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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降临后，物证鉴定处的独立办公楼就变得格外寂静，整栋楼隐藏在黑暗之中，只有法医办公室还亮着灯。

  

　　此时此刻，办公室里仅剩的两个人各自沉默。一个十六七岁的，正咬着笔帽抓耳挠腮，与数学作业激烈鏖战；一个二十四五岁的，手里捧着鉴定材料，眼睛却直勾勾盯着窗台，冲楼下洒满月光的小路出神，偶尔有车从小路尽头的停车场开出来，她的眼眸便会随着车灯瞬间亮起，再在下一秒黯淡下去。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走，纸上的笔尖窸窸窣窣地写，空气中不时飘出几声叹息，整幅画面和谐而略显诡异。

  

　　在叹了十几声后，金若娴终于放弃挣扎，用笔杆戳了戳顾晓梦的肩膀：“晓梦姐姐，这道题我真的不会做……”

  

　　“嗯？”顾晓梦慵懒地应了一声，转过转椅凑到她边上，扫了一眼就皱起眉，“这题昨天不是刚说过，这就忘啦？”

  

　　金若娴苦着脸：“这跟昨天那个图，长得不一样嘛。”

  

　　举一隅不以三隅返，则不复也。可这是自己揽的活，不想复，也得复。顾老师无奈地咂咂嘴，抄起铅笔随手在几何图案上画起来。

  

　　眼前的这道题，分明和下午拿去问李宁玉的题目一模一样，可她这次的解法却与先前繁琐的方式截然不同，只作了一条辅助线，思路清爽明了。

  

　　“后面该怎么证明，知道了吗？”顾晓梦的声音沉稳自信，像个真正的老师。

  

　　“知道了，你这么一画我就想起来了！”金若娴如醍醐灌顶，崇拜地感慨道，“嘿嘿，晓梦姐姐，你真厉害，比我爸以前给我找的那些老师都厉害！他们说得都跟天书似的，我一句都听不懂。”

  

　　“你要是真觉得我厉害，下次考试就多考几分。”顾晓梦叹了口气，显然兴致不高。

  

　　“哎呀，我这不是已经进步了吗，多给我点时间嘛！有你这么好的老师，我总有一天会及格的。”

  

　　女孩的嘴巴甜得像抹了蜜，顾晓梦只是木然点头：连笨学生都能找到好老师，怎么自己这么聪明的学生，想认人当“老师”就那么难？

  

　　看她心不在焉，金若娴故意提高了声调：“怎么啦，是不是谁惹你不高兴了？谁呀那么不开眼，跟我说，我让我家老头儿教训他去！”

  

　　“没有。”顾晓梦只是摇头，“今天天阴，气压低，有点闷。”

  

　　“真的吗？我不信。”金若娴不依不饶。

  

　　无奈之下，顾晓梦使出了终极敷衍大法，敲着桌子说道：“大人的事儿小孩子别问，赶紧写作业！写完了还有练习题要做。”

  

　　“昨天不是刚做过，怎么又要写啊？”

  

　　“你爸说了，笨鸟先飞，不多刷题，你考试怎么及格？”

  

　　金若娴泄了气，趴在桌上发出哀嚎：“你也太听老头的话了，他让你出题你就出，每天准备那么多题，你都不嫌烦吗？”

  

　　顾晓梦没有回答，只觉得心虚，双脚不自觉地转起椅子。她哪里是听话，根本是存有私心，每天利用小丫头的习题册做文章，自己乐在其中，哪里会觉得烦？真正因此感到厌烦的，是被自己骚扰的那个人才对。

  

　　为难的情绪又蔓延上来，可还没来得及回味今天在李宁玉那吃的闭门羹，顾晓梦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她的习题册呢？

  

　　瞬间想到了答案，顾晓梦如遭雷击般后背一紧，脚尖猛得刹住转椅，脆弱的椅子发出嘎吱一声，轱辘险些散架。

  

　　她对天发誓，这次真的不是有意把东西落在李宁玉那儿的。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大方方拿回来就行，可是刚说完那么体面的话，现在再灰溜溜地跑去找人家要东西，多没面子啊！

  

　　见这位小老师半晌不说话，脸色还愈发难看，金若娴不免害怕，忙坐直了说道：“好吧好吧，我做还不行么，题目都拿出来吧。”

  

　　她伸出手，一副视死如归的壮烈模样。

  

