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reep 怪物-(凛冴/完结)
全世界只有冴清晰的听到,属于他的年轻前锋在他耳边说——
糸师冴,我们不止拥有黑夜。
只要胜利,我就能在万众瞩目之下与你紧紧相拥。
所以,未来的每一次进球,都是我在说爱你。
——————————
-1-
窗外下着灰蒙蒙的雪。
明明临近春季,寒流却来势凶猛,是一个适合慵懒窝在家里的糟糕天气。
糸师凛盘腿坐在被炉前,蓝染花纹的棉被盖在腿上传来源源不断的暖意,烘得人有些困倦。他垂头专心剥手中的橘子,橘皮被从上至下撕得平整,清香微苦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电视里体育频道主持人和嘉宾兴致盎然地聊着下个月即将...
全世界只有冴清晰的听到,属于他的年轻前锋在他耳边说——
糸师冴,我们不止拥有黑夜。
只要胜利,我就能在万众瞩目之下与你紧紧相拥。
所以,未来的每一次进球,都是我在说爱你。
——————————
-1-
窗外下着灰蒙蒙的雪。
明明临近春季,寒流却来势凶猛,是一个适合慵懒窝在家里的糟糕天气。
糸师凛盘腿坐在被炉前,蓝染花纹的棉被盖在腿上传来源源不断的暖意,烘得人有些困倦。他垂头专心剥手中的橘子,橘皮被从上至下撕得平整,清香微苦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电视里体育频道主持人和嘉宾兴致盎然地聊着下个月即将开赛的U20亚洲杯。
无非是些纸上谈兵的陈词滥调。凛听着秃顶嘉宾激昂无用的废话冷哼一声,直到“糸师冴”这个名字被提起,他才忍不住抬眼看向屏幕。
暗红色的短发,松石绿的眼睛。视频里身着U20国家队球衣少年桀骜不驯地冷脸看向镜头,面对记者一连串的问题淡漠吐出一句“结果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便转身离去。
“啊,真是简短的回答。”短暂的视频回顾之后镜头切回演播厅,主持人笑着评论道,“提起糸师冴选手在前U20国家队与BlueLock的对决中的表现,直到现在网络上还争议不断,对于此次糸师冴选手空降U20国家队大名单,平冈老师您怎么看?”
被称为“平冈老师”的秃顶男人推了推眼镜,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糸师冴选手在那场比赛里最后一球持球太久,显然不是一个很明智的选择。留洋顶级豪门青训的背景让糸师冴选手和同龄本国球员拉开多少差距现在看来倒也未可知,不过毕竟有着‘日本的至宝’这个光环在,吸纳他进国家队也不令人惊奇了。”
“这次U20国家队大名单除糸师冴选手之外,其余选手均启用了BlueLock选拔出来的球员,新英雄大战直播企划也为选手们吸足了眼球,全新的U20国家队会带来怎样的惊人改变真是让人非常期待。”
冴空降国家队大名单这件事凛并不比谁早知道。
很难形容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一刻是什么样的心情。明明从小就渴望和冴在同一支队伍里并肩作战,可在如今这种撕裂而充满敌意的关系之下,比起队友,或许作为对手更为合适一点。
看到名单的那一刻他冲动地点开了手机里许久未联系过的对话框,打下“你为什么”几个字后又理性回笼地缓缓删除,过了一会儿才将对话气泡弹出——
“老妈问你,赛前要不要回家。”
十二个小时零六分之后,对面简洁回复了一句“再说”,便再无回音。
“本次U20国家队大名单里除了糸师冴的空降之外,也有很多值得让人关注的地方。”电视里主持人滔滔不绝地说着,“例如在新英雄大战中有着惊人表现的马狼照英选手如何与团队磨合,踢出绝杀世界波的凪诚士郎选手与复制能力卓绝的御影玲王选手的组合出击,还有曾经针锋相对的糸师兄弟同场作战……”
无聊透顶。
凛兴趣缺缺地拿起遥控器准备换台,玄关传来的门铃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小凛——帮忙开一下门哦。”妈妈在厨房里唤道,柔和的声音与油炸物发出的刺啦响声混杂在一起。
这么恶劣的天气里拜访别人家不觉得失礼么。
凛塞了瓣橘子含在嘴里,皱着眉头走去开门。拉开门的瞬间冷风裹挟着雪花卷进屋内,方才在电视上一闪而过的身影无比真实地立在自己的面前,睫毛上还挂着未融化的冰晶。
“哥……哥?”凛愣了愣,橘瓣意料之外的激烈酸味慢半拍地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刺激得生理性泪水猝不及防涌上眼底。
于是刚到家的冴和闻声赶来的糸师父母亲眼目睹了“弟弟见到兄长激动落下眼泪”的温馨场面。
“好恶心。让开,爱哭鬼。”冴面无表情地侧身进屋关上了门。
“糸师冴我杀……”凛阴鸷地用袖子潦草抹了眼泪,刚一开口便对上了父母如出一辙的谴责眼神,硬生生地把无数句骂人的脏话和酸到炸裂的橘子一起吞回了肚子里。
冴拖着纯黑色的登机箱从凛的身边擦肩走过,浅淡的男士香水味在凛的鼻尖一晃即逝,陌生的味道让凛愣在原地。他印象里的冴总是和他分享着同样的洗衣剂香气,或许还有一丝阳光的气息,但很多让人下意识觉得“理所应当”、“本该如此”的东西总会随着时间的飞逝而变得面目全非。这些不经意的小事不知道是在什么时间被改变的,但总会在未来的某个节点如同一颗子弹一样击中心脏,用最直白的方式打得人措手不及。
冴的突然归家让父母欣喜不已,围着他嘘寒问暖许久才恍然晚餐要多加几样菜,终于放过他扎进厨房忙碌起来。
凛置若罔闻地坐回被炉边,与冴如出一辙的松石绿色眼眸紧盯着电视,神色一片冷淡。
“马上要比赛了就只看这么没营养的废物节目?”熟悉又讨厌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冴懒懒在被炉另一角坐下,身上穿着的浅色家居T恤是和他一样的款式。
“你回家就是为了说这些?”凛故意把电视声音调大,语气生硬地反问。
冴没有理会凛的回呛,腿毫不客气地伸进被炉里踹了凛的小腿,桌下温暖的空间变得有些拥挤。
和年幼时不同,当下的少年身高腿长,就算努力蜷起腿来也仍旧不可避免地碰到彼此的膝盖,凛恼怒地瞪向冴,气到耳尖发红却还是向外挪了挪。
冴也没再说什么,自顾自地剥好凛剩在桌上的大半个橘子,仿佛察觉不到酸味一般面不改色吃了下去,掉落的橘皮边沿整齐,和凛撕开得别无二致。
安静的空间里只有电视里滔滔不绝的声音突兀地四处游窜,凛从余光能够看到冴暗红的发丝,就在距离自己很近的位置,却仍旧感到疏离。在“沉默”这一点上显然兄弟俩有着极为相似的天赋,两人相对无言的状态一直持续到饭桌上。
对于父母而言,由于多年来冴鲜少回家的缘故,兄弟之间近乎反目的关系并没有被家人感知,凛和冴似乎还停留在小时候黏黏糊糊的阶段里。一家四口上一次围坐在一起吃饭已经是很久以前,父母高兴之余也有几分感伤怀念,提起了许多两人小时候的往事。
“凛真的很喜欢哥哥呢,冴刚刚离开日本的时候凛在家可是没少哭鼻子。”妈妈给两人分别夹了一块炸猪排,面带促狭地说,“还一直要抱着哥哥的被子睡不许我收起来。”
“妈——”凛有些难堪,板着脸喝止道。
“好啦。”妈妈了然地笑了笑,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转向冴,“说到这里,小冴你的房间还没来得及收拾出来,爸爸前阵子买的跑步机还没拆先放在那里了,今晚和弟弟一起睡一晚可以吗?”
