮迅速擦掉,连书写过的痕迹都不留。
那是一个理科班同级生的名字——Luca Kaneshiro。
Ike本想在课本空白的地方试着用他最近练的花体英文字体写Luca的名字,可惜才刚下笔, 窗外突然出现了一个匆匆路过的同学,一察觉到有逼近的阴影,Ike立刻拿起手边的橡皮,擦掉了Luca的名字。
Ike的座位正靠着窗,路过的人稍微偏头往里边瞧,就能清楚看到他正在做的事情。
“......救命,为什么要给我安排这样的座位?”
那个“秘密”,正是......
他,Ike Eveland,暗恋隔壁楼理科尖子班的Luca。
但对方是个直男,钢筋混凝土的直,把他当成最铁的兄弟,最亲密的基友。
所以,Ike并不想说出那句话,破坏他们的友好关系。
他清楚这份不应出现的感情注定是无疾而终,他能做的,就是在和Luca相处的过程中克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不要太沉浸其中,甚至试图掐灭这“无妄”的心火。
可是感情哪能说断就断?
夏天,他还是很喜欢走在Luca身后,借着他的影子挡太阳;两人需要共用一把遮阳伞时,他还会会主动把伞递给Luca撑,自己则安安心心躲在伞下。冬天,他还是习惯性把手放在Luca的羽绒服帽子下取暖;遇到冬雨天气时,Luca负责撑伞挡风挡雨,而他负责抓紧Luca的围巾下摆不让自己被风吹跑。
Ike本来是个喜欢独处的人,但自从认识了Luca,他慢慢开始接受“第二个人”频繁地出现在身边,像个金色大阳角,巴不得把自己晒得浑身暖呼呼的。
“想把阳光永远留在自己身边,而且...只能独属我一个人。”
情感的变质往往总是从某个你不知道的时刻开始的,它会随着时间慢慢发酵,膨胀,直至你意识到。
到那时它便无情地告诉你:“已经迟了,你没法放下他了”。
“算了。既然没法放下,那就好好藏在心里。”
“用朋友的身份掩盖这一切吧。”
下午一放学,Shu便直奔Ike的座位:“Ike,你待会有空么?”
“有啊,怎么了?”
“等会你可以去校门帮我拿一下外卖吗——就是咱们中午点的星巴克,订单截图我发你手机了!物理老师紧急给我发短信让我现在立刻马上去趟办公室找他,事态紧急,我先走了啊!”
还没等Ike回话,Shu已经单肩背书包跑出教室门了。
“你还没说咱们的外卖什么时候到呢......”
Ike站起身往窗外探头,早已经看不到Shu的身影。
他从书包里摸出手机,看了眼Shu发来的订单截图,显示预计送达时间就在十五分钟后。
“我现在下去等吧,怕晚了耽误人家外卖小哥。”
下了楼,Ike远远看到校门旁边有个鬼鬼祟祟的背影,它戴着黑色鸭舌帽,穿着校服T恤和黑长裤,蹲在围栏和围墙交界的角落里,背对着人,不知道在干什么。
“那是谁?”
Ike左看右看,发现附近没有什么人注意他,才小跑过去,直到渐渐看清那个身影是谁——
“是Luca!他好像......”
在打电话?
鸭舌帽底部隐隐露出几根金色的发梢,还有他那夹带澳洲口音的英语,以及话语间时不时蹦出的再熟悉不过的语气词,Ike一边忍笑,一边悄悄走近正在和家里人打电话的Luca,然后猝不及防,双手端上对方的肩膀装模作样地说:
“这位同学,请问你蹲在这里做...”
“哇啊啊啊!!”Luca跟触电了似的一蹦三尺高,原本放在耳边的手机马上被他紧紧攥在手里死死护着,当他看清来者的面目时,又变成了泄气的皮球。
“原来是Ike呀......你真的快把我吓死了,我以为是路过的老师来抓手机呢...”
“哈哈哈哈......”Ike笑得肩膀都一抽一抽的,“Luca,你刚刚被我吓到的样子......真的好可爱好搞笑...哈哈哈哈哈......”
“No! Ike你不准笑话我!难道你不觉得一个老师偷偷来到你背后,然后恶魔低语说要收你手机这个场景真的很可怕吗!”Luca和电话那头的人匆匆道了别便挂断通话,把手机塞回了裤口袋。
“Luca,看样子你是第一次带智能机来学校吧?”Ike调侃。
Luca非常乖巧地点了点头,惹得Ike生出想拍拍他的头的想法。
“没关系。等带久了,你就和我一样胆大了。”
他从低头,再到现在微微仰头看着Luca,心里还是忍不住吐槽一句自己为什么比他矮这么多。
“对了Luca,你怎么会在这里打电话?”
Luca回头望了一眼校门外,发现他想找的人还是没到:“我在等给我送饭的姐姐,她刚才发消息说她有点找不着北,让我在电话里头给她指指路。”
“唔...真好啊,还有家人给你送饭。”Ike接话,“我爸妈都没空来学校看我呢。”
“那Ike你呢?”Luca摘下了鸭舌帽,理了理金色短发。
Luca他剪头发了?
昨天周日,应该是这个周末去剪的吧。
虽然......一时半会看不习惯。
“我帮朋友来拿外卖,两杯喝的,留着待会晚自习喝——Luca你这头发剪得挺不错的。”
“班主任三令五申让我去剪,不剪就在升旗仪式的时候点名批评。不然,我也不想就这么放弃我好不容易留好的长发......啊我姐姐来了,Ike你等我一会儿!”
Ike转过视线,把目光停留在天空里。
西落的太阳卷着片片鱼鳞云,连带着它周围的天幕都一起变成了深橘色。一束即将消失的飞机云横跨天际,没入薄薄的云层中。
许多同学纷纷驻足,仰目,巴不得把眼睛当相机使,记录下这片景色。
“夏天的日落总是比冬天的迷人。”
至少Ike他认为是这样。
“哈!”Luca忽然搂住正在发呆的Ike的肩膀,“Ike我回来啦!”
他提着一个饭盒保温袋举到Ike面前:“Look!我姐姐给我的晚饭盲盒!”
“时间不早啦,快回教室吃你的晚饭吧。”Ike捂了捂Luca手中的保温袋,“还挺烫手呢。”
“你的外卖还没到,要不我在这里陪你一起等?等会我送你回教室。”
Ike闻言不免有些受宠若惊,但他很快平复了情绪:
“没事的Luca,再过几分钟外卖就到了——而且,我们又不在同一个教学楼,如果你要陪我回去,还得绕一个大弯才能走回你教室,多浪费时间。”
“但是我怕你一个人在这傻等,觉得无聊没人可以说话......我不喜欢看到你孤孤零零的背影。”
“Luca...”Ike弯起眉毛笑了笑,“真的不用啦,我等会还得去一趟办公室呢,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Luca紫色的眼睛眨了几下,最终还是拗不过Ike:
“好吧......那我先回去了噢。”
“嗯哼。”
Luca往前走了几步,像突然想起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又猛地回头:
“今晚放学见!”
“晚上见!”
Ike以同样的语气回应了Luca的话。
直到目送着那个穿着校服T恤的金发少年的身影渐渐消失,地上的黑色影子拉长,放大,淡去,最后消失,Ike才恋恋不舍地别开视线。
而刚好呢,外卖送到了,他提着热乎的纸袋子,一个人踏着校园里刚刚亮起的路灯灯光,走回了教学楼。
【vosta】烂俗故事
cp是vosta(左右有意义)
永生的恶魔vox&普通人mysta
转世设定有。反正我认为就是he()
其实是我刷到一条代餐感觉完全就是vosta正餐所以马上冲了。代餐我放在动态可以自行查看。
5000+一发完。
—————————————————
“我想和你讲一个关于我的故事,希望你能对它感兴趣。”带有红色挑染的黑发男人喝了口红茶,眼底的感情晦涩不明。
大概是一百多年前,在一个靠近海边的无名镇子上有一个叫作mysta的男孩。...
