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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科如此伟大
我不行了,怎么可以这么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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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成华

【影日】无意忍冬 下

3.因你

  

  日向站在超市里,观察堆放着的洋葱。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日向看都没看,接起电话:“喂?影山?”

  “……我在蔬菜区,你要是来的话就快点来,现在是促销时间,再过一会超市就要关门了。”

  电话那头的人简短地应了两声,随即日向放下了手机。自他住到影山家已经过去一周,因为影山到家略迟一些,所以做饭的重任落到了日向身上。菜恰恰已经做了七八次,影山终于在昨晚提出了强烈抗议,要求今天晚上吃咖喱。

  日向挑出这堆洋葱里最大的那颗,决定今晚就用这个来做咖喱了。

  他避过看起来一脸疲惫的上班族,将滑下肩膀的背包捞上去。他仔细挑好土豆和胡萝卜,把它们跟洋葱一起放进无纺布的袋......

3.因你

  

  日向站在超市里,观察堆放着的洋葱。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日向看都没看,接起电话:“喂?影山?”

  “……我在蔬菜区,你要是来的话就快点来,现在是促销时间,再过一会超市就要关门了。”

  电话那头的人简短地应了两声,随即日向放下了手机。自他住到影山家已经过去一周,因为影山到家略迟一些,所以做饭的重任落到了日向身上。菜恰恰已经做了七八次,影山终于在昨晚提出了强烈抗议,要求今天晚上吃咖喱。

  日向挑出这堆洋葱里最大的那颗,决定今晚就用这个来做咖喱了。

  他避过看起来一脸疲惫的上班族,将滑下肩膀的背包捞上去。他仔细挑好土豆和胡萝卜,把它们跟洋葱一起放进无纺布的袋子里。

  

  正当日向开始思考咖喱的辣度的时候,影山走进了超市。日向立刻注意到了他,他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和过长的身高,被人频频回头打量而毫无自觉,日向默不作声地观察了一会他不耐烦地寻找蔬菜区的样子,没忍住发出“噗”的一声嗤笑。

  谁知影山猛地一回头,与他对上了视线。他们之间的距离明明有十几米,但影山脸上的神情却显得有些恼怒,日向下意识地移开视线:不会吧?他听见自己在嘲笑他了?

  

  影山走到他身边,沉默地看着日向挑选货架上的咖喱块。就在日向隐约的戒备消散之后,影山的手指抓住了他的头顶,他出手如电,根本没给日向反抗的机会;日向哀嚎起来:“痛痛痛痛痛松手啊影山——”

  他喊得太响了,现在正处在晚饭饭点前后,超市里的人并不少。路过的人纷纷侧目,影山用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条件反射地捂住他的嘴,试图让他噤声。但日向觑准时机咬了他一口,影山当即把两只手都松开了,暴露本性道:“你是狗吗!”

  日向在写着“微辣”和“超辣”的咖喱块之间犹豫,同时愤怒地回嘴:“谁让你一上来就抓我的头的——你能吃辣吗?”

  “比你能吃——谁让你笑我?”

  “哈?你在跟一个在巴西待过两年的人比吃辣吗——话说你隔了那么远还能听到我的声音吗?你在骗我吧!”

  “少废话。”影山言简意赅,把他拿在手里的超辣咖喱块塞进无纺布袋里,顺嘴问,“好了吗?”

  “差不多了。”日向低头检查了一遍袋子里的内容物,“还不是因为你来得太慢?”

  

  影山没再搭腔。他的目光放空,一看就是训练之后饿太狠了。日向推搡他的背,他们走到收银台队伍的末尾,翻了翻背包说:“我没带钱包啊,今天到你付钱了。”

  影山“嗯”了一声,蹙眉道:“说起来家里的洗衣液好像要没有了。”

  队伍有点长,日向说:“那你去挑一袋来呗,我在这里先排队,你快点回来。”

  影山不服:“我付钱,你去拿。”

  日向举起右手:“猜拳,一局定胜负,赢的在这等着。”

  影山也举起右手:“绝对是我赢。”

  

  五秒后,日向把自己握拳的手高高举起:“我的神之右手!”

  影山臭着脸盯自己伸出的剪刀手,转身就要去找货架。日向一把把他拉住了:“喂,你倒是把钱包留下啊!”

  他才不想像小时候一样,明明妈妈在的时候队伍动得很慢,妈妈一想起来有东西忘拿、让他继续排队的时候,转眼就轮到他付钱了。他还是个孩子,哪里来的钱,只能慌慌张张地大哭起来,至今日向都记得那种恐惧。

  

  影山从口袋里摸出钱夹递给他:“随便用。”

  日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转身快步走开,咬牙切齿地不甘心:可恶——好帅!

  不过说来也是,影山比他多打两年职业,积蓄应该也比刚刚回国的他多。但是“随便用”这种话也太帅了吧,下一次他也要说一次试试看!

  日向一边这么想,一边打开了钱夹。

  

  影山一路掠过货架,寻找洗衣液的区域。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忽视了点什么,这直觉来得很突然,如鲠在喉,令他不能不在意。

  影山试图抓住这份不安,但一时半会仍然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而觉得不对劲。难道刚刚他给错钱包了?

  没有吧。影山严肃地思忖,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摆着洗衣液的架子。钱夹里的卡都是球队里发下来的卡片,除此以外没什么了——

  影山凭借记忆找到家里同款的洗衣液,拎起来往回走。

  不对。有什么被他忘记了。

  说起来那家伙的钱包曾经被偷过啊,影山漫无目的地想,脚步不停,当时他还想过买一个新的钱包寄给他呢,不过这样的话指向性就太强了,所以影山最终只是对日向说“再买一个”,没有再寄新买的钱包给他。

  

  影山顿在原地,终于想起自己因为什么而感到不对劲了。

  他蓦地开始奔跑起来,祈祷日向还没有打开他的钱包,祈祷日向的直觉在此刻不要作祟。

  那时与缘下学长遇见之后,影山顺手将写着快递单号的纸条塞进钱夹里了。虽然缘下学长说以后用他的名字寄快递就可以了,但影山终于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因此再也没有寄东西给日向过。

  他捱了将近半年,终于等到日向回国,而那张纸条就这样被他塞在钱夹的最里层,鬼使神差地,影山并没有把它扔掉。

  

  如今这鬼使神差终于要变作击碎他与日向之间单向玻璃的一柄锥,影山对被自己撞到的路人说了好几句“对不起”,急切地往收银台跑。

  日向如果发现的话,他又应该怎么解释呢?影山想不出自己的理由。好在缘下学长不是嘴巴不严的人,日向就算问他,他也不会说是自己寄的。

  但他每次往返东京和仙台的时间都太仓促,因此总是去离新干线站台最近的第三邮局寄件,如果日向发现那是快递单号,只要稍稍推测,就能知道那些快递全部都是自己寄的了——

  怎么办。怎么办。他是否会发现什么不对劲,会知道自己喜欢他吗?

  

  影山隐约望见队伍的末尾,艰难地挤过来往的人群:“不好意思,让一下。”

  肩膀被来往的人群撞得生疼,影山努力地寻找着那颗橙色的脑袋。日向的身高在排球运动员中不算高,但在普通人中倒算平均。影山没花费什么功夫就看见小个子正站在收银台前,把自己的某张信用卡递过去。

  他打开钱夹了。

  

  影山一声不吭地继续向前挤,把他人疑惑的目光以及抱怨都甩到身后。日向的余光注意到他,略带焦急地对他挥手:“影山,这边!”

  他的脸一定很臭。等他站到日向身边时,日向的脸色都变了:“你怎么了?”

  影山把手里的洗衣液放到柜台上:“麻烦结账。”

  收银员差点就直接刷卡结账了,她扫了一眼他们两个:“你们是一起的吗?”

  影山没说话。日向连忙接话:“是的,麻烦您了。”

  收银员扫了洗衣液的条码:“麻烦您输入一下信用卡的密码。”

  日向把键盘前的位置让开,影山略微倾身摁了几个键。日向的目光仍然带着探究停留在他的脸上,影山第一次这么恼火他不合时宜的敏锐。他转过脸,接过收银员递还的卡片。

  日向一手拿着钱夹,一手撑开袋子,埋怨他:“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我又不知道你卡的密码,你把卡给我有什么用?”

  

  影山没回答,他抢过他手里的钱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那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否已经在他不知晓的时候落下。

  日向震惊道:“喂,我可没有偷偷拿你的卡啊,你什么意思,这也太伤人了吧!”

  影山无心回答他。他径直翻开最里面的夹层,看见那张写着数字的纸条仍然放在原处,连折痕都似乎没怎么变过。

  ——他没看见。影山想。

  周围的喧嚣在这一瞬犹如潮水一般回到他的耳畔,影山终于觉得呼吸变得顺畅起来。他望向日向,小个子正嘟嘟囔囔地往袋子里装蔬菜,察觉到他的视线,恼火地抬头数落他:“你好歹搭把手吧!”

  

  影山拎起洗衣液:“我先去开车,站在商场门口等我。”

  日向震惊道:“车……不是,你什么时候有车的?”

  影山终于露出一个微笑。他转头瞥了日向一眼,满脸都写着“我有车,你没有,我赢了”。日向看着他一手插兜走远,后知后觉地发现影山已经有太多他不知道、不明白的地方了。

  影山是他最好的朋友。

  那他是影山最好的朋友吗?

  他有些恍惚地走到商场门口,手指被无纺布袋的带子坠得发疼,冷风一吹,立时变僵了。日向用空出来的手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下巴颌,将下半张脸缩进去。

  

  他垂下眼睛,脑海中蓦地闪过刚刚影山刚刚跑回来时苍白得过分的脸。

  果然不对劲。他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日向换了只手拿袋子,笃定地想。

  他一边隐约感到愤怒,一边又觉得难过,丝毫没有注意到一辆黑色的SUV平滑地驶到他面前,缓缓停下了。贴着防窥膜的窗户摇下来,影山坐在驾驶座上,扬声说:“快点上车,后面还堵着,你这呆子。”

  日向一激灵,连忙三步并作两步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车内尚未散去的热气裹住他,日向发冷的手指开始回暖。他迅捷地坐上车,把袋子放到后座,将安全带扣上,老实了三分钟。

  

  日向实在太安静了,影山不由自主地瞥了他几眼,但碍于要看着路况,他没能在短暂的观察中发现什么。

  当然,本性难移。日向很快就在车上摸索起来,他拉长安全带,凑到中间那一排按钮面前,嘟哝道:“Aircondition……Aircondition……”

  他亮色的头发在影山的余光里晃来晃去,攫取了他大半的注意力。影山差点闯过一个红灯,他狠狠踩下刹车,顺着惯性腾出手把日向摁回去,忍无可忍道:“你要干什么?”

  日向梗着背坐正了:“开空调。”

  影山伸出手指,在等待红灯的空隙里摁下A/C键,把温度调高了。日向拉下拉链,长舒了一口气,觉得全身都放松了。

  

  日向指使影山:“我想听电台。”

  影山瞪了他一眼,抿着唇打开电台。电台主持人的声音从车内的喇叭流淌出来,尽管科技发展突飞猛进,但这声音还是略带一点失真。日向舒舒服服地靠到有加热功能的座椅上,小心地用余光观察影山,发现黑发青年开车时也显得冷肃且不近人情。

  傍晚的东京交通状况实在算不得好,原本只要开半小时的车就能到家的路眼看着就要堵上一个小时,影山仍然没有丝毫不耐烦。

  他的脚尖在刹车和油门之间来回徘徊,停车和起步都显得平缓且舒适。他显然娴熟于此,打转向灯、换挡、踩油门一气呵成,脸被信号灯打上一层朦胧的红色。

  他神情专注,看起来与那些“靠谱的成年人”别无二致。

  

  他蓦地开口说:“影山,你知道我最不喜欢什么样的人吗?”

  影山踩住刹车,将将把车顿在停车线前,破天荒地搭理他的话茬。“什么样的人?”

  日向平静地回答:“欺骗我的人。”

  他转过头,看着影山看似沉静的脸。

  三年一共一千零九十六天,他有近一千天都与面前的人一起度过。因而他们彼此实在太过了解,了解到日向只需稍稍一望,就知道影山此刻正心乱如麻。

  电台主持人和嘉宾在大笑,嘉宾凑趣说了一句什么,日向没听清,他仍然仔细地看着影山,黑发青年的嘴角向下抿,抿出一个无可奉告的弧度。

  他知道接下来的问话或许在此刻不会有任何结果,但日向仍怀有一点希望——他们是最好的搭档,场上连眼神交流都显得多余就能心意相通,场下即便不联系也能够相信对方在朝共同的目标前行。

  

  他凭借自己的直觉问:“……所以,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影山的手指扣紧了方向盘。日向看着他的指节逐渐泛白,听见自己的心跳跳到嗓子眼。他等待影山的回复,拇指抠着食指的指节,突然发现自己的指甲边缘长了倒刺,碰到就痒痛得恼人。

  日向低下头,在沉默中用另一只手去撕。他一边吸气一边剥那一小点皮,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一点点的倒刺会令人如此心神不宁。后背的暖气温度逐渐上来了,影山的脚离开刹车,车子缓缓向前滑行。

  日向等待着,专心致志地对付手上的倒刺,心渐渐沉了下去。影山轻缓地踏上油门,车内除了电台的声音,连发动机的噪声和轮胎轧在地上的声音都欠奉,可见SUV本身的价格并不如外表那么朴素。

  日向的手指忍无可忍地摸向摇窗的按钮,车窗嗡地一声降下来,寒风与马路上的噪音一起溜进温暖的车内,将难挨的静默劈出一道裂痕。

  影山的视线侧过来,日向装作没看见,继续低头剥倒刺。

  

  “没有。”影山说。日向的手一用力,在指缘拉出一道长而浅的口子,痛得他龇牙咧嘴的。

  影山顿了一顿,反问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日向原本有点生气的神情一敛。他心虚地缩缩脖子,也说:“没有。开个玩笑,不要这么严肃嘛,影山君。”

  

  影山君。他在对着影山嬉皮笑脸的时候一贯这么叫他,一如十五岁刚刚相识的时候。然而时间是流水,日向明白,只要是人就不可能不长大,再亲近的人也会渐行渐远。

  可是影山不一样。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日向郁闷地想,对着撕破皮的手指心疼地吹了几口气。他将这份友谊看得纯粹又珍贵,那影山呢?他把自己看作什么?

  太反常了。日向想。那张放在钱夹最里侧的纸条,为什么要写着自己收到快递的单号?

  他兀自思忖,丝毫没有注意到影山将手放下来,轻轻地抹了一把手心的冷汗。

  

*

  影山打开储物柜,发现手机震了几下。他将擦脸的毛巾绕到脖颈上,摸出亮着屏幕的手机来看。

  

  呆子:我晚上要迟一点回来

  呆子:晚饭你自己解决哦

  

  影山用毛巾的边缘抹掉颊侧的汗水,回复了他一个“噢”。

  日向马上读了他的信息,但没有像以前一样抗议他的冷漠。影山不甚在意地把手机放回储物柜,拿出外套穿上,开始怀念昨晚小个子做的辣味咖喱了。

  俱乐部里为什么没有咖喱饭呢?他苦恼地想,拿出洗漱用品准备去冲个澡,没有发现屏幕又亮了一下。

   那就吃面吧。影山合上柜门。

  

  等他再一次拿起手机时,已经是半小时以后了。影山点开line才发现自己回复之后日向又发了一条信息,但很快就被他撤回了,只剩下一个灰色的小方框显示“呆子取消了发送信息”。

  发错了吧。影山脑海里的猜测一掠而过,拿着手机背上包走向餐厅。

  说起来星海前辈曾经说过餐厅里的豚骨拉面不好吃,最近新上的乌冬还不错。乌冬在家里能做吗?

  他思索着这个问题,接过托盘,说了一句“谢谢”,在餐厅里找到一个位置坐下来。

  

  他吃饭时一向专心致志,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连现代人常有的看手机的毛病也没有。与他关系最好的星海和牛若已经回去了,因此没人前去打扰他。影山清静地吃了半碗乌冬面,鼻间沁出一点点汗。他抽出一旁的纸巾,还没来得及擦,面前突然坐下来一个人。

  他略微有些诧异地抬起眼睛,发现是一个不认识的人。这个人身上穿着队服,应该是新招进来的队员吧?

  影山垂下眼睛,用筷子捞起面,继续吃起来。

  然而对面的人根本不像他这样毫无探究欲。这位队员似乎比影山还要年轻一些,他大约是刚从高中毕业就被招进AD的,额间还长着几颗青春痘,唇上的胡须尚未泛青。

  “你就是影山飞雄吧?”他问,声音并不低,周围正在吃饭的人一时间都转过头来,脸上是一致的吃惊。远处的昼神福郎蹙起眉问平和岛登志郎:“那个人是谁?”

  

  平和岛从手机中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影山对面的人。他转回来,摸一摸自己下巴上的髭须,思索道:“好像是刚从九州岛哪个高中招进来的二传手吧?我听朱雀教练说,他是那种很有进攻意志的二传,球打得很好,就是脾气不是很好。”

  昼神叹了口气。他把嘴里的饭咽下去,说,“这哪里是脾气不好啊。”

  平和岛疑惑地扬眉。

  “我去找一下朱雀教练。”昼神说,匆匆地把饭塞完,端起托盘转身就走。

  平和岛的盘子里还剩下一半的饭,连一句话都插不进,眼看着队长满脸操心地走了。

  

  他转头看向影山的脸,这位少年天才、横空出世的黑发青年仍然是那张万年不变的冷脸,看不出什么;但那个新队员不知道说了什么,周围的人都显得惊讶起来,身后那桌的队员甚至还着急地拍他的肩膀:“前辈,昼神队长呢?”

  平和岛说:“去找朱雀教练了。怎么了?”

  “我感觉他们快打起来了。”

  “不会的。”平和岛说,他又打开手机,继续看新闻,“影山的脾气很好,不会打起来的。”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平和岛悚然一惊,餐厅里隐约的交谈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转头向发出声响的方向望去。那位年轻的新队员满面不忿,站在桌旁,手边的水杯仍在犹自晃动。他大声说:“像你这样恶心的人,只不过是因为有张脸,才被这么多人喜欢!”

  影山手里还捏着筷子。他抬起眼,将筷子放到托盘上,缓缓地站起身。

  

  他们的身高相差无几,但影山的肩膀仍比对面的人宽阔了一圈。影山没什么表情,但眼角眉梢都露出一点凛冬似的冷意,令人难以直视。那人脸上的不忿猛地一滞,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影山说了一句“我吃饱了,各位请慢用”,就端着托盘走了。

  餐厅里仍然一片寂静,但此刻寂静的意味却已经带上了一点面面相觑的暗流涌动。那个被吓退的新队员被带他的老队员拉开了,老队员面色不豫:“就算你有才能,说话也不能这样没礼貌,影山虽然年轻,但也是你的前辈。”

  

  平和岛第一个转回来,继续吃自己盘子里的饭。餐厅里的嘈杂又逐渐响起,身后的队员小声问:“平和岛前辈,这个人是谁啊?他说话真的好没分寸啊。”

  平和岛漫不经心地问:“那个小孩是刚从九州岛招进来的——他说什么了?”

  “他说影山喜欢男人来着。哇,是高中刚毕业就招进来的吗?现在的小孩真是一点也没有礼貌啊……”

  “所以说影山脾气好啊。”平和岛说,“是我的话我就直接把那杯水泼他脸上了。”

  他顿了一顿,蓦地回过头,才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他真这么说了?”

  “对啊。”

  “影山说什么了?”

  “影山说‘这是我的事’。”

  平和岛几口吃完饭,餐厅里的椅子腿在地面上擦出极锐利的声音。他顶着一餐厅人的诧异目光,转身就走。

  

  昼神站在朱雀的办公桌前,神情严肃地说:“我理解您想要招揽人才的心情,新人有冲劲是好事,但是有冲劲和鲁莽是两回事,请您务必注意一下这位队员。”

  朱雀拧着眉,苦恼地合上记录队员训练数据的文件夹。“我知道。但是影山的合同马上就要到期了,他好像没有续约的意象,这是赞助商找的人选,我看了一眼觉得成绩不错就点头了——”

  办公室的门猛地被推开了:“昼神!”

  昼神看着面色发白的平和岛,蹙眉问:“怎么了?”

  平和岛说:“那个新来的居然直接在餐厅大声说……”

  他话说了一半,突然觉得不妥似的,止住了话音。平和岛找到昼神时满脑子都想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嘴上一时间没把门,这会倒是终于反应过来了。

  昼神隐约猜到了什么:“直接说。影山没瞒过我们。”

  

  平和岛整肃了神色:“新队员当着大家的面说了影山的性取向。”

  朱雀长叹一口气。昼神转过头,眼神锋锐:“教练。”

  朱雀说:“我知道了。”

  昼神犹豫一瞬,还是选择说:“教练,还有一件事。”

  朱雀挥挥手示意他说。昼神说:“我之前在离俱乐部不远的咖啡馆看到这个新来的队员跟LDS的教练和经理在聊天。”

  

  朱雀原本显得无奈的神情蓦地一肃。LDS联盟是上个赛季他们最强劲的对手之一,一个本俱乐部的队员和对手的教练在咖啡馆相谈甚欢,这并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他问昼神:“你确定吗?”

  昼神说:“您应该知道我不会信口开河的,教练。”

  朱雀拿起桌上座机的话筒,开始揿电话。昼神转身拍拍平和岛的肩膀,说:“走吧。”

  平和岛沉默着跟着队长走出办公室。除了罗梅罗和索科洛夫,他们是正选队员里年纪最长的两个人,平时几乎为队里的排球笨蛋们操碎了心。影山一向话少,但看得出来,他真心热爱着排球,平时对前辈常常非常礼貌,甚至显得有些拘谨。

  

  昼神反手把门关上,平和岛小声问他:“你知道这件事吗?”

  昼神瞥了他一眼:“什么事?”

  “影山的事啊。”

  “知道,他进球队的时候怕影响球队,所以和我说过。”昼神说完,停下脚步,神情严肃地看着平和岛,“这并没有什么,如果你要是因此而对影山有什么意见的话,我会看不起你的,平和岛。”

  平和岛:“……队长,你真是给我扣了好大的一顶帽子啊,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昼神:“那你要说什么?”

  平和岛:“我没什么意见。就怕队里有意见,而且那个新人还说得那么大声——我们两个没意见,不代表球迷没意见啊。”他叹了口气,“影山之后要怎么办呢?”

  昼神瞥了他一眼:“你想多了,影山不会受影响的。”

  平和岛:“真的吗?”

  昼神:“那你刚刚有看见影山很在意吗?”

  

  平和岛回想了一瞬影山刚刚的神情。说那个新人年轻,其实影山也将将二十岁出头。他时常表情寡淡,偶尔显得生动都是因为排球,要人分不清这神情下他究竟在思索什么。

  但刚刚他的表情并不显得有一丝一毫的慌乱或是狼狈,只在最后一瞬显得有点生气。

  他是真的不在意别人怎么说啊——平和岛想,几乎有点钦佩这个后辈了。

  昼神看他明白过来,接着说:“至于队里,我会处理的。”

  平和岛立定向他敬礼:“队长,您真是太帅气了。”

  昼神微笑:“谢谢。”

  “不过话又说回来,真的好难想象影山会去喜欢什么人啊。”

  “都说了,那是影山自己的事。”

  

*

  影山臭着脸打开家门,门内一片漆黑,但温度适宜,并不是无人在家的寒冷。他绷紧的脸在这一刻变得柔软,影山把门关上,在玄关换上软底的拖鞋,缓步走进客厅。

  日向在家时总喜欢趿拉着拖鞋前前后后地走,影山则习惯于脚跟着地,没什么声音,日向常常被他吓到。影山轻轻地打开客厅的灯,看见他侧歪在被炉的桌上,眼睛闭着。

  电视正放海外的某场沙排比赛,声音开得并不大,伴着空调出风口嘶嘶的声音,混作平和流淌的、某个被影山铭记的瞬间。

  日向的睡脸安宁,侧颊边的手心还放着半个剥了皮的橘子,剥成八瓣的橘子皮放在一边,残留下冬季橘子特有的涩香气。他的手边上放了一只袋子,里面装着十几个橘子,全都和日向的头发一样,是纯然的亮色。


  影山放下身上的背包,去洗了手,接着从沙发上拿起一件收进来的干净外套盖到日向的肩膀上,自己也脱掉脱鞋和队服,钻进被炉里。

  被炉是日向在上个月的某一天从网上买来的。那时候影山还嫌这个被炉不方便,但没过几天就迅速妥协,晚上两个人吃完晚饭,就窝在被炉里一起看喜欢球队的比赛。

  影山转过头看了一会电视,又转回来盯着日向看了一会。小个子的呼吸声绵长而平稳,他睡得很熟,丝毫没有察觉到对面坐下来一个人。


  影山伸出手,拿过日向手心剩下的半个橘子。空调风太干燥了,橘瓣表面的脉络被吹得失去了水分,影山掰下一片,送进嘴里。

  酸甜适宜,果香迅速由口腔溢至鼻间,味道很像儿时在家里吃到过的橘子。影山把剩下的一小半全部塞进嘴里,从袋子里又摸出一个。

  他一边吃一边继续剥,这些橘子的皮很薄,但水分很充足,一看就是新鲜的。指尖被汁液染成黄色,影山学着日向的样子把皮剥成八瓣,放到那张一模一样的橘子皮旁边。

  影山手里握着那个橘子,又想起那个新队员说的话来。


  大家果然会觉得那是一件恶心的事情啊。

  影山怔怔地望着日向,垂下眼,将那个剥了皮的橘子放到他的手心。

  他拢起日向的手指,替他握住这个橘子。日向被暖气烘得温热的手指与他被风吹得冰凉的手触碰,影山在这一瞬尤其希望时间能够放缓。

  但他不过片刻就松开自己的手,随即顿了顿,又伸手拿回日向手心的橘子。

  影山将那一整个橘子掰成两半,半透明的薄膜黏连在一起,发出轻微的撕拉声响。他取下略粗的橘络,把更大的半个放回到日向的手心。

  剩下的小半个橘子被他塞进嘴里,随即影山收掉桌面自己刚剥出来的橘皮,站起身,尽量小心地让被子滑开,不让一点风溜进被窝里。

  

  这样也足够了。影山想,再一次下定决心缄口不言。

  他穿上拖鞋拿起包,关掉客厅的灯。影山的脚步轻而缓,几乎听不到声音。


  在锁舌的轻微咔哒声中,日向睁开了眼睛。他琥珀一般的眼睛像含了冬日清晨的霜痕,在这一瞬显得清明且挟着冷意。

  在电视的变幻的光影中,他的神情格外晦暗不明。日向握着橘子的手指略微收紧,他直起身,发了一会呆,额发被压得翘起,脸也被衣服褶皱印出了红痕。

  电视里解说激动的声音被音量限制,模糊作一团意义不明的白噪音,窗外突然刮起的风吹得高层楼的玻璃隐隐作响。日向低头看向自己手心的那半个橘子,指尖遗留的、属于影山的寒意仍然清晰。

  日向默然片刻,抬手把橘子吃掉了。刚刚被剥开的橘瓣尚未被空调风吹得发干,还带着些许潮意。

  

  好酸。

  

*

  影山从一团乱梦中惊醒过来,心犹自在胸膛震跳,顶得他喉咙发紧。冬天里天亮得晚,每个早晨都是寒冷且阴暗的,教人赖在被窝里不愿动弹。

  手机随着默认铃声的节奏在床头柜上震动,影山闭着眼从床头柜上摸到手机,室内开着空调,但手机屏幕仍然冰得他一激灵。他一手摁掉闹钟,一手摁住额角,在昏沉中挣扎出被窝。

  门外隐约传来小个子在厨房折腾的声音。影山犹疑着拿起床头柜上的空调遥控器,上面的数字显示室内温度是适宜的23度。他正觉得疑惑,突然听见隔着门板的“哗啦”一声。

  影山又抬手去摁额角,迅速从衣柜里扯出一件T恤套上队服外套。

  那家伙打碎了什么?

  

  日向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的碎碗,下意识地望向尚且紧闭的主卧门。他屏息静气地顿了两秒,生怕影山冲出来骂他那句标志性的“呆子”。

  没什么动静。

  于是日向从角落里薅出一块不用了的抹布,正打算往地上糊,余光就注意到一道身影站在他身边:“哇!”

  日向喊道:“你走路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啊!”

  影山没理他,他站在瓷碎片旁,下巴点点那片狼藉,眼下一片青:“打碎了什么?”

  日向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回答:“一个碗,最普通的那种,不是姐姐带来的。”

  

  他没有直视影山的脸,只是小心地觑着影山的神色。影山“啧”了一声,日向忍了忍,终于没管住嘴:“影山,你昨晚没睡觉吗?”

  影山转过目光看他,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关你什么事”。日向的目光蓦地一跳,连忙收回自己的视线。他一时无言,抓住抹布边缘逸出的一根线头,抿紧了嘴唇。

  影山瞥了他一眼,深蓝的眼睛在冬日清晨的室内近于黑色,几乎要夺人心魄。日向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但在此刻仍然觉得一阵心悸,随即这种心悸在影山弯下腰去用手捡瓷片的瞬间变成了心惊:“喂——”


  影山那双珍贵的手已经伸到锋利的碎片边缘,日向根本没来得及多想,一把拉过他的手肘:“你是笨蛋吗!”

  日向的反射神经一向快得惊人,然而这次却没能来得及,他在雪白的瓷片边缘望见一线鲜明的血色。他的脑袋“嗡”地一声,日向看着影山的手指,影山垂眼睇向指腹拉开的那道伤口。

  他并不觉得痛,伤口太深,在割开皮肉的刹那他只感到一阵毫无着落的痒。日向手心的温度隐约烙在影山的肘弯处,他想起日向第一天来到这里,握住他的手腕、撅起嘴唇吹他被烫伤的手时,满眼的纯然与平和,看不见一丝犹疑。

  影山在这纯然中肆无忌惮,如今终于走到了头。

  他用力地合上眼睛。


  根本不需要再多的试探,他太了解日向,恒久的注视会化作不由自主的熟悉。只是目光闪躲一瞬、拉拽他的部位有变化,影山就已经有了答案。

  他知道了。日向知道了。

  

  日向从兜里摸出手机,开始叫出租车。伤口实在太深了,碗也是在地上的碗,谁知道到底干不干净,可能得打针——他自己在巴西也曾经划伤过手指,但影山不一样。

  影山划伤的部位在指腹,看出血量伤口应该很深,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打球?如果只托球的话应该不要紧,但如果不小心去扣球,不知道该有多痛——影山那家伙怎么一点分寸都没有?二十几岁的人了还用手捡打碎了的碗,真的一点生活常识都没有吗?

  那双二传的手,日向比任何人都知道它们有多珍贵、多让人惊叹,影山是天生的二传,手一受伤,几乎要有好几天不能上球场。

  年长了半年的日向深呼吸几下,实在很想骂影山两句,但一看到他的脸色,又骂不出来了。

  日向说:“把衣服穿上,我陪你去一趟医院。”

  

  影山说:“不用了。”

  日向琥珀色的眼睛被怒意浸得极亮,他一生气就不由自主地龇起牙,像是被挑衅了的小野兽。“你是笨蛋吗?伤口这么深,得去医院打针啊!”

  “我知道。”影山说,“但是不用了。”

  日向耐着性子问:“不用什么?你不去医院的话我就把你揍一顿再扛你过去。”

  “不用你陪。”影山回答,他穿着队服外套,脸色和衣服一样苍白。他直直地对上日向几乎要喷火的眼神,手指仍然在淌血,滴到厨房深色的大理石地板上,引得日向一阵牙酸。影山看着他的视线落到自己的手上,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影山打断日向的“你说什么……”,静静地说,“你不是全都知道了吗?我有件事骗了你很久。”

  

  日向大惊失色。

  他后退了一步,在满地狼藉中狼狈地避开影山的视线。他看着地上的碎碗,不由自主地觉得他们之间或许就要像这个碗一样了。他们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搭档,日向珍惜影山,一如他珍惜这段珍贵的友谊。他突然想捂住耳朵,然而影山仍然在说。

  “你把我当成你的朋友。但我不是这样想的,日向。”

  别说了。别说了。

  日向这么想,也这么说,“影山,不要再说了。”

  如果影山不说的话,他们还是可以和以前一样,坦然地住在一个屋檐下,训练回来思考晚饭吃什么,在超市打打闹闹地选菜,窝在一个被炉里,看他们一起挑选的比赛,唾沫横飞地对队伍的战术进行分析。

  他的神情第一次真正地冷肃下来,与平时天然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表情不同,此刻日向的嘴唇抿得像闭紧的贝壳,连下巴都因为用力而生出一点褶皱。影山看着他,想,他在害怕。

  

  他们是朋友。

  日向一路走来,与许多人渐渐失去联系,但唯独影山不同。他们早在十六岁就约定好要一起站到世界的顶端,这约定牢不可破,将远隔重洋的他们隐隐地拴在一起。他偶尔觉得影山走得太快,但总坚信自己能够追赶上他。

  他们之间连一丝一毫的旖旎都没有,常常剑拔弩张,偶尔互相鼓励,日向从来没有疑心过从仙台寄来的快递是影山的手笔。

  

  前天晚上回到家吃完饭,日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他打开自己的相册,里面存着自己每次收到快递拍摄的面单照片,用来纪念前辈们和朋友们对他的心意。

  EMS的邮件都是EN开头,他有一次在里约收到一个快递,它的单号很特殊,中间有五个5,罕见得他仔细端详了一下那串数字。因此他印象深刻地记得,那个快递寄的是一个眼罩。

  而影山钱夹里的纸条上,写着一串EN开头的数字,中间夹着五个5。

  

  日向终于起了疑心。

  他在第二天就赶往仙台市第三邮局,用充满歉意的笑容问前台:“你好,我想查一下一个去年的邮件,我叫日向翔阳,寄件人是缘下力,这个快递应该是寄到巴西的。”

  工作人员欣然在电脑里输入他的名字,很快就查到了那个快递。日向看了一眼电脑上的详细信息,随口问:“请问来寄件的人有说过什么吗?他应该是一个中分头的男性,是我的学长,个子挺高的。”

  前台思索了一会,摇摇头。“抱歉,时间太久了,我记不起来了,您的描述实在是太笼统了。”

  日向失望地收回视线。他嘟囔道:“没什么问题啊。但是影山为什么要把纸条塞到钱包里呢?他又是怎么知道我的快递单号的?”

  

  前台“哎呀”了一声,日向抬起眼睛,听见她说:“您刚刚说到‘影山’,我就想起来了。这个影山是不是长得很高,很帅,但是看起来很不好接近呀?”

  哪里是什么“不好接近”?分明就是臭脸。日向终于得到线索,没有计较前台小姐夸奖影山的帅,急切地问:“对,您见过他吗?”

  “怎么会没见过?他好像是偷偷用您前辈的名字给您寄东西,结果被您前辈撞见了——不过他们好像认识,最后您前辈的快递费用也是他结的,后来他们又一起走了,我也就没多问。”工作人员说,神色紧张道,“请问这个邮件里是寄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吗?”

  

  日向下意识地回答了一句“没有”,突然醍醐灌顶。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工作人员礼貌地没有再询问更多信息,日向转身离开了邮局。

  原本他还打算去拜访缘下前辈的,现在看来也没有这个必要了。

  这个快递是影山寄的,那么之前从仙台市第三邮局发出来的所有国际邮件,大约都是他吧。

  所以前辈们的欲言又止,他时不时作祟的直觉,还有每次都显得过分妥帖的快递,全是影山。

  他先是觉得却之不恭,等坐上回程的新干线时,才终于反应过来——如果只是快递,影山大可以用自己的名字来寄。

  

  那么,见不得人的究竟是他的名字,还是寄托在物品上的、跨越重洋的真心?

  

  日向对恋爱的认知仍然停留在懵懂的憧憬。影山放在他手心、又收回去掰下半个的橘子,在那一瞬重逾千斤,将他死死地定在茫然中,一时间手足无措。他坐在新干线上,既觉得自己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又不明白他该怎样面对影山。

  他下意识地拿出手机,点开影山的LINE。

  他问:“为什么要骗我?”

  日向看着咻地一下跃到屏幕内的气泡,忽然觉得很没意思。他看起来很像傻子吗?日向想。

  为什么要说一戳就破的谎、做自己假装没做过的事呢?

  他讨厌说谎的人。

  但他明白,这件事——影山不能对他说,也唯独不能对他说。

  日向长长地按着那个气泡,选择了“取消发送”。

  

  影山的暗恋人尽皆知。

  却要因为他无疾而终。

  

  于是有一瞬,日向有些恼怒地想,为什么影山非要喜欢他呢?

