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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格沃茨电影学院，表演系演员西里斯×文学系编剧斯内普。

 

 

Summary：莉莉收到了一封家信。斯内普误拆了这封信，这或许是西里斯和斯内普关系恶化的原因。不久后，斯内普收到了一封家信。西里斯偷拆了这封信，而这一定是西里斯选择让这段关系不要变坏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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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是《再夺金飞贼》前传性质的番外，为什么正文没发先发番外我也不知道。

 

1

“你还好吗？”

斯内普活了19年，依旧没能成为一个擅长与他人谈心或安慰的人。这些屈指可数的轻声细语，他全部都给了身边仅有来往的两名女性——艾琳·斯内普和莉莉·伊万斯。尽管她们安慰斯内普的时候其实要多得更多。

莉莉有些无措地晃了晃手里的信，似乎不知道应该把它放在哪里好。她用力吸了一口气，眉梢朝上抬，看向别处。

“没事，西弗，我很好……”

那声音沙哑得好像是一头猫在泥巴地里打了滚以后发出的哀嚎，但她还是非要说：“不是什么大事。妈妈又住院了，老毛病……”

斯内普好几次支吾着想说些什么，抬起手，又放下，局促得活像是今天第一次穿这件衣服。

他想起一年级的时候和莉莉一起参加米勒娃·麦格女士的校内演讲。这位年迈却风采依旧的老演员并不教条，即使是选择了影视文学专业的斯内普也从中记下了不少内容。

更别提当时他最好的朋友莉莉·伊万斯就坐在他的旁边，她会跟他解释那些表演系的专业名词，又突然话题一转，问他过会儿要不要一起吃晚饭。他们压低声音，窃窃私语。莉莉在他的耳边低笑，斯内普几乎觉得自己过着正常人的生活了。

除了最后。那场演讲课的最后，麦格女士亲切地邀请两名表演系的学生上台即兴演出。她在花名册上随手指了两个名字，一个是莉莉·伊万斯——听到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她立刻站了起来，眼睛里紧张而激动，像一头欢快的小鹿。她从斯内普的腿上跨过去，走到讲台上。

另一个人，是西里斯·该死的·布莱克。

随着这个混蛋的名字被叫到而紧跟着响起的，是詹姆·欠打的·波特那没见过世面似的小声揶揄：“嘿，那个位置应该是我的……不过今天我就让给你。好好表现！”

“还用你说。”西里斯得意地从詹姆的身上跨过去——没办法，麦格女士的演讲吸引了太多人来听，礼堂竟然都挤满了，他们实在是坐不下了——但是西里斯比莉莉要高，抬腿跨过去的这个动作也就更加轻松。

这大概是他们表演系专业应该要学习的某种仪态课程吧，尽管斯内普不想承认，可不得不说，仅仅只是“跨越”这样的一个动作，都显得那样的好看、优雅与浑然天成——该死的，拜他那优秀的文学素养所赐，斯内普已经开始在脑子里排列组合出几十种夸人腿部动作好看的短句了！

再后来的事情，他没什么印象了。莉莉和西里斯的表演非常棒，麦格女士带头为他们鼓掌，礼堂里充满了沉重的、闷热的学生们的交谈声。

可莉莉现在不在他身边了，斯内普就只想赶紧逃跑。

所幸，他还记得麦格女士在最初讲授时提到的一件关于表演的技巧：

“情绪的表达，我们说是非常重要的。那么各位同学，你们在自己愤怒、喜悦、悲伤，在自己拥有各种情绪的时候，观察过镜子里的自己吗？注意过自己的情绪，是通过什么动作来表达的吗？”

“我对着镜子哭过。”莉莉盯着麦格女士，脑袋朝着斯内普这边歪，小声说：“那是小学五年级，我跟姐姐吵了一架……我都忘了是为什么吵起来了。反正，那时候我一直哭，怎么都停不下来。直到妈妈来敲门，问我出了什么事。我怕她担心，就对着镜子，看看自己是不是把眼睛哭肿了，是不是很明显……”

斯内普安静地听着。

“然后我发现，只要我做出睁大眼睛，或者抬眉毛，仰头之类的动作，就可以忍住眼泪了。后来想想，这些动作应该是让我觉得‘我的眼睛可以盛好眼泪，不让眼泪流下来’……”

与此同时，麦格女士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

“了解自己和模仿自己，会是你们提高演技的第一步。在对悲伤情绪的演绎过程中，脸上的一些小动作会向观众传达出‘悲伤’的讯息，打个比方来说——视线的移动，或者抬一下眉毛，呼吸深度与频率的改变……”

莉莉一下子坐得笔直，也不再和斯内普继续说下去了，而是兴奋地看向麦格女士。她那眼神里充满了欣喜，这叫斯内普永远记住了——

她想哭的时候，会抬起眉毛。

于是，此时此刻的斯内普终于还是选择把攥得发皱的手帕拿出来，递给莉莉。

莉莉盯着那枚手帕。

得益于表演系学生对自己情绪的掌控训练，她没有表现得非常崩溃，只是在斯内普面前蹲下来，把脸埋进臂弯里，断断续续地说：

“她每年都要……每年都要去那里住一次的，但我每次刚知道她住院都会被吓到。没事的，我就只是突然收这个消息被吓到了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斯内普跟着蹲下，将手帕塞进莉莉的手里。斯内普一点也不擅长安慰或与人谈心，所以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和莉莉待在一起。如果她不希望斯内普看到自己的眼泪，那么斯内普就和她保持那样一个足够的距离。这样就够了。

邓布利多把这封信交给了他。如果斯内普没有误以为这封没写收件人的信是他自己的，并拆看了它的话，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如果斯内普不知道伊万斯夫人已经被下了病危通知书的话，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或许……莉莉，你要不要……”斯内普轻轻问她：“你要不要回去陪陪她？”

“不！这不行……”莉莉立刻否决：“离展示演出作业截止日期就剩一个半月了，我要是回去，就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总不能连累你们跟我一起挂作业吧。”

“我们组还有布莱克。”斯内普说。

“可是你的剧本需要两个演员，西弗。现在修改成独角戏，来不及的……”

“我才不给布莱克写独角戏。”斯内普拉着莉莉站起来，语气非常坚定：“莉莉，我不提出没有把握的建议。听我说……我已经想好了，只要我和卢平重新更改剧本和分镜头，是可以把你的拍摄时间压缩到两三天之内的。你不必觉得麻烦我们……”

他迟疑片刻，轻轻地说：

“我知道母亲对我们来说有多重要。”

 

2

莉莉·伊万斯请了一个月的假。

她离开以后，这支名为“掠夺者加一朵鲜花和一把杂草”（西里斯一年级的时候要求以这个名字作为他们的小组名，被莱姆斯拒绝了）的拍摄小组立即被紧张氛围笼罩。

具体来说，是除了莱姆斯·卢平以外的其余四人之间水火不容的局面。

早先莉莉还在这儿的时候，由于詹姆和斯内普都比较能听得进去她的意见，而西里斯又很能听得进詹姆的意见，于是他们几人也算是相安无事。除去西里斯最开始邀请斯内普加入他们小组的时候大喊“找着组没，鼻涕精！”（本人自称是不小心咬到舌头念错了）以外，并没有发生过什么激烈的争吵。

如今，小组里愿意努力维持和平假象的莱姆斯根本拦不住他们任何人。他私下找双方都谈过话，但无法说服其中任何一个。

“你不是没看见，莱姆斯，他纯粹是在找茬！我不明白，什么叫我颠球的姿势像老太太摔断了腿做复健——你瞧瞧他给我写的人物设定是什么！‘绝症患者’，断腿老太太和这区别很大吗？一点也不！完全可以被他的先入为主和偏见掩盖！鼻涕精就是一个坐案桌的评论家，他也配对我的演技指手画脚？”

“老兄，我知道你很生气。但要是听了我遭遇的事，恐怕你能笑出来。”詹姆拿脚一踹桌子，椅子朝后面拖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声响。他掏出手机，咬牙切齿地对着念：“波特：听了你的音效设计。像充满以艳情表演为噱头的三流恐怖片弃用的C稿未完成品，请重新设计。——西弗勒斯·斯内普。噢！得了吧，他看过几部拿女演员身材当卖点的恐怖电影？说得跟真的似的！”

“呃，他起码说了‘请’呢。至少西弗勒斯的态度还是比较友善……”

莱姆斯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自己都不信。

房间角落里的铁笼门被撞了一下，发出剧烈的响动。彼得站得最近，他被吓得往詹姆的方向逃开。莱姆斯站起身，和西里斯一同往笼子的方向走过去。两人确认了笼门并没有开，这才松了一口气。

莱姆斯站在几人中间，和声和气地说：“我是觉得，大家都太紧张了。伊万斯家里出了事，西里斯你前半个学期又都待在剧组里没回来。现在人手不足，时间又赶，难免会……我得说，难免都会焦虑。所以，西弗勒斯也不是有意针对你们，他自己也经常熬到很晚改分镜设计。”

“指正你，莱姆斯。是拉着你一起熬到天亮，就为了完成他那点吹毛求疵的小要求。”詹姆非常不耐烦地把莱姆斯厚厚的分镜稿随手搭在桌上，“压榨我们，来给莉莉做人情。真有他的。”

铁笼里的东西又撞了一下笼门。西里斯正在气头上，干脆一脚踹在笼子上，硬生生把铁栏踢得陷下去了一块。他立刻大叫：“彼得！哪买的笼子，什么破质量！”

“还不是鼻涕精！”彼得有些恼怒：“我去市场里换了三次，他都说不行，肯定到时候不会配合拍摄——我怎么看不出来？他要是会挑，那他倒是跟我一起去买啊！我一趟趟给他跑腿，这个笼子就放在车上，一直颠来颠去，能不坏吗？”

詹姆却没忍住大声笑了出来：“瞧瞧，这可是断腿老太太的脚力！”

西里斯检查了一下铁笼，这才收回腿，倚在墙边。他脸上的怒气马上被得意的笑容取代了，冲着詹姆说：“我要是不做演员，就去踢足球了。”

然而下一刻，他几乎立刻变脸。这显出他作为一个演员的优秀技巧，抑或只是他本人阴晴不定的恶劣性格缩影。他说：“鼻涕精胆敢对我的颠球技术说三道四，我看他自己都没碰过足球。十足的、一个上了场也分不清自家球门在哪边的蠢货。”

彼得和莱姆斯都沉声不语。

彼得害怕西里斯这副发邪火的模样，所以从来不敢在他上头的时候插嘴。而莱姆斯总认为西里斯只是需要自己冷静一下，过一阵子他自己就会消气的。

但只有詹姆·波特会对此全不在意。

“哈。知道鼻涕精在什么时候会走上足球场吗？我们高二那年的学院杯决赛，球场上跑进来一只猫。”他说：“一只猫——被场上的足球吓得蹿来逃去的猫。”

像是想象到了斯内普穿着他那身拖长的睡袍，站在偌大的绿茵场上被一粒足球追得东奔西躲的狼狈窘相。西里斯终于弯下腰，手腕抵在墙上，像是马上要失去平衡跌倒一般地大笑起来。

西里斯是常常会笑的那种人，但他极少会发出这种合衬他外形的笑。这是属于一个十九岁青年的、纯粹的、因真心诚意的愉快与喜悦，而非嘲弄或恶意得逞的笑。没错，这合衬他的外形——西里斯就长着一副让人不希望他做任何坏事，沾染上任何脏污的脸。现在，他并不为了脑海中假想的斯内普的幻影而笑，而是为了——