　　可顾老师哪还有什么练习题给她做？愣了片刻，顾晓梦突然换了副表情，冲她顽皮一笑：“算了，既然你那么不情愿，我们今天就不刷题了。”

  “真的吗？”

  

　　“嗯，改成随堂测验。”

  

　　“啊？！”

  

　　…………

  

　　李宁玉自诩是个七情六欲都还算正常的人，也像大多数人一样，拥有喜怒哀乐等种种情绪，只是它们出现的频率不高、程度不深。而所有情绪当中，李宁玉最不熟悉的一种便是“茫然无措”，在她将近三十年的小半生中，遇见这种情绪的次数屈指可数。

  

　　因为拥有强大的心理素质与天才的智力，李宁玉好像永远充满自信，无论面对多棘手的状况，她总能保持冷静松弛，以胜券在握的姿态示人。毕竟再刁钻的难题总有破解之法，再复杂的案子也总有唯一的真相，只要有答案存在，她在追逐的路上便不会感到茫然无措。

  

　　可是这一次，眼前的难题似乎超出了她的掌控。

  

　　有意无意地拿起手机，一整个晚上都没有收到小法医的轰炸信息。李宁玉想，这完全可以理解，谁被泼了冷水都会不舒服。根据她这段时间的观察，顾晓梦的脾气就像夏天淋雨后的小感冒，不用特意去理，洗了澡睡一觉就会过去，明天下午，这孩子一定会准时上门。

  

　　于是第二天，李宁玉在下午三点放下了工作，抱起双臂半靠在椅子上，木头人般一动不动，只有眼睛时不时瞟向腕表，仿佛在等待什么。第三十二次查看时间后，这场平静的等待宣告结束，她拉开抽屉，看了眼躺在里面的习题册，又轻轻将抽屉关上，像是无事发生。

  

　　第三天，顾晓梦仍旧没有推开那扇门。李宁玉蹙起的眉头如同被她揉皱后扔在桌角的草稿纸。眼里看的是罪犯的口供，脑中不自觉回味的却是两人那天的对话，字字句句比写在纸上的案卷还要清晰，回想起来，当时的语气的确是冷漠了点。

  

　　直到吴妤不请自来，打断了她的反思。

  

　　“小刘买的草莓，挺甜的，给你拿点，反正我们那也没人吃。”吴妤随手把一袋草莓放在办公桌上。

  

　　“嗯。”李宁玉轻声应答。

  

　　“对了，今天放学我去接璞璞，然后直接去我那住两天，我爸妈想孙女了。”

  

　　“嗯。”

  

　　“草莓赶紧吃啊，不吃坏了。”

  

　　“嗯。”

  

　　“嗯，嗯，你就知道嗯。”吴妤佯装不满，“今天很忙吗？”

  

　　“嗯。”李宁玉还是只挤出一个字，像个设定好自动回复的机器人。

  

　　“行，你接着忙，我也得回去干活了。”吴妤抱怨道，“还有两份鉴定报告要出，他们都出差去了，也没个帮手，忙死我得了。”

  

　　“老金不是把顾晓梦分给你带了么。”李宁玉破天荒地开了口，但语气仍旧平淡。

  

　　嘁了一声，吴妤郁闷道：“都是刘宗林，说什么县里好玩，要带小师妹出去转转，两句话就把我的人骗走了——就一个普普通通的业务指导，还值当去两个人！这顾晓梦也是，在办公室待着写材料不好吗，非要往外跑。”

  

　　李宁玉手里的钢笔转了两圈，不咸不淡道：“小孩子好奇心重，喜欢凑热闹，很正常。”

  

　　“去吧去吧，去了镇上还要过夜，两三天都回不来，让她也体验体验基层的艰苦。”说着说着，吴妤挑起眉，“诶，你说这俩人不会是假公济私，背着我偷偷谈恋爱去了吧？”

  

　　李宁玉没说话，只轻轻笑了笑，稳定旋转的钢笔忽然脱手滑落，笔尖摔在草稿纸上，溅出几粒墨点。

  

　　第四天是休息日，李宁玉在家平静休整了一天，手机也平静了一天，没收到顾晓梦的消息，生活像是缺了一剂调味料。也许是开会要关机，又或许是山里信号不好……隐隐约约的失落感从心头划过去，李宁玉没有刻意去抓住它。

  

　　她想，即便是生活的调味料，也只是无足轻重的那一味。就像法式点心上的糖霜，有它自然会增加些许风味，可即便没有，也不会影响点心本来的味道。

  

　　第五天，第六天。

  