cp是vosta(左右有意义)
永生的恶魔vox&普通人mysta
转世设定有。反正我认为就是he()
其实是我刷到一条代餐感觉完全就是vosta正餐所以马上冲了。代餐我放在动态可以自行查看。
5000+一发完。
—————————————————
“我想和你讲一个关于我的故事,希望你能对它感兴趣。”带有红色挑染的黑发男人喝了口红茶,眼底的感情晦涩不明。
大概是一百多年前,在一个靠近海边的无名镇子上有一个叫作mysta的男孩。他很孤独,但是奇怪的是并没有多少人愿意和他交朋友,所以他每天做的事情只有帮父母做家务、去海边捡贝壳以及在傍晚时分跑上海边最高的断崖上面坐着,直到看着夕阳的轮廓完全融进海平线之后才回家。
他太想要一个朋友了,这个愿望随着时间的发展变得愈发强烈,甚至唤醒了沉睡中的恶魔。恶魔的名字叫vox,他在顺着这股来自人类美好愿景的力量找到了mysta,他们的第一次相见就在那座断崖上。
刚苏醒的恶魔很虚弱,迫切的需要进食灵魂来补充自身的力量,而他一眼就相中了mysta的灵魂。那是一个及其鲜活的灵魂,它的颜色就如同男孩身后那片橙红的晚霞一般绚烂夺目,周围还环绕着几缕洁白的来自他的愿望产生的光球,无时无刻都在散发出无穷的生命力。
而当时的mysta正站在悬崖边,vox知道,只要他稍微用力推一下,男孩就会如同羽翼未满时跌落出巢的雏鸟一般无助地从断崖上落下,然后重重地砸在下面的礁石上。他那随着躯体一起被摔得支离破碎的生命力会被傍晚安静的潮汐一点点带走,然后彻底消散于这个世界上,而那颗带有鲜活色彩的灵魂则会被vox吸收,成为恢复他力量的一大材料。
但vox并没有这么做。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可能是因为男孩那具及其瘦弱的身体,也可能是因为他那双在夜里也依旧明亮的犹如绿松石一般的眼睛,更可能是因为即使他看见了vox手中燃起的炽红火焰也无动于衷的模样。
“你能和我做朋友吗?”男孩只是这样平静地问他,脸上毫无波澜。
“Sure,my boy.”
男孩原本平淡的表情终于生动了起来,他弯眸向着vox笑了,那双似乎藏着落日湖蓝与繁星的眼里终于闪烁出了它应有的光芒。
反正在那个瞬间,vox并没有杀他。
后来恶魔跟着男孩回了他的家,因为他拥有决定自身可视化范围的能力,所以只有mysta能够看见他。男孩似乎是第一次拥有朋友似的,在回家的途中缠着vox问了一路有关于他的问题,vox由于沉睡已久的原因所以耐心也少有的充足,他给男孩讲他故乡的祭典与漫天的樱花,讲拥护他的那些善良的族人,讲那场惨烈浩大的战争,直到男孩睡前也只说到一半。
“对了vox,你既然是那么厉害的恶魔,为什么会在那么多人里面找到我一个啊?”
mysta躺在他那张狭小的木板床上,半张脸都埋在毯子下,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目不转睛地盯着vox。
“因为你的灵魂看起来十分美味,我本来是要取走它的,但是突然又改变主意了。”vox没看他,男孩此时平躺在床上,身上唯一的保护物只有衣服和那床薄薄的毯子。只要他敢反抗,vox就会毫不犹豫地捅穿他的腹部或是拧断他的脖子,然后轻松地取走他垂涎已久的灵魂。
“那你拿吧,什么时候想来取都可以,不过也不要太晚了……”
恶魔刚抬起的手就这样停在了半空中,他这才疑惑地转头看向mysta,后者早就闭上了眼,似乎已经困到极致,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进入了梦乡。
vox的手又向男孩伸去,不过只是揉了下他那头亚麻色的柔软的头发,之后就没了其他的动作。
vox依旧没有杀他。
mysta是个好动的男孩,从他的生活方式中就能看得出来。vox起初跟着他也只是为了确保他相中的灵魂不会被其他路过的同族带走,但久了也会为了打发时间而多少参与过mysta的每日活动。
男孩会带他去看潮汐,得意地和他炫耀自己曾经花了一整天坐在海边数了243次潮起潮落;男孩也会从床底翻出他用来装贝壳的木箱子,把自己十几年来收集到的少见的海螺展示给vox看;男孩也会在沙滩上肆无忌惮地奔跑,哪怕是下雨了也依旧如此,他不介意自己的脚底被沙滩上坦露的礁石划伤,只是尽情地扬起晶莹的海水,笑容比任何宝石都要璀璨。
他似乎每天都很开心,让vox想到阳光。但每当夜深人静时,mysta总会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一言不发地待在他那狭小的房间里,完全没了白天那副外向的模样。
“你看起来不是很好,mysta。”
“really?实际上我很好。或者准确的来说,对于出门我更喜欢像现在这样窝在房间里,这会让我感到安心。”
“那为什么不一直待在家里?”
“因为我还想多看一下这个世界。”mysta终于抬头看向了vox,“在我为数不多的时间里。”
“well…我想作为人类来说你这个年纪还是属于十分年轻的,没必要那么早担心。而且我也说过了我目前还没有要取走你灵魂的想法。”
vox不太理解他的男孩话里的含义,只当他是在担心被自己杀死。他把mysta抱进怀里,低头轻吻了一下男孩光洁的额头。这是vox最近养成的习惯,连他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只当是恶魔在用自己的方式为所有物烙下印记。好在mysta也不排斥,只是仍然沉默地低头继续让大脑放空。
“或许吧,”不知过了多久后男孩突然又回了一句,不过这回他头也没抬,“但是我还是建议你早一点取走。”
不过vox就跟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在之后真的没有任何想要取走男孩的灵魂的举动,每天就只是陪在他身边干那些日复一日重复却也十分有趣的事,一直持续了四年。而mysta也没说什么,照样每天兴致勃勃地拉着这个奇怪的恶魔到处跑,入夜之后也一如既往地躲进房间一言不发,任由vox抱在怀里听他讲那些几百年前的事情。
似乎一切都是那么平常,但生活糟就糟在它总会在某一天突然将平静打破。当mysta仍像他的每一天一样兴高采烈地跑下楼,他昨天还和vox说自己今天要带着他去抓螃蟹。但就在他穿过客厅去开门时,连一句“我出门了”都还没来得及说就毫无征兆的晕倒了,犹如被抽走了发条的玩偶。
再然后mysta就被送进了医院的重症监护室。
vox发现从那一刻起,mysta的生命力仿佛被打开了阀门一般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极速流逝,而mysta本人的精神也开始变差,除了白天面对医生的检查时还能勉强保持清醒以外,其他时间都在病床上昏睡。而vox自然也没有好的时机去询问他的男孩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由于其他人都看不见vox,所以他基本都会沉默地坐在mysta的病床边听着他的父母和医生的谈话,在入夜以后也照例在男孩额前落下一吻,对他说good night my boy。
他快要死了,我知道,现在是杀死他的最好时机。恶魔对自己说。
但vox还是没有杀他。
恶魔除了力量衰竭时需要长时间的沉睡以外几乎不需要睡觉,所以vox几乎是全天候守在mysta身边看着他的睡颜。男孩原来在白天如同阳光一般明朗的笑容,亦或是夜里那副阴郁的表情全都被昏睡时毫无波澜的表情取代,如同失去生机的玩具。vox开始想念以前男孩生动的表情,甚至是男孩偶尔清醒时那双绿松石一般的眼睛都开始让他觉得无比珍惜。
他感觉自己离不开mysta了,这个如飞鸟一般充满生命力的男孩早就在不知不觉间占据了他的全部身心。狩猎灵魂的恶魔最终也被这个干净无比的灵魂俘获,vox轻轻握上男孩的手,上面的温度甚至比他作为恶魔的体温还低,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在上面落下一吻,如同虔诚的信徒亲吻他的教主。
然后他抬头,和mysta四目相对。
这是mysta在住院以来第一次在下午醒来,一般这个时间父母都还在家里趁着空隙做饭打扫家务,也没到医生来进行体检的时间。此时的病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vox不知道mysta有没有看见他刚刚的举动,他望着男孩,等着他先开口。
“你还没取走我的灵魂啊?”