“该死……詹姆，你才应该做编剧，简直是天才。”

他如此真诚而目光灼灼地夸赞自己的友人。

“得了。事实证明，我还真不能代替鼻涕精。一年级的时候试过，结果是你在带头嘲笑我写的台词。”詹姆颇为无奈。他站起来，开始帮莱姆斯收东西：“回去吧。西里斯提醒我了，八点有场球赛来着，我可不想在车上听广播。”

“詹姆，西弗勒斯还没回来。我们这样提前走，他……”

“让他自己打车回去！”詹姆打断他：“要是让我等你，等西里斯，等彼得，那我就愿意等。叫我等鼻涕精？去他的吧！要不是他对我们挑刺挑了一下午，我们至于这个点还在这杵着？”

西里斯什么也没拿，第一个走出了他们租借的拍摄小屋。詹姆和彼得帮忙收拾了大部分要带回去的器材，往皮卡的车厢里搬。莱姆斯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叹了一口气，找出了几张零钱，压在门口的地垫下，算是给斯内普补偿的打车费用，这才跟着他们一起离开。

 

3

斯内普对此并不意外。

他们几个人里，有车的只有彼得·佩迪格鲁和西里斯·布莱克。彼得的车是一辆轻型皮卡，能够很好地运载他们的拍摄器材，就是冬天的时候坐在后面的人有点冷。西里斯的是一辆欧陆GT，一直在格兰芬多的地下车库里吃灰。比起轿车，西里斯更爱用摩托车作为代步工具。

莉莉曾经和斯内普提过，如果需要拍摄有车出场的镜头，西里斯一定很愿意把那辆车开出来。但斯内普从没动过这个念头，他觉得那太蠢了。

而现在，他看着手机里的两条短信，对空荡荡的草坪以及那两条泥巴车胎痕感到毫不意外。

这群混蛋把他撂在距离学校3英里以外的拍摄地点，把车子开走了。

莱姆斯在短信里说他们有急事先离开了，留了些钱让斯内普打车回去。斯内普心里嗤笑，所谓的急事，大概是布莱克突然跳起来大喊“我们该来点啤酒然后看一场酣畅淋漓的足球联赛了！”然后这四个浑身臭汗的足球流氓准备随机挑选一个酒吧，一边看转播一边大喊大叫。没人会觉得他们扰乱公共秩序，因为酒吧里一定还挤满了其他的足球流氓。

斯内普衷心祝愿布莱克和波特跟什么人吵起来，然后在争执中被打断鼻梁。

第二条短信是西里斯·布莱克发来的，时间大约是莱姆斯·卢平那条短信的5分钟以后。布莱克说他们把莱姆斯的分镜稿落在拍摄小屋里了，让斯内普去拿。斯内普一边暗骂布莱克颐指气使的态度十足的恶心，一边又埋怨卢平竟然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忘在外边。

门没锁。斯内普先是踢开地垫，把卢平压在那里的钱捡起来。他伸出另一只手去推开门——天还没黑，但几乎剥吞了光亮，屋内更是一片昏暗，叫人看不清。斯内普没带什么照明工具，手机屏幕的那一点微弱的光线聊胜于无。而这里是他们的拍摄地，被布置成了一个简陋的卧室，卢平他们带走器材以后，这里基本也就不剩下什么东西了。但这段时间里，斯内普闭上眼睛就可以想象到这里，还有那些他熬夜和卢平做的分镜头稿，他比任何人都熟悉这个房间的构造。

斯内普轻车熟路地摸到桌子前，手指在上面轻轻扫过——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卢平的分镜稿在哪呢？明明是很厚的一摞。他又弯腰拉开两个抽屉检查，里面也没有东西——他都不知道卢平什么时候这么冒失了，这样重要的东西还能随手乱放！

就在斯内普后退一步，试图摸出手机，把希望寄托在那聊胜于无的屏幕荧光上时，他感觉到自己的脚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并不坚硬，被斯内普一下踢得歪出去了。拍摄现场的地面脏乱差是难免的事，尤其是最后离开这里的人是布莱克与波特之流。斯内普倒也没把这当一回事，直到他听到自己脚下踢到的那东西拖动着窗帘的布料。它移动了，发出窸窣的声响。

它朝着斯内普过来了。

斯内普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他猛地把手机屏幕转过去，只见光亮所照的地上，一条蛇已经矗起身子，弓出一条美丽而遒劲有力的弧度，那是随时可以用它的锐利毒牙咬断猎物脖颈的死亡的美。但对于真正面临它的人而言，美已经丧失意义。对于尚还不愿接受死亡这一结局的人而言，它只是可怖的死。

该死的混蛋西里斯·布莱克，他们落下的东西不是什么分镜稿，而是这条拍摄用的蛇！

斯内普向后退了一步——其实他只是以为自己后退了一步而已。事实上，他的两条腿都被死死钉在地面上不能动弹。手脚更是变得冰凉，丧失了全部的感知觉。他没有把捏着手机的手松开，因为手指已经僵硬得不能动弹了。即使他知道眼前的这条蛇是他们拍摄的道具、他们亲自确认过是拔了牙的，可斯内普还是在这个瞬间彻底丢掉了一切思考与行动的能力。

他就站在原地，只能从嗓子里挤出几声干瘪的、他自己也无法分清是什么的怪声。

他本应该呼救。可他从小就知道，西弗勒斯·斯内普根本不会有人来救。

他原本这样以为，直到那扇门在下一刻被猛地推开。过于明亮的月光刺痛了斯内普的眼睛，在那里，他看到詹姆·波特冲进房间，轻而易举地将那条蛇用力踢开——哦，这足球流氓和人打架的时候一定惯用这招“格斗足球踢”。

莱姆斯第二个进来。他走到斯内普旁边，要拉他出去。大概是发现斯内普的手这样冰，莱姆斯就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披在了斯内普身上。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可脸上写满了好懂的愧疚。斯内普几乎在看到他的那个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而他在门口看到了第三个人，西里斯·布莱克。他靠着门站，等到莱姆斯和斯内普出来，他才扯出一个颇为勉强的笑，说：“算你走运。”

“没错，算我走运，身上还有点钱足够打车回去。布莱克，你看不到我坐在车上脸色惨白惊魂未定的样子，真是遗憾。”斯内普瞥了一眼从屋里走出来的詹姆，他看上去比斯内普还紧张。因为刚刚是一路跑进来的，这会儿还喘着粗气。见此，斯内普反而冷笑道：“有趣的是，我倒是看到一群玩弄幼稚恶作剧的蠢货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

说罢，斯内普甩开莱姆斯的手，把身上那件外套塞回他怀里。他绕过停在外面的那辆轻型皮卡，头也不回地朝着马路上走去。

西里斯突然往外追了两步，他停在皮卡车尾处，朝着车厢重重地砸了一拳，冲着斯内普的背影大喊道：“操你的！他赶过来救你，你就这个态度！”

“够了！西里斯！”莱姆斯跟了过去，但看他没有找继续追斯内普的意思，也就拉开车门，把他往副驾驶上推：“你还是冷静会儿吧。我们先回去再说！”

西里斯仍然怒气冲冲地瞪着斯内普离开的方向。直到那个背影消失——他不知道，他并不知道斯内普身上是不是真的带够了钱能打车回去。但他不知为何非常笃定，斯内普一定会徒步走回去，在这冷风里——他打开车窗，手肘撑在车窗上，朝外看——

他久久地看着斯内普离开的方向。

 

4

“给他道歉。”

西里斯抬起头。莉莉·伊万斯在他的对面坐下，把手里的餐盘砸得哐当一响。詹姆在远处探头探脑地朝这边看，但并不靠近。这样也好，否则局面肯定会更尴尬。西里斯把手里的叉子一扔，对莉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安静地等她继续发难。

“我都听詹姆说了。你竟然把蛇笼的笼门打开，然后骗西弗进去……西里斯·布莱克，你这个十足的混蛋。西弗没有向系里举报你，而事情到今天都一个礼拜了，你居然连一个道歉都没给他！”

“伊万斯，我想你比我清楚。鼻涕精选择忍气吞声纯粹是为了展示演出。”西里斯满不在乎地说：“他举报我，我们六个一起完蛋。”

“对，展示演出，为了展示演出……”莉莉几乎要气得笑出来：“你以为西弗没了你，你以为这个小组没了你就转不了？”

“没人能忍受他！”西里斯低声吼道：“你一走，他就原形毕露了！詹姆和莱姆斯为了他那些不切实际的要求一遍遍地重做方案，彼得买回来的蛇他也挑三拣四，天知道他怎么一眼就看得出哪条蛇不会配合，哪条蛇上镜又效果不好。拜托，是我在和那条蛇拍摄——我！那个混蛋要我抱着那条蛇，连着拍摄三个小时。现在倒好，轮到他，他才知道怕了？”

“这能一样吗，布莱克！拍摄的时候有四个人守在你身边，每个人都随时做好了救你的准备。你却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他骗进一个有蛇的小黑屋子里！”莉莉把一张纸推到西里斯面前：“这是他的课表。这周他不上课的时候都待在宿舍，要么就是食堂。我不管你打算什么时候、用什么办法，西里斯·布莱克，你必须给西弗道歉！”

“得了吧，伊万斯。”西里斯看着那张莉莉手写的课表，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地移开视线：“别以为詹姆向着你，我就会对你言听计从。你别想让我为你做任何事！”

“哦，别以为你是为我或者为詹姆做什么！想想你的展示演出吧，西弗如果一直不肯见你们，我可不信就凭你们能完成西弗那部分工作。”莉莉冷笑一声：“别让我们六个一起完蛋，如果你只在乎这个的话！”

说完，她转身离开。

“这展示演出要是只有我去道歉才能完成——”西里斯大声说：“那这个组不还是没了我就转不了吗！”

莉莉扭过头，把手里的一次性纸杯攥成一团朝他砸了过去。

詹姆这时候才端着餐盘过来，在西里斯旁边坐下。他把那团纸捡起来，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又指了指桌上那份影视文学专业的课表，问：“你真不去？”

“不去。”

“那就不去。”

詹姆说着，把那张纸跟着一起丢进垃圾桶里。

西里斯用手肘捅了他一下：“这可是伊万斯亲笔写的。”

“神经病。莉莉亲手写的鼻涕精的课表，我留着干嘛。”

“不知道，以后对着课表堵他下课，继续对他恶作剧？”

“我估计咱们没这个功夫了。”詹姆说：“就像莉莉说的。展示演出。鼻涕精如果不来，我们就只能替他完成他那部分的工作。”

西里斯不知所谓地哼了两声，表示自己听见了。

“不过咱们的标准可没鼻涕精那么高，说不定还是有空去堵鼻涕精下课的。”

“得了，我还不想被伊万斯追着骂。”西里斯闷声问道：“哎，她怎么提前回来了。她家里还好吧？总不会是因为听说鼻涕精被欺负了就特意回来的吧。”

“实话说，我不知道。”詹姆说：“我跟她在短信里提了一下那天晚上的事。过了两天，她就说要提前回来，也没讲她妈妈的情况怎么样了。”

“你没嘴啊，詹姆，你倒是直接问她啊？”西里斯凑过去勾上詹姆的肩膀，恶劣地笑道：“去问问你要追的妞是不是为了别的男人回来的。但不管伊万斯怎么想，反正你是那个给她通风报信的——哦，我想想，一般在戏剧里，你会是个门僮或者花匠。”