　　直到第七天，出差的人早该回到警局，李宁玉的办公室却依旧安静。

  

　　摸着那本被遗忘的习题册，李宁玉终于肯承认，自己对小法医的误解实在太深，她并非是没有底线的，人人都有自尊，而像顾晓梦这种天之骄女的自尊，比起旁人只会多，不会少。

  

　　或许她应该为此向顾晓梦道歉，可是归根结底，她只是劝对方认清现实，并没有恶语相向。没有做错的事情，要以什么理由道歉？

  

　　不大不小的矛盾对李宁玉而言最是麻烦，就像两人间不亲不疏的关系，既没有亲密到需要隆重道歉来挽回的程度，也没有陌生到可以置之不理随它破裂的地步。

  

　　题目总有答案，人心却没有答案，这道题实在很难解，李宁玉无从下手，久违地感受到了茫然无措。茫然于如何解决问题，更茫然于为何会如此在意这道题。顾晓梦明明只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不足两个月，却已不再只是法式点心上点缀的糖霜。

  

　　顾晓梦，究竟是什么？

  

　　一大清早，顾晓梦悠闲地甩着摩托车钥匙，踩着迟到的最后界限走进办公楼。刚进科室，便看见自己桌上放着一本册子，花花绿绿的封皮很是眼熟。

  

　　她眯了眯眼睛，立即大步冲过去，难以置信地拿起册子，捧在手里直愣愣地盯着，思考这东西是怎么跑回来的。

  

　　吴妤端着水杯路过，热心解释道：“宁玉说是你上次落在她那的，让我给你带回来了。”

  

　　“好，谢谢姐。”点了点头，顾晓梦若有所思，带着几分不确定翻开习题册，只一眼，那颗略微激动的心霎时又跌落下去，李队惜字如金，题目底下一个字也没增加。

  

　　“小事，不客气。”吴妤右手随意插进外套口袋，突然一个激灵，从口袋里拿出两张折成小块的草稿纸，“哦对了，这个本来也夹在里面的，刚才不小心掉地上，我捡起来就顺手揣兜里了，差点给忘了。”

  

　　她话音未落，顾晓梦忙接过纸片打开，眼睛瞬时一亮——只见草稿纸上，李宁玉用端正的楷书把几道原题抄了一遍，配图是标标准准地尺规作图，甚至每道题目都给出了至少两种解法。

  

　　这算是……李宁玉式道歉法？

  

　　把草稿纸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小法医脸上抑制不住地泛起笑容。看她笑得如此灿烂，吴妤也不禁失笑：“你自己给人补课，竟然还找枪手解题，怪是会使唤人的。我们家宁玉给你写了这么多字，至少得给人家点杯奶茶吧？别忘了啊，给我也带一杯。”

  

　　顾晓梦点头如捣蒜，心头忍不住默念：一杯哪里够？一杯可不够。

  

　　春困在下午三点达到巅峰，手表的时针刚转过三点整，困倦与疲惫感就完全占据了李宁玉的大脑。她低头揉捏着眉心，目光暂时从显示屏移开，朝玻璃杯里看了看，那泡了好几泡的茶叶已经没了颜色。

  

　　这种时候，如果能来一杯现磨的热咖啡是最好不过了，可惜出去一趟太麻烦。李宁玉很快打消了念头，抓起茶杯去接水，然而起身的一瞬，她竟仿佛闻见了深烘咖啡浓郁的焦香味。

  

　　那香味不像是幻觉，它越来越浓，越来越重，直到李宁玉拉开办公室的门，总算找到了香味的来源。

  

　　只见顾晓梦左手端着一杯咖啡，小指勾着一只塑料袋，右手抱着两本书，乖巧地站在门口。此情此景是如此熟悉，让李宁玉想起她第一次出现在自己办公室的画面。

  

　　“怎么不敲门？”李宁玉并不意外，淡定问。

  

　　“正想敲门，你就出来了。”顾晓梦回答。

  

　　“进来吧。”李宁玉微微颔首，侧开身给她让路，自己则抱臂退到一旁。

  

　　顾晓梦赶忙进屋，自顾自地把手里的东西一样样摆放好。李宁玉明知故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师姐说，你帮我解题很辛苦，让我请你吃下午茶，我就买啦。前阵子麻烦你了，我还以为这次你不会再帮我了。”

  

　　李宁玉从这番话里听出了些许疏离感，望着顾晓梦忙碌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提不上帮忙，我只是有强迫症，看见数学题就会去解，你不用谢我。”