“不要。”凛和冴异口同声地拒绝。
冴淡淡扫了凛一眼,说:“我出去住。”
“外面下雪呢,留在家里吧。”妈妈眼里盛满歉疚,柔声道,“抱歉小冴,你那么小就自己离开家,一直以来妈妈都没有照顾好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妈妈。”冴有些怔愣,面对母亲难得口气柔软了几分。
“在国外待久了变得这么扭捏么,哥哥。”凛冷冷在一旁嘲讽,话音落在“哥哥”上听起来有几分咬牙切齿。
“吃饭。”冴一把将凛的头摁在了饭桌上,再也没提出去住这件事。
-2-
上一次两人一起睡还是冴第一次离开日本的前夜。
冴走进那间熟悉的卧室,曾经满满当当放在柜子上的奖杯与照片被清理得干净,唯一留下的一副相框被倒扣着放在了角落的位置。冴随手翻开,泛黄的照片上如实记录着幼年时两人胜利的瞬间。
“只是忘记丢掉的东西而已。”凛走进房间,用浴巾擦着半湿的头发,一手夺过了相框扣在柜子上,“毕竟这些过往对你而言毫无意义,不是么。”
“确实。”冴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只活在过去的人是不配谈论‘世界第一’这件事的。”
凛沉默地转身关了灯,浓郁的黑暗吞没了所有的情绪与表情:“糸师冴,我会在球场上撕碎你。”
冴眼后神经连坠着太阳穴附近一阵又一阵地疼,接近一整天漫长的飞行与跨度很大的时差让他疲倦。他懒得再和凛进行拌嘴式无意义的对话,只是说了声“随便你”,径直上床陷进了被子里。
听着冴沉缓轻微的呼吸声,凛久违地失眠。
他侧过身去,面前的冴沉睡在寂静的黑夜里,身形模糊不清好像是一场易碎的梦境。凛垂眼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冴散落在枕边描出一片暗色的发尾,这才感到了几分真实。
如果过去是那么容易被抛弃的事物,谁又不想向前走呢。
他迄今为止的人生全部凭由冴一手塑造,他的梦想、他的习惯、他生活的每一寸罅隙,最美好的回忆和最残酷的破碎都由同一人亲手给予。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他体内盘踞着一头扭曲的怪物,吞食着独属于冴的爱与恨意畸形生长。只有多梦的夜晚是他能临时栖居的深暗水潭,能够短暂地去拥抱明亮而虚无的过往。
想摧毁,想弄碎,澎湃的恨意几乎将他淹没,最终却化为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凛认命般地闭上眼睛,小心翼翼地靠近冴,在他的嘴角落下了极为轻悄的蹭吻。
就如同曾经的无数次一样。
第二天醒来已是天光大亮,窗外屋檐上的雪化了大半,有水珠坠成线地滴落下来。凛坐起身,另一半床空荡一片,只有被子掀开的一角提醒着冴存在过的痕迹。
后半夜被子基本没盖在自己身上,凛蹙眉看着将将搭在自己腰腹上的一角被子,后知后觉地觉得头又重又疼。他用手背搭了搭额头,微烫的温度无疑是发烧了。
他摇摇晃晃地起床披了件厚衣服,潦草洗漱过后便下了楼。
国家队集训前几天生病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得知凛发烧之后,父母立马用毛毯严严实实把他裹了起来,还在额头上悉心贴了一个降温贴。临近上班时间,两人边在玄关换鞋边再三嘱咐凛按时吃药注意休息,又转头拜托冴在家好好照顾弟弟,得到冴有些不耐烦的答应之后才放心离开家。
只剩下兄弟二人的家突然显得安静又空荡。
凛坐回桌边喝了几口豆腐味噌汤,没太有食欲,但好在头脑清明了一点。
“被子都盖不好,你是白痴么。”凛闻声回头,一根冰凉的细棒便被毫不客气地塞进嘴里,冴抬眼看了看钟,淡声说道,“温度计含五分钟。”
凛别扭地偏过头冷笑一声,温度计像指针一样指向了与冴相反的方向:“你以为我为什么盖不好被子呢,哥哥。”
冴回想起早上温暖卷在身上的被子,难得地有些无言,过了许久才问:“喝水吗?”
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算是哥哥最大限度的示好。
于是温度计又指了回来,微微晃了晃:“不要,想吃冰棒。”
温度计到点被抽出,读数37.8℃。
“你想死么。”冴语气恶劣地问,“你或许还知道自己在发烧?”
凛抬头看向冴,表情漠然没有说话。两双几乎如出一辙的松石绿眼瞳对视了一秒,冴移开了视线,烦躁地捋了捋头发,起身准备出门。
凛站起身,高热让他的嗓音听起来比平日绵软了几分:“一起去。”
冴定住了脚步,“你别来”或是“那你自己去”之类的话已经到嘴边,又记起凛倔强又固执的性格,懒得开口再说服什么,只是随手抄起玄关挂钩上的厚围巾粗暴在凛的脖子上缠了几圈当做默许。
外面的空气凌冽,融雪时分最是寒冷。
凛半张脸缩紧宽厚的围巾里,走在冴的身后小声嘟囔:“以前觉得你很高来着,结果现在给我围围巾还要踮脚。”
冴双手插兜没有回头,他穿得很单薄好像丝毫不觉得冷:“把你流口水的老毛病治好了再说这个话。”
明亮天光之下冴的影子颜色浅淡,凛的每一步都踏在暗影的边沿,动静惹得冴不耐地投去一瞥。旧日破旧的冷饮店早已不见踪影,作为替代的是明亮崭新的便利店立在街角,不大的店面里货架排得满满当当,迈进门内电子门铃唱着欢快的旋律。
冴随手从角落冰柜里拎了一袋包装精致的冰棒,丢在凛怀里:“这样可以了?”
凛低头在冰柜里翻找了一番,换了最普通的果味冰棒:“是这个。”
虽然早就过了要攒钱吃最廉价冰棒的年纪,如今尝起来这种色素香精添加过多的风味也未免涩口,但总归会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刻怀念那一口浓重的甜。
凛坐在便利店落地窗前的高脚椅上小口啃着冰棒,冴并不吃,只是默然看向窗外,穿过几条街道,远方隐约能看到海。
“BlueLock新英雄大赛,你看了么。”凛开口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超过了洁世一。”
“我看了或是没看重要吗?”冴神色未变,淡淡地答道,“仅仅是这样你就觉得满足了?”
便利店的暖气太足,来不及吃的冰棒融化的液体聚成细小的一股顺着手指蜿蜒。凛轻笑了一声:“我只想告诉你,我会一个个把你们击败,现在是洁世一,下一个就是你。”
“打败我,所以呢?你以为这能证明什么。”冴看向凛,眉头微微蹙起,倦怠地开口,“所以我说,凛,你这样永远只能当一个残次品。”
凛怔愣了一瞬,残留在木棒上的小半块冰碎裂在桌上,木棒上刻印的字样清晰分明。
“日本注册球员不过百万,南美、欧洲注册数量更是以千万计。你面对的从来不是眼前的一两个人而已。”冴垂下眼睫看着凛手中“谢谢惠顾”四个字:“凛,运气是会被用光的。你或许是比别人拥有更多的运气和天赋,但对于很多人而言,幸运之神从未眷顾过。如果你就想凭借这么浅薄的态度去对待‘世界第一’这个目标,这是对于放弃一切拼尽全力去争取的人的侮辱。”
放弃一切?凛垂下眼睛。
“所以我就是被你放弃的东西之一,对么。”凛将木棍丢进身边的垃圾桶,“就像这根冰棒棍一样?”
冴神情沉暗下来,冷声说道:“凛,这个世界很大,你不能只看向一处。”
“我看向哪里,从来都是你亲手指给我的,糸师冴。”凛站了起来,眼底盘旋着浓绿色的风暴,“你到底还要践踏我的人生到什么时候!”
“糸师冴,我憎恨这样的你。”凛冷漠地留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便利店。
冴坐在原处没有动,面无表情地看着凛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更远的地方是朦胧而无际的一片灰蓝。
他想去看看海。
-3-
“哥哥——这里——快点!”