“你呢？西里斯，你多少得是个大少爷。一般在戏剧里，那些做事不计后果、酿成大错的。”詹姆倒是面色非常平静：“我得说，这事你做得太过火了。”

西里斯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了。他松开手坐直了些，低着头，有些不太情愿。可他没有摔刀叉，也没有直接走开。他安静地等着詹姆继续说。

“就像莉莉说的那样。鼻涕精没向学校举报你，只是因为担心展示演出没办法完成。可是你想想，他要是真去举报了，这事就不是这么容易翻篇了——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莉莉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我们可都见识够了。惹急了他，他什么都干得出来。”詹姆非常轻地说：“我是不怕这些。但是我觉得你最好不要，你要做演员，西里斯，一个演员，一个公众人物……”

西里斯的手指转着餐叉。金属和瓷盘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响声。

詹姆继续说：“要是我。换成是我，你会希望我被鼻涕精举报到学校里去吗？我可能不至于被开除，我的未来该是什么样，也还会是什么样。可这事就永远过不去了，永远像个橘子梗卡在喉咙里一样。换成是我，西里斯，你愿意看到我这样吗？”

“你要不去问问伊万斯吧。问问她。”西里斯打断詹姆的话，他拎起外套披上，“你去问她，是不是为了鼻涕精的事特意回来的。作为交换，”他说：“我去给鼻涕精道歉。”

“你干嘛这么关心莉莉。”

“你让我去干一件我不想做的事，我总得要求你也做一件你不想干的事。”西里斯背对着詹姆，朝他勾了勾手指：“鼻涕精的课表拿来。”

“你自己捡。”

西里斯忿忿地踢了垃圾桶一脚，转身走了。

 

5

西里斯当然没有去捡那张纸。他用了个简单而有效的办法：当天晚上，他直接在斯莱特林食堂堵到了斯内普。

斯内普看上去和平常没有什么差别，面色白得发青，脸上的肉陷下去了。这叫人怀疑斯莱特林的食堂不是供应餐食的，而是一个邪恶的卖血基地，枯瘦可怜的斯内普就是依靠每周来这里卖血赚取在霍格沃茨继续读书的学费。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西里斯简直不能相信自己和这样的一个人在读同一所大学。

“要是你挡在这儿是为了等某个女孩不小心把咖啡泼在你身上，然后来一场无聊又恶心的艳遇，那就滚回你的格兰芬多食堂去。那儿的傻子更多，不需要你戳在这儿像条讨饭的野狗一样等这么久。”枯瘦可怜的斯内普说。

西里斯忍住了把斯内普餐盘里的咖啡倒在他那几天没洗的头上的冲动，拦在他面前，说：“你不介意的话，我觉得我们最好坐下来再说。”

“为什么，你还想赖在这儿更久？”斯内普绕开他：“三句话之内说完，然后给我滚。”

“行。对不起，在拍摄棚骗你那事。”

“演技真够烂的，布莱克。我一点也看不出你觉得对不起。”斯内普冷笑一声。

“得了吧，要不是詹姆也帮你说话，我可不会到这鬼地方来……”西里斯小声嘟囔。

“哦，那我还要感谢波特先生的好心好意了！”斯内普提高了声音，毫不客气地用手指着西里斯的肩膀，把他推开：“既然如此，烦请你就再帮我一个忙，布莱克。“他一字一句地说：”野狗，给我，滚出，斯莱特林！”

“你当然应该谢他！是詹姆回去救你，你却好像为了这事受尽了屈辱一样！”西里斯一把甩开斯内普的手。两人都被这动作的力度推得向后退了一步，战争一触即发。

“这算什么，布莱克。为了求你给我道歉，我还要先去给波特说谢谢？”斯内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我假设你没有忘记波特为什么还要在大晚上连滚带爬地回到拍摄棚，布莱克，是因为你把一条蛇放了出来！你的厚颜无耻简直足以令上千年的戏剧史黯然失色，因为就连罗伊纳·拉文克劳笔下最可耻恶毒的小人都对此感到自愧弗如。”

“连滚带爬地逃命的人是你，鼻涕精！你要翻旧账是不是，你翻来覆去折腾我们四个的旧账一时半会可说不完！看在伊万斯的份上，詹姆忍了你一个月。但我可没那么好说话！”

“不准你提莉莉！”斯内普低吼道。

“哦，不提。不提你的伊万斯妈妈，以防斯莱特林的所有人都知道她像个老母鸡护崽一样，为了她那怕黑又怕蛇的鼻涕精宝宝而大发雷霆。”西里斯阴阳怪气地说：“你也用不着向詹姆道谢了。詹姆没有救你，那天晚上是你自己跟蛇说话，是你叫蛇从你那被吓得挪不动窝的脚上爬开的。行了吧！”

斯内普的脸涨得通红，从西里斯把莉莉的名字扯进这场骂战中开始，他就已经做不到冷静地思考如何回击了。斯莱特林不打必败之仗，饶是斯内普也不会例外。他恶狠狠地瞪了西里斯一眼，把喝剩的那半杯咖啡直接泼在西里斯的衬衫上，转身就离开。

“很好！这是不是就算我们扯平了，鼻涕精？”西里斯大声问他。

斯内普的声音从外边远远地传来，那个几乎破音的颤声对西里斯尖锐地喊道：“去死吧！”

斯莱特林的食堂里一片死寂。

西里斯拽了拽在推搡中被扯皱的衣摆，又环视了周围一圈，把其他正在看戏的斯莱特林学生的视线都逼退，这才把手插在兜里，大步走了出去。

该死的斯内普把他的胸口给泼了个湿透。西里斯只好顶着一团咖啡渍，装作这是某种时尚风尚标，浑不在意地往格兰芬多的宿舍走。他暗自庆幸还好咖啡没那么烫，至于到时候要怎么和詹姆交代，这就完全没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半道上，经过地下停车场入口的时候，他看到阿不思·邓布利多正从那里走出来。这位霍格沃茨挂名的校长并不教授任何课程，也很少会出现在学校内。不过距离上一次西里斯见到他并不算久——就在上半个学期，西里斯在电影剧组里待了一段时间，而邓布利多在那个片场见过他。在知道他是霍格沃茨的学生后，邓布利多还特意来和他打了招呼。

就像现在。邓布利多注意到了他，两人还隔着一条过道，他就已经十分亲切地张开手臂，准备拥抱这个年轻的、极有可能是这一届表演系里成就最高的学生。可等到西里斯迎了上去，走到他面前时，邓布利多这才看清楚，并对着西里斯胸口的咖啡渍犯了难。

“别致的设计。”邓布利多评价道。

“呃，这是，”西里斯拎起胸口的布料抖了抖：“我朋友给我的建议。嗯，朋友提出的一点小建议。”

“天气冷了，希望你不要因为接纳了朋友的一点小建议而患了伤风！”邓布利多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封信交到了西里斯手上：“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功夫来帮我个忙呢？”

“当然。”西里斯接下这封信，粗略地扫看了一眼。没有贴邮票，没有盖邮戳。在昏黄的路灯下，发灰的细软墨迹拼凑成了一串文字：

霍格沃茨斯莱特林学院

西弗勒斯·斯内普 收

“你们是一个拍摄小组的，是吧。西里斯，把这封信代我转交给他。”邓布利多说：“我看了你们去年的小电影，非常棒。我真期待下个月你们会在展示演出里交出一份怎么样的作品。”

西里斯看着那绵软无力的“西弗勒斯·斯内普收”字样，却好像写下这名字的钢笔在直冲冲朝他脑袋顶上戳。他是没打算考虑怎么和詹姆交代自己搞砸了，他也不在乎。可他要怎么和邓布利多交代！他要怎么告诉邓布利多，“今年我们交不上作业了，因为我放了一条蛇出来吓唬西弗勒斯·斯内普并拒绝道歉，而他给我的衬衫设计提出了一点可能导致我得伤风的别致小建议”？

“当然……”西里斯只好重复了一遍，勉强答应了邓布利多。

他目送邓布利多离开，自己却垂着手，久久没有动弹，直到胸口的咖啡渍都板结干燥。

这件衣服毁了，彻底完蛋了。西里斯想。但是他不会为了这个找鼻涕精麻烦，因为他——

他小心地把信封撬开，抽出里面的信纸。

“你赔不起这衣服的，鼻涕精……”

西里斯展开信纸，自言自语地说。

“所以，这样就算我们扯平了。”

 

6

“你还好吗？”西里斯问。

但斯内普几乎听不见这句话了。他睁大眼睛，好像信上的内容在他打开的一瞬间就被阅读完毕。

他看东西的速度可真快。西里斯想，可能这就是影视文学专业学生的基本技能，就像他天生懂得如何掩饰自己的情感，懂得如何去假装。只要他愿意，没人能看得出来他在装模作样。就像现在，西里斯装得就像从没偷看过斯内普的这封信一样。

斯内普的手在发抖。他刚回斯莱特林休息室，挽起袖子要写些东西，袖口上还沾着给钢笔上墨时不小心蹭上去的痕迹。那团漆黑的墨垢就随着斯内普发抖的手摇晃着，好像一片怎么摇晃都不会落雨的乌云。于是这乌云就永远停在那，挥散不去，消失不掉。

“你还好吗？”西里斯耐心地又重复问了一遍：“你要不要——”

斯内普没有回答他，而是后退着几乎逃跑一般往楼上冲。西里斯追着他上楼，追到他的宿舍门口，看着斯内普翻箱倒柜地找东西——钥匙，钱包，除此以外还有几件衣服，都一股脑地往一个破旧的黑包里塞。

这还是西里斯第一次见到斯内普的宿舍，如他想象中的一般无趣。墙上什么都没有贴，只有银绿色的斯莱特林装潢。架子上除了书就是本子，总之是一些西里斯瞧了就头大的玩意。斯内普的桌上倒是出乎意料的一团乱，摊开的书本和写到一半的稿纸杂乱无序地堆放着——也可能是斯内普刚才慌里慌张地收拾东西的时候给弄乱的。

“我说，你要干什么？”西里斯问。

“我以为我说得很清楚了，在食堂的时候。”斯内普抽空对着门口的西里斯喊：“野狗给我滚出斯莱特林！”

“我特意绕路给你送的信！”西里斯气冲冲地走进来，把斯内普的背包拉链拉上：“还有什么？你用不着带那么多东西，回一趟家而已，我回家连钥匙都不带！”

“然后呢，在楼下大喊‘我回来了’，等你的管家先生给你开门？还是干脆叫你的管家直接开车到格兰芬多学院的大门口来迎接你，就像每年开学的时候那里都跟猴山似的，有数不清多少没进化彻底的猴子从车里蹦出来上蹿下跳？”

斯内普伸手要去抢包，却被西里斯闪身躲开。

“可以。”西里斯说：“我开车送你回去。”

斯内普好像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鬼话。

“不然你觉得现在能订得到车票？还是说你准备在大巴车上熬到半夜，最后还是撑不住睡去，但醒来以后发现钱包和证件都被小偷摸走了？”西里斯问。

“用不着你管我，布莱克。”斯内普阴沉地说。

西里斯干脆直接拎着包出去了。

斯内普追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骂，两人就这样到了地下车库。在这里，西里斯找到了自己那辆买来以后基本上就被丢在这里吃灰的欧陆GT——晚上八点半是个飙摩托车的好时候，但没办法，他不可能让斯内普坐在摩托车的后边，搂着他的腰一路飙回家吧。