  

　　摆好咖啡和蛋糕，顾晓梦转过身看着她，目光真诚：“那也要谢。而且今天就算师姐不催我，我也会来的。”

  

　　顾晓梦的话说得还不算准确，准确地说，就算今天没收到李宁玉这份“道歉礼物”，她也会来。再准确一点说，如果不是那天一时犯蠢，答应了刘宗林去出差，她巴不得第三天下午就找借口出现在李宁玉面前。

  

　　“你……”李宁玉欲言又止，似乎有很严肃的话题要谈。

  

　　顾晓梦不着痕迹地打断她：“玉姐，我买了黑咖啡和提拉米苏，你快尝尝，喜欢的话我下次再给你买。”

  

　　短短几句话之间，小法医已经完全找回了原有的亲昵语气，自然地宛如两人间从来没有起过隔阂。

  

　　“谢谢。”斟酌了许久，李宁玉还是决定不再提起上次的事，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轻轻点头，“嗯，很香。”

  

　　“还有蛋糕。”

  

　　闻言，李宁玉又乖乖叉起一小块提拉米苏送进嘴里，语言匮乏到只吐出两个字：“好吃。”

  

　　“那你明天还想吃吗？”顾晓梦忙问。

  

　　“不想。”

  

　　“……”

  

　　“这东西太甜了。”李宁玉抿了抿嘴，好像越解释越不对。

  

　　不知道是谁天天吃糖，那时候怎么不嫌甜……顾晓梦腹诽着，脸上却仍堆着笑。

  

　　想了想，李宁玉举起杯子补充道：“咖啡还不错。”

  

　　“那我明天再给你带？”怕她拒绝，顾晓梦赶紧解释，“这间店还挺偏的，你开车不好找，我骑车比较方便。”

  

　　“嗯。多少钱，我回头转给你。”

  

　　“不用钱，我请你。”顾晓梦眨了眨眼睛，“你要是想谢我，就还是帮我解题吧。”

  

　　“还要解题？”李宁玉不禁想笑，小法医实在是太执着，怎么会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点。

  

　　“可是这些题目真的很难啊。”说着，顾晓梦拿起书向她展示，只见那两本书的封面上分别印着《全国高中数学联赛》和《高中数学奥林匹克竞赛》。

  

　　李宁玉看见书名直摇头，只觉得顾晓梦在异想天开：“这对金若娴而言根本是天书，她不可能做得出来。”

  

　　“不是她做，是我做！”顾晓梦一本正经道，“听说专注做数学题能让人放松心情，缓解工作压力，还能预防老年痴呆，好处特别多，我也想试试。可是这么多年不碰数学，我的脑子就像生锈一样，以前能做出来的题目，现在都解不出来了，我就想……”

  

　　“我明白了。”李宁玉打断她。不管这理由是真是假，她都不想再去计较，如果注定躲不开顾晓梦的社交侵略，那同她一起做题，安静讨论，也不失为一种舒适的相处模式。

  

　　“你的意思是？”

  

　　看了眼腕表，李宁玉言简意赅道：“这两本书先放我这，你明天午休时间过来，不要耽误工作。”

  

　　“好！”顾晓梦挤了挤右眼，满足地叫出酝酿已久的称呼，“谢谢李老师。”

  

　　一声老师叫出来，想反悔就来不及了。

  

　　也是从那天起，李宁玉被迫养成了新的习惯——每天中午十二点准时开始吃饭，且营养均衡，再也没办法敷衍了事。

  

　　因为小法医会在十二点钟敲开门，笑嘻嘻地带来两份精心准备的午餐，哪怕她当天要在门诊坐班，中午也会风雨无阻地赶回警局吃饭上课。

  

　　“这么来回跑，你就不嫌累？”

  

　　“你不懂。”顾晓梦扬起脸，嘴角还粘着一粒米饭，“一个人吃饭多无聊啊，一起吃饭才香，网上管我们这种关系叫饭搭子，没了饭搭子，再好吃的饭都味同嚼蜡。”

  

　　李宁玉递过一张纸让她擦嘴，自己则安静地低头扒饭。她实在不懂年轻人的“搭子”文化，也实在不懂顾晓梦充沛的精力从哪里来，只知道顾家厨师准备的午餐比食堂的饭菜好吃得多。

  

