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走以后】龙华少年骨
1927年 未盛的夏
安徽 怀宁县 陈氏老宅
夏阳未燥 蝉鸣初起 还是那个未经风波的老宅
久未远方来音
高氏:“玉莹,有多久没收到你哥的信了……”她絮絮又喃喃着,越过家里的院子看向大门之外,似乎有所期待。
玉莹倒了一凉水,塞到母亲的手里。“约摸有三个月了吧……”...
1927年 未盛的夏
安徽 怀宁县 陈氏老宅
夏阳未燥 蝉鸣初起 还是那个未经风波的老宅
久未远方来音
高氏:“玉莹,有多久没收到你哥的信了……”她絮絮又喃喃着,越过家里的院子看向大门之外,似乎有所期待。
玉莹倒了一凉水,塞到母亲的手里。“约摸有三个月了吧……”
“我最近眼皮总是跳得厉害,用感觉延年乔年会出什么事……”她攥紧了手里不大的杯子,放到嘴边抿了一口。
“三哥不是前段时间写了信回来,母亲你这是在瞎担心什么呀,他们都忙啊,你知道的不是?”松年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摇着扇子应到。
“是啊,您是不是多想了……”玉莹拍了拍她的肩膀,试图让她宽心。
“可是他们俩现在也没在一到啊,我总是觉得延年出了什么事情,你们俩要不寻去上海看看,我依稀记得你们大哥之前在上海提到过汪孟邹先生,你们寻着之前的消息去打听一下你们大哥的下落。”她款款地坐着,放下杯子,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好的,母亲”
“好啊好啊,我还没去过上海呢……”松年跳跃着跟着玉莹去了里屋。
玉莹和松年姐弟俩在收拾包裹,他们不知道的是,上海确然风起云涌。
扣扣扣
玉莹和松年长途跋涉从安徽到了上海,又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在巷子里的亚东图书馆。
是帮工开的门,“你们找谁?”
“我们找,汪孟邹,汪先生,想向他打听一下,陈延年的消息。”玉莹恭敬地说着。
“稍等,我去通报一声”
良久,一个和蔼可亲的中年男人从院子里快步走开,笑盈盈地看着姐弟俩,
“你们想必是,玉莹和松年吧。”
“你怎么知道?”松年好奇得反问到。
“我是你们父亲的朋友,之前延年还有乔年都在我这住过的……”
“这样就是汪伯伯了,汪伯伯好。”玉莹施施地鞠了一躬,松年也跟着做了。
“好孩子,进来吧,”汪孟邹揽着他们俩进了里屋。“东西放下来,先喝杯水。”
两个人拘谨地坐着,“汪伯伯,其实,这次来,是母亲嘱托我们让我们来打听,大哥的下落的,家里已经好久没收到他的信了,母亲甚是担心……”
汪孟邹倒水的手,突然顿住了,把两杯水分别递给他们,在他们对面坐下。
“其实…延年他,被捕了……”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渐渐低沉……
哐当,是玉莹手里地杯子,掉在了地上,四分五裂,茶水四溅。
“什么!!!!!”她惊得站起来,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他,松年顿住,像石化了一般。
汪孟邹把来龙去脉给他们俩讲了一遍,延年是二次被捕,是因吴稚晖的原因才难逃此劫。
“汪伯伯,真的没有办法了吗?”玉莹眼里噙着泪水,她唔噎着,说不出下一句话。
“他……也没办法吗?”在一旁久未开口的松年突然冒出一句话。
汪孟邹直直地望向他,他自然知道,松年说的他是谁。
“孩子,你们父亲……他……现在整体局势艰难,他也很想很想,且努力过了,你们该理解。”
他轻轻地安慰着他们,试图缓解这时的氛围。
“那,我们现在能做什么……”玉莹呜呜地说着,“难道……难道……我们就这么等着,没有一点办法?我们能去看看他吗,我们脱离纷争置身事外,汪伯伯,您能帮帮我们吗,让我们去看看他,就看看……”说着泪从眼角划落,至地无声。
“听着,孩子,你们就说你们是延年的族亲,是受族里的委托来看看他,给门口的守卫们塞点钱,让他们带你们进去看一眼,进去以后就跟延年说,让他撑住,你们父亲我还有其他很多人都在想办法,无论如何,撑住才是……”
“好,我记住了。”
“沿着这条路走,穿过这片林子,应该就可以看到那个地方,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你们……”玉莹和松年下了车,顶着烈日走在上海郊外的小道上,他们俩紧紧握着手,坚定又忐忑,穿过草丛,就看到了,汪孟邹说的地方……
靠近大门,远远地就看见守卫提起了枪
“那个……大哥……我们……我们是想来看人,没有其他意思。”
“什么人,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来找谁?”守卫言辞生硬又冷漠……
“陈延年,我们是他远方的族亲,受家里族长的意说来看他给他送点东西……”
“谁?陈延年?……陈延年,前几天死了……”
闷热的午后,却让玉莹和松年宛若泼了整桶的冰水,彻骨寒冷……
“死了……什么?大哥,你……确定是我说的那个……陈延年吗?”玉莹,极力控制自己的声音,艰涩的又带着哭音,松年扶抱着她,怕她随时会坠坐在地上……
“什么是不是,反正是死了……”
“大哥……能让我们进去认人吗,就当是我们会家里能有个交代……”玉莹眼角的泪就快淹没眼眶,模糊视线。
“去去去,我们这没这样的事情,赶紧走……”守卫拿着枪,示意他们赶紧走开。
“大哥,求求你,让我们进去吧,让我们看看是不是一个人…求求您了……”玉莹和松年站在龙华的铁门外,苦苦哀求着几个守卫,从给延年准备好的包裹里掏出来几份汪孟邹提前准备的钱,塞进了守卫们的手里,几个守卫面面相觑,看了看手里的钱,“行吧,不准出声,碰到人就说是进来帮厨的,别东张西望的,跟我进来吧。”
穿过连廊,龙华的空气里都散着血腥的味道,玉莹和松年相互抓着手,玉莹深深看了一眼松年,松年压低声音:“姐,不会的……”反向握紧了她凉透的湿润的手。
走到一处角落,守卫远远给他们指着,“就那,人都在那个坑里了,去看吧,估摸着你们也看不出什么,都压在一起,看完就赶紧出去,不然我不好交代。”
他们相互搀扶着,这条路上尽是血迹,斑斑驳驳,深深浅浅,一直延到坑的边上,玉莹提着一口气,走到边上,
里面堆满了,尽是,歪歪斜斜,都是,伤痕累累的,“人”
夏日的热,蒸腾着,泛着恶臭,她猛然捂住了口鼻,极力想要抑制自己的眼泪,
满目尽是疮痍,腐的,未烂的,堆堆叠叠,混着血迹。
在斜边上突然看见一个神似的肉体,她摸索着去看,身上血肉模糊脸庞却依然清晰可见……睁着眼的,未闭的……就这么开着,未瞑。
“哥!!!!!!!!”泪水决堤,不能自制。松年也冲了上来,瞬间泪眼模糊。 玉莹哀嚎着,斜跪在地上,猛烈的阳光突然转成了乌黑的天,是瓢泼大雨,无情地泄。
哭声模糊在雨声里,“松年,你过来,我们带哥回来。”她试图去拉,去把她亲爱的哥哥从死神堆里拉回来,
雨下得好大,冲刷着墙角和地上的血,流淌着,却永不能洗净。
“干什么干什么,你们俩,认完赶紧走,在这里叫什么叫!”刚才的守卫折回来,“赶紧走,趁下雨没人知道赶紧走。”
玉莹似乎忽略了所有的声音,就是想着带着她的哥哥回家。
“怎么还听不进人话了,这里的所有东西你都不能带走,就算是si人也不行,不能收尸,赶紧给我滚出去……”
就这么,他们奋力反抗,却无力反抗,被赶出去,挡在了冷冰冰的铁门之外,玉莹哀嚎着,拍打着门框框作响,却再也没了回应。
玉莹躲在墙角哭了很久,松年握紧拳头站在一边,尽是无奈。
雨下了很久。。。。。天黑了,好黑。
【恋与制作人|白起】夏末余音
民国向 军统高级官员x共党秘密特工 双强 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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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说他死于一场车祸,实际上,他死于遇见她的那个夏天。"
(一)
一九三八年 · 夏 · 上海
“号外!号外!七夕夜外滩惊现连环车祸,富家少为博一笑命丧黄泉!”
“昨日洋楼酒会,今朝车毁人亡!三分钱看白少风流往事!副刊还有车祸内幕独家爆料!”
“卖报啦,今天新出版的报纸,每份只要三分钱!”...
民国向 军统高级官员x共党秘密特工 双强 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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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说他死于一场车祸,实际上,他死于遇见她的那个夏天。"
(一)
一九三八年 · 夏 · 上海
“号外!号外!七夕夜外滩惊现连环车祸,富家少为博一笑命丧黄泉!”
“昨日洋楼酒会,今朝车毁人亡!三分钱看白少风流往事!副刊还有车祸内幕独家爆料!”
“卖报啦,今天新出版的报纸,每份只要三分钱!”
……
滚烫的风卷着泛黄的梧桐叶从柏油马路上滚过,几张没捡干净的传单混杂在其中,被正午雪亮的阳光照得十分刺眼。许是为了避避暑气,马路两旁的店家把布帘子拉得严严实实的,露不出半点缝隙,路口几个报童没精打采地吆喝了几声,瞧着四下里半个行人的影子都没有,干脆躲在屋檐下乘起了凉来。
这是上海沦陷的第二年。
去年冬天那场鏖战的血色和硝烟已经慢慢褪去,被炮火削去枝叶的梧桐树长出了新芽,关张了的铺子重新开业,躲去郊区避难的小市民一户接一户搬了回来,只有租界区的霓虹灯似乎从未曾熄灭过,傲慢地注视着在租界外挣扎求生的普罗大众。
梅雨季来临之前,东昌路上的上海大道政府悄悄取下白底黑字的牌匾,换上了新作的督办上海市政公署牌子;淮海路上的小轿车川流不息,来来往往的尽是办理资金业务的商行老板;战时的废墟不知何时被清理干净,一座新的纺织厂拔地而起……
南边的战况正胶着,这座城市却已悄然恢复了生机。
一辆灰绿色的电车远远从马路那头开过来停住,车门上的铃铛一通叮叮当当地乱响,方才还在拌嘴的报童们像是得了什么信,一股脑儿跑了出来,把刚下车的几个乘客围得严严实实。
“先生,买份报纸吧。”
“特大消息,外滩连环车祸!太太,来一份啊!”
不耐烦的推托声和谄媚的叫卖声夹杂在一起,倒是打破了这午间的沉寂,连树梢上的知了也应景地叫得更响了些。店铺窗栏下趴着睡觉的橘猫被惊醒,恼怒地喵了一声,跳上屋檐蹿进隔壁的院落。
你便是在此时下了电车。
电车开动扬起的沙土扑在你湖水绿的缎面高跟鞋上,鞋子是新买的,永安百货二楼上周刚到的英国牌子,恰好配得上你那件祖母绿的织锦旗袍。你自然是知道这身太过隆重了,倒像是坐了租车行的道奇轿车去参加浦江饭店或是百乐门的晚宴,与这夏日晌午扑腾着热气的马路分外格格不入。
可你偏还是执意穿了。
新烫的发卷服帖地顺在耳侧,依稀还能闻得到烫发精的刺鼻气味,你皱起眉,从墨绿色丝绒手包里翻出一小瓶香水,冲着头顶喷了两下。想了想,又拿出时下最紧俏的丹祺牌口红,对着路旁橱窗玻璃里的倒影仔细涂了一遍。
刚要绕过仍在纠缠乘客的报童们,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在人群中瞥见你,小鱼一般呲溜穿过人群挡在你面前。
“小姐,报纸要伐啦报纸?”
他扬了扬手中的一叠报纸,圆鼓鼓的小脸上蹭着些灰土,一双眼睛倒是圆溜溜的十分机灵。
“伐要伐要,让让。”
“来一份啦,漂亮小姐,今天有哈色宁(吓死人)的大新闻。”小孩嬉皮笑脸地换了不甚标准的官话,凑在你跟前摊开报纸,第二版上赫然印着张昨晚和平饭店酒宴的照片。你正要开口说什么,一阵风吹过来张传单,恰巧挂在你的鞋跟上。
“我来捡。”小孩极有眼力见,赶忙弯腰帮你捡起了传单,见你朝着那张米白的纸多瞟了一眼,笑呵呵地连带着传单和报纸一起塞进你手里,“三分钱,谢谢小姐。”
“小赤佬,喏,走开。”
你笑骂了一句,递了钱过去,孩子这才肯给你让开了路。
沿着大马路一直走到路口,右拐进第二条弄堂,数到第七幢石库门房子,你停下来左右望了望,正要敲门却发现门虚掩着,便直接推了门进去。
陡然暗下的光线让你皱紧了眉,二楼传来一阵脚步声,紧跟着是个男人的声音。
“学妹?”
“是我。”你应了一声,却没着急上楼,先翻开了手中那叠报纸。先前那个孩子在摊开报纸时手脚极快地往里夹了张字条,你心知是惦记了大半日的消息到了,此时忙抽出来打开,只见毛边纸上赫然写着一行小字——
“今晚12点27分,十六铺码头,利丰公司货轮,小唐。”
吱呀——噔噔噔——吱呀——
木质的楼梯在你的高跟鞋下声声作响,你每一步都踏得极重,好像如此便永远也走不完这段路。
捏着手包的手指节有些泛白,你想该补个妆的,又想到之前在门外时已经补过了。你下意识地抬手捋了捋头发,香水的桂花气味沾在手指上,不知怎么这竟让你记起了旧年里杭州城的中秋夜,西湖畔的花灯映着月色,水波潋滟,金桂飘香。
“学长教过的东西可不敢忘。”
“抱歉,学长,这次是我赢了。还请学长亲自护送我上车,欠你的那一支舞,我们改日再约。”
……
想来战火早已蔓延过去,那城里的桂花树也不知还剩下多少,故地重游总是遥遥无期了。
眼看着便到了楼梯口,你停了一停,收拾起万般心思,深吸一口气,快步走了上去。只见阁楼上的二人都停下手中的活计看向你,白起自不必说,另一位也是个眼熟的——青帮小头目韩野。那人早些年死缠烂打着私下认了白起作大哥,几番一同出生入死下来,如今对白起竟是比对帮内兄弟还忠心耿耿些。
“白长官,怎么也不锁门啊,若是让人浑水摸鱼摸了进来可就不好了。”
你未语先笑,略低下头,眉梢却斜挑起,眼波从韩野身上掠过,直直落在白起脸上。白起也笑了起来,伸手示意你去他身边,“想着你该要到了,刚才韩野来时便没让他锁门。”
“那也该谨慎些好,如今不比寻常时候,出不得岔子。”
“报告,我知道了,下次一定改正。”
白起一本正经地冲你行了个军礼,手未放下便绷不住笑出声,一把揽住你的腰身把你带进怀里,“怎么这时候才到,我以为会早一些。”
“方才路过巡捕房时,撞见了顾队带队收工回来,多聊了两句。”
“顾征说什么?”
“他说昨晚外滩的事了了,死伤都已经报了上去,上面没有人提出异议。还说让我节哀,葬礼时间定在周末,若是不方便就不要去了,人死不能复生,无需徒增伤悲。”
“他倒是会说话。”白起轻哼了一声,略一沉吟,又接着问道,“船的事怎么样了?”
“喏。”
你从报纸里抽出字条递给白起,白起扫了一眼,转身给了韩野,“看完烧了。”
“白哥,这还用得着你吩咐。”韩野笑嘻嘻地接了过去,细细看了两遍,“得嘞,那我这就去准备,先前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回去后再检查一遍。”
“行。”
“白哥,你真不让我跟你一起走啊?我不是在开玩笑,只要你现在点头,剩下的事全包在我身上。”
“胡闹。”白起皱起眉打断了韩野,“外滩的事我承你的情,但其他的——”
“行了,别说了,你那些大道理我都懂。况且我也不用你说什么谢,哥你把我当兄弟,这就是兄弟该做的。”韩野顿了顿,似乎还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依旧一副嬉笑模样,“白哥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和小嫂子亲热了。”
话没说完他便泼猴似的窜了出去,一溜烟跑个没影。你有心想骂两句,又追不上,只得把头抵在白起肩窝里,“你这还不撕了他的嘴,越来越贫,什么小嫂子不小嫂子的!”
“是够贫嘴的,下次见着我揍他。”白起低笑,手掌贴在你旗袍领子上露出的一点后颈轻轻抚弄,“只不过这小嫂子,按说也没叫错。”
“白起!”
“好了好了,我投降,学妹说得都对——小嫂子也好,学妹也好,反正都只有你一个,再也没有别人了。”
白起搂紧了你,不过片刻又开口,已然不是方才说笑的语气:“韩野跟了我好些年,虽然嘴上油腔滑调没个正经,但做事一直很稳妥。这次的谋划,若没有他和他手下那帮兄弟,断然不能成事。”
“往后若你遇着棘手的事也可以去找他,有些事情你碍着身份不好处理,他那些帮派兄弟反倒是举手之劳,并不费什么功夫。”
“好。”
“还有顾征,我与他在黄埔相识,相交多年,算得上推心置腹的朋友。这次我虽没对他明说,但他心里多少有数,收尾的工作做得十分漂亮,替我免去了不少后患。”
“将来若有官面上的事,不用和他客套,直接去巡捕房寻他便可,是个能靠得住的人。”
“好,我记着了。”
“还有——”
“白起……”你忍不住抬手捂住他的嘴打断了他,见他一脸错愕,你故意摆了个既委屈又无辜的表情,“白长官,白学长……这些话你都叮嘱过多少次了。你确定从现在到半夜都要一直唠叨这些,就好像……又在检查我的功课,得把每一科的重点都挑出来考一遍才能过关。”
“学长啊,我能不能申请不要复习啊?我从破格进校起便是优等生,向来不怕考试,就算学长不在身边也没什么难得住我的。”
“所以……学长能好好抱我一会儿吗?”
说到最后一句时你的声音已经细若蚊呐,脸颊也染上了一抹飞霞,白起却听得分明,他轻笑出声,低头在你额上吻了一下。
“是我不好,还把你当成初见时的小丫头,忘了我的女孩早就能独当一面,比我厉害多了。”
“我哪有?”
“没有吗?是谁在杭州拿枪顶着我的腰说自己赢了的?”白起笑道,“我总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在武汉的操场上,你站第一排,比谁都矮一大截,却透着一股子狠劲。老师让我给你们这些新生来个下马威,第一节课便直接跑圈。你明明体力不支,愣是咬牙跑了二十圈也不肯服软,只气喘吁吁地瞪着我——”
“不许提!不许提!那时候我丑死了,还是个黄毛丫头。”
“黄毛丫头在我心里也足够好看……好好好,你不喜欢我不提便是。”白起笑着轻抚过你后背的曲线,“不过说起来,在杭州重逢的那次,第一眼我真没认出来是你。”
“瞧瞧,白学长这是跟谁学的油嘴滑舌,刚才还说小丫头足够好看,这转眼就认不出来了。”
“淘气,只会拿话来和我置气。”白起屈起手指在你额头上敲了一下,“谁能想到挂在「名单」第一页的代号Q小姐,竟然是六年前那个为了包糖炒栗子都能哭出来的小丫头片子。”
…………
(二)
一九三六年 · 秋 · 杭州
水光潋滟,暗香浮动,知味观楼前新挂上的数盏花灯倒映在西湖的湖面上,被过往的游船碾碎成一池绮丽。从傍晚开始,眼下最时兴牌子的小轿车络绎不绝把各色衣着光鲜的绅士名媛送到这里,为的便是今晚英国驻上海总领事馆特意租了场地在这举办的一场附庸风雅的中秋酒会。
被邀请的宾客大多是沪上社交界的红人,彼此早已相熟,甫一见面便热络地打起招呼,客套了两三句后,话题便自然转到最近的时局上——自从去年冬天北平那场声势浩大的“一二.九”运动后,上海文化界接连发布了多篇救国运动联合宣言,数位知名学者站出来呼吁停止内战共同抗日,国民政府却始终未明确态度。这联共抗日到底能不能成,仗究竟打不打得起来,谁也说不清楚。
庭院内临时搭起的台子上,一班不知从哪个剧院请来的昆曲班子正旁若无人地演着《桃花扇》,悠扬的丝竹管弦声中混杂着莺莺燕燕的笑语声和男人讨论时事的争辩声,又或是穿梭在人群中端着酒水的侍者口中纯正的英语,一时间竟热闹得看不出半点战事将近的样子。
你下了黄包车时,见到的便是如此一番光景。
“Ms Queen!”
刚一进门就有人迎了上来,你看着略有几分眼生,忙堆起了笑脸,“不好意思,火车误了点,我迟到了。”
“嗨,现如今这火车就是不牢靠,我刚才还在和刘导演说起,别看多修了好些条铁路,沪杭间反不如早年来往方便。”那人热络地说,“早听说你要来,我可是在这等了好一会儿了——Ms Queen,上次在百乐门时提起的那篇约稿,不知道你考虑得……”
“啊——徐先生。”你记起他是前些日子在一个茶会沙龙上认识的申报娱乐版主编徐谦,“最近我手上压的稿子实在有点多,横竖您也不急,不如再等等?”
你笑得十分诚恳,偏语调里带了些许轻佻,流转的眼波落在男人身上又轻快地移开,顺势扫了一眼厅堂内的情景——这一眼已经让你看清楚,今晚的目标就站在大厅最内侧的酒水台前,正与一位英国官员交谈。
“不急,不急,只要你答应,哪怕等上个一年半载也无妨。”徐谦说得一语双关,你心知他有追求之意,也不点破。
“多谢徐先生体谅。里面还有几个相熟的朋友,我先进去招呼一番。对了,上次您说到电影公司要发行什么股票的事,我听得好是迷糊,待会儿还要请先生细细给我说一说才好。”
“没问题,随时。”
徐谦忙不迭地让开,你略一点头,娉娉走进知味观的厅堂里。
Ms Queen是你在上海社交场上的名号,自打一年前从法国留学回来后,你便开始用这个名字为沪上最时兴的那几本刊物和报纸写起了专栏,很快成为社交界小有名气的先锋女作家,时常被邀请参加各种茶会和晚宴活动。你姣好的外貌和举手投足间的风情吸引了不少条件优异的男子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然而你却像蝴蝶一般穿梭在他们之间,似乎没有为任何人停驻的打算。
整个上海滩,除了与你保持单线联系的特别联络员S,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你还有另一重身份。
共产党的秘密情报人员,代号Q。
原本你的任务是接近各路关键人物,建立情报网络,伺机收集情报,通过联络员S转交给上级组织。可就在几天前,S突然用暗号紧急联系你见面,你乔装赴约后方才得知组织已查明有位名叫佐藤一郎的日本商人实际身份是特高课派出的特务;他手中掌握了大量上海及江浙地区军事布防的情报,一旦这些情报被传回日本,后果不堪设想。
上级给出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刺杀佐藤一郎,然而他一向深居简出,根本无法接近;恰好英国总领事馆要在杭州举办招待宴会,他又在被邀请的名单中,直接在宴会中下手便成了眼前唯一的机会。
“你要明白,这件事非常危险,无论最后的刺杀成功与否,你都极有可能丧命。”S沉着脸严肃地说。
“我想清楚了,接受任务。”见S仍在犹豫,你又接着说,“你别忘了我在黄埔军校上过三年学,格斗射击刺杀样样精通,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去执行这项任务了。”
“可是……”
“请组织相信我!”
“那好,Q,你注意安全,一击不中立刻撤离,切勿逞强。”
你订下了刺杀计划,做足了各种准备,又不经意地向一位颇有门路的追求者提起中秋想去杭州玩几天,那人很快就奉上了一份招待宴会的邀请函。你自然知道这一去生死难料,只是早已将安危置之度外罢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你心里很是清楚日本国绝不甘心止步于东三省,一旦日军南下,佐藤手中的情报便可能关系到无数人的生死存亡。即便是舍了性命,你也绝不能让他将这些情报带回日本。
招呼了一圈场地里认识的熟人朋友,你在酒水台前停下来,给自己端起一杯香槟。
目标佐藤一郎就站在离你不远处,正与一位先生热烈地交谈着,大厅内喧闹的舞曲音乐声让你无法听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正盘算着要找个什么由头过去搭讪时,你忽然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你身上。
你慌忙警惕地转过身,装作若无其事地扫视了一周,却并未看见可疑人物的行迹,这让你觉得自己或许是过于紧张了,毕竟从走进大厅开始,你手心里的汗水就没有干过。在军校学过是一回事,真正动手杀人是另一回事,你对今晚的行动是否能成功没有半点把握,只不过眼下这局势容不得你犹豫。
下意识整理了整理身上那件鹅黄色乔其纱连衣裙的裙摆,隔着几层面料触碰到固定在大腿上的手枪,你多少安心了一些。你的计划是以自己为饵将佐藤引诱出大厅,拿事先准备好的毒酒来解决他,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开枪;但万一出现不可预料的状况,这支枪也许能给你一线保命的机会。
新的一支舞曲在大厅中响起,你抬起头,目光恰好与佐藤撞在一起,你连忙挤出个妩媚的笑容,冲他举了举杯示意——见他有所回应,你正想要走上前去搭话,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亮的招呼声。
“好久不见,学妹,还记得我吗?”
学妹?
你诧异地回过头,只见一位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士不知何时出现在你身后,他穿着十分考究,质地精良的烟灰色西装显然是量身定做的高级成衣,袖口纯金的袖扣与同色的腕表很是相衬。只是你一时眼拙,想不起自己何时有这样一位公子哥模样的学长。
“不过刚六年没见面,怎么,学妹这就忘光了?”