他熟练地拉开副驾驶位的门，把包往后排塞进去。斯内普追着他，钻进副驾驶，要从后排把自己的包给捞出来。西里斯就趁他进去，直接把车门关上。等到斯内普那点脆弱的运动神经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西里斯已经开始倒车了。

“你有什么毛病，布莱克！”斯内普慌乱地试图扒开车门。

“没坐过车吗鼻涕精？弄这里！”西里斯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把斯内普的安全带扯出扣上，“老实点！别到时候把自己从车里甩出去，最后又都怪在我头上！”

“很好！等你开着这口黑色棺材在街上横冲直撞，之后再把我从车里甩出去，这就是你新想出来的整人的昏招？”

“你干嘛总觉得我故意找你的茬！”西里斯打满方向盘，直接在霍格沃茨的校园里开始加速。

“事实上你就是每一次都在故意找我茬！”斯内普依旧在试图倒腾开那扇门，虽然他连把手都还没找到。

“起码第一次不是！在图书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西里斯不耐烦地说：“我当时真的只是不小心咬到了舌头，还要我说多少遍！”

“够了，布莱克！我没时间跟你从刚认识的时候说起，至少你现在没安好心！”

西里斯踩下刹车，他们慢慢地减缓速度，最后停下。车子已经开到了校门口，管理员阿格斯·费尔奇从值班室的窗户里颤颤巍巍地探出头。他似乎从没见过这辆车，于是眯着眼睛瞧了好一会儿。西里斯眼看着斯内普好像要把什么东西给掰坏了，于是赶紧打下车窗，冲着费尔奇大喊：

“看够了没，带妞出去办事！把我卡在这里，想请我进你的破烂值班室里打枪吗？”

斯内普被西里斯的发言震惊得忘了继续对付车门。

学校的大门缓缓打开。车子再一次起步加速，用比刚才更快的速度冲进了市区的街道。西里斯的手指紧紧扣在方向盘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道路。

“我只是不想让詹姆没法跟伊万斯交代……对，就当是为了伊万斯。就当是为了她，我也不会做什么多余的事。”西里斯用与他的车速全然不相称的平静语调说：“我送你回去，确保你安全到家，然后我扭头就走。就这样！”

这是今天西里斯第二次在斯内普面前提到莉莉·伊万斯。和上一次一样，斯内普听到这个名字，就彻底丧失了和西里斯吵架的斗志。

他靠在车窗上，看向伦敦的夜幕。路旁的灯被飞速甩在身后，像许多烟火争先恐后地从他苍白不堪的命运里逃脱。他就是在这里甩脱了西里斯·布莱克又怎么样呢？去火车站买一张明天的票然后坐到天亮等待发车，或是去巴士站登上一辆慢速爬行仿佛在观光旅游的汽车。可斯内普19年来贫瘠的人生不过是一头瘦骨嶙峋的肉畜——从诞生以来就没有人想过要去观赏他，如今更是连宰杀烹饪的价值都丧失。

为了莉莉。斯内普想。就当是为了相信莉莉，相信莉莉也相信的这个人。

斯内普的手中还捏着那封信。在轻微的颠仆晃动中，信纸慢慢地敞开了。西里斯用眼角瞥向斯内普，视线又滑到那封信上。那灰黑绵软的，仿佛一条条蠕动钻掘的瘦蛆的字写着：

他死了。他吸了太多，我拦不住他。

你得来陪陪我，西弗勒斯。

 

7

到达蜘蛛尾巷是晚上10点。

西里斯把车开进去的时候感觉肯定有什么东西把车刮花了。要么是两侧都堆满的居民杂物，要么是躺伏在墙根的流浪汉挥舞着乞讨的破碗，或者是死在路边的尸体伸手，想把他和斯内普也抓下地狱——想到这里，西里斯就觉得不心疼了。他可是带着斯内普从地狱一路开了出来，区区欧陆GT的车漆被刮又有什么呢？反正他的宝贝摩托还在格兰芬多宿舍楼下相安无事。

他给斯内普打开车门，看着斯内普逃命似的直接从安全带下面溜出去。斯内普仿佛一个刚刚出狱的重刑犯，从他的车里逃出生天，迫不及待地打开其中一栋房子的门钻了进去。他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西里斯的视线里。

西里斯握着方向盘，半晌都没动弹。

他想了很多，比如中午在格兰芬多食堂被扔纸杯，晚上在斯莱特林食堂被泼咖啡。在车上，他对斯内普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到家我扭头就走！可最后他想，再开回霍格沃茨肯定都过凌晨了。他真是一点也不愿意面对费尔奇那“出去和妞办事怎么这个点就回学校”的恶心眼神。

给自己找好了这么一个稀烂的借口，西里斯心安理得地下了车，跟着斯内普走进了他在蜘蛛尾巷的家里。

这是一个完全符合西里斯想象中的斯内普的家。老旧，但还算干净，家具上不积着太多的灰，可好像有一阵子没收拾了。客厅里的陈设乏味得和斯内普在斯莱特林的宿舍如出一辙，并不能从中找到一点可以和美学相关的元素，叫人感觉是一具已经死在生活里的走肉行尸的活棺材。要长此以往地生活在这样灰白色的屋子里，西里斯宁愿去路边跟那个拿碗砸他车的流浪汉挤一挤。

“我知道你也许不想见他最后一面。现在，他已经下葬了。葬礼上没有一个人来……”

一个细弱的女人用非常轻微的声音说，仿佛是匍匐在那个吸毒过量而死的男人身上的瘦蛆。

“你怎么就睡在客厅……”斯内普轻轻问。

“他在……他在卧室里走的，托比亚他……”斯内普的母亲说着，声音又开始颤抖。

瘦蛆开始蠕动了。西里斯冰冷地这样想。

斯内普的母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旁边是她盖着的薄被。她搂着斯内普，埋在他的肩头断断续续地说：“我不愿意再睡在那儿了，不然我总会在梦里再见到他。你的……你的房间也不行。”她露出了一个非常勉强的笑，“不然你回来之后还能睡哪儿呢？”

“沙发，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斯内普握住她的手，问：“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给我？”

西里斯看到她非常明显地震颤了一下，像是被说中了什么非常难堪的事，要被揭露出什么非常隐秘的想法。她慢慢地把头低下了，整个人佝偻在斯内普的怀里，几乎要被挡住。这时西里斯才发现，他一直觉得斯内普非常的羸弱，可原来在一个更加骨瘦形销的人面前，即使是斯内普也可以成为支撑起她的砥柱。

“西弗，你真的想回来吗？”那个发抖的声音问。

斯内普沉默了。而他的答案在这沉默中不言自明。

接着，这个女人说出了一句让西里斯无法理解的、惊世骇俗的话来。她说：

“我也不想你回来，西弗，”她抚摸着斯内普的脸颊，声音非常温柔：“因为在你回来之前，这就是我和他独处的最后时光了。”

斯内普一下子忘了呼吸，他错愕地抬起头。

他看着自己熟悉而陌生的、脆弱而疯狂的母亲。在她的眼里，他看到了一个死去的男人的倒影。托比亚·斯内普仿佛吊颈悬在客厅的中央，随着斯内普母亲的呼吸而轻轻摇晃。他的名字，他的血液，就刻在斯内普的命运里。他就算死去，影子也会永远在斯内普的背后徘徊。斯内普就在他的母亲眼里看见了这一切……

接着，他在母亲的眼睛里看到了西里斯·布莱克。

这个毋庸置疑可以说是身材高大的男人，他的影子轻易地遮挡在斯内普与他母亲的身上，叫斯内普一下子就意识到托比亚那摇曳的悬尸不过是他假想的恐怖幻觉。可西里斯的表情又是这样的愤怒，叫他再度联想到托比亚举起酒瓶时的样子——托比亚总是毫无来由地对他们发火，正如现在的西里斯·布莱克。

他在生什么气？斯内普无法理解。

“女士，你绕了这么一大圈，总算是把这档子糟心事甩给你的儿子。即使你知道他根本不在乎，而你也毫不关心他的想法，你只想享受和一个抽嗨的瘾君子在翘辫子以后的独处时光。得了，听听你在说什么……”

西里斯发誓，他只是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也是这样一幅德行：自私，毫不关心自己的亲生儿子，却有本事给自己能找到说不完的理由。但斯内普的母亲比她更过分，因为斯内普的母亲一直摆出一副非常可怜的模样，叫人不好意思跟她吵架。这让西里斯简直感觉有火都没处发。

斯内普的母亲非常平静地看着西里斯，好像已经对这样的怒火司空见惯了。

“滚出去，布莱克。别对着我的家事评头论足。”斯内普回头看着他，眼神像一把锋利的刀。

西里斯瞪了斯内普一眼，转身就走。

上车之前他绕了一圈。车子完好无损，车漆也并没有被刮花。蜘蛛尾巷里从来没有什么要把他和斯内普拖下地狱的鬼魂或幽灵。

西里斯坐进驾驶席，插好钥匙，却迟迟没有踩那一脚油门。

他几次扭头看向斯内普的家门，可那里一点动静也没有。没有人出来，而他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进去了。

最后，他还是把车钥匙拔了下来。

随着发动机熄火，西里斯也泄了一口气。他认命似的阖上眼睛，就这样在斯内普家外面待了一整夜。

 

8

西里斯是被雨声吵醒的。雨滴砸在车上，声音有规律地渐渐变重，像什么人在拍打车窗——不对，真的有人在拍他的车窗户！

他清醒了些，从玻璃模糊的雨痕上辨析出斯内普的母亲的容貌。西里斯忍耐着厌恶，手指扣在了车窗键上。但最终他没打开那车窗，而是直接俯身给她开了车门。

这个消瘦的女人浑身都湿透了。她带着几分歉意坐上了车，从怀里取出了一枚面包递给西里斯。

看着不怎么好吃。但西里斯真的饿了，也就懒得再跟她多客气。

“西弗刚刚才醒。”她说。她额上打绺的头发在往下滴水。

西里斯嚼着这块干硬无味的面包，一边从牙缝里挤出回答来：“你要是不介意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话，我，呃……”他比划了两下：“我是他一个朋友的朋友的朋友。”

斯内普的母亲露出了有些诧异的表情，但她很快又低下头，说：“我让邓布利多把信交给他认为该给的那个人。如果这能够帮得上西弗，我不在乎你们中间还隔着多少人。”

西里斯惊讶地发现自己听懂了每一个词，但一点没弄懂她在说什么。

斯内普的母亲继续说：“我以为来的会是伊万斯家的那个姑娘。”

谢天谢地，西里斯总算听懂了一句话。他赶紧说：“伊万斯就是我那个朋友的朋友。”

“从小到大，西弗只和我提起过几次伊万斯。但我知道，即使是伊万斯，西弗一定也从没和她提起过家里的事。也许他会和伊万斯提到过我，但一定不会说到托比亚……”斯内普的母亲低声说：“这没有什么好说的。一个西弗憎恨的，我却爱着的男人死了。他死了以后，我马上把那封信交给了邓布利多——是你从邓布利多手里拿到了那封信，对吗？”

“对……对。”西里斯只好承认。他发现这个女人展露出一如昨晚的疯狂，只不过她似乎终于舍得把这疯狂的爱分摊一些给她可怜的儿子。

“我故意只在封口涂了很少的胶水。这样一来，你就能很轻松地拆开它，在把信交给西弗之前拆开它……”她说：“你打开看了，对不对？”