  他见过身边的人和恋人分分合合,明明上一次聚餐的时候是这个人、下一次聚餐的时候又是另外一个人了。运动员的身边往往不缺异性,日向并不想坚不可摧的友谊中有不稳定的因素。

  

  “不要再说了。”日向坚定地重复了一遍,他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影山失焦的眼里含着一点窗外的光,脸色骤然间变得煞白。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失去你。

  日向想。

  

*

  日向抱着手臂站在门边,脸色臭得令拿着纱布的医生频频侧目。他的病人倒是很省心,除了刚进门的时候脸色很差,吓得医生以为他失血过多外,别的倒没什么。

  他正打算给这个病人开一支破伤风针,那个站在门边的青年突然说:“等等。”

  医生抬起头,看着他走到自己的病人身边,一把抓住了他完好的那只手,顿了顿,话语还是克制的:“你发烧了为什么不说?”

  影山自从家里出来后一直一言不发,他蹙着眉闭眼的时间实在太长,日向实在太了解他了,光凭表情就知道他到底是生气还是身体不适。

  如果他不是这么了解影山,恐怕他就直接发着烧接种破伤风疫苗了。医生也吓了一跳:“哎呀,影山先生,发烧最好不要接种破伤风疫苗,不然会加重您的症状的。”

  

  日向气得一把甩开他的手。他看着影山低垂的眼睛,成年以后他很少向别人甩脸,但今天他根本忍不住,撂下脸道:“整天骂别人呆子,你自己有脑子吗?”

  医生见多了家属和病人吵架,此时处理矛盾也轻车熟路:“影山先生,您的手伤口不深,破伤风的概率很低,您先回家观察一段时间,过几天烧退了再过来打针吧。”

  影山垂着眼,深蓝的眼因为发热而烧得发黑,闻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他戴着口罩,看不清脸上的神色,眉间的痕迹很深,隐约曳出一点拢不住的不适。

  日向看了他一眼,深吸了一口气,扯了个笑:“麻烦您了医生,那我们先走了。”

  

  他们一同走出就诊室,一前一后,相隔不过一步。日向走在前,步伐很快,跑鞋底轻,被他碾出极重的响,这一次他真的气得狠了。

  影山看着日向日益变宽的肩膀,漫无目的地想,他气的究竟是什么呢?

  他的脑子因为高热而混沌不清,一时想的是昨晚吃的橘子,一时想的是日向取消发送的那条LINE。口罩内侧因为呼吸而滤出一层冰冷的水汽,与影山后背的温度趋同。

  医院大门是自动开合的玻璃门,影山看着日向迈出去,东京的冬日一向潮湿阴冷,今天门外的天空却湛蓝无云,阳光热烈,照得来往的人们耀眼而模糊。

  

  他眯起眼睛,在失重的方向感里看着日向的脚步停下来,又着急地跑回来,停在他眼前。耳边蒙了一层很厚的布,意识逐渐卷成粗糙的毛边,开始变得暧昧不清、似有若无。

  有人在叫他。

  声线很熟悉,心脏一角条件反射地收紧、酸涩,影山看见一抹亮色逆着光在视野里晃动。

  他喉间干涩。

  仿佛电影慢放,影山先合上眼,接着连那人的呼唤也听不清了。

  

*

  排球自空中下落。日向高高跃起。

  他落到他的手心。

  砰的一声,砰的一声。

  排球压着线打出去,很漂亮的后排进攻,影山浑身的血都热了起来,他站在二号位,下意识地回头寻找日向的目光。

  刺目的顶灯下,日向的表情模糊不清。他举起拳,想要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与他轻轻相碰,却没有得到回应。影山疑惑地偏头,浸着汗的手臂顿在半空,日向的嘴唇张合,声音极度朦胧,像是水中的气泡。

  影山问:“你说什么?”

  他迈出去一步,却一脚落空。

  

  影山浑身一震,从松软的羽绒被间醒来。

  空调开了25度,正在嘶嘶地出风。被窝里闷热,他出了一身汗,心跳得急,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

  门底下的缝中溜进来一点清淡的汤面香,影山呆呆地看了一会天花板,意识刚回笼,他觉得心口堵得慌,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觉得难过的原因。

  他努力地回想,只想起梦中日向模糊的神情,还有过亮的顶光。

  接着,日向的脸犹如一颗子弹击穿脑海,影山终于在极强的既视感中回忆起那个噩梦一般的早晨。

  

  日向口口声声说他们是最好的朋友,神情坚定,不留余地,在他们之间画出一条深绝的线,句句都在说不要越界。

  悬在头顶的剑终于落下,却并不是干脆利落的“恶心”、“讨厌”,而是一把名为“朋友”的钝刀。日向生怕他听不明白,一刀一刀,并不见血,只是磨得他恨不得立刻引颈就戮。

  

  影山睁着眼睛发了一会呆,转头望向床头柜。

  床头柜上放了一杯温水和一板药,透明的杯壁上熏出密密的一片小水滴,还在冒着隐约的热气。手机放在玻璃杯旁边,插着充电器,LINE的通知一条一条地往上冒,却没声音,影山摸起来一看,是被人开了静音。

  他难得放纵自己倚在床头放空片刻,大脑一片空白。等缓过刚醒的困劲,影山看了一眼那板药,铝箔下露出一角粉色的便利贴。

  他伸手将便利贴扯出来,上面是日向难得端正写了的字迹:

  

  一次一颗

  

  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影山手里还握着那杯略微烫手的水,半晌嗤笑一声。

  他将杯子敲到床头柜上,回手把被褥扯到肩膀,侧身面向墙壁,发干的嘴唇轻轻划过手背。

  影山合上眼睛,沉回黑暗与无知觉中。

  

  窗帘缝中的阳光斜曳进来,恰好照在掉到被角的便利贴上。

  执笔的人写得用力,脆薄的纸面上无形的字迹划痕铺了数行,像看不见的笼将简短的留言困在其中。

  写两行,划两道。写一行,划数道。再写几个字,就变作心浮气躁的线团。

  空调歇了片刻,吐出干燥闷热的风,便利贴粘不住布料,无声地飘落到地板。

  

*

  日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蹙着眉。

  他手里捏着长柄汤勺,勺底压进锅中舀出一小口汤。日向抿了一口,又把汤勺洗净,心不在焉地搅和搅和,一旁下到锅里煮的面都开始冒泡了,他也毫无所觉。

  沸水溢出锅沿,在滚烫的外壁上留下刺啦的声响。日向惊醒般地抓起筷子,连忙将面捞到碗中。

  他的动作很快,面煮得软硬适中。把面过完冷水后,日向犹豫片刻,回头看向紧闭的主卧门。

  他尽量放轻脚步,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门上,屏住呼吸。

  实木的门板有些厚重,日向听不到一点动静。

  

  自影山在医院门口因为高热昏迷后,已经过去了半天。即便是日向自己也曾经经历过这些,但看见影山倒在地上时,他的心仍然跳空了一拍,手脚都在那一瞬间开始发麻。

  好在他晕倒的地方是医院门口,医护人员们很快就赶了过来。日向的思绪一团乱麻,一时是在想影山是从哪里感染的病毒,一时又是在想早上的那场争吵。

  他的话是不是说重了?态度又是否太过决绝?如果他作出不一样的选择——影山是不是就不会失去意识了?

  日向明知自己是在胡思乱想,但他仍然难以抑制,这些念头一个一个地往外冒,直到护士过来和他说影山的情况。

  

  影山躺在急诊,打了退烧针和葡萄糖后,苍白的脸色终于有所好转。他得了流感,高热和低血糖一拥而上,把这位一直注意身体管理的运动员摁到了地上。

  日向坐在病床旁给牛若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他的本意是让牛若和经理说明情况、给影山请假,谁知牛若在电话里没说什么,但在日向挂断电话又照看了半小时后,就赶了过来。

  青年与日向和影山的年龄相差并不大,形容却已经完全是个成年男人的样子了。他身形高大,又披着AD的定制羽绒服,引得急诊科的护士们频频侧目。

  日向张口结舌,瞪大眼睛看着牛若安之若素地走到影山的病床边,倾身试了一下队友的额温,随即道:“低烧。不过看脸色,已经好多了。”

  日向压低声音:“牛若前辈。你怎么来了?”

  牛若说:“在旁边办事,顺路。”

  

  他拖来一张椅子,坐在日向身旁。日向毕竟被国外的各样风土人情磋磨了两年,当下便开口道:“影山是患了流感,已经打过退烧针了。”

  牛若可有可无地一点头。这时,一个护士走了过来:“影山先生的朋友是吗?”

  日向立即站起了身,护士头也没抬,接着说:“是这样,急诊科的床位要不够了。影山先生的状况已经有所好转,已经可以回家观察了。附近也有诊所,您想看一看的话往南走就行。”

  日向的目光很快地从影山的脸上滑过,他接话道:“但他还没有意识,可不可以再稍等一下?”

  护士抬起头,瞥了一眼影山的情况,又仔细端详过吊瓶,平声道:“非常抱歉,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安排车送你们。”

  日向还想要说话,牛若的手轻轻按上他的肩膀。他冲护士点点头,对日向说:“我有车,我送你们吧。”

  

  即便日向的力气比以往大了很多,但影山毕竟比他高,将他背到车里也花了日向不少的力气。牛若扶着影山的后背,日向不由干笑一声:“谢谢前辈。”

  牛若反倒敬谢不敏:“你以影山的什么身份谢谢我?”

  日向的眼皮一跳,上车的脚步差点滑下去。他嘴上“哈哈”两声搪塞了这句话,脑海中在想影山欲言又止的神情,眼睛在牛若的脸上逡巡:他说这句话有什么别的意义吗?

  牛若一向顶着一张扑克脸语出惊人,日向明明已经习惯了,却还是在与自己切身相关的事中感到心虚。他一边将影山的身体扶正,一边偷偷地打量牛若在后视镜中的神情,确认这是否是无心之语。

  但在日向背着影山下车、费力地邀请牛若上楼坐坐的时候,牛若却拒绝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日向,打开驾驶室的车门,如是说,“日向翔阳,逃避并不是一个好习惯。”

  

  日向站在主卧的门前,手悬在门把手上片刻,耳边似乎还在回响牛若的话语。

  想他一旦认定便从不改变的性子,从来没有被人说过“逃避”,偏偏牛若用那张冷冰冰的脸说了出来——日向那时先是不可置信,接着就是恼怒:他懂什么?

  他的确不敢面对影山的心思,但并不是讨厌影山这个人。日向在影山倒在医院门前时就切实明白自己很在乎他,但这种在乎就一定是那种在乎吗?影山是他最好的搭档,是他走向如今道路的指引,他只是不想要现在的关系有变化,这有错吗?

  这种被戳中隐秘思绪的恼怒一直绵延到现在。

  日向思忖着,将手向下压,门锁咔哒一声滑开了。

  

  房间内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日向瞠目结舌地盯着门锁,试图将它盯出一个洞来:谁叫你声音这么响的?

  他竖起耳朵,没有听见影山醒转的动静。于是日向小心地抬起眼睛,连睫毛扇动的速度都尽量减慢,生怕惊醒那人。

  羽绒被裹着青年修长的身躯,日向听见绵长的呼吸声,是睡眠的频率。他放下一半的心,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头柜旁边,拿起那板药看了一眼。

  连掐过的指甲痕都没有,塑料板翻到背面,包裹着药粒的铝箔该是几格、就是几格。

  日向的眉心皱得更深:他到现在还没醒过吗?

  他的脚因为重心的迁移而略微动了动,拖鞋的软底碾在便利贴翘起的页脚,发出轻微的声响。

  日向低头去看,贴在药上的便利贴被他踩在了脚下。他矮身将它捡起,在窗帘之间的一线光中凝成一座雕像。

  

  刚刚的腹诽有了答案:他醒来过了。

  压在心底的恼怒几欲燎原,日向恨不得立刻把人摇醒,然后把药片和水灌到他的嘴里——以前说他“连身体管理都不会”,现在他自己倒是学会装瞎不吃药了?

  手里捏着的便利贴因为用力发出“咔”的脆响,日向梗着脖子低头,鬼使神差地,突然明白影山不吃药的理由。

  他的留言简短,明明人就在一门之隔的客厅,却不进来当面说。写了一纸的纠结,最后扔进垃圾桶,留下冰冷的四个字“一次一颗”。

  日向一向擅长直面困难,从初中开始就是如此。球扣不过网就反复练,垫球垫不好就跑去白鸟泽盯着人看,负节奏快攻也是……

  就算和影山吵架,他也有坚持自己想法的勇气。

  然而这一次,日向却连沟通的机会都不想有,只是想着让影山退回到安全距离。

  

  这是不是不太公平?

  日向一面想,一面矮下身去端详影山睡着的脸。

  没有吃药,他会不会还在发烧?

  他来得急,没能将耳温计从家里捞出来,只能伸手去探影山的额。

  日向的呼吸轻轻拂过影山额际,似有若无的气息带得发梢轻轻颤动。他连忙屏住呼吸,仔细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

  退烧了。

  日向略微松了口气,想要直起身,掌心下的眼便突兀地掀开了眼皮。

  

  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

  影山眼里是睡醒许久的清明,还有一点委屈和不耐:日向几乎没花什么力气,就看懂了影山的眼神。

  他一时僵在原地,被无数队友和教练夸奖过的反射神经在此刻失效,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沉默不断拉伸延长,日向甚至都不能从一片混沌的脑海中辨认出什么念头,潮水般的思绪涌过后,干涸的大脑中只剩下一句话:怎么有人在昏迷一天半之后还能这样令人咬牙切齿的帅?

  

  日向暗自“啧”了一声,他自居年长,立刻便开始打圆场:“你醒了?我下了面,你吃了药出来吃……”

  他一边说,一边收回手,但并没有成功。

  影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黑发青年的指根和指尖覆着茧,裹住日向的手腕时,仍然像少年时一样绰绰有余。

  他抓得很紧,像是即将溺毙的人抓住最后的稻草。

  日向的心脏跳空一拍,他不合时宜地想,他到底是在慌张,还是心动?

  影山在晦暗的清晨中破罐子破摔的神情实在令他印象深刻,日向不由自主地蜷起手指,顾及着影山大病初愈,没有挣开,只是放缓声气:“怎么了?”

  

  然而变故在此刻突然发生。

  影山蓦地甩开日向的手,力度之大,令打了两年沙排的日向都往后退了两步,惊愕地抬起头:“影山你这混蛋发什么疯——”

  “不要可怜我。”

  这声音既哑又冷,音色陌生,语气也陌生。

  日向甩甩头,觉得自己或许也发烧了,影山一向都用某种不耐和盛气凌人的语气说话,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冷漠又锋利了?

  还没等他想明白,影山又开口了。

  “你不就是因为之前我一直给你寄东西才这样的吗?别装了。连药怎么吃都要留纸条,一句话都不想和我说,还要假装关心地留在这里——”

  

  日向眼见他说的话越来越过分,明明怒火已经烧到了喉咙口,但看着影山苍白的脸,又勉强压下,说:“你还在睡,发热需要休息,我就没有叫醒你……”

  “你一定觉得很恶心吧?正常人早就绝交了,真是难为你还站在这里。东西你都扔了吧,反正都不值钱……”

  日向根本没空计较影山是否是月岛附身,话这么多还这么毒。他的心脏蓦地塌陷一角,影山近乎自伤的话语令他的胸口一阵烦闷。他来不及思考,一把抓住影山的衣领,大喊道:“你还敢提你给我寄东西?”

  

  影山脸上的神情在心虚和恼火之间取了一个微妙的值,看起来仍然十分阴沉。

  日向在数年前不怕,现在依然不怕,张口就骂:“我问过你多少次有没有事瞒着我,你都说‘没有’,前辈们帮你撒谎,你也一个字都不说,你还敢先来质问我?”

  这下,黑发青年脸上的神情从阴沉变成了一片空白。

  他偏过头,对上日向的目光。

  小个子的浅色眼睛被怒火烧得发亮,像一只小狮子一样对着他怒吼,“影山,我是跟你说什么‘你给我寄东西我就跟你绝交’的话了吗?居然把前辈们和山口他们的名字全都用了一遍——你是蠢还是怂,我说过我最讨厌有人对我说谎,你把我说的话当成什么了?”

  

  影山:“什……”

  日向滔滔不绝:“我可怜你、假装关心你?我吃饱了撑着的吗?要不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谁乐意把你从医院背回家,还要听你的队友对我指手画脚?”

  这话里的信息量实在太大,影山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就又听了一遍日向委婉拒绝他的台词:但这一遍不是划清界限,而是真心的。

  

  “我只是想要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有什么错?”

  

  最后一个字砸到地上,影山听到了清晰的哽咽意味,错愕的人变成了他。

  日向琥珀色的眼睛中润起一层泪水,滚珠似的向下掉,狠狠砸在影山高挺的鼻梁上。水迹顺着面颊往下淌,渗入影山的唇缝中。

  影山下意识地抿嘴,抿了一腔的咸涩。

  

*

  日向的眼眶仍然红着,鼻尖也红,吸溜乌冬面的时候显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天真气。影山垂下眼帘,用余光观察着他。

  餐厅中只听得见簌簌的吸面声,间杂着日向吸鼻子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可怜。影山的悔意加深几分,即便他与日向的期望不同,但他是这个世上最懂日向“要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个愿望的人。

  他们之间的连结比任何人都要紧密,因为太过珍惜彼此,才想要对方留在自己身边。

  

  影山沉默片刻,生硬地寻找了一个话题,开口说:“你说我的队友对你指手画脚,说的是牛若前辈吗?”

  日向手中的筷子一顿。成年人的社交世界转圜委婉,他下意识地思索应该怎么为自己的一时嘴快描补两句,随即又想起对面坐的是影山,就停止思考,继续吃面:“其实也没什么。刚刚是我太生气了,他只是——”

  让我不要逃避。

  

  日向刚想重复牛若说的话,话说了一半,又停顿下来。

  他忽然想起,牛若不知道影山和他之间发生了什么。

  那么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牛若一共说了两句很莫名其妙的话,一句是问日向以什么身份为影山说话,一句是让日向不要逃避。

  早晨影山和他摊牌给他带来的冲击太大,以至于牛若模棱两可的两句话都被他代入到这件事情上,因此日向才会恼羞成怒。

  

  所以他所说的话都是基于他已知的事实。

  日向绕了一筷子乌冬面,面无表情地塞进嘴里,忽略了影山并不隐蔽的试探目光。

  他从没觉得自己的脑子转得这么快过:

  “你以影山的什么身份谢谢我?”——你这句话说得超过普通朋友的社交距离了吧?

  “日向翔阳,逃避并不是一个好习惯。”——你对于影山的心思,真的只是朋友吗?

  咚的一声,当年牛顿坐在苹果树下也不过如此。

  日向醍醐灌顶,思绪一片清明。

  

  不要逃避。

  即便你不喜欢他,也要给出郑重的答复。

  

*

  影山提心吊胆了一餐饭。

  大约是因为流感,他的味觉和嗅觉都不如之前敏锐,因此他也说不出这碗乌冬面究竟是什么味道。

  日向话说了一半就没有再开口。影山抓心挠肝地等了半天,又不敢问他牛若到底说了什么,碗筷碰撞的叮叮声不绝于耳,扰得他心思烦乱。

  日向很快就把那碗面吃完了。他站起身,把碗放进洗碗机里,信手一指道:“洗碗机会用吧?”

  影山茫然地点点头。

  日向转身进了客卧。他的脚步很快,影山根本来不及问他想要干什么,没过一分钟,日向就拿着那只旅行袋走了出来。

  

  影山的心直往下坠。他立刻站起来,身后的椅子咣当一声倒在了地上。

  日向手里的旅行袋和来时一样,看起来就很沉重,直直地往下坠。他似乎是草草地将自己的换洗衣物塞进袋子里,拉链都还没完全合上,一只卫衣的袖子就这样在缝隙中漏出来,随着他的脚步来回晃动。

  影山昏沉地瞪着日向走过餐厅,站在玄关将挂着的外套取下,抖了两下,将手伸到袖子里。

  影山问:“……你去哪?”

  

  日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把帽子规整好,转头说:“这段时间麻烦你了,我要走了。”

  影山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他还在做梦吗?为什么日向说的话这么难以理解,而且这么毫无联系?

  “你在开什么玩笑?”

  日向站在玄关。高级公寓的落地窗明亮通透,客厅的灯还没来得及开,他浅色的眼睛中唯一的光源就是餐厅的灯。

  天空中层层叠叠的阴云压下来。

  要下雪了。

  

  “影山,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日向说。

  

  影山几步就跨到日向面前。他身量高挑,站在小个子面前时,仍然显得居高临下、唯我独尊。身后餐厅的灯光被他的肩膀遮盖住,日向想要看清他的眼睛,却只能看见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晦暗。

  “是因为我吗?”影山低低地问。

  日向的心脏跳得格外快。他清晰地明白情感并不以理智为转移,牛若的话像是被摁下了重播键,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海里播放。

  为什么影山向他告白,他的第一反应是恼怒呢?

  话又说回来,他又为什么要拒绝影山的告白呢?

  但待在这里是找不到答案的。

  影山在他身边,他连思考的余裕都没有,只顾着掩盖自己的慌乱了。

  

  “算是吧。”日向如是说,后退了一步,冲影山笑了一下。

  影山脸上的慌张有如实质,日向目光复杂地望着他。

  砰砰,砰砰,谁的心跳节奏杂乱。

  仔细听来,却是两个人的欲言又止。

  

  日向抬起手,抚过影山汗湿的额角,叹息道:“但不是因为你……告白的事情。”

  当然不是的。

  日向低头看了一眼手环,又看了一眼脚上的运动鞋。这些都是影山假托他人姓名寄来的,虽然并不贵重,却令他无所适从。

  以往前辈们开玩笑,说影山这样的人真的会喜欢什么人吗?如果喜欢上什么人,会和其他人一样,落于俗套吗?

  日向那时对这种话题嗤之以鼻。影山和人谈恋爱?他和排球谈恋爱还差不多。“恋爱感情”这四个字和影山一沾边,他就觉得好笑。

  但在他去巴西之后,即便是这样毫无营养的话题,他在梦中想起,也仍然会觉得快乐。

  

  在异国他乡的日子里,高中的时光是他唯一的光亮;深不见底的黑夜中,日向不能自已地回忆着在乌野第二体育馆打球的日子。

  那里采光良好、空气流通,即便它处在回忆里,也仍然吹着温度适宜的微风。刚脱下室内鞋、还没来得及换球鞋的时候,日向往往会光脚踩在地上,如果是夏季,那么木地板就会带着温温的热意。

  不打球的时候,影山会安静地坐在门边的地板上用锉板保养他的指甲,发出有规律的沙沙声;又或者他会伏在椅子上写他的排球日记。

  日向则四处闲逛,偶尔他也会凑到影山身边,好奇地看着他修剪指甲或者用奇丑无比的字写日记,时而嘴贱两句,随即以各种方式被影山追着打。

  那时日向在想什么呢?

  少年天才、惊才绝艳,日向是否也有一瞬间被影山无与伦比的光芒摄目,在头晕目眩中听见心脏悸动的声音?

  日向无从寻找自己心动的迹象。

  

  所有人都身处在时间的洪流中,被快节奏的生活推搡着向前走。一瞬间的心动比起永恒的自由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与其将一颗心拴在别人身上,还不如孑然一身的好。

  没有人再愿意将那些心动的瞬间真正记在心里,也没有人会傻到在那之后停在原地等对方回头看。

  然而影山飞雄,他摸到排球的那一瞬间就将自己的一切都赌了上去,一罐普通的长高高牛奶他可以喝整整三年。或许正是因为他固执且一根筋,所以少年时不知所起、无处可说的悸动对他来说才如此重要。

  所以他会地停在原地,等日向回头去看。

  也只有他会这样傻傻地等整整七年。

  

  日向看着影山垂下眼,深蓝的眼睛在昏暗中是一汪海,风吹过来,挤进窗户的罅隙。

  他不知道该如何挽留,难道他还要再和日向说一次“再见”,再等两年吗?

  他很没出息地感觉到自己的鼻子很酸,于是倔强地偏过头,一言不发。

  影山晃了晃头,晕眩感挥之不去。是因为刚刚退烧吗?

  他想,要说不要走吗?可是他究竟以什么立场说这句话呢?是他先越界,是他自以为是,如今他还能对日向说什么呢?

  “……对不起。”

  

  日向似乎怔了怔,一只脚伸在鞋子里,回头来看影山。黑发青年无措地站在玄关,嘴里说着对不起,脸上却在说不要走。

  他对上他的目光,低声说:“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下周我就要生日了,你还没有送我生日礼物。”

  他没有挽留,只是小心翼翼地提起自己的生日。看来过去两年,他不仅学会了暗着使坏,还学会了明着撒娇。

  啊,日向一面心软,一面恍然,下周就已经是冬至了。

  他们一个生在夏至,一个生在冬至的后一天。或许也因为如此,他们的性格也像生日所在的季节一样天差地别。

  

  于是日向说:“那就说好了,我会给你送生日礼物的。”

  他穿好鞋,脚尖在地面上轻轻敲了敲,让后跟不那么掖得慌。哒哒两声,影山望着他,明白日向已经下了决心。

  日向决定的事情很少会改变,影山最明白这一点;他还知道,日向说过的事情一定就会做到。

  因此他只是呆呆地站着,看着日向打开玄关门,对他说了一句“再见”,随即顿了顿,又轻飘飘地补了一句:

  “记得吃药。”

  

  玄关门合上了。

  

  影山转头看向窗户,天空越加阴沉。

  东京的高楼相互毗邻,轻盈的白落下来,纷纷扬扬地拂过他的窗棂。冬至还没来临,关东的第一场雪就已经迫不及待了。气温越发低了,影山站在没有开暖气的室内,穿着前一天套上的卫衣,轻轻地打了个冷颤。

  不要下这么看场合的雪啊。

  影山如是想。


4.是春


  “所以呢?”

  宫侑靠在床头,酒店的免费电影情节雷人,他漫不经心地摁着电视遥控器,让电影跳过男主角和女主角谈恋爱的画面,来到机甲打架的情节,顺嘴道,“这就是你大半夜来敲门,说要来跟我挤一个房间住的原因?”

  日向在另一张床上瘫成“大”字:“跟我没关系,是我的一个朋友。”

  宫侑终于舍得从电影上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道:“翔阳,有些时候你真的天真得不像一个成年人啊。”

  日向瞪着一双圆眼睛茫然道:“我怎么了?”

  

  宫侑叹了口气,又把头转了回去。他一边看着屏幕上特效狂轰滥炸,一边分出心神捋日向颠三倒四的叙述:“所以,你是说你最好的朋友和你表白……”

  日向:“我的一个朋友!”

  宫侑好险没忍住一个白眼,只好又叹了口气:“你朋友最好的朋友跟他告白了,但是他只想和他做朋友,而且是永远的、最好的朋友是吗?”

  日向点了点头。

  

  宫侑说:“我有几个问题。”

  日向打起精神:“你说。”

  宫侑说:“你这个朋友打排球吗?”

  日向老老实实地回答:“打。”

  宫侑又问:“请问和他表白的人是二传吗?”

  日向似乎是思考了一会,随即回答:“是。”

  宫侑暗自发笑,日向这点害怕暴露的考量在他眼里无异于班门弄斧,他马上接上话:“你的朋友是如何确认这个二传对他的喜欢不是二传的……一些癖好呢?”

  日向立刻回答:“他不是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人。”

  宫侑又说:“他对你的朋友好吗?”

  日向抬起手看了一眼手环的时间,有气无力道:“挺好的,经常买东西给他。”

  宫侑小声念了一句“看不出来啊”,图穷匕见道:“是飞雄的话,你直接跟他在一起不就好了。”

  

  日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慌张道:“都说了不是我了!”

  宫侑懒得跟他纠结这些,电影放到了最关键的地方,他摁了暂停,正色道:“翔阳,你们两个在高中的时候‘距离感’就远比其他人更小,这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情。”

  日向的目光乱飘,心虚地说,“有吗?我没感觉到啊。”

  宫侑接着说:“话又说回来,谁会跟好兄弟说‘请做我永远的最好的朋友吧’,这跟交往宣言有什么区别啊!又是永远、又是最好,我说真的,你们两个直接在一起算了。”

  日向张口结舌。

  

  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永远和最好,这两个限定词就已经足够亲近暧昧。

  什么样的人才能够永远地待在你身边呢?

  又是什么样的人永远是你最好的那个人呢?

  

  宫侑欣赏着日向脸上惊诧的表情,又补了最后一刀:“你有时候是不是对他咬牙切齿,但是看到他的脸又不生气了?”

  日向用见了鬼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在说“侑前辈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宫侑说:“翔阳啊,你已经完蛋了。赶紧回去和飞雄告白吧,别拖了。我听说AD明天有练习赛,别让小飞雄连传球都不会传了。”

  日向不依不饶:“为什么这就完蛋了?——影山感冒了,昨天还发烧晕倒,明天不会去打比赛的。我给他请了一周的假呢。”

  宫侑“啪”地一下摁了播放键,在嘈杂的打斗声和激昂的BGM声中没好气地指他:“你刚刚说的话也很完蛋,乖乖去洗漱吧,不要再问我问题了好吗?我快忍不住想要吐槽你了,在我对你口出恶言之前闭眼睡觉吧,要我给你放摇篮曲吗?”

  

  日向无辜地耸肩,但还是起身趿拉着拖鞋走进了卫生间。

  宫侑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的眼睛很亮,狐狸敏锐的思绪在目光流转间便厘清了状况。他思考了一会要不要做一次好人,又想起日向一脸无辜的样子,只好认命地摸出手机。

  他之前听到过AD俱乐部无端流传出来的流言。

  以飞雄闷葫芦一样的性格,想来根本不会告诉翔阳这件事情吧?

  宫侑的脑海里闪过那张满脸青春痘的、自以为是的脸,他有些嫌恶地一撇嘴角,开始搜索黑尾的LINE。

  

  我:之前你说的那个采访,我没有空

  我:不过翔阳前天已经回来了,应该可以过来

  我:你去问问他?

  

  黑尾显然正因为采访的事焦头烂额,看见宫侑发来的消息,很快回复道:

  黑尾:日向从宫城回来了?

  黑尾:那太好了。帮大忙了。

  黑尾:感谢.jpg

  

  宫侑支起脖子,盯着床头柜的方向看。没过一会, 日向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他信手将手机往旁边一扔,双手交叠在脑后,继续看机甲打怪兽了。

  他暗自想:如果是日向的话,应该能让那个狂妄自大的家伙吃瘪吧?

  

*

  “日向,这里。”

  黑尾穿着他那套黑色的西装,脖子上挂着工牌,一只手向日向招招,另一只手还撰着手机在回消息,看起来已经完全是一个迈入社会的成年人了。

  日向打了个哈欠,用手背一把抹掉眼角的泪水,含糊道:“黑尾前辈,早上好。”

  他还是穿着卫衣,外面套了一件MSBY的定制羽绒服,远远看去,仍然是一个青春洋溢的大学生。

  “哎呀,真是好久不见。”黑尾说,揽过日向的肩膀,握了一手的蓬松羽绒,“听说影山发烧了,他还好吗?”

  日向微微一顿,神情不自然地回答:“啊,还好吧。我也不清楚,应该退烧了吧。”

  

  研磨不是说日向住在影山家里吗?

  黑尾疑惑地转过来,随即明白或许是他们吵架了,便善解人意地接话:“这边,别走错了——主编一定要‘妖怪世代’的球员接受采访,我本来就想找你的,谁知道你去宫城了。”

  日向又一顿。他去宫城是为了求证影山寄快递的事,这时候想起来,竟然好像过去了好久。

  黑尾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一向说话很有分寸,圆滑得不像他的同龄人,此时略一蹙眉,只能若无其事地继续说:“这样,我们先去AD的训练场一趟,星海也答应了来采访——哇,真是千年都难得的机会——得抓紧了,他们下午要打练习赛呢。”

  他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日向的神情。星海说过影山今天请假,那么日向总不会抗拒这个提议吧?

  

  果然,日向点点头:“这边离训练场有点远吧?”

  黑尾松了口气。想他说话好听的一世英名,总算没毁在这个心里想什么脸上就是什么的小个子身上。他握着日向的肩膀,把手机塞进兜里:“这边,我开了车的。”

  日向:“哇,黑尾前辈你也买车了吗!”

  黑尾很受用:“怎么样?这就是成年人的魅力啊,赶紧考驾照吧日向,你也可以成为单手握方向盘的帅哥的。”

  他一边说,一边摁下车钥匙的解锁键,不远处一辆黑车的车灯一闪,车漆锃亮,日向一看车标,两眼放光:“黑尾前辈!”

  黑尾打开驾驶室的车门,坐上去,扯下安全带。车窗缓缓降下,他冲日向一摆头:“上车。”

  日向:“哦哦哦哦哦哦——好帅!”

  

  黑尾开车和影山不同。影山以稳为主,而黑尾则又快又稳,在下雪的高速上一路飞驰,日向暗暗抓紧安全带,生怕出什么事。

  AD俱乐部坐落在东京的小平市,赫赫有名的小金井公园在冬季稍显寂寥,樱花树的枝头落满积雪,麻雀飞来支着脚站立片刻,又扑扇着翅膀飞走了,抖落了一线雪,引得树下走过的人一个激灵。

  日向坐在副驾驶室,略显怔忡地拉长思绪。

  

  昨晚宫侑果然没有再和他说更多的,但日向即便再迟钝,也明白自己对于影山的态度其实已经超过了普通朋友的范畴。

  他明白人的一生中有些人其实可遇不可求,也明白人与人之间的连结其实很脆弱。

  从昨天到现在,影山没有再和他发过一条消息。

  只要一句话,过往五年的情谊就全部荡然无存。

  日向怅然若失,又觉得自己贱得慌,时不时就拿出手机来看一眼——影山没有发消息。

  坐在驾驶座上的黑尾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在屏幕上点了几下,音响中便淌出节奏舒缓的R&B音乐。

  

  黑尾侧目看了日向几眼,见他一脸烦恼的样子,有意开口道:“怎么了,最近碰到什么事了吗?”

  他抛出一个开放性的问题。日向如果愿意和他说发生了什么,那么他或许还能够提供解决办法;但如果日向说“没什么”,那么这件事就不是他能听的了,他也管不着。

  日向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在宫侑身上得到了教训,尽量委婉地开口问:“黑尾前辈,如果研磨送了你一个你根本没办法偿还的礼物,你会怎么办?”

  

  成人世界的来往明码标价,谁对谁好,从来都不是理所当然。推杯换盏,迎来送往,全都是人情利益、虚与委蛇。

  正因为如此,影山的这一点近乎笨拙的真心,才更惹日向怜惜。

  但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即便他早已经被打动,并弥足深陷。

  他怕自己不过是一时兴起,怕自己会后悔。

  

  黑尾一挑眉。他的手肘支在窗边,西装外套裹着他修长的手臂,更显他气质沉稳,于是面上的狡黠便衬得他有了一丝少年气。

  “怎么?除非他是把自己的全部身家转移到我名下,不然我是不会和他说‘谢谢’的。”

  日向的表情相当一言难尽。

  黑尾只好干咳一声,正色道:“你这个问题问得很模棱两可啊……让我想想。”

  他打了转向灯,转进AD俱乐部的大门。门卫打开窗户,黑尾降下窗户向他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证,车前的横杆向上打开了。

  黑尾松开刹车,扣住车窗按钮。

  车子驶过减速带,车轮咔哒咔哒两下,震得日向重心不稳,只好一把拉住扶手。

  

  “日向,我觉得你似乎有什么认知偏差。”黑尾如是说,他搓了把方向盘,让车调整成更好倒车的走向,“研磨送给我的东西,从来就不需要什么‘偿还’。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想要将那样礼物送给我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我能用什么来回报他。”

  日向没听明白,他做出洗耳恭听的姿势。黑尾的视线在后视镜和侧后视镜之间徘徊,手上根本没停过。

  “非要做个恰当的比喻的话……”黑尾最终把方向拉直,话音意味深长,“当二传手托出那个注定要扣杀的球时,你觉得他是想要你还一个一模一样的托球吗?”

  车的后轮卡上了挡轮杆,日向浑身一震,心也直直地往下沉。

  他既觉得黑尾说得很对,又莫名其妙地觉得这个比喻似乎在暗指什么。

  

  日向转头去看黑尾,想要看出什么端倪,但这个脸上时常带着懒洋洋笑容的前辈已经下了车。见他还坐在位置上,黑尾探身进来,神情还是一如既往地游刃有余:“日向?”

  日向“啧”了一声。

  影山喜欢他这件事,究竟有多少人知道啊?

  到头来,除了他以外,好像所有人都已经心知肚明。

  

  AD的俱乐部比起MSBY还要更新一些,星海等在大厅里,身上穿着队服外套,见到日向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又长高了0.1厘米。”

  日向恼怒道:“一定要说身高吗?一定要说吗?”