六年这个词让你模模糊糊想到了什么,你拧紧了眉,记忆中一张青涩桀骜的面孔渐渐与眼前这张笑得放浪不羁的脸重叠在一起……
你猛然记起了他是谁。
白起。
六年前,你在黄埔军校时的学长,实习教官白起。
也是你情窦初开的年纪里,心中唯一进驻过的男人。
白起学长。
“想起来了?”
白起笑嘻嘻地打量着你,见你神色大变,不慌不忙说道:“我还在纳闷这么美丽的小姐,以前怎么没在大使的酒会上见过,原来竟是故交。”
“白、白学长……”
你磕磕巴巴地应道,全然不是平日里应对自如的名媛做范。你着实没想到会在这个场合遇见白起,更没想到当年那位孤傲内敛的学长竟会变成如今这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这么久没见面,来,先喝一杯,庆祝一下今日的偶遇。”白起不由分说地端起杯酒便在你手中的酒杯上碰了一下,然后一口喝干。见他一直盯着你,你下意识地也抬手把杯中酒倒进嘴里,被一下呛得连咳了好几声,这才总算是回过神来。
佐藤就在不远处,看起来正打算跟随另一位先生离开大厅,你此刻没有时间再想其他的,白起也罢白什么也罢,都不是你能关心的。
“多年不见,学长愈发仪表堂堂 、气宇不凡,我一时竟未认出来,该给学长赔罪才是。不如……”
“既然是赔罪,那学妹不如陪我跳支舞吧。”
你的场面话还未说完便被白起打断,不等你婉言回绝,他先自顾自地伸出左手握住你的手,稍一用力就将你拉进怀中,几步带入了舞池。待到你反应过来,两人已经远远离开酒水台,而佐藤也不见了踪影。
“白起学长——”
“学长我还有其他事,能不能下次?”
“不能。”白起扬起眉,“跳舞的时候专心点。”
说话间他又带着你跳了几步,一只手牢牢箍在你的腰上,让你动惮不得。你挣又挣不开,说又说不过,心里着急佐藤的下落,不由得真恼怒了起来,也顾不上柔声细语,压低声音呵斥道:“学长,我以为我们不熟。请学长放尊重些!”
“熟不熟不由你说了算。”
话音未落,白起陡然一个大转身,拉着你转了好几圈,一步退进大厅侧面的长廊中。你刚要不留颜面地破口大骂出声,头顶的水晶吊灯来回闪了几下,随后整栋酒楼陷入一片黑暗中!
“啊!”
“嘘——”
音乐戛然而止,惊呼声不断从大厅那侧传来,酒楼内一片混乱。白起却在这时松开了你的腰身,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懒洋洋地叹了口气,“又不是战时,怎么停电了?”
“看来舞是跳不成了,学妹,我们不如好好叙个旧?”
夏末余音
(三)
你只觉得今晚的一切都充满了诡异。
你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此时却和多年未见的学长对坐在酒会大厅西侧的包房里,借着窗外的月色打量着彼此。常年从事地下情报工作的经验告诉你事情绝不像看上去的那么简单,无论是偶遇的学长还是意外的停电,恐怕都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操控着。
而这只手的目的是什么,白起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你不得而知。
也正因为如此,当白起在一片黑暗中推开一扇包房门,对你作出“请进”的动作时,你强行压下想偷袭他再趁乱去找佐藤的念头,乖乖跟着他走进这件包房里。
“今晚的月色很美。”白起推开半扇窗户,满月莹白的光洒在窗外的湖面上,散落成星星点点的碎银,微凉的夜风中有浓郁的桂花香气,连带着房间里的空气都多了些静谧的甜美。
“中秋的月,自然是美的。”你谨慎地答了句。
这时站在你面前的白起又和方才不一样了,收了肆意的轻佻风流,他的模样更像是你记忆中的少年学长,只是敛起了锋芒,宛若藏在鞘中的宝剑,令人摸不清深浅。
“过了中秋天气就该转凉,再下得几场雨,便是冬天了。”
“冬天有冬天的好处,西湖十景里的断桥残雪,便是冬天才能赏得到的。”
“有钱人盼着下雪好赏景,穷人愁着下雪没衣没粮。还有上海周围那几支驻军,谁也不知今年冬天的辎重何时才发放得下来。”白起嘲讽地轻笑了一声,“我跟你说这些干嘛。”他顿了顿,“我记得那时候学妹每到冬天都要偷跑出去买糖炒栗子,被老师狠狠罚过几次,现在还爱吃吗?”
“爱吃,只是不好买,也有阵子没吃到了。”
你明知自己有必须完成的任务,面前的学长敌友难辨,此刻绝不是能放松警惕的时候;可看着白起的俊美的侧脸,听他柔声对你说些家长里短,还是忍不住让心软了又软。
被藏在心底好多年的情愫,像浇足了雨水的小苗,趁机张牙舞爪地爬了出来。
包房里的灯突然亮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打破了你们之间宁静的气氛。白起一步蹿到你身旁,拉着你一同跌坐在沙发上;几乎同时,包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几名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冲了进来。
“放肆!“
白起毫不惊慌地搂着你,懒洋洋地呵斥了声,模样像极了调情被人打扰的富家少爷。
“谁手下的?顾征还是钟易?都给我把眼睛擦亮了看清楚,认不出来我是谁了吗?”
杵在门口的几个警察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迟疑着上前了一步:“您是……?”
“特务处,白起。”
“白?白长官?!”
警察们被吓了一跳,慌忙肃然立正行了个礼,之前出来那个大约是带队的,连声汇报到:“报告长官,我们是警察总局外事科特别行动队钟队长手下,执行领事馆酒会的警卫任务。”
“钟易来了吗?”
“钟队长正在领人封锁酒楼,全力缉拿凶手。”
“凶手?”白起的声音提高了半度,“什么时候的事?一个无聊得要命的酒会,怎么还闹出凶手来了?”
“报告长官,刚才停电是有人故意破坏,停电后有重要客人遇刺,显然蓄谋已久!幸好及时发现,凶手应该还没来得及逃离现场。”
“遇刺?是什么人?在哪发现的?”
“来电之后钟队长带人检查时,在二楼的茶室里发现的,死者是大使特别邀请来的日本友人佐藤一郎先生。”
你的一声惊呼险些脱口而出,白起却像早就料到了一般,先你一步搂紧你的腰身,按住后脑勺将你的脸埋进他怀中。
“别怕,没事,有我在呢。”他凑到你耳边,用那几个警察也能听清楚的声音柔声说,你却分明从话里行间听出了警告的意味。你这才猛然领悟到,恐怕在你走进酒楼的那一刻起,你的这位学长大人对你想做什么就已心知肚明。
而所谓的偶遇和叙旧,也不过是他要阻止你去刺杀的手段而已。
这迟来的领悟让你心中一时间百味纷呈,数年前的种种与现实重叠在一起,到最后你竟分辨不出胸口那酸涩的怅然是由何而起,究竟是因为他接近你的真实目的,还是因为你们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
特务处。
你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
周旋在上海滩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这个组织宛若你头顶悬着的达摩克利斯宝剑般,令你时刻提防着,生怕稍有不慎便露了行迹,给他们抓着把柄。你怎么也不曾想到过,那位在你豆蔻年华时牢牢占据过你心房的白起学长,如今竟然成了特务处中的高级官员。
“我是白起,你们的实习教官,负责射击与战术实践课程。”
“这点苦都吃不了,还谈什么救国?起来,接着跑圈!”
“一群小丫头片子,瞎起什么哄?再胡闹当心明天的训练加倍。”
“别哭了,我……我道歉,以后不没收你的糖炒栗子行不行?好,我答应你,等下次休假我去市集里买了赔你。”
…………
“喂,丫头,还在发呆?”
白起的声音打断了你的思绪,你倏然回过神来,才发现那一队警察已经离开,还自以为贴心地给你们关紧了门。白起似笑非笑地看着你,一脸猫捉耗子般的神情,似乎并不着急揭穿你的真面目。
“学长……”
“有什么想说的吗?小学妹?或者,我该称呼你代号Q小姐。”
白起放下了一切伪装,他松开搂在你腰上的手,拉远两人间的距离,交抱双臂上下打量着你。不知怎么,这画面忽然让你想起当年在军校时,每到考试前他便强拉着你检查复习效果的情景。
这反倒让你定下了心神,宛若现如今的困境也不过是一场学长对你的私下考核而已。
“学长想知道什么?我不过是来参加一场酒宴,稀里糊涂便被你拉到这里,刚刚又闹出了什么命案……学长,我心里很是惊慌,只怕没法和学长叙什么旧了。不如等回到上海之后,我们改天再约?”
“呵。”白起噗嗤一声笑出来,“心理素质不错,不愧是我教出来学生。”
“学长这是说哪的话,我记得当初学长教的科目可没有心理素质这一项。”
你越发笑得妩媚,拿足了上海滩交际花的派头,不慌不忙把方才靠在他怀中揉乱了的碎发一一拨弄到耳廓后。这一来一去的交锋间,你又想到了几处之前没曾留意的疑点。
白起既早知你是为了佐藤一郎而来,为何不直接抓捕你,特务处秘密解决一个共党分子简直再寻常不过,根本不需要通过什么审讯来定罪。而更可疑的是,他演的那一出骗得过门外的警察,却骗不过你。你确信在那队警察推门进来以前,他便已知晓了佐藤一郎的死讯,甚至连突如其来的停电也在他的计划之中。
如此一来,到底是谁策划了今晚的刺杀,答案呼之欲出。
只是你不敢去赌。
你不敢赌一个特务处的高官胸膛中还淌着多少热血,你也不敢赌分别了六年时间的学长对你还有多少情分。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白起依旧是那副懒洋洋地腔调,与他一身富家少爷的打扮甚是相合。
“学长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我在想,是不是该直接把你抓回去,让人好好审一审。万一审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情报,升官发财便通通有望。”
“学长说笑了,我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了不得的情报,也不知道学长打哪听说的这些不着调的话。”
你心知再拖下去形势愈加难料,佐藤既然已经死了,保命便是眼前第一要务。横下一条心,你干脆笑着从沙发上站起身,整了整连衣裙的衣摆,几步走到白起跟前。不等白起开口,你先向他伸出右手:“刚才学长不是说要请我跳舞的吗?“
“……”他有些疑惑地看了你一眼,站了起来,却并未去握你的手。
“虽然毕业了好些年,但学长教过的东西我可是丝毫不敢忘。”
你只当做没看见,边说边往前了一步,整个人都几乎贴在白起身上。就在他皱眉错愕的一刻,你一手搂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飞快撩起裙摆从大腿侧面拔出手枪,直直顶在他的腰上!
“你——!”白起低呼了一声。
“不要乱动,否则我立刻开枪。”你着实没想到会进行得如此顺利,毕竟你的实战技巧全部来自于眼前这个男人。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的局面也容不得你再多想了。
“抱歉,学长,这次是我赢了。还请学长亲自带我离开酒楼,一路护送我上火车。”
“至于欠你的那一支舞,我们改日再约。”
…………
有了白起的特别通行证,你顺利地离开了被警察和宪兵队里三层外三层包围得严严实实的知味观;自始至终你都亲密地搂着白起的胳膊,宛若一对情意绵绵如胶似漆的爱侣,谁能想到你藏在他外套下的那只手里竟牢牢握着把手枪。
直到坐上回上海的火车,你才总算松了口气;转念又想到白起既然已经识破了你的身份,回到上海后少不得还要与他费心周旋,便不由得又烦闷起来。
漆黑的夜色中,火车鸣响汽笛慢慢驶出了杭州城。
夏末余音
(四)
一九三七年 · 冬 · 上海
阴沉沉的云笼了两三日,直到这天的傍晚时分,细碎的雪片才簌簌落了下来。
转眼又是年末了。
距离俞鸿钧发表告市民书宣布上海沦陷不过月余,租界区内外已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租界外战后的瓦砾和废墟尚未开始清理,无数难民挤在废弃的街巷中苦苦挣扎,空气中白天黑夜都充满焚烧尸体的恶臭;租界内已经到处悬挂起彩灯和装饰物,在酣歌妙舞中等待圣诞与新年的到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下周汇中饭店的筹款义演上,最后压轴的节目由你来负责。”
“放心,赵先生。另外唐小姐那边我抽空再去拜访一次,若能把她请过来,想必这次募捐的收入一定更好。”
“好。”慈善联合会的赵理事合上手中的记事簿,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不早了,Ms Queen,我帮你叫个车送你回去吧,我记得你新搬的公寓在霞飞路?”
“是,不用麻烦了,赵先生,离着也不远,我走回去便是,正好有些事路上再细细想一想。”
别过了赵理事,你独自一人往霞飞路上的公寓走去。这时雪已经停住了,地面和马路两侧的屋顶铺上了一层灰白的薄雪,在路灯的灯光下显得荒凉而颓唐。路上时不时有衣着光鲜亮丽的洋人走过,间或也有些畏手畏脚贴在马路边行走的行人,一看便知是逃进租界里避难的平民。
你轻叹了一口气,裹紧身上的大衣。
先前听赵理事说这次南京的战况极其惨烈,大量无辜平民被杀害,外界一致谴责却无能为力。你只觉心中无比悲愤,可被困在这孤岛内,除了近乎麻木地日夜奔走在一场场慈善募捐演出间,你什么也做不了。
就连少年时救国救民的热血也似乎都被大雪深埋,奋力挣扎着却怎么也找不到出路。
“姨姨,饿……”
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不止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怯生生地挡在你跟前,一只手拉住你大衣的下摆轻轻摇动。你吃了一惊,忙蹲了下来看向小女孩。
“小妹妹,你爸爸妈妈呢?”
“爸爸被炸死了,妈妈病了,哥哥还没下工回来。”小女孩喃喃说,“我一天没有吃饭,肚子好饿。”
“啊?你别着急。小妹妹,姨姨这给你找东西吃。”
你站起身四周打量,偏生这段马路上尽是些卖时装和洋货的店铺,别说是饭店,连个杂货铺也没有。你想了想,又柔声问小女孩道:“小妹妹,你住在哪里?你家附近有铺子吗?姨姨给你钱,你拿着去买吃的好不好?”
小女孩还未回答,身后先传来嘲讽的笑声:“眼下这世道,你让她一个小孩子上哪去找地方买吃的?还真够天真。”
“白起?!”
一辆半新不旧的福特轿车停在你旁边,伸出头来嗤笑着看向你的正是有一阵子没见着的白起。
“小姐,做善事也要动动脑子,你是真不知道如今上海滩的物资紧缺成什么样?拿着再多钱也未必买得着东西。”
“你——”你一口气噎在嗓子眼里,“那白长官,你来。”
白起瞥了你一眼,开门跳下车,几步走到小女孩面前蹲下,“喏,先拿着去吃。”你才看清他手里拿着几包压缩饼干模样的东西。
“谢谢叔叔!”小女孩忙不迭地拆开一包,塞进嘴里狼吞虎咽。
“韩野。”
“来了,白哥!”
轿车另一侧跳下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笑嘻嘻地跑到白起身边,“哥,有什么吩咐?我说你怎么突然停车不走了,这位是——”
他故意停住,目光在你和白起之间暧昧地扫来扫去,你好像在白起脸上看见一丝窘怒。
“多管什么闲事,给我闭嘴。”他呵斥了句,“你陪这个小囡回家,看需要什么尽力给她添置点。”
“哥,那说好让我请你喝酒……行行行,我这就去,哥你别动手!”
被喊做韩野的年轻男人抱起小女孩,冲你飞了个吻,“小嫂子,我叫韩野,下次再见!”不等白起开口骂人便拔腿跑了个没影。白起冲着他的背影狠狠瞪了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着转头朝向你,“你别理他胡说八道,这小子从我认识起就没个正形。”
“不过办事挺利索,你放心。”他又补充了句。
“学长办的事,我能有什么不放心。”你顿了顿,笑着向白起说道:“胡说八道得罪了我这个学妹不打紧,将来要得罪了学长的心上人,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咳。你啊……”
白起深深看了你一眼,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上车吧,去哪?远远就看见了你,下雪天的也不知道叫个车,现在租界区里也没那么安全,不能放松警惕。”
“谢谢学长好意,不用麻烦了,我就住前面不远。”
“搬家了?”
“嗯,在霞飞路,前几天才搬来的。”
白起沉默了片刻,抬手看了看表,“一会还有别的事?”
“没有,刚从慈善会出来,正要回家。怎么,学长有事?”你有些诧异。
“没事的话就上车,陪我去个地方。”
去年杭州城那场“偶遇”后,你连夜销毁所有秘密文件,通知S近期内不要再联系你。你心知就算去之前白起还有几分怀疑,你那日的所作所为也足以让他确认你的身份,随时可能上门抓捕你。
提心吊胆地过了数日,一切风平浪静;你仍不敢放松警惕,谢绝了大部分社交活动的邀请深居简出。直到一个多月后,你在一场电影首映式上又遇见了白起,他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与你客气地招呼了几句便直接离开。你这才隐隐约约地相信,那晚在杭州白起轻易便被你挟持住,一路毫不反抗地将你送上回沪的火车,多半是念着旧情故意为之;而刺杀佐藤一郎这桩到最后也没抓到凶手的无头公案,只怕也是他的功劳。
你小心翼翼地重新开始了收集情报的工作,虽然猜测白起不会与你为难,却并不敢完全放下戒备心。也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在那之后接连几次你出任务遇上危险时,恰好都碰见了白起,而他总能或多或少地顺手帮你一把。
时间长了,尽管明知你这位白学长的身份是军统高官,你还是忍不住对他有了些信任甚至依赖的心情。
“到了,下车吧。”
轿车停在公共租界东边一幢三层楼的洋房门外,洋房里一片漆黑,杂草丛生的院落透着几分荒凉。白起说完便下了车,一言不发地掏出钥匙开门走了进去。你连忙下车快步跟上,等进了门,一楼的电灯已经全都打开,只不见白起的踪影。
你只得站在门厅处等着,见屋内的家具摆设虽有些老旧,却布置得十分雅致,只是处处落着一层薄灰,显然很久没有人居住了。
“站在那干吗?随便坐,不用拘着。”
正胡乱猜测这究竟是谁的宅子,见白起一手握着瓶洋酒,一手拿着两个杯子从楼上走下来。他用衣袖胡乱擦了擦桌面上的灰,把酒和酒杯都放在餐桌上,直接在桌旁坐下。
“这边很久不住人了,没什么吃的,酒倒是不少。”
“这是……?”你见状也脱了大衣,拉开椅子在他身旁坐下。
“外公外婆的房子,母亲过世之后,房子就留给我了。”他拧开酒瓶往两个杯子里倒上酒,将一杯推在你面前,“平时忙没空过来,今晚突然很想喝上几杯,便想起了外公书房里还藏着不少好酒。”
说着他轻笑了声,举起酒杯对着吊灯回来晃了几圈,“小时候时常来这边与外公外婆同住,那时外公身体不太好,外婆便管着不许他喝酒,于是外公悄悄把酒藏在书房里,时不时以读书为借口上来偷抿上一口。”
“有次被我撞见了,外公怕我向外婆告状,许诺只要我不说,便把他从英国带回来的小型天文望远镜送给我。我眼馋那台望远镜很久,当然是一口答应,结果你猜怎么着?”
“学长答应的事,自然一诺千金。”
“那时我才不过四五岁,哪里懂得那么多,心想着不能说不能说,等到了外婆面前,开口便是一句‘外婆,我才不会告诉你外公偷喝酒了’。”
你噗嗤一下笑出声,白起举着酒杯在你的杯子上碰了一下,然后一口喝尽,又满上了一杯。
“外公岂不是该恼了。”
“恼是恼,见着外婆被我逗得哈哈大笑,便也就不恼了。后来他还特意开车带我去郊外的山上,教我如何用望远镜对着星盘找星星。”
“外公一定很疼学长。”
“是啊,外公外婆都很疼我。”白起叹了口气,把酒倒进口中,“可惜母亲过世后,二老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没过多久便相继离世了。那时我还在广州,竟没能赶回来为他们送终。”
“学长……”
你一时情动,想也未想便握住他的手,白起淡淡看了你一眼,在你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将你手松开。
“我没事,都过去很久了。”他将酒杯满上,“只是今晚心里有些乱,想到什么便说了。”说话间又喝完了一杯。
“你不要拘谨,愿意就一同喝两杯,不想喝也无妨。我只是……”
白起停顿了很久,久到当他再开口时,你的心不由自主地被他的语气刺痛了一下。他说得一字一顿,像是从不习惯去央求别人,每个字都十分艰难。
“我今晚……只是想要找个人说说话,想要有个人能陪陪我。”
这一晚白起不知喝完了几瓶酒,也不知说了多少平时不会说的话。从幼年的趣事,到年少时父母间的争执;从独自离家去黄埔求学,到进入军统后历经的种种。你只听得一时欢喜一时难过,一时心疼不已一时又满怀酸楚……
而在心情的大起大落间,你清楚地看见未曾预料到的情愫早已生根发芽,牢牢缠绕在白起的身上,明知此事绝不可为,偏偏无力脱身。
“Q小姐。”
半醉半醒中,白起拉住你的手,笑得十分悲凉。
“学长……”
“嘘——”他皱紧眉头,扯着你的手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不要说话,让我说。”
“这些话,不是说给学妹听的,是说给秘密潜伏在上海的共党特工Q小姐。”
你不知白起为何要在此时借着酒意点破你们间的心照不宣,只得顺着他的话,“白长官想说什么?”
“你知道吗?今天我接到上级的绝密电报。”
“既然是绝密,白长官不该告诉我。”
“偏不。我愿意,你管不着。”醉酒的白起平白多了些无赖,“Q小姐,你知道电报里写了什么?”
他端起杯酒倒进嘴里,然后重重把空杯子摔在地上。
“淞沪血战三月!南京生灵涂炭!江南危急!华南危急!到了这种国家生死存亡的时候,上级给的命令居然是先全力肃清潜伏在上海的共党特务,以免将来危害党国根基!”
“党国根基,这样烂透了的党国有什么根基?”
“你还记得黄埔的校歌吗?三民主义,吾党所宗, 以建民国,以进大同, 咨尔多士,为民前锋, 夙夜匪懈,主义是从, 矢勤矢勇,必信必忠, 一心一德,贯彻始终……”
“可三民主义救得了中国吗?”
…………
你扶着烂醉的白起在卧室床上躺下,抖落开被子细细替他盖好。只见昏黄的灯光下,他拧紧眉头死咬牙关,一幅睡梦中都不安宁的模样。
你怎么也不忍离开,便握着他的手靠在床边坐下。想到他方才说的那些,又想起之前种种,一时间愁思万分,宛若闹春的野猫跳上了纺车架,乱得再也理不清头绪。
“为什么相信我?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白起,你知道我的身份,我们迟早会是敌人。”
你长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像是在梦里听见你的声音,白起忽然张开眼睛看向你,双眸中虽带着沉沉酒意,却灿若夏夜的明星。
“我们必须是敌人吗?”他认真地说。
凌晨四点,一日中的极暗之时。
推开门,你走出白家的洋房,刺骨的雪风扎在你身上,黑夜如寂静的深海,浓烈得要将一切吞没。
你们必须是敌人吗?
你也在默默问着自己。
夏末余音
(五)
一九三八年 · 夏 · 上海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过了淅淅沥沥的梅雨季,再待洋槐花落尽,蝉鸣声式微,这一年的夏日便又到了曲终的时候。
七夕节前几日,你收到白起命人送来的请柬,邀你七夕于观月楼一聚。你自然是一口答应,心里却有些忐忑,不知白起这回唱的又是哪一出。
自从去年冬天那一夜之后,白起便开始以温氏百货公司少东家的身份活跃于上海滩的社交界。温氏百货本就是他母亲家族中的产业,由他接手经营顺理成章,再加上有人刻意在暗中动了手脚,众人皆以为这位天降的公子爷不过是个在国外留了几年洋回来的俊美草包,并无几人知晓他原本一直在国军的军中任职。
为了坐实“风流阔少”的名声,白起托韩野私下买通了几份小报的记者,隔三差五便爆出些白少与各路名媛淑女、电影女明星之间真真假假的花边新闻,活脱脱一位沉溺酒色挥金如土的富家少爷。有了这重身份作掩护,白起便在暗地里召集了一群军统、宪兵队、警察局中志同道合的朋友,对上级命令阳奉阴违,连续策划了好几起针对驻沪日军和汉奸走狗的袭击活动。虽然数次引起上级的怀疑,但总算是做得巧妙,每次都有惊无险地躲过了调查。
他做的这些事并不瞒你,那些个传得绘声绘色的花边新闻里也有你添油加醋的功劳,你暗暗佩服他的大义与决断,但凡有能帮到他的地方,自是不遗余力。
到了五月的龙舟会上,你陪他演了一出“二美争风吃醋”的好戏,自此便也成了“白少猎艳名单”中的一员。白起乐得众人将焦点放在绯闻上,干脆接连邀约了你几次,摆出一副热烈追求的样子。很快你们就成了市民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听闻有好事者暗暗开了赌局,赌你们二人究竟谁能降服谁,是白少终抱美人归,还是Ms Queen又多了个裙下之臣。
你虽然明白他是在做戏给旁人看,仍免不了心中欢喜。你深知自己对白起早已情根深种,白起对你也不无偏私,可这乱世中又哪里容得下什么儿女私情。
只得过一日算一日,靠着刀口舔蜜的那点甜头捱日子罢了
数着日子到了七夕,从晌午起你便翻箱倒柜地找衣服挑首饰。既然是与白起的约会,即便当不得真,你也绝不肯随意。不知穿穿脱脱了多少次,好容易才挑中了一件南珠纽扣的丝质灯笼袖白衬衫,又搭了条纯黑色西装料阔腿裤,再配上菱形纹小羊皮的高跟鞋和一顶俏皮的网纱阔沿帽,对着穿衣镜照去,自觉有几分百货公司橱窗里洋货海报女郎的时髦。
刚抹好口红,你听见楼下一阵响动,忙推开扇窗,见果然是白起新换的奔驰轿车停在楼下。你还没来得及关窗,屋外已经响起“咚咚”的敲门声。
“等一下。”
你赶忙关上窗,几步跑到门口开了门,只见白起抱着一大束香水百合站在门外,正笑意盈盈地看向你。
“不用着急,是我到早了。”他把花递给你,眼中有不加掩饰的欣赏,“头一次见你这样穿。”
“好看吗?”你接过花,原地转了一圈。
“好看,特别好看。”
男人直率的夸奖让你不由耳根发热,低头抱着百合花挡住大半张脸,“我先把花插上,你等我一小会儿就好。”
“好。”白起轻笑出声,像是看穿了你在害羞,“慢慢来,我已经让饭店留好了座位,再晚一点也无妨。”
吃过晚饭,白起提议去看电影,等电影散场出来,他又说时间还早,不如一同去黄浦江边散步,瞧瞧搭桥的喜鹊回来了没有,也算应了七夕的景。
“大晚上哪里会有什么喜鹊,学长这是打哪听来的?”