西里斯本该一口咬死，说自己没有干过偷看别人家信的勾当。但他也开不了口，撒谎说自己是一个即使没有看那封信，也可以因为担心斯内普而专程驱车送他回家的好心人。

“我只是……我只能以这种方式。他不能够太快就回来，我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而邓布利多转交那封信正好需要时间……可我又怕他，担心他。他不可能自己主动去找一个人在这个时候陪着他，帮他分担。他不可能开口，我比谁都明白他……我本以为，来的人会是伊万斯。西弗总说她是个温柔的、耐心地、有责任感的……”她顿了顿，继续说：“和托比亚完全相反的一个人。我本想麻烦她这件事……”

“伊万斯没空。”西里斯打断她，“而且一个有责任感的伊万斯也干不出偷看的事来。”

但我是一个十足的混蛋，所以我看了。西里斯暗想。

“是你送他回来的，你还在这里等了他一夜……”她非常柔和地对西里斯笑了：“谢谢你。看来，西弗还是交到了新的朋友。邓布利多也没有找错人。”

西里斯听了她的话，只觉得非常讽刺。他很想告诉她，就在昨天她亲爱的西弗还泼了自己一身咖啡，而自己在一周前用一条蛇把她亲爱的西弗吓得动弹不得。但西里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好像一根橘子梗卡在了喉咙里，让他除了点头答应以外做不出其他的任何反应。

“再过段时间，我就离开这里，跟他一起去伦敦。他想离开蜘蛛尾巷很久了，真正地离开……”斯内普的母亲打开车门，外面的嘈杂雨声渗了进来，混杂在她的声音里：“真是很抱歉，昨晚麻烦你了……”

她的声音随着车门的关闭戛然而止。

雨声越来越大了。西里斯坐在车里，却好像这雨是被斯内普的母亲一起给带到了外面，关在了蜘蛛尾巷阴暗沉闷的巷道中。而在这里，他的车是唯一的安全所在，唯一能够带他和斯内普冲破雨幕，从地狱里逃回人间。

他现在就应该启动车子赶紧离开，离这里越远越好。当然，西里斯想，他最佳的离开时间是昨晚10点，是斯内普走进家门的那一刻，可他已经错过了太久。现在，他不能再错过斯内普回到他的车上了。

好在，斯内普也没有让他等太久。他很快就打开门，在门口朝屋里看了最后一眼。他的母亲出来，踮脚起来亲了他的脸颊。然后斯内普把什么东西抱进怀里，头也不回地朝屋外跑出来。西里斯赶紧在他刚出来的时候就打开车门，让斯内普可以马上坐到车上。

伴随着斯内普坐上副驾驶位的冲击力，车子轻轻晃了晃。两个人都微微地松了一口气。

“你，嗯，”西里斯打量了他一眼，问：“你的包呢？”

“我带了钥匙和钱包。”斯内普说。他把藏在衣服里抱紧的那东西拿了出来——那是一本旧书。斯内普把它放在腿上，正反检查了两遍，确认没被雨淋到一丁点。

西里斯注视着前方。他大约在这里干坐了十个小时，屁股和腿都快僵得发硬了，还错过了表演系的一节早课。在蜘蛛尾巷绵沉如裹的阴雨里，他看到街道两侧被胡乱堆放的杂物，乞援人随手丢弃在路边的要饭碗，他看到斯内普的背后悬吊着一具胳膊扎满针孔的颓丧男尸。于是他启动车子，把这一切，把蜘蛛尾巷，蜘蛛尾巷的雨，蜘蛛尾巷的落魄与混乱，蜘蛛尾巷的托比亚·斯内普，蜘蛛尾巷的西弗勒斯·斯内普都一起甩在身后。

他冲进雨幕，前往伦敦。

车子拐上了一条更平坦宽敞的大路。西里斯终于放松了下来，单手握着方向盘，重重靠在驾驶座椅上。他侧过头，看向斯内普腿上的那本书。

“你就带了这个回去？是什么书。”他问。

西里斯做好了准备迎接斯内普冰冷的“关你什么事”或类似的回答。但鉴于斯内普是个自尊心很强，同时没付车票钱的乘客，于是他并没有说出什么呛人的话，只是把那本书立起来，将封面旋到一个可以让西里斯看清的角度。

一本暗绿缎面装帧的精装书，上面烫金的标题赫然写着：

艾琳短篇小说集

艾琳·普林斯（著）

西里斯没听说过这个人。但想来作为把罗伊纳·拉文克劳的原稿当睡前读物观看的影视文学专业学生，斯内普恐怕读过一大堆这种偏僻的冷门书。

就在西里斯以为他们要和来时一样，沉默地捱过这2小时的车程时，斯内普却翻开了那本书。书页一点没被雨浸湿，因此干燥的书页摩擦声显得格外清晰，挠得西里斯感觉心里发痒。接着，斯内普开口了，他那有些冰冷的声音正好中和了书页摩挲时的恼人热度。因此，西里斯想，待在看书的斯内普身边，也许是件挺享受的事。

“这篇小说的最后，她被蜘蛛吃了。”斯内普低声说：“女主角被蜘蛛吃掉，和蜘蛛拥抱，接吻，彼此融化成一体。”他偏过头，看向西里斯：“蛇比蜘蛛更方便拍摄。”

西里斯抽空瞥了他一眼，正好他们视线相交。在斯内普的眼里，西里斯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平静下隐藏的狂热。正相反，他见过非常多次，太多次。每一次都伴随着斯内普毫不留情的批评与漫骂，指责他们的迟钝和愚笨。然后他们开启一轮骂战，要么演变成动手打架，要么被莱姆斯或莉莉拉开。

这平静的狂热出自于斯内普对他所谓的艺术性吹毛求疵的标准与要求。而现在，他用这目光注视着西里斯。

西里斯觉得喉咙有点发干，他的确太久没喝水了。他哑着声说：“所以你让我抱一条蛇，抱了三个小时。”

“如果你的表现可以更好一点，布莱克。二十分钟就能拍完那组镜头。”

“你说女主角，那个故事原本的主角是女的？”西里斯问：“那你为什么不拍伊万斯抱那条蛇？我相信她二十分钟就能拍完。”

斯内普皱眉：“那太危险了。”

“操你的……”西里斯简直气笑了：“我去抱就不危险？”

艾琳小说集的缎面上的烫金反出车窗雨痕折透的微光，斯内普非常苍白地笑了。

“莉莉不适合拍那样的镜头，她不适合那种氛围。”

“那你觉得她适合什么？”西里斯问：“在阳光下穿着拉拉队队服和超短裙，和学校里足球踢得最好的那个男孩谈恋爱。毕业后在快餐店兼职打工的同时每天去三个片场跑龙套，不久后被星探发掘，最后出演一部举世瞩目的电影，红遍全世界？”

“很无趣。”斯内普闭上眼睛，轻轻说：“但很适合她。我希望这样。”

“无趣？这种事万中无一，到你这里就变成无趣了。”

“无趣。”斯内普的将小说翻到了中间的一篇，说：“她写过一个类似的故事，一个女学生的故事。不过那是个俯拾皆是的结局。”他的声音似乎因怀念与回忆而带上几分缱绻，“那是一个好故事。”

“不看。我开了夜车，现在头疼得要死。”西里斯面不改色地说：“念给我听。”

 

9

斯内普盯着那一页，好久都没说话。就在西里斯以为他们结束了这个话题，可以彼此沉默到再看见费尔奇为止时，斯内普开口了。

“一个女学生，读电影学校。”斯内普飞快地说：“她结婚了。两个人越过越烂，最后她和她的丈夫一起吸毒吸死了。”

西里斯目瞪口呆。

“你怎么能把一个听上去很有发挥空间的剧情讲得这么无聊？”他问：“你不是编剧吗。你读的还是文学系！”

“诚如你所言，我是一个编剧。”斯内普说：“把东西念得丰富多彩，那是演员该干的事。编剧从来不需要锻炼自己的台词功底。”

西里斯回过头，看了一眼车后。蜘蛛尾巷早已经不知道被他们甩在多远的地方。

“你不能带着自己个人的经历去评价一个作品。”他说：“如果可以掺杂主观因素，那不管这篇小说写得有多好，我都觉得这玩意不值得被捧这么高。”

“洗耳恭听。”斯内普又开始用上那平等地瞧不起其他人的语调说话：“请问西里斯·布莱克喜欢什么大作？”

西里斯打开车载电台，以一种非常漫不经心，好像只是随手拿起早餐面包一样的表情。但斯内普心里顿时警铃大作，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西里斯只有在准备找人麻烦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暴风雨，对，这是暴风雨来临以前的平静。

他的手指飞快地连着按了几个按钮，调到了他准备播的那首歌，车载音响里传来了一个轻快悠扬的男声。西里斯踩下油门，车子以体感能够察觉到的速度开得更快了。

一首老歌，那是一首年代久远的老歌，在斯内普没出生以前的时候就有这首歌了。斯内普也听过，这是个非常有名的电影插曲——

I'm singin' in the rain Just singin' in the rain

我在雨中歌唱 尽情在雨中歌唱

What a glorious feeling I'm happy again

这是何等美妙的感觉 我欣喜若狂

“布莱克，你开得太快了！给我慢点！”斯内普抓紧安全带，那本书也随着他腿上的动作被啪地一下合上。可他很快就绝望地发现，仪表盘上那个貌似是代表车速的指针仍然在继续右旋，正在转到一个他觉得马上就要出车祸的数字。他不由得尖叫道：“现在还在下雨！把一条野狗扔到路上去都会打滑，更别提你开到——操你的，你想死别拽着我一起！”

“系好你的安全带！”西里斯大喊：“这样你出车祸死了以后能留个全尸！”

车子飞速前行，途径雨洼时扬起的剧烈水花几乎高到能淹没半个车窗。街道上，无数如同晴夜里群星一般的行车被他们甩在身后，周流分散，消失不见。斯内普可以猜到那些被超车还溅了一车泥点的车主是如何对这辆发疯的欧陆GT破口大骂。他也可以猜到西里斯·布莱克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这辈子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面，我就犯这个贱。可你除了骂我也干不了别的，连我的尾气都追不上。

行星逝去的距离将以光年被计算，而西里斯早已将众多的群星甩脱到数个星系的亿万个光年以外。斯内普看到，在这里，任何星星都将以永不回头地离开的形式从他的生命中消亡，Except Sirius/除却天狼星。

I'm laughin' at clouds So dark up above

我在嘲笑阴云 纵使它已压顶

The sun's in my heart And I'm ready for love

而我的心情如此晴朗 我想我要恋爱了

斯内普胆战心惊地看向西里斯，直觉告诉他这事儿还不算完。下一秒，西里斯的手用力地在车门上砸了哪个按键，大雨顷刻泄入车内——斯内普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西里斯真的把车门打开了，而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就是他即使系着安全带也被甩出车外。或者就像西里斯最开始说的那样：他们车祸死了，但留了全尸。

“看看你那表情！”西里斯得意地笑：“看看你那副怕死的样子！”

“你不怕死！”斯内普几乎听不见他说话了：“你不怕死那你就赶紧去死！”

“不要死！”西里斯抓紧方向盘。狂风将他的头发吹乱，让他看不清前方，他干脆将暴雨打湿了的头发捋到脑后。他朝着车窗外，大声喊：

“For better,Snape!For better,not worse!”