冴坐在岸堤边,不远处黑色短发的小豆丁抱着球向着前方招手,稚嫩的声音被风拖成一道欢快的长线。大一些的男孩在弟弟踉跄跌倒前稳稳接住了他,两人的笑声在海滩上回荡,皮球掉在地上,滚到了他脚边。
冴下意识站起身来,停住了球——
眼前是熟悉的绿茵场。
“冴!”远方穿着同色马甲的队友一记传中将球送到他的脚下。
极其漂亮的传球。
不需要思考,无数次练习形成的肌肉记忆让他熟练接下,紧接着带球灵巧绕过对手,如同暗红流星一般向球门方位奔袭。
进球路线丰富。冴的眼睛直视前方,脑海里却铺开了整个球场,所有的动态都如萤火一般在他的脑内有序飞舞。
他的嘴角扯出了一丝愉悦的笑意,作为前锋而言,最令人战栗的时刻莫过于抬脚射门的那一瞬间,带着摧毁、破坏的快意,赢得一场比赛中最为高级的奖励。
白色的弧线带着凛冽的风速坠向球门,下一秒却被戛然切断。
“不行哦,亚洲小子。”对面棕发后卫闪现在他的面前,促狭地眯起浅蓝色的眼睛,笑嘻嘻地将球收入脚下,“这里不是你的领地。”
冴骂了句脏话,旋身逐球而去。
比赛进入伤停补时,终未能挽回败局。
队友暴躁地摔了马甲,无意般地看了他一眼,终究什么都没有说,扯了扯衣领走向休息区。
冴独自一人站在球场中央,神情晦涩难辨。
“冴,你可以考虑试试中场的位置。”教练在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语气温和地这么建议,“你的比赛阅读能力、意识和传球技术都令人赞叹,比起前锋,中场或许更能被你统治。”
“可是我想做前锋。”冴轻声说,“我……我和我弟弟约好了,要成为世界第一前锋。”
“那么冴,在这支青训队里,你是最强前锋吗?”教练并没有靡费耐心劝解什么,只抛下一句问题便转身离去。
不是。
这是一个显而易见不必被回答的问题。
他或许是个优秀的前锋。有进球能力,有威胁性,有细腻的技术。
但拥有这些的不仅仅只有他。“优秀”这一类的判定在耀眼的、如同神降一般的天赋面前不值一提,对于世界第一前锋而言,这种抽到“再来一根”的幸运只是最为基础的入场券而已。
他所付出的所有苦痛、磨砺与彷徨,都只是在无声地彰显着他与世界第一的距离。
“大哥哥?”眼前的小豆丁歪着脑袋看着冴,短胖的手指指了指他脚下的球,“这是我的球啦!”
凛冽的海风拂过脸侧,冴回过神来,动作柔和而精确地将球传到了小孩的脚边,蹦蹦跳跳远去的背影像极了小时候的凛。
过往漫长而煎熬的岁月凝结成回忆也只是一瞬间的恍惚。
冴静静地看着前方,冬日的海寂静而深沉,几只落单的海鸥掠过波涛,叼啄着水面渐渐飞远。这样的景色让他内心安宁。西班牙看不见故乡的景色,没有样式古朴的一户建小屋,没有悠然又老旧的海边电车,也没有这样冷寂而沉默的海。
回到家中已是天色黯淡。
屋内没有开灯,凛蜷在沙发上睡得很沉,色调阴郁的影片还在不紧不慢地播放着,屏幕的下角标注着片名——《闪灵》。
刚到西班牙那段时间里也会因为思念频繁和凛通电话,他曾听凛数次提起这部他最喜欢的电影。扑面的暖意让冴被海风吹得发僵的手指关节微微感到疼痛,他生涩地弯起手指拾起遥控器将声音调小,在凛的身侧坐了下来。
屏幕上是苍茫一片的白雪与孤独沉默的山庄。
幽暗的长廊,富丽古旧的空房间,灯光迷离的舞厅。
无端滚动的球,浴帘后的人影隐约浮动,如海浪般涌出的血。
冴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看着男主角在压抑诡谲的寂静里逐渐变得癫狂,漫天的大雪隔绝了出路,就如同当年冬夜纷飞的雪在他的心里一直没有停过。
在初作中场的每一次助攻射门瞬间,他总会看见凛。
他无法控制下意识地想,那些如同神助的、无比闪耀的进球,如果是凛的话,凛一定可以。
凛与他骨血相连,与他灵魂伴生,是他一生中最宝贵的存在,所以——
只要有凛在,冴的梦想就能够得以存活。
如果世界上一定要有人踩着他碎裂的旧梦摘取至高的荣耀,他希望那个人是凛,也只能是凛。
作为世界第一中场的糸师冴终将为世界第一前锋糸师凛献上最为精彩的决胜一球。
他抱着这样的信念与喜悦乘红眼航班提前回国,几十小时的不眠全凭几杯浓缩咖啡提振,他望向飞机降落时傍晚无边无际的闪烁灯海,像是无与伦比的美妙幻梦。
直到隔着漫天的飞雪对上凛那双愤怒的眼睛,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当他将凛视作自己的梦想的同时,他在更早之前就被死死地钉在了凛的梦想之上。
“成为仅次于哥哥的世界第二”这个天真而愚蠢的约定成为困住了凛的牢笼,而亲手打造牢笼的他却打不开这把坚固的锁。曾经被他过度纵容的爱慕与崇拜,如同衔尾蛇般在他们之间打下了无解的死结。
本该远行的候鸟被剪去飞羽,热泪在雪中冷却。
冴冷冷看着荧幕上男主角狰狞嘶喊的面容,现实和幻象之间失去了接缝,书桌上打字机旁雪花片般的稿纸上印着无数段相同的句子,男人陷在纸醉金迷的梦想中丧失理智,最后被大雪无声地埋葬。
You’ve always been the caretaker.
你一直都是这里的看门人。
冴无声地笑了。
他动作极轻地用指腹蹭了蹭凛的发顶,苍白的指尖陷入了浓重的墨色。
他憎恨着囚于名为“糸师冴”的笼中无法高飞的凛,也憎恨着眼看梦想远去无能为力的自己。
在折戟的旧梦面前,他何尝不是一个被困在雪中的怪物。
-4-
集训前的假期短暂,冴回国时已经过去了大半,在家待了寥寥几天便踏上了飞去南半球的集训行程。本届U20亚洲杯在墨尔本举办,此时正是明媚灿烂的夏季,下了飞机便感受到一阵热浪袭来。
距离开幕式只剩下10天,留给他们适应调整的时间并不算太多,集训日程表被安排得满满当当,在正赛开始前他们将一直维持一定强度的训练状态。
第一次代表国家出战的少年们难掩紧张与兴奋,长途飞行的倦意也无法让他们安静下来,载着他们前往住处的巴士车顶都要被叽叽喳喳的声浪掀翻。
冴坐在靠窗的位置,车窗外异国的景色浮皮潦草地从眼前掠过,性能优良的降噪耳机将他与车内的喧闹隔绝开来。
他并不紧张,也没有太多的兴奋,只觉得飞机上没太休息好有些倦意。凛坐在他身边,安静的像是不存在一样。
在假期剩余的几日里,两人再也没有说过话。在父母面前或许有过几句若无其事的伪装,其余大段的时光都被无意义的空白填满。
握在手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冴漫不经心地低头解锁,未读信息里躺着俗艳的玫红色头像,备注为“恶魔”。
-天才,这几天一起住怎么样; D
-正式比赛的话,再多给我施点魔法哦(爱心)
冴毫不犹豫地退出了聊天界面,索性锁屏闭上了眼睛。
“喂——小冴!”悠哉的声音穿透降噪耳机,见冴懒得理会,又一声一声耐心叫着,“小冴~小冴~”
彻底丧失睡意的冴面色阴郁地睁开眼,扯下耳机后没理会隔着好几排座椅向他笑嘻嘻挥着手机的士道龙圣,径直对着隔壁座位的御影玲王说:“御影的耳机降噪不太行。”
“哈?”玲王并没料到冴和他主动说出的第一句话是抱怨自家产品,出于御影家的责任感下意识地想追问两句售后反馈,直到靠在他肩上的凪诚士郎拽了他的衣袖,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冴是在迁怒,吐了吐舌头转回头去。
士道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冴暴躁的情绪,继续笑嘻嘻地指了指手机:“小冴,这几天和我睡吧,怎么样?”