“小时我不愿早睡,母亲便拿这个来哄我,说若是睡晚了,喜鹊见着屋里有灯,就不回来了。我其实并不肯相信,有一天特意等母亲睡着了又爬起来,黑着灯守在阳台上看院子里的喜鹊到底会不会回来。”
“那看着喜鹊了吗?”
“没有,等着等着就在阳台上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着凉发烧,恰好赶上父亲回家,被狠狠责罚了一顿。”
……
夏夜的江风吹在你们身上,潮湿中带着微微的腥气,往年川流不息的江轮如今一艘都不见,黑漆漆的水面上倒映着半轮孤零零的弯月。
你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只觉得今天的一切都不合常理。若是能再天真一些,你大抵会以为白起这些举动是有追求之意;然而你清楚地知道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美梦,眼下战火纷飞的局势,你们是敌非友的阵营,这些无法跨越的鸿沟牢牢挡在你们两人之间,如镣铐般缚住了你们的手脚。
“对了,前些日子我在外婆的房间里找到了这个。”
白起忽然停下脚步,从外套口袋里取出个红木的小匣子,递到你手边。你接过匣子打开,里面放着一支纯金绞花的手镯,每一股金丝的尾部都打成一片小银杏叶,宛如用枝叶缠绕而成,做工十分精细。
“是我母亲的遗物。”他顿了顿,继续说,“送给你,算是七夕的礼物。”
“……”
这镯子让你愈发心慌,思来想去,决意直截了当地问他:“学长,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怎么?无功不受禄?堂堂Ms Queen连一个镯子都不敢收了?”
白起笑出声来,一手托住你的手背,另一只手盖上盒盖,然后握着你的手抓牢了红木盒子,“拿好,别弄丢了。”
“白起!”
他那若无其事的模样扰得你着实恼火,你不懂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你本能地意识到无论是什么都绝不是你愿意听到的。
“好了好了,怎么一逗就恼,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囡一样。”白起牵住你的手,沿着江畔继续朝前走去,“我确实有事要求你帮忙,但镯子与这事无关。”
“先前在老宅看着这镯子时我便想到了你,只是近来事情太忙,一直没时间拿来给你,这才拖到了今日。”
“这么贵重的镯子,又是你母亲的遗物,怎么好这样随便送人。”
“哪里随便了?况且我母亲的镯子,送给你不是理所当然?”
白起说得十分笃定,倒让你愣住了,见状他干脆打开盒子拿出手镯,直接套在你的手腕上。
“戴好了,以后不许随意摘下来。”
两人一时无言,便这样并肩走着,他始终牵着你的手,炽热的温度从他的掌心传到你的,再顺着血液灼进四肢百骸,你只觉得整个人就像泡在一汪温水里,头也是昏的,身子也是软的,什么也不愿再多想,月色也罢星河也罢江水也罢秋光也罢,任凭哪一样都入不了眼,只盼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我确实有事要央求你。”
白起终究是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向你,目光中有你熟悉的无畏和坚定。
“你且说说。”
“我想请你……”他斟酌着词句,“我想请你联系那位代号S的联络员。”
“S?你要做什么?”你蹙紧了眉,警惕地盯住他。
“别紧张,和军统无关。是我自己……我希望他能帮我联络你们的组织。”
白起的眼神灼烈得宛如熊熊火焰在燃烧,那一瞬间你有一丝恍惚,仿佛透过他的身影看见了几年前更年轻一些的你,正热烈而迫切地站在巴黎那间悬挂着红旗的地下室里。
然后你忽然懂了他要说什么。
白起握紧你的双手,一字一句地说。
“我想去延安。”
在那些辗转反侧的长夜里,你想过很多次,你和白起的未来会是什么样?
你像一个最勤奋的小说作家,构思出了无数关于你们的故事,可是每一个故事的最后,你们都如同两艘在太平洋上偶遇的邮轮,相遇、并行,再朝自己航线的方向各自驶去,渐行渐远。
你也曾向S提出过策反白起的可能性,然而顾虑到他的出身背景,他在军统中的地位,以及最重要的,他对信仰的坚定,你们最终决定不轻易去尝试,怕弄巧成拙,反倒给上海的地下党组织带来风险。
你不是没有遗憾过。
如果他不是出身于国军高级将领和沪上巨商结合的显赫家族,如果在黄埔军校的时候你们就能一同接触到更先进的新思潮,如果你们能早一些重逢和相知,如果……那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你无比惘然,却也无能为力。
然而现在白起就站在你面前,目光灼灼地告诉你,他想去延安。
“白起……”
你的声音哽咽在嗓子眼里,在明白了所有的那一刻,你也清楚地看见,这句话在你们之间画上了另一个句点。乱世一别,烽火连天,也许终此一生你们都不能再次相见。
欣慰与痛苦剧烈地拉扯着你,你整个人都如同被撕成了两半,一个你想紧紧握住他的手,鼓励他朝着信仰无畏前行,另一个你想扑进他怀里,牢牢抱住他央求他不要去……
不敢回答,不敢再听他说的任何一句话,你死盯着漆黑一片的江面,就好像无论你们谁再开口,你曾经的那些细微的小幸福便会如肥皂泡般彻底碎裂掉,再也不复存在。
“白起。”
你终于抬起头,扬起自以为很真切的笑容。
“好。”
说完再也忍不住,你甩开白起的手转身朝前面跑去,跑了数十米远,又猛地站住,咬着牙回过头。皎洁的月光下,白起就那样站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看向你,双眸中似酝着无数言语。
“学妹。”他轻声叫你的名字,声音落在你的心上,扎得生疼。
“白起,你还有什么其他话想对我说吗?”你苦笑着,“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不是出生在这个时代。”
你明知这些话不该说不能说,却怎么也管不住自己,抱住自己的双手死死攥着衬衣,几乎要将衣袖扯破。
“过来。”
他向你伸出手,你如被惑住了一般,一步一步往回走去,直到离他几步开外才停下,眼泪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流下来。
“学妹,你冰雪聪明, 怎么会不知道我的心意。”
“我偏不知道。”你哭着说,“白起,你说给我听啊!”
“好,你若是想听,我便说给你听。”白起长叹了一口气,揽住你的肩膀将你带入怀中,你听见他的心跳声在你耳畔响起,恨不得时间便停在此刻,再也不要什么以后。
“我钟情于你已久。”
“六年前在黄埔做实习教官时,我心中便有了一个姑娘的身影。她善良、聪明、坚强、勇敢,分明年纪最小却比谁都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可偏偏又会为被没收糖炒栗子这种小事哭得稀里哗啦。让人总忍不住期待下一次见面会发生什么。”
“我以为毕业后再也遇不见这个姑娘,谁知不过几年时间,她便出现在我策划许久的刺杀现场,还摇身一变成了名单上赫赫有名的女特工,和我有同样的刺杀目标。”
“我好不容易才引开了她对目标下手,转眼间她却谈笑风生地用枪指着我说她赢了——那一刻她确实赢了,我心甘情愿地拜倒在她的裙下。”
“学长……”
“你问我们如果不是出生在这个时代,可是学妹,我们哪里有什么如果?我何尝不想与你相守一世,尝尽平凡夫妻柴米油盐的滋味,只是家国天下,国都没了,又哪来的家?”
“很小时外公就教过我念过‘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父亲虽与我的观念分歧极大,但也一生为国戎马倥偬。我自幼便立志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进前而勿顾后,背黑暗而向光明。少年时去黄埔求学,而后加入国军,被校长招揽入军统……我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救国救民,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白起的手抓得你生疼,像是在压抑心中的怒气。
“你我重逢之后,我开始重新思考,究竟还有没有其他的路,能为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去做一些事情。现在我觉得就有另一条路在我面前,一条更光明也是更崎岖的路,虽然无比艰难,但通往正确的方向!”
“学妹,于我而言,你不仅是我爱慕的女子,更是点亮我世界的一簇火苗。”
“我们既生在这样的乱世,自当誓死报国,否则岂不枉费了这一世为人?学妹,我信你能懂我。”
“我懂,”
你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白起,扬起一个微笑,“可我要你这句话,有了这一句,一年,十年,便是一辈子,我也能等下去。”
“白起,我喜欢你。”
柔软而灼热的唇终于覆在你的唇瓣上,你们压抑了许久对彼此的渴求,此刻尽数释放在唇齿间。
万物皆幻化为虚无,时间也停止了流动,这方天地里剩下的唯有一对倾心相恋的爱人……
夏末余音
(六)
一九三八年 · 夏 · 上海
淡金色的夕阳透过窗栏斜照在老旧的木制地板上,落下斑驳光影。窗下的弄堂一如既往的热闹,自行车穿行过的铃铛声,摆摊小贩的叫卖声,母亲唤孩子回家吃饭的骂声和孩子不服气的顶嘴声……在饭菜和油烟的热气中,几只鸽子披着暮色“咕咕哒哒”地飞回阁楼上的鸽笼里。
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夏末傍晚。
“天快黑了。”你望着渐渐暗去的光线,依偎在白起怀中轻声说。
“是啊,天快黑了。”白起的手贴在你头顶安抚地拍了拍,“过了夜最深的时候,太阳又会升起来,然后就是新的一天了。”
“明天吗?”
“是的,明天。”
七夕后不久,你通过S把白起的消息传给了上级组织,很快便收到组织的回复,延安方面十分欢迎白起的到来,只是沿途大部分地区为敌占区,须得小心行事。
你们商议再三,最终决定先走海路到香港,再从香港经由战火还未波及到的西南一线奔赴延安。你通过手中的关系网帮白起联系好偷渡的货轮,白起则在韩野等人的帮助下设计了一场纨绔富少在酒楼里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闹剧,不仅顺利“意外车祸身亡”,还捎带着利用那场车祸解决了几只汪精卫手下的走狗。
此时的上海警察局正由白起的至交顾征主事,他明知其中必然有诈,仍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递上去一份无中生有添油加醋的调查报告,堵上了车祸事件所有的疑点。上级因此并未生疑,此事便就此盖棺定论。
自此之后,富少白起也好,军统白起也罢,在档案中通通以“身亡”画上了句号,只流传于市民茶余饭后的闲谈里。
“陪我跳支舞吧。”
白起替你扣好了旗袍的纽扣,搂着你站起身来。他拉开书桌抽屉,取出一张唱片,走到床头那侧摆的留声机旁拨弄了一阵,只听见唱针“撕拉”地划过唱盘,然后传出一阵悠长的乐曲声。
“说起来,前年在杭州你欠我的那一支舞,连本带息该多少了?”
他勾起唇角将你搂进怀中,一手握住你的腰肢,一手牵住你的手,踩着乐曲的拍子带着你在房间里慢慢转圈,双眸中含着的爱意仿若昙花在月下徐徐绽开。
“学长,你这是赖皮,一支舞而已,哪有连本带息的道理。”
“怎么没有了?按着你给我假造的身份证明,往后我便是个生意人了,欠一还十还是往少了算,已经瞧在同窗的情面上让了好几分利。”
你噗嗤一声笑出来,知道离别在即,白起在故意哄你开心,“那还请我们精明能干的白学长算一算,我要付多少利息才够还了欠学长的债。”
“让我想想。”白起故作沉思状,然后低头凑到你的耳边,轻咬住你的耳垂。低语声伴着呼吸的热气一阵阵从你耳畔拂过,诱得你哪里听得清半句,只想软倒在他怀中。
“不用还清,我要你欠着我的,利滚利利生利,一辈子都还不清。”
“好。”你认真地点了点头,“那就还一辈子。”
最后一缕夕阳从窗前褪去,夜终于来了。
留声机上的唱片转到了最后,“吱吱呀呀”几声后停了下来。白起依旧抱紧你不肯松手,把下巴搁在你的肩上,原地一圈圈旋转着。
“再跳最后一支,这个夏天的最后一支舞。”
他带着你转到留声机前,抬起唱针往前挪了半圈,音乐声再次流淌在昏暗的房间里,你看见唱片封套上印着唱片的名字《余音》。
夏末的最后一曲,从此余音缭绕在你的无尽长夜中。
“我答应你,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回来。”
“好。”
“照顾好自己,不要逞强,万事小心。”
“好”
“我爱你。”
“Il y a longtemps que je t'aime ,Jamais je ne t'oublierai.”
“法语?是什么意思?”
“等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你站在一楼的门口,不顾正在门外等着的韩野,搂住白起的脖子,踮起脚尖虔诚地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所以,不许食言。白起,你一定要回来。”
夏末余音
(七)
从那一夜后,你便再没有了白起的消息。
这年冬天,武汉广州相继失守,国民党内亲英美派掌控了政局,开始推行消极抗日积极反共的政策。沪上接连发生了几起军统和中统针对共产党潜伏人员的暗杀行动后,上级下达命令,命你暂时去杭州避一避风头。
故地重游,风月犹在,人事已非。朔风卷着细雪撒盐一般白了整座老城,掩去战后的断壁残垣,只有被炸成数段的钱塘江大桥静静躺在六和塔畔,无声控诉着罪恶。
开春后不过数日,顾征托人捎来消息「大光明戏院重新开张在即,不知小姐能否赏光一同参加开幕晚宴」。你心知他在暗示你上海风波已定,向上级汇报后便收拾妥了行李重新回到上海。直到数年后,你方才得知当时你并没有危险,白起在谋划外滩车祸事件时便已经私下处理了军统秘密档案卷宗里有关你的部分,将所有记录全部删去,不留一丝痕迹。
从此,你便重新活跃在沪上社交圈。Ms Queen声名鹊起,如花蝴蝶般穿梭于各个社交场所,为组织收集情报,牵线布局。
寒来暑往,物换星移。
抗战胜利后不久,韩野来向你辞行,打算跟随帮会中的大佬先坐船去香港,然后伺机前往美国。席间你问起他有没有白起的消息,他回答说最后一次收到消息还是1938年的秋天,广州的朋友捎信来,白起在香港下了船,辗转到广州,打算从广州走陆路去昆明,再经重庆直奔延安。
至于何时到的延安,又或是到底有没有平安到达延安,他也不得而知了。
“小嫂子,我白哥心思缜密,身手不凡,寻常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况且吉人自有天相,你放心,他一定平安无事的!”虽然白起离开上海多年,韩野却并未改口,依旧叫你作小嫂子。
“嗯,一定平安无事的。”你含着笑重复了一遍,也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
又过了半年,国民党公然撕毁了重庆谈判协议,发动全面内战。顾征所在的军队被调往徐州,围攻苏皖解放区,终其一生再未回过上海。
至此,白起留给你的一切,他留在这个城市的一切,全部被抹得一干二净;除了一直套在你手腕上的那支银杏绞花镯子,再也不剩下什么。
午夜梦回时,你一遍一遍地回忆那个夏末的午后,阳光透过窗栏落在木质地板上,灰尘在光线下雀跃舞动,旧地板上斑驳的木纹,写字台上摊开的旧书和钢笔,印着和平饭店宴会照片的报纸,飞鸟掠过窗前留下的影子。
留声机的唱针划过老唱片,扬起的曲调有一瞬的失真,高跟鞋的啼嗒声,衣料的窸窣声,男人的轻笑声,越来越近的呼吸声……揉在一起,与音乐融作一体。
他的衬衣是白色的,棉布质地,嵌着银线的格纹。你的旗袍是暗绿色织锦,翡翠的扣子圆润光滑,捏住稍一用力便从搭襻中散开,露出胸口一抹雪白。
紧拥的一刻,他用手掌托住你的后脑,手指抚弄过你的唇瓣,指尖沾上了口红的绯色。火药和汽油的味道笼着你,你想这样很好,他便闻不到你头上烫发精的糟糕气味了。
他说你还欠他一支舞。
他说他答应你,一定会平安回来。
他说……
我爱你。
无星无月的无尽长夜,你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抱紧了自己。
一九四九年 · 暮春 · 上海
南郊万国公墓外空旷荒僻的土堆上,四五个孩子嬉闹着跑过。有人从土坡上捡起只旧纸鸢,抖落平整了,一个助跑,一个扯线,歪歪斜斜地放飞上去,另外几个围着他们拍手唱起了童谣。
大风吹,纸鸢飞
飞到东,飞到西
大风吹,纸鸢飞
断了线,寻不见
……
你停下脚步看着那几个孩子,略一愣神,心思便也随着那纸鸢越飞越远,好似断了线般,终归是寻不见了。
记不得从哪年开始,许是在顾征离开上海之后,你便会时常捡个不是初一十五的日子独自去万国公墓,在白起的坟前呆上半日。你自然知道那坟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棺材里摆放着的是几件他的日常衣帽物品,可对着墓碑把近日的琐碎闲事说上一说,甚至什么也不用说,只是静静坐在那看天光渐暗,浮云流散,便觉得心中的焦躁平静了许多。
就好似隔着万里河山与他相聚了一般。
你从未在白起的坟前遇见过旁人,想来也是有亲人朋友来过的,只不过你刻意避开了寻常人家祭拜的日子。这天却是意外,没等你走到跟前,便看见一个身着戎装的老人正笔直地站在他的墓碑前。
你犹豫着要不要避开他晚些再来,那老人却像是用余光瞥见了你,忽然转过头来,炯炯的目光直落在你身上。你一时无法,只得笑着走上前去,见地上只摆着两盏空酒杯,墓碑前有刚泼过酒的水迹。
“您是……”你试探地问到。
老人摆了摆手,并未回答。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你只好站在老人身边,装作祭拜的模样悄悄打量他。那老人年逾半百,剃得极短的头发夹杂着点点花白,眉间的川字纹深如刀刻,神态不怒自威,看得出来是位久经沙场,身居高位的军人。你略扫了一眼周围,果然不远处站有一队持枪警戒的士兵,只是不知为何方才未拦下你。
“你认识他?”老人突然开口。
“认识的,白起先生是我的学长。”你慌忙回答,想了想,又说道:“刚来上海时学长对我很是关照,帮了我不少忙。可惜英年早逝,着实让人惋惜。”
“他怎么死的。”
你一愣,答道:“他死于一场车祸。”
那老人看着墓碑,过了许久才转过身来,牢牢盯住你的眼睛,目光仿若尖锐的刀锋,要切开你的皮肉看穿你到底藏了些什么。
“是吗?”他的声音中无端多了些嘲讽,“我倒是有不同的看法。”
“他死于遇见你的那个夏天。”
你不记得那位老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乌云笼罩了大半个天空,顷刻间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把你一身浇得透湿。初夏的雨本不该冻人,你却觉得雨水如牛毛细针一般钻进了你的四肢百骸,然后搅烂了皮肉,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着血水,一阵阵锥心刺骨的痛。
“十六岁时他母亲过世,他与我闹翻后离开了家,从此便再没回来过。”
“从黄埔毕业后参军,被校长招揽进特务处,由广州到南京再到上海,我派人找过他数次,他每次都一口回绝,甚至刻意向同僚隐瞒了和我的关系。”
“亲父子能有什么隔夜仇?我按捺不住,亲自去上海见他,命他来我麾下任职;他却说,叫我只当白家没有他这个儿子。”
“就这么个从没向我服过软的逆子,民国二十七年竟跑来找我,求我念在对他母亲的情分上尽力护你周全。”
“那时我并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便答应了他,谁知不过旬日……”老人一句话梗在喉咙,半晌才接着说下去,“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打断了他的腿,也好过今日!”
雨水浸透了老人的军装外套,一个勤务兵抱着呢子大衣和雨伞一路小跑过来,被老人摆手制止住。
“我要走了。如果你还能见到他,替我转告他……”
“算了,什么也不用说了。”老人叹了口气:“他始终不肯走我给他选的路,也许他才是对的。”
五月,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包围上海,二十七日,上海全城解放。
汇总整理完手中所有待交接的情报资料,你锁好保险柜,关灯锁门走出南京西路上的公寓。
公寓外从一大早起便热闹得如过年一般,马路两侧挤满了男女老少,喜笑颜开地举着红旗迎接进城的解放军部队。一支支部队络绎不绝地从马路中央齐步走过,你站在人群中看了一会儿,又费了好些力气才从人群中挤出来,有心再去一趟万国公墓,想到这节骨眼上怕是叫不到车,便绕开大路拐进左侧的弄堂,打算找个清静的饭店独自喝上一杯。
为了庆祝这一天,你特意换了身酒红色织百合图案的丝绒旗袍,刚走出没多远,两个小孩子打斜里玩闹着窜了出来,险些撞在你身上。你侧着身子往后退了半步让过他们,倒把自己脚踝给扭了一下。
“嘶——”
你弯下腰去揉了揉脚腕,余光瞥见高跟鞋的缎面不知在哪蹭灰了一块,这令你不知怎么便想起了很久以前在永安百货买的那双湖水绿缎子高跟鞋。你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穿上它,是在民国二十七年的夏末。
再过些日子就是整整十一年了。
于是便有些兴致索然。
往事空留余音,前路遥不可及。就算你一直坚信白起仍然活在这世上,早已下了决心待到交接完手中的情报资料便启程奔赴延安,可经过这战火纷飞音信全无的十一年,你和白起真的还能有重逢的一日吗?
若是这一生一世再也寻不着他,你又当如何。
一队敲锣打鼓舞着彩带的学生从前面路口欢快地跑过,大抵又有新的部队进城了。
你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子,把那些个不好的念头通通从脑子里轰了出去。这么多年都捱过了,如今无论他是生是死,你决计是要找一个答案的。便是再不济,沿着他当年走过的路细细寻访,多少能找到些痕迹,总好过孤身一日困在上海数日子的日日夜夜。
如此定下了心思,你刚要继续往前走,忽然瞥见身后有个人影闪过!多年养成的警觉让你猛地转过身,空荡荡的弄堂却分明只有跑远的孩子们,并没有其他人!
你拧紧了眉头,警惕地扫视左右,就在此时,一双手突然轻搭上你的肩膀!来不及反应,你几乎本能地曲起手肘用力顶出去,另一只手伸进包里想掏枪,那人却先你一步握住了你的手腕,轻松闪过你攻击的手肘,反倒将你带进了怀里。
“学得不错,动作还没有忘。不过这次是我赢了,学妹。”
刻在记忆中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如同被雷劈中了一般,怔怔愣在原地。
一切仿佛都静止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你缓缓地抬起手,贴在那个人的胸口上,粗粝的制服抵住你的手掌,时间被拉得极长——直到熟悉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从指尖传来,你忽然笑出声来,然后慢慢抬头,正对上那双酝着无数言语的莹亮双眸。
你轻抚上他那张被岁月烙下痕迹却依旧俊朗无双的脸,那脸上带着些细碎的伤口,脸颊微微凹下,下巴上的胡茬刮得你生疼。疼痛从指尖传到胸口,再从胸口放射到四肢百骸,灼烈而真实的痛感让你觉得自己好像又活了过来。
这时你突然明白了,原来十一年来你所有的冷静克制,只不过是保护自己的外壳,在这个重逢的瞬间被击得粉碎,再也拦不住藏在身体里的刻骨思念,爱意如决堤的洪水般肆无忌惮倾泻而出。
“白起。”你喃喃叫出他的名字。
“白起。”你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确认。
“白起。”
你紧紧抱住他,依稀又回到十一年前夕阳斜照的房间里,舞曲的余音缭绕,你们从未离别过。
忍了太久太久的眼泪终于落下来。
胸膛的剧烈起伏出卖了白起强装出的平静,他把你紧拥在怀中,用力得像是要将你揉进自己身体里。泪眼婆娑中,你听见他终于轻笑着开口。
“现在可以告诉我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吗?”
“Il y a longtemps que je t'aime ,Jamais je ne t'oublierai.”你哭着念了一遍,“我爱你已久,永不能忘。”
白起极轻的笑了一声,端起你的下巴,“还说不是小丫头片子,怎么说句话都哭成这样?”
他用手背擦去你的眼泪,温柔地吻了吻你,“我没有食言,答应过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我回来了。”
…………
上海解放的庆典仍未结束,你和白起并肩站在路口,看着那些举着红旗的队伍在绚烂的霞光中齐步走过,身后仿佛还有无数从前、现在和将来为了新中国而浴血奋斗的人民。
十一年的时间,你们有太多的话要告诉彼此,又觉得这一刻什么都不用再说了。
长夜已尽。
自此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全文完
【非常见日常】高杨篇·无限
*文章背景借鉴《一人之下》
*感谢诸葛青,徐四,冯宝宝,王震球,肖自在,老孟,黑管的友情出演。
*特殊设定:①天盛派,以修炼防卫性极高的炁而闻名,掌门人周净仙。②离国,古时中原地区边界的一个小国,人口数量极少,族人都是先天异人,拥有专属于离族人独特的天赋,是一种只能以血脉继承,旁人不可后天习得的本领,名为无限。
*祝大家七夕节快乐🎉
————————————————————————
正文:
“嗜欲无限,动静不节,则虚痤疽之,爪角害之。”
【一】...