  黑尾在一旁笑眯眯地,居高临下地:“是啊,二位还是握手言和的好,毕竟今天可是‘小巨人’专场啊。”

  他有意踩准星海的雷区,不过妖怪世代的几个一线运动员彼此相熟,黑尾这句也不过是寒暄时破冰的玩笑话。星海瞪了他几眼,插着口袋道:“要采访的话要抓紧,影山不在,要跟一个新二传打配合,我还得回去练球呢。”

  

  黑尾闻言,狭长的眼中流光一闪而过。他身在排协,又长袖善舞,自然知道不少八卦。思及昨晚宫侑突然发来的信息,黑尾已经在这一瞬间想通了所有关窍,不由眼角一跳。

  宫侑这只狐狸……

  黑尾磨了磨后槽牙,看了一眼日向,认命地带着星海和他往接待室走。

  看来今天注定不会太平了。他想。

  

  采访的问题问来问去就那几个,日向自有一套应答体系,得体客套且不出错,因此很快就结束了。

  星海盛情邀请日向来看自己的练习,日向当然求之不得,立马跟着他进了体育馆。黑尾跟主编寒暄完,一看两个小个子都进了体育馆的门,头疼地叹了口气。

  他和主编告了别,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给宫侑发了一句“你是故意的?”后,便将手机锁屏,跟着他们走了进去。

  黑尾的脖子上挂着工作证,他虽然年纪轻,但毕竟还是在排球协会里,一路上过去不少球员和工作人员和他打招呼。他自己其实都认不太清楚谁都是谁,好在他长袖善舞,说了半天的套话也没人发现。

  

  等他好不容易摆脱无用的社交,日向和星海两个人已经不见了。黑尾走上看台,四处张望一番,日向就在隔壁区的看台上往下凝视,看得颇为认真。

  黑尾在开着空调的室内走了一身汗,便脱下西装外套搭在臂弯,向日向所在的看台靠过去。

  鞋底摩擦的吱吱声和排球扣在地上的砰响不绝于耳,黑尾边走边看,星海那一头羽毛球似的短毛在球员中格外显眼,牛若宽厚的肩膀也让黑尾很快就将他辨认了出来。

  AD俱乐部的明星球员不少,现在进行的只是日常练习,尚没有到“商业机密”的程度,所以场内有不少不是球队内的人,黑尾甚至还看到了隔壁部门的几个同事。

  

  小个子琥珀色的眼映着亮色的塑胶场地,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神情是黑尾无论看多少次都会惊叹的专注和执着。他看得很认真,黑尾走近了,问他:“你在看什么?”

  “噢,黑尾前辈,你找过来了?”日向的眼珠子都没动一下,他仍然在观察场地内的情况,“我只是觉得有点惊讶。”

  黑尾转向底下正在练习扣杀的星海,他看了片刻就挑起眉:“这个新二传的传球挺有意思啊。”

  日向的手搭在栏杆上,他垂眼注视着那个满脸都是痘痘的球员,有些疑惑地“嗯?”了一声。

  黑尾以为他是在问自己有意思在哪,当下就说:“这是赤坂,我刚刚听AD队的工作人员说,是年中的时候刚刚招进来的——他传球的感觉,和高中时候的影山好像啊。”

  

  “黑尾前辈也发现了吗?”日向平静地说。

  黑尾讶异地望向他,随即想起论对影山的了解,日向说第二,大概就没人敢说第一了。连他都能看出来,日向就更不用说了。

  “从步伐,到下决定前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还有手型的维持——和高中时的影山简直一模一样。”日向的声音仍然很像少年,并不低沉,令人想起穿着短袖制服跑过学校走廊的日子,“生硬,怪异,而且非常拙劣。”

  黑尾扬起唇角。日向说话向来是不自觉的好听,能让他作出这样的评价,可见赤坂本人并不讨人喜欢。

  黑尾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摸出来一看,是宫侑给他回的消息。

  

  宫侑:救救翔阳吧

  宫侑:他已经陷进去了

  宫侑:本人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呢www

  

  于是黑尾一边打字,一边信口说:“喔,我听说这家伙快把影山从AD挤走了,AD俱乐部好像给他开了挺高的签约金呢。”

  日向的目光立刻从场地上转了过来,他的视线灼灼,有如实质,满脸都写着“怎么回事谁欺负影山了说出来我来教训他们”。黑尾顶着他的眼神,摁了发送。

  

  我:我明白。我可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好人之一啊

  

  他笑眯眯道:“啊,清场了。我们该走了。”

  日向还想再问,就被黑尾揽过肩膀,带下了看台。他脚下一个趔趄,绊到了台阶,脚步声重得底下的星海都抬头看了过来,比口型道:怎么回事?

  即便黑尾不再活跃在一线,他也还是很有帅哥的自我修养的。他为了维持身上的这点肌肉和保证自己的身体健康,健身房没少泡,连带着研磨有时也心不甘情不愿地被他拉去举铁——因此他一把就把日向拎了起来,脸上一派轻松地回复星海:“绊了一下。”

  

  球队的主攻手停下脚步,二传手也只能顿在原地。

  赤坂抬头向二楼的看台望去,就看见新近回国的明星接应狼狈地抓住栏杆,大声道:“黑尾前辈,就算我再打三年沙排,也禁不住你这样扯我啊!”

  那个名叫黑尾的鸡窝头青年脸上带笑,看起来就相当不好惹。他拎着小个子的领子,把他放到一边,老神在在地说:“走路要看路啊,日向。”

  

  日向翔阳。

  赤坂看着那个貌不惊人的小个子,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与那个在场上如同飞起来一般的运动员对上号。怪人速攻,负节奏快攻,那个曾经震惊春高的乌野招牌必杀技,就是由这个人和影山配合出来的吗?

  亮色头发的青年裹着很厚的羽绒服,他的背后印着MSBY俱乐部的缩写,脸仍然比室内排球运动员黑一个度,眼睛和鼻头都圆圆的,不论是嗔是喜都显得有些稚气。

  

  赤坂盯着日向看,黑尾背对着场地,把西装外套穿上了:“那个赤坂在看你。”

  日向双手插兜,走下楼梯:“嗯?随便他看好了,我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啊。”

  黑尾感叹:“原来如此。日向你有时候真是迟钝得令人发指啊。”

  日向恼羞成怒:“黑尾前辈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但你能不能不要再说了?”

  他一定在说影山暗恋他的事情。一定是!

  

*

  赤坂看归看,倒确实也没做什么事,黑尾和日向安然无恙地走出了体育馆。

  日向之前回宫城的时候一口气请了五天的假,现在还在假期期限内;黑尾则一个上午都只有采访的任务,如今提前完成,于是带着日向在附近逛了一圈。

  采访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是上午十点了,正当黑尾在发愁应该请日向吃什么的时候,他刚刚在AD俱乐部远远看见过的同事给他发来了消息,说有人请吃饭,让他带着日向过去。

  黑尾捂好自己差一点大出血的钱包,欣然而往。

  

  包厢里已经坐了一圈人,黑尾认识其中的三分之二。他把日向安置在自己身边,一圈寒暄下来,日向的LINE里又多了不少人的联系方式。

  黑尾在介绍到最后一位同事的时候扯了日向一把,日向顺势站了起来,有些莫名地听黑尾介绍:“这位是技术委员会的泷泽前辈,负责今年国家集训队的选拔。泷泽前辈,这一位是今年刚从巴西回来的日向翔阳选手,目前在MSBY俱乐部。”

  日向心领神会,立即伸出双手与那位中年人握手:“泷泽前辈您好,我是日向翔阳,请您多指教。”

  泷泽看着就很好相处,一开口就显得更加亲切:“我知道你,你高中的时候是乌野的副攻吧?之前AD对MSBY的比赛我还在现场呢,现在已经是相当全能的接应了啊。”

  日向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嘴笑,恍惚间还是高中时候的样子。

  

  黑尾站在一边,听着他与泷泽很快聊到一处,放心地坐下来,问身边的同事:“话说回来,今天是谁请吃饭啊?你们怎么都在这?”

  同事喝了一口茶,漫不经心道:“那个赤坂呗。好不容易逮到泷泽前辈在这,当然要把他拉来吃饭,聊聊今年的集训队人选咯——不过我觉得悬。”

  黑尾游刃有余的神情一僵:“什么?是赤坂?”

  同事压低声音,凑向黑尾的耳朵,“对啊。我听AD的人说,他之前背着经理接触LDS的教练,估计很快就要被踢出去了。而且今年的二传不少啊,不说AD的影山,你带来那个日向的队友,宫侑,也很不错,估计不会再选赤坂了。”

  黑尾的手还抓着瓷白餐具旁的热毛巾,闻言轻嗤一声:“我之前还听人说这个赤坂快把影山挤走了呢,看来这种话也是他自己传出去的吧。”

  “AD的经理傻吗,不留影山留他,”同事说,“要是能把影山留下来,AD哪里会签赤坂。他能进V1也是靠运气。”

  

  黑尾一向不大参与背后议论人是非的口舌功夫,今天已经因为影山的缘故多说了两句,很快便开始打太极了。

  同事显然知道他的性子,转头就跟另一边的同事聊了起来。

  

  说是赤坂请人吃饭,他却迟到了快半个小时。

  日向一看见他,就感觉背上的毛都竖了起来,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黑尾,黑尾低头打字:吃白饭,没办法。

  他又打字:要走也行,你要走吗

  日向瞥见黑尾手机屏幕上的字,抿唇思忖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先不论泷泽先生还在这里,他们人已经来了,贸然起身告辞其实很不礼貌。日向自己倒没关系,但黑尾身在排协,有时候要处理的不仅是工作,还有复杂的人际关系。

  

  他们两个就这么留了下来。

  好在饭局一开始还其乐融融,一群人商业互吹,日向埋头吃饭,先把自己囫囵塞了个饱。

  他在球场上是诱饵,一下场就格外无害,此时故意把自己缩成一团,一旁的同事都差点忘了他这个人。

  但赤坂显然不是这样想的。

  

  饭局过半,泷泽说自己下午有事,起身告辞。

  黑尾原本想带着日向跟着溜,谁知有人说起了影山:“哎对了,我记得AD的主二传是影山啊,青山工业的二传好像很不喜欢他。”

  日向原本都站起来了,闻言又啪地一下坐下了。黑尾无奈地顿住脚步,只能也跟着坐下来。

  “怎么会?影山虽然很像排球笨蛋,但人还挺好的啊。”

  “你知道什么?他本来就很讨人厌。”这时赤坂嗤笑一声,“你们有人看过他初中时候的比赛吗?他居然会往没有人的地方传球,这样的人也能称之为二传啊?”

  黑尾面上不显,眉角一挑。

  

  他喝了一口茶,在暖气充足的室内满脸通红,唾沫横飞道:“就他这样,还第一二传?打球打得毫无存在感,叫什么二传?毫无自己意志的家伙,去过乌野之后简直像一个只会传球的机器人——”

  黑尾暗暗用眼角觑着从刚刚开始就一言不发的日向。他神色沉凝,看似毫无端倪,但黑尾知道他一向不是什么忍字为上的人,更何况赤坂编排的是影山。

  他收回目光,已经开始思考如果待会打起来应该怎么打圆场了。

  好在一旁赤坂的朋友扯了他一下:“赤坂,少说两句吧。他毕竟是你的前辈啊。”

  “前辈?”赤坂说,“不过是靠脸吃饭的小白脸罢了,那些女人都喜欢他什么?表面上装得道貌岸然,背地里不知道有多恶心。”

  他勾着身旁人的肩膀道:“你们不知道吧?影山他其实是同——”

  

  日向突然笑了。

  他笑的时机很微妙,刚好卡在赤坂的话音间,让他如鲠在喉,一时间脸色不虞。

  一边的人拉着赤坂,小声说:“别说了。这是黑狼的日向前辈,高中就是在乌野读的……”

  赤坂打断他:“你就是日向翔阳?”

  日向抬起脸,唇角犹带笑意。

  他点头道:“是我,你好。”

  “和影山飞雄做搭档一定很辛苦吧?”赤坂说,“要不然你就会来AD而不是去黑狼了。”

  日向仍然在笑,黑尾脊背发凉:小个子出了趟国似乎学会了一点人情世故,但黑尾凭着自己对他的了解,总觉得这事没完。

  

  “辛苦啊。”日向欣然点头,“影山脾气臭,话还少,有时候特别让人火大。”

  赤坂用“你看吧”的眼神扫视了一番刚刚为影山说话的人,又回头对日向道:“那个负节奏快攻,下次可以试试看我的传球啊。我的传球可比影山飞雄那种毫无自主意识的传球好多了。”

  大家见赤坂语气转向缓和,连忙帮着转移话题。黑尾惊异地看了一眼日向,正准备就坡下驴,让赤坂闭嘴,然而日向的话还没说完。

  日向喝了一口自己根本没动过的清酒,缓声说,“不过,你又算什么东西?”

  

  气氛又冷了下来,所有人都闭嘴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国内的社交语境一向委婉,赤坂这样的已经很出格了,谁知从里约回来的日向更加直接。

  黑尾叹了口气,转开目光,他就知道这家伙根本忍不住!

  赤坂大概被捧了很久,没见过这样简单直接的嘲讽,下意识问:“……你说什么?”

  

  日向偏头,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大家的尴尬和沉默。

  他话音上扬,应道:“耳朵不好吗?我说——你又算什么东西?”

  赤坂终于反应过来了。他倏地站起身,黑尾眼尾一扫,给坐在他身边的同事使了个眼色,同事心领神会,一把拉住了赤坂,把他摁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日向垂下眼睛,平声说:“赤坂是吧?影山18岁拿了春高最佳二传,19岁上了里约奥运会当首发球员发球得分,你——今年几岁了?”

  

  赤坂的年纪当然不大。他高中刚毕业就进了AD,今年19岁,正是崭露头角的时候。但他迟迟没接到国家队集训的邀请,急得四处找人,今天这个饭局就是为了国家队集训组织的。

  赤坂气得面色狰狞,日向坐着安之若素。黑尾望天,似乎根本没听到日向刚刚大放的厥词。他一向圆滑,赤坂背后又有AD的赞助商,平时忍他真的忍得太久了。

  日向又喝了一口清酒。“哎呀,我忘了,你还没进国家集训队呢。”

  绝杀。

  

  黑尾闭上眼。这家伙绝对听到自己和同事说的话了。

  平时看不惯赤坂的几个人差点笑出声来,好在理智尚存,勉强忍住了;赤坂面红耳赤地指着日向:“你又算什么?臭矮子你再说一句试试?就你这点身高在排球场上,和残废有什么区别?”

  日向笑眯眯地,他从打排球开始就被人指指点点身高,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我当然不算什么,不过上个赛季的V联赛AD对MSBY你上场了吗?我在场上好像没看见你?哦对了,那时候AD的二传就是影山啊。”

  黑尾维持着礼貌的微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宫侑者嘴毒,中国古人诚不欺我。

  赤坂被日向怼得说不出话。

  

  小个子站起身,怒意上涌,他终于撂下了脸。

  日向平时显得好相处,有一双天生的圆眼睛,但冷着神色时像野兽盯住猎物,几乎叫人毛骨悚然。

  他直直地看着赤坂,像是在这一瞬间看透了他所有的心思:“连影山初中时候的比赛都清楚,你比我们都要崇拜他啊。”

  赤坂的脸由红转白。他下意识地反驳:“我怎么可能——”

  日向琥珀色的眼睛含着窗外的雪色,汇作一点冷冷的游光。他说:“是吗?我刚刚就在看你练球。从战术到发球,你好像——全都是学的影山吧。”

  

  包厢内一片死寂。

  赤坂学影山学得很隐晦,大家只是觉得他们的球风有点相似,但从来没有人发现赤坂原来在学影山。

  然而日向几乎能算得上是最了解影山的人,影山的眼珠一转,日向就知道他打算传还是扣。

  赤坂学到了影山的皮毛,但从没学到过他的本质,日向对此心知肚明。

  

  日向一字一顿道:“你说他去了乌野之后就打得不好了?他在乌野的第一年乌野就进了全国八强,到第三年拿了全国的季军,从乌野毕业就进了国家队,”他梗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比想象中的还要在意影山。转瞬间思绪流水般涌过他的脑海,日向自嘲地笑了。

  他接着说,“睁着眼睛说瞎话也得有个限度吧?”

  赤坂不知是无话可说还是气得说不出话,只是白着脸瞪他。

  

  日向原本还想说两句,但他终究还是不想让这个前辈难办。他垂下眼,捞起椅背上的外套。黑尾跟着他站起身,替他拉开包厢门。

  日向最后瞥了赤坂一眼,总结:“你连影山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他用尽毕生的刻薄嗤笑一声,转身就走。

  黑尾把堵在胸口良久的气吐出来,微笑着望向赤坂:“他说得对。”

  他礼貌地向几个同事颔首致意,随即把包厢门关上了。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几个在排协工作的同事也都站起身:“不好意思,排协有事,我们先走了。”

  “菜不错,下次再聚。”

  几个人好话说了一箩筐,就是不提赤坂的名字。

  黑尾在这群人中也算得上会转圜的,能力也强,待的还是没什么关碍的推广普及部,平时颇受前辈们的照顾;此时也不例外,即便在背后,他们也替黑尾打了几句圆场。

  几个穿着正装的人走出包厢,刚关好门,就听见门咣当一声炸响,赤坂冲了出去。

  

  日向走得怒气冲冲,一路蹬到门口了才想起来身后的黑尾。他回头一看,黑尾臂弯里挂着外套跟在他身后,脸上毫无端倪,见他回头,甚至略略挑眉:“怎么了?想起我了?”

  日向有点别扭:“黑尾前辈,对不……”

  他正想道歉,身后就传来一声“日向翔阳”,声音很大,引得其他客人纷纷侧目。

  黑尾刚松了口气,又提起一颗心,差点把自己噎死。

  

  赤坂冲了出来,一把揪住日向的领子。黑尾眼疾手快,马上上手拉他,只抓到他的衣角,把赤坂的外套拽了下来。

  赤坂被黑尾拉了一把,去势不减,他毕竟是打排球的一线运动员,比日向高出半个头,冲过来时差点没把小个子推到地上。

  好在日向下盘的确稳如磐石,被搡下门口的台阶后,立刻在雪地里站稳脚跟。

  他原本已经消了大半的气,此时一看见赤坂就又怒意勃发。日向一把抓住这人的手腕,狠戾地抬眼瞪去。

  

  他手的力气大得吓人,赤坂的手腕一痛,目眦欲裂道:“你不是影山的搭档吗?那你知道他喜欢男人吗?你知道他喜欢的就是你吗?你以为他是你的好兄弟,好队友,其实他不过是一个对你有着肮脏龌龊想法的同.性.恋罢了!”

  黑尾在一边连衣服都来不及穿,袖子都只套了一半,赶紧安抚日向:“冷静下来,千万别动手!”

  日向的神情阴晴不定。

  赤坂以为他并不知道影山的事,神情狰狞:“你还想阻止我在他们面前说?迟了!整个AD俱乐部都已经都知道了!你猜赞助商是会想留下一个臭名昭著的同.性.恋,还是他完美的替代品,也就是我呢?”

  黑尾甩开身上正要穿的外套:“日向!打他脸!”

  

  日向气得耳鸣,根本没有听见黑尾的声音。即便黑尾再聪明、再明白理智有多么重要,但他听了这些话,还是差一点就冲下来了,被身后的同事一把拉住。

  而日向攥紧拳头,冲赤坂的脸就是一拳。

  他颊侧的肌肉收紧了,鼻尖被寒冷的空气冻得通红,眼角也带着薄薄的血色,呼吸的热气蒸腾中,他的神情格外慑人。

  赤坂被他打得松开手,向后退了几步。他捂住嘴角,低头啐了一口,唾液在雪地上留下红色的痕迹。

  他不怒反笑:“哈!这就生气了?下个赛季马上就要开始了,你想禁赛就往这里打啊!”

  黑尾短暂地失去理智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冲上前拉住日向的手肘:“日向,你要想清楚了——”

  日向轻轻地挣开他的手:“我明白,黑尾前辈。“

  

  日向站在雪地里,雪花翩飞不停,寒风冷厉,身后的排协工作人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深吸了一口气,想起高中时他和影山初初入部,把教导主任的假发打飞到大地头上的事情。

  那时是他第一次明白,原来两个人之间的争执,可能会波及到其他人。

  “痛吗?如果你再敢编排影山的私事,下一次,我就不会只打一下了。”日向松开攥得发痛的手指,弯起眼睛,“不过,我还要谢谢你。”

  赤坂擦血的手一僵。

  “我要谢谢你,帮着那个跟哑巴一样的人在我面前挑明心思。也多亏了你,我下定决心了。”

  

  雪花落在日向浅色的睫毛上,被他轻轻地眨掉了:“毕竟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像你这样的人。如果连我都不站在他这边,那他岂不是很难过?”

  不是要偿还,也不是妥协。

  赤坂的狰狞神情令日向终于明白,影山那家伙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已经赢了他一千一万次。他最先意识到自己的真心,也最先学会将自己的心思隐藏。他学着体贴,经受指指点点,假装若无其事。

  真是一个可靠的大人啊。日向想。他已经落后于他,但他生性要强,怎么可能认输。

  赤坂不敢置信地喊:“但他喜欢你啊!”

  “对啊,我知道啊,你一定要喊这么大声吗?”日向的表情是出乎赤坂预料的安宁平和,“话说回来,喜欢男的喜欢女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二十一世纪了,你能别好像还在明治时代吗?”

  黑尾眼看日向理智回笼,还有闲心嘴碎,连忙把他拉了回来。

  

  赤坂选的饭店在商业街上,但好在闹中取静,来往的人并不多,只惊动了前台的两个工作人员和几个客人。排协的人眼见事态没有严重,都松了口气。

  打一下还可以说是失手,打两三下可就是故意伤害了。他们身在排协,要是真的闹大了,他们也要负在场的连带责任。

  日向毕竟是黑尾带来的人,性格也好,众目睽睽下又是赤坂先嘴贱,就算真的闹起来,想来也不会吃大亏。

  几个排协的人心里如何想不清楚,面上倒是丝毫不显,几个去安抚赤坂,几个来送黑尾和日向:“没事吧?日向你没受伤吧?”“黑尾呢?刚刚我们没来得及拉,哎你手上的外套是谁的?”

  

  说来说去,就是不表态,也不提赤坂刚刚说的话。黑尾落后于日向一步,低声跟同事们聊了几句。

  日向心乱如麻,只大概听见“外传”“禁赛”一类的话,但他根本分不出思绪思考自己的事情。他想:难道牛若上次说的话是因为他也知道了这件事?毕竟他也是AD的一员,知道这件事也不奇怪。

  他胡思乱想着,昼神已经赶了过来。下午有训练赛,赤坂找的地方自然离俱乐部很近,昼神得到消息不过三分钟,人就已经站在赤坂面前了。

  他先是仔细看了一番赤坂的伤势,确认只是“嘴角破了流点血”的程度,明白日向其实还是留了手。

  

  但,这事真是一笔烂账。

  赤坂骂的是影山,到这里为止还是俱乐部内的事;可影山和日向是好友——至少现在如此,日向为影山出头也无可厚非;赤坂的话又实在说得很难听,还很狂妄。被打,即使昼神也只能说一句活该。他说的这些话要是传出去,AD的脸往哪里放?所以这事只能私了,放不到台面上掰扯。

  再者,排协的人一个个跟人精似的,昼神刚跟他们说了两句,就被“误会”“失手”之类和稀泥的字眼糊了一脸。让他们承认在自己眼皮底下有排球运动员打架,还不如戳瞎他们的眼睛。

  这其中估计也有不少是日向的好人缘起到的作用吧。

  昼神一边和人打言语上的机锋,一边用眼角瞥那个犹带怒色的小个子,兀自想,看来就是他了。

  

  黑尾没让日向和昼神直接说上话。他到底还是担心日向吃亏,自己扯起一个圆滑的笑和昼神交涉,两个人话没说两句,就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态度,各自松了口气。

  日向作为主动动手的那个,当然也不能被大肆宣扬此事。如赤坂所说,下个赛季马上就要开始了,万一真的闹到面上,对日向也没有任何好处。他留了手,赤坂的伤也不影响打球,意思意思赔点医药费就算了。

  影山请了假,下午的练习赛只能赤坂顶上。昼神匆匆忙忙处理了这件事,很快就又走了,顺带把赤坂给拎上了。

  

  黑尾终于彻底松了口气。他这一上午都提心吊胆,担心会出事,等事情真的发生了,反而觉得心安。他只穿了西装三件套,在一地雪中反而出了一身热汗:“日向,走吧,没事了。”

  日向茫然:“嗯?啊,好。他居然不追究?”

  黑尾一如既往揽过他的肩:“他话说得那么难听,他自己心里没数,昼神队长可很有数。再说了,我的同事们都支持你,就算要找他们做证,他们也只会说你‘不小心碰到赤坂的脸’了。”

  日向一头雾水,明明是自己先动手打人,结果居然说得上完全没影响:“真的吗?黑尾前辈你不会手上有他们的什么把柄吧?你威胁他们了?”

  “唉,日向,我要是有这么厉害,早就做部长了,还用得着因为一个采访到处找人吗。”

  

*

  “……翔阳你这一上午过得可真精彩啊。”

  听完日向的叙述,宫侑发出以上的感慨,手里啃开的苹果都氧化了一大半。他预料到日向会让赤坂吃瘪,没想到日向去喂人家吃自己的拳头,真是意外之喜。

  宫侑旁边是戴着口罩低头玩手机的佐久早,日向坐在他们俩对面的长椅上,队服外套敞开着,同一张长椅上还坐了一大只木兔,可谓是怪物世代之MSBY齐聚一堂。

  佐久早凉凉地说:“你揍他之后洗手了吗?痘是由螨虫引起的,他的脸应该挺脏的。”

  木兔听出了豆豆眼:“所以那个人是在骂影山吗?为什么中间突然打起来了?”

  宫侑已经终于能做到忍住自己的吐槽了:“没关系,木兔,没听懂不是你的错,玩去吧。”

  

  宫侑在事情刚结束的时候就收到了黑尾的友好问候,被迫听了好几分钟的语音,是几个人中间最清楚事情发展经过的人。日向其实说得很清楚,只是省略了影山喜欢他的部分。

  木兔虽然没太明白,不过他还是说:“不过,我可以理解。要是有人在我面前说赤苇或者你们的不好,我也会生气的。”

  “我之前就有听AD的人说过,”宫侑终于啃完了苹果,叉手道,“飞雄被这个赤坂在餐厅里当众出.柜了。其实性取向是别人的私事吧?在一群人面前讲,很没品哎。”

  佐久早不着痕迹地远离了宫侑一点,大概是在嫌弃他吃完苹果不洗手。

  

  日向无精打采道:“是啊。但是影山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件事。”

  佐久早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和影山关系再好,他也不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说给你听吧。他愿意说,你乐意听吗?”

  木兔大声反驳:“我就愿意听赤苇和我说他工作上的事情啊,比如宇内老师上周的漫画追加了新设定,说是二传可以在排球上加附魔什么的……”

  佐久早冲木兔露出了嫌弃的表情。日向的神情越发低落,宫侑啪的一下拍上他的肩膀,顺便擦了自己的手:“不过,你话也说出去了,之后飞雄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木兔被佐久早凶了,但他心很大,依旧坐在日向旁边。

  日向说:“我跟黑尾前辈说了,他不会跟影山说的。而且这件事情其实如果传出去,对我也不太好,所以影山应该不会知道吧。”

  

  宫侑明知日向是什么想法,听他说了这几句混账话,觉得自己简直是无从下手。这时木兔开口了。

  “我听小侑侑说,日向昨天从影山家跑出来了?”木兔侧头,金色的眼瞳直直地看着日向。猫头鹰是猛禽,一瞬不瞬地望着你时,几乎是毛骨悚然的,“你还打算回去吗?”

  日向目移。宫侑两眼发光:木兔问得好!

  当然,木兔的话大概率只是字面意思。佐久早眉目不动,拇指在屏幕上滑了几下,下了第二板斧:“他都替影山打人了,你说呢?”

  宫侑握拳,立刻再接再厉:“是啊,毕竟和他有关系,还是和他说一声比较好吧。”

  

  日向的手肘支在膝盖上,沉默半晌,终于站起身:“我要回去的。”

  他一向不是什么瞻前顾后的人,下了决心的事就一定会去做。他说过要站在影山身边,那么他就一定会回去的。

  的确多亏了赤坂,他在影山家时找不到的答案已经握在手心。

  为什么要恼怒影山向他告白呢?

  日向总以为友情比爱情更稳固。

  运动员们身高腿长,身边的确不缺人,伴侣一茬一茬地换,连爱这个字都越显轻佻。是以影山向他说自己的心思时,日向立即就想起那些人,进而开始害怕影山和他也像他们一样最终走向分离。

  因为太珍惜,所以更怕分崩离析,怕任何变数,怕不恒定。

  

  但其实真的不是的。日向想,真的不是这样的。且不说影山不是这样的人,即便是日向自己,也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不是承诺,而是事实。

  所谓的爱又哪里有这么高深?不过是时时记挂,事事想起,偶尔轰轰烈烈,永远细水长流。

  日向对影山的在意,永不停歇的追赶,毫无戒心的无话不说,宫侑口中没有界限的“距离感”,证据一桩桩一件件,就这样摆在所有人的面前。不光是影山的暗恋众人皆知,日向的倾心也无人不晓。

  只是影山不说,日向迟钝,在他们彼此不知道的时候,他们早已经一起走过了七年。

  日向与影山一样,曾经捱过一个寒冷的冬天。

  

  但从四月的那一天起,日向不必再独自在河堤上奔跑。

  春风拂过,樱花盛开,他骑车轧下山道,一路莽撞冲过走廊,贸然跨进乌野的第二体育馆:一个黑发少年抛球起跳,被他的声音惊动,蓦地回过头来。

  咚,咚。

  排球落地后,小个子就要冒冒失失地开口了。

  蝴蝶扇动翅膀,某处山呼海啸。

  他们彼此的所有防线早已坍塌,只是那时肾上腺素与汗水的掩盖下,心跳的悸动也变作奔跑的后遗症。影山在轰然中幡然醒悟,而日向只以为那不过是四月的平凡一日。

  他们身边有了第一个搭档,第一个更近的好朋友,第一个心动的人。

  两个少年,一个心慌意乱,一个故作坦荡。

  

  日向拍拍自己堆在旁边的羽绒服,套到身上,侧头说:“假还有半天,我先出门啦!”

  他主意一定,就急急忙忙地向外冲,宫侑在他身后说:“我晚上十一点就睡觉,你过了这个点就别来敲门!”

  日向话音留在原地,人已经不见了:“知道啦!”

  宫侑摇头。三个人仍然在原地,木兔手放在膝盖上,茫然地抬头看向他和佐久早。沉默片刻后,佐久早说:“终于要结束了吗。”

  宫侑双手合十:“但愿吧。别再折磨我了!”

  木兔仍然豆豆眼:“什么结束了?冬季集训要结束了吗?”

  佐久早忍无可忍,站起身走开了。宫侑瞥了木兔一眼,怜爱道:“赤苇真是一个好人呀。”

  木兔欣然附和:“我知道啊!所以日向这么着急去干嘛呢?对了侑侑,我们晚上吃苹果派吧!”

  宫侑扬长而去:“他去追人——练球了,过来陪我练背飞快攻。”

  

  日向在覆满雪的人行道上一路狂奔,背心在一层裹一层的衣物下出了热汗,脚下的运动鞋轻便又柔软,他的每一步都踩得很实,但脚步如风。

  他想,他需要一个看得见的承诺,让其他人明白他永远都站在影山的身边,赤坂之流都不能够伤害到他,牛若问他的问题他也可以理直气壮地回答。

  最好的朋友,搭档,或许用词太浅显。爱人,或许也太浮夸。

  那么就说,是共度一生的人。

  

  他的余光瞥见一家手工饰品店,意识指挥他停下脚步,足下却顺着惯性往前跑。日向脚底一滑,差点摔到已经扫清积雪的店门前,好在他踉跄两步,用手稳住了重心。

  店主叼着烟恰好开门,看到日向以诡异的姿势支在门前,沉默一瞬,茫然道:“……还没到1月1日啊?”

  日向赶紧立正,脸和耳根因为倒流的血而通红:“您好!请问您的店可以做戒指吗?”

  店主撑开门,店内温暖的热气扑面而来,他嘴里还咬着烟,含糊不清道:“进来吧。”

  日向拍拍手心的雪,有些拘谨地在门口的地毯上跺一跺脚。他说一句“打扰了”,便走进店。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因为是工作日,店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店员在整理架子上的银饰。店主把他的要求和店员说了一番,自己又咬着没点燃的烟出去了,手里还摸着一个防风打火机。

  店员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她的脸上架着眼镜,长得很文静,看见日向进来,招呼道:“您想要做戒指吗?请问您想要什么样的材质?”

  日向的目光略略一定。

  他说:“哪种材质最坚硬?要无论如何都不会变形的那种。”

  店员取下一小串银色金属圈:“那么,就是铂金了。它不容易氧化,也不容易变形,就是价格有些高——如果您能接受,就可以看戒指的圈号了。”

  “价格不是问题,”日向毫不犹豫道,他突然又想起影山说的“随便刷”,嘴角不由轻轻一抿,是一个隐约的笑弧,“一般情……情侣的戒指都戴哪个手指?”

  

  店员说:“是左手的中指哦,意思是‘热恋中’。”

  日向伸出自己的左手:“就按我的手来吧。他的手指和我的手指差不多大小。”

  女孩子看着他,注意到日向说的是“他”,眼睛弯弯:“您和您的伴侣真是勇敢的人呢。”

  勇敢。

  日向看向这个女孩,陌生人无理由的善意令他心中充满暖意。她将金属圈绕在日向的手指上比对,轻声说,“您挑选的铂金,有永恒和纯净的意思。铂金是稀有的贵金属,它象征着恋人间纯洁的情感,不为外界的世俗因素所干扰,只专注于彼此间的感情。”

  日向举起手,对着顶灯仔细端详这银白的素圈,喃喃道:“这样吗?那应该很适合他。”

  

  女孩摸出钳子,按照日向手指的尺寸剪断金属圈。她拉过旁边的册子,说:“您挑选一下戒指的款式,我去做一下准备。”

  日向呆呆地摸着自己的手指,想,啊,原来他在为影山挑选戒指。

  这个念头一旦浮起,就难以压下。心脏在胸腔内咚咚乱撞,耳朵发热,日向觉得自己快要冒出蒸汽来了,他有些手足无措地正一正衣摆,下定决心翻开册子的第一页。

  他安静地翻看,亮色的鬓角下是红红的耳根。女孩子准备好仪器,回头一看,小个子站在暖色的灯光下,眼睛亮亮的,他的脸上笑意与认真交织,看着他,让人无端觉得自己也很幸福。

  

  他远远地抬起头,念出一个略微生涩的词语:“我想做‘莫比乌斯环’。”

  店员立刻回神,端出自己的职业微笑:“您挑选的款式寓意也很好哦,是无限的意思。请问您要刻字吗?”

  日向立刻说:“要的。”

  他说着要,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面露难色。店员善解人意地将他带到一旁戴上护目镜和手套围裙:“不着急,您可以再想想。”

  日向有点不适应地拉了一下手套的边缘,跟着店员的指导将铂金圈放进熔金设备中。店里沉默了几分钟,哧的一声,一对通红的素圈落进冷水中。

  日向望着向上冒的气泡,蓦地福至心灵。

  他的话音掷地有声:“一个刻‘飛’,一个刻‘翔’。”

  

*

  影山戴着口罩走进俱乐部的大门。

  他的神情冷肃,看起来就相当不爽,星海远远地看见,对身边的牛若说:“怎么回事?”

  牛若其实心里有点猜测,嘴上说:“可能跟我有关系。”

  星海惊悚道:“啊?你也去打架了?”

  牛若眨眨眼:“怎么可能。”

  日向和赤坂的事情虽然没有放到台面上,排协的人当然也守口如瓶,但那天饭局上有几个AD的运动员,回来之后绘声绘色地说起日向怒呛赤坂的事情,把看不惯赤坂的星海逗得哈哈大笑。

  说起星海看不惯赤坂的原因,当然是因为那天的练习赛AD打输了。

  赤坂全程不在状态,换上来替他的二传和几个绝对主力配合得少,最终AD以微弱的分差负于青山工业俱乐部,不算丢脸,但是事后赤坂被叫进会议室,队长、经理、教练,再加上被经理叫来的赞助商,一共五六个人在里面待了一下午。

  

  没过几天,俱乐部就传出赤坂违约、要被解约的事情来。

  星海当然猜到这几件事恐怕都有联系,但猜测归猜测,事情的细节还不大清楚。他抓心挠肝了将近一周,终于等到影山回来,当然要逮住这半个当事人好好问问。

  “影山!”星海远远地冲影山挥手。黑发青年脚步一顿,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向他们走过来。

  他患的是流感,前两天还在咳嗽,声音低哑:“星海前辈,牛若前辈。”

  

  “感冒好点了吗?”星海听到他的声音,立刻问。牛若略略点头,算是和影山打过招呼,听到星海的问话,他也停下脚步,目光里询问的意味很浓。

  影山的声音闷在口罩后,听起来有些郁郁:“好多了,那天还要谢谢牛若前辈。”

  牛若说:“不用。”

  他的话音一顿,张嘴想要问影山一句什么,就被星海打断了:“影山,你知道赤坂被解约的事情吗?”