“不要死，斯内普！别像那个烂小说一样越活越烂！”

Let the stormy clouds chase Everyone from the place

让狂风暴雨追袭这儿的所有人

Come on with the rain I've a smile on my face

来吧 和这暴雨一起 我面带微笑

斯内普毫不怀疑这辆在伦敦暴雨中飞驰的豪车在回到霍格沃茨后就会立马被送进维修厂，或者干脆直接原地报废。西里斯在他上车时那样快地提前打开车门，免得他的身上被淋湿，现在这点好意全都泡汤——字面意义上的泡汤。斯内普慌乱无措地把书抱得更紧，他用力抱着艾琳·普林斯，抱着那个可怜的、活得稀烂的女学生走向凋零和死亡的命运与人生。直到西里斯在他耳畔不断重复，“不要死——”，他重复，“斯内普！不要越活越糟——！”

“操你的，布莱克！”他在雨中几近崩溃：“不准叫我斯内普！我讨厌这个姓！”

“西弗勒斯？”西里斯喊他：“西弗勒斯！”

I'll walk down the lane With a happy refrain

我要沿着这小巷漫步 唱这欢快的歌

Just singin' Singin' in the rain

就这样歌唱 就在雨中这样歌唱

他们总算停下。

西里斯把车窗关上。车子慢慢地减速，最后停靠在路边。外面的暴雨依旧，斯内普心想，可能布莱克听见车胎爆了或者发动机死了的声音。为了他们俩不至于也死了，只好结束刚才那寻死的举动，老老实实在路边停车。

斯内普惊魂未定，脑袋抵在蒙着一层雨雾的车窗边，看着窗外发呆。那些点起了明亮车灯的车子从他们身后掠过了，可他仍感觉是那些车被他们甩在了身后；雨刮器还在摇动，发出一些滑稽的怪叫声，但应该不会比刚才他的尖叫更可笑。西里斯对着前视镜拨弄了两下湿透的黑发，用那与暴雨不符的、与他刚才发了疯似的飙车行径不符的、与他一以贯之的暴戾与傲慢不符的声音轻轻地说：“西弗勒斯。不要变成你见过太多的那种坏人不就好了？”他的语气非常和缓：

“Not worse,Snivelly——/不要变坏啊，鼻涕精——”

“……”

“……不好意思，“西里斯说：”我咬着舌头了。”

 

10

莉莉在那个房间里已经住了三个月，是她的妈妈把她关进了这里。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素白，东西干净，但不像有人曾经住过；窗帘摸上去十分僵硬，好像要把她柔嫩的皮肤给扎伤；房间角落里矗着一面等身大的镜子，别致的边框设计因布满了锈铜而显得非常老旧和不值钱。镜面是模糊的，莉莉不管擦拭多少次都看不清镜子里的东西。

她不能在这面镜子里看到自己。

在这面镜子里，她看到了一个男人。

那是个黑发头发，灰色眼睛，身形高挑的男人。他穿一身和莉莉这件款式相近的蓝白色条纹衫，莉莉觉得自己穿起来滑稽极了，可穿在这个男人身上就显得非常合衬。一个身材好、体态优雅的人，几乎很难把一件衣服穿得难看。

可他的眉眼里似乎总带着不能散去的忧愁。偶尔，他像是意识到莉莉的存在，会刻意朝着莉莉的方向看，但他又很快就收回目光，继续做自己的事。

他常常在房间中间颠足球玩，这让莉莉可以想象到他行走在阳光下，奔跑在绿茵场上的身姿，他会是他们学校里最瞩目的运动明星。可很快，那忧愁又爬上了他的脸——在他完成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动作以后，他愤怒地把足球朝着旁边一丢，自己瘫在椅子上泄了气，朝空气发火。

莉莉发现这个男人和她一样，从没有离开过这个房间。

这个男人也被谁关在这里了。

莉莉对这个同命相怜的帅气的男人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兴趣。她总是坐在镜子前看着他，一坐就是一整天。这个男人早上是起不来那么早的，睡相不算非常好，常常踢被子。有人给他送餐，当然，也有人给莉莉送餐。于是从某一天起，莉莉就把桌子搬到镜子前，和他一起吃饭，尽管她知道那个男人根本看不到她。由于这个男人常常睡到午饭的点儿才起床，莉莉有好几次为了等他都没能吃上早饭。

在这之外的时间，这个男人可以做的事情相当丰富。他有一台笨重的游戏机，他能在那一坐就是一个下午；他有一柜子的书和影片，虽然他不爱读书，可闲得要发疯的人什么都看得进去；他有一个本子，但他也不爱往上写字，这么久过去了，他只拿出来过一次，其余时间都被他关在抽屉里；他有一双非常宝贝的球鞋，和一粒总被他擦得很干净的足球，他常常站在屋子中间颠球，一玩就是一个下午——直到他累了，踢了鞋子就睡，或者他开始发脾气，把球往地上一摔。

而莉莉能做的事情就是看着这面镜子，看着这位陌生的镜中人。

莉莉试着去和这个男人说话。对方无法看见她，也不能给出她任何回应。尽管如此，她仍然乐此不疲。

“这个奶酪发酸了，真的。我劝你也别吃。”

“你能不能再播一次那个碟片，你架子第二层从左边数第七个？上次你看的时候，正好把屏幕给挡住了，我什么画面都没看见。”

“你踢球的时候会不会一不小心踢碎玻璃？哦，我是说我小时候遇到过这种事……当然，我是坐在屋里的那个。玻璃渣溅了我一胳膊，我妈妈特别生气，冲出去要打那些坏小孩……”

“可是，妈妈那么爱我。她却把我关在这里。”

他穿好了他的球鞋，对莉莉悲伤的眼神置若罔闻。他举起足球，用手指转起来。他好像有魔法一样，那粒球就死死贴在他的指尖，好像永远不会落下。他露出了非常得意的笑，那样自信，莉莉坚信在任何一个足球联赛上取得关键球的足球明星都不会有他笑得好看了。

他手指上的足球还在旋转。莉莉只好离开镜子，不再试图和他说话了。

她后退到房间中央，大约是那个男人正站着的位置。她踮起脚尖，然后旋转，她把自己转起来，像那粒足球在他的手指尖上。她穿着难看的蓝白色条纹衫，可是因为她站在他的手指尖跳舞，甩动的就好像是一件蓝白缎面的拖尾晚礼服。

她从没穿过晚礼服，她猜测他也一样从没站在过足球场上。可现在，他们就在一场晚宴上，就在世界最盛大的足球联赛的决赛赛场上，他们在共舞。即使他们其实只是穿着蓝白条纹衫，即使他根本看不到莉莉。

莉莉记不清是足球先掉在了地上，还是她先停止了舞步。等到这一天终于结束了，她看到那个男人朝着她走来。他带着好奇而惊喜的表情靠近，伸出手——他的手掌贴在了镜面上。

“你看见我了！”莉莉万分欣喜，整个身体贴在了镜子上，她几乎要与这个男人热情地拥抱了。可是这个男人却没有作答，他似乎只是发现这儿有一面镜子，然后敲了一敲。只是这样而已。

没关系，或许我们有一天会见面。莉莉想。

夜晚，她蜷缩在床上。镜子里依旧显示不出她的身形，而是映照出那个男人靠在床头，阖眼安眠。恍惚间，莉莉看见他盖在身上的毛毯下，什么东西在拱起、蠕动。那东西顶起毛毯，从他的腰腹开始朝上攀登，厮磨，痴缠，要吞噬他每一寸的肌肤。毛毯滑落了，一条蛇倨傲地盘坐在他的身躯上，仿佛一个餍足的捕食者欣赏自己志在必得的猎物。

莉莉吓得睁大了眼睛。她慌张地奔到镜子前，用力拍打镜子，企图把他叫醒，叫他从那里赶紧逃离。逃走……必须要从那条蛇的身边逃走！我们这一生只有这一件事可以做，就是想尽办法从蛇口之下逃生，这是被囚禁在这个房间里的人必须面对的命运。逃走……快些睁开眼睛，挥开它，推走它，从这里逃走，逃出去，逃到阳光下，绿茵场上，逃走……

她不断拍打镜面，泣不成声。

西里斯·布莱克睁开了眼睛。莉莉不知道他是否是终于听见了自己无声的呼喊与哀求，可他总算意识到自己面临着怎样恐怖的处境了。那条蛇就弓出一道美丽的弧度，那是暗蕴着凋零的美。银白色的鳞片在月下反出阴冷的辉光，与西里斯灰色的眼睛交映。

他伸出手，向那条蛇，如在晚宴上邀请他那盛装打扮的舞伴。他的手臂悬在半空，修长笔直的手指屈起一道弧度，仿佛搂住了这位自幼就相识、特意前来出席他命运典礼的舞伴的肩。西里斯任由他的舞伴在他的身躯上攀登，厮磨，痴缠，吞噬他每一寸的肌肤。

他不惧怕，也不躲闪。他坦然接受，欣然前往。

莉莉跪坐在镜子前，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为什么呢……为什么不逃走呢？”她问。

西里斯终于再一次再看向她。好像是特意为了让他能够回答莉莉的这个问题，命运才允许他们彼此在今天能够相见。他用忧郁而平静的眼神看向莉莉，轻轻开口。自干裂苍白的嘴唇里，一道沙哑而美妙的声音响起。那是他对莉莉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

“Ein kleiner Tod , Auf Wiedersehen.”

“小小死亡，来日再见。”

莉莉从睡梦中惊醒。

她被关进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已有四个月，是她的妈妈把她关在这里。

醒来之后，她马上从床上慌张地下来，踉跄着爬到一旁的桌子边。她从不在这里读书或写字，自从遇到镜中的那个人，她连每天的餐食都干脆搬到镜子前面去完成，桌面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她一连把所有抽屉都拉开，终于在最下面找到了一个老旧的本子。那是西里斯·布莱克的东西，她曾经看到镜中的西里斯·布莱克在上面写下过什么，然后随手塞进了书桌的抽屉里。

那是一本白色的小册子，一本病历。

册子封面上就写着西里斯·布莱克的名字，那字迹斑驳得不像是与她处于同一个年代。莉莉翻开它，里面文字就如同肆意的游蛇倾巢而出，混乱而难以读懂。她依稀能够看到几个认识的单词，那几个妈妈总对她提起的那些词，那些阴冷的蛇。

她翻到最后一页，那才是唯一属于西里斯·布莱克的字迹。张扬而得意，遒劲有力地跨越了不可被打碎的镜子，不可被逾越的时间，不可被违抗的命运。他用沙哑而美妙的声音再一次轻轻地说：

“小小死亡，来日再见。”

 

11

伴随莱姆斯喊出一声“Cut”，拍摄棚里立刻爆发出剧烈的掌声。其中鼓得最起劲的是詹姆，他嫌这还不够激烈，干脆直接跳到莉莉身边，给她来了一个拥抱。

见此，斯内普鼓掌的动作立刻停住了。他非常不情愿地站起身，走到莱姆斯身边去，跟他一起检查拍摄出来的内容，再不愿意多把视线分给詹姆·波特一点儿。

西里斯跟着詹姆走到莉莉的身边。他看着莉莉的眼睛，在那里，一种赤诚与悦乐毫不伪饰地尽显其光华，熠熠生辉。

在这一刻，西里斯突然意识到，其实他比这里的任何人都能理解莉莉的欢愉，而詹姆和斯内普则可能需要花费几十年的时间才可能弄明白。那是一种被天赋与热爱界定了的剧烈鸿沟，而西里斯和莉莉被分隔在了同一侧。这一侧只属于真正的格兰芬多，只属于真正的演员。