*文章背景借鉴《一人之下》
*感谢诸葛青,徐四,冯宝宝,王震球,肖自在,老孟,黑管的友情出演。
*特殊设定:①天盛派,以修炼防卫性极高的炁而闻名,掌门人周净仙。②离国,古时中原地区边界的一个小国,人口数量极少,族人都是先天异人,拥有专属于离族人独特的天赋,是一种只能以血脉继承,旁人不可后天习得的本领,名为无限。
*祝大家七夕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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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嗜欲无限,动静不节,则虚痤疽之,爪角害之。”
【一】
“大师兄您小心啊”一旁的天盛派弟子急忙扶住将要滑倒的高杨。
为了筹备群仙大会,天盛派掌门净仙真人特意派遣自己的亲传弟子高杨前往各个门派发送请柬。
高杨带着几个弟子连夜奔波。没想到刚到了峨眉山便下起了小雨,湿滑的青苔差点让他这么一个修行多年之人失礼,还好没被其他人瞧见,不然这丢人可丢到家了。
“师兄,峨眉山弟子皆是女流之辈,天还未亮,虽说都是出家之人,但我们几个大男人冒昧的闯进人家山门,怕是有失礼数啊。”
“可我们也不能一直在这淋雨吧。”
几人一路舟车劳顿,此时又淋了好些的雨,两个年纪小的不免抱怨起来。
“我在这守着,等山门一开便将请柬送给素全真人,你们找个酒店先歇息吧,等离开了峨眉山,我回去找你们。”说完高杨便将随身携带的物品都交给了两个师弟,自己前去送请柬。
峨眉山的前山几乎都被旅游局管理,后山的大门也久久不见人影,门派内皆为女弟子,防护措施向来做的极好,想轻易进山,可不是什么容易事。
虽说这峨眉山防范意识到位,可未见得连山门都不清扫啊,高杨望着略现破败的山门,和石阶上肆意生长的青苔。
他四处转了转,雨小了一些,此时已经是早上七点多钟了,高杨正寻着进山的路,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一个亭子,想着走进去避雨,却发现那亭子早已破败不堪
“这峨眉山是没有人来打理吗?怎会如此简陋?”高杨心中不解,刚想回头却发现不远处有一打着伞的白衣女子,脚步匆忙,像是受到惊吓逃跑一般。
“施主,在下是天盛派弟子前来拜见素全真人。”
白衣女子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缓缓向高杨走来。
越走进高杨越能看清这姑娘的容貌,明眸朱唇好生俊俏。
白衣女子将伞递给高杨说道:“道长若是想进山,便要相信,‘眼见不为实’。 ”语毕,便转身行向山中小路。
过了好一会,高杨缓过神来,想跟上前去道谢,路尽头却是死路一条。
他回想着白衣女子的话,眼见不为实,莫非……
高杨走到路的尽头,望着高不见顶的山峰却又向前迈出一步,果然,周围一切的景物都开始消失,须臾间天色以变得晴朗,一个整洁靓丽的山门屹立在眼前,与刚才所见之景截然不同,连被淋湿的衣服都恢复原样。高杨不禁感叹这幻术,若不是那姑娘帮忙,自己一时间还未必能识破。
收了伞,进了山门,高杨发现这峨眉弟子的道袍乃是青衣,未曾见过有白衣的姑娘,难道那姑娘也是幻术所致?
【二】
群仙大会乃是天盛派每十年才会举办的宴会,届时会请来天下有头有脸的异人前来一同探讨修行之事,相比龙虎山的罗天大醮,群仙大会到像是个异人届的夏令营一般,年轻的异人们互相切磋,年长的异人们各抒己见。最关键的是,管吃住包路费。
为了群仙大会,高杨忙的不可开交,好不容易得个空回到房间歇息,便望着桌上那素白的伞出了神,峨眉山一游,他并未将此伞交给峨眉派只盼望着能……
“师兄,后山的客房年久失修漏雨了”周小师弟突然的推门而入,打断了他的神游。
“漏雨了找人去修不就可以了,这点小事都要找我,我岂不是分身乏术啊”高杨略显尴尬的回复了几句。
“哦,知道了师兄”
被训了,不过周小师弟可不在乎这些,他的大师兄自打送完请柬回来,魂不守舍好久了,即使每天忙得要死也会抽空去看看他桌上的那把伞。如今整个天盛派的弟子都在传,大师兄莫不是在峨眉山上演了一出峨眉山借伞。
窗外的桃花盛开,随着风缓缓飘落十二年过去了,楚骁再次回到天盛府,当年,天盛府的桃花也是开的如此的旺盛,可是他的母亲和她未出世的妹妹却永远的留在了这里。
她对这群仙大会提不起兴趣,天盛派素来只招收男弟子,她从小便被净仙真人寄养在峨眉山,与其说寄养,不如说是囚禁。素全真人从不准许她下山,也未将她收入门下,群仙大会十年一遇,机会难得,但这次突如其来的下山机会,怎么看怎么有鬼。
母亲曾对她说过,无限现世必将引来杀身之祸,如今母亲的结局也在时刻警示着楚骁,她继承的这离族的血脉,日后必将成为众矢之的。
当务之急,还是向那天借伞的道士将秋莹伞讨回来,不然她偷偷下山的事了可是瞒不住了。
她坐在观战台上,看着正在比武的高杨,据说他是几十年来唯一掌握天盛派绝学的人,如今看来倒是不错。为了隐藏无限,楚骁一直以从父亲那里学来的天盛派的功夫示人。
如今见识到了高杨的功法,才发现自己所学到的只是些皮毛罢了。
天盛派一直以来以修炼防卫性超高的炁而出名,最出名的功夫便是“吞噬”
吞噬,顾名思义就是可以吞噬对方以炁的形式攻击出的任何招式,若想攻击使用者,只能使用兵器等物理攻击,而一个纯靠物理攻击的人在一个成熟的练炁师面前。无疑是降维打击。
楚骁正思考着,高杨已经结束了战局。
“第一回合,高杨对诸葛青,高杨胜”
“诸葛兄,您到也不必这样让着我”
“高道长,我只是个术士,要是只靠着拳脚功夫跟您硬抗,我又不是辽东野人,不出几回合,我必输无疑呀。”
诸葛青与高杨两人有说有笑的退场,楚骁见状跟了上去。
直到高杨马上要走进房间,楚骁才立马叫住了他。
“高道长,我借你的秋莹伞,可否还给我啊?”
高杨问询转过身,正是当初在山上的哪位白衣女子。
“多谢姑娘当日为贫道指路,伞就在我屋里,我这就去取。”
语毕高杨便进屋将伞取了出来还给了楚骁。
“刚刚听姑娘说这伞名为秋莹?”
“没错,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法器,只不过她没有教过我使用方法,这么多年我也一直没有参透其中缘由,便只能将它作为普通雨伞使用。”
“原来是这样,在下高杨,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楚骁,骁勇的骁,四面楚歌的楚,还要劳烦高道长一件事,我与你相见之事,万万不可透露给别人,这对我非常重要。”
“好,我答应你”
“那就多谢高道长了。”
两人聊完,楚骁便往出走,刚才两人的谈话,还有第三个人在场,诸葛青,从训练场回来楚骁跟着高杨,诸葛青跟着楚骁,刚才两人的对话也被他用听风吟给听个完整。还真是江湖上不听八卦的诸葛青啊,只不过他没有想到楚骁的能力,这听风吟啊,也被这丫头听了过去
【三】
“净仙真人,公司的安排就是这样,希望您能配合我们,当然,您若不方便的话,我们也不强求。”
房间里,几人听完徐四的一席话都默不作声。周净仙深知,哪都通是国家直属的管理异人的公司,若是他们下了命令,楚骁他可是再也护不住了。
徐四见周净仙不语,便又对他说道:“您老人家是明白人,您必定知道无限是对异人世界多么不平衡的一种存在,普通的异人修炼的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功法,轻而易举的就被这小丫头学了去,如果有一天,她站在了我们的对立面,我无法想象出她会是怎样一个怪物。若不是她私自下山使用法术被公司发现,您还想瞒着她多久。”
“按公司的意思,你们是想要了楚骁的命吗”一旁的素全真人开口道
“我们只是奉命来逮捕她,不过逮捕令里提到了,如果她奋力违抗的话,可杀。”
【四】
夜深,天盛府却不宁静
“来人啊,救火啊!”
楚骁猛的惊醒,出门一看,着火的房子正是峨眉派弟子所居住的房子,楚骁来不及多想就前如救火,刚刚扑灭的火却以一种奇怪的形状聚集在一起,没等楚骁反应过来,那火像一条蛇一样朝着她的方向估计过来,速度极快,即使楚骁躲开却也被伤到了右臂。
没等楚骁反应过来,火蛇再次进攻。
“坎字,流水。”
随后,火蛇便被楚骁用出来的水给熄灭,还好没有人受伤,除了楚骁自己。
峨眉拍的弟子急忙帮她处理伤口,远处,徐四观察着这一切
“看来,就今天下午这一场比试,这个楚骁便将诸葛青的奇门秘术学了过去。”
一旁的诸葛青默不作声,一场罗天大醮就已经让他见识了许多怪物,这次的群仙大会,则又让他开了眼界。古书中记载的离族人,原来真的存在。
夜深,周净仙将高杨叫去,高杨一推门发现峨眉派的素全真人也在。他将火灾的情况如实报告给几位长老后,便要离开,这时,周净仙却叫住了他。
“高杨,师傅问你,你当初前去峨眉山,有没有在山下见过楚骁姑娘?”
“弟子没有!”高杨硬着头皮撒了谎。
“你这孩子,打小就老实,说谎两个字都要写到脸上了,居然还不承认。不过这都不要紧了,为师这次叫你来,就是想告诉你有关楚骁姑娘的身世”
没等高杨回复,周净仙便继续说了下去。
“你可曾听说过古时的离族人,他们无所不能,无论多难的法术他们都能轻松掌握,熟练运用,这种法术名为无限,只能血脉继承,旁人不可习得,正因如此,数百年来他们被其他的异人们排挤、驱逐,甚至是杀戮。楚骁的母亲就是离族之人,而楚骁继承了她母亲的血脉,十二年前,楚骁的母亲暴露了身份,她父亲乃是我天盛派的弟子,无奈只好将她们母子二人托付给我,孤身一人去对付公司的人,没想到这一去就没回来。楚骁的母亲当时正怀着身孕,又悲伤过度,难产而亡,连同肚子里的孩子也一并离去。”
高杨听着师傅所说的故事,心里五味杂陈,他没想到当今社会竟还有离族人的存在,更没想到这人就是楚骁。
还没等高杨缓过来,周净仙便再次开口
“当初的楚骁才10岁,我不忍心将她交给公司,便替她隐瞒了身份,寄养在了峨眉山,谁知这孩子偷偷下山,暴露了身份。高杨师傅叫你来不只是给你讲故事,师傅是有一事想要拜托你……”
【五】
另一边,公司确认了楚骁的身份,便对她实施了抓捕,纵使楚骁的本事多,可同时面对这么多临时工,她又缺乏战斗经验,几个回合下来就落了下风。
她虽学会了高杨的吞噬,可对手实在过于强大,就算是使用物理攻击,她也接不住。公司的临时工可真的不容小觑。
没等楚骁缓过神来,几人便再次进行攻击,他们深知楚骁的能力,所以不宜久战,以免楚骁学会了他们的能力。
王震球使用无忧神格面具化身为孙悟空,肖自在的大慈大悲掌,老孟操控动物微生物原核生物及细菌,黑管和冯宝宝的物理攻击。眼看要将楚骁击败,
这时,高杨突然加入战斗,炁的白色突然亮的出奇晃的周围的人睁不开眼睛,等白光散去,众人发现高杨和楚骁早已不见踪影,而刚刚占上风的王震球,肖自在,和老孟却身受重伤。
“没想到高杨竟有如此修为,能一击拿下三位临时工”一旁观战的诸葛青开口。
“不是高杨的修为强,而是这天盛派的绝学一时间实在是令人无法破解啊”
诸葛青不解,徐四便接着说道:“天盛派的防御功夫,你以为只有防御那么简单?你仔细瞧瞧他们三个受得伤,为什么只有他们三个有事,而冯宝宝和黑管却没事”
诸葛青听过徐四的解释,心中一惊
“他们……他们都是被自己的法术打到的!”
“没错,天盛派的武功只针对炁的攻击,这是天盛派的绝学‘反噬’,高杨是除了净仙真人以外唯二会这个本事的人。最好的防御,便是不费吹灰之力的攻击。
【六】
高杨将楚骁带到山外,将师傅给他的玄黎伞送到了楚骁手里。只有秋莹和玄黎一同使用,才会发挥这法器的作用,当年楚骁的母亲将玄黎伞给了周净仙,只希望在楚骁有难时能救她一命。
“楚姑娘,师傅让我给你带话,你母亲曾说过,只要这秋莹伞和玄黎伞一同发挥作用,伞面上所画的图案会指引你去安全的地方。”
楚骁收好伞,便转身面相高杨道:“多谢高道长今日出手相助,来日必将百倍报答。”
“楚姑娘不必如此,贫道会同姑娘一路前去,这是师傅的命令,贫道必将护姑娘周全。”
语毕,两人相视一笑,望着远处绵延不绝的重山峻岭。白发来无限,青山去有期,未来的路还很长,还好有你,一同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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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叨叨:临时工是哪都通公司负责做一些危险的任务而存在的特殊职位,冯宝宝,王震球,肖自在,黑管,老孟都是公司的临时工。
非常开心再一次跟梅溪湖织梦联文组的姐妹们合作,祝大家七夕节快乐!买电脑的计划推迟,我写文的计划继续鸽着,已经是鸽子精本精了,不过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会回来填坑的!(我自己都不信😂)
肖正国x秦医生|我亲吻过大海
全文6k/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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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上战场是在我生日那天。
正午十二点十七分,我刚从手术室出来没多久,还没来得及吃饭。
雨风从窗子吹进来拂开衣摆的时候,我才发觉白大褂的侧面染了些血红,已经干得发黑了。
焦灼而密集的脚步声像是要把木地板都踏坏,忙碌的白色穿梭在不算宽敞的楼道里。雨滴吹进来打湿了和病患交涉的李大夫的白大褂。
“要是李大夫你走了,我这老头子的病怎么办?我可就信你……”老人拄着的拐杖一下又一下敲在地面上,李大夫的心跳也随着这声音越跳越快,本想抬起头也压得越来越低。
半晌,李大夫有些艰难地牵起嘴角说:“您放心,后续有...
全文6k/感谢阅读
我第一次上战场是在我生日那天。
正午十二点十七分,我刚从手术室出来没多久,还没来得及吃饭。
雨风从窗子吹进来拂开衣摆的时候,我才发觉白大褂的侧面染了些血红,已经干得发黑了。
焦灼而密集的脚步声像是要把木地板都踏坏,忙碌的白色穿梭在不算宽敞的楼道里。雨滴吹进来打湿了和病患交涉的李大夫的白大褂。
“要是李大夫你走了,我这老头子的病怎么办?我可就信你……”老人拄着的拐杖一下又一下敲在地面上,李大夫的心跳也随着这声音越跳越快,本想抬起头也压得越来越低。
半晌,李大夫有些艰难地牵起嘴角说:“您放心,后续有张大夫继续负责您的治疗工作。”
他的脸色浮现着难看的像要马上去赴死一样苍白。最后,年轻的医师郑重地朝他的病人鞠了一躬,看向了我。
他在熙熙攘攘的纷扰声里走来了。好似没有注意到自己紧握的拳头,用平静的声音问我:“我们要上战场了,你来吗?”
“来。”我毫不迟疑地回答。
“真羡慕你从来都不对什么犹豫的性子。”
他释眉一笑。
“我更羡慕你能有牵挂。”
我故作轻松,放在大褂口袋里的手却紧攥着怀表。
据闻是即将为支援国民革命军八十八师而前往战场的六十一师向上级提出申请,请求仁爱医院出一支急救队,跟随他们一同前往支援八十八师。院长义无反顾地一口答应,随即号召优秀的年轻医师们投入到这场硝烟中来。
我继续问他,“什么时候走?”
“现在就走。”
“其实你不用勉强自己去的,”我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人一定够用。”
“不够啊。”
李大夫的笑容是无奈的,他用这样的表情看着我,冷的和朔风似的,严肃地告诉我,战场永远不嫌人多。
山城要下雨了,弥漫的水雾压抑着心脏。
我的脚尖是冰凉的,焦虑从头涌到脚。枪声如炮贯耳,大地震颤咆哮痛苦,我提着医药箱,第一次作为医生感到手足无措。
那是我第一次踏上沙场,一道惊雷随即呼啸而过。
我选择跟随第三支队来到伤亡最多的前线。
此刻我发觉颤抖的不是因为枪炮声震彻的医药箱,竟然是我的手。
我们刚抵达战场的时候,在队的医务人员说伤员分布的太分散,于是支队又分成三人小组分开去处理轻度受伤的士兵,使得他们能够更快地重新投入战斗。
“你知道伤员大概有多少人吗?”我看着身边的士兵那流着血的手臂问道。
他没有我预料中的转头看我,专注着他步枪上的瞄准器,晒得棕黑的手指死扣在扳机上。
接着,紧锁着眉头的他说:“这块儿大约有二三十人,重伤三个,躺在后面的土坡。”
我指着他的手臂,“能不能让我帮你包一下手臂?我很快就完成,不会影响——”
“趴下!”
他的声音洪亮,力度像要撕开一方天地。
尘土飞进眼睛里红了眼眶,他用坚毅的身躯护住我的身体。
炮火声不绝于耳,不知道从哪里滴下来的血在我的脸上如泪。
干涩的皮肤流着汗,混着泥泞一同留在我的脸上。他一手捂住我的耳朵,厚唇在我眼前一张一合,轻轻说了句谢谢。
“在我身边别动。”他继续说着,步枪上膛的声音穿进我的耳朵里,呼吸声都在空气里发出闷响。
黄昏后的临夜,枪声缓缓消了音路。
伤员躺在担架上一个接一个的被抬走,流动的燥热弥漫焦躁。我随他躺在土坡上,“你叫什么?”
“八十八师,肖正国。”
现在他看我了,我重新看到他的眼睛,深邃的像大海。
我不知道我的脸现在是什么模样,我就这样看着让我心动的男人,或许满脸的灰土和苍白的唇色更配这股硝烟。
我坐起身子朝他挪过去一些,准备拆开止血绷带帮他包扎。
他看到我捣鼓医药箱,接着说道,“不用了,这样就行了。”
“这种地方更容易感染,听医生的吧。”我坚持道。
他拿我没辙,最终一言不发地向我伸出手臂。
风带着沙子吹到脸上,热辣辣的触感里还有沙砾。我离他很近,他也离我很近,心也很近。
我抬头的时候,他正在看我。认真地、好奇地、严肃地,眼波从下流转面庞。至看的有些久了,我笑了笑,不嫌他脸上的土沙,轻吻在他的面颊。
他怔愣着眨了眨眼,进而别过了头——包扎还没结束。
今天的流沙是太阳的情人。
李大夫牺牲了。
他的手在他倒下的时候还紧攥着绷带,连同伤员都拽倒在地上。洁白的褂子染了不仅血腥沙尘,还有莫名的水渍。
流弹扎进了他的身体,血飒一方。
战末的时候,我没能拉住发了疯似的在死尸遍野的沙场搜寻的肖正国。
他挖着,跑着,我跟着他,叫都叫不住。最终看到他从死人堆里背起了个人。
他用颤抖的声音说着,“请你救救他,老李还没死——请你救救他。”
时间过的不快。
多亏了肖正国,我也没有受大伤。
我再一次见到肖正国是在仁爱医院里,他捧着花,有些木讷板正地坐在办公室门口的铁皮长椅上。
“正国?”
听到我的声音的他突然站了起来,可以说是有些笨拙地将那束白玫瑰递给我,“谢谢你救了老李。”
“医生连救人都需要被感谢的话才是错了。”
默了一会儿,他没再说话了,看着他的反应,我反倒有些焦急……没有了?
“你是来看李先生的?”
他点了点头,手掌泛着红,耳根子悄悄地冒绯尖。我暗自一喜,邀请他一起去看李伯钧,他很快答应了,难以置信地。
送白玫瑰的主意铁定是李伯钧给他出的,我确信道。
李伯钧出院的时候,我还打着庆祝他出院的名号去军统大楼找肖正国。
幸好他的同事没他那么冷静,打量我的眼光足够可以将我烧起来。
李伯钧摆了摆手,“他们晓得你是来找老肖的,这才老盯着你看。”
我开玩笑,“难道没有女人来找过肖正国?”
李伯钧吊着条胳膊笑,“别人肯定不晓得大楼以外,可我晓得,正国从来没有找过女人,也没女人敢找到重庆军统大楼里来。”
静默的一刻,李伯钧的声音开启了同样静默的云和河流。
“老肖是军人的命。”
我看着李伯钧,李伯钧也看着我。
半晌,没等到肖正国的我们正式陷入了无与伦比的沉默。这沉默特别到让推门进来的肖正国都愣了愣。
“怎么了?”
李伯钧出院前就同肖正国讲过,知春路开了家新餐厅,让他带秦医生去看看,代他以表谢礼。
肖正国说等你出院,李伯钧立刻拒绝了他,说什么都要他带秦医生去一趟。
肖正国再怎么木也不是真的木头,也不至于想不通李伯钧的用意。不过他的心思也细不过中意他的人,把一点一滴一字一句都记在脑子里反复播放,也不见得腻。
即便沙尘迷眼,他流着血的胳膊和深邃的眼眸还印在医生眼里。
肖正国给他削苹果,一边说了一句没必要。李伯钧的手掌轻轻拍在白色的被单上,看着窗外的雨,“别说我像个爹……你不能一直这样孑然一身呀。”
那是在泥泞里摸爬滚打长大的肖正国。“习惯了。”他难得地勾起唇角,低眼看着刀刃切开脆甜的果实,叹出深深的鼻息。
“那总归也得体验体验身边有个人的感觉吧……你会上瘾的。”
“老李——”
“去吧老肖。”他转过头看向肖正国,“难道你不觉得秦医生是个好女人?”
“……”
战场上凌乱的头发,血染的白大褂,金属工作牌里写着名字的纸混着沙土和渗进去的猩红。
她会努力地笑,一两句玩笑话让受伤的战士的忧伤疲惫飘散而尽。
战场不免受伤,她咬着牙忍着伤口的疼痛。
她那时被自己护在身下,泛红的眼眶里全是吓坏后的润光,怔愣错愕地看着他的眼。
她坐在他面前离他那么近。手指柔软地覆在他的臂上激起他鸟肌似的颤栗。他看她的眼睫入了迷,看她眉头有时轻皱起,待她抬头同自己对上眼,才发觉自己已经看的足够久了。
她留在他脸颊上的一吻应该是绵长的,不然他怎么会觉得那一秒如故意徘徊的怀表指针,在那里,就是不愿走。
他会在夜里突然醒来,不是因为山城风雨声。是因为忆起那天黄昏落日里,从她的棕眸里映出的自己。
“秦医生,林女士说想见你。”
我的病患里有一位肠胃不好的林女士。
“我马上去。”
她工作繁忙,也没结婚,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她也不觉得遗憾。
这天是个晴天,太阳当空照,衬得一片好季色。
林女士向来都是有话直说,我进来后朝她一笑,便没再说话。
她今天的脸色瞧着要比前几日好多了,红润光滑的像刚成熟的番茄。她瞧着窗外,颇像我之前见到的李伯钧。
“秦医生,南京军急救队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呀。”
“筱晓同您讲啦?”我抖了抖注射器的套袋,“一来二去都是治病救人,医生去哪里不一样。”
“筱护士可没同我讲,是我听到的……难道重庆就没有秦医生挂念的人了吗?”她看着纱帘浮动,睫毛的开合都变得缓慢起来。
我拉过圆板凳坐在她床边,她也转过头看我,拉过我的手。
“南京战事吃紧,你可晓得这一去可能会丢命?”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发觉我以沉默应答,她轻叹了口气,“我的心上人是在战争中去世的……至今为止我都后悔自己没有阻止他,我明明晓得我会再也见不到——”
“所以就阻止他不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吗?”
林女士一愣。
“您有没有考虑过保家卫国就是他的信仰?”
“可丢命了就更不能——”
“军人卫国自来向死而生。”
“医生,为医而生,因医而生。”
我晓得有一日肖正国也要走的,我也要走的,茫然和难以预料的未来终是要来的,泪水的痕迹总要留在亲人脸上的,朝夕也要分离的。
秋叶也是要凋零的,我晓得的。
“我要如何阻止他的信仰?他人又如何阻止我的?”
“你要送我回去?”
“你一个姑娘家,晚上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饭吃得倒是中规中矩,基本没有聊天的。
他穿的是一身黑灰中山装,衬得他的身子挺拔又修长。他点了红酒,碰杯的模样也让我喜欢,残液停留在他饱满的唇。
他要送我回家,可我不舍他。留恋停滞在月光和他的影子里,将我们交汇。
“我喝的不尽兴,想去正兴前街的酒馆喝两杯。你要去吗?”
“很晚了,明天再喝吧。”
我不听他劝,“我也想……可我忍不住呀?人这一辈子很难有几次真正想要什么。”我晓得我在胡言乱语,“我一个人去不安全,你就陪我去一趟吧,有你在我也不害怕。”
他似是被我说动了,垂下眼帘认命似的挤按几下睛明穴,“那走吧。”
我跟着他走,左看看右看看,最终盯着他的侧脸,等他转过头看我,我再不看他。一转一看的戏码被我们玩的默契,他时不时放慢脚步待我跟上来,走在他身边。
月光洒在影子上闪着星光,拉长的双影似缠绵悱恻。
“好久不见秦小姐啊。”
酒馆老板是认识我的,他看我带了个人过来,眼神打量了肖正国两下便兴奋地多拉了两瓶酒放到我们面前。
“秦小姐交男朋友啦?”一旁的阿楠拿出两个玻璃杯倒酒,另一个小酒保也笑,“小亮这下是真的没戏咯。”
肖正国没说话,仅是礼貌地接过阿楠递来的酒杯。
“正国,他们都是我在上医学院的时候认识的朋友,介绍给你——这是阿楠,这是付老板……”
他礼貌地同他们握手。
“所以秦小姐是哪里拐的这位小哥?”阿楠双手托腮看着肖正国,“小哥这眉眼生的可真好看。”
“秦医生救了我和我战友的命。”
“哗,所以是以身相许?”