  牛若便不再说什么了。他说话一向很耿直,那天把话问出口后,看见日向极度动摇的神色,才意识到自己有可能越界了。但他一想起影山被赤坂当面说“恶心”、“龌龊”一类的话,就有些不解日向的迟钝。明明就是喜欢的,却非要互相缄默不语这么久。

  

  影山在家休养了一周,过得浑浑噩噩,LINE的消息更是攒到了几百条:“……谁?”

  星海:“赤坂啊。就是在餐厅说你是同.性.恋的那个。”

  他从来觉得性取向这件事和人喜欢吃什么菜是一个道理,有人喜欢女生,就有人喜欢男生,跟自己的性别有什么关系?反正星海想不明白为什么说人同.性.恋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噢。”影山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又垂下眼,“我好像看昼神队长发信息给我了,但我没仔细看。”

  星海见大家都在往里面走,率先迈步:“先去换衣服吧——那天黑尾带着日向来我们俱乐部做采访了。他本来是想找宫侑的,但宫侑说他没空,就让日向来了……影山,你怎么愣住了?”

  

  影山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的神情在苍白的顶灯光中显得明晦难辨:“日向来过了?”

  “他和星海一起接受周刊的采访。”牛若沉沉的声音响起,“那天中午赤坂请排协的工作人员吃饭,黑尾把日向也带去了。”

  星海接话道:“后来他们打起来了。”

  影山搭在背包肩带上的手一紧。他蓦地抬起眼,深蓝的眼闪过极锐的一线光,是愤怒的眼神。

  牛若的手轻轻按在他的肩上:“没有事,是日向打了赤坂,他根本没受伤。”

  影山冷厉的神情这才缓和下来。他跟着两个前辈,眼睛向下看,又有白口罩遮着脸,几乎说得上是乖巧的。星海察言观色,立刻把日向骂赤坂的话说给影山听。影山眉目沉沉,郁色中略带出一点笑:“这个呆子。”

  

  喧嚣更近,三个人走进更衣室,把身上的包放到长椅上,打开自己的柜子。

  影山从包里取出队服,摘下口罩。

  看来日向并没有很讨厌他,他甚至愿意在别人面前替他说话,那么他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明天的生日?

  今天是冬至。俱乐部外的雪没化,只是被踩实了,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日向去哪里了呢?MSBY的冬训是不是快要结束了,他也在练球吗?他准备了什么样的生日礼物?他还记得他的生日吗?

  连续的问题不由自主地冒出来,影山对自己说停。他已经换上了排球鞋,站到球场上,他就是二传手。对于日向,他不敢多想,也不能期待,长久的暗恋令他无师自通地学会自我保护,只要将自己的希望降到最低值,就不会失望。

  他将意识的触角延伸至指尖,感受球落到手中的触感。

  稳定地,细致地,认真地,做好每一次托球。

  于是AD俱乐部的人就发现,影山休假休了一周,回来之后传球的手感依然细腻凝练。简直令人发指。

  

  影山下了训,独自坐地铁回家。日向在的时候,他还会把自己的车从地下室里开出来遛一遛,等日向离开后,他当然没有必要花费不菲的油费把自己载回家。他想起上训时星海对他说的事,终于想起摸出手机看昼神给他发的信息。

  

  昼神:身体好点了吗?前两天出的事情你知道了吗?不知道也没关系,赤坂因为私下和LDS俱乐部的经理和教练接触,马上就要解约了。这一次证据确凿,赞助商也没话说,所以解约的事情很顺利。

  昼神:之前在餐厅的事没能及时制止,抱歉。

  

  影山一手拉着垂挂下来的扶手,一手在屏幕上滑动打字。

  

  我:我已经知道了。谢谢队长。

  我:没关系,这不是队长的错。

  

  大概是因为下训了,昼神很快就读了影山的消息。他回复道:

  

  昼神:那就好,今天训练状态不错。日向翔阳的人缘很好,所以最后没有闹到台面上来,否则有的掰扯。不过既然赤坂已经要解约了,就和我们俱乐部也没什么关系了。但是日向那边可能还要注意一下后续处理,你到时候记得和他说一声。

  

  我:我明白了。麻烦队长处理这件事了。

  

  昼神:多大点事?你们的那个鸡窝头朋友也在,他一开口我就知道这个人不好对付,太圆滑了。日向不会有事的。

  

  影山在休息拉伸时听星海把事情的完整过程讲了一遍,虽然有些话是赤坂对日向低声说的,其他人没听到,但影山能够猜到他在编排些什么。日向为他出手,究竟是觉得他亏欠自己,还是单纯觉得他们之间的友谊被玷污了呢?

  日向知道自己怀着怎样的心思对待他后,还能够心平气和地回望吗?

  影山忽然发现,其实最难过的不是孑然一身地继续生活,而是日向因为他的喜欢而对过去的日子感到恶心。

  心脏传来钝痛,影山觉得自己的胃似乎浸在某种酸涩的液体中。好难过。

  他放下手机,开始怀疑日向明天是否会遵守诺言,给他送生日礼物。

  

  地铁驶出地下,雪色在夜里隐约泛白。影山在玻璃上看见自己倒映的脸,顶灯苍白,眉骨打下一片阴骛的阴影,他移开目光。

  他的生日,偏偏是在万物死寂的冬天。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这样无趣吗?如果他会说话一些,像日向一样开朗一些,能否等到他的驻足?

  冬天天黑得很早;冬天气候寒冷,终日阴暗;冬天的风刺骨。

  总之难忍。

  

  又是冷寂的玄关,影山拍亮客厅的灯。没有饭香,也没有被已经开了很久的热空调熏得醉人的暖气。钥匙放到门口托盘上的声音在偌大的空间中几乎撞出回响,上一次日向拿出来的被炉还放在电视前,影山洗了手,脱下羽绒服,钻进被炉里,剥开袋子里的橘子。

  他被橘皮的香气一激,打了个喷嚏,又轻轻地咳嗽几声。空调才刚刚打开,制热模式启动得很缓慢,影山咬下一瓣橘肉,被冰了个寒颤。

  橘络是潮湿的,和那天晚上从日向手里拿过的味道不一样。

  日向。

  影山吃掉一个橘子,盯着大拇指尖染上的那一点颜色看。

  ——日向。

  

  做朋友也可以。

  影山躬身,趴到自己的手臂间,失恋的痛苦终于后知后觉地在安静的客厅里侵染他原本平稳的情绪。

  他想起自己对缘下说的话,说自己不想要日向同情他,他的喜欢不是筹码,他的付出也不需要回报。

  他想起蝉鸣不绝的夏日已恍若隔世,他跑过车站与邮局间那条路时,满怀隐秘的欣喜。

  他想起日向闪烁的眼,抿唇摇头,求他“不要再说了”。

  

  如果你问我生日有什么愿望的话,那我只许一个。

  

  这一刻影山的愿望击碎他所有的自尊,他想,同情我吧。

  日向,求你。

  同情我吧。

  

*

  咚咚咚。

  影山的手指轻轻一动。

  令人满意的寂静,睡意重又卷来,中央空调嘶嘶地向下吹,热气在室内循环,意识散于虚无,橘子的香气隐约卷上他的鼻尖,安宁又平和。

  只是有什么事坠着,让他很疑惑。什么事让他反复思量,又感到万分难过呢?

  咚咚咚!

  

  门外的人大约有点恼火了,影山“啧”了一声,手指捏上自己的后颈。他的腰背僵硬酸痛,支起额头时才想起昨晚自己睡在被炉边。

  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影山打了个哈欠,伸手去摸,刚刚摸到手,手机就因为没电关机了。

  他疑惑地摁了一下锁屏键,手机没有一点反应。接着大门被拍响了,这一次我们比上一次的声音还响,影山提高声音:“来了!”

  谁啊?快递员吗?话说回来小区的安保工作这么差了吗?影山捏着自己堵住的鼻子,费力地吸气,发现自己做的是无用功。

  他艰难地站起身,脊椎发出咔咔的声音,影山不断回想自己入睡时的场景,发现什么也想不起来。

  

  窗外天光大亮,屋檐上的雪被阳光晒化,正在向下滴水,水珠在透亮的玻璃上擦出一道水痕,折出斑斓光影。影山又打了个哈欠,打开门:“快递放在门口就可以了,不用敲门……”

  他眨掉眼泪,却立即感受到一阵战栗滚下后背。有人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一个方方的小盒子,指尖泛起被冻着的红。

  他有一头比阳光还要耀眼的亮色头发,裹着一身清晨的寒气,眼睛是一对清透的琥珀,弯起时,眼角勾起一个略显狡黠的弧度。

  

  影山睁大眼,他一时间甚至做不出什么反应。是有什么神听见他昨晚的祈祷了吗?他真的来找他了,这是在梦中吗?

  接着,日向干咳一声,影山听得一清二楚,与梦中朦胧不清的脸不同,日向的神情在斜映进来的阳光中纤毫毕现。狂乱的喜悦卷过他的全身,影山后退一步,心脏快要跳出喉咙口,他张口结舌道:“你、你怎么来了?”

  他的视线偏移一瞬,几乎不敢直视。日向笑盈盈地,向前跨进门内。影山连连后退,靠到了身后的墙壁上,茫然道:“是真的吗?”

  日向一把揪住他的领口,略微有点没好气地说:“真的真的真的,要不要我掐你一下?”

  影山一秒回答:“不要。”

  他似乎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又问了一遍:“你怎么来了?”

  

  日向看着他眼角眉梢都亮起的神情,自己也不由由衷地笑了起来。他说:“影山,生日快乐!我来给你送生日礼物啦!”

  影山的眼亮亮的,望向他手里的小方盒。日向将手向后一背,阻断他的视线,抿唇道:“但是,我还有话跟你说。”

  影山几乎对这种话有了阴影,他下意识地摇摇头,日向把盒子往外套口袋里一塞,捧住他的脸:“喂,影山,几天不见,你就变成胆小鬼了吗?”

  影山略显苍白的脸颊被他挤作一堆,连嘴唇也隐约噘起,原本显得不太好相处的俊脸立刻变得有点滑稽:“你才是胆小鬼,呆子日向。”

  他不情不愿地说:“你说吧。”

  

  日向深吸一口气,放下自己的手,蜷在身侧。他摸着手腕上的手环,挑了个话头:“我还没有和你说过吧?上周去玩超市的第二天,我去仙台的第三邮局了。我在里约收到的快递,都是你寄的,对吧?”

  影山身上的衣服已经皱了起来,他狼狈地躲开日向的注视,从牙关中挤出一个字:“嗯。”

  日向问:“为什么要对我撒谎呢?”

  影山向一旁低下头,眉峰向下耷拉,唇角抿紧了,是一个有些恼火但又无话可说的神情。

  “我知道你是怕我拒绝你,但是你不是王者大人吗。”日向象征性地问了这一句,自顾自地向下说,“难道你就不能命令我‘给我答应我的表白啊’之类的吗?虽然我好像很受欢迎的样子,但是人也要有自信吧?”

  

  影山忍无可忍,一把扣住他的脑袋:“这种事情可以强迫啊?你是白痴吗!”

  日向一边喊痛,一边露出一点促狭的笑意。影山不紧张了,他也就能说点稍显沉重的话题了:“前几天黑尾前辈请我去做采访,顺路在你们俱乐部待了一会——那个赤坂,他的嘴真的很讨厌,你为什么不把球‘不小心’传到他脸上啊?话说回来,你被人指着鼻子骂‘恶心’怎么都没反应?这不像你啊。”

  影山怔忡地一顿。赤坂话说得难听,影山一面明白他在人身攻击,一面又怕这就是日向的想法。

  “影山,”日向终于沉下脸,“你究竟是在喜欢我,还是在看轻我?”

  

  影山仍然不明白如何应对他人的善意与恶意,也不懂怎样安抚愤怒的日向。他的心中思绪百转千回,涌到喉咙口只剩下一片沉默。他只能一言不发,看着小个子有点没好气地从衣服口袋里摸出那个小方盒。

  日向握住绒面的盒子,小心地捡掉羽绒服某个犄角旮旯跑出来的绒。他轻轻地吹一口气,手指扣住前端,打开他们之间的永恒。

  两只素圈卡在盒子的正中央,一样的尺寸、一样的款式,影山的目光迅速地避开它们折射出的光芒,结巴道:“这、这、这是什么?”

  色厉内荏,尾音颤抖。

  

  他多年来的幻想走进现实,以他连在梦中都不敢设想的方式、以他无论如何也料不到的时机。

  ——就像十五岁的那一年,他也从未设想自己会碰到自己的第一个朋友。初时以为两看相厌,实则天生默契。日向以对他全然的信任向下挥臂,又学会在网前将攻击的意识磨成最锋利的刀。在他以为他被自己甩在身后时,一回头,又发现小个子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日向翔阳是耀眼的代名词,是每一天的惊喜,是影山见过最强劲的对手,是他最可靠的搭档。

  

  “是我的承诺。”

  日向捏着他的左手中指,如是说,“我和你说过,只要有我在,你就是最强的。我要你刀枪不入,水火不侵,风霜雨雪都不能淋湿你。我想要你永远都不会难过,永远都不会因为我而被人指责。”

  他取出内圈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飛”字的素圈,轻轻地套进影山的指尖。

  “我要你明白,我是你的铠甲,而非软肋。”

  “这下,你就不会小看我了吧?”

  

  影山的眼前一片模糊。素圈的边缘被打磨得很光滑,映着一点莹润的光,令人轻易想见制作者花费的漫长时间和无边耐心。他的手指被过快的心跳带走温度,日向的手温热着,几乎快要将他灼伤。

  但他舍不得抽开手。即便是梦境,他也甘之如饴。

  

  然而戒指非常不识相地卡在了他的第二个指节。日向“嗯?”了一声,有点恼火地继续往里推:“怎么回事?”

  影山用袖口抹了一把眼睛,闷闷道:“小了,试试其他手指吧。”

  日向嘟嘟嚷嚷地:“这也太过分了。我刚刚说完狠话,就戴不进戒指了——喂,你的手指什么时候变粗了?我怎么记得你的手和我的手一样大来着?”

  唉,不是梦。这家伙一如既往地聒噪,连睁眼说瞎话的本领都这样炉火纯青,怎么可能会是梦呢。

  影山站在越发明亮的客厅里,恍惚地看着日向头顶的发旋。他的手传来某种东西套进指根的束缚感,影山低头看去,日向惊讶地说:“呀,正合适!”

  

  他的左手无名指上,绕着一只形状优美的素圈。

  日向愣愣地看了片刻,忽然蓦地红了耳朵和脸颊,偏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影山终于没能憋住,笑了起来。与以往阴森的、故意拗出来的笑容不同,他的眉眼舒展开,深蓝的眼睛落一把细碎的光,在这一瞬间,几乎说得上是温柔的。

  日向望着他,绯红一路蔓延下他的衣领:“影山。你凭什么长得这么帅?”

  黑发青年正接过他手里的戒指盒,闻言瞥了他一眼:“你问问我的父亲和母亲吧。”

  他一边说,仿佛生怕他反悔似的一边迅速地将戒指套进日向的左手中指。日向一噎:“这么快就要见家长了吗?”

  

  这下轮到影山红脸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谁知道呢,影山君,”日向欠欠地一摊手,“毕竟有的人偷偷喜欢我好几年,居然敢一句话也不说,还跟我撒谎呢。”

  他说完,和影山一对眼神,意识到大事不妙,转身就跑。影山身手矫健地绕过被炉:“给我站住你这呆子——”

  这一天是12月22日,冬至后的第一天。一年中最久的黑夜已经过去,此后的白昼将日日生长。

  他们不必再独自在异国他乡的出租屋,在空无一人的公寓里忍受寒冷与漫长黑夜。

  

  无意忍冬,因你是春。

  

  

  END.

  

  

  

  

  写在最后:

  终于写完了。写了大概三年影日了(虽然中间有一年还是两年一个字也没发),小排球依然是我的番剧top。可能我比较幼稚吧总之我就是喜欢看一群小孩喊着友情啊羁绊啊什么的燃起来的情节,百看不厌,每一次看都觉得热血沸腾。

  去年暑假去电影院看了垃圾场决战,最后一球开始的时候就开始不由自主地流眼泪,其实并不煽情,只是我觉得很感慨,不敢想到时候最后一部电影看到横幅part的时候我会哭成什么狗样。。

  这一篇是影日四季系列的最后一篇,最开始的灵感来自于写完他与夏天那一年的冬天,突然想和小影小日看一看雪。粗粗回想起来,他们的故事应当发生在夏天,熏风习习,树影摇曳,西瓜黏黏的汁液干在指缝,鬓角的汗流到下颌,少年站在体育馆前畅快地喝水。

  但仔细一想,其实他们也是见过冬天的。雪,他们也曾经趟过的。

  春雪,高热,总感觉有遗憾。

  虽然人生就是遗憾,但我总想写一个很美好的,没有缺失的结局。

  所以我写念念不忘和必有回响,写某个人是某个人的春天。深情不是自我感动,拉扯也不是欲擒故纵。小影小日一向赤诚,但偶尔也会有误会,真心与真心碰撞的瞬间亦有火花。

  不过好在大吵一架(?)和暴揍屑赤坂(。)后,他们终于修成正果了,鼓掌!日向阳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不要这么颜狗吗宫侑都看不下去了,,还有你影山飞能否支棱起来别人当面骂你的时候你就干他啊(啊?)。。

  今天是二月的最后一天,冬天真的要过去了。在春三月来临前,我将这个或许不那么跌宕起伏的故事斗胆说给你们听。

  希望小影小日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也可以永远幸福。

月色成华

【影日】无意忍冬 上

·成年小影的单向暗恋

·有私设 算现背 慢热HE

· 分上下两篇 祝食用愉快



Summary:

他将真心贴上他人姓名


  

1.无意

  

  日向背着包,一手一只大行李箱,从电车站里快步走出来。他被宫城三月初料峭的春风撞了个满怀,于是连忙笨拙地伸手去拉上敞开着的外套拉链,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歪着头看自己叫的车还要多久才能到。

  他将下半张脸缩进立领里,指尖点开打车APP。日向皱着鼻子看着“预计还要12分钟”的字样,抬起头开始四处寻找背风的地方。

  掌心的手机震了一下,日向低下头,看......

·成年小影的单向暗恋

·有私设 算现背 慢热HE

· 分上下两篇 祝食用愉快



Summary:

他将真心贴上他人姓名


  

1.无意

  

  日向背着包,一手一只大行李箱,从电车站里快步走出来。他被宫城三月初料峭的春风撞了个满怀,于是连忙笨拙地伸手去拉上敞开着的外套拉链,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歪着头看自己叫的车还要多久才能到。

  他将下半张脸缩进立领里,指尖点开打车APP。日向皱着鼻子看着“预计还要12分钟”的字样,抬起头开始四处寻找背风的地方。

  掌心的手机震了一下,日向低下头,看到屏幕顶端推送的消息通知。


  谷地在乌野同年级的五人小群里说:“日向回国是今天吗?”

  大概是天气还冷着,大家都在摸鱼。山口迅速地回复道:“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

  于是他们两个人开始轮番在群里艾特日向,弄得他的手机开始隐隐发热起来。日向只好冒泡:“已经在宫城了。”


  山口立刻大手一挥:“晚上见!”

  他还特意艾特了月岛和影山。日向不由失笑,望着自己发出去的聊天气泡前的“已读3”出了一会神。宫城的倒春寒来势汹汹,他呼出的热气在灰蒙蒙的天气里显得温暖且暧昧不清,日向把手机屏幕摁熄,没再看群聊里的回复。

  日向抽抽鼻子,耐心地站在上车的地方等了一小会。他亮色的头发在晦暗的白日里格外显眼,几乎是一团燃烧的火焰,无端要人觉得他干燥且温暖。塞进外套兜里的手机震动被减轻了大半,日向隐约感觉到他们聊得正欢。


  出租车终于在拥挤的车流中姗姗来迟。司机将车塞进离他最近的空位,探出头问:“有行李吗?”

  日向跟着车走了几步,说:“有的!”

  司机又把头缩回去,后备箱咔哒一声弹开了。日向拎起行李箱把手,注意着轮子没有磕碰到车漆,顺利地把箱子塞进了后备箱。跑下车的司机连忙说:“我来吧。”

  日向说:“没关系,箱子有点重,我自己来吧。”

  他这么说着,后面的一辆小轿车摁起了喇叭。司机见他顺利地关上了后备箱,只好冲那辆车挥挥手,跑回到了驾驶座。


  日向拉开冰冷的车把钻进车里。他的鼻尖骤然接触到温暖的空气,隐隐有点发酸。他揉揉鼻子,对司机说:“下午好,您辛苦了。”

  司机师傅是个爽朗多话的中年男性,闻言笑着说:“客气啦,您也是!是来宫城玩的吗?”

  日向靠到椅背上,车子缓缓地启动了。“不是,宫城是我的故乡!”

  司机意外地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说:“啊,是这样吗?您已经离开这很久了吗?宫城这两年变化可大了。”

  他瞥向后视镜,看见后座的青年小麦色的脸上带着尚未褪去青涩的明亮笑意:“嗯!前两年我都在国外,有听妈妈和妹妹说起过呢。”

  司机说:“在国外一个人生活很辛苦吧?回来要跟家人和朋友好好聚一聚哦。”


  日向想起山口刚刚不由分说的邀约,正想笑着回答一句,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司机调低电台的音量,日向瞥了一眼屏幕。

  是影山飞雄。


  他接起电话:“喂?”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是在更衣室,铁柜哐哐开合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你回来了?”

  影山的声音在嘈杂中显得有点失真。日向费力地听清他说话的内容,回答道:“是啊。怎么了?”

  影山应了一声,又问:“你现在在哪里?”

  “宫城啊,我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吗?”日向有点莫名其妙。

  他一直跟影山有联系,前几天收拾东西的时候他就跟影山说过,到日本之后他要先回宫城一趟。那时候影山沉默了一瞬,就有人喊他去训练了,于是他们匆匆道了别就挂掉了电话。之后日向就一直忙于回国的各项事宜,没再跟影山说更多的了。


  这家伙是没听见吗?

  日向自顾自地想,又对电话说,“你没听见吗?我说我回来先在宫城待几天,然后会去大阪,忙完到时候来找你——上次比谁吃得多,你吃了一半就被叫走了,这次一定要比完!”

  听筒那头的人没说话,日向听见喧嚣如同潮水一般退去,接着影山“嗯”了一声。他没有多寒暄,只是说:“到时候你别临阵脱逃啊。”

  “喂,你说什么呢,谁临阵脱逃——”

  影山好像是笑了一声。他说:“那就这样。”

  嘟的一声,电话断了。


  日向差点气得又打一个电话回去。

  他总觉得影山的气人本领比高中时又有长进,高中时此人说话直得像一根棒槌,偏偏最让人恼羞成怒的是他说的大多还是实话——日向常被他的直来直去气得倒仰。从认识他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七年,影山又学会了不动声色地挑拨他人。虽然好歹更符合成年人的身份,却也更加让人跳脚了。

  日向决心将这个扫兴的人抛到脑后。

  他点开群聊,山口和谷地两个人已经快要聊到五十条了。自己发出去的消息气泡前已经变成了“全部已读”,谷地难得有主张一回,说是宫城新开了一家很好吃的烤肉店,一定要他们一起来品尝。她是五个人中间唯一一个已经工作了的,因此对宫城各个可以用于应酬的餐馆格外熟悉。而山口和月岛都还在忙大学毕业的各项事宜,常常杳无音讯得相当突然。


  月岛窥屏了大半天,终于“叮”地一声跳出来一条新消息:今晚有事,不一定有空。

  山口:啊?今晚阿月你要训练吗?

  月岛:嗯。

  月岛:九月就说好了,是跟一个V1队的练习赛。


  九月时日向还没买机票。

  对于又乖僻又腹黑的眼镜仔来说,有这样的一句话解释其实已经很难得了。山口立刻在群里发了一个哭哭的表情,以表示自己的欣慰。谷地小心翼翼地找补说下一次一定可以五个人一起聚一次,山口说了一句“那我再问问有没有人要来”后销声匿迹了。

  月岛这家伙怎么也有比赛打,日向想,好羡慕啊!

  他一边觉得不甘心,一边又觉得有点失望:虽然他经常和月岛不对付,但好歹是一起打了三年球的队友,如果说一点感情都没有,那当然是骗人的。影山和月岛这两个走职业道路的都在做排球有关的事,日向有了强烈的危机感:得赶紧去东京把签约的事情定下来。


  真可惜啊,他还给月岛带了礼物呢。日向记起自己行李箱里那件镶着亮片的亮粉色T恤,又觉得好受了一些。

  不知道那个整天毒舌的月岛看到那件T恤之后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他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到时候一定要让山口把月岛的脸拍张照片发给他。一定会很好玩!


  出租车内开着空调,窗户蒙了一层雾。

  日向用手把它抹开,掌心被濡湿了。他毫不在意地趴到车窗边,看见车正沿着山路往家开,他终于将自己魂牵梦萦的家乡景致掀开一角,从一片白茫茫中向外窥探。

  尽管宫城的城区令日向感到陌生,但这条路他实在太过熟悉。

  三年一共一千零九十六天,他有近一千个早上经过这条陡峭的山路。自行车轮辘辘而过,他从山的这头到山的那头,奔向他关于排球的第一个小小梦想。

  少年从十九岁离家,如今他二十二岁,终于从异国他乡归来,山仍然是山,路依旧是路。


  家乡的一切都如此美好,谷地和山口不加掩饰的热情、不合时宜有训练的月岛——看在他不是故意的份上原谅他了——还有影山不由分说就打来的电话,都让他觉得怀念。

  大家都没有变过啊。日向被这熟悉的一切包围起来,由内而外地感到舒畅安心。


  日向家在山的另一边,因此打车的费用并不低。司机靠路边停好车,打开后备箱,拎起那两只行李箱的时候才知道刚刚日向说的“有点重”不是客气话——他一把年纪的老腰差点闪到。日向连忙搭手:“您小心。”

  他这么说,手上的动作却看不出一点费力的迹象。在线上支付了巨额车费之后,日向合上车门俯下身对坐回驾驶室的司机说:“您辛苦啦!”

  司机师傅被他带得也不由自主笑起来。这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似乎有种让人想要好好生活的魔力,就算是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也很难不喜欢他。

  他真心实意地对日向说:“祝您生活愉快,在家乡能过得顺利。”

  日向抿唇笑着挥挥手。他身旁立着那两只大行李箱,司机没忍住开始猜测他的职业:看他的穿着,应该是练体育的。手臂看起来很结实,应该是打球的吧?但他身高不高啊?

  不过说起来以前宫城有一个小个子副攻手,在乌野高中。那时候乌野的男排队几乎压过了县内的几个传统强豪学校,一度厉害得令人瞠目。说不定,这孩子也是打排球的?

  司机这样猜测着,启动车子驶离了郊区。


  家门口换了电子锁,日向生疏地掀开盖子输入密码,听见“嘀”的一声,门锁滑开了。他有些吃力地拖过行李箱,拎起装满衣物和特产的箱子,跨过了玄关。

  轮子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日向反手将门合上,在熟悉的环境中长出了一口气。母亲正在厨房里忙活,闻声走出来,笑着说:“翔阳你到家啦?”

  日向丢下行李箱和各种包,连围巾都没来得及解开,就上前拥抱了自己的母亲。


  “嗯,我回来啦!”


*

  日向循着地址找到烤肉店的时候,山口已经在群里艾特他好几遍了。

  他一路狂奔跑过步行街,推开包厢门时还在气喘吁吁:“抱歉!我睡过头了!”

  聚着人的热气扑面而来。门内寂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日向被菅原揉着脑袋带到座位上,大地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东峰旭坐在角落鼓掌。缘下顶着眼下的黑眼圈对他笑,一如以往那般平和。田中跟他击掌握手,好半晌都没松开;清水坐在一旁,笑得温婉又柔和。

  日向的眼眶一热,险些要落下泪来。菅原揉够了他的脑袋,逼问他:“怎么来这么晚?”

  他连忙解释。从里约到东京坐飞机要将近三十个小时,日向到羽田机场时是清晨七点,坐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车后又马不停蹄赶到家。他强撑到中午吃了母亲做的饭之后就一头栽到床上,一觉睡到了天黑。


  “还好我跟妈妈说我晚上要出门。”日向说,“不然就要睡到凌晨才能来啦!”

  山口往一旁让出一个位置好让日向盘腿坐下,一边说:“没人等你到凌晨,你仔细看看,除了我和谷地同学,前辈们都忙的很。”

  大家都笑了,笑声里还夹杂着田中大声说着“我不忙!”的声音。

  日向弯起眼睛,即便成绩最好的春高是在高三,但他最怀念的仍然是那个不计一切代价燃烧的春天。

  那时有身后站着的前辈托底,他和影山在场上没有丝毫后顾之忧,进攻时裹挟着少年锐不可当的锋利。那方球场内群鸦展翅,日向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集体”的力量。


  “说起来,影山怎么不在?”缘下问,他刚刚工作,医学生忙得脚不沾地,眼下的黑眼圈总令人疑心他是不是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了。

  大家自然而然地把目光转向了日向。他正盯着盘子里的烤肉,察觉到大家的视线后茫然地抬起头:“什么?”

  山口连忙说:“阿月和影山都在比赛呢。阿月说今晚有个训练赛,下次再聚。”

  “影山这几天在国外比赛,好像是刚好明天回来吧。”日向终于知道大家在问他什么了,接话道,“可恶!凭什么他们俩都有比赛打,我也好想打室内排球的比赛啊!”


  谷地从东峰旭的身旁探出头,问:“咦?日向你怎么知道影山明天就回来?”

  影山很少在群聊里说话,他一向不太喜欢参与这些,但消息都会读,也并没有嫌过他们吵。虽然AD球队是V1球队,推特上的运营也很活跃,如果有心就基本能知道他的行程,但球队出回国的时间是从来不公布的。

  “他跟我私聊说的啊,半个月前我就知道了。”日向理所当然地说,眼睛还盯着被煎得滋滋作响的烤肉,“这家伙好像下个月还要去法国打比赛。我还没去过法国呢!好羡慕——”

  

  日向话说了一半,突然注意到大家互相交换了一圈眼色。他心里咯噔一声,以为他们是在想影山不把他们当自己人,连忙替他解释,“我们不是故意瞒着你们的——我们是怕在群里说这些太吵,影响你们工作学习……”

  大地喝了两口啤酒,摁下他急切的肩膀。“日向,没关系的。我们都知道影山一直很忙,没有怪他的意思。”

  田中大大咧咧地插嘴道:“你俩不是一直这么好嘛!正常!”

  菅原隔着桌子,探过身子再次抚摸他的头发。他笑着说:“你们要一直这样下去哦。”


  山口喝酒上脸,半杯加了冰块的啤酒下肚,他那张在室内常年不经日晒的脸就被熏得脸颊连着耳根红成一片。他的头发剪短了,目光却比少年时更沉,像是对什么都心知肚明——乌野的每届主将的确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他说:“火是不是要关小一点?肉好像要焦了。”

  “哎呀,真的!”菅原说。

  大地勾起肩膀伸手去摸炉子的档位旋钮,日向急急忙忙地竖起筷子问:“有人要吗?我喜欢吃焦的。”

  他这样说,大家当然就乐得把那块早早放上去烤的肉给他。这个局本就是他的接风宴,更何况日向的性格在队内外一向吃得很开,前辈们一直很照顾他。

  

  “人都到齐了,”菅原举起酒杯,笑眯眯地说,“那么,恭喜我们的日向翔阳同学从巴西修炼归来,干杯!”

  众人齐声道:“干杯!”

  在聚会上的人只有日向是走排球职业道路的,他自高一起就开始格外注意自己的健康管理,跟别人聚会很少喝酒。但今天不一样,他举起装了啤酒的杯子:“干杯!”

  

  大地跟菅原他们都知道他执着于注意自己身体状态的原因,因此并不劝他的酒。大家啜饮了一口啤酒后,缘下还特意对日向说:“你喝一两杯就可以啦,不能再多了。”

  日向连忙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心里有数。

  

  但还是大学生的山口就遭殃了,他本来就不太会喝酒,又尚未经历职场的磨炼,再加上几个前辈通通都是人精——饭局还未至尾声,他就已经喝得晕头转向了。

  坐在旁边的日向几乎是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他,神情因为用力而逐渐变得狰狞。菅原见状哈哈大笑,这位副队长高中时在球场下尚且还算温和,现在连在聚会上也狂野起来。

  

  日向想起一件事。他掏出手机,打开相册,趁着啤酒的气还没散尽,冲菅原举起杯子:“菅原学长,谢谢你上次给我寄的墨镜和防晒袖!”

  “什么墨镜——”喝上头的菅原一顿,他眼里的疑惑一闪而过,随即立刻举起杯子跟桌子那头的日向碰了一下,“哦,我想起来了。怎么样?好用吗?”

  “当然!还好我用上了,去年年底里约特别热,桑塔纳他们的手臂都被晒脱皮了呢。”日向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墨镜和防晒袖都是很适合沙滩排球的款式,他非常喜欢。

  接着,他翻过一张照片,菅原眯起眼睛,隐约看见那是一张寄件人地址栏照片。

  日向又说:“缘下学长!”

  缘下抬起头。他喝酒不上脸,看起来是所有人里面最清醒的一个。闻言他笑着说,“不用谢我。我记得寄的是眼罩对吗?”

  “嗯!很有用!我的窗帘不是很遮光,所以前辈的眼罩来得很及时!谢谢缘下学长!”

  

  接着,日向翻着照片,把在座几乎所有人的名字都提了一遍。他报出一连串五花八门的物品,这些物品都并不很贵重,但据他本人所说,来得都非常及时:“……还有谷地同学寄的葡萄牙语版《灌篮高手》。谢谢你们还记挂我!今天晚上的烤肉我买单!”

  日向兴致很高地说完,又疑惑地问,“不过为什么大家都要在仙台的邮局寄东西呀?我记得附近就有好几个邮局能寄国际快递,难道是我记错了?”

  他在出国前特意查了家附近有哪些地方可以寄国际件,但日向并不在国内,现在已经把这些邮局的地址忘光了。

  

  从刚刚开始就很热闹的室内出现了一瞬间沉默。

  日向敏锐地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他闭上嘴,审慎地看了一圈周围:“怎么啦?”

  大地和缘下对视了一眼,田中像猴屁股一样红的脸上,是和山口如出一辙的茫然。清水拍了他一把,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与此同时菅原抿着唇角,率先举起杯子说:“原来如此——那就太客气了,日向,今天是你的接风宴,哪有让你结账的道理?大地你说对吧?”

  大地略显恼怒地推搡了他一把:“说好我们两个一起请的,你什么意思?”

  日向懵懂地看着他们。他从刚刚那一瞬间的寂静里本能地感到不对劲,但这不对劲也只止步于直觉。田中举着杯子大声道:“阿力,我先敬你一杯!”

  

  很快,日向就被田中与缘下的拼酒吸引了注意力。

  “阿力你明年是不是就要入职了?恭喜你,我干了,你随意!”

  “恭喜你终于追到学姐,你干了,我随意。”

  一声玻璃杯碰撞的脆响,田中红着脸毫不犹豫地干了手里的那杯啤酒。清水坐在一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但她脸上的笑意根本遮掩不住。

  什么叫“你干了,我随意”……?日向坐在山口和田中之间,闻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疑惑地看着缘下,田中忙着把杯子里的最后一点浮沫喝掉,根本没有发现什么。缘下注意到后辈的目光,他的眼神清明,冲他微微一笑。

  日向突然觉得自己还是闭嘴的好。

  于是一开始还有理有据的敬酒到后来就变成了田中单方面的敬酒。缘下最后直接把酒杯放在了桌上,田中眯着眼睛自斟自饮,中间还夹杂着一个目的不明的与空气碰杯的动作。

  

  乌野排球队的上一次聚会还是在两年前,日向出国的前一段时间。大家久违地见面,一不小心就喝多了——所以最后又是上两届的主将开始收拾残局。缘下第二天还要到医院实习,又依靠自己倒反天罡式的劝酒把田中灌翻了,逃过一劫;大地更不用说,他几乎要随时待命,再加上天然的主将身份压制,根本没喝多少。

  大地像高中时一样拍拍手掌,大声道:“好了,已经要十二点了,明天都还要工作吧?都赶紧回家。”

  

  几个醉鬼陆陆续续地被旁边的人拎起来。

  大地吐槽菅原是“酒蒙子”时一不小心被他听见了,因而他躲开大地要扶他的手,花了大约五分钟从自己的位置上挣扎起来,试图证明自己没有醉;田中被清水拉起来的时候打翻了桌角的一只喝了一半的酒杯,榻榻米上顿时洇开了一片水痕,谷地正好拿着外套经过,见状惊叫一声,下意识地往旁边跳,东峰相当沉稳地一把扶住了她。

  至于山口,他已经倒在榻榻米上不省人事了。

  

  缘下拽过山口。他们两个人住得近,因此山口这个艰巨的任务理所当然地交给了缘下。日向无爽一身轻,看着几个前辈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他凑到大地身边,帮着他将菅原的另外一条手臂搭到自己的身上。

  菅原的手脚并不协调,脑子却好似很清醒。他看着日向过来,嘴里还嘟囔着他的名字:“日向,你怎么好像每天都这么开心?唉……我跟你说,你、影山、月岛三个人当初可是让大地操碎了心哦。”

  大地支着他往外走,闻言无奈道:“阿菅你少说几句吧。”

  日向想起自己和影山高一夏天时打架的事情,一边笑一边说:“我知道。辛苦前辈们了。”

  

  菅原看着日向,突然皱起鼻子。他有一双通透的眼睛,被喝酒喝多的生理泪水浸润后便显得有些悲伤。

  “你也长大了啊,不知道影山那家伙现在怎么样。”菅原哽咽着说。但他脸颊通红,明明是欣慰,听起来却像是滑稽的醉话。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如是说,“唉。相逢而不能终——”

  他的话说了一半,被大地堵住了嘴:“你又开始了。净说些听不懂的,怎么上课上到饭桌上来了?”