这是mysta的第一句话,他笑了,如同vox记忆中的那般,眼里闪烁着绚烂夺目的光。
“我想去看日落。就在我们经常去的那个断崖上。”
这是他的第二句话。
“好。”
vox听见自己回答。
他们又一次来到了那座山,那是他们第一次相见的地方。mysta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兴,但vox看得出来他很疲惫,甚至光是从医院走到崖上就已经费了很大的力气,连额头上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汗。
“你知道吗vox,我其实有很严重的病,医生都说我活不过一年半。第一次遇见你的那一天我刚刚从医院里拿到病历,我觉得我既没有朋友又身患绝症,还不如早点死了比较好。”
mysta站在崖边,他的身体似乎比vox刚刚看见时还要瘦弱,皮肤也是不同于常人的无血色的白,仿佛稍稍一碰就会在晚风中破碎似的。傍晚的风拂过男孩的脸带起他脸颊两侧的发丝,显得他是那么地摇摇欲坠。他转过头向vox笑了,笑得肆意洒脱,刹那间似乎身后的万千云霞也只成了他的陪衬。
“但是就当我站在崖边准备跳下去的时候你出现了,你是除了父母和医生之外第一个会这么认真地看着我的人,哪怕你只是想要我的灵魂。”
“所以我又多撑了几年,我突然不想死了,我想再多看哪怕一眼这个世界,因为我的身边第一次多了陪伴我的人。每天夜里我的病都会发作,我感觉五脏六腑都要破碎一般痛苦至极,但是我却一点也不害怕,因为你在我的身边。”
mysta很平静,似乎此时在说的那个病痛缠身的人根本就不是他自己一般。vox遥遥地看着他,仿佛时间倒带回到了他们相见的那一天,男孩也是这般望着他,毫无波澜的眼中却倒映出了繁星一般夺目。
“但是这一次我真的感觉我要死了,我真的撑不住了。不过我想,比起某天突然就被这个该死的病夺去生命,我还是选择自己来决定我的命。所以谢谢你vox,我其实很感谢你,也很爱你。”
男孩向后退了一步,他似乎是哭了,但眉眼分明仍然带着笑意。
vox在那个瞬间似乎被点醒了一般,他想不顾一切地向男孩跑去,把这个他陪伴了整整四年的珍宝牢牢拥入怀中,亲吻他的眼睛告诉他自己也很爱他。然后继续守护着他的身体乃至灵魂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别拦着我,vox。”
男孩的一句话却让他动弹不得。他眼睁睁的站在原地仰视崖边的mysta。身躯单薄的少年张开双臂径直向后倒去,风鼓动着他飞扬的衬衫,刹那间似乎真的如同一只振翅的飞鸟一般舒展羽翼向天际飞去,草草地结束他那支离破碎的一生后奔向如同霞光般绚烂的未知世界。
过了很久vox才如梦初醒一般不顾一切地跑到崖边,断崖下的巨大礁石群被海浪不断冲刷着,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失神的恶魔甚至不能找到那缕橙红的灵魂,一个名为mysta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似乎从来都没有他生存于这个世界上的证据一般。
他的男孩自杀了,从断崖上一跃而下,甚至连痕迹都被潮汐抹平。恶魔不住地想到,他感觉自己似乎失去了生活的意义似的,脑中只剩下一片虚无。爱,mysta第一次和他提起这个词,但他却感觉毫不惊讶。似乎一切就该是这样,从第一次见面时他展露笑容的那一刻起,vox也深爱着这个拥有明亮颜色的灵魂的男孩。他感觉似乎下雨了,但是周围的地明明一片干燥,但是为什么他的脸会这么湿润呢。
他不知道。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是的,因为恶魔失去了他的挚爱。”男人露出了遗憾的表情,但是他话锋一转,似乎语气里都带上了不自觉的激动。
“但是好在vox并没有放弃,拥有永生的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再次碰到mysta,他辗转于世界各地只为寻找那个熟悉的灵魂,终于在百年后再次遇见了他日思夜想的男孩。”
“那还真是恭喜他了,这真是一个好故事。”
男人又喝了一口红茶,他的茶杯里的茶已经见底了,但同一张茶几上的另一个茶杯里依旧装着满满一杯茶。
“Thanks,需要喝一些茶吗?”
“不了,我只是想问你什么时候可以放我走。”
作为破解过无数悬案的侦探界的新星,被誉为英国史上最聪明伶俐的侦探mysta rias这时本应该奔走在他下一个案子的路上,但是此时此刻的他却被关在了一个看起来很豪华的陌生房间。双手被反绑在椅背上,手腕处也因为他的不断挣扎已经被磨出了红痕。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那个坐在他面前一边喝茶一边给他讲故事的,自称是一个能够永生的恶魔的男人。
“wait…平心而论你的故事确实很感人,但是我想你的确是认错人了bro。”
故事确实是好故事,换作平常mysta一定会被结局感动,甚至还会饶有兴趣地把它记下来,然后分享给他那位知名的瑞典小说家好友。但现在他唯一做的只有在心里连续输出几百句以F开头的话,但是表面仍然是好声好气地企图与男人商量。因为天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赶路的时候和vox对视的第一眼就突然晕倒,做了个噩梦再次醒来之后已经保持被绑在椅子上的模样了。
不管这人是不是神经病,反正他妈的绝对不是正常人。
“我不会认错人的。”vox难得皱了眉,他无法想象仅仅是转世就能让人类完全忘记他们上一世经历的所有事情。他站起身凑近mysta,右手仍然如同百年前那般轻柔地抚摸着男孩的脸,他看着男孩,直到看见那双亘古不变的眼瞳里完全倒映出他的身影才满意地笑了。他的男孩还是那般纯粹,就犹如此刻他的橙红色灵魂一般绚烂夺目。
他仍是像百年前那样在mysta的额前落下一吻,哪怕此时他的男孩的眼神是如此的厌恶惶恐。但是这一回他不会再次放手,哪怕像这样采取非常规手段对于恶魔来说也不足为过。
“我这回不会放手了,dear。”恶魔如此对他说到,眼底是藏不住的痴迷与温柔。
我改变想法了,这他妈简直就是烂的不能再烂的烂俗故事。mysta暗自骂了一声。
【lucake】许多年
【lucake七夕鹊桥32h/8.3 22:00】
我是第一棒!耶斯!!
下一棒:@一颗白薯Chips
六岁那年我第一次见到他。
当时正值澳大利亚的秋天,我站在窗边,透过玻璃看着一辆陌生的小轿车驶进邻居家的大门,我知道,那是我的新邻居。
原来的住户是一对老夫妻,养了一只听话的金毛犬,我经常偷偷去他们家和那只毛绒绒的大狗在草坪上玩投球游戏,还和两位老人家一起喝下午茶吃甜点——尽管晚上回家后会被妈妈训,还要因为玩的时候蹭脏了衣服而被lucy笑话。
他们搬走的时候我很难过,不过他们摸了摸我的头,告诉我新的邻居家有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孩子,我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的...
【lucake七夕鹊桥32h/8.3 22:00】
我是第一棒!耶斯!!
下一棒:@一颗白薯Chips
六岁那年我第一次见到他。
当时正值澳大利亚的秋天,我站在窗边,透过玻璃看着一辆陌生的小轿车驶进邻居家的大门,我知道,那是我的新邻居。
原来的住户是一对老夫妻,养了一只听话的金毛犬,我经常偷偷去他们家和那只毛绒绒的大狗在草坪上玩投球游戏,还和两位老人家一起喝下午茶吃甜点——尽管晚上回家后会被妈妈训,还要因为玩的时候蹭脏了衣服而被lucy笑话。
他们搬走的时候我很难过,不过他们摸了摸我的头,告诉我新的邻居家有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孩子,我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的。
真的吗?
我看见从车上下来三个人影,眼睛一下就捕捉到了那个体型小小的孩子。
哦!新朋友!我兴奋地跑下楼拽着lucy的衣袖就想往屋外冲,向着正在厨房里忙碌的妈妈大声提议:“我们去拜访一下新邻居吧!”
——然后收获了来自双胞胎姐姐的一拳。
不过她还是和我一起去和新邻居打招呼了,虽然是在第二天。
我站在妈妈身侧,听着大人们聊天的声音。他们说的什么我一点没听进去,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孩子看,他真漂亮,我想,还有渐变色的头发,简直像是上次陪lucy去的娃娃店橱窗里的洋娃娃。
他也转头看着我,不知为何脸上带着奇怪的表情。
直到妈妈拍了拍我的后背,告诉我可以去和他一起玩了我才反应过来,大喊了一声好耶就抓住他的胳膊一路小跑到草坪。
树上落下的由深绿变为金黄的、火红的树叶已经在秋天的气温中被烘干,踩在上面就会发出咔嚓咔嚓的干脆的声音。
我在这样的声音里停下脚步,转过身对他做了一个迟到的自我介绍。
“你好啊!我叫Luca Kaneshiro!”
他怔愣片刻,犹豫着向我伸出手。
“你好,我是Ike Eveland,很高兴认识你。”
Ike,Ike,我重复了几遍这个名字,立刻回握住他的手,笑着称赞到,“很好听的名字!我好喜欢!”
七岁那年我们一起去上学。
我们很幸运地被分到同一个班级,我黏在他身边想和他坐得近点还因此给他起了“ikey”的可爱昵称,他只是看着我笑,没说什么。
我以为他不喜欢我不想和我一起了,差点就要哭鼻子,又想起以前每次一哭lucy都会在一旁说风凉话,忍了又忍,最后干巴巴地问“你讨厌我了吗?”
ike有点惊讶,他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书,扭头对我说:“怎么可能luca,I love you.”
“你都不跟我坐在一起!”我抽了下鼻子,走过去牵起他的手,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这招总是很有用,不管是对ike还是对妈妈。
“我没有说不同意,luca。”
“那你答应我了!耶!!”