　　通常等到午饭过后，李宁玉会尽心尽责地给顾晓梦讲上四十分钟的题目。往往前半段讲的还是数学题本身，后半段的话题就被顾晓梦带跑到其他地方去。李宁玉也懒得将话题绕回去，就默默听着，看小法医眉飞色舞地自由发挥，偶尔也会在对方说到刑侦的专业问题时贡献几句办案经验。

  

　　等一点十五分的闹钟响起，李宁玉便会收起书本，提醒顾晓梦回去午休。顾晓梦起先还算听话，利索地挥手告别，可装了没两天便开始得寸进尺，摆摆手让李宁玉当她不存在，尽管去床上午睡，自己则霸占着办公桌继续刷题。

  

　　而到了两点半午休结束时，顾晓梦点的咖啡也会准时送达。离开前，小法医把咖啡和点心摆好，带走所有垃圾，再礼貌地说上一声“谢谢李老师——玉姐，明天见！”

  

　　“你们这也太荒谬了……”吴妤在撞见这离谱的事件后如是评价道，“转正考核改考奥数了？我怎么没听说？宁玉，这孩子脑子没出问题吧？她是不是不想干法医了？”

  

　　“当然不是。”李宁玉淡然笑道，“你就当她是在解压吧。”

  

　　“做数学题能解压？”

  

　　“效果还不错。”李宁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挑起眉，“你也试试？”

  

　　“那倒不用。”吴妤敬谢不敏。

  

　　李宁玉并没有说谎，她如今百分之百确信，做题能够令人心情愉悦。这段时间以来，她的睡眠质量明显提高了不少，几乎不再做噩梦，也不再偏头痛，那些脱缰野马般的思绪也很少再钻进大脑。

  

　　这些好的转变，应该是顾晓梦的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功劳。李宁玉想，这一次，该换成自己感谢她才对，但如果只是直白的感谢，又显得太刻意了些……

  

　　“玉姐，今天该讲哪里了？”顾晓梦收拾好饭盒，认认真真地摆好书和笔记本，热爱学习的劲头比读书时强了十倍百倍。

  

　　“今天不讲课。”李宁玉伸手合上她面前的书，“你昨天不是说最近我讲的题目都太简单，觉得无聊么，所以今天我特意为你准备了一场考试。”

  

　　“考试？”顾晓梦眨了眨眼睛，很快便欣然接受，“好，放马过来吧。”

  

　　“先不着急。”李宁玉突然卖起关子，“你还记得先前办何剪烛那个案子时，我答应过要请你看电影吗？”

  

　　“哦，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真亏你还记得……顾晓梦撇了撇嘴，这都快隔了一个月了。本来五一假期时，她就想找个理由约李宁玉去看电影，谁知道局里安排一级勤务，两个人都值了三天的班，一忙起来，连她自己都把这档子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前阵子太忙没时间，现在可以兑现约定了。”李宁玉兀自说道，“五一档的几部电影口碑都还不错，我挑了一部，你应该也感兴趣。”

  

　　“哪部都行。”顾晓梦不在乎哪一部，只在乎时间，越快兑现越好，“正好明天周六，我们明晚去看？”

  

　　“不行，明天一早我要去上海开会，周一才能回来。”李宁玉摇头。

  

　　顾晓梦稍显沮丧：“那就下周末？”

  

　　“下周太远，计划抵不过变化。”

  

　　“……”顾晓梦忽然一阵无语，疑惑而无奈地看着李宁玉，怀疑她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在这拿自己寻开心。

  

　　李宁玉不慌不忙，淡定地询问道：“今天晚上下班后，除了帮金若娴补习，你还有其他安排么？”

  

　　“没有了。”

  

　　“那就今晚吧。”——计划抵不过变化，而防止计划突变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拖延，想到什么就立刻去做。

  

　　顾晓梦瞪大了眼睛：“这么突然？”

  

　　“怎么，你不愿意？”

  

　　“愿意！怎么不愿意。”顾晓梦忙不迭划开手机，“我来买票。”

  

　　“说好了是我请你。”李宁玉按下她的手，“票我已经买好了，今晚八点半。”

  

　　李宁玉的效率之高让顾晓梦甘拜下风，被安排地明明白白，她只好退一步说道：“在哪个电影院？我看看附近有什么好吃的，等看完电影，我请你吃宵夜……”

  

　　“地点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啊？”

  

　　“我说了，今天我为你准备了一场考试。”李宁玉扬唇一笑，从抽屉里拿出一只木制的密码盒，盒子上贴着一张纸，纸上印着一道数学题。

  