“阿楠。”我皱了皱眉。肖正国是不太喜调侃的,他就着橘子瓣喝了一口酒,没再说话。阿楠见好就收,灵机一动又招呼杰哥给他递了瓶酒。夹了一块冰球,琥珀色的酒液随棱角流淌,阿楠将酒放在肖正国面前。
“对不起啦小哥,我道歉。这杯送你。”
“没事。”他浅浅一笑。
我觉得不对,在肖正国喝酒的时候抬头看向杰哥。他对上我的眼神,又摇了摇头。我看不出他想要表达的什么个所以然来。
糟了。
肖正国也不算醉的一塌糊涂,他还有意识,就是走不稳,害得我穿着这带跟的鞋子更走不稳。
浑身的酒气飘出来都沾在我身上,我也不晓得他为什么喝这么多,跟受了什么刺激似的。
“你怎么醉成这样……”
“我没怎么醉。”
“醉鬼才不说自己醉。”
这附近也没电话亭,早知道就直接叫阿楠给他准备个地方睡了。他一手挂在我肩膀上走一步晃三下,我们走回原来的街道,顺着我家的方向。
“小亮……是谁?”
“小亮是我朋友,之前在酒馆给老板打下手……这孩子有一天突然一拍脑袋告诉我们,他想去大世界看看,就去上海码头做工了。”
月亮掠过乌云探出头来,照亮他微红的耳尖。
一瞬间的错愣夺走了我的清醒,我在那逝去的几秒里看到了他的惆怅。
“还……有来往吗?”他的声音小心翼翼地还有些发怯,也没看我,低着眼走路。我朝下揽了揽挂在我肩膀上的他的手臂,“小亮偶尔会寄信来。”
“是吗……”
“是呀。”
他笑了。浅浅弯弯勾起的唇角在春日夜色里拨动心弦。走着,他突然停下,将手臂拿下来,“我送你回去。”
“我先送你回去吧?你看你都走不……”
“我送你回去。”
话说回来,这也是他第一次送我回家。带着在酒馆沾染的浑身的烟酒气,连同我身上也是他喝的酒味,他就站在门口看我进去。
我来到二楼卧室朝下看,发觉他转身走出去几步,又回头看向这里。
我读不懂那深刻的眼神,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视线在月光里交汇的时候,我发觉我今晚一定是睡不着了。
我得告诉他。告诉他,我要去南京了。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送我回家。
他没有拒绝我,同我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我给他沏了杯茶——我问他喜欢什么,他说铁观音。
“你刚刚为什么那么看我?”
“没什么的。”
“难道你要走了吗?”我半开玩笑地问他,却没想到会得到他的肯定。他勤恳地点头,让我的鼻头不由自主地发酸,试图刺激我的泪腺。
即便眼泪止住了,却依然止不住心伤。
“如果我不叫住你,难道你就打算这么离开吗?”
“不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可历史选择了他。
历史就像绳索,套在谁的脖颈上,谁就得被拽到显眼的地方,无论五色斑斓或危机四伏,无论宽阔大道或漩涡泥沼。
“我也要走。”我说着,看着茶杯里的茶液冒着热气。他愣了会儿,“旅行?”
“南京军急——”
“为什么去那儿?”
他声音平稳,打断的节奏却将他的紧张暴露无遗。即刻,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失态,又严肃地说,“不要去了。南京乱成那样,如果去了保不准就——”
他仍旧低着眼,想起她双手搭在栏杆上时露出的凄凉背影。
“我想去。”她笑了笑,“像我母亲一样站在沙场上。”
“你已经去过——”
“可我也想成为英雄。”她正起身子看向自己,义正言辞地说,“像母亲是我的英雄一样,像你是我的英雄一样。”
风温柔的不像话,拂过他的面颊让他想起那个吻。他难得寡断,像稚嫩少年下不去决心,转念一想,自己竟然是自私了——
只是为归这山城乡烟雨里能见到她,却没想过万一回不来的人是自己。
“我们要分开了啊。”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怯弱。
他的女孩,在远处和他一样,望着他望着的云,握着他握过的风,一动不动,如雕塑一般,可是心底的悲戚明明就在那偶尔一低头的瞬间,表露无遗。
她说,自己是他的英雄。
滴答——风雨压城。
“我本来没有牵挂的。李大夫也说过……这下有了反倒更舒心了……”
肖正国的手掌好温暖。
他们都晓得,绚烂的重庆城和温润的爱人,都可能要见不到了。
“这是你在重庆的最后一晚吗?”
“是的。”
面孔即将写满思念。
雨。一声惊雷刮破天空的黑蓝。
我站在灰雾茫茫的,像是广阔无垠的重庆城里亲吻从这黑蓝里倾泻的大海,仿佛亲吻他的眼皮和冷峻的脸。
我依稀记得那天有许多人拉扯我的腿脚和双手,我依稀能够回忆历史的绳索让我们分别,果决地、残忍地撕裂我们的爱意。
我们用一吻别离。像我五岁时做的从未遗忘过的梦,写着“第一集 别离”。
我们在山雨里登上征途。
或相逢在最初的地方。
——完结——
划线引用出自 /随园散人《当仓央嘉措遇见纳兰容若》第5章 回身伫望野茫茫
阮陈静恩
“我为他守身二十年,今有人爱我,诚心待我,就让我随他去吧。”
“所以,你确定要离婚?”
“是,离婚。”
1、
恩静初遇阮东廷,是在80年代的厦门。那时曾厝安还只是个落寞的小村庄,鼓浪屿也不过是个稍具姿色的小岛,它们之间隔着一片海,而恩静每日所做,便是随船从海的这一方,唱到海的另一方。
是,她是名戏子,唱的是只有闽南一带才听得到的“南音”。那夜某留学女学生回乡结婚,她的“港客”同学大手一挥,包下了艘游轮,在雾蒙蒙的海面上举船狂欢。
陈恩静就在那艘游轮上,看着满船热闹欢喜。新嫁娘很美,古典的面容配上被西化了的豪放,错落的美在船舱里摇曳生姿,而最长久凝视着这份美的,不是她的新郎,恩静...
“我为他守身二十年,今有人爱我,诚心待我,就让我随他去吧。”
“所以,你确定要离婚?”
“是,离婚。”
1、
恩静初遇阮东廷,是在80年代的厦门。那时曾厝安还只是个落寞的小村庄,鼓浪屿也不过是个稍具姿色的小岛,它们之间隔着一片海,而恩静每日所做,便是随船从海的这一方,唱到海的另一方。
是,她是名戏子,唱的是只有闽南一带才听得到的“南音”。那夜某留学女学生回乡结婚,她的“港客”同学大手一挥,包下了艘游轮,在雾蒙蒙的海面上举船狂欢。
陈恩静就在那艘游轮上,看着满船热闹欢喜。新嫁娘很美,古典的面容配上被西化了的豪放,错落的美在船舱里摇曳生姿,而最长久凝视着这份美的,不是她的新郎,恩静看到那包下船的男子在一旁啜着酒看着她,满船热闹,新娘脸上的笑也很热闹,而他的笑呢?仿佛也是热闹,只是一双深邃的冷然的眼笑着笑着,便无神地凝了起来,久久望着红衣红裙的她。
恩静默默看了那男子几秒,随后手指在琵琶上拂了两下,开始唱了起来。
船客多是外地人,很少有听得懂歌词的,却人人听出了这古乐哀凄悠长,所以很快船上就有人嚷:“好端端的婚礼唱什么丧乐啊?扫不扫兴!”
他这一嚷,所有人也都跟着喊起来,游轮管理员连忙训恩静:“听到没?还不快下去?”
那一年她14岁,刚缀学出来唱南音,哪见过这等景象?被一训,恩静唯一的反应便只有傻愣愣地僵在那儿,满船不友善的面孔全对着她,直到一把男性嗓音沉沉地响起:“我倒觉得挺好。”
低沉的,不太流畅的国语,却令满船抱怨戛然而止。恩静转过头,就对入一双冷然的眼睛里——是,包下这艘船的“港客”。
没想到港客对南音竟有点研究:“唱的是《子夜歌》吧?挺不错的,再来一段。”
谁知却遭到新娘的强烈反对:“不行!阮东廷,在我的婚礼上唱《子夜歌》,你疯了吗?”
“《子夜歌》怎么了?”叫“阮东廷”的港客懒懒回应。
《子夜歌》怎么了?
没人知道《子夜歌》怎么了,可到底都是读书人,吸洋墨水之前也都喝过本土墨,南音的《子夜歌》不懂,可陆龟蒙的《子夜变歌》也能不懂吗——
人传欢负情,我自未尝见。三更出门去,始知子夜变。
呵!人传欢负情——这女人曾是他阮东廷的女朋友呢,可那次他不过是回了趟香港,再赴英时,她已同他的兄弟缠到了一起。
满船知情人纷纷变了脸,氛围瞬时僵硬。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阮东廷准备翻旧帐时,这永远冷静的男子却薄唇一勾:“小姑娘,”他竟看向恩静,和这片战火全无关系的恩静,微勾的唇角配着一双冷而深的眼睛:“到我房间唱吧,小费双倍。”
多好的福利啊,小费双倍。
可进房后,他却又不说话了,颀长身躯只是伫立在窗口,一直一直地沉默。恩静站在他身后,无数次想开口,却又不忍打破他的静。许久后,才听到他生硬的国语、:“马上要下雨了。”
话音甫落,甲板上就传来浠沥沥的雨声,窗外的月色更加蒙胧。“你是厦门人?”突然,他又开口。
恩静轻声回:“泉州人。”
“无妨,说的都是闽南话,”这下,颀长身子终于转了过来,那一张冷峻的脸在空荡房间里直直地对向她:“听说在你们闽南话里,‘美’和‘水’同音。”
不知为什么,恩静突然间有点紧张,不过她还是点头:“是。”
“那‘你好美’怎么说?”
“是……‘里雅水’。”
呵,多奇怪的音!软软的,柔柔的,阮东廷学着她念了一遍,又念一遍,唇角渐渐僵直了起来:“没机会说给她听了。”
恩静不必猜也知道“她”是谁,可她只是静静地抓着带进房的那把琵琶。男人穿一身工整的银灰色西装,深邃的五官看上去那么严峻,以至于她不敢多直视,直到他说:“唱吧,随便唱点什么。”
恩静才拨起弦,凄婉歌声绕着男子冷峻的脸,伴着雨,她悠悠地唱起,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天明时再出阮东廷房间,旁人看她的眼色已经不同了。那群狐朋狗友一见阮东廷便围上来,口吻暧昧:“昨晚还尽兴吗?”
恩静有些慌,压根儿不明白这些人的意思。阮东廷也懒得理,扭头就要吩咐她离开时,眼角却又瞥到抹越走越近的红衣身影,他突然换了声调换了表情,一只手伸出去握住恩静的,薄唇移到她耳边:“他们问我尽不尽兴呢,你说,我尽不尽兴?”
陈恩静怔住!
被握住的皮肤整块灼烫了起来,周遭狐朋狗友的起哄声更是让她满脸通红,可要挣脱,阮东廷却又更紧地握住。
“阮先生……”她急得低叫了起来,周围的起哄越来越白热化:“看来是还没尽兴哪……”
直到那抹红色的身影来到身边,略带鄙夷地瞥过恩静后,又看向阮东廷:“你这是饥不择食吗?”
恩静挣扎的手一僵。
那时她瘦瘦的,小小的,没有丝毫修饰的素白面孔在漂亮的新娘子身旁,的确是不起眼。
可东廷却只是冷冷地勾了下唇下:“会吗?我倒是觉得恩静美极了,用你们闽南话怎么说?”恩静一怔,仓促地抬起头,就迎入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对,‘里雅水’,我说得还算标准吗,秋霜?”
2、
“秋霜”就是新娘的名字——阮东廷,何秋霜,曾几何时这两人在伦敦大学的华人圈里还被标成“郎才女貌”,可今天,貌女配给了别人,才郎牵着她的手,在众人面前赞:“安静的美,就像‘恩静’这个名。”
何秋霜漂亮的面孔几乎变了形,完全没有“别人家太太”的自知:“阮东廷,你这是在报复我吗?”
东廷却像是听到了笑话:“陈太太,爱美之心人皆有。”
“人皆有?呵,要真那么喜欢,你把她娶回去啊!”
“好啊,”这话一落下,所有人都愣住了,东廷转过脸,看到的就是恩静呆住了的样子:“可惜太小了,这样吧,等你成年了,我再来娶你。”
没有人会信这种话的,富家子弟和卖唱女?呵!
可那时她十四岁,自知卑微却仍对这世界存有幻想。恩静张大眼,瞪着这张不应存在于她世界的好看的脸,口吻那么小心:“真的吗?”
握住她的那只手一僵,可很快,又是他淡定的嗓音:“真的。”
恩静的心突如雷鼓般迅速地跳起来。可最终的事实表明,不是真的——说完这句把何秋霜气回房的话后,他也回房了。随后轮船抵岸,游客离开,自此之后,恩静再也没见过阮东廷。
直到18岁。
恩静18岁这年,还是在船上唱南音,那时的她依旧是瘦瘦的,可身体抽长了,素白面孔上五官逐渐长开,尤其是那双眼,乍看过去,干净水灵,盛满了不谙世事的静。
于是开始有醉酒的男客抓着她的手。那天也是这样,一曲南音唱完,有只咸猪手突然摸上她的背,恩静大叫一声,可很快那种恶心的触觉又莫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耳边的鬼哭狼嚎:“痛、痛……放开我!”
她奇怪地回过头,然后——怔住。
眼前男子有深而冷的眼,五官冷峻却又那么好看。他连看也没看那只咸猪手的主人一眼,只薄唇轻掀:“滚。”
仅一个字,解了她的困,带来她无数次午夜梦回皆思念的人。
已经是1983年,四年过后,他竟然真的出现了——阮东廷!是,那深邃的冷然的眼,除阮东廷之外还能有谁?
恩静惊喜得叫出声:“阮先生!”
东廷却疑惑:“你认识我?”
她怔住。
很显然他已经忘记她了,贵人多忘事,不是么?
可没想到的是,贵人这回竟还是要她跟他回房间。恩静以为是要让她去唱戏,谁知进房后,阮东廷却将她的琵琶搁到一旁:“你成年了吗?”
“啊?”恩静一愣,反应了老半天:“成、成年了……”
“把这套换上吧。”他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套小洋装,粉白色系和她白净温文的外形那么匹配,阮东廷说:“帮我个忙吧。给我当一晚女朋友,出场费随你开。”
场地是在另一艘游轮上。恩静一踏上船就知道为什么阮东廷方才要问她成年了没有——船上男女穿得太清凉了,举手投足间全是被西化了的开放,在那时的厦门,这简直是场糜烂派对。
恩静挽进阮东廷臂弯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
“怕?”低沉的嗓音在耳旁响起。
恩静连忙摇头,想说什么,一把娇俏的声音已经迎了上来:“还真带了人来啦?”
浓烈的香气迎面扑来,恩静定睛一看——天,来人不就是四年前的新娘子吗,那个、那个叫“秋霜”的?
可她瘦了好多,妆化得极浓,却怎么也掩不住眼角的憔悴。阮东廷将恩静微拉向前:“我女朋友Julia,”说罢又看向恩静:“Julia,叫姐姐。”
恩静反应了老半天才知道原来“Julia”指的就是她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个名的?
可没人理会她的错愕,秋霜已经笑开:“阿东,你果然守承诺。”
“承诺?”被她挽着的男人疑惑:“什么承诺?”
“他说过的啊,”何秋霜笑眯眯地对老公说,口吻似玩笑:“说以后一定不会找比我漂亮的女朋友,果然哪!”
陈恩静的手一僵——曾几何时这女子也用类似的目光打量过她?
可的确,何秋霜即使又瘦又憔悴,可浓妆之下,仍是美得惊艳的。而她呢?一身素净的洋装,脂粉未施的脸,站在秋霜身旁简直就是块白布啊。
难怪阮东廷没有否定:“好了,看到人你放心了吧?下个月安心去做手术吧。”
手术?恩静有些微错愕,在那年代,这是个听上去多严重的词啊。不过她知道,与自己无关的,这不过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这晚回去后,恩静到阮东廷房里拿琵琶,临走前他突然解释:“我朋友要去做一场成功率很低的手术,说无论如何都要先看看我的女朋友,所以,只好请你帮忙了。”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点缀着他生硬国语里的每一句忧郁。
恩静其实一整晚都想问他:阮先生,你挑中我,就是因为我不够美的容貌能让她开心吗?
可她哪有立场开口?从始至终,他的心都不在这里,他只想着另一处的人,然后:“今晚的出场费,你开个价吧。”
3、
这是他们的第二次相遇,总结成一句话就是:所有人都以为他英雄救美地救了她,可事实上,是她美救英雄地帮了他。
随后又是轮船抵岸,客人离开。从始至终,他也没有认出她。
恩静第三次见到阮东廷,又是四年后。
已值1987年的冬,从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末,恩静生活中最大的改变,就是越来越少人愿意听南音。
她在船上的活儿越来越少,于是开始接起船下的生意。
有日管理员说曾厝安那边有丧事,让她去唱一曲。恩静到了办丧的地方,才发现逝者的家属有点眼熟,再仔细一看——天,这不就是那个叫“秋霜”的女子吗?
瞬时陈恩静的心跳急如擂鼓,下意识便想到的就是:何秋霜办丧,“他”应该会出现吧?
会吧?会吧?
会!他出现了——就在恩静的南音唱到尾端,夜很深很沉了,所有的宾客都散去之时,一道颀长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灵堂,对着亡友鞠过躬后,说:“从今天开始,秋霜,我来照顾你。”口气还是像从前那样,冷,淡,却不容置疑。
恩静的琴声断了一跳,却没有人在意。夜深知琴重,可在场的另两个人已将这只琴当成了背景,恩静听到阮东廷说:“阿陈临终前我答应过他,一定会找最好的医生,永远照顾你。”
作为背景的琴声又在恩静手指下重新响起,何秋霜的声音低得不像个活人:“阿东,你妈不会同意的,而且我也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你怎么可能一直陪我,陪到我死了再去处理终身大事呢?”
恩静的琴声悠悠,凄哀如同背景,她的整个人也只是背景,只用来衬托这场可歌可泣的爱情:八年前,她因查出身患尿毒症,被阮妈妈逼着离开他;八年后,她丧偶病重,他还执着地想要她。
琴声如泣如诉,弹琴者只是看客,即使她也曾怀揣过八年的念想,可,那又怎样呢?
只是没想到,阮妈妈的出现将她由路人转正了——
就像在演电视剧一样,第二天一早,雍容的贵妇突然出现在灵堂。那时现场还是只有他们三人,恩静只听到贵妇对阮东廷说:“阿东,你的相亲对象还在香港等着你,快回去吧。”
灵堂里有一瞬间的死寂,恩静的琴声低了下来。然后,所有人都听到他说:“妈,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阮妈妈温和的表情骤变:“‘那个人’已经结过婚了,而且还身患……”
“妈,我说的不是秋霜。”
阮妈妈怔了一下,何秋霜怔了一下,恩静拂琴的手也一顿——巨大的不安和阮东廷的目光同时朝她扑来,恩静瞪大眼,就听到他的声音,还是冷却不容置疑的:“是她。”
他走向她,握住那只弹琵琶的手。
“荒唐!”阮妈妈简直气疯了,“一个唱戏的……”
“她不是唱戏的,她是厦门大学的高材生,主修南音,所以秋霜才请她来帮忙。您不是爱听南音吗?正好,合您意。”
“……”
4、
原来命运的更换只在一瞬间。
阮妈妈离开后,恩静随着阮东廷到海边走了很久。细雨绵绵,他问过她的名字,沿着沙滩又沉默地走了一段后,才顿住脚:“陈小姐,我有个不情之请,你可不可以嫁给我?”
绵绵雨温和得像他有礼而生疏的问话。可他的问话并不只是有礼,还有着他惯用的不容置疑。
恩静的脚步也停下,削瘦面孔在雨中对上了他。
还是这双眼哪,冷而深的眼,仿佛不会对世间任何美好动心的眼,那叫“秋霜”的女子,是怎么走进去的呢?
从八年前到八年后,他对她说话的口吻始终没变:“嫁给我,你将会有更好的生活。”
恩静的眼神突然涣散起来。
“如果你需要,礼金多少都不是问题。”
“你的家人我也会打点好,生活费、房子、车,一样不少,一定会让他们满意。”
“唯一不足的是,我已经有爱的人了,所以,我无法给你爱情。”
一阵风刮过,绵绵雨的声势突然大了起来。恩静安安静静地等他说完,说完后,她沉默,过了好久,才仿佛风马牛不相及地开口:“我14岁那年,曾幻想过一个浪漫的求婚仪式,因为那时有人和我说,等我成年了,就来娶我。”
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让阮廷东顿了一下:“后来呢?他来了吗?”
“没有,他没来。”
他没来,那一年说要来娶她的阮东廷,被十四岁的她误以为是认真的阮东廷,耗尽此生,也不会再来了。
恩静的泪突然滚出眼眶,止也止不住。她尴尬得连忙要用手揩去那些泪,可东廷的手帕已经贴上她脸颊,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拭着那滚烫的液体。大半晌,沉沉的嗓音才逸出喉:“别难过了,也许他还有什么重要的事。”
是啊,他还有更重要的事,他的人生里,始终都有更重要的事。
恩静心一重:“阮先生,我也有个不情之请。”“说说看。”“你能不能抱一抱我?”
替她拭着泪的大手一僵。
怎么会知道这一抱之于陈恩静的意义?可恩静却已经从这一僵里得到了答案。
她自嘲地笑笑,垂下头。可就在这时,对面温暖的怀抱却突然包了上来,不密切、不熟稔,却是十足的温暖。
恩静的眼泪又下来,说:“阮先生,我答应你。”
1988年春,陈恩静成了“阮陈恩静”。婚礼办在九龙最大的酒店,很热闹,阮妈妈很开心,所有人看上去都很开心,除了那一派和阮东廷一起留过洋的同学。
酒尽人散场,有一个女同学盯着恩静看了老半天,突然叫道:“天,这不就是阿陈办丧时去唱戏的那歌女吗?”众人哗然,纷纷不敢置信地看向阮东廷,再看向新娘——
是,她惊慌地张大眼,就像是秘密被戳穿般羞耻无措。她下意识地看向“丈夫”,却见他原本还淡淡笑着的脸冷了冷:“歌女怎么了?”
承认得如此大方凛然——歌女怎么了?
“无论恩静以前做的是什么,现在她是阮太太。”说罢,温暖的大手牢牢地握上她的,在众目睽睽下,那么紧。
这晚回去时,按狐朋狗友们的安排,东廷与恩静乘船穿过一座桥,他们说这寓意为“船到桥头永远直”,是吉利的。在那条长长的桥下,东廷朝她伸出手。
其实是为了扶她下船,他先一步踏到船上,再将大手伸给她。可恩静打十四岁起便在游轮上混,哪需要他扶?
然东廷却执意要她握住自己的手。雨开始下了起来,浠浠沥沥地落在小船上,恩静想起方才狐朋们眼底的不屑,便坐得端庄笔直,努力想衬得起“阮太太”这个头衔,可阮东廷却将她拉到自己怀中。
她一惊:“阮先生……”
“下雨了,不这样你会感冒的。”
“可是、可是会让人笑……”
“恩静,”他像是看穿了她所有努力却不太成功的伪装:“你已经是我太太。”
瞬时恩静的挣扎全部停下——你已经是我太太,所以,不必努力着想装成“阮太太”——你已经是。
雨浠浠落下,湿了他黑得发亮的西装。她的脸闷在他气息爽冽的胸怀中:“对不起。”
“嗯?”
“我的出身……害你被笑话了。”
“说什么傻话?”他冷然的声音里没丝毫的安慰成分,过了许久,又说:“恩静,你是我太太。”
她沉默。
“我不爱你,并不代表我不会爱护你。”
5、
是,他的确爱护她,阮氏夫妇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初到香港,阮太太还不会讲粤语,人生地也不熟,于是每回出门,右手都被阮先生包在掌心里。
只是谁也不知道,每年寒暑假——对,结婚后阮东廷便帮恩静办了入学手续,让她升学深造——每年寒暑假,阮东廷总和阮妈说“恩静想家了,陪她回去住一段”。
可厦门是她家吗?不,她的家在泉州。
厦门,是何秋霜的家。
医生说秋霜情况不太好,要换肾,可老是找不到合适的肾。医生说秋霜需要多走动,所以一回厦门,阮东廷就把大部分的时间用来陪她走动。
闽南人过的都是阴历生日,恩静28岁这一年,生日很不巧地,就发生在寒假。按惯例,阮东廷是要去陪秋霜去“走动走动”的,可这晚在她准备关门时,他颀长的身影却出现了。
带着一个大蛋糕,冷然的面孔里却有温和笑意。恩静错愕:“你……”
“生日快乐。”
“你、你不是在秋霜那边……”
“今天例外。”
夜幕降临了,别墅里只亮着一展灯,照出恩静满脸的受宠若惊。他一回来,她便开心起来,急急地到厨房要张罗晚餐。阮东廷说:“别那么麻烦,随便炒两个菜就好。”可恩静却很坚持:“不行!你难得回来吃一次,怎么能随便?”