我高兴地拉着他原地来回转了好几圈,情绪激动得完全没听到从隔壁班过来的lucy叫我的声音。
“啊,又被lucy骂了呢。”他无奈地摇摇头。
“呜呜呜呜ikey——”我凑过去抱住他,他顺势摸了摸我的头。我在拥抱的空隙中偷偷看了ike一眼,他依旧是那样温柔的笑。
“没事啦Luca。”
“果然ikey最好了!”
十岁那年我把自己划伤了。
我和ike在我家的花园里玩鬼抓人,前几局是我当鬼, 虽然ike很擅长躲猫猫,但因为没有我跑得快所以每次都会被我抓到。于是我们决定这次由他来当鬼, 我只要跑就好了。
“我一定会赢你的。”他的眼神坚定不移。
“我敢打赌你追不上我。“我看着他。
一开始一切都很顺利。我其实并不会躲藏,ike总能很轻易地发现我,不过就像我说的,他速度不快,追不上我。
为了甩掉他我费尽了心思,直到把自己逼进死路。
诶呀,忘记了。我停下脚步,挠挠头。
上周妈妈说要修整花园,于是在空地上划了一块空地围上了栅栏。
我看着到我胸口高的木质栅栏,短暂地思考了一下到底要不要绕路过去。
Ike的脚步声在我身后响起。
不行! 被抓到的话就输了!
我心下一横,当即决定翻越栅栏逃离抓捕。抬腿踩上低一级的横杆,使出全身力气,用我认为最帅的姿势跳上栅栏——然后一个不小心踩空了,以最狼狈的姿势摔在地上。
好痛!!
我痛得龇牙咧嘴,勉强在天旋地转中扫了一眼周围:栅栏依然是原样,ike大喊着我的名字向我跑来,而我躺在地上,腰被划出一道细长的口子,还在流着血。
血啊!!!
之前和lucy一起看过的动画片情节浮现在我脑海中——主角身负重伤,在与心爱的女主告白后,倒在血泊之中缓缓闭上眼睛。
“ike!”我哭喊到,“我流了好多血,马上就要死了!我还不想死啊呜呜呜呜……”
他这事才赶到我身旁,听见我的话后也慌乱起来,“诶?怎么……luca!我不会让你白白死掉的!”
“ike……我死之后你要照顾好奥古斯都,对了我昨天偷偷买的棒棒糖在床头柜第二层抽屉里……”
我哭得稀里哗啦,从上个月没写作业一直讲到新买的游戏机,最后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干脆装作大义凛然的样子胡说八道:“ike你不要辜负我的期望,我这就要去了!”
“luca……”他也满脸眼泪,毅然地抹了把脸使劲握住我的手:“我一定会做到的!我答应你!”
我点了点头,随即工整地仰躺在草地上,抿住嘴,闭上眼睛等待生命的结束。
……
等了半天什么也没发生,我试探性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既没在天堂也没去地狱,映入眼帘的是Lucy的脸。
?
“你们两个笨蛋在干嘛啊!”
十四岁那年我有了自己的秘密基地。
“ikey——快来!”我拉着他在花园里绕来绕去,爬上院中被闲置了很久的小土丘,丘顶有一个我前几天才搭起来的小帐篷,我的很多玩具都放在那里。
“什么……?呼,等……”ike跑得呼哧呼哧喘气。
我们站在帐篷外,等到他恢复了平时的状态,我才清了清嗓子说道:
“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基地,我是这儿的Boss!至于ike嘛,来做我的秘书吧!”
“好啊,”他推了下眼镜,“那Luca想要做什么Boss?”
我哽住了。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觉得做Boss很气派而已。
“呃……”
我努力搜索脑内词汇,眨巴眨巴眼睛得出了一个结果。
“我知道了!”我左手掐腰右手指天,抬头望向天际,“我要做最邪恶最刻薄的,Mafia Boss !”
“好的Mafia Boss。”他牵起我的右手。
“我们在牵手哦~”他笑得很甜。
“哦!P……&#*×%*”不知为何,我却嗖的一下红了脸,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所以Boss的秘密基地里有什么秘密?”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我四处翻找,最终将一个棋盘推到他面前,“在那之前, 我们先来玩四子棋吧!”
……
"Luca!你到底怎么回事!?”
他气急败坏,我笑得大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时间差不多了。我看着帐篷里的光越来越暗,为了安抚他使劲揉了一把他的头,没想到这招意外地有用,他的声音立刻弱下去了。
我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小心翼翼地拉开帐篷。
落日余晖。
霞光染红了天角,大地与天空都不分彼此,一切事物都在夕阳的照耀下,浑然相融,熠熠生辉。
阳光由一点发出,然后被整片天所接纳。黄与蓝渐渐交接,最终都变成暮色。就连草地也被渲染得暖暖的,看起来温馨了不少。
“ike!"
我看着光照在他身上,也看见了他眼里燃起的光。
我眯起眼睛,歪了一下头,笑着说,“是不是很漂亮?”
他却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我了。
十五岁那年他开始学弹吉他。
我们肩并肩坐在河边公园的长档上,初春时节,阳光总是很好,风吹过的时候能够听到树叶被轻轻拂动的沙沙声。
他穿了一件浅色的毛衣,不得不说这身搭配真的很适合他。而他抱着吉他,轻声哼着一小段旋律,模样像极了乖巧的猫咪。
我经常觉得ike像猫,被我逗的时候也是,气鼓鼓的,但不会真正生气,有时甚至会反击。
我喜欢和ike待在一起。
"Luca."他哼完了那首歌。
"Huh?"我看着他。
Ike偏过头眺望远方,这是他感到不安时的习惯动作,虽然我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觉得不安。
“我新学了一首曲子,要我弹给你听吗?”
“pog!当然好!”
手抚过琴弦,吉他在他怀里像是有了生命拨片下拨出的乐音都染上了颜色。
天空一样的蓝。我想。
真神奇,原来音乐也是有色彩的吗?
Ike看上去像个天使。
那他会是上帝派下来祝福我的天使吗?
“Luca,”一曲结束,他的声音带了些兴奋“你觉得怎么样?”
我笑着称赞到:“很好听!ike好厉害!嘿,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他也笑了,转头和我对视,眼神里有着我看不透的情绪。但他只是盯着我,什么都没说,就在我将要说出下一句话时又突然开口。
“——”
“什么?”我一个字也没听见。
“没什么,”他闭上眼靠在椅背上。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哦。”
十七岁那年我向他告白。
我因为喜欢跑步加入了学校的田径部,而他除了文学社之外还参加了学生会。
Ike好忙,我趴在桌子上,跟他赌气。
忙得没空和我说话,每次去找他都不见踪影。
“Luca,你听说了吗?”教室里只剩下我和Shu两个人,他朝我的方向瞥了几眼,最后意有所指地问。
“?”
我疑惑地看着他。
“Ike被表白了。”
诶?
好像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的声音。
所以ike这几天是在躲我吗?还是在和女朋友约会呢?又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心口像是突然被抓住,紧缩成一团,乱麻一样。
要喘不上气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是什么感觉?
田径部的朋友在窗外大声叫我出去训练,我胡乱应了一声,刚想跟shu道别就被打断。Shu很少有严肃的表情,我愣了一下,听到他极其认真地对我说:“你应该重新审视你对ike的感情,我不认为你们只是单纯的‘好朋友’。”
他走过来轻拍了下我的肩膀,脸色和缓了些许,“有些事需要你自己去发现。”
训练时我一直在思考shu说的话。
Ike对我来说是什么呢?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ike似乎永远都在我身边,我甚至无法在回忆中找到一个ike缺席了的事件。
Ike不在我会很难过的,我曾这样说过。
我不是会缅怀于过去的人,以至于我这么久才注意到这一点:
ike已经成为我所认可的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我喜欢风呼啸过耳边的声音。
但此刻我停下了奔跑的脚步。
我比这千百倍地,更加喜欢着ike。
原来是这样啊。我笑了起来, 向队长摆了摆手。
“对不起!但我必须请个假,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
路过的mysta被我一把抓住了手臂,惊恐地回答了我‘ike在哪’的问题。
我一路小跑到学生会,心脏跳得好快,分不清是因为跑得太急还是马上就要见到ike。
“ike!”