　　“开锁密码是六位数，这道题的答案也是六位数。”

  

　　“电影票在盒子里？”顾晓梦拿过小盒，放在耳边摇了摇，嘀咕道，“我就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没有免费的电影看。”

  

　　李宁玉悠悠道：“总之，今晚的电影能不能看上，就看你这段时间的学习成果了。”

  

　　“不对啊，明明是你欠我的电影，怎么还变成我考试的奖励了？”顾晓梦忽然反应过来。

  

　　“你怕解不出来？”李宁玉反问。

  

　　“当然不怕。”顾晓梦笑得胸有成竹，“玉姐，晚上见。”

  

　　“好，今晚见。”

  

　　这就是李宁玉，哪怕主动示好，也要装得不情不愿。

  

　　顾晓梦曾听不止一个同事评价过她，评价有好有坏，但基本上人人都说过李队性格古板，不近人情。

  

　　当时顾晓梦并未反驳同事们，而此时此刻，她只想把全体警员都集合起来，高举着密码盒绕场一周，拿着高音喇叭，站在主席台上大声宣告：大家都看看！这才是你们李队的真面目！她——特——别——可——爱！

  

　　可惜，这人虽然可爱，出的题目却没那么可爱。不知道是太高估解题人的能力，还是有意刁难，李宁玉给的题目根本不是单纯的数学题，还融入了密码知识，尝试了整整一个下午，顾晓梦基本还是在原地踏步。

  

　　信心逐渐消耗殆尽，顾晓梦很快从踌躇满志变得烦躁不已。她自认为在数学上有点天赋，但也只是一般厉害，距离无师自通的程度还差十万八千里。对于基本没有研究过密码学的她而言，想解出这道题，比一个个试数字猜密码简单不到哪里去。

  

　　都怪那天在密室里，自己表现得太自信，还脱口而出什么“密码机”、“摩斯码”，好像对这东西很了解似的。

  

　　顾晓梦一面叹气，一面在纸上不停地推演密码规律，如果不先破解出密码，她连这道数学题的题干都没法补全，更别说是解题了。

  

　　风水轮流转，这次终于轮到金若娴悠哉悠哉地袖手旁观。

  

　　“晓梦姐姐，我看你这几个数字都算好久了，我都写完了，你怎么还没算出来……”看顾晓梦急得满头大汗，金若娴忍不住好奇。

  

　　顾晓梦难得失去了耐心，头也不抬地伸出手：“作业要是写完了，就拿给我检查。”

  

　　“哦……”金若娴怯生生地递上作业。

  

　　“第一题就错了。”刚看了一眼，顾晓梦就皱起眉，这是一道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函数题，求复合函数的定义域，也就是解析式的花样稍微变了变，分母，根号，对数组合了个遍。

  

　　“哪里错了？我算了好几遍呢！”

  

　　“括号错了！”她用铅笔尖点了点题目，“左边是小括号，不是中括号，X不能等于零。”

  

　　金若娴嘟囔道：“真麻烦，一看到这些符号我就头大，一个破解析式还要求什么鬼定义域，小括号中括号，有那么重要吗……”

  

　　“自变量不在定义域内，就找不到对应的解析式，那对它而言，这个函数就完全没有意义。”顾晓梦在草稿纸上画着线段举例，“就像你考试得了89分，可是90分才算及格，你说89分还有意义吗？”

  

　　“有啊，我进步了呀！”

  

　　顾晓梦当场哽得说不出话来，顿了顿，她重新举例道：“假如你打扮地漂漂亮亮去参加你偶像的见面会，现场互动环节，他抽中了所有门票尾数是6的粉丝上台，可你的尾号是7，不在这个互动的‘定义域’内，打扮得再漂亮也没办法和偶像互动……”

  

　　“晓梦姐姐！”金若娴惶恐地打断她，“你别说了，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拿回去检查一遍，细心点。”

  

　　“细心也没用啊……”金若娴再次叹气，“我又没有你的聪明脑袋，什么题都能解出来。”

  

　　顾晓梦忍不住苦笑，瞥向面前的密码盒：“我也不是什么题都会做。”

  

　　“实在做不来，就上网搜搜呗。”

  

　　“那是作弊。”顾晓梦果断拒绝，“再说了，就算我想搜，网上也不可能有原题，这是李宁玉自己出的题。”

  

　　“哦，怪不得你这么认真。”金若娴拿起小盒子看了看，“里面装了什么呀？”

  

　　“秘密。”顾晓梦守口如瓶。

  