对此，西里斯颇为得意。他快速地瞥了詹姆和斯内普一眼，心里暗想——

哦，肯定嫉妒死我了吧，你俩。

至于他其实早在蜘蛛尾巷那个为斯内普打开车门的雨夜后，就已经能够读懂斯内普眼底平静的狂热这回事，西里斯对此是全然无觉的。他完全没意识到比起同为演员的莉莉，自己更早就能够明白斯内普手捧分镜稿与台本时的喜悦或愤怒。他也不知道，在那场狂风暴雨之后，他与斯内普早就跨越了那一道被天赋与热爱所分立的鸿沟，跨越格兰芬多与斯莱特林的界限，跨越了平日里似乎两不相干的兴趣爱好与选读课程，跨越了自初遇以来不断地争执与误会。在这里，一个渴望诠释一段故事的演员，与一个渴望自己的故事被诠释的剧作家，自那场狂风暴雨以来，他们的灵魂仿佛死了，融进水里，混成一团，很难再分开。

只是他们俩对此都还全然无觉。

莉莉推了喋喋不休、胡乱使用表演课方面的专业术语的詹姆一把，示意他离开。

她有话要和西里斯单独聊聊。

“演得真厉害。”西里斯毫不掩藏自己的赞誉。哪怕这个姑娘是自己最好的兄弟在追的女孩，但在这种问题上他可绝不避嫌。

“谢谢。”莉莉冲他笑了笑，拧开一瓶水仰头灌下去，“我说了，西弗是个天才。这真是个好剧本……”

西里斯不可置否。因为他知道一个秘密——

艾琳·普林斯才是那个天才。

这段作为寒暄开头的夸赞迅速结束了。莉莉看着远处挤在一起，似乎又要开始吵架的四人，压低声音对西里斯说：“可我觉得西弗还是在生气。”

“什么？你怎么看出来的。”西里斯问：“因为他现在又在挑莱姆斯的刺？这不能说明什么，他每天不骂我们一人五次才不正常。”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你除外。他可能只会让你NG三次。”

“不是，只是直觉。我感觉他不太高兴。”莉莉说：“我和他从小学起就是同学，一直到现在。他不高兴，我当然能感觉到。”但她又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但我实在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不高兴……我们从小学就认识，可直到现在，西弗还是不爱把自己的心里话说给我听。”

“得了吧，伊万斯。他对任何人都不会说心里话。”

莉莉小声问西里斯：“你确定他接受你的道歉了吗？”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西里斯有点心虚。显然，那晚在斯莱特林食堂的道歉，可以说是比西里斯高中时那场被踢了0-4的球赛更惨痛的失败。

这事尤其很难向莉莉交代。但她一直没有再向西里斯提过，而那个雨夜过后，他和斯内普的关系也以一种非常诡谲的形式变得亲近了起来。现在，西里斯自己都快忘记有这回事了。

“我今天才听玛丽说的。她说你造西弗的谣！”

“什么？”西里斯面露慌张。难道是他一年级的时候造的谣传到了现在？

“她说你在斯莱特林食堂跟其他人胡说八道，”莉莉生气地说：“你说西弗是个能和蛇说话的怪人。”

西里斯：“……”

“还是她在赫奇帕奇的朋友告诉她的！”

“天啊……”西里斯低下头，靠在桌子上，用手臂挡住嘴，笑得发抖：“我发誓……我没在造谣，我当时只是在跟他开玩笑。”如果夹枪带棒的讽刺也算玩笑的话，“会被传成这样，大概是斯莱特林那帮傻子学音乐学聋了，所以听岔了我的话……”

“真的？”莉莉很快就相信了他。毕竟斯内普的确跟他关系改善不少，她自己也不相信西里斯会造一个这么幼稚又无聊的谣言。但她看向斯内普，又犯了难：

“可他为什么还是看上去不太高兴呢……”

西里斯顺着莉莉的视线看过去。在那里，斯内普正弯着腰，和莱姆斯一起对着摄像机的小屏讨论着什么东西。詹姆好几次想要凑过去插嘴，要么被莱姆斯回头和声和气地请走，要么被斯内普直接按着脸推开。在他侧身痛击詹姆的鼻梁时，西里斯看到，那个小小的屏幕上闪过的是一双灰色的——是他自己的眼睛。

他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镜头。即使没有播放干音，西里斯也知道，这是他说出自己唯一的台词的那一幕。

于是西里斯明白斯内普为什么生气了。

“相信我，伊万斯，”他说：“西弗勒斯会生气，只是因为希望我是个哑巴。”

“什么？又来了……我说过，西弗对你们没那么大的恶意。你们不要总是这样揣测他！”莉莉皱起眉：“什么叫‘希望你是哑巴’，你是说西弗对你的台词功底很不满意吗？”

“不。”西里斯挑了挑眉，仰起下巴看向斯内普，说：“你看他那样子。”

莉莉疑惑地顺着西里斯的视线看过去。她看到斯内普推开莱姆斯的手，直接夺过了摄影机，把那一幕镜头——西里斯唯一的台词反复倒带。他们两个人似乎对此产生了一点争执，而西里斯得意洋洋地说：“看吧，他恨不得翻来覆去地看我这张脸呢。他哪有你说的那么讨厌我？”

“我就不该指望你说点什么正经话。”莉莉翻了翻眼睛，准备离开。

“正经的，我知道他为什么生气。”西里斯追上莉莉，说：“因为他希望我是个哑巴。”他把自己口袋里翻得都打了卷的剧本拿出来，折到最后一页，指着其中的一行。

莉莉看过去，正是西里斯对着镜子说话的那一部分的剧本。只见上面赫然用记号笔写着：

不准即兴发挥乱加台词！

是斯内普的字迹。

莉莉顿时了然：“你那句唯一的台词是你临时加的？我还以为是你和西弗商量之后才……”

“显然，他希望我演的那个角色是个哑巴，一句台词都不说。”

“怪不得他会生气。”莉莉颇为无奈：“他讨厌这样。而且他明明都特意在你的剧本上提醒你了……”

不过他们俩关系什么时候好到这个程度了？西弗甚至会亲自动笔给西里斯的剧本添注释。

西里斯又露出了一个笑容。莉莉一开始觉得还有些陌生，那笑容她似曾相识，可就是想不起来是在什么时候见到过。西里斯就这样远远地着斯内普，好像可以就这样看着，笑一整天。他哼哼唧唧的，小声嘟囔着说：“他现在为难得要命。他肯定恨死了我改动他的设计，可是……”

他仍然笑着。莉莉忽然想起来了——因为西里斯已经有段时间不对西弗恶作剧了，所以他对西里斯的这个笑感到有些陌生——那是西里斯在对别人恶作剧得逞以后的笑容。

“可是他一定也爱死了我的即兴发挥。你瞧，他这样翻来覆去地看呢。我随口的临场发挥，竟然比他熬夜反复修改的成稿更加完美……他该选择谁呢？选择他自己，还是我？”西里斯轻轻地说：“哦，西弗勒斯肯定气坏了。”

 

12

“莉莉，可以补一个镜头吗？”斯内普走了过来。他老早就看站在角落里和莉莉聊天的西里斯不爽了，和莱姆斯讨论完毕后，他非常干脆地走过来，直接挤进两人中间。

西里斯举起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老老实实后退了一步。

“当然。是我哪里没有演好吗？还是机位没拍到需要的角度。”莉莉问。

“不是，是补一个眼睛的特写。场景是这里，最后一幕，你读到病历最后一页……”斯内普下意识地瞟了西里斯一眼，不情不愿地继续说：“你在病历本最后读到了那句话……‘小小死亡，来日再见’。我认为这里需要新增一个你眼神的特写。”

莉莉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

那句台词完全是西里斯的即兴发挥，但斯内普如今却打算为了这个台词专门补拍一个镜头。也就是说，斯内普竟然接受了西里斯的改动，并准备为它打补丁。

能让斯内普妥协，这可是第一次。

“你不方便也没关系……”不知为何，斯内普忽然为莉莉这副诧异模样感到一阵烦躁。

“怎么会！当然可以。”莉莉笑着说：“西弗，我还没和你们说呢。我姐姐上个月回家帮我照顾妈妈——所以我之前提前回来了。今早她告诉我，妈妈已经康复得差不多，可以准备出院了。所以，我接下来这段时间可是有空得很！”

“这样……”

斯内普那点焦躁的情绪几乎瞬间就被莉莉的喜悦打断了。于是在他的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温柔的笑。

西里斯就这样看着莉莉与斯内普。在他们俩交谈的声音里，那张扬喜悦和含蓄轻缓交织在一起，看似毫不协调的两种声音，竟然听起来非常的和谐美妙。莉莉的声音要大些，可从不会盖过斯内普掷地有声的发言；斯内普的语速非常的快，可总能恰到好处地让莉莉听明白他要说什么。西里斯想，看来，即使性格迥异也可以成为朋友。那么他和斯内普呢？

他和伊万斯一样，是演员，是格兰芬多，是会张扬地笑，是热情似火的人。如果伊万斯可以成为斯内普最好的挚友——

那他呢？

西里斯的视线继续向前。不远处，他真正的好友们，莱姆斯·卢平，彼得·佩迪格鲁以及詹姆·波特，三人围坐在桌前，正在讨论后期处理的操作问题。

这些内容，西里斯作为演员其实很难插得上嘴，通常只有干瞪眼的份儿。但他还是从莉莉和斯内普的谈话中退了出来，越过他们俩，走上前去，站在了詹姆·波特的背后。

詹姆扭头笑着看他，阴阳怪气地问：“哟，你舍得回来了？从鼻——呃，斯内普那里？”

“你干嘛不说我是终于舍得从伊万斯那里回来。”西里斯拉开椅子，和他们坐在一起。

“哦，你不懂。”詹姆摇了摇手指：“舍得从莉莉那里离开的人还没出生呢。”

“呿。我要真舍不得从伊万斯身边离开，你第一个跟我急眼。”西里斯笑骂道。

詹姆突然说：“我没有想到你会先改口。”

“嗯……你是说西弗勒斯？”西里斯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竟然觉得不好意思，他竟然会因为在詹姆面前称呼斯内普为“西弗勒斯”而感到不好意思。

这太奇怪了。这是西里斯·布莱克活了19年以来第一次觉得不好意思。

“是啊。毕竟鼻涕精也是你先叫的。”詹姆说。

“快别说了……”西里斯捂住脑袋，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我还要解释多少遍，我就是——”

“——咬着舌头了。”詹姆替他说完，又低声问：“那个晚上，就是你和斯内普一起离校，夜宿在外面的那次，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啊，发生了什么？竟然可以让前一天还被上百人目睹泼咖啡和诅咒对方去死的两人彼此搀扶，在暴雨中浑身湿透地走进格兰芬多的宿舍楼；竟然可以让西里斯手里捧着一本被水泡得几乎烂掉的书，熬夜看了一个通宵；竟然可以让詹姆在帮他捡起掉在地上的《艾琳短篇小说集》后，见鬼似的听到他嘴里喃喃地喊“西弗勒斯”；竟然可以让斯内普下一次再与西里斯遇到时，愿意亲笔在他的剧本上写下注释，一字一句都仔细斟酌。