我推开办公室的门。
——既然如此,现在就表白吧。
二十一岁那年我们在异地态中匆忙见面。高中毕业后我和他去了不同的城市继续各自的学业,不过好在我们之间的距离不算太远,节假日可以抽空见面。
自我向他告白后我们一直在交往,他接受我的告白请求时的表情太过惊讶,以至于我再想起当时的情景会忍不住笑出声。
好多人。
我敲了敲腕上的表。又看了眼时间免得错过他的那趟航班。
啊,在那里。我正打算举起手呼唤他,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绝妙的主意,还是吓唬他一下吧,我想,就当是这次见面的惊喜礼物。
于是我用我平生最小的声音、最缓的脚步绕远道一点点挪到他身后,他低着头手上拿着手机,好像在给什么人发讯息,我拍了拍他的背,做好了在他转过身之后大声说了一句“POG!”和“欢迎你来!”的准备。但在他的目光脱离手机时,我清楚地听见我的手机传出一阵新消息提醒音。
出乎预料地,他并没有表现得过于惊讶,而且在我张嘴之前钻进我怀里给了我一个超级巨大的拥抱,把我的所有设想都撞回了肚子里。
“i……ike?”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变得比他更高,他窝在我怀里,看不见脸,却能看见他通红的耳尖。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脸红。
他环住我的手臂圈得更紧,小声嘀咕了一句“笨蛋”。
二十四岁那年我们一起去了瑞典。
我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从澳洲到北欧,十几个小时的路途,我们的旅程几乎跨越了半个地球,其中还转机几次。在各种交通工具上花费了太长时间,再加上倒时差,我和ike甚至累得在前往最终目的地的出租车上睡着了。
一段有趣的小插曲。他这样评价。
正是北半球的冬季,我们特意挑了这个时间来瑞典,就是为了看雪,在澳大利亚很少能看到雪。
好在老天一直很眷顾我们。到达瑞典的第二天,当我从民宿的床上醒来,就看到窗外白花花的一片,我以前从未见过雪,因此我一开始并不知道那是什么,直到靠近玻璃,看清外面的景色才反应过来。
下雪了。
“ike!下雪了!”我兴奋地大喊。
……
街道上洁白一片,雪给大地盖上了一层薄薄的被子。
“踩在雪上会有噗嗤噗嗤的声音诶!好神奇!”我像小时候在庭院里那样乱跑,ike在我身后慢悠悠地走。
“小心摔倒——你不带围巾真的不冷吗?Luca?你在听吗……干嘛把我兜帽扣上、喂——!”
不等他说完,我就把他扑倒在积雪中。
为了避免ike受伤,我把手臂垫在他脑后。
他一脸受到惊吓后还没缓过来的表情,眼镜在刚才的冲撞中挤得有点歪,斜斜地挂在脸上,好不滑稽。
我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
“L、U、C、A!”他气得涨红了脸,向后随手抓了一把雪就往我朝我脸上扬。
我一边笑着一边躲避攻击,时不时团一个雪球回敬他。几个回合下来,我们都瘫倒在雪地上。
我转过头,发现他正在看我,于是我牵起他的手,十指相扣。
我们看着彼此哈哈大笑。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了,”他说,“自从我移民到澳洲去……不过在澳洲的这些年我很开心,谢谢你,Luca。”
“Pog!”我答到,“我才该谢谢ikey!能遇见你真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也许是,”他笑着,挣开我的手,从雪地中坐起来,“那么,以后也请多指教。”
Ike向还躺在地上的我伸出了手。
我搭上他的手,顺势被拉着支起上半身。
“当然!请多指教,ike!”
今年我二十七岁,今天是我们的婚礼。
“喂喂,”Mysta一身伴郎服,倚靠在门上一副好笑的表情,“你们恋爱这么长时间,告白的时候没见你紧张,求婚的时候没见你紧张,怎么这时候反倒紧张起来了?”
“嗯……”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打理得整齐的金发配上彰显新郎身份的白西装,倒是有几分像ike小说中写的王子了。
“好了好了,”红色挑染的黑发年轻小伙推着狐狸狗侦探走出房间,顺带关上了门,“我想应该给我们今天的主角一些冷静的空间……”
我又想到Mysta说的求婚。
求婚和告白一样仓促。我约了他出门看海,预定了晚餐还买了最新的那部电影的票。那天的计划里是没有求婚这一项的。
但是当我们站在一起,他靠在我身边,怀里几个月前就准备好的小盒子又硌得我心口发烫。
我们错过了晚餐和电影,换来我开车疾驰一个小时后他在登记处的一句“您好,我们来结婚”。
“Luca,”Vox在门外呼唤我,“我们该走了。”
感觉一切都像做梦一样,Ike答应我的告白时也是,拿到结婚证明时也是,现在也是。
明明没喝酒却醉倒了。
我晕晕乎乎被带到礼堂,Lucy一袭白裙,站在入口处。看见我过来,用胳膊撞了我一下。
“Luca,恭喜!”
她对我挤了下眼睛。
“那么现在,新郎该入场喽!”
我在大家的注视中走了进去。
砰砰,砰砰。
心脏跳得好快,分不清是因为什么。
我们之前彩排过几次,但没有哪次能够和真正的婚礼相比。
一切都正常进行着,仪式时伴娘先走,我看到刚刚和我分开的Lucy进入礼堂,等到她站定之后,就是新娘入场了。
我咽了口唾沫。
新娘。
我现在才感觉到这个词语的重量。
Ike的父亲挽着他,穿过人群,一步步向我走来。
他穿的是和我同款式的白西装。我想。下一秒在心底小小地嘲笑了一下自己。当然了,因为今天我们就是一对。
恍惚间他已经走到我身边,手挽上我的胳膊,轻声说了一句“走吧”。我低头看他,但他也低着头。
我的手心已经湿透了,我之前都没发现。
花童在我们身后,踩着欢快的步伐,跟着我们一起前进。
神父是个很慈祥亲切的老人,他笑吟吟地看着我们,眼里满怀期待与祝福。
婚礼音乐突然变了。
不再是进行曲,取而代之的是十二年前他在河边给我弹的那首曲子。
Vox在造型室跟我说的话突然出现在我脑海里。
“ike临时把婚礼的音乐换了……我觉得他有自己的理由。不过Luca,你知道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吗?”
啊,当年他没有告诉我的名字。
“Ike Eveland,你是否愿意这个男子成为你的丈夫与他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神父的话在我耳边响起。
我和ike面对面站着,他抬起头,脸上洋溢着我没见过的幸福的笑容。
“我愿意。”
“Luca Kaneshiro,你是否愿意这个男子成为你的妻子与他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我愿意。”
交换婚戒。
音乐还在继续播放着,唯一与十二年前不同的是,我现在知道它的名字了。
我笑了起来,这是我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容。
没关系,没关系。
当年你没能说出口的话,你没能告诉我的事,现在就都由我来说给你听吧。
我垂下眼帘,拉起ike的右手,把属于他的戒指戴在他的无名指上。
我们四目相对。
“我爱你。”
我听见自己这么说。
花瓣在空中飞舞,神圣的仪式充斥着浪漫的气息。
今天是我和ike的婚礼。
*其实那首歌就叫我爱你啦(真的能看出来吗(满地乱爬
*融了好多梗,可以找一找小细节!
*由于本人没结过婚所以婚礼的部分都是我去搜索之后进行了一个中西合璧得到的结果!(就是瞎编
*完美的纯糖开局!耶!!
【Thesewt】不是很懂你们“关系复杂”的兄弟
【Thesewt】不是很懂你们“关系复杂”的兄弟
论坛体
现代魔法AU,有手机、论坛balabala
魔法部大家庭论坛>>树洞区>>“关系复杂”的兄弟都这样的吗?!
如题。
楼主是魔法部行政司的,今天不是搞年会嘛,楼主为准备这事儿头都快秃了。单座位表就排了整整三天,不要以为这是小事!谁和谁不能坐一起,谁不能坐在谁的下首,这都是有讲究的!
听说傲罗办公室的忒修斯·斯卡曼德长官,和家养小精灵重新安置办公室的纽特·斯卡曼德职员,这兄弟俩关系不太好——原话是“关系复杂”,但我们都懂这是什么意思——所以楼主很有眼力见...
【Thesewt】不是很懂你们“关系复杂”的兄弟
论坛体
现代魔法AU,有手机、论坛balabala
魔法部大家庭论坛>>树洞区>>“关系复杂”的兄弟都这样的吗?!
如题。
楼主是魔法部行政司的,今天不是搞年会嘛,楼主为准备这事儿头都快秃了。单座位表就排了整整三天,不要以为这是小事!谁和谁不能坐一起,谁不能坐在谁的下首,这都是有讲究的!
听说傲罗办公室的忒修斯·斯卡曼德长官,和家养小精灵重新安置办公室的纽特·斯卡曼德职员,这兄弟俩关系不太好——原话是“关系复杂”,但我们都懂这是什么意思——所以楼主很有眼力见儿地把他们的位置安排地离得很远。
结果,刚入席,大斯卡曼德先生就和小斯卡曼德先生的邻座换了位置。于是场面变成一个家养小精灵重新安置办公室的普通职员坐在了傲罗那一桌的上首位置。
我感觉司长现在看我的眼神像是要阿瓦达了我!