话落下,两人都怔了怔——是,在香港,他是她的天。可一旦回到厦门,他却又变了天。
是电话铃打破了这份尴尬,阮东廷一接起,恩静便听到他压低的嗓音:“哪里不舒服?叫看护过来和我说……闹什么?今天恩静生日……”
她右手的刀突然割破了四个手指,仅一瞬,殷红血触目惊心地淌出来。门外阮东廷已经挂了电话,声音渐至厨房:“秋霜那边出了点事,我……SHIT!你的手!你的手怎么了?流那么多血……”
28岁这年的生日最终在医院渡过。
何秋霜也在医院——东廷开车送恩静到医院时,打电话叫看护将秋霜也送过去。可事实上,恩静处理好伤口,走到秋霜病房时,却看到她精神奕奕:“是,我没事,我骗你!可你那么早就回去给她过生日,我心里能痛快吗?她是谁啊?一个花钱买来的妻子!不过是你为了不娶麻烦的千金小姐而拉来搪塞你妈的戏子,凭什么给她过生日啊?”
泼辣凶悍如同那年在船上吼“阮东廷,不准在我的婚礼上唱《子夜歌》”的女子,可饶是泼辣,仍是他所爱。
恩静悄悄退出了病房。
这天他一直到凌晨四点多才回去,恩静还没睡,只是蜷在大厅的沙发上。满室寂静,蛋糕还搁在餐桌上,他一回来,她便从沙发上站起,到餐桌前切了一小块蛋糕,递给他:“吃一口吧,祝我生日快乐。”
虽然她的生日已经过去了,和28年的时光一同过去了。
东廷其实一点也不饿,可还是和她一起,坐在餐桌两旁吃蛋糕。灯光昏暗,恍惚间还真是有举案齐眉的温馨样,她开口:“阮先生,有个问题我突然想问你。”
“什么问题?”
“这几年里,你究竟是怎么看我的呢?是否以为我嫁给你,就只是为了过上好日子,或者说……为了钱?”
第一次相遇,他说“到我房间里唱吧,小费双倍”。
第二次相遇,他说“给我当一晚女朋友吧,出场费随你”。
第三次相遇,他向她求婚,说“嫁给我,你会有更好的生活”。
他与她之间,处理一切的总是金钱。阮东廷愣了一下,没说话,可恩静已经得到了答案——是,他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就和世上所有的路人一样:陈恩静,你嫁给阮东廷,你脱了胎换了骨,你麻雀变凤凰,陈恩静,命运如此宽厚了你还想怎样?
她笑了笑,抬头深深吸了口闽南冬天湿冷的空气:“告诉你一个秘密好吗?”她声音好轻:“其实那时候,我是希望你有一天能爱上我的。”
阮东廷的眉一皱,像是意识到她想说些什么,可他不给她机会说出口,他倏然站起,声音那么冷:“如果当时我知道你的想法,我们就不会有今天了。”
恩静一怔,巨大的惊慌迎面掴来——什么意思?他的意思是……不!不!
“我要的只是一个妻子,”阮东廷已经离开了餐厅,只一副颀长的背对着她:“也许秋霜说得对,我是对你太好了。”
6、
不,不是这样的,她怎么会说出那种话,换来这样的结局?
第二天阮东廷订了张飞港的机票给她,说:“我要去上海出趟差,你自己先回去。”这句话落下,她只身一人回到香港,而他的“差”出了整整八个月,才回去。
回去时恩静已经在一家学校里找到了工作。她变得更加安静,见他回来,却也是真真实实的欢喜,欢喜里又带上了某种不知不觉的小心翼翼。她带他去看自己工作的地方,那时内陆的西餐极少见,她又约他出去吃牛排吃批萨,所有讨好性的做法似都在为八个月前的那句话道歉。
阮东廷终于心软,在尖沙咀街头的人群熙攘中,又牵住了她的手。
直到29岁生日那天,这和乐的氛围终于落幕——何秋霜来了,她提着行李出现了!
阮东廷看到她时还有些错愕:“怎么不打声招呼就来了?”
“想看看你惊喜的样子啊!快,好久没有吃香港烤鸭了,快带我去吃!”这话说完,她又拉起行李。
秋霜还是那个何秋霜,即使体力不支,还是兴致勃勃地拉着东廷到处游。年轻的时候,在伦敦初遇的时候,他就是因为这份活力爱上她的吧?所有人都怕他,只有她不怕,在他发怒的时候还敢不怕死地嘻嘻哈哈——就是因为这样的特别,他才爱上她的吧?
可眼前却又浮起某张温文惊却的素净面孔,在尖沙咀街头被他握住手时,惊喜得一直垂着头,等到他仔细去看,才知她已经泪流满面。
因为那一握,惊喜得泪流满面。
这晚回家时,餐厅里已经只剩下恩静。阮东廷看到蛋糕才想起这是她的生日,可不等他说任何与抱歉相关的话,恩静已经将汤端进微波炉里:“喝点热汤再切蛋糕吧。”
结婚那年,她过23岁的生日时,他说:“也许没办法常陪你,不过以后每一年的生日,我都会和你一起过。”她一直不舍得忘,记到了现在。
恩静的表情说不清是喜还是怒,反正是那种旧式女子最常见的隐忍矜持。不知怎地,看到这表情,阮东廷突然心一紧,伸出手,握住她的:“恩静……”
“阮先生阮先生,何小姐打电话来说,她身体不舒服!”保姆急冲冲的话打断了阮东廷的声音,东廷刚握住她的手一僵,恩静看着他,看他英挺的眉在保姆的话下倏然拧紧:“身体不舒服?不是才刚回酒店?”
“何小姐说,一回酒店就开始不舒服。”
恩静笑了。
去年同日,他刚回到家中就接到何秋霜的电话。今年同一时,他前脚刚踏入家门,她后脚就挂来电话——何秋霜,同样的戏码你要演几遍?
可不管她演几遍,冷静清醒如阮东廷,却都是愿入戏的。他松开手:“恩静,我去看看她就回来。”
扭头就要走,没想到这次恩静却开口了:“先喝口热汤吧,外面好冷。”
微波炉“叮”地一声,汤热好了。恩静小心地端出来,却看到他已经穿上大衣:“我去看看她,看了就回来。”
阮东廷的决定永远无人能改变。语罢,他转身抬脚就要走,却突然,就是那么一个瞬间,身后突然有瓷器被重重地摔到木制地板上——
哐!
声响巨大,汤碗四分五裂,东廷震惊地回过头,就看到满地碎片和一地狼藉的汤。
什么时候她已经淌了一脸的泪,他竟没发现,也许就在她转身去端汤而他转身穿上大衣的那一刻。恩静的声音里有死死压抑的颤抖:“阮东廷,一定要这么残忍吗?残忍到从来也没想过要掩饰一下自己的残忍!今天是我生日——我生日!”
可是,你生日又怎么样呢?你是谁啊?
去年生日,何秋霜说“她是谁啊?一个花钱买来的妻子!”而他说“我要的只是一个妻子”,一个形式上的妻子。
她难堪地捂住脸,为自己可笑的奢求羞愧得抬不起头。从一开始,这难堪的局面就是她自己默许的啊,那年他说“我已经有爱的人了,所以我无法给你爱情”——是她自己默许的,是她自己答应的,是她自己蠢,蠢得竟以为日久天长后,他有可能会爱上自己。
窗外的雨没有停,一直落到天亮。
阮东廷最终还是没有去酒店,可恩静已经没心情陪他喝汤了。
隔天何秋霜找上门来时,她正陪着阮妈妈在花园里喝下午茶。阳光暖暖,雪初化,秋霜着一袭火红色裘衣,细细地化了妆,极其艳丽地出现在花园里。
来者是客,阮妈妈自然没理由给她坏脸色,再加上秋霜巧笑嫣然,又夸阮妈年轻又夸阮妈漂亮,只是在提到恩静时,淡淡道:“昨晚东廷本来是要带我去逛维多利亚港的,可恩静竟然不让他出门。”
阮妈何等精明的人,能不知道昨晚两人都发生了什么吗?
“那是因为太晚了,恩静担心你体力不支。”婆婆的手在茶桌下轻轻握了握恩静。
可谁知秋霜一点也不想消停,她说阿姨:“您还记得那年我初检查出尿毒症,您是怎么求我离开阿东的吗?您说,做过析透治疗就基本上不可能再有孩子了,可阿东是阮家独子,所以您求我和他分手,而我呢?也真是傻,竟真的一时心软,跑去嫁给了别人!”
恩静握着茶杯的手突然一紧。
同时,秋霜的目光移向她:“可您现在的儿媳妇不也是没有生育?这么多年了,阿东的心根本不在她身上,您说……”
“住嘴!”
“秋霜!”阮东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了家,就站在后花园出口,听到这席话,他的眉拧得那么紧,不等阮妈不等任何人开口,便吩咐:“张嫂,让司机送何小姐回酒店。”
秋霜倒也听他的话——也是,阮东廷脸一黑,谁还敢在老虎嘴边拔毛?
唯有恩静,这永远低眉顺眼的“阮太太”不看他一眼,兀自回了房。
昨天她流着泪的面孔又逼至他脑海,嫁进阮家这么多年了,阮东廷看到的始终是她温顺而粉饰太平的样子。想到这,他突然心一堵,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却是无言,在房内的沙发上坐着。没有晚餐也没有对话,就这样,一直到天亮。
几天后,恩静突然打破了沉寂,在上班时间打电话给东廷:“晚上一起吃饭吧,就在结婚那年我们去过的闽南餐厅。”
餐厅考究,有老戏子悠悠抚着琵琶唱南音,恩静看了很久,才回头问:“阮先生,你还记得我第一次给你唱戏是什么时候吗?”
东廷啜着酒,想也没想:“1987年,我们第一次相遇,在阿陈的灵堂前你唱了一个晚上。”
1987年,她笑了——呵,1987年!
她又替他倒了一杯酒,再替他夹一口清蒸鱼:“刚结婚那年,你问过我,为什么就是不肯改口叫你名字,阮先生,你知道为什么吗?”夹完鱼后,她自己也吃了一口,才含着静静的笑看他:“因为不这么叫你,我怕我会忍不住陷入被爱的错觉里。”
她努力睁大眼,看着这个让自己爱了近二十年的男子。新婚那夜在船上,他说你是我太太,即使我不爱你,也会永远爱护你。
呵,他做得真好。只是世间情感却不一定是投桃报李的,她与他之间,恒久上演的不过是,我赠你琼浆,你还我泪光。
所以她说:“阮先生,我怕再这么下去,有一天我会恨你。”
阮东廷的手突然抖了抖,某种恐慌突然以灭顶的姿态重重击入他心口。然后,他听到她的声音:“阮先生,我们离婚吧。”
7、
“去年生日,她装病让你走。今年生日,她装病不成,便跑来家里闹,为什么?就是想让我知道,即使她做了这么荒唐的事,你依旧会包容。”
“看,你果然只是遣她回酒店,现在还是在酒店。”
“可我到了这个年纪,竟还抱有不现实的幻想。是我太蠢钝了。”
“所以,阮先生……再见吧。”
她拿起包,款款起身,背脊笔直得如同新婚那一晚,可她的阮先生是不会再抱住她,说“你是阮太太”了。
两人的离婚遭到了阮妈妈的强烈反对,老太太向来最疼恩静:“人是你带来香港的,即使你要离婚去娶那个女人,我这当妈的也要把她留在家里,等着你被判重婚罪!”
恩静啼笑皆非,而东廷始终没有告诉阮妈,说离婚是恩静的主意。
所以即使两人早已经找上了我——是,我是一名律师——可离婚手续还是在我手中拖了好几年。直到那一天——
大雨滂沱得仿佛想淹掉香港的那一天,我和恩静约在闽南餐厅里,听到她说:“我为他守身二十年,今有人爱我,诚心待我,就让我随他去吧。”
这女子为了让阮妈点头,竟然说,她已经喜欢上别人了。
可几年下来,阮陈恩静是什么人我还会不知道吗?“阮太太,真的是你先喜欢上别人的吗?”
她还是笑得那么沉静地:“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台上老戏子悠悠地拂着琵琶,调着嗓:“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
哀婉曲调如泣如诉,我走出餐厅。
没想到阮东廷已经等在外面。
他领我至马路对面,沉默良久后,说:“刘律师,我想在协议书里添一条要求:我手头百分六十的财产,都会在离婚后拔至我太太名下。”
“她不会同意的……”
“想办法让她同意,”他顿了下,大雨如注,泼伞上,衬得他的声音那么寂寥,阮东廷说:“这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原来,这对夫妇能为彼此做的最后一件事,竟是如此不同。世间情感那么多,可归根结底也不过两种,一是你投我桃我报予李;二是你赠我琼浆,我还你泪光。
雨还在下,身影颀长的男子怀揣着十二年回忆——“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认识恩静的吗?”他第一次来律师楼时,我问过他。阮东廷说:“记得,1987年,阿陈过世,她为了掩护我和秋霜,嫁给了我。”
我笑了,终于知道为什么恩静说“他一直都输给我”——是,她认识他于1979年,而他认识她,于1987年。那漫长的八年时光,他从来也不知道,原来有一名女子,他曾说过要回来娶她的女子,在天海之间日夜思念着他。
可我没有纠正阮东廷。雨还在下,从二十年前下到二十年后,还在下。
人人都说,阮氏夫妇举案齐眉二十载,室内女子却说,阮先生,我为你守身二十年——漫漫二十年人生,从始至终,原来,她只叫他“阮先生”。
这就是“阮陈恩静”的一生了。没有太多悲喜,只是沉静,温婉,默默守候,如餐厅里的南音绕入大雨中,如1979年那晚,如1983年那晚,如1987年那晚。
雨落大海,点滴至天明。
作者:吕亦涵 《阮陈恩静》
不会真有女生拧不开瓶盖吧?
我很讨厌班里的一个同学。
她刚从理科班转来我们班,以前好像还是广播站的。
我讨厌她说话的细腔细调,讨厌她格格不入的普通话,都是小县城里长大的人,她在那儿装什么高贵呢?
以为自己是广播站的就有多牛逼了?
多恶心。
班里新调了座位,我真是倒了大霉和她离的那么近。
但很巧,我的新同桌也不喜欢她。
我和同桌迅速熟悉起来,也从同桌嘴更听到更多关于她的事。
什么刻意在有对象的男生面前说话声音特别嗲啊之类的,她干过不少呢。
“保真吗?”
“当然我闺蜜的朋友和她以前一个班的!绝对真。”
我更顺理成章的讨厌她了,谁让她做那些坏事。
很长一段...
我很讨厌班里的一个同学。
她刚从理科班转来我们班,以前好像还是广播站的。
我讨厌她说话的细腔细调,讨厌她格格不入的普通话,都是小县城里长大的人,她在那儿装什么高贵呢?
以为自己是广播站的就有多牛逼了?
多恶心。
班里新调了座位,我真是倒了大霉和她离的那么近。
但很巧,我的新同桌也不喜欢她。
我和同桌迅速熟悉起来,也从同桌嘴更听到更多关于她的事。
什么刻意在有对象的男生面前说话声音特别嗲啊之类的,她干过不少呢。
“保真吗?”
“当然我闺蜜的朋友和她以前一个班的!绝对真。”
我更顺理成章的讨厌她了,谁让她做那些坏事。
很长一段时间里和同桌聊天的话题都是她。同桌的故事渐渐疏散失真,我讲给别人听时也忘了发展,只好自己添加一些细节。
我的听众很多,常有人继续加入,大家好像都讨厌她。也没有人会思考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她下课去外班的频率越来越高,几乎一分都不在班里待。
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她那么喜欢外班,待在我们班干嘛?
转回她的理科班去啊,谁拦着她了?
朋友里有人笑她是叛徒,说的真好。
她跑八百米没过,缩在一边休息,我听见体育老师问她的病史。
哦,原来还是个病秧子。
我学着她说话,但声音怎么都做不到像她一样的甜,自己听起来都觉得格外尖锐刺耳。
朋友们哄笑起来,看着她僵立了良久最后只说了一句。
“我说话不是那样子的。”
我也跟着笑起来,那句轻声细气的话被笑声淹没了。
本来也没人会把那句话当回事吧?
给朋友分享她三八节发的朋友圈。
笑死我了,她一个天天撒娇卖嗲给男人看的,发什么女权啊?
丢不丢人啊?有她这样的人才不够女权呢。
朋友喊我去打水,没轮到我啊。
朋友说该轮到她了,但她在睡觉。
她为什么不打水啊?想仗着自己身体不好不劳动啊?
没人告诉她吧?谁想跟她说话啊,还没说完就被她声音腻死了。
那你怎么不叫她起来打水。
哼,我可不敢叫她,把她虚死了还赖我呢。反正我要喝水,受个累给她打了呗。
她也真是啊,还给我们班的男生撒娇,让帮忙拧瓶盖。这年头那个女生拧不开瓶盖啊?想勾引人就直说啊。
可不就是吗,她跟女生说话都是那个样子诶,当我们和那些蠢男人一样看不清绿茶吗?还是她连女生都想勾引啊?
我看也没几个男生喜欢她啊。
到了晚上,我听到新的八卦,说她偷懒不打水。朋友们七嘴八舌的骂了起来,每个人都觉得彼此亲切极了,都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
我照例学起她说话来,大家都笑起来了,快活极了。
她外班的朋友找过来一次,让我们别太过分,说这是校园冷暴力。
把这帽子丢给谁啊,我们和她开玩笑而已,我说话也不重啊。她自己太敏感了,这还能怪我吗?
大家都很开心啊,谁冷暴力她了?
严格来说不算原创的故事,以上几乎全是我个人经历。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声音甜一些的女孩子都有和我一样的经历,即使只是普普通通的说话,也会被骂成勾引,讨好男生。
以及,是真的有女生拧不开瓶盖。
[李泽言x你] 🎈小朋友
全文7k+。关于年老,遗忘,陪伴与离别。
ooc请注意,关于病理症状没有严谨考究。
感谢阅读🥰🥰
✨
“我相信我爱你。依然。始终。永远。”
—他是记忆深处最后的眷恋。
—原来,说好的一辈子也就那么长。
———————————————————————
🎈小朋友/阿才
—他是记忆深处最后的眷恋。
01
“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
“门关着……”
李泽言笑得很无奈,走上前去拉开souvenir的玻璃门,将挂着的木板翻了个面。
CLOSED→OPEN
现在的你并不能理解其中的...
全文7k+。关于年老,遗忘,陪伴与离别。
ooc请注意,关于病理症状没有严谨考究。
感谢阅读🥰🥰
✨
“我相信我爱你。依然。始终。永远。”
—他是记忆深处最后的眷恋。
—原来,说好的一辈子也就那么长。
———————————————————————
🎈小朋友/阿才
—他是记忆深处最后的眷恋。
01
“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
“门关着……”
李泽言笑得很无奈,走上前去拉开souvenir的玻璃门,将挂着的木板翻了个面。
CLOSED→OPEN
现在的你并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
“走吧,可以进的。”他笑着用眼神示意你,尽可能表现出友好的模样。
你的反应有些迟钝,眼睛空洞洞眨巴了许久才走进店内。自然而然地忽视了souvenir显得过于夸张幼稚的装饰。即使今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你不会注意到这样的异常,不会注意到他穿着作为生日礼物你送的那一身休闲装,不会注意到两人无名指上的是对戒,不会注意到他有多希望你能拉拉他的手……
李泽言扶着门望向你的背影,因年老而蹒跚的步履都映在那双紫眸中。紧抿的唇角是无法言说的苦涩,他低头轻笑一声,转身将营业牌又翻了个面。
树叶簌簌地摇着。一声沉闷的叹息被春风带走,无人听闻。
02
阿尔兹海默症有很多种表现,可你太乖了,就算是李泽言也没能及时发现。你除了不怎么说话,少了些活力,日常生活中完全没有什么变化。
起初李泽言以为你是情绪低落,总来握着你的手轻声细语问怎么了。你只是朝他笑笑,不再多说。依旧好吃好喝好睡,每天粘在李泽言身边,小指轻轻勾着他的手,偶尔拌拌嘴。生活规律能够自理,只是不怎么出去溜达了,也很少再笑得开朗。他以为你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再加上已经是做外婆的人了,不再像从前那样大大咧咧在家没事嚎他大名,也就没太放在心上。
直到某一天警察打电话来叫他把你带回家。
李泽言匆匆忙忙赶到公安局,办完相关手续看见你安安静静地坐在那,一个人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轻轻唤你名字,你没有反应。他蹲下在你眼前,你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不知所措过。你并不搭理他,表现出的样子也不像是相信他,似乎是完全淡忘了,不论李泽言怎么说你都不愿牵起他的手。
他难得急切地和你说,他是李泽言。
你畏缩在板凳上问他,李泽言是谁。
“是你丈夫,是李泽言……别闹了,我们回家。”他握住你的手在微微颤抖。
“可我,不记得了……”眼眸是孩提是才有的清澈。李泽言从你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你见他有些激动,苦着脸笑了笑作为回应。“我是不是不该忘记的?”
他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你靠在他怀里说,就算有一天真的笨到老年痴呆也不可能会忘记他。他很嫌弃地说你胡说八道。
“你会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呜呜好感动!”
“毕竟傻人有傻福。”
“李泽言!!”
可惜事与愿违。谁的愿望都没有成真。
03
诊断书出来李泽言并没有选择把你丢在医院接受疗养,而是把你带回家悉心照料着。生了病的你对医院表现出极大的抗拒,光是呆在那个乌泱泱的地方就感到难受。他自然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那里。每天都像带小朋友一样无微不至。你会忘记吃饭,会忘记刚刚做了什么,会一个问题一天内追着他问许多遍。他从不觉得厌烦,总是笑着回答你。
女儿也说要常来照顾你,而你除了李泽言谁也不愿意靠近,甚至会表现出恐惧的情绪。她只能借每个周末来访的时间和你从朋友做起,讲讲故事玩玩游戏,笑着和你说,你的外孙想你了。
“我的外孙是谁?”在souvenir用餐时你冷不丁地冒了一句。
李泽言也记不清这个问题你问过多少遍了,他还是笑着和你说,外孙就是你们女儿的孩子,一个调皮机灵的小男孩。
“哦,这样吗……听说,他最喜欢吃他外祖父做的布丁。”
“你记得这个?”
“那个女孩告诉我的。”
“是吗……”
“你不吃饭吗?”
“我们刚刚吃过了。”
“那我吃的这是什么?”
“是布丁。”
“你不吃吗?”
“我吃过了。”
“哦……我怎么不记得呢…………”
李泽言放下撑着下巴的手抱臂,看你用勺子捣弄着。“好吃吗?”
你点点头,扒拉着餐盘吃了个干干净净才舍得抬眼。“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布丁!”
李泽言愣了神,酸涩的眼睛中倒映着的,似乎还是从前那个女孩。那个天天嬉皮笑脸缠着他要好吃的馋猫,那个天天没事就乱喊他名字的笨蛋。他似乎也被传染了,忘了已经多久没见过你的笑容,又已经多久你没有呼喊过他的名字。
一切的一切,于你而言,都遗失在了过往。
李泽言只是笑着歪头看向窗外的花,隔着餐桌轻语,像是在提醒自己什么。“你以前也是这么说的……”
你没有听见,也并不记得。
04
“爸,不能给妈再吃布丁了。她年纪大了不能老吃甜的。”
“这几个月就给她吃了一次。”
“谁知道您背后又偷偷做了多少顿。”
李泽言难得说不出反驳的话,他低头默默思索着,良久才开口。“……你母亲,生病后就很少笑了。倒是我,笑得越来越多了…她看到我才不会感到害怕。也只有给她做布丁吃,才能看她高兴的样子。……再这样下去,恐怕我都要忘记怎么做布丁了。她要是哪天又想吃了怎么办。”
李泽言小声嘀咕自言自语着,沉默了许久仰头长叹。“老了,老了……”
你还是会追着李泽言要那个滑溜溜的东西吃,可那天你吃了一口布丁就没有再动。他就坐在你对面,看见你皱起的脸心里也跟着揪了起来。他的小姑娘,终究还是和他一起老去了。即使他再怎么宝贝你,你依旧不开心。他怎么能不心疼。
“怎么了,不好吃吗?”
“难吃,一点味道也没有。”
李泽言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他开了那么久的souvenir,很难相信居然有一天会失手。布丁是他的拿手好戏,经验告诉李泽言少加点糖并不会改变布丁的口味和口感。然而事实证明,再次减糖改良的菜谱,在你这里只落得难吃二字。他有些慌了。
“怎么会,我尝尝。”
一小口布丁滑入口中,带着儿时的记忆。
他皱了皱眉,再尝了一口。
再一口,又一口。他像是不信邪一般地品尝着,脑海里电影般放映着你们的故事。从小时候的那个赔偿到多年后的重逢,再到偶尔慷慨的员工奖励,最后是两人平淡的日子里不可缺少的糖分。
李泽言自己很久没有吃过布丁了,上一次大概还是某个周末你笑着“赏”他了一勺。那时候你还和他记忆中那个跳脱的女孩一样,就算是年纪大了也还是爱吃甜口,他数落你说也不怕牙齿掉光……即使相隔甚久,作为高级厨师的他也绝对相信自己的味蕾——布丁没有问题。
那么出问题的是什么?他盯着盘中所剩不多的布丁逐渐垮塌,良久,才重新将视线投到你身上。你只是盯着他,看起来不太高兴。“我饿了。”
“……我再去给你做点吃的,乖乖坐在这里等我。”李泽言撑着椅子再一次走向厨房,脑子里全是他曾看过的资料。
阿尔兹海默症患者可能丧失味觉。
略显颓丧的身影伫立在厨余桶旁许久,他终于叹息一声将残羹倒入,撸起袖子转身又在灶台前一人忙活起来。李泽言想,厨房门上贴的“禁止笨蛋”那个标志差不多可以拿下来了。
焦糖布丁是苦涩的甜。
05
日子过得很快,你的症状并没有得到有效缓解。偶尔会情绪波动大,感官出现暂时性退化,其余大多数时候还算乖。李泽言每天都要督促你吃药,吃饭,洗漱,睡觉,他只觉得庆幸。至少每一天都还和你在一起,至少你还没有排斥与他接触,至少你的病情没有变得更糟。即使你没有找回一点记忆,他也并不感到绝望。
你除了主动找李泽言说话,平时并不怎么搭理他,只是痴痴地望着他的眼睛,很少笑。李泽言知道你并不记得他,可依旧选择了信任他呆在他身边,他总想着如何去回报你这份依恋。下午带着你去人少的地方转悠,晚上你会靠在他肩膀上一起看书看电视。似乎和往常一样,两个人过着平淡的日子。
他牵着你的手握得很紧,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掌心有些粗糙,摸上去并不舒服,但你喜欢那一份温度。天已经黑了,你侧头看街边的灯照在他身上,心底也逐渐染上一份暖意。
你不喜欢出门。那一次没找到李泽言的身影,一个人手足无措走在陌生的街头走了很久。等你找到他的时候天也是这么黑。你笑着说找到你啦,李泽言没有什么好脸色,看上去是生气了,你有点害怕。但他没有责怪你什么,眼眶红红的把你搂在怀里抱了许久。
“对不起……你要的蛋糕冷了。”
你突然觉得有些心疼。
你没有问他要去哪里,因为问了你也不知道,况且是李泽言带着你,你没有什么不安的。就牵着他的手晃晃悠悠地逛着,看路边各种各样的小摊,路边光怪陆离的光,也算新奇。
“到了。”李泽言驻足在一片树林前,偏过头询问你又像是喃喃自语。“可以赏一支舞吗?”