  日向原本摁下的不安在这短短的两句话中又升腾起来。他蓦地转向菅原想要问些什么,然而大地的神情令他一顿。

  这位曾经的主将面无表情时几乎是不怒自威的。他注意到日向的视线,转过来问:“日向,怎么了?”

  

  日向有心想要问“不能终”是什么意思,但他根本不明白菅原的感叹是因为什么,也不知道怎样开口问。于是他咽下自己的疑惑,两眼弯弯:“没事。今天谢谢前辈请吃饭!”

  大地爽朗地笑了。“毕竟我们都已经很久没有跟你见面了嘛,应该的。”

  日向拉开门。

  尽管烤肉店地处宫城最繁华的商业街,但时近午夜,周围的店家大多已经熄了灯。此时比白昼还要冷一些,室内外温差极大,菅原在风中打了个寒战。

  大概是因为太冷,日向再次转向他时,菅原已经沉默地顺着大地的力道站直了。

  

  “说起来,你之后是怎么打算的?”大地问,“我听山口说你打算签约球队了,有备选吗?”

  说到排球,日向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毫不犹豫道:“有!我打算去黑狼队试一试,木兔前辈就在黑狼队里。他们的教练是萨姆森教练,之前打职业的时候是一个很厉害的强力接应哦!我绝——对要进黑狼队,年底V联盟要比赛,如果能进黑狼队,我就可以跟影山比赛了!”

  说着,小个子“哼哼”笑了两声。说起自己高中时的搭档,他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胜负欲和兴奋,清澈见底、一目了然:“这一次我一定要赢!”

  

  大地笑望着他。这个后辈心思纯然却并不木讷,其实是很讨人喜欢的。再怎么油盐不进的人在了解他之后都不可能真正地讨厌他,月岛就是这样一个例子;更别说——

  他的目光在思忖中渐渐失去了焦距,日向自顾自地嘀咕了一阵自己和影山的恩怨,注意到大地凝滞住的视线,不由问:“大地学长?”

  大地眨了眨眼睛,没有接话。他转头安排好几个喝多的人的去向,对日向说:“日向,到家了记得在群里说一声。”

  他一如既往地思虑周全,日向应了一声。大地顿了一顿,又接着道,“如果有空的话,记得去东京一趟。你和影山也很久没见了吧?” 

  “嗯!我跟影山说好了,等我忙完签约的事情就去找他。”

  大地点点头,没有再多说。大家在烤肉店门口各自道了别,这场热热闹闹的聚会就这样结束了。

  

  日向家住得最远,但他还在倒时差,现在反而是一整天里最清醒的时候。他送走了所有人,自己拉上沾满油烟味外套的拉链,插兜往家走去。

  这两年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吗?为什么大家都有点怪怪的?

  日向如是想。虽然大家确确实实都因为他回国而开心,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不和谐:山口和菅原岔开的话题,大地略显郑重的嘱咐,田中茫然的神情——虽然这些都无关痛痒,但日向仍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的前辈与好友在这些瞬间里显得怅然且怜悯,望向他时,又带着纵容和苦涩。

  与其说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不如说是有什么一直发生着,而他们无能为力。

  

  是什么事呢?

  小个子绞尽脑汁,在风中打了个寒噤。他耸起肩膀,低头看向田中前辈送给他的健康手环。距离他吃完烤肉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于是日向迈开腿,在山路上奔跑起来。

  

  那个曾经和他一起跑过这条路的人一定知道答案。日向想。

  于是,理所当然地,他觉得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影山一定会告诉他为什么的。

  前辈们说得没错,虽然刚相遇的时候偶尔有争吵,但从根本上来说,他们俩的确一直很要好。

  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有着同样强烈的对胜利的渴望;在球场上心意相通,在球场下形影不离。

  

  影山是他最默契的搭档,最强的对手,也是最好的朋友。

  

*

  影山躺在床上。

  窗帘没拉严实。中国的首都繁华喧嚣,霓虹灯亮至深夜也仍不熄灭,光曳作长长的一线落到他薄薄的眼皮上。影山皱着眉翻了个身,在适宜的温度里将手脚从羽绒被里伸出来,心浮气躁地叹了口气。

  接着他蓦地睁开眼睛,下定决心似的去摸在床头充电的手机。

  手机的锁屏在夜里亮得像拍公式照时的闪光灯,影山被刺得眯起眼睛,隐约看见上面显示的时间是00:39。他等待着面容解锁,屏幕上锁状的标志转了一会,在他的耐心告罄之前,手机终于解锁到了主屏幕界面。

  影山下拉控制中心关掉勿扰模式,下意识地就要去点时钟的APP。手指在屏幕上走了一半,影山才反应过来那个人已经回国了,不用再看里约的时间了。

  

  左上角的时间显示凌晨1:39,不必有任何换算,现在日向的时间与他并无二致。

  他怔愣地顿住手,掌心的手机轻轻一震。

  顶端的通知栏跳出LINE的图标。

  

  呆子:[图片]

  呆子:你不来真的太!可!惜!了!

  

  影山的注意力回笼,他点开那张图片。

  灯光下亮色头发的小个子被前辈们簇拥在中间,山口揽着他的肩膀,笑得见牙不见眼。拍照的人应该是谷地,只有她没有出现在照片中。他并拢双指放大照片,日向的笑眼盛着温润的光,被晒成小麦色的皮肤上隐约染着醉意的酡红。

  即便打过许多次视频电话,但这一瞬日向的鲜活却像要溢出屏幕。五官已经长开了的青年笑容张扬和煦,看得出来,这个饭局的氛围很轻松,日向的脸上有种久违了的喜悦。

  影山看着照片,拇指轻轻地点在屏幕上。

  长按。

  保存。

  

  他娴熟地进行完这一系列动作,切回输入栏开始咔咔打字。

  

  我:那又怎样?

  

  消息气泡前的空白很快变成了“已读”,影山稍作等待,就等来了一个气急败坏炸毛的日向:你真是无趣至极!

  影山没忍住笑了。他刚想要继续打字,日向又发来一条消息:

  呆子:说起来,我总感觉学长们瞒着我什么事。

  呆子:你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影山莫名其妙地回复他:我怎么知道?

  气泡前的未读变成已读,日向很明显地失望了。

  呆子:行吧……

  呆子:指望你还不如指望排球自己就会动呢。

  呆子:我去问山口了!

  呆子:不跟你聊了!

  

  影山看着连续跳上来的消息,沉默着顿了一会。他并不感到失落或难过,他看着日向的聊天窗口,等了两分钟,给他发去了最后一条消息。

  

  我:欢迎回国。

  

  他仍然稍作停留,然而这一次气泡前的“未读”没有任何变化。影山滑出私聊界面,这才注意到缘下学长和菅原学长给他发了消息。

  他先点开了消息数量更多的那个。

  

  菅原学长:影sh安你真的t哎

  菅原学长:zh

  菅原学长:zhoul

  菅原学长:轴了

  菅原学长:一个两哥都不让r嗯省心

  菅原学长:aaaaa哎

  

  影山无意识地撅起嘴唇。学长这是喝多了吗?怎么发了这么多乱码过来?他一头雾水地回复了一个问号,附赠一句话:

  

  我:前辈,你还好吗?

  

  随即他毫不留恋地切回列表,点开缘下学长的消息。

  

  缘下学长:在国外比赛还顺利吗?

  缘下学长:今天日向问起你寄去的那些东西了。大家应该都猜到了,还好我跟学姐说了一声,不然田中不一定能遮掩过去。

  缘下学长:你没跟山口说你用他的名字寄东西吗?

  

  影山原本已经逐渐汇聚起来的困意在这一瞬间消失了。后背的汗毛一下子炸开,他的心脏跳空一拍,某种没底的无措涌上来,令他一时间坐卧难安。影山掀开压得他喘不过气的被子,站到温度相对低一些的窗前再读了一遍缘下发来的消息。

  原来日向问的事情就是这个。他注意到了,以他的敏锐,野兽一般的直觉,怎么可能注意不到呢——

  

  他该知道日向并不是一个不明白知恩图报的人。小个子看着大大咧咧,实则对别人的善意比恶意更敏感,会当面向前辈们表达感谢其实也是意料之中。

  没关系,他不会知道的,这么多年了,他已经学会怎么掩饰了。影山对自己说。

  

  我:谢谢前辈。

  我:比赛很顺利,进了四强,总体来说发挥正常。

  我:山口知道这件事。他被问住了吗?

  

  缘下还没有睡。他迅速地读了影山的消息,在半分钟内回复他:

  

  缘下学长:没事。他看起来好像很茫然,应该是喝多了。

  缘下学长:不过日向在这方面还是很迟钝,其实我觉得连田中都看出来不对劲了,但是山口和大地学长反应很快,把话题岔开了。

  

  酒店对面的大厦终于将外墙上的灯关掉了,影山的眼睫在晦暗中映着手机屏幕自动调低的亮光。他的唇角隐约掠起一个笑弧,意味苦涩。

  迟钝吗?其实也并不是。他如果真的迟钝,就不会发现前辈们的不对劲了。

  对一个不懂排球的人说二传就是可以传两次球的人,那人一定会信这个说法;而同样地,日向的目光从未停留在他身上,他又怎么会想到他呢?

  

  我:那就好。

  

  缘下半晌没有回复。影山盯着聊天界面发了会呆,就在他以为前辈不会回复时,手机又震了一下。

  

  缘下学长:你还没和他说吗?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影山看懂了。

  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片刻,这位看似没什么存在感的前辈看问题实在太一针见血,他知道,在日向面前能瞒过去的事情根本瞒不过他。

  他最终没有选择撒谎,回答道:

  

  我:嗯。

  

  影山回过身,把手机锁屏,又将它放回到床头柜上充电。他强迫自己躺回床上闭起眼睛,告诫自己明天一早还要赶飞机。

  然而脑海中的思绪纷乱,影山努力地寻找刚刚消弭了的睡意,某个念头却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说了又如何呢?他无论说得多大声都不会有用的。

——日向翔阳听不懂。


2.忍冬

  

  影山手里拿着一个包裹,额角冒汗,一脚跨进了仙台市第三邮局。推拉门因为过大的力度前后晃动了几下,蝉鸣声断续地回响着,最终被隔在了门外。坐在台后的工作人员惊异地瞥了他一眼,影山没有在意她的目光,平声道:“寄国际快递。”

  工作人员懒懒地站起身:“您要寄到哪里?”

  “巴西,里约热内卢。”

  “具体街区呢?”

  

  影山报了一遍地址,耐心地等着她输入到电脑上。他的短袖后背被汗浸湿了,经理只答应他请半个下午的假,因此一路上他都是跑着来的。工作人员伸出手:“请您把要寄的件给我。”

  影山知道这是要称重。不过一个眼罩几乎说不上有重量,他眼睛望着工作人员的动作,心里还在想那个呆子前几天跟他随口抱怨的话。

  

  “对了影山,你有没有因为早上光太亮然后被照醒过?我这几天一直这样,蒙在被子里又闷,好几个晚上没睡好了——你看我的黑眼圈!”

  日向隔着屏幕凑上前来,前置摄像头由于距离过近而失焦,即便无法触碰,影山的心仍然因为他突然靠近的动作重重地一跳:“……你凑这么近我怎么看得到?”

  于是日向依言后退了一点。影山清晰地看见他眼下的青黑,冷脸道:“你总不能没拉窗帘就睡觉了吧?”

  “拉了啊!我看起来有这么傻吗?”日向冤枉地辩解,随即思忖,“不过,确实有可能是窗帘的原因?我回去看看。”

  他想通了为什么,立刻就挂了视频电话。影山在第二天早晨的时候收到日向发来的消息,他拍了一张窗帘的照片,配文字说明:“窗帘透光!不过算了,换窗帘太麻烦了,还是将就一下吧!”

  当天影山就在网上买了一个评价最好的眼罩。

  

  “空运还是海运?”

  影山不假思索:“空运。”

  “请问您的姓名是?”

  影山打开乌野排球队的群聊,从上往下看成员列表。他略略研究一阵,回答道:“缘下力。”

  

  “影山?”

  影山几乎吓了一跳。

  这个声音陌生又熟悉,但他迅速地判断出了它所属的主人,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影山瘫着脸回头,祈祷自己刚刚报的名字没被前辈听到。

  “缘下学长。”

  

  缘下力站在他身后,手还悬在他的肩膀上方,看样子是想要和他打招呼。前辈的脸上带着相当明显的惊愕,他问:“……你在用我的名字做什么?”

  影山知道,大事不妙了。

  他不善言辞,因而也并不擅长撒谎。影山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但他面无表情时神情冷肃,可以以假乱真,缘下观察着他的神色,皱眉走上前:“你寄了什么?”

  

  乌野排球队的前后辈关系很不错,但大家平时都有自己的学业和工作要忙,联系的频率并不高。

  但缘下并不觉得影山是用他的名字做了什么坏事。只要与影山相处那么一段时间,他的心性就能够一目了然:此人是一个脑子里除了吃就是排球的笨蛋,所有的脑细胞都用在排球上了。

  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纸箱,觑着影山沉默的冰块脸,没有再逼问。他走到台前说:“麻烦寄国际件。”

  

  “您要寄到哪里呢?”

  “美国的加利福尼亚州。”

  

  影山在一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进退两难、坐立难安。他僵硬地站在缘下身边看着他寄件,刚刚在炎热天气里奔跑的燥意终于翻涌上来,他感到鼻尖上汗珠连成一片,不由狼狈地用手背抹了一把脸。

  缘下瞥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摸出手帕递给他:“给。”

  影山讷讷地接过来,低声说:“谢谢。”

  寄件的流程无非就是问地址、方式、姓名,工作人员的效率很高,很快就把地址输完,问缘下:“寄件人姓名?”

  

  缘下故意没看影山。他笑了笑:“缘下力。”

  影山的手指攥紧了。他心念电转——还是没有什么好办法可以搪塞过去。缘下做排球队主将的时候虽然总是面带微笑,气质温和,与一看就非常靠谱、严肃的大地学长完全不一样,但没人敢轻视他。

  因为他实在太懂人心了。往往他一开口,便一针见血、直切要害。

  

  工作人员蹙眉盯着他,随即说:“请提供一下身份证明。”

  缘下说了一句“稍等”,就从钱夹里摸出了个人番号卡。影山眼睁睁地看着台后的工作人员接过卡后将怀疑的目光转向自己,问缘下:“您认识您旁边这位先生吗?”

  “认识的。”缘下毫不停顿地回答,他说,“这是我的后辈,我托他帮我寄东西,这个件应该是寄到巴西的吧?”

  这下影山忍不住了:“前辈怎么知——”

  缘下的手肘轻轻一动,把影山不合时宜的问话杵了回去。

  工作人员仍然狐疑地扫了一眼他们俩,不过缘下的番号卡在她手里,刚刚的包裹也不沉,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她递还卡片,强调道:“国际邮件是要过海关拆看的,请二位先生遵守相关法律法规。”

  

  缘下把卡塞回钱夹,笑容得体:“邮费多少?我来付吧。”

  影山反应过来,连忙推拒:“前辈,我来吧。”他仗着自己的力气和体格将缘下挤到一边,摸出了储蓄卡,“请用这张卡。”

  就算影山再迟钝,他也不能让自己刚刚借用过名字的前辈来承担寄件的费用。日向教过他有求于人时要态度良好,不能占别人便宜,影山虽然并不很明白,但也学着自己见过的社交场景付了钱。

  缘下被他一挤,手里的钱夹差点掉进旁边的垃圾桶里。他捂着自己被撞到的地方,没忍住道:“影山,你的力气也太大了吧?”

  影山盯着工作人员刷卡,毫无诚意地道歉:“抱歉,前辈。”

  

  工作人员虽然有些狐疑,但她好歹做的也是服务业,见过的人并不少,此时见怪不怪地把寄件单号抄下来递给影山。两个人走出邮局,影山把缘下的那张纸条给他,自己则将纸条塞进了钱夹里。

  缘下看着他的动作,影山还想着前辈为什么连问都没有问就知道自己要把东西寄到哪里。他所有掩饰的心思都给了那个人,此时他直白地问:“缘下学长,所以你是怎么知道我要寄到巴西去的?”

  

  仙台地处日本东北,夏天温度并不高,但刚过正午,阳光炽烈,缘下看着影山脸上的汗,知道他一定是从不远处的新干线站点跑过来的。

  影山高中后就开始打职业比赛,过了一年更是走上了所有运动员梦寐以求的舞台——奥运会。他的球场气质冷静且凌厉,缘下在高中时第一次看到他,就明白影山并不是池中之物。

  这两年影山都在东京,偶尔几次的乌野聚会也很难看到他的人——除了排球,影山最在意什么人呢?

  缘下望着这个年轻的后辈微笑。

  他心知肚明,乌野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要不要跟我去咖啡馆坐一坐?仙台有一家咖啡馆的大福很好吃。”

  

  影山犹豫了一瞬,点点头。

  

  缘下所说的咖啡馆并不远,就在站台旁边。路上缘下问了一些影山的近况,影山全都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他们在窗边坐下来后,缘下问:“你给日向寄了什么?”

  用的是自己的名字,又是国际件。他们的共同好友里也只有日向一个在国外了,影山还能把东西寄给谁?

  影山咬着后槽牙,偏开视线:“没什么,一个眼罩而已。”

  “眼罩?”缘下迷茫地重复道,“……里约应该有地方卖眼罩吧?”

  影山不作声。他当然知道里约能买眼罩,但他就是想要日向在异国他乡仍有被牵挂的底气。

  缘下眨眨眼睛,将茫然与惊诧压下。他说:“这不是你第一次给他寄东西了吧?”

  “不是。”影山说。

  

  那个呆子咋咋呼呼的,看着什么都不在意、也从不对他说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但人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怎么会完全顺风顺水呢?

  就算是留在国内的他,难道这两年就没有感到挫败的时候吗?

  高二时日向在看沙排比赛的录像时,影山就敏锐地察觉到这项运动会非常受场地的影响。

  打惯了室内排球的人到沙滩上还能够跳得很高吗?还能够跑得很快吗?日向最引以为傲的高度和速度是否会被沙砾牵制,他又是否会感到焦躁不安?

  影山能够担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他们在奥运会那年见了一次面,那之后就是长久的分处异国。那时的他走上了奥运会的球场,他在感到兴奋的同时,也会想起那个说“打倒你的一定会是我”的小个子。

  

  日向会焦躁吗?也许会,但大概并不会焦灼。他在身体硬件条件上经受过的磨难比这痛苦许多,沙排难,但影山相信日向能够慢慢地适应,如同蚌肉痛苦地含住石子,最终化作珍珠。

  反倒是他难以遏制地想起日向。

  他的生活几乎被排球占满,训练中传球的某一些瞬间他总是会想到那个在球场上散发出压倒性存在感的人。这份存在感超越时空,幽灵一般地盘旋在他的脑海中。

  

  而在一年复一年中,影山找到了抚平自己焦躁的唯一方式:隔一阵子就给日向寄东西。

  他吃到的墨鱼干、看到的葡萄牙语版《灌篮高手》和体育健康类书籍、好用的跌打损伤膏药——影山在日向离去之后不能自已地注意着生活中最微小的消耗品,并从中挑选出最好用的几样,寄给那个已经逐渐学会自己照顾自己的小个子。

  

  缘下看着他,明明这些事都是为了别人、明明看起来隐忍又卑微,但这位后辈的脸上仍然没有任何窘迫之色,似乎他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本该如此。他最终还是开口问:“你没有跟日向说过吗?”

  “说什么?”

  “说你喜欢他这件事。”缘下平静地回答。

  

  影山蓦地抬起眼睛,他几乎被这句话劈作两半,一半觉得震惊,一半觉得恐惧。

  很明显吗?这就被人看出来了吗?他该怎么办?缘下学长会不会觉得同.性.恋很恶心,他会不会告诉日向?

  他用昂贵的国际运费承载着他人的名字、包裹着自己不见天日的真心,去往十二小时外的南半球;他要这些家乡的物件漂洋过海,替他守在日向身边;他想或许日向会睹物思乡,而每一次寄件都是他无声的探问。

  你还好吗?

  我很想你。

  

  他张口结舌地怔在座位上,缘下叹了口气,自问自答道:“看来是没有说过。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影山紧抿嘴唇。他想起那个呆子在体育馆良好采光中的笑容,想起他聒噪的话音,想起他在网前高高跃起的优美身姿。

  酸涩疼痛在胃部弥漫开来、涌到喉咙口,才被抚平的焦躁被勾起,他难以遏制地想起日向一切的一切:影山微微勾起肩膀,再一次真切地明白他的确喜欢着日向。

  

  影山在回忆中冷静下来,垂下眼。

  “不,我能猜到。”他和缓地对缘下说,黑发青年兀自用手指拈着把手,喝了第一口咖啡。

  缘下大约是顾及到他是第一次喝咖啡,给他点了最好入口的拿铁;影山是天生的冷脸,暗恋多年被旁人戳破的苦涩在他脸上只出现了一刹那。

  缘下意外地问:“怎么……?”

  

  影山把瓷杯放下。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具体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的了,大约是在高二吧。日向与女生说话时总会脸红,一开始的影山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还以为只是日向单纯的傻乎乎而已。但后来有一个女生总来找日向,而他则格外暴躁,训练时常把体育馆气压弄得很低。

  彼时的影山仍然只是对自己的情绪感到不安,并不明白这焦躁的来源。直到影山听到田中前辈调侃日向说“有戏”,日向红着脸坚定地否认的时候,才明白那个女生喜欢日向。

  而日向一和女生说话就脸红的原因,大概也是作为男生的难为情吧?

  于是理所当然地,影山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他决定在场上打哪条球路的思考连半秒都不需要,但意识到这件事花费了他半个多月。

  所有的在意,所有的恼羞成怒,所有的默契与在球场上某一瞬间的心意相通,都是这件事的铁证。

  要如何藏好他的感情?

  他一向在社交上极其驽钝,但勤能补拙。

  影山自此开始观察日向,他是他的镜子。他模仿着日向的距离感,学着他对自己进退有度;他告诫自己恪守底线,不敢越雷池一步。

  影山没有回忆多久,他知道感性并不以理性为转移,因此他不再多做纠结。

  在漫长的时光中他学会克制,学会忍耐,学会掩饰,唯独没有学会怎样才能不喜欢日向。

  “这件事其实根本藏不住吧。”影山说。

  

  他高中毕业几年了呢?时间有些久远,缘下一时半会竟然说不出具体的数字。

  他抬起眼睛,放下自己点的美式。咖啡的醇香流连在唇齿间,他却觉得舌根发苦。“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日向呢?”

  不论是告诉他东西是自己寄的也好,还是告诉他自己的感情也好。

  

  影山容易犯轴,缘下早在几年前就有所了解。而日向在人际关系上更善于观察、更加机敏,每个人在与他交往时总会觉得像是被阳光普照;影山即便在场上作为二传,他所传递出的信赖也仍然像是胁迫。

  他既有天分,又很努力,面对前辈时也格外谦卑,唯一的缺点只是不善与他人交往,仅此而已。他像是天生不会弯腰的树,偶尔会在友情的风中晃动枝叶,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沉默地生长。

  与他关系最好的日向,他也经常对他表现出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来。他的关心别扭僵硬,只有相处时间久了,才能窥得一些端倪。

  ——影山飞雄,实际上是一个很善良、但不善言辞的人。

  

  缘下作为当时的主将,有责任安抚队员的情绪。影山的心思在他面前无从遁形,想必——还有大地学长和菅原学长都有所察觉吧。

  喜欢男生,这并不算什么。缘下知道,这对影山来说也不算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影山面前杯子里的冰块因为融化而蓦地浮动,发出了咔嚓的声音。他沉默着,寻找合适的语句解释自己的心情。

  “我不想要他同情我。”他说。

  不想要输给他,不想要他同情他。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像日向一样,用全身心的信任打下他的托球的;但话又说回来,即便对方是日向,他也并不能苛求日向理所当然地接受他的好意。他想要寄东西,只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觉得日向或许需要这些罢了。但日向是否真的需要这些,他不敢自作多情,也不愿日向因为这些感到负担。

  他并不是要日向为此对他感恩戴德,也并不要他因此而觉得自己温柔、觉得自己细心。

  人与人之间的连结其实并没有那么紧密,对日向来说,他只要做好一个合格的朋友、对手就可以了。

  

  他的喜欢不是筹码。

  

  “日向明年年初是不是就回来了?”缘下对来送大福的服务员说了一句“谢谢”,把小碟子推到影山面前,“你之前应该也给他寄东西了吧?”

  “谢谢学长……是的。”

  事情已经被发现了,不如直说的好。影山捏着小勺子,有些苦恼地看着面前圆圆的、撒了抹茶粉的大福,不知道该怎样下手。

  “你要是不会用勺子,就直接用手吧?”缘下有点坏心眼地建议道,随即又追问,“你之前也是用的我的名字给日向寄东西的吗?”

  “不是的。”影山艰难地咽下嘴里的糯米皮,觉得抹茶馅有点齁嗓子,于是拿起咖啡喝了一口,胸口被梗住的感觉才有所消退。“我怕用同一个人的名字寄太多次,日向会跑去跟你们道谢,这样就会穿帮了。”

  缘下有些惊讶,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影山,你居然还想到这一层了?”

  说起来最近田中也变聪明了不少。难道这些单细胞的智商和情商都是随着年龄增长的吗?

  影山不明白缘下脸上的惊讶是为什么。他说:“之前他第一次收到东西的时候,说要去跟学长道谢,被我阻止了,我说回来再当面说比较好。然后我才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缘下一时间失语。他犹豫了一阵,很想问他之后打算怎么办,一直不告诉日向吗?毕竟距离日向回国也没有多长时间了,影山似乎也并没有跟前辈们说过这件事。

  

  影山觉得自己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但他低下头,没有再说话了。

  缘下学长是一个很诚实的人,他并不避讳自己的软弱,也不避讳自己的冲动。但影山知道自己并不能够做到像学长一样,他连意识到喜欢这件事都需要那么久的时间,与其说是迟钝,不如说是虚伪。

  他的心就是如此,究竟有什么可以逃避的呢?

  少年时的影山发自肺腑地迷茫。他怀揣着这个秘密踽踽,既痛恨自己的懦弱,又恼怒那人的耀眼。

  我喜欢你没有错,但我可以喜欢你吗?

  影山不敢问,也不敢得到答案。他想起日向看到那个来找他的女生时手足无措、面红耳赤的样子,难以抑制地觉得嫉妒。

  

  他明白这一切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明白他的终点是万丈深渊。少年站在性.向的单面玻璃前,痛苦且无望地凝视着他的太阳。

  即便这样的注目会让他流泪,即便只要曲起指节叩响那层壁障,日向就会注意到他。他患得患失,画地为牢——赤诚的心在时间流逝中安静地燃烧,就连留下的灰烬也带着浮动的瞻前顾后。

  一日复一日,一年又一年。

  影山不敢前进,也不能后退。他狼狈地维持平衡,被自己的欲念与理性拉扯,最后选择最无害的缄默。

  

  因为日向是他最默契的搭档,最强的对手,也是最好的朋友……

  

  他最喜欢的人。

  

*

  日向站在门前。

  这栋公寓楼的配置实在太高级,日向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阵玄关门,仍然没有找到门铃在哪里。他手里坠着一个看起来就很沉重的旅行包,终于决定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

  他握住最近新换的手机,有点不习惯地使用面容ID解锁。LINE的消息不管怎么清都是99+,日向从通讯录里找到影山,点开他的头像。

  上一个聊天气泡上方显示着日期,是12月1日。但如今已经是十二月中旬了,他已经半个月没跟影山联系了。

  

  他打字:“你在家吗?”

  

  日向换了一只手拿旅行袋,开始思考如果影山不在家该怎么办。实在不行,他就先去旁边的酒店里凑活一晚上再想办法——但日向仍然觉得不安心。

  想起回国聚会时前辈们的欲言又止,日向总觉得那时的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虽然那时他马上问影山他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得到了“不知道”的答案,但日向仍然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劲。

  ——这件事,大概率和影山本人有关系。

  

  日向回想起高二影山对他忽冷忽热的时候。

  那时这家伙根本无法用常人的思维来理解,连日向这个自诩在乌野跟他关系最好的人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常常日向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但影山就是生气了。

  这种状况维持了很久,直到有一天影山突然就冷静下来,连带着对待日向都不像以前那么口无遮拦了。

  事后日向觑准一个影山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日子问他那段时间他在生什么气,影山却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

  据日向的猜测,要么是这家伙已经知道自己因为什么生气了但是不方便说,要么就是这家伙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生气。

  影山每天都和自己待在一起,他有什么秘密他不知道呢?他们是最亲密的队友和朋友,又有什么是他不能知道的呢?那时日向下意识地觉得一定是后者。

  他想,这也并不奇怪,因为影山迟钝得令人发指。

  

  因为高中二年级时,影山曾经说起及川和岩泉一在体育馆吵架的那件事。那时日向听得心惊胆战的:“喂,你当时有没有受伤?”

  影山困惑地问他:“我为什么会受伤?吵架的难道不是及川学长和岩泉学长吗?”

  日向松了一口气。他看着影山的脸,很想告诉他其实及川那时候差点就要打他了。但及川学长那时候应该很迷茫吧?如果他真的动手了,之后应该会很后悔吧。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影山和及川学长的关系好像并不算差,没必要多嘴。

  日向回过神,叹息道:“影山君,你可真是个大笨蛋啊。”

  于是他的脑袋就被黑脸的影山一手抓住了,逼得他连连求饶:“痛痛痛痛痛影山放手啊!”

  

  日向犹豫着抬起手准备敲门。

  影山就是一个人形自走闷葫芦,日向总觉得他好像是独自负担着什么,从来都不将自己的脆弱示于人前。即便初中时被人故意叫作“王者大人”,他就算再难过,也只是竖起身上的刺,色厉内荏地告诉他人“不要那样叫我”。

  唯一能让人察觉出端倪的,只有他刚进入高中时几乎算得上百依百顺的传球风格了。

  

  有什么事不能让他知道,为什么不和他说呢?他们难道不是朋友吗?影山有什么事是他不能知道的、他又凭什么不能知道?

  日向恨恨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差点把自己气撅过去。还好掌心的手机震了一下,他立刻低头去看。

  

  混蛋山:在家。

  

  日向有了底气,马上开始敲门。他已经练了许多年的传球,手指再也不像初中刚接触排球时那么柔软细嫩了。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关节隐隐作痛,日向甚至怀疑楼下的人都能听得见这粗鲁的敲门声,因为楼梯旁的声控灯被他敲亮了。

  咚咚咚,咚咚咚。

  尚算礼貌的六声门响过后,就是一片寂静。

  日向拎着自己的行李等待着,高档公寓的玄关大门隔音效果很好,他竖起耳朵,没能听见脚步声。他在心里计算自己忍耐的时间间隔:影山如果在家不开门怎么办?虽然他疑似有事瞒着他,可他们之间也不至于生疏到这种地步吧?

  不过,万一影山真的故意不开门,日向想,他绝对会把门砸开的。

  日向一边这么想,一边不由倾身向前将耳廓贴在门上。他仍然没听到任何声音,心中狐疑的迷雾越加浓了。

  

  随即,日向的余光注意到玄关大门似乎一动。他还没来得及挪开身体,锁舌发出“咔哒”的滑动声,门打开了——

  

  “你开门之前就不看看门外到底有没有人吗?”

  日向坐在沙发上捂住自己的额角,眼里还含着生理性的泪水。他看着影山略带慌乱的脚步掠过客厅钻进厨房,冷冻柜抽屉摩擦冰霜的声音咔嚓响,影山似乎手忙脚乱的,日向听见冰块棱角分明地掉到地上的声音。

  “抱歉。”影山远远地闷声说,日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听到他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但话说回来,谁知道你会那样贴在门上啊?”

  日向高声回敬:“还不是因为你开门太慢了?”

  影山捧着几颗冰块,找出一块干净的毛巾把它们包了起来。他走回沙发边蹲下,蹙眉凑近日向:“把手拿下来。”

  日向乖乖地放下手。

  

  影山的目光认真专注,仿佛他的额头上写着什么排球技术秘籍。

  日向进门时就注意到影山又剪短了头发,看起来跟高三时几乎一模一样。

  他的头发本来就既黑又硬,眉上的碎发就这么支棱在额际,比之前的中分刘海倒是利落得多。他的眉眼深邃,没了刘海的遮挡显得愈加英俊。再加上他常年打球,肩宽腿长——影山面无表情时已经完全是一个青年的沉稳模样了。

  最令日向不爽的就是即便他在身高的生长数值上赢过了影山,但影山的体型仍然比他大那么一圈,俯身时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令他条件反射地想要后仰。

  可恶。他穿着普普通通的黑色圆领短袖凭什么这么帅啊——

  

  影山的指尖轻轻地触碰他被撞到的地方,日向一个激灵,迅速回神,一时分不清传来的感觉到底是痒还是痛。影山的手指一顿,他面无表情地宣布道:“肿了。”

  日向逮到机会,开始哀嚎:“这下好了,我本来就不太聪明,这样撞了一下真的要变笨了!绝对是你的问题——好痛!”

  影山手里的冰袋毫不温柔地摁上来,日向又一激灵,他眼看着影山的神情要多云转阴,赶紧堵住他的嘴:“这样吧影山,我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计较了,只要你答应帮我一件事。”

  影山本想反驳,但手心仍然残留着冰块的寒意。他自知理亏,“啧”了一声,双手抱臂:“什么事?”

  “你先答应我。”

  影山蹙眉望向一边,神情异常纠结:“……行吧。”

  日向露出小聪明得逞后的标志性笑容,影山的眼角轻轻一跳。他刚想改口,就听见小个子扬扬得意道,“让我在你家住一段时间吧,打地铺也可以,拜托你了影山!”

  

  影山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我们冬季集训的地点定在东京,我之前和你说了嘛。”日向解释道,“所以我就来找你啦!”

  影山仍然作震惊状。

  日向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抓着毛巾和旅行袋找准卧室,往那张床上一躺:“你已经答应了,现在反悔已经没有用了哦影山君。”

  

  影山定住的视线终于动了。他看着日向活蹦乱跳的背影,那点身高和相貌维持出的沉稳终于碎裂开来。他咬牙切齿地说:“那是我的床,你这个呆子——脏死了,快给我起来!”

  “你的床怎么了?我就要躺,而且我来之前洗过澡,哪里脏了?”

  “……”

  “影山我错了!别丢我出去!千万别生气,你看你脸都憋红了!”

  “吵死了闭嘴你这呆子!”

  

*

  他们闹了一阵,影山算是默认了日向的请求。

  日向觉得自己饿得受不了了,强烈要求休战用餐。影山的手攥住他的手腕,嘴里还说着“你之前不是说要跟我掰手腕吗怎么样现在服没服”。日向忍无可忍地用没受伤的额头部位顶了他的头一下:“我说——我饿了!”

  影山捂头倒地。

  日向叉腰狂笑:“哼哼,好歹我高一的时候用脸接球这么多次,头还是很坚硬的哦。”

  影山的额头红了一片,他起身冷脸道:“你再这样的话现在就给我出去睡大街。”

  “对不起影山。”日向从滑跪到道歉一气呵成,他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道歉一向快得让人生不起气来,“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有没有吃晚饭?家里有没有什么吃的?我真的好饿啊。”

  

  影山看着他。这个人在到这里的第一天立马就说“家里”了,连一个“你”的前缀词都没有,真是一丝一毫也不跟他见外。

  日向略微抬头与他对视,琥珀色的双眼剔透如旧、澄澈见底。

  “没有。冰箱里只有之前我姐姐拿来的紫菜,你要是饿可以直接啃。”影山说。

  “我就知道。”日向摇头晃脑,得意地拿着旅行袋站起身走到卧室外。影山半是好奇半是不明原因地期待,他跟着小个子,看着他把袋子放到餐桌上拉开拉链,露出一个用保鲜袋包裹好的食材袋。

  “我可是带着诚意来的!”日向如是说,把那个食材袋捧出来,大声宣布,“今晚吃巴西风味的菜恰恰!”