是不是明天我就要和家养小精灵一起在大门口擦魔杖了QwQ
1#
心疼楼主一秒,然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2#
楼上吵到我眼睛了
以及楼主好天真,居然相信斯卡曼德家的“关系复杂”是字面意思,咱们这位首席傲罗动不动哭着喊着求弟弟回家吃饭,我撞见三回了都
3#
夸张了夸张了,给咱首席留点面子,好赖没有哭出来,顶多泪眼婆娑(bushi)
4#
部长讲话太无聊,刷会儿手机,没想到意外破案了,我正奇怪为什么隔壁傲罗桌的座位安排得这么离谱
5# 楼主
我不是我没有,原本它是正常的!
6# 前排围观
举手,我就坐在斯卡曼德兄弟俩这桌,他们关系挺好的,我作证
刚刚部长讲到友爱团结的时候,大斯卡曼德先生给小斯卡曼德先生剥了个橙子
说真的,我还没见过谁能把橙子皮剥得这么干净又完整,果肉也一点儿皮都没破,还一瓣瓣地掰好
剥下来的橙子皮正好做一个小碗,让小斯卡曼德先生端着慢慢吃
7#
啥?!
小小的眼睛透出大大的疑惑.jpg
8# 前排围观
而且动作很快,唰唰就剥好了,看起来很熟练的样子
可怕的是小斯卡曼德先生吃得也很自然,一点不带客气
要知道我以前只是帮他拿了份文件,就被他谢得都不好意思了
9#
首席亲自动手?是魔法不够方便吗?
梅林:崽,阿爸对你很失望.jpg
10#
别问,问就是魔法弄的没有温度,配不上自家宝贝弟弟
11#
正经讨论。
他们相差八岁,而且听说父母很早就去世了。
大斯卡曼德相当于又当哥又当爹吧,把弟弟拉扯大,这种事做惯了什么的。
呜呜,好励志!
这是什么绝世好男人,想嫁
12#
慕了慕了,我哥只会叫我跑腿,表达兄弟情的方式是打一架
13#
部长终于说完了,请问可以开席了吗?我面前的这个苹果派看起来好好吃
14#
想多了,部长说完,还有各个司的一把手
15# 前排围观
啊,还不能吃吗?
可是我们这桌已经开动了。
16#
你们好勇,领导讲话你们干饭
17# 前排围观
是大斯卡曼德先生先动的手,所以我们以为能吃了。
18#
不是吧,首席应该很懂这些规矩的啊
19# 前排围观2号机
我也在这桌
他自己倒是没吃,但是给纽特撕了只鸡腿,说“这个要趁热,凉了就不好吃了”
不过我们这种冷门部门的座位在边边角,台上估计看不见啦
20# 楼主
感觉被讽刺了
21# 前排围观
哈哈,没有没有,我们吃得很开心,这个烤鸡太美味了。
22#
呜呜,它确实香,可是我离部长只有一臂之遥
23#
那你还敢刷论坛,不好好听讲
24#
我的表情很严肃,一副加班处理报表的样子
想不到吧.jpg
25#
一听就是老摸鱼人了
26# 前排围观2号机
等等哦……
话说纽特已经成年很久了吧,首席还帮他挑鱼刺?
27#
……我弟没成年,我也不会耐这个烦的
28#
这是什么感动魔法界好哥哥,我也想要
29# 前排围观
小斯卡曼德先生也给他哥哥布菜了,还说“吃点东西垫垫,小心又胃疼”
大斯卡曼德先生胃不好吗?
30#
胃病算是傲罗的职业病吧
出起任务饥一顿饱一顿的,这个病可不管你是巫师还是麻瓜
我家先生以前就是傲罗,落下一身伤病,胃病是zuì不值得一提的一个,所以有了孩子之后,我逼着他转岗了
31#
首席工作起来超拼的,这些毛病估计不少,唉
32#
心疼
虽然有时候会吐槽有些傲罗盛气凌人,但其实大多数傲罗都是兢兢业业地在保护大家
很感谢他们
33# 新人傲罗
菜鸟傲罗一枚,谢谢楼上哈哈。
带我的前辈说,首席之前确实是过于拼了,这几年好了很多。
不是说他现在不敬业了哈……该怎么讲呢,感觉更像是有了牵挂,所以拼的同时会惜命。
34#
牵挂?他有对象了吗?
35# 新人傲罗
好像是有订婚对象了。
去年集训的时候,我看到他左手中指戴着戒指。
也听到过他跟莱斯特兰奇小姐说“阿尔忒弥斯在等我回家吃饭”之类的话。
36#
哇,那肯定是未婚妻没错了。
阿尔忒弥斯是月亮女神的名字哎!拥有这个名字的女巫一定是绝世美人!
37#
呜呜,心碎了。
梅林知道我是为了忒修斯才努力考进魔法部的。
结果还没来得及让他认识我,他就名草有主了!
哭哭
38#
抱住楼上一起哭
39#
别哭了,开席了!
40#
化悲伤为食欲!爱情和面包高低得占一头!
………
75#
魔法部新人,不懂就问,为什么吃完了还不散伙啊?
76#
后面还有舞会啦
77#
吃饱喝足跳个舞消消食
我们都是养生的好巫师
78#
不懂这规矩谁定的,吃得饱饱的,裙子都撑得不好看了
79#
哈哈我能邀请首席吗?
80#
傲罗们要负责维护秩序,不会下舞池的
81#
真辛苦啊,这种时候还要加班
82#
我就不一样了,我想邀请小纽特!
喜欢小动物的可可爱爱的绿眼睛小天使~
83# 新人傲罗
呃,那些动物倒也不能都说是“小”……
84#
82楼的朋友,要是想被首席阿瓦达掉,你可以去试试
忒修斯is watching you.jpg
85#
救命,这张图,隔着屏幕都感觉到了杀气哈哈哈
86#
纽特也要兼任护卫吗?
他和傲罗们站一起干嘛?
87#
咱严谨一点,他那是和首席傲罗站一起
88#
这样谁也不敢去邀请他,社恐人计划通
89#
现在和小斯卡曼德聊天的人是谁啊?
首席居然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没有摆出“你不要来烦我弟”的表情
90#
是一个很有名的研究稀有神奇动物的学者,魔法部专门邀请来做嘉宾的
叫啥来着,哎呀,一下子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了
91# 楼主
是亚雷克斯·格吕克斯堡。
准确来说他是研究龙的。
邀请他的时候,他就提到了当年小斯卡曼德先生训龙的往事,很期待和当事人聊聊。
92#
我看他掏出了手机,是打算交换飞路网号码吗?
93#
羡慕,我也想要纽特的飞路网号码
94#
小斯卡曼德摸了半天口袋,表情有点慌张又有点尴尬
盲猜他没有带手机哈哈哈
95#
现代巫师竟然有手机可以离身的,真是吾辈楷模
96#
卧槽?!
97#
楼上缘何口吐芬芳
98#
梅林在上,要么是我眼瞎了,要么是小斯卡曼德开了首席的锁屏!
我妈都不知道我手机密码,更别说我哥了
99#
这是什么剧情梗概?省略太多看不懂了!
求楼上详细说说!可怜可怜不在现场的孩子吧!
100#
容我捋捋
是这样的,小斯卡曼德应该确实是没带手机,所以想找首席借
可是当时首席在和一个司长交谈,他就没有打断他们,而是直接从首席的裤子口袋里拿到了手机
然后,他很自然地解!了!锁!
在拍下那位学者的飞路网号码之后,他又把手机放回原处
全程,首席都没有任何反应
101#
瞳孔地震
一时有很多槽想吐,又啥也吐不出来
只能说不愧是你们,斯卡曼德
102#
我倒觉得解锁不是重点
而是安全距离啊!
我姐姐是傲罗,他们受过训练,对靠近的人非常警觉,哪怕是亲人,不发一言地接近也会让他们条件反射
有一次我想从背后吓吓她,还没碰到她的肩膀,就被魔杖抵住脖子了
103#
有一种说法是如果双方真的太过熟悉,就不会引起这种条件反射
因为你的身体认为那是你的半身
104#
等下,我觉得解锁就是重点哎
大斯卡曼德可是首席傲罗,他的手机里说不准就有什么重要资料,怎么能随便把密码告诉弟弟,太不负责任了
105#
楼上吃瓜路人吧,一看就没在魔法部工作过
职员手册里明确写着重要信息要用传统的纸飞机传递,手机只能发发报表之类无关痛痒的文件,不能传或存机密内容
106#
是的,毕竟曾经发生过飞路网被黑,资料xiè漏的事件
107#
我是82楼,我看到纽特了!我还是打算邀请他!
我不想活了.jpg
108#
我去,霍格沃滋三强争霸没你不看,你才是真的勇士啊!
………
120#
那位勇士还活着吗?
有现场的朋友传个信儿吗?