明明只是分房间,却故意把话说得很色情。
冴自动屏蔽了他不着边际的荤话,厌烦地抛下一句“随便”,便又要戴上耳机。
“你什么时候和他关系这么好的?”冴的左手臂突然被凛攥住,一直沉默到透明的凛对他说出了几日以来的第一句话。
手臂隐约发疼,凛下的力道不轻。
冴看向凛的眼睛,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眼也以极其固执的姿态盯着他。
“你只是我弟弟而已,凛。”冴的重音咬在“弟弟”两个字上,声线冷硬地警告,“你没有立场了解我的人际关系。”
凛难堪地松开了手。很多次下狠心决定“再也不理糸师冴”,但仅仅是糸师冴的存在本身就让这些决定轻易成为悖论。
“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洁世一扶着前排座椅的靠背,小心翼翼地晃了晃手里的纸袋,伸向气氛僵硬的糸师兄弟面前。
最终房间的分配是由抽签结果决定的。
不允许私下换房间,不允许对抽签结果提出异议。
规则刚宣布出来,独自坐在最后一排的马狼照英便发出了“嘁”的声音表示抗议,总教练绘心甚八只是回头平淡地瞥了一眼,所有人都默默闭上了嘴。
折腾一番之后终于办好入住。
房间还算宽敞,各类设施配备齐全,落地窗外能看到在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河流。冴把箱子顺手放在行李架上,对跟在身后的玲王偏了偏头,示意他先选床位。
玲王挑眉,对冴让自己先选的举动有些诧异,却也并没推脱,爽快地在靠墙的床边坐下:“我睡这里。”
冴颔首点了点头,将外套放在了靠窗的床旁。
经过几天的集训生活,玲王发现在足球之外的方面,冴意外地很好相处。
从室友的角度而言,冴是一个非常完美的选择。对于大多数的事物都不太在乎,作息规律寡言少语,或许是由于早年便开启独居生活的缘故,在家务整理方面也很擅长。
冴也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冷酷,生活中的一些细节甚至称得上柔软。面无表情戴着耳机看的视频不是足球实况而是樱桃小丸子,早上睡醒也会头发乱糟糟地从床上坐起呆愣愣地神游几分钟,收纳整齐的行李箱的角落里一直塞着一只小小的猫头鹰玩偶。
“冴前辈也会带吉祥物么。”玲王也曾半开玩笑地对正在整理箱子的冴发问,“好像很多球员都有这样的习惯来着。”
“我从不相信运气,球场上能够依赖的只有自己的能力与判断。”冴手上的动作未停,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直率,“只是一件旧物罢了。”
玲王歪头瞥了一眼边角褪色泛白的小玩偶,很识相地没有追问。
赛前的适应阶段很枯燥。白天被各类战术分析和体能训练塞满,晚上的时间除了在酒店里晃一晃之外也只能待在房间里早早休息。
玲王热气腾腾地从浴室里出来,潦草围了浴袍站在镜子前擦头发,手机在床上嗡嗡震动,他侧目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名字,腾出一只手接起。
冴目不斜视地看着书,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虽然每天训练吃饭日常活动都在一起,晚上回房间之后玲王和凪仍旧会通过电话联系,明明房间也只间隔一层楼而已。冴对玲王和凪没有任何营养内容的聊天对话充耳不闻,直到电话里提到了凛的名字,冴才微微抬眼看了过去。
其实最近几天里凛的名字在两人的电话里出现得很高频,毕竟以凛和凪这种截然相反的性格住在一起必然是一件非常灾难的事,凪的抱怨多得几乎要从听筒里溢出来,偶尔也会从中插入一句凛充满杀气的吐槽,总归大多都些没意义的垃圾话。但这次电话里隐约提起“手腕”、“药”之类的词,倒是引起了冴的注意。
“药膏……有倒是有。”玲王歪头夹着手机,在自己的药箱中翻找,“但真的没关系么,毕竟马上要比赛了,如果肿了的话最好还是找队医看看,这个时间点佐藤医生应该没睡。”
玲王拿着药膏直起身来,回头看到冴正看向他,于是简单向他简单解释:“凪说凛白天训练好像伤到手了,手腕有点肿,问我有没有药。”
冴了然点了点头,职业球员受点小伤稀松平常,并不是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玲王挂了电话,半湿着头发正要换衣服送药膏上楼,目光扫过靠在床头看书的冴,这才想起冴是凛的哥哥。
弟弟受伤的话,作为哥哥总要关心一下才好,作为独生子的玲王这么想着,把药膏递到冴的面前:“冴前辈,方便帮忙拿给凛吗?我头发还没吹干呢。”
冴迟滞了一刻,最终还是默然接过药膏,向门外走去。
-5-
敲门声响起时,凪难得积极地从床上爬起来去开了门。
“玲王——诶?”凪有些意外地看着门外的冴,旋即无精打采地一手扶颈,回头向屋内喊道,“喂,暴躁睫毛精,你哥哥来找你哦。”
白天刚刚在一起训练的冴在此刻看起来仍旧让人感到陌生。
走廊灯光昏暗,光影绰绰散在冴的身上,表情看不真切。冴站在门外并不进来,似乎不打算久留,凛感到左手手腕传来源源不断的痛意,踟蹰片刻还是叹了口气向他走去。
“给,药。”冴言简意赅地把药膏丢进凛的怀里,看到凛下意识接住药膏的红肿左手,目光变得冷硬,“我怀疑你伤到的是手还是脑子?普通训练都保护不好自己干脆别踢球了。”
凛眸色沉沉地看着冴,刚洗过的墨色发丝因为左手难以着力没太擦干,还往下滴着水,看起来像一只湿漉漉的黑猫。并未伤筋动骨几日便能痊愈的小伤他并没有太在意,他没预料到冴会亲自过来,哪怕语气恶劣尖锐却仍旧能被准确理解为关心。
没有人能逼迫糸师冴,除非是他自己的心意。
“最好去找佐藤医生看看喔。”已经在床上瘫倒打游戏的凪慢吞吞地提醒,“玲王说的。”
凛刚想开口说不需要,冴却双手揣兜干脆地往外走。见凛还愣在原地,又神色不耐地回头:“走啊。”
看似严重的红肿果然如凛所料并没有伤到要害,队医能做的也只是拿一袋冰镇敷料给凛嘱咐他敷上,玲王给的药膏倒是被队医夸赞了两句,说是效果很好。
从队医房间出来往回走要经过酒店中庭的一处露天花园,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夹杂着花香的微风拂过清爽又惬意,凛的发尾半干被风掠过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又引来兄长不快的侧目。
从假期到现在短短的时间里,凛的身体一直在出状况,虽然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但长久下来终归还是会对状态产生影响。明明看上去已经有了强悍成熟的前锋雏形,生活上仍旧马虎潦草得像个小孩。
或许是夜色总会让人变得柔软一点,冴仰头看向天井上方的小片星空,短促地叹了口气:“我说你,好歹要学会照顾自己的身体。”
这句话仿佛是一把钥匙解封了锈蚀的记忆,那些被金色夕阳映照的温暖瞬间如同潮水般将他吞没,让他恍然间错觉冰冷的雪夜从未发生过。
“哥哥……”凛无措地唤了一声。
翅翼灰黑的飞蛾停在凛的肩头,翕动在白色T恤上如同一个火燎的黑洞。冴下意识地伸手挥开它,在飞蛾振翅的瞬间才发觉其实并没有必要——凛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会因为害怕虫子而哭泣的孩子。
“呀,发现一对奇怪的睫毛精兄弟。”戏谑的语气在身后响起,拖长了音调凑到了冴的旁边,“天才,你和你的兄控弟弟在玩什么过家家play?”