　　摆动着密码盒，金若娴灵光一闪：“诶，有了！你箱子里不是有电锯吗？把它锯开啊！”

  

　　“大小姐，你能不能别出这种馊主意了。”顾晓梦白了她一眼，这种作弊方法她早就想过了，可如此一来，不就等于是认输么，宁可解不开，她也不能放弃。

  

　　金若娴很是不服气：“我这主意明明这么好，甄嬛传你看过没有？里面那个公主就是这么解九连环的，皇帝还夸她聪明呢。”

  

　　“我要是用了这种方法，会被瞧不起的。”顾晓梦闷声道。

  

　　“你怎么这么在乎她怎么看你。”金若娴放下盒子，凑近了顾晓梦，神秘兮兮地问道，“晓梦姐姐，我听吴妤阿姨说了，最近你为了给我讲题，每天中午都跑去找宁玉姐姐补数学，可我觉得她想错了，你才不是为了学习呢。”

  

　　“哦？”

  

　　“因为你自己做题那么厉害，给我这种学渣上课，根本没必要去补习呀，你就是拿这件事当借口。”金若娴满脸写着：别想蒙我，我是笨，又不是傻。

  

　　“那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去找她？”顾晓梦歪头看着她，对这小丫头的视角颇有兴趣。

  

　　金若娴一板一眼地分析道：“我看得出来，你不是那种爱拍马屁的人，可是又这么喜欢黏着宁玉姐姐，还这么认真解她留给你的题，无非是因为你喜欢她嘛！”

  

　　“喜欢？”顾晓梦心底一惊，生怕自己误解了意思，“你是说朋友的那种喜欢吧，对，没错，我肯定是很喜欢她的呀。”

  

　　“什么呀，普通朋友可不是你这样的，我说的是那种喜欢。”金若娴压低声音，“你放心吧，我不会跟我爸说的。”

  

　　顾晓梦挠了挠额头：“你最近是不是又看什么奇怪的网络小说了？”

  

　　“哪有什么小说……”金若娴嫌弃道，“我都高二了，又不是小学生，什么不懂啊。晓梦姐姐，你才是太傻白甜了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顾晓梦慢慢凝重了表情。所谓事不过三，丁倩倩说这种话，她可以当成是对方在工作环境的影响下形成了惯性思维；张悦说这种话，她可以当成是同事的玩笑，不用往心里去；可现在连金若娴这个高中生都这样讲，她该不会是真的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感吧……

  

　　“那你为什么觉得我喜欢她？”

  

　　“没有为什么，就是感觉啊，这又不像数学题，你还指望我给它下个定义域呀？”

  

　　“那你觉得，什么是喜欢？”顾晓梦承认，自己在感情上属于发育迟缓的那一类人，因为从小就比同班同学年纪小，她没什么同龄玩伴，更是很少同人讨论校园八卦。

  

　　小学同学们纯洁懵懂，讨论昨晚偷看的偶像剧剧情而脸红心跳时，她在偷看探险杂志，被里面主角与海盗们英勇搏斗剧情所吸引，激动地红了脸。

  

　　初中的男生女生情窦初开，因为在操场牵手遛弯而被老师请家长，她也被请了家长，因为炸了化学试验室。

  

　　高中男同学们打球耍帅，把球扔到她脚边，吹着口哨试图吸引她的目光，她不耐烦地反手一扔，直接一个三分球进篮，把在场的男男女女惊艳的尖叫连连。

  

　　大学时终于有所突破，因为日子无聊，她也学着身边的同学，随机挑选了一位追求者开始恋爱，结果短短三天恋情就宣告失败，因为她根本不记得那位男朋友想什么模样，在食堂面对面遇到对方，她十分有礼貌地开口：“这位同学，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顾晓梦从不知道什么叫狭义的喜欢，不知道那种喜欢和喜欢爸爸妈妈，喜欢姐姐，喜欢邻居家的小猫小狗有什么区别。

  

　　她的问题也难倒了金若娴，后者倒不是不懂“喜欢”，而是不敢相信这世界上还有成年人不懂何为“喜欢”。

  

　　“我觉得……喜欢就是，想对一个人好，想天天跟她黏在一块，一见到她就开心，什么都想跟她分享，离不开她。”

  

　　“可很多好朋友之间也是这样，这个定义不够严谨。”顾晓梦纠正她。

  

　　“要分得这么清楚吗？”金若娴问。

  