我只是担忧她的安危,不是想吃瓜
信我.jpg
121#
我这里能看到
她连喝两杯黄油啤酒壮胆,去跟小斯卡曼德说了一句话
就退场了
(首席都没有出场的机会)
122#
KO.得也太快了吧
胆儿白壮了?
123#
你们应该知道黄油啤酒不是真的酒吧?
124#
呜呜,还是我,82楼
我被小天使拒绝了!
纽特说他已经结婚了,所以不可以答应和别人跳舞
呜哇!世上又多了一个伤心人!
125#
什么?!他结婚了?!
126#
梅林的蕾丝花边睡袜
这比首席订婚了更让我吃惊
127#
社恐中出了个人赢,果然是吾辈楷模
128#
啥时候的事儿啊!一点风声都没有
129#
该不会是随便找个理由拒绝你而已吧
130#
呜呜呜,我看到他手上的戒指了
千真万确
呜呜呜,泰晤士河的水是我的泪
不过那个戒指好可爱哦,是一只嗅嗅抱着太阳,只有这样可可爱爱的戒指才配得上可可爱爱的纽特啦
131#
zuì后一句画风突变
132#
会有人用这种造型的戒指当婚戒吗?
133# 新人傲罗
有哦,首席的订婚戒指。外观是一只护树罗锅抱着月亮。
当时有前辈开玩笑问他:你也爱屋及乌喜欢小动物了吗?
首席回答说它是当年救他命的功臣之一,而且这是他心爱的人亲手做的,所以结婚戒指也准备用这枚。
134#
笑死,用这种奇奇怪怪的戒指难道是斯卡曼德家族的传统?
135# 傲罗练级中
首席只是订婚吗,我怎么听说已经结婚了?
136# 新人傲罗
啊?什么时候?
137# 傲罗练级中
就今年4月的事儿,他请了好几天假,好像就是为了筹备婚礼
那段时间,我们加班快加疯了,我才知道平时他一个人顶了十个人的工作
138# 新人傲罗
哦哦,集训后我就没有机会跟首席近距离接触了,不太清楚现在的情况
139#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
那个……难道就我一个人觉得,大斯卡曼德和小斯卡曼德的戒指,很像对戒吗?
虽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对戒造型,但是大家都知道小斯卡曼德的嗅嗅和护树罗锅,当年在柏林监狱大展过身手吧?
140#
我想起来了,首席被困柏林的那次对吧!
那两只神奇动物也参与了营救,还上过《预言家日报》呢
141#
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在部里是做职员信息登记的。
我隐约记得,“阿尔忒弥斯”好像是小斯卡曼德的中间名。而大斯卡曼德的中间名是“福珀斯”,也就是太阳神阿波罗。
因为很有特色,所以印象比较深……
142#
当不当讲你都讲了……
143# 瑟瑟发抖的傲罗
既然你们都说了这么多了
我觉得我终于也可以一吐为快
你们见过首席撒娇吗?
我见过
144#
你说啥?!我(展)不(开)相(说)信(说)!
145#
不传谣不信谣
(除非你图文并茂带视频)
146# 瑟瑟发抖的傲罗
无图无视频,爱信不信(傲娇.jpg)
今年年初,傲罗办公室有一个和法国的联合行动,首席带队去的,大概半个月吧
回来之后,我们想让首席和我们一起去庆功宴,我负责去邀请他
在走廊的角落,我看到首席抱着一个人,嘟嘟囔囔地说“好累,好想你”
当时走廊太安静了,所以我听得一清二楚,连气泡尾音都很清晰
救命,我从来没听过他用那种语气说话!
当时我没多想,因为傲罗办公室的大家都知道首席有对象,而且那个人的身形比首席小整整一圈,被抱得严严实实的,只看得到几根头发丝,我没认出来那是谁
我打算等他们黏糊完了再上前,就默默站在死角等着,结果听到首席“你为什么不写信给我,是不是不想我?”“我在你心里排第几?”“我没吃醋,我就是想你了”“那你哄哄我”“脸颊不算,亲嘴巴才行”的持续输出
本来我还在姨母笑,想着“原来恋爱中的首席是这样的”,直到我听到他对象的声音
是小斯卡曼德先生的声音——“好了好了,我想你、你zuì重要……我爱你,你不就是想听这个?笨蛋抱抱怪”。
吓!死!我!了!
不不不, 我不是说对他们的关系有什么看法,而是!首席花这么大力气才能听到的表白,被我旁听了!
我怕他直接送我去见梅林
147#
什么意思?首席的恋爱对象(以及结婚对象)是自己的亲弟弟?
这是能说的吗?!
148#
这倒不稀奇,斯卡曼德是纯血,一些纯血家族是有这个传统
不过他们好像没有打算要公开?
149#
救命!我们戳破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我们会被首席阿瓦达了吗!
150#
删帖!楼主快申请删帖!全楼的性命就托付给你了!
151# 楼主
梅林啊,吓得我一个猛虎操作!
大家各自逃命!江湖再见!
—此帖已删除—
———————————
PS.火龙学家名字和忒中间名都是我编的
PPS.其实忒并不介意曝光,甚至想给帖子加精+置顶昭告天下
【离危】那个期待已久的亲吻
#🐶🐰
#吐花症设定,ooc
1.
这哥又咳嗽了。
金昇玟在半睡半醒间又听到厕所传来的,压抑又激烈的咳嗽声音,接着就是马桶抽水的声音。迷迷糊糊间心里犯嘀咕,难道这哥是把肺咳出来冲进厕所了吗?又在一瞬间被自己的想法吓醒,快速的从床上蹦起来敲了敲厕所门,“哥?旻浩哥?没事吧?”
“嗯,喝水呛到了,没事。”隔着厕所门传来的闷闷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让金昇玟有点不安心,想要多问一句关心的话就被对方堵住了话口,“你早点睡吧。”
李旻浩钻回被子里。嘴巴里还是刚才用冷水漱口留下的凉凉的感觉。他趴在床上,打开床头的灯,在暖黄色的灯光里摊开手,几片粉红色的,柔......
#🐶🐰
#吐花症设定,ooc
1.
这哥又咳嗽了。
金昇玟在半睡半醒间又听到厕所传来的,压抑又激烈的咳嗽声音,接着就是马桶抽水的声音。迷迷糊糊间心里犯嘀咕,难道这哥是把肺咳出来冲进厕所了吗?又在一瞬间被自己的想法吓醒,快速的从床上蹦起来敲了敲厕所门,“哥?旻浩哥?没事吧?”
“嗯,喝水呛到了,没事。”隔着厕所门传来的闷闷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让金昇玟有点不安心,想要多问一句关心的话就被对方堵住了话口,“你早点睡吧。”
李旻浩钻回被子里。嘴巴里还是刚才用冷水漱口留下的凉凉的感觉。他趴在床上,打开床头的灯,在暖黄色的灯光里摊开手,几片粉红色的,柔软的花瓣,被他揉得在花瓣上留下一道道浅浅的痕迹,但是对于小小的樱花瓣来说这些痕迹已经足够让它失去光彩了。
他突然想到两个月前的春天,他和金昇玟因为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所以选择去江边散步的时候。
一阵风吹过来,已经盛开在人们头顶上的樱花簌簌的摇曳着,李旻浩伸手接住掉落下来的樱花瓣们,金昇玟在前面跟他挥挥手,跟小狗一样说,
“哥!一整个花!”
一个完整的樱花掉落在金昇玟的手上。小狗一样的人开心的捏着花跟他炫耀着。
大概是因为融化冬天的这阵春风带着暖意。也大概是因为树啊花啊让这个晴天更加的漂亮。李旻浩突然喉咙痒痒的,他捂住嘴巴咳了几下,当时他没有注意到自己手掌心除了那几片刚才掉落的花瓣,还有从他喉咙里掉落的花瓣。
另一只手里拿着的冰咖啡,冰块融化挂在杯壁上的水珠浸润着他的指尖。站在樱花树下笑得比谁都开朗的金昇玟融化了他的心。
2.
如何不落俗套的喜欢上一个人。
李旻浩找不到答案。毕竟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如此的让人急躁又无可奈何。就好像绑住他的双手让他去吃到树上的苹果一样。
因为高度的练习倒是让停下来休息的金昇玟的脸蛋像苹果一样可爱。李旻浩笑了一下。在一边擦着汗看着面不改色的李旻浩有点愤恨的徐彰彬一下子瘫坐在李旻浩旁边。“啊哥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很累呢。”
“平时运动了干嘛?”李旻浩收回看向金昇玟的眼神,“耐力才是根本。”
徐彰彬咂咂嘴说着今晚想一起去吃烤肉,“明天没有事情,哥,要不要,咔~”说着做出想要小酌一杯的手势,李旻浩向来不会真的拒绝他的弟弟们的要求,正好最近实在是休息日过度告罄,他也想去吃烤肉,烧酒只是附加。正想要答应站在一边的金昇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们旁边,说话的声音多少带点埋怨,“哥最近一直咳嗽还要去喝酒吗?”