“滚开,害虫。”凛厌恶地瞥了眼围在冴身边的士道,“你最好戴上你的嘴套,别在街上乱吠。”
“小凛好凶。”士道不以为意地丢了瓶冰镇苏打汽水给冴,“我只是下楼买汽水恰巧路过友好打个招呼而已。”
冴稳稳单手接下汽水,另一只手又将士道恶作剧般带着力气丢给凛的那瓶从空中截住,神色冷淡地抬眼看他:“别做多余的事,恶魔。”
“没劲,走了走了。”士道耸了耸肩,他听出了冴话音中的警告意味,比赛前他并不想得罪这位天才中场,“小冴~记得比赛的时候要给我传球哦。”
士道悠哉狂妄的背影消失在了光亮如镜的自动门内。
残存的温情被士道的一番胡闹彻底冲散。冴挥去飞蛾时眼底的亮色一瞬即逝,他的瞳仁在夜色中沉寂下来,融化成一片深暗的绿。
“走了,凛。”冴拎着两瓶汽水对凛微微颔首。
凛在原地没有动。
“为什么选择他。”凛压抑的声音听着并不真切,见冴回头看他,又问了一遍,“为什么是他。”
“你说士道?”冴缓缓开口,“因为他有强烈的野心和自我。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在追逐什么,是为什么而存在的。他在射门那一刻心无旁骛,就这么简单。”
凛抿了抿唇,声线冷硬地说:“我比他更强。”
“你说过,你会把机会留给最渴望进球的人。”凛的心脏疯狂跳动起来,“那么这次……”
那么这次能不能选择我,哥哥。
终究没能说出口。
一直抱着击溃糸师冴的信念前行,他想象过无数次对冴说,你看,你抛下我的决定是错的,没有你我也行。
可是到了最后,其实也只是想让冴看向他而已。
想被冴认可,被冴肯定,被冴爱着。
凛自嘲地笑了一声。
看看我,糸师冴,看我被你变成了怎样的一只怪物。
“凛?”冴看着突然缄口的凛,蹙眉靠近了一步。
“哥哥,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好好看着我。”凛轻声问。
他站在光所不能及的暗影里,身后浓黑的花草树影如同张牙舞爪的怪物,在身后蛰伏颤动。冴无法看清他的神情,虽然凛只是安静地站在离他很近的距离,却散发着那日在赛场与他对决抢点时疯狂而危险的气息。
冴刚想开口,下一秒却被凛拉住手腕,低下头在他的嘴角印下了一个冰凉的亲吻。
凛的手在发抖。
指尖贴在冴温热的脉搏边微微颤着,却丝毫不肯放手。
时间仿佛在冴的身周静止。
他没有动,任由凛如同小兽般轻浅蹭咬他的唇,舌尖泛过几滴温热的咸,味道像是镰仓夏日的海水。
他终究无法拒绝,就如同他无法拒绝过往无数次和凛在暗夜之中的隐秘亲吻一样——
困锁于囚笼里的不仅只有凛而已。
鸥鸟灰白的翅羽如雪般在笼中缓缓坠落,冴缓慢地眨了眨眼,只有墨色的黑暗扩散开来,将他与凛一同吞噬殆尽。
轻微的窒息感让凛突然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他狼狈地偏过头去,绝望至极的情绪将他的心脏攥紧,一直以来被他小心藏匿的这份畸形扭曲的秘密终究以冲动不堪的姿态摆在了冴的面前。
凛松开了手,近乎自暴自弃地刨出怪物的心脏捧向冴等待最后的判决:“哥哥,我对你……”
“凛,住口。”冴截断了他未说出口的话,“不要说。”
凛愕然看向神色平静的冴,他以为冴会恶心、会厌恶,或者至少也会质问他些什么,但冴只是以一副冷静的姿态告诉他,不要说。
眼神交汇的一瞬,他突然明白——
冴知道的,甚至是在此之前。
难以言喻的下坠感攫住了他。
是了,他的人生是由冴一手塑造的,他所有的心思在冴的面前都无处遁形。
他只能看着冴静如深海的眼睛,漫长岁月里他一直被这样的目光注视,而他却从来看不透冴。那些禁忌扭曲的爱意分明是被纵容着生长的,却又被夜雪般的冷漠寸寸扼杀,那么,冴也会如同他一样感到挣扎和痛苦吗?
“凛,你的野心不该有杂质。”冴拧开瓶盖喝了口苏打水,丰沛的气泡刺得口腔内壁微微疼痛,他垂下眼睫,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我会平等对待每一位有能力的射手,如果你能将‘自我’发挥到极致,我会传球给你。”
纷乱的思绪在凛的脑海中暴冲,他有很多话想问,却终究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走了,明早还有训练。”冴旋身离去,没有再回头。
-6-
令人紧张的U20亚洲杯正式开启之后,队内的气氛反而平和了许多。就如同读书时面临大考的心思一样,考试前总会慌慌张张觉得这里不会那里没看,真到了坐在考场里拿到卷子尘埃落定的那一刻,倒是心无旁骛不再去想别的。更何况经过了BlueLock时期欧洲顶级球员的洗礼,快速成长的少年们也有了直面对手的底气,第一场以3-0轻松拿下胜利积分的小组赛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状态正好的队员们兴奋劲还没消退,在休息室复盘当场就被绘心泼了盆冷水,“未来的对手会越来越强,甚至可能会超出你们的想象。我们的目标只有决赛的胜利,获得其余的胜利都没有意义,你们要记住这一点。”
赛程安排紧密,第二场小组赛来得很快。
与上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赛不同,这一场的对手是被视作夺冠热门的东道主A国。
穿过狭长的通道,绿茵场开阔地在眼前铺开,此刻体育场内座无虚席,处处飘荡着A国的大幅国旗。在震耳欲聋的呼声中,身着黄绿球衣的A国U20国家队成员们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在前序比赛中A队同样拿下了3分胜利积分,主场作战状态极佳,打法尤其凶猛。
开球之后,A队球员率先抢下球权,如疾风闪电般带球直插腹地,中场传球至前锋时被后卫爱空狠戾拦截,旋即起脚传至已在边侧就位的冴。
冴颔首权当感谢,勾起球便组织开启反攻。
冴的体型在身体对抗上并不占优势,但匀称合度的骨架及结实紧致的肌肉让他在力量感与柔韧度上有着恰到好处的平衡,持球之后凭借干净利落的精湛盘带技术高速前移,一时间无人能够突破进入他的领域。
“Hola,冴,好久不见。”一头金发的A队后卫语气轻松地用西语向他打了个招呼,牢牢封死在他能够突围前进的路径上,“还记得我吗?”
“吉尔。”冴冷冷吐出对方的名字,将球挑起躲过对方斜插夺球的攻势,“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
作为力量型后卫,吉尔在速度及柔韧方面也表现得极为优秀,他极为聪明地运用身体优势堵住冴传球的路径,一时间两人持球陷入了短暂的胶着。
“噢,当然。”吉尔笑嘻嘻地说,“不过这球归我了,毕竟我可是世界上最了解你的球风的人,例如现在——你是想这么做吧?”