　　“当然。”顾晓梦眉头拧得颇为严肃，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如果“喜欢”是一个函数解析式，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自变量X，那只有这个X处于特定的定义域内时，这个函数才有意义。换而言之，如果X的取值为亲人、恩人、朋友、姐妹，那这个函数就毫无意义，无论算出的数值再高，也终究不是喜欢。

  

　　“喜欢”的定义域究竟是什么？这似乎比眼前的密码还要复杂。

  

　　顾晓梦心烦意乱，铅笔不自觉地在纸上胡乱打着圈。突然间，笔芯折断，断掉的一小段笔芯在纸上滚啊滚，最终停在了一个小小的对钩上。

  

　　…………

  

　　八点三十分，影厅的灯光尽数熄灭。荧幕亮起来，开始播放贴片广告。

  

　　周五晚上的电影院本就有很多观众，这又是近期最热门的一部电影，整个大厅几乎座无虚席，而全场正中间的观影席位却极不和谐地空着一个座位。

  

　　顾晓梦还没有赶来。李宁玉最后看了一眼对话框，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收进了口袋。

  

　　其实对于顾晓梦是否能解开那道题目，李宁玉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她却笃定对方可以及时赶到电影院。

  

　　因为那是一只聪明的小狐狸，解不开题目，可以用搜的；打不开锁，可以用撬的；拆不开盒子，可以用砸的，解剖室里那么多工具，总有一个用着趁手的。

  

　　可她还是算错了，她错判了顾晓梦的态度，没想到这人认真起来会这么守规矩。

  

　　算了……这场密码游戏也没有白玩，至少证明了小法医是个诚实守信的人。李宁玉轻轻挪了挪身体，找了一个舒服的坐姿，很久没有看电影了，自己一个人来放松一下也不错。

  

　　一串广告播放结束，大荧幕上出现了龙标。

  

　　李宁玉不再去想那个迟到的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荧幕，准备享受电影。在龙标画面消失的一瞬间，她清晰感觉到左边坐下来一团黑影。

  

　　“那道题也太难了……”身边的黑影喘着粗气，显然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奔跑。

  

　　还没等李宁玉开口，黑影又递过来一张小毛毯，温柔说道：“这家电影院的冷气特别足，你小心着凉。”

  

　　黑暗把李宁玉嘴边的弧度掩盖，只留下一声微不可察的笑。

  

　　“不好意思，玉姐，我来晚了。”

  

　　“不早不晚，正正好。”

（ooc警告！小学生文笔警告！！超短警告！！）

—奶切—      迷路

你和甜心切正在树林里穿梭，忽然发现圆月已高挂天空。

“鬼切。”

眼前的少年回过头望着你：“什么事？”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那走吧。”甜心切抬眼望了望夜空。

一个时辰过去了……

你惊讶平静地发现你们又拐回了原点。

“所以……我们这是迷路了吗……”你说着，偏过头看了看少年的神色。

“是的。”少年也不慌张，镇定自若地回答道。

原来，这就是韧心吗……你想道，要是换大切应该已经慌了……

“那就折纸鹤给寮里叫他们接我们回去吧。”少年的声音把你纷飞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娴熟的动作让你不禁靠近了他肩头细细观看。（怎么感觉是病句？？）

你的呼吸扫过他肩头，在你看得正入神之时，鬼切突然转过头，吻住了你，你猝不及防地接受了这个吻。

“失礼了。”你看见眼前的少年睁开双眸，双唇离开了你。他打量着你惊慌失措的神色，一抹笑意出现在他唇边。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呢。”少年炽热的呼吸拂过你的侧脸。

而你脸红着愣在原地，再次领略到了什么叫韧心。

（卧槽，撩人都不带脸红的吗，原来这就是韧心……）

你看见他扬手放飞了纸鹤。

越飞越远的纸鹤觉得自己身上的光芒在减退。（灯泡鹤在线卑微.gif）

—完—

第一次写，请多见谅。

人设是痒痒鼠的！ooc是我们玩家的！yeah!

（甜心切是俺的一个小私心嘻嘻嘻）

番外已出

眼瞅着快百fo于是爆肝了鬼切的后续作为答谢，讲真的有点害怕因为写得差立马变成99fo（*/∇＼*） 

小学生文笔真的好难过，希望有一天也可以霸气地说“由我来投喂你们”这种话TAT 

ps：写回忆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满脑子都是“末将于谦，愿为曹家世代抽烟喝酒烫头”，不分场合的沙雕还有的治吗(~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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