“什么啊?哥感冒了吗?”徐彰彬看着李旻浩有点不开心,“这样肯定不能喝酒呀。”
“没有感冒”李旻浩伸手给了徐彰彬一拳,“我吃肉就好。”
“呀,金昇玟,你陪我喝。”
“不要,我要去上课。”金昇玟看着低头绑鞋带的人,“下课要给哥买止咳糖浆吗?”
李旻浩还没开口就被徐彰彬调侃,“问什么,有主见的马上行动!”
李旻浩又觉得喉咙痒痒的,努力忍住才没有咳嗽。金昇玟蹲下来把手上的矿泉水递给他,李旻浩接过来之后喝了一口,因为备受这种关心氛围的折磨又忍不住说,“不会给我下毒了吧。”
“嗯,哥怎么知道?”
“我喝出来了。”
3.
第一个发现李旻浩没什么精神的是方灿。虽然平时也回丧失百分之九十的灵魂的人坐在沙发里发呆的样子好像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但是习惯把精神放在弟弟们身上的方灿还是察觉到不对。
“旻浩,睡不好吗?”
李旻浩有点呆愣的转头看着他,好一会才点点头,他最近确实没睡好。只有在哥哥面前李旻浩才会没那么警惕周围发生的事情,毕竟对方是方灿,他百分之百相信。所以在咳嗽措不及防的袭击他的时候,他也没有和平时一样努力的忍住。
站在录音室里的人也被吸引了注意。李旻浩着急的一只手捂住嘴巴一只手拉着方灿挡住他,隔开了他和站在录音室里面的人的视线。
方灿看着从李旻浩手指缝里不断掉落出来的樱花瓣一时间停住了给对方顺气的手,他有点错愕的看着李旻浩,李旻浩红着眼对着他摇头之后就走出录音室,方灿知道他在说什么,等录音室里的人走出来,问,“旻浩哥怎么了?”
方灿不着痕迹的把落在沙发上的花瓣用衣服盖住,“咳嗽了,去喝水。”
这样蹩脚的借口让金昇玟皱了皱眉头,但是方灿还能放下心让他继续录音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他转头进录音室,方灿低头给李旻浩发了讯息,
“要和我谈谈吗?”
已读了很久李旻浩才回复他,
“再等等我吧,哥。”
要如何整理自己混乱的内心,李旻浩还没想明白。不是没有想过和方灿说,但是即便是经常诉说苦恼的对象,李旻浩也没有做好准备说出,喜欢上金昇玟这样的告白。
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呢?一开始只是觉得是一个很可爱的弟弟。出乎意料是弟弟之中最坚强的人,没有机会让李旻浩多多的爱护就倏忽的长大成为一个别人也可以依靠的人了。从会跟在他后面变成吵嘴的对象,李旻浩其实很开心,和金昇玟的综艺设定逐渐变成他倾泻晦涩感情的宣泄口。
陷入爱情的傻瓜们会拼命的寻找“自己对他来说是特别”的证据。
在这个虚假的设定里,
我,李旻浩,
最讨厌的是你金昇玟,最和我不合拍的是你金昇玟,是离婚的关系是你金昇玟。
可以轻易的说出,除了结婚之后没有罪这样的玩笑话,因为没有人觉得是真的。
金昇玟也不会觉得是真的。
4.
金昇玟上完课回来,宿舍安安静静地像是没有人在。发短信问李龙馥在哪里,说是和伊恩尼出去吃饭了。
“你看看旻浩哥醒了没有,问他要不要吃牛肉汤饭,我们打包回去。”
时针停在下午两点,对于吃午饭来说是有点晚事件。更重要的是,李旻浩不是会睡到下午两点的人。金昇玟把肩膀上的书包放到沙发,眼睛瞥到掉在地毯上的,粉红色的花瓣,但是没有多想的走去敲了敲李旻浩的房间门。
“哥?还在睡吗?”
房间里突然传来激烈的咳嗽声,像是压抑了很久突然一下子爆发的大雨一样,金昇玟顾不上礼貌的推开房门,看到坐在床上抱着枕头捂住自己脸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恼火的走过去。
或许是最近这哥一直咳嗽这件事情让他很不安,即便是感冒也不会停留这样久的咳嗽让他实在不安。又或许是这哥最近总是有意无意的疏远他,明明平时就算是嘴硬也会一直关心他的人这一周发的短信却还停留在上个星期的末尾。
“不要闷住….”
金昇玟伸手拿开枕头,簌啦啦的掉下来一团花瓣,成团的花瓣因为没有堵住的枕头散落在被子上,李旻浩也没有力气去阻止他的动作了,今天和以往一样起床之后却发现手脚发软,就算是轻轻的咳嗽也会不断的咳出花瓣来,“打电话给灿哥…”
金昇玟很久没有这种手忙脚乱的感觉了,虽然是看起来毫无伤害力的花瓣,但是李旻浩咳红了的双眼了发白的嘴唇让他有些手抖的拨通了队长的电话,简单的说明情况之后他才转头想把李旻浩从花瓣中拉出来。
李旻浩不是很想动,他的大脑有点疲惫,好像还在睡觉一样,轻飘飘的。金昇玟的声音变得有点远,他努力的把眼神集中在着急的人的脸上,哎哟我们昇玟,不要那么担心。
像是几年前安慰那个哭花了脸的弟弟一样,他伸手摸了摸金昇玟的脸,“我没事。”
迷迷糊糊中脑子又在想着,这算是自然死亡吗?
5.
可能因为这不算是自然死亡,所以李旻浩好起来了。
李旻浩从医院回来休息了三天,觉得好得差不多了。虽然被方灿勒令在宿舍休息,但是自律如他没办法好好的静下来,联系了经纪人哥哥,买了些蛋糕和咖啡去练习室。
“什么啊哥!不是让你在宿舍好好休息吗!”韩知城不满的走过去帮他接过手上的东西,“要是再晕过去哭的可就不止金昇玟了!”
被叫到名字的人红了耳朵的看着他,李旻浩笑着踢了韩知城一脚,“给你们带吃的了还不知道感谢,臭小子。”
李龙馥有点担心的看着他,“真的没事吗哥?这里有个外套,你要穿吗?”
“我穿得够多啦”李旻浩拍拍他的脑袋,“别一副我走了的样子好吗?”
方灿拍了拍他的脖子,“又说一些奇怪的话。”
大家围着他热热闹闹的关心着,关心尴尬症又犯了的李旻浩红着耳朵说自己真的没事,来这里看看他们就回去吃饭睡觉啦。
金昇玟站在一边抿着嘴看他,李旻浩假装没看到他的视线一样低下头。只是看他们练习了一会李旻浩就要走了,经纪人哥哥也来勒令他回去休息。李旻浩有点不情不愿的跟哥哥弟弟们打完招呼就要走了,金昇玟套上外套说跟他一起走。
“干嘛?难不成我还能在公司里迷路。”李旻浩虽然嘴上说着但是还是撑着们等他穿好衣服一起走。
“我刚好下楼拿东西。”金昇玟随便找了个借口,“走吧,哥”
等待电梯停留在他们的楼层原来是这样漫长的时间吗?李旻浩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自在的看着自己的鞋尖。金昇玟又在看他。这小子的眼神是带了火把吗那么烫,把他的脸颊都烫红了。心里不清不楚的埋怨着对方,等电梯来了快速的抬腿想要逃离的瞬间被金昇玟拉住手走到楼道的拐弯处。
“这是八楼,我不会走楼梯下楼的。”李旻浩又在胡说些什么。
“不咳嗽了吗?”金昇玟盯着他的眼睛,李旻浩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光反射到他的瞳孔里,能看到的是更漂亮的光,水淋淋的,又可怜又可爱的。
“嗯” 李旻浩清了清喉咙,脸颊又热了一些。
“哥不打算说些什么吗?”金昇玟说话黏黏糊糊的,又像是在笑他,又像是在责备他。
李旻浩不自在的抬了抬下巴,眼睛却不敢看眼前的人,好一会才闷声说,“谢谢你咯。”
“谢什么?”
没有应答,拐弯处的声控灯因为这一时间的安静也暗了下来。
“谢什么呢,哥?”
干嘛这样咄咄逼人嘛这小子,李旻浩别过脸,看着有点不情不愿但是其实害羞得要死的说,“谢谢你亲我。”
金昇玟快速的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下,小狗笑眯眯的说,“不客气。”
6.
“别得寸进尺了金昇玟!”
“我可是哥的药哎,对我好点。”
“呀!”
“嗯嗯,我也爱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