话音刚落,吉尔预判般地无视了冴的假动作,径直截住球归于脚下,一瞬间球权逆转。
“我对你的关心可是一直没停过,你不做前锋真是让我伤心,毕竟只有那样……我才能更好地撕碎你啊,冴。”吉尔的话随着猎猎风声在耳边远去,冴懒得听这些没意义的败犬垃圾话,他放大了视野,追踪着不断滚动变幻的球路快速计算路线。
对手的实力和对他们的战术理解程度远超想象,进球的可能性被反复吞吃殆尽。
上半场第30分钟,A队14号前锋插接球破门,拿下全场第一枚进球。
日本国家队整体被压制得厉害,BlueLock全民直播的选拔方式在吸足关注度的同时,每名球员的成长路径及踢球风格也被展示得一览无余,对手显然是为了这场比赛做了充足的前期准备,进行了针对性的战术布局。但在所有首发球员中,或许因为冴作为中场指挥官的名气太过响亮让对方忌惮,对他的掣肘格外明显。
上半场比赛结束,整体实力无法发挥的感觉格外让人火大不虞,绘心仍旧是一幅见怪不怪的样子,进行着简要的战术布置和调整。
“冴前辈,你和对方6号后卫认识吗?”玲王用牙齿叼着皮筋整理发尾,边好奇地问坐在旁边的冴,“他针对意图很明显的样子。”
“嗯,青训队的前队友,后来被末位淘汰就没再见过。”冴喝了口水,面色一如寻常。
是只用一句话就能概括完的漫长时光。
青训队的高压环境并不是一个适合交朋友的好地方,如果一定要用“朋友”来作为定义的话,吉尔勉强能算一个。初看世界的少年人总有着极为单纯的心思和远大的梦想,也曾眼神闪亮地和彼此约定看看最后谁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前锋,但最终还是在一轮又一轮的竞争与淘汰中黯淡了眼光。
淘汰吉尔的并不是冴,或许只是恰好在他最绝望的节点冴踢出了摧毁性的一球,又或许是教练无意间流露出对冴的赞许和对他的批评,在彻底否定自己和找个理由去恨的选择中,吉尔选择了后者。
冴并不想探究对方经过了何种扭曲的心路历程把自己放在人生宿敌的位置,只是有些可惜,一个小有天赋的优秀球员迷失自我过早地夭折在了方向偏离的岔路上。
下半场比赛绘心在前锋位上进行了调整,以更具有侵略性和不可控性的马狼照英替换下被对方重坦型后卫制约严重的千切豹马,以更加锐利的姿态强行扭转场面的劣势。
第65分钟,冰织羊边路带球在禁区被A队球员犯规放倒,主裁判判罚点球,中锋糸师凛以一记角度刁钻的落叶球将比分拉平至1-1。
凛潦草和奔过身侧的洁击了个掌,眼光停留在不远处冴的身上。
下半场冴被极大地挤压了传球空间,几次进攻链路都被阻断,就算是脾气再好的人也难免出现情绪波动,但冴却看不出丝毫生气恼怒的迹象。
小时候凛曾一度觉得哥哥是自己的神明,无坚不摧,似乎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干扰他的心绪。他偶尔也会恶作剧般地做些坏事,企图看到哥哥失态的样子,但一次都没有成功过。冴永远只会露出无奈的神色,熟练地替他收尾。
这世界究竟还有什么能够让你在意的事呢,糸师冴?
凛摇了摇头,驱散了游离的思绪,再度跑动起来。
比赛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期间相互几次企图突破射门均被门将扑出,双方进入了长期僵持阶段。
冴逐渐摸透对方的防守意图,在赛末阶段重新找回了球感,连续为队友提供效率极高的有力传球,场面开始占据上风。
“果然防不住你啊。”吉尔的声音从冴背后传来,“就算是作为中场,你的攻击力也强得可怕。”
“吉尔,你没必要把我当作目标。”冴的目光落在斜侧方的凛身上,凛目色灼灼地回看向他,只需要短暂的一个眼神就能碰撞出激烈的进球气息,“你真正要打败的是你自己。”
“道理谁都懂,但真到了自己身上就知道,这只是一句轻飘飘的风凉话而已。”吉尔追了上来,距离已经很近。
冴瞥了一眼身后金色的影子,毫不犹豫地抬脚长传,却在下一刻感到失重般的一阵拉扯重重倒地——
裁判哨响起,吉尔吃到一张黄牌,却不以为意地笑着看向冴:“抱歉,破坏了你们的进球。”
冴突然觉得对面的少年变得无比陌生。
他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草屑,连眼神都欠奉地路过了吉尔身侧。
比赛第86分钟,A队前锋内切抽射被门将我牙丸吟扑出,紧接着被边路队员头球补射破门。比分来到2-1,终场哨响将分数定格。
小组赛第二场,以败绩告终。
“喂,冴,感受怎么样。”吉尔笑着撩起衣角擦了擦汗,和冴擦肩而过,“只要我在,你在场上就是个废物。”
冴还没来得及反应,身旁一道残影便极具压迫感地扑了上去。
凛攥住吉尔的领子往后推了两步,浑身燃烧着藏不住的怒意:“你说什么?”
“凛,放手,你想被禁赛是么。”冴厉声喝止。
凛垂眸一瞬,最终还是不甘心地松了手。
“噢,这就是你之前一直挂在嘴边的宝贝弟弟?”吉尔饶有兴致地盯着凛多看了两眼,“你在青训的时候唯一一次打架就是为了他吧?兄弟俩脾气倒是一样的差。”
哥哥……打架?这个词很难和冴联系在一起,凛有些迟疑地皱起了眉。
“你不知道?”吉尔余光看冴听到这句话面色变了,非常乐意再给冴添点堵,他勾着嘴角告诉凛,“就为了你给的一个破破烂烂的小猫头鹰玩具,你哥下手可……”
“吉尔,脑子里只装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也难怪你在青训待不久。”冴冷冷打断了他的话头,“什么时候嚼舌根变成你的特长的?”
冴毫不客气的讽刺戳中了吉尔的痛处,他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你们还是多担心一下小组赛积分吧。”
“再输一场的话……”吉尔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你们还没进门可就要回家了。”
“Gilipollas.”冴低声用西语回敬了一句,再懒得和吉尔多话,向深暗的通道处走去。
喧闹汹涌的人声渐渐在身后消弭无踪。
“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凛跟在冴的后面,许久才问道。
“Gilipollas?”冴一脸无所谓地回头,“通俗点说就是,傻X。”
看到凛脸上出现了噎住的表情,冴嗤笑了一声:“你该不会以为我是连脏话都说不出口的那种好学生吧?”