西里斯侧过头。好像有所察觉一般，斯内普也转过身，恰好面对着他。

他们就这样视线相撞。

“一个秘密……不，一个约定。”西里斯低声说。那个约定是只有他、斯内普、还有那天伦敦的雨幕所知晓的秘密。那个秘密是斯内普眼里平静下隐藏的狂热，是西里斯甩脱在背后的许多星星，是一首雨中曲。

西里斯的嘴唇翕动，轻轻将这坚定而隐秘的誓言吐出。他对斯内普无声地说：

“For better,not worse.../不要变坏啊……”

 

（完）

 

 

 

 

 

*参考 《从21世纪安全撤离》

*歌词《雨中曲》/《我的小士兵(自 "鲁道夫梅耶林韵事")》

伊丽莎白是一个“好维多利亚人”，所有谢拉格人一致同意这点。她坐在马车轿厢里一路摇晃过了荒野，经过山林、小冲积原和零散的边城，那些秋日收割后一片暗金色的麦地，在愈来愈高远模糊的日晕下散发着饱食的香气。到了雪山入口，新婚丈夫在她一再要求下将她抱上一头雪白的牦牛，她抓紧五彩的牵绳，咯咯大笑起来，白牛一路将她带进了冷得刺骨的浅湖里。

由于高原反应和风寒，他们不得不在出山口附近的旅店里歇脚三天，黄昏时刻，天边大团大团暗粉色的云朵，一直压到山谷深处，显得小巧的房舍更加低矮，一排排隐在瓷白色的积雪中，像蛋糕上雕刻着花纹的饼干。在她卧病的无聊三日，她只能坐在紧闭的窗前，用她那双叫人惊心动魄的美丽猫眼充满好奇和热情地打量着这个纯洁无暇的国度，同路过的每一个人挥手问候。当她终于退烧且不再头晕目眩的第四天早上，她快乐地跑了出去，激动得健步如飞。青年夫妻手拉着手徒步涉过扑打着浮冰的小溪，山鹤在头顶盘旋。然后，亘古不变的沧桑的树林，安静而缠绵的湖眼，攀援着群峰修建的朱红明黄的神殿，依依从雪峰的尖梢边缘剥露出来。

伊丽莎白一住进希瓦艾什的庄园，就再也没有穿过衬裙。她很快就习惯了厚实多彩的毛皮衣物，她穿着它们跟奥拉维尔一起走遍了领地内的每一条矿脉，口袋里插着铅笔，用一个巴掌大的牛皮封面的小本子写写画画。她从故乡带来的箱箧从床尾的架上改挪到化妆台底下，又挪到新添了白瓷小壁炉的育婴房，最后，她连开也不开一下，就把它们统统丢进了阁楼的尘埃里。

恩希欧迪斯记得这段传说中的旅途。他当然也记得，据父亲说，从维多利亚启程后的第三天，伊丽莎白哭过一回，因为帝国最坚固的大厦投下的阴影也从荒原上淡褪了；第七天，她又哭了一回，因为深碧如海的草浪里，尽是野兽般的风声缺乏人语。妈妈在逐渐远离故乡的路上流过泪，这件事情连伊丽莎白本人也说不记得了。但是那些从天际线上逐渐隆起的，古奥而沉默的巨峰，记得她的沮丧和惶恐。它们在她骄傲的长子每一个客居维多利亚的梦中，为她滚烫的眼泪融化成溪水。

恩希欧迪斯带着诺希斯和锏回国的时候，铁路行驶到尽头，他们换乘马车，还有好几天的路要走。空气已经变得十分稀薄凛冽，烈风在平原上回荡，遥远的群山发出沉郁而宏大的声音。天地莽苍，恩希欧迪斯用力睁大眼睛，感觉大片大片的留白沿着眼睑和眼球的缝隙钻入了自己的骨头深处，眉眼之间萦绕起令人安心的寒凉。下意识地，他回头，伸手，锏正要从车厢的台阶上下来，她看着他的手，包裹在柔软皮子里的手掌修长、宽大。

“你干什么？”她问。

恩希欧迪斯尴尬地回过神：“我只是想扶一下你。”

“还是扶一下孱弱的术士吧。”锏绕开他的手，潇洒地跳了下来。

诺希斯出现在她身后，他两只手都拎着行李，他的宝贝仪器们。最后，诺希斯勉为其难地把两个沉重的大箱子挪到一只手中，腾出另一只手，在雪豹空空荡荡的手心敷衍地借了力。

恩希欧迪斯摇摇头，家族的鬓饰叩击着他的侧脸。不知道在多大的意义上，这一次回乡与父亲带着新婚妻子回乡的记忆重合了。雪豹家族的命运似银枪拖尾，写在雪里，风过痕乱，终古竟不湮灭。

恩希欧迪斯六岁那年，山间刮起暴雪，风雪将希瓦艾什家族坚固的老宅都吹得吱呀作响，妹妹正坐在毯子上，试着将一块积木往嘴里塞。恩希欧迪斯突然跑过去抱住母亲，将毛绒绒的小脑袋埋进她怀里，伊丽莎白惊讶地搂住他，因为那时六岁的男孩正在经历人生第一段小小的叛逆时光，已经好几个月拒绝在母亲怀中撒娇。

“你怎么了？恩希，怎么这样乖？”伊丽莎白抱着他，跪在玩具旁边，轻轻打了一下小女儿的手。恩雅吐出小木块，瘪了瘪嘴。恩希欧迪斯抱紧妈妈，细声呢喃：“不要害怕，妈妈。我记得你害怕。”

伊丽莎白灵巧的双耳都竖了起来。因为上一次山间刮这样大的暴雪，还是恩希欧迪斯不满两岁的时候。她惊愕于儿子的早慧，又不敢相信他的灵异，于是笑着搂紧兄妹俩，说道：“恩希一定会当个了不起的领主哦。”

恩希欧迪斯把下巴放在妈妈的肩膀上，鼻尖埋进了她暖绒绒的金发里。母亲的头发里面躲藏着香烛和杉木的气息，那是昨日的庆典上遗留下来的痕迹。母亲不知道儿子记得她站在明净的大块玻璃窗边发呆，连日的风雪抹去了能够从这扇凸窗内部看见的所有风景，短促的夏日曾经在窗前发酵，每天清晨，淡蓝色的雾霭从脚下的小镇中升起，领民们烧沸雪水的声音咕嘟咕嘟地传上来。有时，獐子和麋鹿走出密林，站在发着光的雪地里，用驯顺而温柔的黑眼睛望着女主人在窗前修剪花枝，那是从宅邸里特别修建的阳光温室中新摘下来的。

那天窗外只是一片没有尽头的白，伴随着隐藏在雪幕后面鼓动呜咽的怪声。是雪崩，奥拉维尔出门了，带着所有的家臣在领地里疏散民众，伊丽莎白抱着儿子站在青白色的育婴房里，木柴发出噼啪噼啪的声音。很多年后，恩希欧迪斯都记得母亲注视着谢拉格暴风雪的样子，记得她双眼下方的皮肤那么薄，透出了暗青的血管，她端庄的嘴唇因受惊而微微张开，迷人的虹膜从眼眶中完整地露出来，一个震惊的大圆。他记得母亲觳觫着的体温，记得她脸上突然弥散开来的疏离，仿佛在阔别故乡三年以后，才意识到自己已被一只陌生的巨兽吞入腹中。

多年以后，当阔别多年的诺希斯跟随他回到故乡，他们结伴攀上山腰，漫无止境的冰雪在脚下铺展，他从挚友的眼睛里捕捉到了相似的疏离。诺希斯俯视着谢拉格，以远别的游子充满隐痛和牵系的目光，好一会儿，回过神来，发现恩希欧迪斯正怔怔地望着他，不由自主地露出悲伤和亏欠的表情。

“你怎么了？”他叫了他的名字，恩希欧迪斯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如果我没去找你，你现在会在干什么？”

“实际上我有几个与源石病相关的课题。在撰写博士论文的第二年，我本来计划去一趟……”

诺希斯说到这里住了口，恩希欧迪斯的目光让他心烦意乱。两个人无言以对许久，恩希欧迪斯低声说：“我刚才想起了妈妈。”

诺希斯生硬地撇过头，大风吹得他眼睛微微发红，黑发凌乱地拂过他的面颊，他说：“我不能跟你说什么，恩希，对不起。我不配谈起夫人。”

“我们都知道你没有……”

“我不想谈了。”诺希斯说，他把手从恩希欧迪斯掌心里抽出来，绕过他，一个人向山下走去。

恩希亚满月时，伊丽莎白把子女都叫到床前，将兄妹三个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怎么连一个也不像我。”伊丽莎白咕哝着，拨开恩希亚的眼皮，对着阳光端详她的眼睛。不，连她也没有遗传母亲的虹膜。实际上恩希亚，这最小的女儿、最后的希望也最不像母亲，恩希欧迪斯对气温不敏感，恩雅稍微畏寒，而恩希亚，根本是个刚会走路就赤脚爬进雪里的野孩子。

恩希欧迪斯从很小就知道，所谓的爱，包含着一种沉默的羞惭，一种根植在灵魂深处的负罪与亏欠。当伊丽莎白依次为三个孩子梳理尾巴，却突然赌气地掷下梳子的时候，奥拉维尔就坐在她旁边。他立刻吻她，不顾孩子们就在身边，牵着她离开起居室到书房里去。孩子们透过门缝关心母亲，出乎意料，他们看见奥拉维尔抱着伊丽莎白哭了，而不是反过来。

父亲从那个辉煌而伟大的帝国手中，从传说中声望煊赫的外公和舅父手中，从蜜蜂嗡鸣的夏日、从悬铃木的浓荫中夺走了母亲，直到很多年后，恩希欧迪斯都记得高大俊美、言谈幽默的父亲，沉默地俯下身，把母亲整个儿纳入怀中，在她的头发里哭泣的样子。这一对相拥的剪影形成了他对爱之痛楚最初也最根基性的理解，当他一个人站在呼啸的风雪中，注视着诺希斯的背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远的时候，他想起了那年父亲的啜泣。他在那么小的时候就明白，原来爱情愈深，人竟会愈孤独、恐惧、酸楚、羞惭。原来因为爱，人竟会甘愿走进罪里。

*霜⭐预警

*可能有OOC致歉

*求你了让我过吧，全文走wd，wb

以下是能放出来的一点试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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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银枝以为他们是最好的兄弟，包括对方也是这么以为的。

结果有一天晚上两个人喝高了，迷迷糊糊嘴对嘴啃上的时候，他们迷迷瞪瞪的看着对方，还只觉得，我兄弟长得真好看。

直到某天列车邀请他们做客，给他们安排了同一间房，当他们提出质疑时，同时都被开拓者一句话问的沉默了。

开拓者说，你们不是早谈上了吗？

两人大惊，原来我们早就好上了吗？

银枝看着牛仔，牛仔看着他，两个人面面相觑。

在这一刻，两个人对面最铁的兄弟，忽然间变成了妻子。

在睿智的开拓者点明之后，两个人的感情迅速变质，从友情变成了爱情。

两个人都跃跃欲试，摩拳擦掌，毕竟都是没谈过恋爱的人，现在是公平的势均力敌。

即使没谈过，没吃过猪肉也都见过猪跑，两个人有样学样的，送礼，约会，亲嘴，这些事一件一件的也都慢慢做了下来。

自然而然的，最能增进感情的那一步，也是时候该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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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棒：@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