  

  菜恰恰是什么?影山把这个疑问埋在心里,看着日向走进厨房。他不太做饭,饮食往往都在俱乐部里解决,因此厨房几乎只是他公寓的一个摆设,除了能表示“这个公寓有厨房”外,起不到别的作用。

  日向从几个犄角旮旯里找出自己要用的锅、刀、砧板,影山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厨房里设施这么全。

  日向看了一圈没找到围裙,于是就穿着那件看着就很柔软的卫衣开始处理食材。他的动作很熟练,影山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简单得有些冷寂的家因为他而变得陌生而温暖起来。

  日向拿出肉和熏肉肠,切段之后打火热锅,直接放进去开始翻炒。影山抱着手臂在一旁看他动作,插嘴道:“炒菜要放油吧?我都知道这件事,你到底行不行啊?”

  日向在滋滋作响的煎烤声中把他赶出了厨房。“你没看见这么多肥肉吗,可以煎出油来的——不动手的人没资格指手画脚。你去把米淘了煮饭,站在这也太碍事了吧笨蛋山!”

  “碍……你说谁是笨蛋?”

  

  尽管他恼羞成怒,但影山最终还是被日向赶出了厨房。

  他乖乖从储藏间里拿出一袋尚未拆封的米,这似乎还是菅原前辈从稻荷崎之前的队长手上买来的米,听说吃起来很香——不过他并没有尝试过就是了。他上下端详着寻找生产日期,最后在袋子的线封处找到了一串数字,经过一番计算,确定它还能吃。

  接着影山又因为米的量犯了难,但日向刚刚嫌他碍事的神情犹在眼前;于是他从茶几上摸到手机,开始搜索“两个人需要多少米”,在摁下搜索键的前一秒,他又把光标放到“米”字前面,打字加了一个“生”。

  互联网上的答案五花八门,最终影山采纳了呼声最高的“一罐米”和“两罐米”之间的中间值:也就是一罐半米。他十分确信地把米倒进锅里开始淘水,觉得这下自己一定无可指摘。

  然而把米淘干净之后,下一个问题随之而来:煮饭要放多少水?

  

  影山如临大敌,刚打算再拿出手机,但这时日向已经把食材都下到锅里炖了。他把锅盖盖上,异常得意地走出来说:“待会你就知道菜恰恰有多好吃了。……喂,你那是什么表情?”

  影山神情空白地转向他:“一罐半米要放多少水?”

  日向一时间无语,几乎为之绝倒。“你还是去沙发上坐着吧,影山君,”他说,“我真的不该指望你的。”

  

  最终日向煮了两罐米,影山挨了他一顿说:“一罐半米!我们两个成年男性怎么够吃呢?你是打算半夜饿醒啃枕头吗?”

  影山无可辩驳,只能嘴硬“你没试过怎么知道”,日向说他是没有生活常识的家伙。照例的拌嘴之后,他们又开始对着高级货电饭锅发呆,因为这个电饭锅是影山的姐姐美羽从国外带回来的,全都写着德文。

  

  影山把已经被压皱了的说明书拿出来,他们就“liberal”这个词代表的到底是“自由人”还是“自由”这个话题争论了大约十几分钟;期间日向还记着锅里的菜,他去看了一眼之后大度地表示不再跟影山计较,因为再不煮饭就要干啃肉了。

  他们头对着头研读了半天才发现这张说明书其实不是电饭锅的,而是抽油烟机的。日向只好还是求助互联网,折腾大半天,饭终于放下去煮了。

  

  影山个子高,站在厨房中间挡住日向的路了,于是又被他赶出来。他没有事做,只好靠在餐桌边上看日向这边摸摸那边看看。

  他嗅见酱油的咸鲜味混杂着油脂、香叶的香气从灶台上弥漫开,公寓内冬季缺少人气的阴冷终于被彻底驱散。

  影山望着日向被厨房门框住的背影,姐姐在公寓装修时硬要他在餐厅里装上暖色调的灯,如今这暖黄的灯光融融地落在日向亮色的发梢,无端显得柔软又温馨。

  

  他背对着影山在切欧芹叶,菜刀笃笃落到砧板上的声音规律密集,影山在怔忡中听遍他在异国他乡独自生活的日子。

  日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触不到的时间里终于生长出他所不熟知的部分,影山试着触摸,却碰见一手海风吹生的粗砺与坚韧:他学会自己做饭,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因此他寄去的物品于日向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并不是雪中送炭。

  

  影山忽然被深重的挫败感包围。

  日向是恒星,自行稳定地发光发热。他的喜欢不是他的燃料,只是地上影子无望的注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比超负荷长跑还要痛苦的事情是暗恋吧。那是一把沾蜜的刀,一瞬的甘甜又有鲜血淋漓,时间凌迟,爱意深刻。

  

  ……我应当怎样才能不再痛苦。

  他看着日向,绝望地想。

  不见你的时候思念,见你的时候又难忍。

  我是否应该放弃?

  

  “影山你想什么呢?”日向探出头来,看见影山愣愣地站在门前,蓦地狡黠地一笑。他的声音为了盖过油烟机的噪音而变得很大,“你思考的样子更像一个笨蛋了!”

  影山目光微敛,他直起身:“你说什么?”

  他面无表情时一向显得不近人情甚至有些阴森,然而日向与他相处的时间实在太久,因此并不害怕他。他嬉皮笑脸地躲过影山去抓他头发的手,缩了回去:“你快进来把饭装好,等我五分钟,马上就能吃饭了!”

  影山无意识地撇嘴应了一声,走进厨房找装饭用的木勺。他用清水冲洗了一下表面,转头去看日向的动作。

  小个子把砧板上的欧芹碎拢到手心,掀开锅盖把它们放进咕嘟冒泡的汤汁中。他支着下巴嘟囔:“我总觉得忘记了什么?”

  影山:“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日向:“我也没想过要问你啊,影山君,能不能不要自作多情。”

  

  影山瞪他。日向假装没有看见,接着他眨眨眼,一拍脑袋:“哎呀!木薯粉——影山,家里有没有木薯粉啊?”

  影山:“那是什么?”

  日向叹了口气,满脸都写着“你好无知”。影山的手又不爽地痒了起来,日向从善如流,换了个问题:“储藏室在哪里?”

  影山转身带他往客房旁边走。他拍亮储藏间的灯,抬起下巴:“妈妈和姐姐带来的调料都在这里了。”

  日向一头扎进令影山眼花缭乱、分辨不清的包装袋里,没一会就找到了一个白色的袋子。他站起来,迅速回身跑了。

  影山“啧”了一声,把他翻乱的东西规整好,关掉顶灯、关好门。

  

  他走回厨房时发现日向正忙着往另一个热着的平底锅里洒木薯粉。他拍包装袋的时候用力过猛,有一些木薯粉从锅沿掉到了灶台上。日向想要装作无事发生,但影山倚在厨房门边毫不留情道:“这都能洒出来,你这呆子!”

  日向不甘示弱:“你再说两句就直接吃饭,不要吃我做的菜恰恰。”

  影山:“睡大街……”

  日向麻利地抓起一旁的抹布把台面擦净了。

  

  他又转身拿出橙子,抽出水果刀开始削橙子皮。

  橙子带着涩意的清香爆开,日向把砧板清洗了一遍,用水果刀把橙子切片。他翻篇翻得一向很快,这时头也没回,问:“饭装好了吗?用我放在那边的盘子吧。”

  影山听话地拿起放在电饭锅旁边的盘子,开始往里面装饭。日向盖好锅盖,催促他:“影山你动作真慢!”

  影山顶回去:“少废话。”

  他把装好的那盘递给日向,另一只手抓着木勺,手腕内侧因为用力而碰到了锅沿,影山还没反应过来,火辣辣的触感就烙在了皮肤上。

  

  他不由自主地“嘶”了一声,日向敏锐地转过头:“怎么了?”

  影山蹙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小个子立即放下手里的盘子,人还没走到他面前,手就已经握住了他的手腕:“给我看看。”

  某种不同于被烫伤的热意包裹住他的手腕。

  日向微微蹙眉,手指攥得紧,影山生不出一点抽回手的力气。他一手打开水龙头,一手将影山的手腕带到冷水中:“你一个人在家是真的不做饭呀。装饭都能烫到?”

  影山喉咙发痒,很想说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几句。日向将水关上,没给影山反驳的机会:“痛吗?”

  

  影山的目光轻轻一跳。

  痛吗?好像只有日向和一与爷爷这样问过他。

  别人都说他是球场上的王者,心硬如铁、自我中心,但日向凭借自己的直觉看见他冷厉外表下的色厉内荏。他教他与那个绰号和平相处,教他怎样与他人交往,教他在输比赛之后难过,然后流大颗大颗的眼泪。

  

  影山抿紧嘴唇。

  比起那一瞬的烫伤,日向握住他手腕的温度更让他觉得灼热。他天生体温较高,在这冬日里温暖得像一个小火炉。

  手心与手臂之间的水被体温焐热了,日向察言观色,发现影山的面色一言难尽,于是撅起嘴唇,轻轻地冲烫红的地方吹气。

  毛茸茸的橘色脑袋垂下来,微弱的气流拂过手腕处敏感的皮肤。影山的手指无意识地一动,他腕上的水珠慢慢滑过他的皮肤,渗进日向的指间。水痕在光下莹莹可见,日向养白了一些,垂下眼睛的时候仍然还带着隐约的青涩气,恍惚间仍是那个兴致勃勃冲进体育馆、接住他发球的十七岁少年。

  影山一顿,最终慢慢地抽回手。日向有些疑惑地抬起眼睛,影山这才想起他还没有回答。他的手臂最终落回自己的身侧,影山在这一瞬咬紧了自己的后槽牙。

  “呆子。我哪里有这么娇气。”

  

  他们在餐桌边坐下,欧芹的清香随着热气缭绕而上,影山不由自主地干咽了一下。日向倾身用汤勺把菜恰恰浇到他的饭上,一不留神又洒了一点到桌面上。影山咬牙切齿道:“你能不能注意一点?”

  影山一向嘴巴毒,日向装聋功力已然炉火纯青。他自顾自地也给自己来了一勺,坐下双手合十:“我开动了——”

  影山盯了他一眼,勉为其难地合上双手:“我开动了。”

  这个真的好吃吗?影山有点犹豫地拿着勺子,黑豆被炖烂了,熏肉被它和酱油染成奇妙的颜色;鲜橙被片成片缀在盘子边上,欧芹碎被热气蒸得蔫软,看起来相当埋汰。日向已经开始开开心心地大快朵颐了,半天没意识到饭粒粘在他的嘴角。他发现影山盯着他看,茫然道:“你不饿吗?”

  影山很想问他味道怎么样。但日向睁大眼睛看着他,眼里带着不自知的期待,好像在说“尝尝看吧很好吃的”。他只好挖起一勺,有点犹疑地送到嘴里。

  味道居然出乎意料地好。

  影山放下疑虑,大口地吃起来。日向笑弯了眼睛:“怎么样?我去里约就学了这个,好吃吧?”

  影山塞了一大口到嘴里,表情相当认真,含糊道:“还行吧。”

  日向:“少骗人了!你直接说好吃会怎么样嘛!”

  影山:“你再这样的话就睡客厅。”

  日向马上闭嘴了。影山很快就把盘子里的那点菜恰恰吃完了,他又拿起勺子添了不少,日向抗议道:“喂,你别自顾自地装这么多啊,给我留点——”

  

*

  当然,最终日向还是被影山安排到了客房。

  他们把碗丢进洗碗机,影山一边在橱柜里翻找着四件套,一边数落日向:“你如果早点说要来的话根本就不会这么仓促,现在都凌晨了,麻烦死了——”

  日向站在一边帮不上忙,只能假装无辜地吹口哨,视线乱飘。影山恼怒地回身,立刻就要去抓他的头,被日向凭借直觉躲开了。

  好在最后在橱柜的抽屉里找到了上次影山母亲来的时候带的一套换洗的四件套,否则日向真的得睡在客厅了。

  日向自己铺着床单,把被套交给影山,满心以为他一定没问题——毕竟他的手指这么灵活,这种事对他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吧?

  谁知等他费劲地把床单塞进床头与床垫之间,热得脱掉外套、转头看的时候,另一边的影山还在分辨被套的长宽。

  日向:“……”

  这位在球场上冷静聪明的二传正以异常严肃的态度抓着手里的被套,科学严谨地反复对比两侧的宽度。

  最后他终于选定羽绒被的一角塞进已经皱得不成样子的角落里;日向叉着腰站在床头,看到他手里拿的被套角显然是宽的那侧,而他还在试图把被芯长的那一侧往里塞。

  

  影山的冷脸令他看起来一向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因而偶尔露出的无措便显得格外珍贵。他蹙眉比对着羽绒被,日向看着他,竟然觉得此刻的影山可以用“可爱”来形容。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日向就开始疯狂甩头。影山,可爱,这简直是对可爱这个词的侮辱、亵渎!

  他自我反省了一会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样可怕的想法,等他回过神看向影山时,一时间表情都无语得空白了。

  

  日向:“……影山,你放下吧,我自己来。”

  他终于发现影山与少年时别无二致之处,一时间感到心软又熟悉。

  影山究竟是怎么把自己绕进被套里的呢?日向一想象这个过程就觉得好笑:看起来游刃有余的影山,其实私底下是个连被套都套不清楚的笨蛋!

  啊,对了,装饭的时候还会烫到手。

  这些消息透露道排球周刊上,应该值得那些记者专门开辟一个版面出来报道吧?毕竟影山看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很好的样子——不过话又说回来,怎么至今都没有人说他高中的国语考15分这件事?

  月岛不是一向口无遮拦吗,怎么不把这件事跟记者说一说啊!

  

  影山本人似乎对自己的状况毫无知觉,闻言他不耐烦地把话顶回来:“少废话,我马上就塞好了。”

  日向只好先把枕芯装进枕套里,把枕头拍松之后,再走到影山身边略略俯下身,恶魔低语:“影山君,你真的是一个生活白痴呀。”

  影山手里的被套缠作一团,他恼怒道:“你说什么!”

  日向把卫衣的长袖撸到肘弯,不由分说地抢过他手里的布料。“再让你塞,我今晚就不用睡觉了。”

  

  影山“啧”了一声,终于有所自觉,手指松了劲。

  在高中合宿的时候铺床不需要套被套,只要把被垫和被子枕头铺好就可以,这个活影山驾轻就熟。

  但套被套,影山只见过一与爷爷和姐姐一起在冬天的下午把晒了半天的被子取下来,两个人一起把被角抻直、找好长宽,很快就把被子套好了;他明明是按照记忆里那样做的,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他看着日向娴熟地把自己抓皱了的被套扯平,低头无意识地撅嘴端详,很快把羽绒被转到了正确的方向。日向使唤起他来毫不嘴软,自己在床头折腾了没一会,就指使他把床尾那端的被角塞上。

  影山站起身略带笨拙地抓住日向塞给他的羽绒被,不由得想起自己小时候坐在院子旁边晒太阳、边看姐姐和爷爷收被子的时候。

  一与爷爷那时候有没有转头让他来帮忙呢?

  好像是有的吧?

  儿时与冬天有关的美好记忆已经渐渐模糊。

  

  落在空无一人处的排球,灵堂的线香气,在雪中扬起的放榜单。

  十四岁时的冬天实在太过漫长,寒意彻骨,那雪覆盖了他的半生,直到今天影山的心也会隐隐作痛。

  寒冷太难捱。

  他独自住在东京的高级公寓,每一天回家打开门时都是毫无人气的阴冷。晨跑的时候脚步几乎会踩出回音,他总想回头去看身后有没有人,但回头的一刹那他就想起那个一见到他就会紧紧跟上的小个子在地球的另一边。

  

  “你想什么呢?”

  日向探头,他冲回过神的影山说:“别发呆了,抖被子了!”

  影山试图掩盖自己的心不在焉。他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日向,方觉得周身的冷意逐渐散去。他们各占一方开始扑棱扑棱地抖被子,直到羽绒被变得蓬松柔软、里外服帖。

  日向弯下身子拉上拉链,卡齿合上的细碎声响干脆利落,他做家务已经熟练得让影山觉得陌生了。

  “还好有在。”日向站在暖黄的灯下得意地说,亮色的发丝在光中熠熠生辉,笑容温暖灿烂,“今年冬天还请多指教,影山君!”

  

  影山撇过脸,不愿让日向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日向总是这样。

  他在旷日持久的暗恋中痛苦地寻找出路,无数次想过放弃。

  然而日向灿烂的笑容却总是无情地将他推回原地,无知无觉地抚平他情绪的褶皱,让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闪闪发亮。因而他越好,他就越不敢对他说出自己的感情。

  正因为无知,所以才最绝情。

  

  影山推开客房的门:“卫生间就在你房间对面,你慢慢收拾,我先休息了。”

  日向“啪”地一下倒进羽绒被间,闷着头挥挥手:“知道啦!”

  影山走出客房合上门,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被光影切割作明暗两部分,影山垂下眼睛,抬手把走廊的灯关上了。

  他走进黑暗的卧室,关上门。

  

  不想失去。不能失去。

  为此他甘愿画地为牢。

  


西催_Xtria
哈哈,接上一张图的条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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硫酸铜溶液(请看简介和置顶)

【v斐】美人关

★ooc致歉

★是有一些娇的小夏接受不了注意避雷

  

  英雄难过美人关,唐人街之首也难以拒绝

    

……

  vein总是拿夏斐没办法就好比眼前这个情况。

  

  男生在他的头发上比比划划动手动脚,时不时从头皮传来刺痛,红色的辫子顺着指尖滑落发尾绑上了蝴蝶结,这让头发的主人脸上黑线变得更多。

  

  在这奇怪的氛围里终于有人憋不住了——

  

  “噗——”

  终于坐在对面的刘枭毫无形象的对着大蝴蝶结的vein笑出声来。

  

  这毫无疑问让vein更加恼怒,固执的抓住在自己身上瞎搞的手腕把人拉到自己面前,压抑的呵斥着

  

  “你想死是...

★ooc致歉

★是有一些娇的小夏接受不了注意避雷

  

  英雄难过美人关,唐人街之首也难以拒绝

    

……

  vein总是拿夏斐没办法就好比眼前这个情况。

  

  男生在他的头发上比比划划动手动脚,时不时从头皮传来刺痛,红色的辫子顺着指尖滑落发尾绑上了蝴蝶结,这让头发的主人脸上黑线变得更多。

  

  在这奇怪的氛围里终于有人憋不住了——

  

  “噗——”

  终于坐在对面的刘枭毫无形象的对着大蝴蝶结的vein笑出声来。

  

  这毫无疑问让vein更加恼怒,固执的抓住在自己身上瞎搞的手腕把人拉到自己面前,压抑的呵斥着

  

  “你想死是吗?夏斐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红色的眸子里满是冰冷的怒火。

   

  在一旁的属下弯腰大气不敢喘,vein这个模样很明显是已经发怒了,以他们老板的血腥残暴很难不保证一分钟后面前会不会是血流成河。

  

  “对不起…”夏斐故作抱歉的表情,那头金发顺了下来眼神也跟着失落,好像一只被批评的小狗。

  

  即便是这样刁钻的角度阳光下那人的颜值也足以让人呼吸一滞。

  

  金发白肤,活生生一个美人

  

  只见vein的表情怔愣随后缓缓平静了下来,不太自然的把头扭到另一边含糊道:

  “……不用道歉,我没骂你的意思,不要每次都好像我欺负人一样。”

  顿了顿后又接上一句

  “随便你吧……”

  

  

  然而就算是夏斐离开后,那个粉色的大蝴蝶结依旧没有被vein拿下来。

    

  这种独特的宠溺特殊的待遇是夏斐独有的,谁都知道他们老板看重这个模特就是没想到能容忍到这个份上。

   

  vein对手下算不上好,甚至称得上“简单粗暴”,能活下来是有本事活不下来他也不会在意。

  

  在这个烈日当空的天气,vein站在阴凉处等夏斐下课,一旁的保镖就站在太阳下穿着黑色西服一动不动。

  

  汗水顺着鬓角成串的滑了下去,夏斐照比约好的时间晚了半个小时,直到vein开始不耐烦,对方才来。

  

  男生身上还穿着防晒服风风火火跑了过来,太过着急领口也没能整理白花花的皮肤露一大片几步跨到vein面前,终于没忍住扶着墙喘粗气。

  

  “对不起……临时加了……一场随堂小考……”

  

  金色头发被汗水打湿对方整个人看起来都湿湿的。

  

  看着这样狼狈的夏斐,vein瞬间不知从何发火只能不耐烦的把对方衣领遮遮,拽着人准备上车。

  

  “哦,对了。”

  在众人意外的目光下夏斐走到一旁的黑衣保镖身前从书包里取出一瓶水。

  

  当内些不服气的下属抬头对上夏斐的脸时他们又突然理解他们双标的老板了。

  

  “辛苦了,抱歉因为我在太阳下站那么久实在对不起”,说完双手合十做出十分不好意思的动作。

  

  在vein疑似杀人的目光里,夏斐被拽了进去,徒留一地下属站在原地。

  

  vein走后,留给那个幸运儿下属的是一杯不是很冰的饮料与一堆嫉妒的目光。

  

  这样的情况发生不止一次两次,该说不说夏斐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任谁看一个一米八大帅哥语气软软的都会产生“是不是我太过分”这种想法。

  

  夏斐只要随便说两句加上那张脸就足够人消气了,再大的事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而他们的老板更是过分,为了夏斐一次次降低自己的底线,颇有纣王迷恋妲己的架势,偏偏两个人还没有在一起只是气氛迷之奇怪。

  

  就好像在冒粉红泡泡一样。

  

  只要夏斐在vein就莫名开心。

  

  问vein的手下,手下也支支吾吾不肯说什么。

  

  这样一个自信阳光的交际花,自然少不了别人的觊觎。

  

  这天夏斐刚结束拍摄手机的电量变红,隐隐有关机的架势。

  

  趁着夏斐低头不注意,一个手巾从后捂住口鼻,眩晕感接踵而来。

  

  vein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照往常一样看着夏斐手机定位信号,然而今天对方的位置却不是回家的方向,而是一个逐渐陌生的偏僻环境。

  

  还是找到他的人头上了

  

  vein皱眉披上外套不爽的转身上了车,身后的手下很明显感受到对方的低气压。

  

  一辆辆黑色轿车扬长而去

  

  直到夏斐彻底清醒他也不清楚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这种背后偷袭迷药下三滥的手段实在是太掉价了。

  

  被vein知道他被这么抓走他估计得被笑话死。

  

  室内光线昏暗眼前被套住黑色布袋什么都看不见,他隐约能听到自己身前细小的呼吸声,不出意外自己前面应该蹲了一个人。

  

  在夏斐没来的及思考之际头套被摘了下来,这个偏僻的位置是栋烂尾楼,光线不是很足很快夏斐就适应了这个亮度,朦朦胧胧的看向自己身前的男人。

  

  这个人是vein前一阵的合伙人与vein做交易两个人都赚了不小一笔,胸前金色的标志毫无遮掩,他似乎完全不在意被夏斐看到。

  

  男人就这样蹲着注视着夏斐的脸,由上至下用耐人寻味的目光,把夏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真好看,难怪vein喜欢。”

  

  男人的语气油腻,伸手试图触碰夏斐的脸,被对方扭头拒绝的动作躲开,恼羞成怒的捏着对方的下巴给人转了过来。

  

  然而那双金色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厌恶,这让男人十分感兴趣好像看到了心仪的玩具啧啧称奇

  

  “你不怕我杀了你?”

  

  难闻的气味贴的太近夏斐想往后靠却只能贴在椅背上动弹不得,嘴被堵住只能发出“唔唔”声。

  

  男人仿佛看出了少年对自己的厌恶甩开了对方的脸,又沉溺对方身上的气味。

  

  “不愧是v先生的人,你猜在v先生那里你到底算什么呢……”

  一只手不老实的顺着腿往上摸了上去,他终于从那双金色的眸子里看出了藏在下面的惊恐,对对方的表现十分满意。

  

  “我猜v先生不会因为你而去得罪我们的,与我们合作带来的利益比一个小模特多的多了。”

  

  下三滥的话不断从对方嘴里冒出

  

  “而作为回报,就让他把你送给我……”

  

  

  “砰——”

  随着身后的枪声响起,血花从男人的头顶迸溅而出,未来得及合上的嘴逐渐淌下鲜血。铁锈味迅速在空气里扩散,男人死不瞑目的倒了下去又被身后的人大力踹开身下逐渐汇聚一摊红。

  

  血腥、冰冷、粗暴

  

  vein红着眼大步上前一脚踹开挡在自己身前的尸体,示意自己的手下收拾干净把还在震惊中的人解开,直接抱了起来。

  

  夏斐依旧懵懵的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一样,脸上脖子上全是血滴凄美动人。

  

  vein扭头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在空荡的楼房里却格外有威慑力

  

  “把他们组织的人全解决了,竟然把主意打到我头上——告诉内些其他的跃跃欲试的家伙。”

  

  “再出现今天的情况,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命就一条别丢了”

  

  

  

  夏斐被vein接回了对方的家里洗干净后蹦蹦哒哒的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里女性播音员激动而震惊的用英语诉说着一小时前烂尾楼里血腥的现场,殊不知明天会是更大的新闻。

  

  “看什么呢?”vein身上同样带着水汽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头,坐到那人的身旁。

  

  “新闻里在说你呢”

  

  vein笑着毫不在意的耸了耸肩回答着:“那是他应当受到的惩罚。”

  

  “我倒是无所谓,但是他如果没死你应该还能赚到不少吧。”

  温热的指尖捧上vein的脸,对上那一双金色的瞳孔像黄金、像日光,神圣而美丽。

  

  “其实他说的对”夏斐开口,“我只是个模特,vein我远远不及他们带给你的利益高。”

  

  “你就不怕以后——唔! ! ?”俊俏的脸骤然放大凶狠的凑了上来堵住了他的嘴。

  

  “v——”

  喘息间夏斐刚想开口就再次被夺取呼吸,vein的力气太大即使有锻炼也不是他一个模特能抗衡的,只能去推搡对方示意放开自己。

  

  他还没说完呢! ! !

  

  夏斐被对方按着亲个没完没了,浅粉色的嘴唇被亲的红肿下嘴唇还被对方咬破了,舔一下都疼。

  

  “还在生气?明天我就公开告诉所有人”,面对爱人的委屈vein难得温柔了起来。

  

  他们其实早在半个月前就在一起了,自信热情的夏斐一开始提出过公开vein却拒绝了,以至于到了现在对方心里的一根刺一直卡在那,十分难受。

  

  

  “所以,为什么不让我公开?”说到底和vein即便认识那么久,夏斐也只是个二十一岁的大学生,不害怕怎么可能。

  

  面对男生的委屈vein薄唇轻启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半个字来。

  

  跟他在一起未必就是安全的,即使他千防万防今天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萧未影”夏斐坐了起来

  

  “我都相信你的实力,你自己不相信自己吗?”

    

  “……”

  

  即使是vein在爱人面前,竟也会不自信。

  

  

  夏斐歪头去看那人的脸,只见红发下的耳尖变粉,被他这幅样子搞得不知所措。

  

  “今天是意外,打不过我还不会跑吗?”夏斐眯眼笑了笑像个得了好处的小狐狸,眼尾上挑没有喝酒却带了几分朦胧的醉意。

    

  夏斐把胳膊搭在vein肩膀上凑近对方耳朵,清脆的少年音响起却让vein浑身酥麻

  

  “我相信v先生会保护好我的”

  

  vein大脑一阵嗡鸣,他好像中了对方的招了。

  

  当天凌晨vein就大肆对外公开和夏斐的恋情又抄起了一阵风波。

  

  

  这一头条立刻成为了家常话题,时不时就能听到英都人啧啧称奇感叹道:

  “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即使是唐人街之首也难以幸免啊”。

  

  

  

  

  

  

  

  

  

——

夏斐:这招真是对vein屡试屡爽


  

  

  

  

  

  

ooc致歉🙏🏻


似愁不是惆

看tag里太乱了,希望大家都能在tag里吃到好吃的饭,舒服吃饭

不管是磕黑白还是白黑,大家肯定也是想在tag里好好吃饭的吧?

  不要滥用tag,在tag里吐槽对家、吐槽社区。要清楚,进tag是来看cp相关的,那么多关于对家和反对家的tag,看着很舒服吗?

  不要污染tag,带有反tag的作品不要加正向tag。反tag负面情绪重,带一个正常tag是想干嘛?拉帮结派去一起建设反tag吗?有这功夫为什么不给同好整点好饭一起磕cp一起玩?

  不要在tag里引战,这是很基础的要求,正常磕cp的要么在产粮要么在吃饭,混社区要吵架的建议自己再建一个tag。

  建议:有吐槽内容或者被一些对家恶心到的打“xx吐槽”或“xx茶水间”,以方便自己抒发情感,也不打...

不管是磕黑白还是白黑,大家肯定也是想在tag里好好吃饭的吧?

  不要滥用tag,在tag里吐槽对家、吐槽社区。要清楚,进tag是来看cp相关的,那么多关于对家和反对家的tag,看着很舒服吗?

  不要污染tag,带有反tag的作品不要加正向tag。反tag负面情绪重,带一个正常tag是想干嘛?拉帮结派去一起建设反tag吗?有这功夫为什么不给同好整点好饭一起磕cp一起玩?

  不要在tag里引战,这是很基础的要求,正常磕cp的要么在产粮要么在吃饭,混社区要吵架的建议自己再建一个tag。

  建议:有吐槽内容或者被一些对家恶心到的打“xx吐槽”或“xx茶水间”,以方便自己抒发情感,也不打扰到想进tag吃饭的同好。(xx即为cp名,例“光时吐槽”“光时茶水间”)

  要说的就这么多,希望大家磕的cp都长长久久,自己的同好越来越多,tag里的粮质量越来越高,大家都能开开心心磕cp。

  

  还有希望大家都能找准自家的tag,小心抢占有原住民的tag。我把大致的tag打上了,如有不对请提醒,看到后会第一时间改正。

最近只想摆烂的吾本
是学校设计课的专辑封面设计,偷...

是学校设计课的专辑封面设计,偷偷做点饭给自己吃

是学校设计课的专辑封面设计,偷偷做点饭给自己吃

FVer

【德哈】蓝调时刻

*5W一发完/战后

Summary:如果从威尔特郡到伦敦的距离太远,那就把爱留在蓝调时刻。



“波特先生,麻烦你休息日还特意跑来一趟。”

“这的确是该尽快解决的急事,而且我刚好今天休息在家,顺路来一趟罢了。”

“希望下次有机会你能答应我的请客!”

 

对过度热情感到负担的哈利摇了摇头,在低头看了眼手表后朝那个刚实习的男孩挥了挥手。

“没关系,这些是我该做的,心意我收到了。时间不早了,太阳也快落山了,我就先回去了。”

 

男孩保留热情,哪怕哈利的背影已经走远了些。

“祝你有一个美好的夜晚,路上慢些,再见,波特先生!”

 

哈利对他......

*5W一发完/战后

Summary:如果从威尔特郡到伦敦的距离太远,那就把爱留在蓝调时刻。



“波特先生,麻烦你休息日还特意跑来一趟。”

“这的确是该尽快解决的急事,而且我刚好今天休息在家,顺路来一趟罢了。”

“希望下次有机会你能答应我的请客!”

 

对过度热情感到负担的哈利摇了摇头,在低头看了眼手表后朝那个刚实习的男孩挥了挥手。

“没关系,这些是我该做的,心意我收到了。时间不早了,太阳也快落山了,我就先回去了。”

 

男孩保留热情,哪怕哈利的背影已经走远了些。

“祝你有一个美好的夜晚,路上慢些,再见,波特先生!”

 

哈利对他的热情扭头回应,是在消失在他视线里的最后一瞬。

“谢谢,也祝你。”

 

哈利走出魔法部时,天空依旧挂着晚霞,街道上行人和车辆匆匆,哪怕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

 

他今天有兴致,打算在到家前的一路上看完一整个日落。他特意多绕了两个街道,在红灯变绿的间隙,他朝四周眺望着,目光并无定处。可直到人群一同过马路时,他却突然被一侧街角咖啡厅外,铁质露天桌椅旁坐着的一个金发男人吸引了注意力。

 

虽然那个身影在记忆中略显模糊,但他露出的那一点侧颜,还是能让哈利凭着直觉认出,那应该就是德拉科·马尔福——那个他上一次正面交流还是在五年前的老同学。

 

他看得出神,但并不是因为他今天的造型很好或是很坏,又或是他有什么第一时间就会令傲罗怀疑警惕的举动,而是在一刻,就在这晚霞一点点消失,天空渐渐升起蓝色的一刻,加上恰巧出现在视线里的金发男人,让哈利那尘封了不算太久的记忆突然“重击”了一下他的脑袋——那是还在霍格沃茨时,六年级的一个傍晚……

 

哈利本可以赶上和赫敏罗恩一起去礼堂吃晚餐的,但就是因为斯内普的刻意刁难,他从他办公室离开时太阳都已经落山了。

 

每在斯内普那儿‘补课’结束,哈利的心情都会差到爆,本该饿极了的他今天倒也不积极地冲去礼堂了。

他慢慢走在被傍晚最后一抹光亮照着的走廊,现在是晚餐时间,走廊都少了许多奔跑吵闹的声音,静的好似只有他的脚步声。

 

不过至少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可以彻底放松,不论是身子还是心情。但还没享受多久,他的神经在看到左前方柱子后靠坐在长椅上的德拉科时,瞬间紧绷了起来。

 

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一个人坐在这儿?他是有什么要见的人吗?他等会是不是会有所行动?

带着这些问题,哈利立马藏到了另一侧的柱子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德拉科。

 

但半分钟过去,那个身影一动没动。

 

“我只是坐在这儿欣赏风景,你到底要暗地里监视我多久?”

 

一束仿佛藏着锋刃的灰色目光投来,精准的落到了那双绿色视线内。

哈利这才不得不慢慢从柱子后走了出来。

 

德拉科并没有立马用剑拔弩张的态度对待,反倒是把他从上到下扫视了一眼,然后冷哼一声道:“怎么,和你那两个好朋友吵架了?现在只能自己一个人了?我看你脸色也确实不太好。”

 

哈利反驳道:“别幻想了,明明是拜你的好老师所赐。”

“哦——斯内普教授?”德拉科十分夸张地做了个捏鼻子的动作,嘲笑道,“难怪你脸色臭得像闻到了草药学课上的粪便一样。”

 

哈利攥紧拳头,强忍着却也只是朝前迈近了一步,警告他道:“如果你不想今晚和我一起出现在麦格教授的办公室,就把你那更像不小心沾到粪便的嘴闭上。”

 

德拉科没有继续挑衅下去了,但他的安静也并不像是害怕了。

 

他们一如既往的不对付,但接下来,却并没有发生任何冲突的迹象。反倒,德拉科的语气突然出现了极大的转变。

 

“波特,你想过六年后……我们会在做什么吗?”

 

哈利虽然不明白德拉科这突然却又莫名其妙的问题,但还是下意识道:“反正我不会为伏地魔做事。”

 

德拉科显然对哈利这个回答无奈却又意料之内极了,他慢慢坐直身子,认真了些。

“你是故意这么说的,很显然,这个问题你根本没想过。”

 

哈利刻意道:“是啊,我还想不了那么远,至少我得在这个学期活下来,这才是我的当务之急。”

 

“波特,相信我接下来的话绝不是别有含义,但如果你最终真的活下来了,成为了他们口中的什么‘救世主’之类的,那我一定发自内心对你刮目相看。”

哈利终于肯扭头给他一个正眼的眼神。他看着德拉科面色平静又真诚。

“我知道你面对的是怎么样的困难,也知道你的胜算有多么渺小,但我其实并不再是像以前一样那么想让你死,所以我才问你如果有六年后,你希望你在做什么……”

 

哈利缓缓垂眸,沉默了数秒。

“我希望做一个魔法部的普通傲罗,除了任务不用担心任何事,上班前可以在早餐铺慢慢等一份早餐,下班后可以惬意地在咖啡厅坐上一会儿。”

 

“你没有远大的抱负,波特。”

德拉科说。却不是挖苦的语调。

 

“你觉得拯救魔法世界算远大的抱负吗?一定算,对吧?但这抱负太重了,压得人喘不过气。”哈利反问道,“那你呢?你六年后又想达到什么成就?你又有多大的抱负?”