“不是,我是说,吉尔说的打架,是什么意思。”
凛极为认真地问。
-7-
输掉第二场小组赛的结果震荡很大。
在众人都对BlueLock的试验结果信心满满的时候,在最开始的小组赛便受到挫折让很多人难以接受。大多数人看比赛只在意结果,过程中历经怎样的变故和缘由并不会被关心,国内的质疑声甚嚣尘上,对战术的也有,对球员表现的也有,尤其是“糸师冴表现有失水准”和“明明被针对了为什么头铁坚持启用糸师冴不换人”的言论在论坛上获得了极高的点赞支持。
凛那日在通道处问出的问题并没有来得及得到答复便被寻过来的工作人员匆匆打断,在当前输局颓势的重压之下,似乎也失去了再度挑起话头的理由。
距离下一场比赛还有两天时间,绘心仍旧是一幅不紧不慢的样子,并没有因为输球而表现出失望或者愤怒的态度。两日的安排更多以休息为主,仅配置了常规的体能训练和战术讲解,其他时间并不作规划。
“你们要搞清楚,我们的目标只有决赛的胜利。”绘心在赛后这么说道,“虽然输了一场比赛是很废柴,但后面的比赛全都赢不就好了么,结果是一样的吧?如果这一点信心都没有的话,那就趁早收拾回家好了,毕竟亚洲杯也只是世青赛的前菜而已。”
此时太阳还未落山,从房间的落地窗向外望能看见远处蜿蜒的河,白腹灰翼的鸥鸟在河面悠然飞过,远看过去隐约只有一个个灰白斑点在帆船桅杆之间灵巧穿梭。凛本想掏出手机拍下这一幕,手揣进口袋才发现手机好像遗落在了战术讲解的会议室里。
只好下楼去拿。
酒店的几层区域被队里包下,一路走过空荡长廊没有碰见任何人。会议室的门半掩着,凛轻轻推开,却看见冴的背影立在夕阳熔金的幽光之中。
他正看着会议室前方电视里的报道,酒店配置的海外频道齐全,熟悉的日语播报慷慨激昂的声音在房间内微微回荡。
大抵是在说——“日本U20国家队中场司令塔陨落”。
媒体向来标题夸张,无论是成就多高的球员,这种唱衰的报道都能轻易地一抓一大把。
凛在心里轻嗤了一声,走近几步却从侧面看清了冴,于是刚要说出口的“这种垃圾新闻还要浪费时间看吗”便生生哽在了嘴边。
冴专注地看向电视的方向,松石绿的眼睛被夕阳的光晕染成了淡淡的金色,再往里看却是空空荡荡的茫然。留意到有人靠近,冴下意识转头望过来的神情让凛一瞬间错觉为脆弱,下一秒便归于往日一般的平静。
凛从未见过冴流露出这种易碎的气息。
大部分时刻冴都看起来成熟而冷凝,甚至经常会让人忘记他的岁数也只是一个少年,他并非没有情绪,也做不到无所不能。在彼此分裂的多年时光里,他只是自顾自地痛恨着冴的决绝,好像从没有问过冴到底经历了什么,在放弃旧日梦想和他的时候,是不是也感到无比的痛苦和难过。
凛默默上前关掉了电视,突如其来的安静让空气都变得粘滞了起来。
“别看这个。”凛低声说。
冴愣了几秒,旋即反应过来,冷哼一声:“你觉得我会因为这种报道难过?陈词滥调我不知道看过多少——”
还没说完,冴便被凛突如其来的拥抱扼住了话音。凛已经长得比他更高,曾经只是堪堪到他肩头,现在却能将下巴轻蹭在他的额角,紧紧将他抵在墙边环抱。
这两天是不是太纵容过头了一点。冴双手半悬在空中,出神地这么想着。
“是我有点难过,哥哥。”凛的声音听起来沉闷又委屈,“我很想你。”
其实是在你离开的每一天,我都很想你。
“所以——”好似祈求又仿若是叹息般的暗哑声线绕过冴的耳边,“别再推开我了,冴。”
冴的眼睛微微睁大。
凛叫出了他的名字,不是以弟弟的身份。
他和凛藏在夕光所不能及的暗影之中,眼前最后一丝黯淡的橙黄也将坠落。
人常说黄昏是逢魔时刻,此刻的天光如同末日般昏沉,不可名状的怪物盘踞在空荡的房间里,缓缓沿着他的身体脉络爬行。冴突然想起曾有记者问他,世界末日那天想要做些什么。他的答案是,给世界第一的前锋传出世界第一的球。
当他说到“世界第一前锋”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在舌尖无声卷过的音节念作“凛”。
而他的在那一瞬间生发的妄念不仅仅是想要拥有作为世界第一前锋的凛而已,也想要拥有作为弟弟的凛,作为恋人的凛。
哪怕嘴上能说出最为尖锐的话语,身体却总是在第一反应的当下选择不推开他。
糸师冴和糸师凛,在还未能被察觉的更早以前,便共有着撕扯不开的“自我”。
“你知道这样意味着什么吗,凛?”冴伸手抵在凛的锁骨处,将他微微推远,在幽光中微微泛起莹绿的眼睛审视般地看向他。
凛没有松手,抿紧嘴角固执地点了点头,眼底涌上了一汪水光。
差点忘了这家伙小时候是个哭包。
冴叹了口气:“就算是这样,也要和我在一起?”
几乎说不出话,凛又狠狠点了点头,浓郁的绿凝成一团就要从密而长的眼睫间坠落。
“凛。”冴用手指接住了温热的眼泪,冷淡的眉眼微微舒展开来,以一种近似柔和的口吻轻声说,“那就让我见识看看,你最真实的自我。”
没有人知道小组赛间歇的短暂时间内发生了什么。
日本队小组赛第三场对阵S队几乎成为了中锋糸师凛的个人主场。极具侵略性的暴戾打法横扫全场,上半场梅开二度将比分直接拉至2-0使得全队士气大振,紧接着下半场日本队获得右侧角球机会,传中至门前经由前点摆渡后,洁世一头球攻门再拿一分。当众人都以为本场比赛将以3-0告终之时,比赛第89分钟,糸师凛以威力惊人的边路弧线远射完成帽子戏法,将比分封锁在4-0,日本队成功拿下3点积分,以小组赛第二的成绩跻身四分之一决赛。
网络上关于凛的讨论热度居高不下,有评论将凛称为绿茵场上的“怪物”,诡谲又粗暴的盘带风格如同冒着黑气的刀刃一般撕裂对手的后方防线。也有声音质疑对手太弱,但很快便被凛在四分之一决赛上的表现狠狠捂住了嘴——
在日本队与四分之一决赛对手I队比分僵持在1-1平局的关键阶段,伤停补时最后三分钟糸师凛突破两人防守捅进决胜一球,再次为日本队夺得胜利,拿下了二分之一决赛的入场券。
人们很难将赛后采访时一脸冷淡的清俊少年和场上狂暴的怪物联系在一起。日本国内媒体在报导的大标题上赫然写着——
“糸师凛在燃烧”。
而与之成为极其鲜明对比的,是连续两场比赛均未上场的“日本的至宝”,糸师冴。镜头一晃而过的画面里,暗红短发的少年面容平静地坐在候补席上,澄丽清冽的眼瞳直视着面前气氛喧燥的绿茵场,在他视线所及的方向中——
完成决胜一击的糸师凛正专注回望向他。
-8-
酣畅淋漓。
汗滴顺着下颌大颗落下,凛拽着领口的衣角草草擦去,全身的热气被风一撩激起阵阵战栗的凉意。
自我炎充分燃烧殆尽,凛后知后觉地感到疲惫。赛后采访时有记者问他,在持球冲向网前的那一刻在想什么。他仔细回忆起来,才发觉自己什么都没想。
没有再去思考要去击败谁,只是把身体交给战意与直觉,如果一定要说脑海里有些什么念头的话,或许唯一存在的只有进球的决心。
直到那些令他痛苦的爱意被冴释放,他回头看向大雪纷飞的过往,才真正直视了深埋于内心深处的真实——
在漫长的时间里让他无法释怀并拼命恨着的,其实不是抛下他的冴,而是弱小怯懦只能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冴远去背影的自己。
冴从来都不是他的枷锁,而是他的自由。
凛走向冴,对方并没有加入周遭的庆祝欢腾,只是神色淡淡地向他抛来一瓶水。
“哥哥。”凛乖顺地站定,隐隐有些期待地看向冴。
冴无语地顿了一下,终究还是有些不自然地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好歹是把吐舌头的毛病改了。”
凛耳尖浮上了浅淡的一层红,几不可见地勾起嘴角笑了。
路过的洁世一看到眼前的一幕如同见鬼,场上还露出吃小孩般凶恶表情命令他传球的怪物现在纯良无害的像只卡通小猫,他恶汗地抖了抖一身鸡皮疙瘩,推搡着不知所以还企图扑到凛身上继续庆贺的蜂乐廻快速离开。
近期队内盛传糸师兄弟关系转暖,玲王还绘声绘色描述了他打开房门看到凛来找冴那一刻的震惊,当时他只觉得玲王过于夸张,但现在洁确信,传言是真的。