“嗯?跳舞?”请求似乎来的有些突然,但其实是你忘记了自己前几天提出的要求。你说,你也想和他跳一支舞,像电视机里那个穿着红裙的女孩那样。
“我教你,好不好?”
他的眼神过于殷切,你没有舍得拒绝。迷蒙的记忆中也曾有这样一双眼,总是含着笑意凝视着你。李泽言轻轻执起你的手放在自己腰间,试着带动你的步伐。
“对,放松……不要紧张。”
“这样牵着我的手,跟着感觉走。”
“不要低头,抬头看着我。”
“对……看着我就好。”
“踩到脚也没关系,别怕。”
渐渐地有趣起来了。你的舞步毫无章法可言,顶多算是乱走,可在李泽言的牵引下又像是那么回事。他哼的曲子很温柔,和着晚风裹挟着你,整个人都感觉轻飘飘的。
公园里没有什么人,你和他在惨白的灯光下起舞,享受这偷来的半刻清闲。李泽言边跳着舞边哼着曲,体力有些不支,口中的曲调断断续续夹杂着喘息。出乎意料的是,你并没有受此影响,就像是跳过这首曲子一样,伴着间断的音乐迈着不太灵巧的步伐。
你很听话地抬头注视着李泽言,嘴角是傻傻的笑。他只觉得诧异。李泽言再一次望见了几十年前的某一天,那时的你穿着纯白的婚纱和他跳上这一曲华尔兹,由于激动和忐忑踩了他不少次,担心让他出丑了又自责在婚礼上出这样的差错。但李泽言从没有把这放在心上,即使记了几十年,也只是把这当做一份可爱藏在心底。
“笨蛋,看着我就足够了。”
笨蛋就是笨蛋。笑起来的样子都没变。他勾起嘴角继续哼唱着,垂下的眼眸中倒映着你唱啊跳啊瞎乐呵的模样。
两具年迈的身躯仿佛回到了曾经。灵魂在交织起舞。
06
李泽言知道自己不算是个有趣的人,这么多年下来也不该和你如年轻时那样有事没事一唱一和地拌嘴。现在你病了,他也不再喊你笨蛋,生怕你把这个称呼和老年痴呆联系起来,一个人躲起来叫他找不到偷偷流泪。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情,他总归还是后怕。
自从你生病之后李泽言就搬到隔壁客房睡了,他知道自己对你而言是个陌生人,保持距离是必须的。不过不知道是因为人老了还是因为什么,他总是睡不着,半夜起床闲来无事便翻出相册,坐在庭院的秋千上慢慢看着。没人会听到他叹息,也没人会看见他红了眼角。一个人静静的,在月光下沉湎于过去。
相册很久没有更新了。他记得每张照片背后的故事,故事中的每个细节,细到记得你当时的面部表情,你说话的语气语调。之后李泽言又觉得光回想还不够,拿来了本子写得满满当当,生怕某一天自己也记性不好忘却了。到那时候,这世上真的再也没有你们曾经相爱过的证据了。
“唔——李泽言,我也想荡秋千。”
他正低头翻着相册,闻声才看见你站在的走廊张望着。他朝你挥挥手示意你过去,眼眸中满是笑意。“坐过来就好。”
“好哦。”你歪着头和他一起看着相册。“诶?这是谁?”
“你。”
“那这个呢?”
“我。”
“真的?”你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李泽言,反反复复好几遍终于失笑。“那你年轻的时候也长得太凶了。”
“是吗……”他垂眸看向你,淡淡地笑了。
“这是在哪,好漂亮啊。”
“元宵节,我们一起去了灯会,还放了孔明灯。”
“为什么这张你戴着猫耳发卡?”
“陪你去游乐园,你说适合我趁我不注意给我戴上的。”
“那这个呢,我们在弹琴吗?”
“嗯,你在教我弹小夜曲。”
“那这个?”
“纪念生日。你还给我准备了不少惊喜。”
……
你没有继续追着问,因为李泽言开始慢慢和你说着每张照片背后的故事。他的话语让你感受到了莫名的熟悉和安心,你不记得自己之前有没有问过他这本相册的事情,也许问过吧。虽然是深夜,身上却暖洋洋的。回忆中隐约也有过这种温暖,伴着清风和耳边的轻语,以及秋千吱吱呀呀。
“没想到你会感兴趣。”李泽言见你揉起眼睛便合了相册,“之前你都说无聊的。”
“不无聊……我还想听。”
“都这么困了,先回去睡吧。明天再继续讲。”
“嗯……好…………”
他看着你靠在自己肩膀上合了眼,苦笑一声,拍着你的手轻声唤你。“……我老了,可抱不动你了。”
李泽言垂眸看了你许久,终究不愿吵醒你,起身轻轻将你抱起在怀中,略显吃力地向屋内走着,曾经挺拔的背脊也佝偻了起来。银辉撒下,本就灰白的头更显沧桑。
混沌中,你无意识抓紧了他的衬衣。李泽言将你安置在床上掖好被子,低头靠近你时听见你低声呢喃着他的名字。整个人就是一颤。
“……李泽言…………”
这三个字,从你口中说出显得格外珍贵。在你这里,这个名字才有了更多的意义。良师,益友,爱人,丈夫,老伴……他已经太久没听见你叫他名字了,甚至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李泽言……别走…………”
胸口不断起伏,他愣神许久,才终于蹲在床边握住你的手亲吻在上。
“我在……我就在这里。”李泽言呼唤着你的名字,伸手梳理在银白的发丝上。他知道此刻的自己有多脆弱,再也忍不住积压已久的泪水。“我就在这一直陪着你……哪也不去。”
还是和以前一样可爱的睡颜。夜色静悄悄的,没人听见他难耐地抽噎,也没人看见他像笨蛋那样,傻傻地笑了。
“我爱你。我永远爱你…睡吧,安心睡。晚安……”
从前那些不好意思说出的情话,在此刻倾倒而出。即便匆匆掠过记忆的星海,不留痕迹。
07
“李泽言,你怎么变得那么老了呀。”
“李泽言我好饿啊。”
“李泽言,你抱抱我好不好。”
“李泽言……你醒一醒。”
“李泽言…………”
……
“李泽言……我是不是真的很笨啊。”
“怎么这么说?”
“他们都说我是什么痴呆,会很麻烦……”
“你不笨,也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咳!咳咳!”
当年那个意气风发雷厉风行的李总,终究还是败给了岁月。不论从前再怎么注意,年轻时无可避免积下的劳累到现在还是压垮了他。李泽言躺在病床上,周身是各类复杂的仪器,从声音到呼吸都是微弱的。
“你只是病了,只是生病了……仅此而已。不过是变成了小朋友,很——哈…没事的…………”
呼吸不畅。
嘀——嘀——嘀————
医护人员再一次赶过来进行急救,你害怕地躲在角落里看着。吵吵嚷嚷之后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
“李泽言,刚刚好多人来看你啊,我都不认识……”
“你认识的,只是忘了……”
“刚刚你睡着的时候,那个女孩说要带我回家。她叫我想开点。”
“回家也好,待在这挺无聊的。”
“可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是吗……”他笑起来都显得吃力。
你在病床边静静地看着李泽言,他正死死地盯着你。眼睛,那双紫色的眼睛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你看见他眸子里泛着光。
天是阴阴的灰,窗外的高楼带来层层的压迫感,像时间一样没有尽头。冬天的空气刺骨而沉闷,风轻轻掠过便卷起无数枯叶。天要黑了。
……
“李泽言,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
他喘息了一阵,思索了很久才给出答复。“抱歉,可能,不能和你一起回去了……”
“为什么,你不愿意和我一起回家吗?”
“没有不愿意……只是,以后大概要换种方式继续陪着你了。”
“我不要。”
他淡淡地笑着,浸满了温柔,你看着只觉得难受。你隐约中感知到,这种温柔似乎快走到头了。不然,他为什么总是深情地望着你,为什么总是欲言又止,为什么不愿意和你敞开来说清楚……你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你不想他离开,不想他总是昏睡着躺在那里,不想他连说话呼吸脸色都会苍白。就算自己和李泽言的缘分即将走到尽头,你也希望他好好的,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你在病床边时常会想,要是自己不是他们说的什么痴呆,李泽言是不是会愿意再留下来陪陪你?
“我会乖的。我会,努力记住的……”眼眶通红,你抑制不住胸腔里的酸涩,哭腔带着浓厚的鼻音。你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直到抽噎着无法说话,浸没在泪水中。
“哭什么,笨蛋……”
“不要走,李泽言…不要走。我,我也希望自己的病快点好起来…我也想能和你出去玩……”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泪水顺着他苍白的脸滑下,掠过一道道皱纹。情绪波动过大,李泽言说话呼吸间都在痛。“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照顾你到最后……我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
“可是,可是——”
“不哭,不哭……我在呢,我还在…………”枯瘦的手紧紧握着你,因为虚弱不再是从前那样宽厚温暖。可李泽言依旧不肯放手,手指不断摩挲在你手背,尽可能的宽慰你。
现在的他只能做到这些了。
……
滴————
窗外的嚣叫逐渐远去,世界回归于平静。他说下雪了,你回头看见的却是一副静止的画。纷纷扬扬的雪花散在空中,纯白,无邪,精灵一般轻盈,给人莫名的舒心和治愈。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有无数个这样的雪天都是和他在一起笑啊闹的。
“喜欢吗?”
“喜,喜欢。好厉害,好漂亮……”
李泽言闷闷地笑了两声。“还是没变。小孩子一样,怎么也长不大……”
换作以前,他肯定要说你幼稚无聊大惊小怪,你要跳起来反驳他。可实际上,李泽言比谁都喜欢你这份可爱,一直都小心翼翼呵护着这份调皮。你病了以后,大家都说你是老年痴呆,只有李泽言不这么认为。你只是变成了小朋友,需要重新去认知,需要他引导照顾,但终归还是那个值得他去呵护去疼爱的小朋友。
你看,注意力一下就被转移了。多可爱啊。
……
滴——滴————
“我来考考你,我教给你的那些还记得多少。”
“你的名字叫什么?”
“家住在哪里?”
“女儿的姓名和电话号码?”
“遇到困难了怎么办?”
“找你。”
“不对,找警察。都记住了?”
你抹着泪点点头,抽噎中小声嘀咕。“那你呢?你怎么,不问问关于你自己的事呢……我好不容易记得一点。”
说着说着你又笑了,像小孩子讨要夸奖般拉住他的手。“你考考我吧,我保证都会。”
已经没什么必要了,李泽言想。都说比死亡更可怕的是遗忘,可李泽言现在并不这么认为。也许,你把他忘得更彻底些比较好,不然等你想起来的时候找不到他了,又该怎么办?会自责吗,会感到孤独吗,会成天难过吗?
不要哭,他想。不要让他留给你悲伤。
……
“好……那我问你,我叫什么?”
“李泽言。”
沉默。耳边只有窗外呼呼的风声。
“嗯,很棒。这就足够了。”说着他又轻轻拍了拍你的手背。“这就足够了……”
“就算哪一天真的忘记了也没关系……我永远都爱你。”
“要听话,要平平安安,开开心心。”
“不用太想我……”
你不解地看着他,李泽言也意识到这种话对于你过于沉重。他弯弯嘴角拉起你的手。“喜欢玫瑰吗。”
你用力点着头。
“那喜欢星星吗。”
“喜欢!但是今天是阴天看不见。”
“没关系,你会拥有一颗独属于你的星星,一直陪着你……”他转头看向窗外,良久淡淡地说,下雪了。
雪花都闪着暗淡的光。
原来,说好的一辈子也就这么长。
08
他是在深夜离去的,牵着你的手。
你被接回了家,病情也从此开始加重。
放风筝的人撒手走了,越飞越高的风筝也最终断了线。
在家总是无聊的,没有好吃的好玩的,身边那个位子总觉得空落落的。你不愿意动弹,家人也不许你独自出门。唯一有意思的事情就是花店时不时会送一大束玫瑰花来,每捧花中间都夹着一封信。有个女孩会帮你把信拆开读给你听,但你一点也听不懂其中的含义,总是心不在焉。倒是那个女孩,读着信总会哭。你还得不断地给她递纸巾。
一个人坐在秋千上发呆,反反复复把相册当画册乱翻着,嘴里没事就念叨他的名字——即使你再也想不起来这是谁,即使你不明白什么是爱,还是会一遍遍漫无目的地呢喃着。似乎是有什么必须这样做的理由,可你再也记不得了。
李泽言,到底是谁呢?
……
09
春天依旧到来,空白的记忆逐渐染上忧郁的蓝色。庭院中大树下的秋千晃晃悠悠,银发的老者似乎是坐着睡着了,毫无声息。
摊开的相册哗啦作响,最后一页被风吹得摇摆在空中,隐约可以看见破旧的封皮边页露出了什么——是一张合照,男人顶着猫耳头箍抱臂冷着脸,女孩则贴在他一边笑得开朗。不过是平平无奇的某一天,他陪某个幼稚的小朋友去了游乐园。
“李泽言我永远爱你!!”
“笨蛋。”
字迹已经淡去。两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写在合照的背后,藏在最后的夹页,见证了他们的岁月匆匆。
最后的最后,记忆全都埋葬在泥土中。
爱的故事,终究被锁在了逝去的时间。
三叉戟 / 不回头
#33、34集改,一是不希望老虎死,还有就是实在看不得老将们被挤兑,一线能活到退休的老将真的太少了,都是宝贝疙瘩啊,他们凭什么,他们怎么敢这么对老将们
1.1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崔铁军长叹一口气,走出了办公室。
说句实在的,查案再累,也撑得住,可这人心,经不起算啊!
崔铁军本想这好不容易跟大棍子修复关系了,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把老夏这案子了了,然后他们这三个老家伙就可以安心退休了。喷子能换个赚得更多的工作,棍子也能跟花儿有个结果,至于自己,临了临了又过了一把瘾,找回了年轻时的感觉,不错,挺好。
这一身本事他最终没带到棺材里去,能教的不能教的都舍出去了,学到几分就得看吕...
#33、34集改,一是不希望老虎死,还有就是实在看不得老将们被挤兑,一线能活到退休的老将真的太少了,都是宝贝疙瘩啊,他们凭什么,他们怎么敢这么对老将们
1.1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崔铁军长叹一口气,走出了办公室。
说句实在的,查案再累,也撑得住,可这人心,经不起算啊!
崔铁军本想这好不容易跟大棍子修复关系了,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把老夏这案子了了,然后他们这三个老家伙就可以安心退休了。喷子能换个赚得更多的工作,棍子也能跟花儿有个结果,至于自己,临了临了又过了一把瘾,找回了年轻时的感觉,不错,挺好。
这一身本事他最终没带到棺材里去,能教的不能教的都舍出去了,学到几分就得看吕征自己的悟性了。
崔铁军对自己说,就这样吧,老了,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喽。
2.1
潘江海从局里出来直奔郑光明的办公室,以前他是怎么看这屋的装修风格怎么喜欢,认为搞政法的就该有这种世外高人的范儿,可现在,这满屋子的都是铜钱的臭味!
“郑光明,你喊了我那么多年师哥,师哥今儿给你提个醒,别什么钱都赚。”
潘江海走出郑光明的律所时心情十分复杂,谈不上失望不失望,只是忍不住再次感叹他师父怹老人家说得真对,这人啊,一旦面对巨大的利益,很难始终坚持本心。
可他永远不会变成这样的人。
3.1
徐国柱重回派出所基层,所长说出于照顾老同事的政策准备调他去管档案。
这要是搁在以前大棍子早就翻桌子踹椅子了,但经过这么一遭,别说,这心窍还真开了。徐国柱是向来不服老,可毕竟这么大岁数了,不为别的想也得为花儿想想啊。
但是话又说回来,花儿现在,过得比他好多了,徐国柱难得叹了回气。
终究是老了,不服不行啊,徐国柱摸了摸前两天跟省厅那小子打擂时留下的淤青,嘶,还是挺疼。
1.2
崔铁军也没想过这么快就重新回到经侦办公室了,只不过是为了修暖气管。
吕征凑上去主动说起了案件进展,还没说两句就被崔铁军叫停了,“小吕,这些别跟我说了,注意纪律,别泄密。”
但从崔铁军的眼神里吕征找不到往日狡黠的神采,他是真的不关心了,也不好奇了。吕征心里一咯噔,好像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可还没反应过来崔铁军这暖气管已经修好了,吕征落了一步,没敢追过去,便是为后来无数次后悔今日没有追过埋下了不可回头的伏笔。
从头到尾,整个经侦办公室里崔铁军只在进屋的时候看了吕征两眼,林楠一眼。就连林楠解释这事本不该他管的时候,崔铁军也是闷头找工具的同时回了一句,“谁来都一样,就是气儿堵着了,通了就好了”。
一口气堵了二十年,现在,气儿通了。
2.2
这回潘江海是实打实递了辞职报告,走什么流程手续,那都是没有的事儿,是他那时候真不愿意离开警队哄媳妇的说辞。
等郑光明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他那个才高八斗但心地纯善的师兄已经进了公安大学当老师,也跟学校说好了会在外面兼职。只不过谁都没想到潘江海选的兼职是法律援助中心,这个纯公益的机构,补贴低得几乎没有。
“法律是保护老百姓的武器啊,所以它得抓在对的人手里。”
潘江海得到了女儿的全力支持,他相信总能说服妻子的。他年轻时的理想,不,也是现在的理想,是一直以来从未忘却的信仰!薪火相传,一代一代,它会这么一直传下去的!
3.2
徐国柱接到了董虎的电话,没敢托大,叫上禁毒支队的人一起去了现场。
董虎也是被逼得没了辙,小雪现在就是他的命,这伙王八蛋掐着他的命门,就别怪他把事做绝。虽然他曾经说过再也不当大棍子的点子,但是为了闺女,别说点子,就是把他的命拿去他都不带眨个眼的。
不过结果还是没能抓住那个叫小青的,因为禁毒支队的行动实在是有点慢,幸好徐国柱多了个心眼还叫了从前的点子们。老哥儿几个别的不行,还算抗打,把董虎护在中间,总算是把这条老虎命保下了。
但是董虎发了狠,召集起了从前的人手,还在道上放了话,要是有人隐瞒了小雪的下落被他知道可别怪虎哥不讲情面。董虎在道上混了那么多年,别的可能马马虎虎,但哪家的生意踩过界他门儿清。
再加上徐国柱,一方面通过以前的点子找小雪,另一方面还在公安内部发了寻人通知,一时之间南城区所有派出所都动了起来。
双重压力还不够,耿小青又接到了黄有发的电话,三番压下来,也只能先把小雪放出去转移一部分警方视线。可他万万没想到,一个小丫头片子也能坏大事。
耿小青最终是折在了这个他曾经看不起的病老虎手里。
一个父亲,为了自己的孩子,真的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1.3
随着耿小青到案,很多谜题终于解开,与此同时夏静怡意识到公司的投资项目有问题,悄悄收集了证据向经侦支队举报。虽然也被牵连受审,但最后的结果还是好的,当庭无罪释放。
她和崔斌一合计,干脆加盟了崔斌的工作室,做投资顾问和风险评估。两个人怕自己年轻见识浅万一再出事,索性又拉了崔铁军做场外援助,令人意外的是三个人居然都适应良好。
崔铁军动了提前退休的心思,报告刚递上去郭局就坐不住亲自找了过来。没有了背头的大背头把保温杯往桌上一放,小手一揣,眼睛一眯,一副“你爱说什么说什么”的样子。
可想而知,报告肯定是打回来了。不过崔铁军也不恼,不批就不批吧,警保处也没什么不好的,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空调,不用跑外勤还不费脑子,有充足的时间留给他学习新知识。
也不能老被儿子嘲笑什么都不懂不是,心高气傲的大背头这回想开了,不会就学嘛,有什么好丢人的。
当然经侦、禁毒还有治安支队也没少骚扰他,话里话外无非就是求指点,但崔铁军想开了,能指点就指点两句,多的话一句都不说。就这还是只有林楠和吕征才能有的待遇呢,其他人来了连个正眼都没有,禁毒支队的就差把还在卧床修养的田队请回来求情了。
但是请谁都没用,老夏的事了了,崔铁军就回归到了保温杯里泡枸杞的养生模式,到点上班到点下,加班?不存在的。
2.3
审黄有发的时候预审全员轮番上阵,然后车轮战败。齐孝石急得血压飙升住进了医院,清醒过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潘,找小潘”。
奈何病房里面面相觑,没人敢告诉病重的齐队,他们去了,但潘江海一个人都没见,就让助教转达了一句“爱莫能助”。
齐孝石知道这句话之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手指挨个点过经侦的和禁毒的当初给过潘江海难看的人,怒其不争道:“你们啊!”
得知齐孝石拖着病体上门,潘江海就是有再大的事也得推后,接待这位前任老领导。
“小潘,我知道你有气,可咱们一码归一码,案子为重,台阶我都给你铺好了,你再不下来有点不像话。”
但这回潘江海确实不是推脱,拍了拍桌上等人高的教案和资料对齐孝石说:“齐队,您有多大本事我能不知道吗,我这当了老师才知道我们当年做学生的时候有多难搞,而且您也看见了,我下午两点还得去援助中心帮忙他们梳理法案呢,我实在是爱莫能助啊!”
他是真忙,可也能挤出时间来和棍子背头一起去给老夏扫墓。
3.3
三人之中脾气最直的是徐国柱,最耐不住性子的也是他,要不怎么能得了个棍子的外号,可打从耿小青落网,这大棍子还真就没再出过档案室。
没事儿斗斗地主,出门钓钓鱼,要么就是跟以前的点子们一块堆儿聚聚,俨然一副养老等退休的模样。
所里偶尔有大行动也是站在最外围安抚群众,或者坐车上盯梢,要不是隔三差五就扭送一个小偷小摸的到所里做笔录,旁人还真以为这棍子挥不动了呢。
值得一提的是前段时间忙这一起跨省大案的刑侦支队回来了,知道经侦支队和禁毒支队动了自家的老爷叔还几次三番撅了人家面子,全队肺都气炸了,一闹就闹到了郭局办公室。
政委打头阵,把徐国柱当年立过的功、受过的伤和对刑侦支队乃至全局的贡献如数家珍地背了一通。他身后站着两个当年跟过徐国柱的警员,抱着荣誉证书、奖杯和锦旗。
至于支队长更别提有多气了,他可是徐国柱当年手把手带出来的大徒弟,如同半子!知道自己师父受了气二话不说冲进了禁毒支队,找到那姓孙的副队上去就是一拳,然后,然后就被带到了局长办公室。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警察内部打架斗殴!”
“他们欺人太甚!”支队长还要挥拳头,但被副支队长伸手拦了下来。
可刑侦支队这副队是全局出了名的笑面虎,更吓人,眯起眼睛一笑,整个屋子空气都降了两度。
“局长,徐师傅是我们刑侦的老前辈,要不当初他自请降级不想在刑侦干了前任支队长怎么可能放人,现在人家愿意回来我们八抬大轿请都来不及,可您看孙副队是怎么做的,再看看省厅那几个……行了,那边咱们惹不起我不提,可这人回来了不给我们刑侦这事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郭局。”
郭局哑口无言,最开始的时候他也没想过这三个老家伙还能复现当年三叉戟的盛景啊,现在,被赶走两回的人还能请得回来吗?
想什么理所当然,不可能了。
尾声
现在全局上下都知道三叉戟宝刀未老,都憋着把人弄过来坐镇,但有了前车之鉴,老三位都不上套了。
崔铁军还好说,至少他会给他曾经待过的经侦的林楠和小吕这个徒弟面子;潘江海都躲进学校了,谁还能把他怎么样,只不过预审那边返校重修的人变多了;至于徐国柱这根大棍子,那可真就是谁来都没用了,大徒弟小徒弟统统不好使。
私下里老三位倒是时常碰面,有时候是休息日聚餐,有时候是棍子接到点子的线报叫上背头和喷子请假去踩点。三个老家伙的阅历多么可怕,打眼一看就知道这人是好是坏,踩实了回头往110报警中心一举报,老哥仨儿就不管后面的事情该干嘛干嘛去了。
禁毒支队和经侦支队的脸都快叫自己扇肿了,可是换不来三叉戟回头看一眼,他们都已经从过去中走出来,走向新的未来了。
【李泽言x你】山水迢迢
追夫火葬场,破镜重圆,完结篇。
前篇戳:《暗流汹涌》
“我敬你满身伤痕还如此认真,山水迢迢还奋不顾身。”
睡了前夫之后,应该说点什么?”