 

“不知道,但我至少……哦不,是肯定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咖啡厅。”

终于,哈利终于从这句中听出了熟悉的德拉科式沟通,他总算原形毕露了。

“我会出没在各个高级商会,也许到时你都见不着我,见面也许还要预约,也说不定呢,对吧?”

 

哈利默默翻了个白眼,紧了紧肩上的背包,不打算继续和他废话下去了。

 

“再待五分钟吧,也许你平时这么着急莽撞地走路,根本不会注意到日落之后还有短暂的二十分钟天空是和海底一样深蓝色的。”

 

哈利这才抬头望更远的方向看去,他愣了几秒,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的确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注意每天傍晚时分的天空的景色。

 

“不用了,我可以边走回去边欣赏。”

 

就这样,他甚至都懒得为德拉科转一个身回答,直接径直离开了。

而那晚,身后的德拉科是用什么样的眼神和表情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他也永远不会得知了……

 

当哈利回忆完,思绪将他拉回现实时,又一群人结伴过马路了,但他第一反应竟是——哦,原来还有这样一件事,而不是急着过马路。

 

他又突然冒出了一个新想法,这甚至让他掉转了方向,朝着街角的那家咖啡厅走去。他在走去的路上,回忆起其实在那个傍晚,他并没有为那最后五分钟的蓝调天空而停留脚步,也没有机会知道德拉科其实是想靠那五分钟和自己说些什么……

 

金发男人本是保持着欣赏风景的抬头姿势,直到他视线左下角,也就是他的对面,闪过了一个身影时,他才慢慢收回视线,却在扭头看到自己对面坐下的人后,本困惑不解的神情瞬间变成了惊讶,这持续了数秒,直到他的表情终于淡然了下来。

 

“波特?你在等人?那边有好多空桌子,还是说你依旧喜欢和我作对,偏就看上我这一张了?”

 

“原来时隔快五年的第一次正面沟通,你希望开场白是这样的。”

 

德拉科愣了几秒,才彻底反应过来。他清了清嗓子,却还是有些不可置信的语调。

“我不觉得你会无缘无故地来找我,而且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儿?都做了傲罗,你不会还是那么爱跟踪人吧?”

 

哈利故意和他调侃道:“现在打架可不会再有教授兜底了,那就只能傲罗调解庭见了。”

 

德拉科更困惑了。

“那到底是为什么?”

 

哈利诚实道:“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只是刚巧我在准备过马路时扭头看到你了,然后我就走过来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哈利想了想,补充道:“但如果还要加一个理由的话,那就是我突然想起来六年级的一个傍晚,也是天空这么蓝的时候,我在走廊碰见你了。”

 

德拉科平静的神情下终于露出了一丝马脚。

“我以为你根本不会记住这样的事,而且你当时并没有给我好脸色。”

 

“所以我才在此刻过来。”

“弥补?”

“别说的那么夸张,好像我欠你什么似的。”

 

他们看着彼此,突然陷入了几秒沉默,直到他们为了不让气氛尴尬而同时开口。

 

“所以你现在还是会浪费时间在咖啡厅。”

“所以你现在实现了你当时对六年后的期望。”

 

以至于他们都没有听清彼此说的是什么,也同时因为这该死的默契而发笑。

 

“你先说。”

“好吧。我说,你现在居然还是会浪费时间在咖啡厅。”

 

德拉科狡辩道:“不,真正富裕的人才拥有支配时间的机会,只不过我当时没有意识到而已。”

 

哈利紧接着就戳穿道:“这我不否认,但你当时更多的是,故意和我唱反调吧。”

 

德拉科摸了摸鼻头,这是他心虚的明显表现。

“好了,这不重要,说说你吧。最近两年在报纸上看到你的次数明显减少了,你终于过上了隐姓埋名的理想生活?”

 

哈利摇了摇头。

“只要有一天我还在魔法部工作,就做不到什么彻底的隐姓埋名,而且我当年的意思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希望能让生活变得平静些,不再出现我需要背负所有人的期望而面对的大魔头,而我也不必到处逃命,担心自己和身边人的安全,我需要担心的只有下一餐是不是我想吃的,这样的烦恼就足够了。”

 

“看样子你已经实现了。”

“差不多吧。”

 

到这儿,他们的话又聊断了。

但他们总有办法继续下去。

 

先是德拉科。

 

“需要我帮你点一杯——”

“不用,谢谢。我只是碰巧遇见你,和你聊一会,我过会儿就回去了。”

 

“好吧。”

话题再一次断线。

但这一次,接上的是哈利。

 

“不过其实我一直都有一个疑问。”

德拉科歪了歪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很想知道如果那天我停在原地,看完了天黑之前最后五分钟的蓝色天空,你会对我说什么?”

 

德拉科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

“如果你有任何的烦恼,遗憾,甚至是期望,都可以抓住天空彻底变黑的最后二十分钟。你所能看见的那片深蓝,在黑夜来临之前,会把它们全都带走。”

 

“原来你当初是因为这样的精神胜利法才出现在走廊的长椅上的?”

 

德拉科张了张口,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再开口后道:“波特,你有没有想过其实……”

 

“其实什么?”

“其实刚才你那个问题中的主人公是你不是我。”

 

“哦——”哈利眨了眨眼,恍然大悟道,“所以你那时真的想对我这么说吗?我以为你那时唯一在乎的就是我会怎样失败。”

 

“说真的,无论你失败或是成功,最大的受益者都不是我。”

 

“那是出于什么?出于同学的友好?”

 

“好奇吗?”

“当然。”

 

“那我还是更喜欢看你永远猜不中谜底的样子。”德拉科说完,便抓起椅背上搭着的西装外套起身。但就在他准备‘逃走’的时候,哈利一把将胳膊横到了他面前,挡住了他离开的路。

 

“其实我也没那么在乎答案。”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让我走?”

 

哈利收回了胳膊。

“因为我得让你在离开前知道,也避免让你误以为我真的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为了思考这样一个答案而浪费时间。”

 

德拉科盯着他看了几秒,嗤笑了出声,“你好幼稚,波特。”

 

哈利不甘示弱地回道:“你说的是你自己吧,只有不成熟的幼稚鬼才会恶作剧后立马跑走。”

 

“我那是准备——准备进店里和店长寒暄几句。”

 

哈利总算抬头看他,“嗯哼?那你去吧,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认识一下店长。”

 

德拉科有些脸色挂不住了,他低声吐槽道:“波特,你果然还是那个波特。”

 

哈利故作欣慰,“谢谢你变善良了,马尔福,换成以前你可能会骂我波特臭大粪,疤头什么的。”

 

德拉科轻咳了两声,并试图给自己挽尊。

“我是个很有教养的绅士,从小到大。”

 

哈利笑了,“是啊,你让我相信的确有很多自诩是‘英国绅士’的人其实深藏不露极了。”

 

“你故意的,波特。”

“我不否认。”

 

德拉科只好后退着又坐回了原位,“你就偏要知道谜底?”

 

“也不是我偏要,是你本可以选择直接绕道离开,却还是打算回到原位。”

“你不觉得你现在已经像泡在傲罗审讯之酒中腌入味了吗?”

 

“我——”哈利咽了咽口水,有些自我怀疑了,“有吗?”

 

德拉科眯着眼,故作审视样说:“从头到脚,从细胞到每一寸皮肤,都有。”

 

“算了,你不想说就可以走了。”

哈利身侧的路灯刚巧亮起,他撑着扶手站起了身。

“而且现在天真的黑了,我还得回去了呢。”

 

德拉科也紧接着站起了身。

“真的吗?我们这么久才见上一面,你就真的不会不得答案不罢休吗?”

 

哈利默默翻了个白眼。

“马尔福,你非要把欠揍这一特质延续至你的一生吗?”

 

“你想打我?那你可得担心会和我一起沦落至傲罗调解庭咯,我是无所谓的,你的名声——”

 

“马尔福!”哈利转过身,指着德拉科道,“我最后悔的就是今天非得头脑一热,在看到你后就来找你,找你这个依旧喜欢招惹我的家伙!”

 

哈利说完后就快步走了起来,但德拉科很快就追了上去,和他并排齐步,不给他甩掉自己的机会。

 

面对眼前最威严的职业——傲罗,刚才发出的警告,德拉科非但不害怕,反倒更起劲了。

 

“我真的会告诉你,波特,只要你说求我。”

 

“哈哈,那你别想了,我可能会把你的嘴巴和耳朵堵上,堵得死死的,也不可能让你有机会听到我居然有一天会说求你。”

 

“那我为你感到可惜,因为你可能会因为一时的嘴硬,最终一生抱憾而终。”

 

哈利气笑了,准确的来说,比起气,他这次更多的是真的想笑。

“你可以少一点不着实际的幻想吗?”

 

德拉科摊了摊手,“那我勉强退让一步,你说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马尔福,和你谈判一定会很轻松吧?”

“你别以为我听不出你话里的讽刺!”

“就是为了让你听出来的。”

“我只是在这件事上给出让步的机会而已。”

 

“行——”哈利突然就停下了,“那我想听,你说吧。”

 

这反倒让德拉科感到猝不及防。

“你就这么突然的就改变主意了?”

 

哈利叹了口气,“是啊,不然我觉得我们两个就算吵到天荒地老也是那几句废话来回说,到最后还得不出个所以然。”

 

“你真的想知道?”

“别故弄玄虚了。”

“真的确定吗?”

“你快点说……”

“你确定这个答案会是你想——”

“不说我走了,你自己和自己玩文字游戏去吧。”

 

“哎——等等!”

 

“最后一次机会,你到底说不说?”

 

德拉科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玩闹神情彻底被严肃代替了。

“其实我那个时候早就知道邓布利多必须死。”

“这个我也知道……”

 

“但是……”

德拉科突然的欲言又止让哈利也变得焦急了起来。

“但是什么?”

 

“但是我也同样知道,其实你也会死。”

“我也会——等等,也就是说你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我体内有伏地魔魂片的事了?”

 

德拉科点了点头后又立马摇了摇头。

“我有一次偷听到斯内普的喃喃自语,但我并没有听清,他也没有说什么魂器魂片之类的,所以更准确的来说,是我认为未来的某一个因素一定会导致你的死亡。”

 

“所以你在走廊长椅上的那天,突然变得有些友好,是因为这个原因?”

 

“虽然我那时的确很讨厌你的各种碍事和事事成功,但我却在得知你会死,却还是毫不知情地坚持着,而意识到其实你比我更惨更可怜。”

 

“我不会问你为什么那时没有告诉我……”

哈利突然睁大了眼睛。

“但你在你家的时候没有指认我,是因为真的不确定,还是因为——”

 

“是的,就是后面那个原因。就算是敌对,我也无数次紧盯过你的眼睛,我不可能认不出来。”

“我有些庆幸你那时听到那样的话了。”

 

“所以这就是那个谜底,一个跨越六年才有解答的谜底。”

“六年级……居然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

“毕竟我们上一次像这样聊天,还都是快五年前的事了。”

 

哈利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他一抬头,格里莫广场12号门前的那盏路灯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只好默默摇了摇头,对德拉科说:“我到家了。不过不管怎样,今天和你聊的其实还不错。”

 

“原来这段路这么短……”

德拉科回过头看着他们一起走过的路,喃喃自语着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的话。

扭回头,他才用他们都能听见的声音回应道。

“不知道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但至少此刻,祝你晚安。”

 

他们相视一笑,就算刚才互相斗嘴,但对于接下来很可能因为各自的生活轨迹不同而再难遇见彼此,分别的一刻便显得格外珍贵了。

 

再一次一同点头,他们默认再见,同时转身离开。但哈利刚打算抽出魔杖打开门,身后的声音就叫停了他的动作。

 

“波特。”

哈利回头,德拉科在看着他。

“我希望未来如果你从别人口中听说,我对外称呼你为‘朋友’,不会觉得介意。”

 

哈利却摇了摇头,真诚地笑道:“我以为你早就这么默认了。”

 

“等等!你是说——你是说你承认我算是你的朋友了?”

 

“嗯,是啊。”

哈利说。

“从我在有求必应屋的厉火中就算调转方向也要救下你的那一刻,至少我就已经默认了。”

 

德拉科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外的欣喜后,很快又化为了扶额懊悔。

“你不早说……”

 

哈利无奈地耸了耸肩,“谁知道你对朋友的标准的定义比我高这么多呢。”

 

“错,反了。”德拉科道,“这是我以为的你的朋友定义。”

 

“好了,不重要了!”哈利抱着手靠到门上,“今晚我们只有一个需要确认的事,那就是,我们是朋友。”

 

德拉科暗暗的笑了,“我毫无异议。”

 

“那么今晚波特和马尔福相隔五年的世纪会晤,正式结束。”

哈利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着,却在最后几个词时声音慢慢轻了下来。

 

德拉科的笑意也笑了下去,他点了点头。

“今晚的最后一句晚安。晚安,波特。”

 

“晚安,马尔福。”

 

月亮的光辉洒落到格里莫广场12号的门前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谁也不知道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就像威尔特郡距离伦敦只有一百多公里,但足以长达五年才能见上一面。

 

 

忙里偷闲的日子是哈利的日常生活,但这周的休息日他没办法在床上躺半天了,因为他有个不得不去的活动——霍格沃茨优秀毕业生庆典

 

据说这是传统了,每五年举办一次。外加这次麦格亲力亲为加上百般邀请,哈利必然无法推辞掉。

 

哈利和赫敏罗恩都在被邀请名单上,但赫敏是真的临时因为金斯莱出国会议缺她不可,才写信特意告知无法前去,但也不忘让哈利和罗恩帮她把校庆典礼物带过去。

 

庆典当天,哈利从衣柜里翻出了那有些落灰的暗红色西装,上次穿还是去年魔法部举办的年终晚会。而罗恩则穿了套哈利第一次见的崭新的西装,他得意地说这是赫敏特意为他这次参加霍格沃茨庆典挑的。

他还让哈利别觉得区别对待,因为这无关友情,只是来自爱情的滋润罢了。哈利自然嘴硬地说自己不觉得羡慕,但罗恩那么了解他,便也一眼就看了出来。他劝说着哈利,如果还挂念自己妹妹,就趁早再把她追回来,如果早已告别过去,那就别一头奔在工作上,尽快去寻找到属于自己的爱情鸟。

 

哈利对罗恩的话如往常般玩笑着应付了过去,但却认真地否定了前一种可能性,因为当初就是深思熟虑过后和金妮达成了共识,才决定分开,以家人,而不再是以恋人的关系继续相处下去。

 

但哈利的爱情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所在何方……

 

他们一路上聊着来到霍格沃茨时,学生们都还在上课,是麦格亲自将他们领到了礼堂。而在那里,他们见到了有一段时间没见的卢娜,纳威,还有秋·张。他们亦如还在学校时一样,聚在一起聊得甚欢。斯莱特林也有几个优秀代表毕业生来,但他们也顶多在打了个招呼后就‘团结’的进行院内交流了。赫奇帕奇学院来的优秀代表毕业生数量最少,他们都心知肚明有一个人选,如果他还活着,就一定会到场。但因为秋·张,他们都只在心中默契地想着,却选择闭口不谈。

 

本像是优秀毕业生代表们的私下聚会,却在半个小时后,不知因为哪个偷看到的学生大肆地传播起了“哈利·波特回到霍格沃茨了!”这样的消息。没过几分钟,一群穿着各院院袍的学生们都蜂拥而至,连礼堂的大门都堵上了,只为了来排队和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学长说上几句话。

 

哈利自然是荣幸又受宠若惊的,但慢慢的,他就困扰了起来。这不仅影响他们的下一堂课,更是无法让庆典正常进行下去。

他真期望此刻能听到身后的演讲台,传来一声能一瞬间让所有纷扰消失的“安静!”,但他回头,那个慈祥又威严的白发白胡子老头却并不在。

 

不过好在麦格很快就赶了过来,用校长的另一种威严,解决了哈利此刻的困境。他也趁着麦格在疏散学生们的时候,悄悄从无人在意的侧门偷溜出了礼堂。

 

他后背的衬衫都有些汗湿了,更别说抹了一把脸后,掌心都是汗。他可是连大战后在一整个坐满了人的广场上发言,都不会出这么多汗的人。

 

为了避免碰见学生,哈利一路直奔往上的楼层,又想起不能去八层,因为那儿可是到格兰芬多塔楼的必经楼层。于是,他的脚步最终停在了七层,并一头扎进了七层盥洗室内。

 

可当他刚推门而入,视线里就出现了一个站在洗手池前面的男人,他看着那人慢慢抬起头,透过镜子与他对视后,他们竟一同惊讶地异口同声——

 

“波特?”

“马尔福!”

 

他们确认是对方时,显然都又惊又喜,因为就在一个星期前,他们以为那会是他们的‘最后一面’,意味着以后可能再难见面。

但谁知命运难料,威尔特郡到伦敦的距离,也可以只是一个星期。

 

显而易见,此刻的盥洗室内只有他们两个。哈利瞬间放松了,甚至还带着好奇的八卦神情朝他走去。

“所以你也是其中一个斯莱特林优秀毕业生代表?”

 

“原来你居然没有笃定我会是其中一员,我以为我的各方面已经优异地让你难以忽略了。”

 

“得了吧……”哈利抱着臂站到德拉科旁边的洗手台前,扭头看着他刚洗了把脸,睫毛还挂着水珠的眼睛说,“你是来这儿躲着的?什么原因?”

 

德拉科反驳道:“你才是来这躲着的,我只是来洗把脸而已。”

 

哈利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那你恰巧忽略了我其实一直在礼堂,但根本就没见过到你。”

 

“那是因为我一直在斯拉格霍恩的办公室。”

德拉科摇了摇头,故作高深。

“霍格沃茨果然有魔法,我们一到这儿就各种磁场不合。”

 

得到回答后,哈利也没再继续追问了。他拧开水龙头,就着凉水也揉了把脸。

 

德拉科就这么盯着他看,然后突然微妙地笑了一声说:“你不觉得现在的场景很熟悉吗?”

 

哈利立马拧上了水龙头,顿了几秒后才直起身,用袖子擦去了脸上的水珠。

他看着德拉科,脑袋里突然滑过一个延迟了许久的事实——这儿居然就是记忆里的那个混杂着血与泪的七楼盥洗室。

 

这让哈利在面对这个问题时,变得莫名有些紧张了。他只得试探地说:“你指的不会是那次神锋——”

 

但德拉科却没听他说完就道出了答案。

“就是毕业典礼的那天,也同样是这个盥洗室,一样就只有我们两个。”

 

哈利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德拉科说的不是那件事,还好德拉科抢在自己之前说完,还好他此刻对于这间盥洗室的第一反应不是那最糟糕的一天。

 

不过关于德拉科所说的毕业典礼的那天……哈利看着面前德拉科的脸,任凭回忆带他回到了六年前的那场,于重建的废墟之上举办的仓促的毕业典礼……

 

虽然战争的痕迹不仅表现在未完全修复的建筑上,还残留在每个人的心里,但为了这场他们能最后以学生的身份穿着院袍出现在霍格沃茨礼堂内的毕业典礼,大家都努力营造出一种‘战争终于结束,一切欣欣向荣’的假象。但和此刻温暖又热闹的礼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七楼冷清的盥洗室,那里只有一个人,一个一直站在洗手台前的男人。

 

但打破这份冷清和宁静的,是一个冲进来的不速之客。

 

“大英雄,大名人,我们当之无愧的救世之星哈利·波特居然来了。”

 

哈利没理他的故意吹捧,而是先观望了一眼盥洗室还有没有第三个人,当他把隔间一个个推开来看后,总算松了一口气。

 

“太受欢迎的烦恼,是吗?”

 

哈利这才有空去听德拉科在说什么,他一边朝他旁边的洗手台走去,一边摇了摇头无奈道:“我好不容易找到这个连走廊都没人的盥洗室,马尔福,我需要一点清静。”

 

“那你可要后悔了,因为就算你逃离了被簇拥的热闹,我也不可能做一个哑巴给你百分之百的清静。”

 

“我没说你。”

 

德拉科本要继续调侃下去的话不得不憋了回去。

 

哈利扭头看向他,盯了几秒后犀利地问道:“你……又为什么会躲在这儿?”

 

“我哪有在躲?怎么,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

“别嘴硬了,马尔福。”

“波特,你非要在毕业典礼,在我们可能算得上未来最后一次见面的场合下,继续和我斗嘴吗?”

 

“我看到礼堂外面待命的两个傲罗了。”

哈利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们是在等你的,对吧?在等毕业典礼结束,带你——”

 

德拉科慌忙辩解着说:“我只是……我只是要去参加……去参加一下庭审而已。”

 

哈利正过身看他。

“所以其实你完全可以实话实说。”

 

德拉科别开头,双手撑着洗手台,低着头回避了哈利的目光。

 

“需要我帮忙吗?”

“我自己可以解决。”

 

“你父母可不一定这么想。”

 

德拉科瞬间整个人紧绷了起来。

“他们找过你了?”

 

哈利没有回答,但他投去的眼神是显然的。

 

“马尔福,如果你碍于面子,觉得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居然会被自己的父母叫去帮忙,那我觉得这必然是个错误的选择。”

 

德拉科嘀咕道:“我才不没有那么固执的在乎什么所谓的面子。”

 

“哦……那我知道了,你只是单纯觉得被自己讨厌的人帮忙,是一件很难受的事,对吧?”

 

“我不是——”

“还是说你觉得别扭?”

“不,是——”

“不好意思?”

 

“是我没有再觉得你是我讨厌的人!”

虽然德拉科这一吼让气氛瞬间升高又骤降,甚至还有几秒的尴尬袭来,但好在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后,彼此都冷静了下来。

 

“我只是……”德拉科摇了摇头,“我只是对此毫不知情的惊讶罢了,毕竟我父母从来没和我说过。”

 

“如果你真的不会介意,那我会帮你们,但仅限于实话实说。”

哈利停了几秒,又补充道。

“……好吧,可以稍微对事实宽容一点。”

又补充道。

“……好吧,你帮过我,我可以在你的事上稍微撒点谎。”

 

德拉科的表情微妙的由阴转晴。

“我听到了什么?从你的口中,哈利·波特的口中?”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哈利知道他在故意调侃,便瞪了他一眼,“感谢在战时帮过我几次的马尔福吧,是他帮了你。”

 

德拉科终于笑了,“不用感谢,那就是我。”

 

哈利哼了一声。

“那是你对我做过最友好最正确的事。”

 

“我以为我以前做过的那些——”德拉科还没说完就自己识趣地否决掉了,“算了,至少你能记得这些。”

 

哈利顿了顿,看向他,“不过今天的审判我就不去了,但最终庭审日当天我会去。”

 

德拉科很想表达自己的感谢,却也只是化为了一个点头。

“这就足够了。”

 

而直到今天,他们口中常提的上一次见面正面沟通还是五年前——指的就是最终庭审的那段日子。

 

庭审的结果自然是比预期要好很多,哈利的出现也帮上了忙,虽然卢修斯不可避免地为一些罪责蹲了半年的阿兹卡班,但他很庆幸那时执政的是金斯莱,才让他还算舒坦的度过了没有摄魂怪的刑期。

 

“所以更准确的来说,我们五年前的最后一次见面,应该是你父亲出狱后,我被邀请去你家吃晚餐的那一次。”

哈利转过身,后腰靠着洗手台,仰着头对回忆感叹道。

 

“从那之后,我们真的就再没遇见过。”

德拉科附和道。

“难怪总有很多人怀念上学时的时光,以前我不明白,但我现在好像理解一些了。”

 

“是啊——”

哈利还想再说什么,但这时盥洗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一个低着头走进来的男孩一开始根本没注意到他们两个,直到他抬起头,在看到哈利的一瞬间,眼睛和冒了光似的。这一刻,哈利就知道,完了。

 

“嘿,各位!哈利·波特先生在这儿!”

男孩激动地跑出盥洗室,在走廊奔走相告,声音大的连盥洗室都有回音。

 

“马尔福,我必须得立马离开了。我们下一次有机会再见!”

 

他们好不容易才又见上一面,聊上一次……德拉科有些开始讨厌这这些年轻气盛的‘哈利·波特’狂热粉了。

但为了不被他们等会淹入人海还被问这问那,哈利离开后不久,他也紧接着离开了盥洗室。

 

 

越觉得相遇遥遥无期,命运越会出乎意料地创造巧遇。

 

还是那个街角咖啡厅,还是一个人坐着悠闲地看风景的金发男人。咖啡厅放的舒缓音乐让他觉得一切平和,直到下一秒,他面前的桌子突然被拽歪,桌上的咖啡杯也险些被晃到地上,实际上,‘罪魁祸首’只是因为跑的太快刹不住脚才借桌子的力停下,然后把自己甩到了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德拉科刚想气愤地讨伐一顿,但他抬头和对面的坐下的人对视的一瞬间——

 

“又是你,波特?!”

“居然是你,马尔福?!”

 

德拉科的愤怒瞬间被偶遇的喜悦代替了。

“我必须解释一下我是这家咖啡厅的常客,不信你可以问店长。不过你……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可疑?你不会是……”

 

哈利缓着呼吸,回答道:“我也解释一下,我是因为今晚有任务结束的庆功宴,我找借口有事好不去参加,但避免他们会撞见我,我必须来这儿佯装普通顾客躲一下。”

 

“到底什么样的庆功宴,连你都害怕?”

“不是害怕,是不确定因素太多了。上次就是因为他们过于热情,我被迫听了一晚上他们排着队,对我停不下来的‘表白’。”

“我想你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害怕听见有人夸奖你吧。”

 

哈利哆嗦了一下,“快别说了……”

 

“你和我说说他们都是怎么和你‘表白’的?我还挺好奇——”

他还没说完,就被哈利的急话打断了。

“先别说了,我看到他们朝这儿走了。”

 

“是吗?”

德拉科好奇地扭头去看,可下一秒就被哈利拽着领带,整个身子超前倾去,从侧面完全挡住了哈利的脸。

“帮我一下,好处等会跟你算。”

 

哈利一直屏着呼吸,直到那几个结伴的傲罗说说笑笑着经过他们。他特意过了几秒,确定万无一失才慢慢松开德拉科的衣领,但当他缓缓扭头,才意识到他刚才的举动竟令他们的距离如此靠近,近到他此刻和德拉科同时侧头看向对方,都能感受到彼此呼在脸颊的气息。毋庸置疑,他们都会下意识认为在其他路人眼里,他们和接吻无疑。

 

一种火辣辣的感觉使他们的脸颊同时升温,哈利的手一下没收住劲,本想轻轻推开德拉科,却不小心用力到把他直接推到座位上坐下了。

 

德拉科扶着两侧的扶手,和哈利面面相觑了几秒才缓过来。他摸了摸鼻子,急忙转移话题道:“那个……你刚才说的好处,我刚才算成功帮到你了对吧?所以好处是……?”

 

“你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的事吗?”

“其实应该是有的,而且还不少——”

“一个忙还一个愿!”

 

德拉科一下子觉得自己的身份升为了债主,开条件时整个人都眉飞色舞了起来。

“当然了,你听我说完。但我现在还没决定该是哪件事,你得先欠着,等我需要的时候你再还。”

 

哈利只好接受,“好吧,没问题。”

 

“不过他们既然走了,你也躲过去了,你等会打算去哪?”

“我和赫敏罗恩约好了要去她家里做客来着。”

 

“哦……”

德拉科看起来一副与自己无关的样子,其实他刚才有那么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哈利接下来正好没事可做,他们可以一起去吃顿晚餐。

“那你什么时候走?”

 

“快了,还有五分钟。我要回魔法部,我们约好在那儿见。”

哈利看了眼腕表后,抬头问道。

“你呢?你等会也有计划什么的吗?”

 

“我当然有了。”

德拉科掩饰着道。

“不过你就不必知道了。”

 

哈利撇了撇嘴。

也是,德拉科可能觉得他们还是没那么亲近,所以这种私事不告诉自己也很正常。

 

德拉科抱着手靠到椅背上,感叹道:“不过我没想到我们这段时间偶遇的频率居然这么高。”

 

“是啊,跟有人刻意为之似的。”

“我可没这么卑鄙啊,波特。”

 

“我又没说你,我只是夸张地形容一下这种现象。”哈利反倒有些怀疑了,“你紧张地解释干什么……”

 

“谁知道你会不会给我身上按什么子虚乌有的罪名。”

“我才不会对朋友这样!”

 

德拉科在听到哈利再一次亲口承认自己是朋友时,瞬间舒坦了,刚才心里的阴霾也一扫而空。

 

“时间差不多了,我要走了。”

今晚的哈利就像风一样,来得突然,要走得也突然。他站起身,和德拉科挥了挥手道。

“再见,马尔福。”

 

“再见,波特。”

但德拉科却想在最后和他多说一句话。

“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要求。”

 

“放心吧,不可能忘记。”

 

德拉科回去后一直在想,是不是其实街角咖啡厅有什么魔咒,否则他为什么能频繁地在那儿遇见哈利。为此,他还特意为了增加偶遇的次数,每天傍晚都去街角咖啡厅坐一会儿。可接下来的几天,他并没有遇见哈利,反倒是他没有刻意制造偶遇时,在一个最平常不过的夜晚,他竟然在自己家外面的草丛边,遇见了哈利。

 

“波特,你是不是这辈子有什么终生跟踪马尔福的任务啊?”

 

身后上方突然传来的声音吓得哈利哆嗦了一下,要不是他熟悉德拉科的声音,不然在还没有回头前,德拉科大概就已经被他误伤,击倒在地了。

哈利站起身,压低声音对他道:“你吓我一跳……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的?”

 

“还不是因为没走近时,我以为你是什么小偷或是歹徒什么的,为了不打草惊蛇,我才努力放轻脚步的。”德拉科追问道,“不过你鬼鬼祟祟地在我家外面做什么?”

 

哈利掏了掏口袋,拿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通缉令。

“有消息说,看到他在这儿附近出现过,所以我才来的。对了,你有见到过吗?”

 

德拉科接过后大致扫了一眼,就又还给了哈利。

“没有。不过现在已经很晚了,傲罗部这么没人性吗?在这么不安全的情况下还依旧让你们展开行动?”

 

“这不是傲罗部的问题,是这个嫌犯就喜欢在夜晚活动。”

“算了,难怪你是大难不死的男孩。”

“我还有任务,懒得和你斗嘴。你尽快回家吧,不然很可能下一个被攻击的可能就是你了。”

“你放心吧,我才不是那种丢下别人,自己跑路的人。”

 

哈利急道:“现在不是你逞英雄的时候!”

德拉科毫不退让,“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那我以朋友的身份帮助你,有什么问题吗?”

 

“真希望你的勇敢用在其他地方……”

“你说什么?”

“没什么。”

 

“那就让我帮你——”

“嘘,你听。”

 

前面不远处的草丛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们都听见了。

 

德拉科也立马警惕了起来,他和哈利一同半蹲下了身子。

“先躲起来。”

哈利不解地问:“去哪?”

德拉科抬头看了眼那个人还没出现后,立马拉着哈利借草丛做掩体,朝后面走,“跟我来。”

 

哈利虽然没那么百分百的信得过德拉科,但也深知他不会害他们一起遭殃。便任他拉着,悄悄地移动着,直到德拉科停下,他们拂开眼前的一片草丛,一个藏的极深的密道就这么出现在了哈利的面前。

 

但密道内实在太狭窄了,他们躲进去后几乎只能侧对着对方,而德拉科一直拉着的手也没有松开过。可能是现在情况不同,他们面对危险根本来不及去想那些微妙的事。

 

“你是怎么知道这儿的?”

“因为这是我们家的密道。”

“马尔福庄园的?!那它的出口在——”

“在花园。我们当然不可能把出口设在城堡内,这简直就是引狼入室。不过从来没有除了马尔福家族以外的人知道,这件事我告诉你之后,你不许再告诉任何人,哪怕是你最好的那几个朋友也不行。”

“其实这根本算不上什么……算了,放心吧,我会在今晚过后就忘了自己知道这件事了。”

“没错,做得很好,傻宝宝波特。”

“……闭嘴,马尔福,我可不想今晚除了嫌犯再多一个目标。”

 

“嘘,我听到了脚步声。”

 

“马尔福,你别想——”

哈利刚想戳穿他拙劣的借口,却被他掰正脑袋,打断他道。

“不,你听。”

 

哈利不得不静下来听,但如果他没听到,他一定会在今晚,在德拉科家的密道,把他给揍一顿。

但好在德拉科并不会在严肃的事上开玩笑,哈利果真听到了。

 

他悄悄扒开了些草丛,朝外面看着,外面居然真的有个身影正在扒着草丛像是在寻找什么——他紧握魔杖,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面对一场恶战,可那个身影却缓缓转过了身。

 

“呃……马尔福?”

“怎么了?”

“你可以松手了,而且我发现——那其实是我的队友。”

 

德拉科不敢想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睁大眼睛的同时立马松开了哈利。不过可见德拉科刚才拉的有多紧,哈利的手背上都是手指压出的红痕。

 

哈利点亮杖尖的光芒,举着双手走出了密道,跨出了草丛,和外面的‘嫌犯’打招呼道:“迈尔斯,是我,哈利。”

 

“哈利队长!我还以为我要抓到嫌犯了呢!”

“我也以为。”

 

他们都无奈地笑了。

 

这一刻的德拉科却只想因为刚才‘冲昏脑袋’一直拉着哈利的举动而真的钻进密道深处。可现实是,他必须得走出去了。

 

“是谁!”

看着想攻击自己的身后,哈利立马挡在他面前,按下了他的魔杖。

 

“是德拉科·马尔福。刚才我们……”哈利想起刚才和德拉科的约定,心照不宣道,“刚才我们听到脚步声以为是嫌犯,就先躲到了草丛里。”

 

迈尔斯见状立马和德拉科点头示意。

“抱歉,马尔福先生,刚才我差点误伤你。”

 

“没事……”

德拉科抓了抓头发,他还能说什么呢。

 

“那哈利队长,我们——”

“我们去和小队集合吧,今晚就到这儿。”

“但是傲罗……”

“是的……”

“……”

 

德拉科也想努力听清他们的悄悄话,但因为有点距离,加上他们控制声音大小的能力太强了,所以他后来什么都不见。

直到他们总算说完,哈利朝他走了过来,把口袋中的那张通缉令再次放到了他的手里。

“如果你有什么线索,联系傲罗部。”

 

哈利对他就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看起来便像是打算和他的队友离开了。德拉科见状连忙拽住了他,和他说:“所以你们等会儿还要继续抓捕?在马上快要凌晨的时候?”

“没有,我们打算明天再继续。”哈利没打算骗他,“我们是要回魔法部。”

 

“这个嫌犯到底做了什么事?”

“无差别攻击巫师。”

“听起来好像更危险……”

“所以我才让你别馋和进来,也别逞英雄。”

 

德拉科松开了他,冷哼一声道:“你现在可真高傲啊,波特。换成以前你巴不得求着我帮你,况且我以前也的确帮过你。”

 

“谁会求你——”

哈利觉得他莫名其妙极了,而且他这一句话不出意外肯定传到了身后迈尔斯的耳朵里。哈利扭头瞥了一眼,迈尔斯果然用拳头堵着嘴,仰头看着天空,像是在忍笑。哈利立马咬着牙回头瞪了眼德拉科。

“你故意的是不是?”

 

德拉科不满道:“是你让我觉得,你认为我好像很无用一样。”

 

哈利拿过德拉科手里的通缉令,然后展开拍在了他的胸口上。

“好啊,既然你这么自告奋勇,那你就在这件事上好好帮帮忙吧,如果任务失败,也有你一份的,小队在被批评教育的时候,你也逃不掉!”

 

德拉科按住了拍在胸口上的那张通缉令,然后看着哈利转过身快步走了起来,像是一秒都不想多待。

紧接着想急忙跟上去的迈尔斯却被叫住了。

 

“那个——你是叫迈尔斯吗?长官?”

 

迈尔斯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过身耐心道:“是的,马尔福先生,是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当然。麻烦你回去告诉你们哈利队长的直属长官,他需要好好做做思想品德工作了,毕竟怎么能对自己以前的老同学这么出言不逊呢!”

迈尔斯听完后看了看哈利。

 

哈利则转过身,碍于迈尔斯还在,忍住了冲过去给他一拳的打算,就只是远远地朝他晃了晃拳头示意,同时用口型回着“你做梦,马尔福!”

 

德拉科站在原地抱着手,反倒笑了。

 

他们移行离开了威尔特郡,走在伦敦街头上时,哈利才想起来要和迈尔斯解释一些什么他可能误会的东西。

“你别听马尔福瞎说,迈尔斯,我们从小时候就一直不太对付。”

 

迈尔斯故作高深道:“我瞧得出来,其实你们关系很不错,而且你们像是一直吵闹着增加感情一样。”

 

哈利对他的看法愣了一下,然后急忙摇了摇头,嘀咕道:“增加感情……?才没有……”

 

 

就像哈利开玩笑放话的那句“那你就在这件事上好好帮帮忙吧”一样,他们因为抓捕嫌犯这件事产生的故事并没有在那一晚草草结束。三天后的晚上,暂停了的故事又继续延续了下去。

 

伦敦最南部的一个毫不起眼的巷口,男人像是想甩掉身后跟了一路的可疑人物,才绕进了这个如迷宫一般的窄巷。他利用巷子的优势,躲在了右转的拐角,听着那个可疑人物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立马跳了出来,喊道:“速速禁——”

 

那人却急忙举起双手。

“嘿!冷静,波特!是我。”

 

还好哈利反应及时,在最后一刻把咒语收住了。解除了‘危险’,哈利这才慢慢朝巷子外走去。

 

“怎么是你?马尔福?”