从四分之一决赛突围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太久,日本队半决赛撞上了风头正盛的K队,截止目前保持着全胜的战绩,是不容小觑的存在。
战前的两个休息日一晃而过,期间虽然经过了详细的战术推演,但真实比赛中究竟会面对怎样的场面仍旧是个未知数。
凛沉静地立于场前,他用钉鞋轻轻划蹭着脚下的绿茵,深呼了一口气。万人场馆里人声鼎沸,纷乱的声音从观众席远渡到耳边只剩下无意义的嘈杂嗡鸣,他下意识想往身后看,却又反应过来,冴没有上场。他并不理解为什么到了如此关键的赛段仍旧没有让冴首发,无论从哪方面而言,冴都是对于这一整支队伍极为重要的存在。
但对这个决定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议,于是他最终还是缄口不语。
开场双方都打得很谨慎,或许是都在忌惮对方的快速反击能力,无法进行激进的大幅前压进攻。但BlueLock残酷的前锋竞技洗礼所带来的激进程度远超K队意料,在短暂的试探过后,日本队直接前压抢攻,由千切豹马疾速向左路攻进抢断持球,对手被打得措手不及。开场第16分钟,玲王助攻凪拿下了本场第一粒进球。
但K队显然在整体组织和战术上有着更高一层的默契,在短暂的慌乱之后很快稳住了边路防守,凭借流畅精准的传球把控场面扭转局势,在比赛第34分钟将比分拉至1-1。
此后的时间里,赛场全数落入K队掌控之中。
K队传球时刻意调整为便于控制难以截抢的贴地球,且球路并非平铺直叙,路线难以捉摸,日本队的持球机会大幅度减少,很快便又让一球。
上半场结束,被动局势的日本队进行了人员替换,战术上从两边传中调整为正面冲击,加强了右边路防守,在寻找进球机会的同时也咬死了对手的进攻防线。
再遇逆风局势,凛的心里也未免多了几丝波澜。
“喂。”K队中场对他抬了抬下颚,用蹩脚的英语挑衅道,“听说你的废柴哥哥被摁在冷板凳上了?看来也不怎么样嘛。”
凛将球绕到死角冷厉地看向他,心中升起了一股杀意。
“别露出那么恐怖的表情,我好害怕。”漂染着半截金发的少年对他不怀好意地龇牙一笑,“提前准备点眼泪哭着回家比较好。”
怒意上涌,在几乎想要还嘴回呛的下一秒,他的脑海里浮现了冴平静而淡漠的眼睛。
不是说话的时候。
凛脚下轻轻磕了磕,出其不意地转身拨球突破了对方身侧,并精准急促地传给了落位在斜前方的乌旅人。
“你不配提他。”凛回过身来,轻蔑地看了对方一眼。
此时双方体力多有消耗,比赛已经走到第65分钟,在进行人员替换时,观众席传来一阵哗然骚动——
日本队换上了糸师冴。
“时间不多,向世界尽情证明你自己吧。”绘心在他身后气定神闲地推了推眼镜。
冴皱眉向他投去一瞥,对这样的说法嗤之以鼻:“我并不需要向世界证明什么。”
凛眼睛微微睁大看着冴踏入场内,在经过他的时候,冴毫不留情地摁住了他的头:“给我冷静下来,你的脚步乱了。”
凛狼狈地顺势低了头,眼里却燃起了再战的火焰。
冴的上场彻底改变了形势,日本队中场重新掌握了主动权。经由早前数次战术演练,中场领域已经初步建立了一定的默契,玲王拉开位置拖后进行防守与保护,冴前场组织阵型进行极其有威胁性的进攻。
第74分钟,在K队守门员站位偏前的间隙,洁接下冴的精准传中,抓准时机半空轻轻挑射进网,再次将比分拉平到2-2。
比赛时间所剩无几。
双方的对抗消耗极大,对方显然忌惮冴持球的状态,对他的防守倾向极其明显,两人包抄之下冴脚下微微停滞了一刻。
队友点位并不算理想。
冴眼光快速扫过可行路线,大多都被严防堵死。
他冷笑一声,虚晃骗出极窄的空档,以惊人奇诡的优雅身法灵巧掠过一人。
还需要更多的想象力。
冴的视野放得无限大。此刻整个球场都装在他的脑海之中,一个光点疾速向着他最理想的位置疾奔而去——
“冴!”凛喊出了他的名字。
糸师冴,传球给我!
只是匆匆一个对视而已,冴却读出了凛的意图。
不是祈求,不是渴望,而是极为霸道强硬的要求。
并非作为糸师冴的弟弟,而是作为日本U20国家队中锋糸师凛。
只有我可以,糸师冴,传球给我!
冴瞳孔微震,毫不犹豫地以极为刁钻的角度传出速度极快的一记弧线球,稳准送到了凛的脚下。
凛头也不回地带球向球门方向奔去。
比赛时间仅剩3分钟。
面前通向球门的方向还有超过50米。
前方对方部署了重重拦截。
冴的声音穿过所有的嘈杂清晰地在耳边响起:那就让我见识看看,你最真实的自我。
那么——
糸师冴,那些野心勃勃的、丑陋不堪的、贪婪狂妄的,全都是我。
你要好好看我,就算是扭曲的怪物,我也要你爱我。
凛闭了闭眼睛,裹挟着焚尽自我的黑气以摧枯拉朽般的攻势向前奔袭,此刻场景似乎和击败前U20国家队的那场比赛重叠。
我要粉碎的是过去的自己。
当时拼尽全力没能完成的粉碎与重生,在当下再次降临。
体内的怪物破体而出,他的脑海里一切的杂念都被厉火烧尽,只有脚下的球是空间内唯一的存在。
他再次开始在心中默数。
一。
二。
三。
四。
任凭破坏性本能引领着他的脚步,涎液不受控制地顺着唇角滴落,他在对手近乎犯规的身体对抗之间挣脱过人,数到“五”的瞬间,他在禁区弧顶大力射门,白色彗尾划出凌厉弧线直挂球网右上角——
比赛第89分钟,日本队将比分锁定在3-2,逆风反超夺得总决赛资格。
比赛结束。
无数纷乱激烈的情绪迟来地涌进脑海,那些过往的快乐、悲伤、愤怒、憎恨和爱全部都成为了燃料,重铸了一个崭新的自我——
糸师凛,会成为世界第一前锋。
凛的耳边一片嗡鸣,他转头穿过层层人群看向冴,狂乱跳动的心在视线相对的那一刻突然宁静下来。
在喧嚣声中,他突然想起在某一个平常的休赛日的夜晚,冴曾带着他光明正大地违背禁令出逃。
说是出逃,也只是在酒店附近的河畔坐着吹吹晚风而已。
随意坐在河堤旁双手撑地的冴看上去慵懒而散漫,感受到他的注视,于是也歪过头看向他:“怎么?害怕处罚的话现在回去也来得及。”
“谁怕啊。”凛这么嘟囔着,沉默了一会儿,又轻声说,“那个猫头鹰玩偶,你一直留着?”
冴似乎愣了愣,最后偏过头去权当默认。
“倒也不用为了这种小事打架,丢了的话,我也能再做一个。”凛看向在灯火中泛起微光的湖面,鸥鸟不紧不慢地在湖面展翅划过。
“又不是小孩。”冴罕见地有些恼了,“还当自己是小学生做手工吗。”
凛笑出了声说,哥哥,你也喜欢我的吧。
冴没有说话,静静看向在岸边啄食的鸟。
凛没有追问,只是拉过冴的手,两人掌心贴在一起,旋即十指相扣。气氛沉寂下来,于是就这么牵着手在湖边坐到灯火黯淡。
“凛。”许久之后冴终于开口,眼睛却仍旧看着黑沉的湖面,“我们永远不能光明正大的牵手。”
那又怎样呢?
凛凑近过去,在无人的暗影之中与冴亲吻,唇齿湿润而炽热地贴近彼此。
只要我们还拥有黑夜就已经足够——
当时的他是这么想着。
穿过重重人群,凛看着向他走来的冴,当下心中贪婪的怪物告诉他,拥有黑夜不够。
他的心再次狂跳起来。
于是在现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凛迎风奔向禁区后侧的冴,牢牢抱紧了他的指挥官。
全世界只有冴清晰的听到,属于他的年轻前锋在他耳边说——
糸师冴,我们不止拥有黑夜。
只要胜利,我就能在万众瞩目之下与你紧紧相拥。
所以,未来的每一次进球,都是我在说爱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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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声明球队全是我胡扯,与现实无关
*标题来源于radiohead《creep》这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