电脑屏幕的微光,照亮了未施妆粉的脸。身后,男人正在安静地熟睡。
凌晨四点半,你呵欠连天,浑身酸/软地坐在书桌前,噼里啪啦地往搜索框里打字。
世间的事物瞬息万变,走向往往也难以捉摸。几个小时前,你还和前夫在酒店门口分别。他正因为你有男朋友这件事,心不在焉。
“其实我没有男朋友。”当时你叫住了正要上车的李泽言,解释道,“我就是想让你吃...
追夫火葬场,破镜重圆,完结篇。
前篇戳:《暗流汹涌》
“我敬你满身伤痕还如此认真,山水迢迢还奋不顾身。”
睡了前夫之后,应该说点什么?”
电脑屏幕的微光,照亮了未施妆粉的脸。身后,男人正在安静地熟睡。
凌晨四点半,你呵欠连天,浑身酸/软地坐在书桌前,噼里啪啦地往搜索框里打字。
世间的事物瞬息万变,走向往往也难以捉摸。几个小时前,你还和前夫在酒店门口分别。他正因为你有男朋友这件事,心不在焉。
“其实我没有男朋友。”当时你叫住了正要上车的李泽言,解释道,“我就是想让你吃醋。”
李泽言没想到你会这样说,他喝了一晚上的闷醋,都快变成一个沉甸甸的醋坛子,酸得冒泡。结果那传说中的“小男友”竟然不存在?
他一时神情复杂。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男人哑声问,眉宇间有未加掩饰的疲惫。
李泽言看起来似乎真的很累。
他已经连续应酬好几天了,你从他刚刚吃饭时的闲谈中得知。他们这些精英人/士,节假日比平时还要繁忙,有更多的人情关系要去处理。
此时此刻,男人寂寥地站在路灯下,像一只被遗弃的大猫,看起来竟有点委屈。
你心头一动。
血缘是种神奇的东西。即使远隔千里的人,也会因血缘而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
几个月前的某天,你在实验室待到半夜才回去,小朋友竟然还没睡,睁着一双黑而亮的眼睛望着你,也是这副令人心软的表情。
“妈咪,我等了你好久,你为什么才回来?”小朋友委屈地说。
耳边,男人冷冷的声音响起。
“看到我吃醋的样子,你很开心吗?从前某人把我当替身,难道这次又是在戏/弄我?”
刑侦类的电视剧和小说里,常会出现一个专有名词“创伤后应激障碍”,简称“ptsd”。你觉得,李泽言也像是患上了某种感情上的ptsd,因为被欺/骗过一次,所以更加患得患失、口不择言,下意识地抗拒感情上的亲近。
格外地令你心疼,以及……愧疚。
愧疚于你让高高在上的星星从天降落,让清冷孤傲的月亮奔你而来,你却没有将他抓在手心。
曾经未宣之于口的感情,这次一定要向他传达。
“不是的,你误会了!”你脱口而出,“我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想确定,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话一出口,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你一不留神,喊的声音很大,引得酒店门口的一群年轻男女侧目。有女孩子善意地笑了起来,还有男孩子在起哄。
他们刚才就站在这里,你从只言片语中得知,他们是从别的城市,过来恋语市参加漫展的。大概以为你们是一对正在闹别扭的小情/侣,谁能想到你们已经离/婚三年了。
“答应她!答应她!”有人喊道。
“在一起!在一起!”又有一个人喊。
“快亲她!”吃瓜群众总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这个起哄得更加离谱。
热烈的气氛感染了身边的人,一瞬间,你好像也回到了为爱奋不顾身的青葱年纪。
在国外时,将小朋友哄睡着后,你常常迷惘地仰望夜空,想象着“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但事实上,因为地球自转造成的时差,你和李泽言永远不可能同时望向一轮月亮。
现在,你和他在同一片夜空下。
城市的夜晚华灯璀璨,霓虹闪烁。灯光太亮,印照得天空的星辉与月芒都黯淡下来。
眼前人眉目英挺,三年未见,清俊不减。你慢慢地走到男人面前,注视着他的眼睛。
“李泽言,你要不要听他们的,和我……在一起?”
总裁大人跟着你回了房间。
然后,就发生了不可描述的事情。
说起来真是混乱。
“李泽言,你是不是害羞了?”
前夫还对你旧情难忘这一事实,给了你无限的勇气。在电梯里,你就暗戳戳地逗他,看他冷着一张脸忍耐的样子,觉得格外可爱。不过因为电梯里有监控,你也不好乱来。
三年未见,自然是天雷勾动地火,情难自禁。到了房间里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然后才发现酒店提/供的套,尺寸并不合适,匆匆忙忙地打电/话给前台。
等待的过程中,差点走火。
“唔……李泽言你别乱来……我可不想再中奖了……”
含糊的话语被吞没在亲/吻中。所幸意乱情迷,他没听清你的嘀咕。
现实中可没几个人,有你这样轰轰烈烈的遭遇。输入问题之后,你只搜出一堆稀奇古怪的小说,其中不乏令人脸红心跳的词句。
你又想起了两个小时前的事。
刚进来时很撑,经过了润/湿,还是有点疼。
许久没进行过了,你花了一段时间,才彻底接纳他的存在。李泽言也不太好受,急促地吸着气,克制的声音喑哑迷人。
第一次他交代得很快。
他迅速地打了个结,从盒中又取了一只。
“咦,好快哦。”你也不怕他,嬉皮笑脸地调侃,“我看研究说,男人过了三十岁就不行了。”
然后你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唔……李总真是……宝刀未老……”冬日的房间未开窗户,屋里满是那种暧昧的味道。你抚/摸/着他汗津津的腹肌,夸奖撒娇外加求饶。
“我也才30出头,还远不至于老。”
“可是研究说——”
“不同个体具有差异性。”男人绷着一张俊脸,重重往更深处送,顿了顿,强调,“反正我不是。”
“真不错。”你在他嘴角亲了亲,“好好保持。”
“那我要是变老了,你就会去找阳光、活泼、爱撒娇的小男友?”
某个小气记仇的男人,竟然还在纠结“小男友”的事情。薄唇每吐出一个形容词,话语里的醋味便更浓几分。明明你已经再三/保证,“小男友”纯属子虚乌有,你目前还是单身。
“那是当然啦……唔唔……我开玩笑的……”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发生点什么也并不稀奇,更何况你们曾经还那么亲/密。你半夜不睡觉,坐在电脑桌前,倒不是因为这个,而是———
导师发邮件来催论文进度了!
那是个要求严格的白人老头,他可不知道你回国的事。国外现在还是阳光/明媚的下午,正适合泡一杯咖啡,在图书馆里好好学习。
导师在邮件里回答了你上次提出的几个疑问,并且要求将初期报告尽快交给他。
刚和前夫热情似火地滚完床单,转头就要爬起来写论文。世界上还有比我更惨的人吗?
你可怜兮兮地心想。
李泽言从睡梦中醒过来。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是完全陌生的景致。酒店的窗帘紧紧地闭合着,遮盖了城市的夜光。
一片漆黑中,只有左前方的书桌那里,传来了些许动静。电脑屏幕透出的亮光,朦朦胧胧地勾勒出女人窈窕的背影。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他时而像被沉入冰冷的池水,时而像被架在炽/热的火上。好像做了一个很复杂的梦,故事在失而复得与得而复失中反复,他的心情也跟着起伏跌宕。
直到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才找到了真/实。
“你在干什么?”李泽言诧异地起身。
“我在写论文啊。”你头也不回地答道。鼠标一点,就关闭了刚才的搜索页。
你可不想让李泽言知道,你在写论文的空隙,还在心猿意马地偷偷摸鱼。背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一具带着热气的身躯贴了过来。
男人披着酒店提/供的浴袍,身前半敞着,露/出劲瘦精干的肌肉。或许因为刚刚缠/绵过,他的动作有/意无意地透露着亲/密。
瞄了一眼屏幕,现在那里是某个专/业的网站,李泽言低声问:“需要帮忙吗?”
“唔……”你本想说不需要,你自己来就可以。
但想到你现在眼皮打架,完全打不起精神写论文,某个吃饱喝足的男人人可是始作俑者,你便毫不客气地差遣道,“那拜托李先生帮我做一些简单的搜索和整理工作吧。”
李泽言点点头,在原本你的位置坐下。
“主要搜索这几个方向。”你点点屏幕,示意道,“还有,从网页爬取一下数据,可以吗?”
“嗯。”
“那我先去睡会儿,一个小时后叫我。”
从前都是他作为上司给你发布任务,这回难得轮到你差使他。你将主要的工作内容交代给李泽言,身/子一歪,便扑倒在柔/软的大床。
明明才刚刚回国一天,却好像走完了半生,和前夫从形同陌路,到再续前缘。
被窝里还有暖和的余温,你将自己卷了起来,然后坠入温柔的梦境。
电脑屏幕上弹出视/频通话的申请时,李泽言愣了好几秒,随即他意识是某人的微信在电脑上登录了,申请就自动发送了过来。
看起来像是她在国外的朋友。
李泽言看了一眼时间,早晨六点,天边刚刚出现淡淡的蟹壳青。
某个身份是他前妻的女人还在熟睡之中。分开三年,他能明显感觉到她气质的变化,由青涩变得沉稳,像是馥郁的玫瑰,又或是甜美的水蜜/桃,从容靠近,诱人采撷。
她让他五点半叫醒她,但他私心想让这个笨/蛋多睡会儿。明明和他说话时,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李泽言挂断了电/话,并在聊天框里打道:“抱歉,她还在睡,等她起了再回你。”
那边半天没动静。
李泽言正思忖着,是否要再发个消息解释自己的身份,一条语/音就发了过来。
小男孩奶里奶气的声音响起。
“妈咪,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啊?”
“……”
“[图片]”
“……”
“这是我们去公园玩的照片,我可爱吗?”
“……”
小朋友的心思很简单,得不到回应,就一个劲地发。男人望着满屏的消息发呆,平时的精英模样不在,许久之后才如/梦/初/醒,将语/音一个个点开,近乎贪婪地反复听着,像在确认。
他终于对大洋彼岸发出了视/频申请。
“咦?叔叔你是谁呀?我妈咪呢?”
屏幕上的男孩子长得很漂亮。他有一头微卷的黑发,明亮的眼睛睁大了,探头探脑地张望着,像只充满活力的小狮子。
只看一眼,就让他眼眶湿/润。
“我是李泽言。”他说,“我是……我是你的爸爸。”
你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在亲你,从脖颈,到腰侧,再到小腹,温柔而虔诚。
“李泽言……”你当他还欲求不满,眯着眼睛喊他,“别嘛,我还累着呢……”
动作停了下来。
“疼吗?”
手指在小腹轻柔地摩挲,你听见他低沉隐忍的声音,“你从来没告诉我,我们有个孩子。”
这下你彻底醒了。
“我打了无痛,开八指前还好,但是等待的时间很漫长。开八指之后就……呃……”你老实交代道,“好疼,真的好疼,疼到我都快失去知觉了。”
那是有母爱加持,也无法英勇应对的痛苦经历。要是你预先知道会那么疼地在异国他乡独自生子,你当初肯定会痛快地选择放弃。
“对不起。”李泽言哽咽着,眼眶通红,你还没见过一向骄傲的他如此痛苦的样子。像是被攥/住了心脏,他低下了头,眼睫挂着水雾。
有眼泪滑落在你的皮肤上,滚/烫。
这是他第二次在你面前哭了。
“唉你干嘛说对不起嘛,你又没做错什么。”你叹了一口气,“当时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李泽言,既然镜子的裂痕无法视而不见,那不如我们把它彻底打碎吧。把以前那些虚假的掩饰、卑劣的背叛全都销毁。我们做一面新的镜子,我不会再把你当成别人的替代,我会很认真认真地爱你,只因为你是李泽言。”
“我们,重新开始吧。”
一年后,布宜诺斯艾利斯。
这里是阿根廷的首都,有着南美特有的浪漫与风情。你和丈夫在这里举办言定终身的婚礼。
几年/前你和李泽言计划的婚礼地点,是浪漫之都巴黎。那里是李泽言的母亲最爱的城市,你和他也在那里的街头留下过许多回忆。
但是在经历过一场失而复得之后,你们最终将婚礼的举办地定在了布宜诺斯艾利斯,一个与“分别”、“重逢”等关键词紧密关联的城市。
婚礼请的人不多,只有一些要好的亲朋,形式也很自/由随意。婚礼的请柬上,用西班牙语印着一句话:
A nadie te pareces desde que yo te amo.
“你不像任何人,因为我爱你。”
据说是新娘的提议。
小朋友穿着定制小西服,在草地上跑来跑去,简直就像是可爱的天使。
另一个扮作花童的女孩子,是朋友的女儿。婚礼誓词还没念完,两个小朋友就说起了悄悄话。
“你今天好漂亮,我可以亲你吗?”男孩在女孩的脸颊上,响亮地吧唧了一口。
李泽言:“……”
你:“……”
“你觉得,他的性格到底像谁啊?”你忍不住也和丈夫说起悄悄话,“反正完全不像你,但他好像也不是很像我。”
李泽言低沉地笑了笑。
“他不需要像任何人,他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结婚仪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该新郎亲/吻他的新娘了。
新郎今天格外英俊,深蓝的西装,银灰的马甲,领带系了个埃尔德雷奇结,庄重而优雅。他学着小朋友刚才的话,彬彬有礼地问:
“你今天好漂亮,我可以亲你吗?”
聂鲁达说,你不像任何人,因为我爱你。博尔赫斯说,当一个人发现另一个人独一无二的时候,就是爱上他了。
婚礼的第二天,你和丈夫坐了两个小时的飞机,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到了阿根廷与巴西交界的小镇。这里有世界上最宽的瀑布——伊瓜苏大瀑布,电影《春光乍泄》曾在这里取景。
湍急的水帘如银练飞流而下,又如一匹猛兽,咆哮怒吼着,激起巨浪滔天,气势磅礴。
传说中有一位神袛爱上了当地的女孩,但女孩却和她的恋人乘着小舟私奔。神一怒之下,便将河流截断,就形成了瀑布。
伊瓜苏瀑布奔流不息,永不停歇,象征着悲伤的分离,也暗示着冲破阻碍的重逢。
每年都有无数失落的人在这里徘徊,祈祷和分别的恋人再次相遇。也有传说,久别重逢的恋人来到这里,就会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你和李泽言在瀑布前留下了合照,准备多年后,再拿出来欣赏一番。飞/溅的水柱打湿他的刘海,照片上留下了彩虹的光芒。
《春光乍泄》里,何宝荣每次想要挽回感情,都会对黎耀辉说:“不如我们从头来过”,而对方也总是像宽宥小孩子一样原谅他。
这大概也是无数做错事的人,想要同对方说的话。
就像一年/前,你在酒店里。
两个人沉默而用/力地相拥。你看不见李泽言的表情,慢慢地、慢慢地对他说,
“李泽言,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然后,你听到了他应许的声音。
【完】
终于结束了哈哈哈
感谢一路的陪伴,评论里抽一个送博尔赫斯诗集《深沉的玫瑰》,这个名字针不戳😏
【李泽言x你】明月如霜
追夫火葬场,破镜重圆。
前篇戳:《替身爱人》
“有多少爱恋只能遥遥相望,就像月光洒向海面。”
医院的中午很安静,李泽言又一次无意识地看向病房门口时,魏谦忍不住开口:“总裁,要不我给夫人……”
魏谦不知道该不该称呼那位为“夫人”,虽然她现在还是华锐总裁法定的伴侣。
他小心地觑了一眼李泽言的表情,见他面色不改,才放心地说下去。
“给夫人打个电话,催一催?”
李泽言三天前出了车祸,虽然并没有大碍,但是由于他曾出现短暂的失明症状,为了保险起见,医生建设还是住院观察和修养几天。
这几天,总裁大人在病房里照常处理公务,...
追夫火葬场,破镜重圆。
前篇戳:《替身爱人》
“有多少爱恋只能遥遥相望,就像月光洒向海面。”
医院的中午很安静,李泽言又一次无意识地看向病房门口时,魏谦忍不住开口:“总裁,要不我给夫人……”
魏谦不知道该不该称呼那位为“夫人”,虽然她现在还是华锐总裁法定的伴侣。
他小心地觑了一眼李泽言的表情,见他面色不改,才放心地说下去。
“给夫人打个电话,催一催?”
李泽言三天前出了车祸,虽然并没有大碍,但是由于他曾出现短暂的失明症状,为了保险起见,医生建设还是住院观察和修养几天。
这几天,总裁大人在病房里照常处理公务,魏谦作为特别助理,每天兢兢业业地往返于公司与医院中。而总裁的那位新婚妻子,只在他刚出事时来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见踪影。
听说,他们准备离婚了。
那天,他们在病房谈话时,魏谦被支了出去,并不知道他们具体的谈话内容,只记得他回来时,李泽言疲惫地倚靠在床边,面色苍白。
他们大概进行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魏谦心想。
他是李泽言的直系学弟,从学生时代就和总裁待在一起,联想到之前的那份密封文件,他在心底对总裁夫人生出几分不满来。
别人不了解,但他很清楚李泽言对原本计划的那场婚礼有多上心。
场景布置、宾客名单、酒店住宿等等内容,都要一一过目,他甚至亲自为婚礼设计了一款精美的小蛋糕当客人的伴手礼。
总裁办公室的某个柜子里,装着一沓崭新的婚帖。总裁大人说手写才有诚意,于是工作的间隙时间,魏谦常看到他握着钢笔,神情专注地誊写着,嘴角带着愉悦而满足的笑意。
“不用了,约定的时间还没到。”李泽言看了一眼腕表,淡淡地说。
“叩叩。”两声克制的敲门声。
进来的却不是那位总裁夫人,而是一个西装革履、文质彬彬的青年男人,臂间夹着公文包,脸上是温和得体的微笑。
“您好,我是x女士的代理律师,受x女士的委托,帮她处理协议离婚的相关事宜。”
几十公里外的某私人医院。
你躺在病床上静静地发呆,请的阿姨在旁边的卫生间里洗着刚买的水果。
窗外是早春刚刚复苏的树木,生机盎然。这家私人医院虽然价格昂贵,但好在硬件条件优越,且保密性很好。你摔了一跤之后,出现了先兆流产症状,就瞒着众人,秘密在这里住院。
住院并不轻松,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不能乱动,除了口服药品调养外,还需要打保胎针。你对公司的人声称出差调研去了,至于李泽言那边……
他大概根本就不想知道你的消息吧。
那天晚上,你就拜托安娜姐将你的东西,从别墅里搬了出来,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床边手机在嗡嗡作响。
“喂?”
“为什么你本人不过来?”声音低沉,开口便是锐利的质问。是李泽言。
“抱歉李先生,我并不想出面。”自从知道自己怀孕后,你反倒冷静了很多,撕心裂肺的痛被藏了起来,你平缓地对着电话那头说着,“我那天不是已经说了,自愿净身出户,唯一的要求就是尽快解除婚姻关系。我的律师很专业,他会和你好好谈的。”
他声音更冷了:“离婚不是一件小事,希望x女士能拿出该有的尊重。你现在过来,我和你的律师没什么好说的。”
“李泽言。”
你慢慢地念出了他的名字,电话那头呼吸一顿。你叹了口气,带了几分恳求,说:
“已经到这一步了,算了吧。你明明知道我无颜面对你,何必再逼我呢?”
许久的沉默。
“那之后民政局见。”李泽言说。
你放下手机,沉默地抚上小腹。
知道自己怀孕之后,你曾经有过一瞬的念头,想要打掉这个孩子。Ta才两个月大,在你腹中一动不动,像颗小豆芽,你自己还是个贪玩的年轻人,并没有什么已经成为母亲的真切感,在经历一场兵荒马乱之后,更别谈喜悦。
你曾经做过一期有关“单亲妈妈”的节目,知道独自抚养孩子的艰辛。那远不止是金钱问题,还需要无穷无尽的耐心与陪伴。
选择放弃孩子,对一个即将离婚的女人,似乎是最好的选择,不需要有负罪感。毕竟堕胎自由是法律赋予女性的权利,未出生的胎儿在法律意识上并不具有人权。
但你最终还是选择留下ta。
与其说是因为空泛的伟大的母性,倒不是说是出于一时心软的人性。
“不是因为李泽言。”你对安娜姐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这次离婚之后,我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遇到下一个真爱的人,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再结婚。我只是想要一个属于我的孩子,伴侣会离我而去,但是孩子是只属于我的。”
“所以,请你帮我向李泽言保密。”
这个孩子实在是命途多舛,还没有出生就遭遇了父母分道扬镳,还差一点因为你的摔跤而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世上。之后还将跟随你离开故土,踏上远去异国的道路。
或许是差点失去,让你更加地珍惜。有了孩子之后,你明显感受到了一股坚韧的、充盈的力量,在无形地支撑着你,面对离婚的纷繁琐事。
现在,你为了ta,将要再一次去伤害ta的父亲。
“对不起。”你在心里默默地说。
“喂?你还有什么事?”李泽言接起了电话,声音有些烦躁。他一向是极有涵养的,现在却失了风度。你猜他现在一定很讨厌你。
你深吸了一口气,将在心里熟稔的话语,有条不紊地说了出来:“是这样的李先生,我打算在领完离婚证后,就出国进修几年,公司暂时交给安娜姐管理,所有事务都将由她和你对接。既然决定断个干净,那之后我们就不要有任何联系了,我知道李先生人脉广、能力强,所以恳求你不要私下去打探我的情况。”
“我们……”
你本来想说“好聚好散”,但实在说不出口,它显得太过无耻。最后你低声说,“谢谢你。”
另一头没有言语,李泽言直接挂断了电话。
就这样吧,都结束了。
你心想。
三年后。
“很久很久以前,有种怪兽叫“夕”,特别可怕!特别凶残!它在每年的年关都要出来伤人,连保护老百姓的灶王爷也拿它没办法……”
你绘声绘色地讲着有关“年”的传说,说到专注时,还伸出手来模仿起怪兽的凶态,引得旁边的小男孩咯咯地笑起来。
“妈咪!然后呢?然后呢?”小男孩问。
他有一头微微卷曲的黑发,眼睛明亮,像天上的星星。你有时注视着他,会恍惚地从他身上看到他父亲的影子。
“然后灶王爷请来一位叫"年"的神童,神童法力高强,他想出了一个办法,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吓跑了夕兽。这一天正好是腊月的最后一天,老百姓为了感谢和纪念年在这一天除掉了夕,就把农历每年的最后一天叫“除夕”,把新年的第一天叫做过年。”
“这就是有关过年的其中一个传说。”
你最后总结道。
又是一年新年,屋里处处挂着彩灯和中国结,在国内时你常常抱怨春节要应付各路亲戚的麻烦,到了国外,反而兴师动众地庆祝起来。
在海外漂泊的人,最能体会到“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含义。
乐高为了迎合中国新年,特意出了年兽主题的拼装玩具。五颜六色的碎片,散落在铺了毛毯的地面上,小男孩拿起一个比划起来。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中国过年呀?”
“你想回去吗?”你问。
“想!”他毫不犹豫地答道。
你反倒沉默起来了。
小朋友从未去过大洋彼岸的故土,却始终对那里充满了兴趣,这当然离不开你潜移默化的熏陶。
只是一旦踏足了那片土地,一旦回到了熟悉的城市,很多事情就不是你能掌控的了。
“妈咪!回中国后我们能见到李叔叔吗?”小朋友天真的话语在你耳边响起。
你吓了一跳,如惊弓之鸟一样,蹭地站起来:“李什么?”
光一个姓,你就让你方寸大乱,草木皆兵。你从来没有和儿子谈起过他的父亲,来做客的朋友,也很有默契地避而不提。孩子跟的是你的姓氏,他应该无从知晓“李泽言”这个名字。
你心里纷乱如麻,小朋友却一脸疑惑。
“李叔叔啊!”
他扬了扬手里的《儿童诗词画册》,笑起来,现出可爱的酒窝。你这才意识到,他说的“李叔叔”,好像是……李白?
毕竟这孩子,前天才刚学会背“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也刚认识了李白的大名。
你松了口气。
“呃,这个李白叔叔,他……他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小朋友还不能理解死亡的含义。
“就是他变成了天上的星星,照耀世界,光芒永存。”
小朋友似懂非懂地点头。
电脑屏幕上是如火如荼的春晚直播,此时刚好开始出现了新年的倒计时。你看了眼手表,早上十一点,这里和中国刚好有十三个小时的时差。
今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你走到阳台上,看着外面明亮的风景,太阳灼灼地高挂着,不可直视。
遥远的故国正是午夜。正月初一,月亮不会像诗中的玉盘或明镜那样,又圆又大,它更像是被小朋友咬掉一大口的点心,只剩下薄薄的边。
但或许,今夜会有满天灿烂的繁星。
上回某个中国朋友来做客,带来了一坛绍兴桂花酒。你将它拿出来,自斟自酌。
黄酒的度数很低,可你好像喝醉了。等反应过来时,你已经拨出去了一串号码。
几年过去了,这串数字好像深刻在你的记忆中,无法抹除。在你孕晚期因为小腿抽筋辗转难眠时、在你因为照顾新生儿濒临崩溃时,很多次你都想要拨出这个号码。
但想到之前那振振有词的话语,你便放弃了。
电话被接通。
“新年快乐。”你喃喃地说。
那边沉默了一下:“不是说好了不联系,你——”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意识到自讨没趣的你直接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抛向远处。
“嗡嗡嗡,嗡嗡嗡。”手机又响了起来。
你只顾喝酒,不去管它,但电话那头的人极有毅力,手机坚持不懈地振动着。
你终于抵不过内心的一丝渴望,接了起来。
“你……到底什么意思?”男人嗓音低哑。
你觉得他好像也有点喝醉了。也对,除夕之夜,他一定是和家人们一起过的吧。他的父亲、他的姑姑,都是温暖善良的人。
“李泽言。”你轻轻喊出他的名字,这三个字好像有神奇的咒语,说出后你的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我打算过几天回国,我们见一面吧。”
【未完待续】
还没写到我想写的吃醋情节,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