“你自己说的事你忘了?天呐,我都不敢想你要是那种花心的男人,到处留情后却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该有多么坦然。”

“少说那些招惹我的话,说实话,你这几天是不是一直在跟踪我?”

“你当我很闲吗?每天二十四个小时都浪费在你身上?你还差点魅力。”

 

哈利扭头瞪了他一眼。

“我真想把你的嘴给堵起来!”

德拉科反倒得意了起来,“波特,我们现在可是并肩作战的伙伴,保持友好,好吗?”

哈利哼哼了两声,回道:“不过既然你坚持要来,那你就自己保护好自己吧。”

 

德拉科的目光随即上下扫了哈利一遍。

“我需要有保护自己的契机吗?我旁边不是还有个傲罗吗?那个嫌犯第一反应也不是冲我来吧?”

 

哈利‘咬牙切齿’。

“真好,马尔福,你让我感受到了就算有人用复方汤剂变成你,也会因为和我说话时不够欠揍,而露出破绽。”

 

“是啊,你也不赖,就算有人假装你,我也会一下子识别出来的。”

哈利听完就直接转身朝反方向走去,德拉科立马跟了上去。

“你去哪?”

 

“去一个没有‘马尔福鸟’叽叽喳喳的地方。”

“不过等等,你得知道,我今晚跟着你是有另一件要告诉你的事的。”

 

“是吗?”

哈利看似平静,却已把魔杖戳到了德拉科的胸口上。

 

“冷静,是很正经的事。”

德拉科抓着冬青木魔杖移了个方向,深呼吸一口气后道。

“就是我想问问你,我下周的生日会你愿意来参加吗?”

 

德拉科的转折太突然了,哈利反应过来后无奈地笑道:“你确定要在这么紧张危险的时刻说这样的事吗?”

 

德拉科和他谈判道:“这样吧,如果你今晚能抓到那个嫌犯,就默认答应了,怎么样?”

 

哈利继续走了起来。

“我能从这句话中听出很多种理解方式。”

 

“就是最简单的那种,别多想,我只是希望能好事成双。”

 

“你为什么那么坚持要让我来参加你的生日会?我记得你以前从来没有邀请过我。”

“毕竟我以前不知道你把我当成朋友了啊。所以作为我为数不多的真正的朋友,我自然会邀请你。”

 

哈利小声嘀咕道:“总感觉没那么简单……”

 

“那你还记得你欠我一个要求吗?那晚你为了躲——”

“不用说下去了,我记得。不过你不会是打算用在让我答应你参加生日会的决定上吧?”

 

德拉科认真道:“我知道这样有点强人所难。但你得保证你会好好考虑一下这件事。”

哈利点了点头,“我当然会好好考虑。”

 

德拉科扭回了头,看着前方的巷子出口神情暗暗。

“总之,我是真心期望你能来参加的。”

 

哈利还想回些什么,但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的话好像都很容易产生歧义,所以他干脆就什么也不说,但反倒看起来像是在认真思考。

 

当他们刚走出巷口,哈利手腕上的傲罗通讯手环就亮了起来——这说明有紧急情况,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小队里有人遇见了嫌犯。

哈利让德拉科回去,自己打算移行离开,但德拉科却毫不退让依旧坚持着。哪怕哈利想趁他没反应过来立马移行,但德拉科也还是最后一秒成功抓住了他的胳膊,一起消失在了巷口。

 

他们移行到了北伦敦,站在了大马路上,不过还好这条街道较为空旷,加上时间很晚没有那么多车,否则他们被撞的几率可不小。

但哈利无暇顾及这些,他只听到右前方传来了打斗中混乱的声音和魔咒映出的各色光芒。他立马朝那儿跑去,可还没拐进巷子,就有一个四处飞舞不长眼的咒语朝他奔了过来,还好他躲得及时没被击中,而他身后的德拉科也默默收回了本来想拉着他躲开却慢了一步的手。

 

哈利在准备转身从另一个方向包抄的时候,突然意识到德拉科也跟了过来。

“马尔福,你父母到时候真的会杀了我的。”

 

德拉科却摇了摇头,坚定道:“放心吧,我不会让他们有这个机会的。别总是小瞧我。”

 

哈利知道劝阻无用,但也不知道德拉科现在为什么这么‘不惜命’了。

“好吧,但你最好别把自己置于最危险的境地。”

 

“当然,我不会那么犯蠢的。”

 

他们从另一个方向跑进邓霍姆巷,前方果然打的激烈,不过好在他们正处于嫌犯的后方。

但哈利并没有急着上前,而是伺机而动,等那个嫌犯有些挡不住面前强烈的攻势准备转身逃跑时,他立马跳了出来,击倒了他。但因为傲罗有所规定,不在生命遭受威胁的时候不可以用会致残或致死的咒语,所以嫌犯受的哈利的这一击,也只是让他摔地蹭破了皮的程度。

 

他立马爬了起来,可还没跑几步,身后的几道咒语就一同朝他飞奔而来,他立马做了个假动作,让所有人以为他是朝哈利去的,可却半道突然转变方向,朝德拉科扑了过去。

 

“小心!”

 

但他并没有攻击德拉科,而是拽过他想让他当挡箭盘,挨住那几道冲他来的咒语。

可德拉科也并不是没见过大场面的人,他不可能会因此被吓到一动不敢动,正中嫌犯的下怀。但在所有人看来,德拉科的确没有躲的意思,这让所有人都默契地一同想再击出一个咒,打掉他们前面发出的朝德拉科直奔而去的咒语,可显然,他们知道根本无法奏效。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魔咒飞速飞去,德拉科却有空和身后的嫌犯最后聊了几句。

 

“你知道我是斯莱特林的吗?”

“你在说什么?”

“很多人都认为斯莱特林卑鄙。”

 

这句话下一秒就应验了。德拉科算准时间,在魔咒就差半米就要击中他时,朝后用力肘击了一下嫌犯,在他痛的松开了一下拽着衣领的手时,德拉科立马蹲下身,朝前翻滚了一圈,他这下倒是躲过了魔咒的攻击范围,可他身后没料到这一情况的嫌犯可就遭殃了——

 

被几道咒语一起击中的威力,足以让嫌犯直接晕了过去。

德拉科拍了拍西装裤子上的灰尘,站起身后看着地上躺着的像昏死过去的男人,摇了摇头嘀咕道:“嗯,对付你的确可以利用这种特性……看来还挺奏效的。”

 

身后一道道脚步声奔来,他们围成一圈,有人立马用禁锢咒捆住了嫌犯,又有几个人一同用力把他抬了起来,并移行把他先送去魔法部。

 

剩下的就只有哈利,德拉科,和两个傲罗队友,其中一个德拉科面生,一个面熟。

 

“马尔福先生,感谢你这次帮的忙。”

是迈尔斯,小队里除了哈利,德拉科就认识他。

 

德拉科故作低调道:“不客气,只是做了一个最好的诱饵罢了。”

 

“收尾工作麻烦你们负责了。马尔福,你跟我过来一下。”

是哈利,他和剩下两个队友安排好后,就先拉着德拉科走出了巷子。

 

在确认没有任何一个人跟来后,哈利抓着他的胳膊给他整个人转了个圈。

“你刚才吓死我了,你没受什么伤吧?”

 

“你果然低估我了,我没事。”德拉科盯着他看,故作受宠若惊,“不过你是在关心我吗?”

 

哈利连忙松开他,后退了一步,眼神飘忽着解释道:“才不是!我是担心卢修斯和纳西莎的儿子要是不小心伤了,他们会怎么把我架在火上烤!”

 

“我们才没那么残忍。”德拉科又凑过去说,“不过既然抓到了嫌犯,你就得来参加我的生日会了。”

哈利看了看腕表,“很遗憾,现在是凌晨十二点二十三分,准确来说,已经过了你刚才在南边说的‘今晚’。”

 

“你——你就那么不想参加?”

 

“我没有不愿意,你也说了我需要答应你的其实是保证我会好好回去考虑一下。那我和你保证,我会好好考虑,而且如果没有其他什么因素影响的话,我大概率是会去的。”

其实哈利的犹豫的确在于要不要去。事实上,如果德拉科单独邀请他去喝杯咖啡吃个晚餐什么的,他都可以立马答应,但生日会有太多不确定因素和他根本不认识的人,让他觉得有些脱离了单纯的生日派对的概念。

 

“好吧……我觉得你至少是个诚信的人。”

德拉科扭头看到哈利小队的队友们正勾肩搭背地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看样子你的队友们马上要来簇拥他们尊敬的队长了,抓捕嫌犯这件事也算是彻底结束了。”

 

哈利也看了过去,这时,德拉科掏了掏西装内衬,然后递给了哈利一张卡片。

“这是我生日会当天的邀请函,虽说你根本不需要这个东西来进入,但如果你留着它,能让你在接下来的某一天改变主意的话,那么我觉得它就起到了它最重要的作用。”

 

哈利慢慢接过那张仿佛还留存着德拉科西装内衬温度的邀请函,刚想抬头再说些什么,热情的队友们就把他围了起来,大家兴奋地说着等会儿要不要去吃顿凌晨餐,去吃什么好时,哈利却仿佛无法与他们融合在一起,至少在此刻,他的目光穿过人群,只在乎那个已经默默走远的金发背影。

 

直到他拐到一旁的巷子,消失不见,哈利才回过神。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张邀请函塞进自己的外套内衬,对那些等着他意见的队友们,转变着笑道:“走吧,我请客。”

 

那张邀请函在哈利回到家后,被放到了书桌上,而它的旁边,正是哈利珍藏着的,摆在相框内的一张他那一届霍格沃茨毕业生的全体合影。

 

就像他答应德拉科的那样,他会在哪怕六月五日到来的前一个小时都会认真考虑。但在还未到甚至还有几天的日子里,哈利也开始纠结了起来。但无论去与否,他都至少给六月五日,定为了休息日。

 

而六月五日的前一天,六月四日也是哈利的休息日,他早起去陋居和韦斯莱一家共进了好一段时间没坐在一起吃的早餐后,就直接回了家。然后为了补觉,他连午餐都没有吃,倒头就一直睡到了——

 

哈利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他感叹时间过得这么快的同时,被窗外揉杂着落日余晖的蓝调天空吸引了目光。他就这么趴着,放空着感受这及时赶上的,来自天空给予的短暂的奇迹。

 

当那抹深蓝也即将被黑夜淹没时,他才渐渐收回目光,但坐起身时,他突然想起了德拉科生日邀约。他抬头看钟,距离六月五日,就只剩三个小时不到了。

 

其实他到今天都还没有坚定答案。但当整个房间彻底变黑的此刻,被孤单和平淡包裹的他,突然戴上眼镜翻身下床,只是因为改变主意的决定来得突然又迅猛。

 

克利切听到楼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扭头看去,哈利已经从楼梯上跑了下来。

“哈利少爷,你是要出门吗?”

 

“嗯,但很快就回来。”

哈利只在出门前对着转角的镜子随便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

紧接着,他便边朝门口走去,边猜想着自己去哪里能找到他……

 

但这世界上还能有比此刻更让哈利觉得幸运到爆炸的时刻吗?也许有,但在此刻,什么都比不上哈利打开门的一瞬,他想见的人刚好举着准备敲门的手,出现在他的家门口。

 

这份幸运是双向的,对于德拉科而言,他也的确没想到哈利此刻在家,而且在自己刚好准备敲门的一瞬,他就像“圣诞老人”的礼物一样,准时惊喜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们都因这百分之一的幸运巧合惊了许久,却也都在回过神后手足无措了几秒。

 

德拉科慢慢放下敲门的手,纠结了几秒便直接道出了此刻会出现在这儿的真相缘由。

“我其实是想问你,不,准确来说是想最后再和你确认一下,你真的不打算来我的生日会了对吗……哦不,你别想多,我只是事先预留了你的餐位,如果你确定不来,我可得提前取消了。”

德拉科果然会在最后找补几句苍白的借口,但哈利现在一门心思都在想怎么回答能显得平淡又自然些。

 

“这样啊……我想了想,其实明晚我大概是有时间的,所以我会去你的生日会,但我不能保证会和你的那些朋友们相处融洽。”

 

德拉科其实也一样,哈利的答应让他高兴得只在乎前半段的回答了,以至于对于后面的话,他的回答也显得胡言乱语了些。

“既然你能来,那我就不用再大费周章地考虑那个空缺的位置让谁来填补了。不过那些其实也并不都算我的朋友,有些甚至是我父母邀请来的人,我自己都不熟悉,你完全可以不用理他们,如果你到时候觉得困扰,我可以帮你摆平,大不了,你还可以躲到我楼上的卧室去,我保证不会有人不礼貌地冲去寿星的房间。”

 

德拉科越激动语速越快,其实哈利后面根本没听清,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好了,我找你就这一件事,说完了我就可以回去了。”德拉科却在转身离开前下意识问道,“不过看样子,你是打算出门吗?”

 

哈利这才反应过来,却还得自己找补个借口。但他紧张时临场发挥的撒谎能力一向不那么完美。

“我……我准备出门扔个垃圾来着!”下一秒意识到自己两手空空,他又慌忙扭头对身后的屋子说,“克利切,帮我拿一下垃圾,我忘记了!”

 

克利切的年纪造就了他稳定的眼力见,他提着两袋垃圾出现在哈利身后的走廊,只在发现门外居然是德拉科时,出现了一秒不易被察觉的惊讶,然后直到把垃圾递给哈利,他都面色平静。

“是德拉科少爷,晚上好,克利切很荣幸能见到你。”

 

德拉科朝他点了点头,“晚上好。”

 

哈利见状说:“明天是马尔福的生日,所以我明天就不回来吃晚餐了。”

 

“好的,哈利少爷,”克利切又看向德拉科,“祝你生日快乐,尊贵的德拉科少爷。”

 

“谢谢。”

 

哈利迈出门,扭头对克利切说:“先把门关上吧,垃圾站有些距离。”

 

德拉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但他就是这么跟着哈利转身朝垃圾站走去了。

 

“明天的寿星今天不打算回去早早睡一觉?”

 

面对哈利的问题,德拉科摇了摇头道:“寿星反倒睡不着。”

 

“那我可以问问明天你的生日,会有哪些我认识的人来吗?”

“几乎没有。”

“那以前和你关系还不错的……布雷斯·扎比尼?潘西·帕金森?”

“其实我们已经很久不联系……不过阿斯托利亚·格林格拉斯,你认识吗?”

 

哈利想起来了。

“听说过,她姐姐是达芙妮是吗?她姐姐我倒熟悉些,但她当时和赫敏很不对付。”

 

“没错。既然你答应来我的生日会,那么有件事我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

德拉科有些犹豫,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我父母一直想促成我们和格林格拉斯家族的联姻,这次的生日会倒更像是为了铺垫能有机会订婚的晚宴,但当我一说,你很可能接受我的生日邀请,来参加我的生日会,他们立马决定将这件事先搁置了,你或许对自己的影响力没有概念,或许你认为自己已经慢慢淡出人们的视线了,但其实没有人会在谈起你时表现出不在乎。”

 

“难怪你非要和我抓嫌犯,怎么样都赶不走你,还再三地旁敲侧击让我一定要参加你的生日会,原来背后的原因是这样的。”

“我毕竟也是帮了你不是吗?波特,别把我描述成一个狡诈的人,抛开你参加的作用不谈,我也的确是真心想你能来参加的。”

“不过话说回来,我觉得我是不是破坏了些什么?我是说……我的同意邀约。”

“不,看我今晚特意跑来找你再三确认,就不难看出其实你‘拯救’了我。”

 

哈利不解地反问道:“你这么反对你父母试图联姻这件事?”

 

德拉科坦白道:“因为我开始有不再需要思想依附于他们的独立想法了,而且他们现在对于纯血的联姻更多的是维持基因,因为他们也清楚纯血的地位相较于曾经已经不再是优势。”

 

“但你的生日会总会过去的,你不可能一直用各种方法逃避那件事,你想过需要直面时,要如何解决吗?”

“不知道。如果他们能改变想法和主意那就是最好不过的了。”

 

哈利听笑了,“你还不如祈求格林格拉斯有其他喜欢的人,这样的概率显然更大一些。”

 

德拉科没有回答。

 

“不过我很好奇,如果你有喜欢的人,而那个人并不是格林格拉斯,你父母会怎么做?”

 

“如果我有喜欢的人……?”

德拉科突然抬头看向看着自己的哈利,发了几秒愣。

 

哈利点了点头。

 

德拉科咽了咽口水,错开了哈利炙热的目光。

“不知道,也许他们会好好衡量吧。但现在他们好像什么都听不进去,一心只想着格林格拉斯家族。”

 

“听起来,你还不如默默接受这个结果,然后让自己慢慢爱上格林格拉斯。”

 

“好自暴自弃的建议。”

 

对上德拉科鄙夷的目光,哈利笑着摊了摊手说:“你不觉得吗?你自己都说了你父母像是咬死了这件事,你也无力且无法反抗,那便只能默默接受,只不过两全其美的办法,会让你好受很多。”

 

“那我还不如期待阿斯托里亚并不喜欢我,那种爱情的喜欢。”

 

“这点也不错,至少算一个突破口。”

 

“那你呢,波特?你避而不谈你的感情,是为什么?”

 

“我哪里有避而不谈?别胡说!”哈利把两袋垃圾扔到垃圾站,转过身抱过了臂,“这明明是你第一次问我好吗?”

 

德拉科很快就跟齐了步伐,饶有兴趣地追问道:“那我问你,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哈利顿住了,并不是因为这个问题很难,而是因为他以为德拉科是打算八卦什么自己目前的感情生活或是和金妮的那些过往来着……

 

“如果我是你?”

哈利根本不需要多花时间思考。

“我会对我的父母说出我真实的想法。”

 

“就这么简单?”

 

“你听我说起来简单,但如果让你去做,你马尔福做得到吗?”

 

德拉科哑口无言。

 

“马尔福,任何事物都得是你倾尽全力做了才不会觉得遗憾,不论成功与否。就像士兵拼尽全力才打赢一场胜仗,就像学生拼尽全力才考了理想的成绩,就像失业的人拼尽全力才谋得一份好工作,就像……”

哈利激动地加上了肢体动作。

“就像如果你不喜欢不愿意就要大声地说出来,就像如果你很喜欢也一样不要胆小畏缩,这样你才不会在很多年后回想起自己每个做决定的瞬间,觉得遗憾。”

 

德拉科垂眸像是在沉思,但其实这只是个他也深刻明白的道理。可他认为在未能将这个道理付诸行动以得到结果前,不该表现出绝对的把握。所以他沉默过后只道:“你一定要准时来参加我的生日会。”

 

“怎么,我是可以见证什么马尔福时刻吗?”

 

德拉科被他因期待而睁大的眼睛的举动逗笑了,但还是摇了摇头。

“不会,明天大概是一个平静的生日,什么突发情况都不会发生。”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强调‘准时’?”

“因为你的出现可以分掉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你早点来,我就可以早安心些。”

“原来我是什么定心丸。”

“甚至你明天可以不用带礼物,只要能出现就已经是你能送我的最好的礼物了。”

“你的要求有点低吧?”

“能让我用得上‘拯救’这个词来形容的人,你觉得我的要求还算低吗?”

 

哈利停下来,面对着他警告道:“但我必须提前说,别把我当作你当晚准备违背你父母什么做法的挡剑盘!”

 

德拉科摸了摸鼻子,“放心吧,对于救星,我才不会用这样的待遇对待。”

 

哈利半信半疑,但还是继续走了起来。

“我暂且信过你这一回。”

 

这次德拉科没有立马追上去,而是看着他的背影,思考着什么……

一直到哈利意识到德拉科突然停在了身后,他转过身叫他,他才装作无事发生地快步走向了他。

 

“说真的,你刚才不会真的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你觉得我能打你什么主意?”

“不正面回答还反问我,果然心里有鬼。”

“波特,你少瞎猜了!”

“难不成真的没有?”

“把难不成去掉,是真的没有。”

“马尔福,那我暂且信你一回……”

“多信任几回我也不会介意的。”

“你做梦。”

 

 

德拉科的生日会当晚,哈利如约而至。为了不抢寿星的风头,他穿了一套较为休闲的衣服,但很快,他意识到好像除了他,所有人都穿着西装和礼服。

可哪怕如此,哈利只要在这场聚会上,光芒就不会被掩盖,休闲的装扮甚至显得他在西装革履的一群人中更明显了。

但哈利并不想和那些戴着面具的商人们聊天,也不想认识他们,他今天来的唯一目的就是为德拉科庆生的。不过好在德拉科及时‘解救’了他,把他从人群中拉出来,把他带去了楼上。他说就像当时他们约定的那样,只要他不下楼,他就不会让任何一个人上去打扰他。

 

而今晚的寿星,在一楼客厅忙完和每一个宾客的客套工作后,还要到二楼继续准备着今晚的发言,这才是今晚最重要的部分。

 

“德拉科。”

 

“妈妈?”德拉科放下手中的演讲稿,看着她走来,“你怎么来了?是担心我接下来的发言吗?别担心,我已经倒背如流了,不会出岔子的。”

 

“不是的,妈妈自然相信你的能力不需要我担心。”纳西莎抚上德拉科的胳膊,看着他的眼睛,露出的笑容并不那么简单,“妈妈和爸爸有一个想法,想和你商量一下。”

 

德拉科的嘴角慢慢平了下来,他轻轻拿开了纳西莎的手,直接摇了摇头。

“妈妈,我们之前说好了的。”

 

“爸爸妈妈也是先和你商量来了。今天的确是个很好的契机,各方面都是,而且波特的到来,吸引了那些原本借口着不来的人们纷纷赶了过来,你知道富力昂加先生是十分热衷于让纯血血脉延续的,他也一直是我们力求合作的伙伴,他今天甚至都因为波特,而在后半程赶了过来,你知道这是个该多么值得高兴——”

 

德拉科少见地直接打断了纳西莎的话。

“那么妈妈,你知道其实去年圣诞拍卖会就是他故意截胡了我们的生意吗?”

 

纳西莎沉默了,但她显然知情。

 

“除此之外,你和爸爸难道都认为我的想法应该排在所有事物之后吗?哪怕我那么多次坚持着和你们沟通不增加这个环节,你们也同意了,却也还要在临门一脚时推翻我的所有努力吗?”

 

“但你真的就那么不喜欢阿斯托利亚吗?”

 

德拉科无奈地解释道:“我没有不喜欢她,妈妈,但我说的喜欢并不是那种要结婚的喜欢,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她。”

 

纳西莎拉起德拉科的手,握在了掌心。

“那么你们就有机会培养感情,不是吗?你想一想我和你父亲,我们曾经也是在联姻后才更深地爱着彼此。而且阿斯托利亚是公认的好姑娘,她各方面都很拔尖,而且还很会照顾人。”

 

“妈妈,你说的很有道理。”

德拉科十分坚定地再次摇头。

“但我是我,我不是你和父亲任何一个人的复制品,我想选我想做的事,而不是照抄你们的模式。”

 

“你确定了吗?”

“我一直都很确定。”

 

“但我不能保证你父亲到时会怎么做,我只能对你说,多一点心理准备吧。”

纳西莎松开手准备离开,德拉科却急忙绕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妈妈,你得拉住父亲,你不能让他这么做。”

 

“德拉科,那就给我一个能说服你父亲的话,我可以帮你试试看。”

 

德拉科有些无力,因为他能用到的说服的话,早已经在前几次商量时说透了,他根本找不到任何有机会直接扼制住卢修斯的话,除非……

 

除非!

但他发誓在灵机一动的这一刻前,他从未那样想过。

 

“你告诉父亲,只要他真的这么做了,大不了我也破罐破摔,我会在发言的最后,向所有人去宣布,其实我喜欢波特。”

 

纳西莎的瞳孔极为明显的震颤了一下,她用捋头发的姿势掩饰内心的不安,可手却在颤抖。

“这绝不是一个好决定,德拉科。”

 

德拉科低喘着气,“我当然知道。但大家都可以相安无事的,只要一切按计划来就行。”

 

“你发誓你等会绝不会这么做。”

“前提是你先说服父亲。”

 

“德拉科!”

 

但就在德拉科准备好该如何继续辩驳下去时,门口突然冒出了第三个人的声音。

“抱歉——”

 

他们同时看去,也同时倒吸了一口气。也不知是不是触犯了‘说什么来什么’的诅咒。

 

“实在抱歉,但我发现我的酒杯落在了里面。不知道会不会打扰你们,我……可以进来拿一下吗?”

 

哈利指了指一旁的圆桌,上面真的有一个酒杯。纳西莎也立马因为哈利变成了微笑的好脸色,她笑了笑,主动给走进来的哈利递去那还剩半杯酒的酒杯。

 

“谢谢,纳西莎夫人,”哈利看了看两人,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像根本没听到他们刚才对他的谈论,“我现在就出去。”

 

纳西莎却立马拉住了他,然后掩饰着像是刚才什么矛盾都没发生一样,反倒紧接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己朝门的方向多迈了一步。

“我刚才只是和德拉科随便聊了些事儿,我还得出去接待客人,你们也是老同学了,叙叙旧吧。”

 

不等哈利再开口说些什么,纳西莎就优雅地快步走了出去,而当门被半掩上的一瞬,德拉科身体内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下来了。

 

“波特,你来的真及时……”

 

哈利的职业病让他警惕到最后一秒,在确认纳西莎真的走远了后,才扭过头回答了德拉科的话。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是特意来为你解围的?”

 

德拉科看了看他手上的那杯酒,又看了看他还没藏严实的袖口的魔杖,才终于意识到刚才那圆桌上似乎并没有酒杯。

 

“为什么?”

 

“你不是说我今天出现的主要用处就是‘拯救’你吗?那我自然救人救到底了。”

 

德拉科看着哈利会心一笑,自己也跟着无奈地摇了摇头笑了。

不过几秒后他脸上的笑突然僵住了,他看向哈利,莫名有些心虚地咽了咽口水。

“所以你其实一直在外面,所以你听见——”

 

“听见你说——‘大不了我去宣布,其实我喜欢波特”哈利眯着眼说,“这句话?”

 

德拉科急忙心虚的解释道:“你知道的,我那只是一时的胡话,我只是为了气我母亲。”

 

“哦那当然了,我当然听出来了。”

哈利耸了耸肩。

“就算这个场景真的发生了,我想我也不会当真,我大概会觉得……你疯了或是你走投无路了。”

 

德拉科被他的话再一次逗笑了。

 

哈利把酒杯放下,双手捂住了心脏的位置。

“虽然我摸不清你的疯狂极限,但我拜托你千万别这么做。”

 

德拉科故意试探他。

“为什么?”

 

哈利紧皱起眉,“明知故问!除非你想明天每个报社的头条都是我们两个!”

 

德拉科摸了摸鼻子,不屑道:“我当然是疯了才会这样,不,我就算疯了也不会这么做,所以放心吧,作为一个完美的马尔福家主继承人是不会不在乎舆论的。”

 

哈利的声音又变得平缓了下来。

“不过你没有必要和你母亲故意唱反调。”

 

德拉科抱起手,目光在‘审判’着他。

“你不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吗?”

 

“是啊,我只是觉得你可以平和地说清楚,而不是用这种激将法。”

 

“如果你有一直听,就知道我最开始的确是平和的,但平和的结果就是被劝说依照他们的决定去做。”

 

哈利摩挲着下巴,在德拉科面前慢慢踱起了步。

“那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比起你的父母,和格林格拉斯聊一聊更能解决问题?”

 

德拉科却摇了摇头,“我和她算是从小一起长大,我都不确定她知不知道有联姻这回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哈利再一次停在了他面前,认真道:“就连我们两个敌对到曾经想互相弄死彼此的人,如今都能在这儿友好,可见除了我,你的处理关系能力也不赖。”

 

德拉科缓缓抬眸看向他,不禁感叹道。

“波特,我第一次发现你具有这样的能力。”

 

“什么能力?”

 

“会安慰人,鼓励人的能力。”

 

虽然这是夸奖,但哈利却想给他一拳。

“我一直都有,只是你曾经根本不配我运用这个能力。”

 

德拉科又开始不厌其烦地故意惹他,“那我现在感到很荣幸,零年专业经验的心理治疗师——波特先生。”

 

要不是今天他是寿星,哈利绝对会或轻或重地给他肩膀来一下,但今晚他也只能忍着。

“你还能这么悠闲的和我斗嘴,说明你对事情已经有解决办法了。”

 

德拉科忍笑道:“并没有,我只是发现我越该严肃的时候,就越想和你斗嘴。”

 

哈利终于忍不住翻了今晚第一个白眼。

“看来我得躲着你点。”

 

“没关系,我可比你熟悉这座城堡的多,就算你——”

 

“等等。”

德拉科的话突然被打断了,他看着哈利慢慢转过身看向了门的方向。他以为他要开始‘躲起来了’,便下意识拽住了他。可哈利却依旧在喃喃自语。

“我听到脚步声了,很近……三……二……一……”

 

“德拉科——”

卢修斯来的‘准时’。不过眼前的景象并不是他那么想看到的,至少在此刻——他推开半掩的门就看到德拉科拽着哈利的胳膊,换成正常人一般都不会多想,但刚才听了纳西莎复述德拉科和她说的那些话后,他此刻的心情实在无法平静。但碍于哈利还在,他装出了一脸的微笑。

 

德拉科见状立马松开了哈利的胳膊,而哈利也极快地反应过来,拿过一旁的酒杯,故作平静地边朝卢修斯走边解释道:“卢修斯先生,我正打算离开呢,不过我差点忘了酒杯还落在一旁,好在马尔福拉住我提醒了我。”

 

“刚才纳西莎夫人让我和马尔福叙叙旧,我们就聊了会儿学校的事。”

他举了举酒杯和卢修斯示意。

“看样子你和马尔福有话要说,那我就先下去了。”

 

卢修斯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我们也很快就下去了,波特先生,等会记得到大堂来听我儿子的发言。”

 

“当然……当然!”

 

卢修斯的‘伪装’直到哈利彻底走了之后才卸下来。

 

“德拉科,你最好别真的在等下的发言时,做你和你母亲说的那种疯事!”

 

德拉科立马反应了过来,但他却突然一反常态地对卢修斯故作严肃道:“父亲,德拉科·马尔福今晚就是个定时炸弹,如果你们决定点燃引线,那么定时炸弹就会爆炸。”

 

“我是你父亲!”

 

卢修斯的言外之意是“你怎么敢这么和我挑衅”,德拉科当然听懂了背后的含义,但他却无视了卢修斯的愤怒,在独自下楼前对他说:“父亲,如果你还记得,在你战后出狱那一年我的生日当天,你告诉过我——未来的马尔福家主不会被任何除了他自己外的人影响决定,因为他不惧怕,更是有足够的能力斩断一切障碍,这是一个合格的继承者该有的品质。”

 

 

大堂聚齐了准备等待今晚的寿星,德拉科·马尔福今晚生日会最后发言的人们。哈利不愿意去和他们挤,便站到了远离人群,却又足以让台上的德拉科能看见的一个柱子旁。

 

“你还打算继续吗?”

“德拉科真的会那么做。”

 

“他不会的,卢修斯,他只是——”

“他会的,西茜,相信我对他的了解。但我今晚至少还有唯一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纳西莎不解地看向他。

 

卢修斯则看着台上游刃有余的德拉科,脸上的神情却复杂得难以看透。

“他开始捍卫自己的话语权,不会被任何言语动摇,并不惧怕任何威胁和代价,西茜,我们的儿子终于开始像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真正的家主了。”

 

但心思细腻的纳西莎则看出来了另一方面——到底是什么对他的儿子影响如此之大,让他从一个做任何决定都会来过问一遍,事事顺从听话的男孩,变为到此刻站在台上仿佛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有勇气和担当可以自己承担后果的男人。

 

当德拉科按照发言稿全部说完,结束了发言时,台下慢慢响起了掌声。他先是下意识看向台侧的卢修斯和纳西莎,但他们看起来却并没有想做他最担心的事的样子。接着,他的目光在寻找着一个身影,直到定在那暗处的柱子旁——他们相视一笑,他也正为他鼓着掌。

 

而这一切都被今晚心思最细腻的寿星母亲发现了,她沉思着,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德拉科的致辞就是今晚的收尾,大家意识到生日会结束了便起身打算离开庄园,马尔福一家三口便在门口一一道别宾客。当客人几乎都走光了时,哈利才出现。

他朝门口的三人走去,同时解释道:“抱歉,我觉得和他们同一时间离开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所以在厨房躲到了现在。谢谢你们今晚的热情招待,我就先离开了。”

 

但一模一样的道别口吻还未出现,纳西莎就叫住他,说了不在他们任何一个人意料之内的话。

“波特,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在庄园住一晚,等明早再离开,二楼还有很多间空房,都是干净的。”

 

“啊……我……”

哈利下意识朝德拉科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妈妈,波特他——”

德拉科刚想帮着说话,就被纳西莎打断了。

“德拉科,你一定也很希望波特能留宿一晚的,对吧?”

 

德拉科实在不知道自己母亲这么做的用意到底是什么,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也不能当面不给她面子。于是他无奈地看向哈利,只能顺应着问了一句“波特,那你方便吗?”

 

盛情难却?还是坚持离开?

哈利脑子里的两个决定已经打成一片了。

 

“好吧……”

是的,最终留下的那一方打赢了。

“麻烦你们了。”

 

纳西莎对哈利的同意还是有些意外的,但很快,她就满意地笑了。

“卢修斯会带你去一间客房的,波特,里面有浴室,早些洗个澡就先睡下吧。”

纳西莎的安排显然让三个男人都感到诧异,尤其是卢修斯,他从刚开始就不理解为什么纳西莎要留哈利过夜了,更别说现在还要他去安顿客人。

 

但很快,纳西莎的下一句话,就让除哈利以外的两个男人明白了究竟是为什么。

“而你,德拉科,你跟我一起收拾一下大厅。”

这才是重点。因为纳西莎有话要单独和德拉科说。

 

当卢修斯带着哈利去到楼上后,纳西莎才停下假装收拾的动作,转身看向德拉科。

“德拉科,我们都诚实一点,告诉我,你邀请波特来你今晚的生日会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德拉科有些困惑自己母亲的明知故问,但还是诚实回答了。

“因为我们都心知肚明,他能撑场面。”

 

“这是事实,也是其中一个原因,我不否认。但你清楚他的到来是为了帮你撑起你心里的勇气,帮你坚定你的决定,更是因为——”

 

纳西莎突然顿住了,德拉科却意识到了她欲言又止的原因,瞬间紧张的仿佛心脏快从胸口蹦出来了。

 

“因为你……”纳西莎再一次顿住,她看着德拉科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给你机会,你自己来回答这个答案。”

 

德拉科心虚的移开目光,假装忙碌地继续收拾了起来。

“就是因为……你刚才猜测的那些原因。”

 

“货真价实的最正确答案是——因为你的确喜欢波特。”

 

德拉科在听到最后那几个词时,猛地朝纳西莎走近了两步,却意识到那是自己的母亲,不能去捂住她的嘴。

而仅仅因为这一个举动,激动又反常的举动,就已经说明了答案,也同样证实了这件事的真实性,已毋庸置疑。

 

德拉科捂住额头,有些焦虑地开始踱步。

“妈妈……我拜托你,拜托你至少不要在家里,在他还在这儿的时候,将我整个人毫无隐私地剖开来,好吗?”

 

“是你过于紧张了,如果我真想这样做,我就不会安排你父亲把波特支开。”

 

“妈妈,这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纳西莎深吸一口气,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变得格外认真。

“所以我现在知道了你为什么极力抗拒和格林格拉斯家族的联姻。但是德拉科,波特……哈利·波特是男孩,需要我再跟你强调一遍吗?”

 

德拉科渐渐接受了自己的‘秘密’已成了他和他母亲之间的公开秘密,心态也因此逐渐平和了下来。

“妈妈,不需要,因为我不可能连这个都不清楚。”

 

“波特自己都还不知道吧?今天的寿星拒绝发表订婚言论是因为他。”

“妈妈,我会自己解决的!”

 

“我也希望你像个男人一样解决这件事。”

纳西莎对他忠告道。

“哈利·波特固然优秀,而且就算抛弃血统论,他的光芒也足已让我们家族添彩。但我们只有你一个孩子,你固然知道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德拉科也终于拉过一张椅子,坐到了他母亲的对面。

“那么妈妈,你能告诉我你希望我怎么做呢?是要我就此停下喜欢他?但我必须告诉你这不可能,不会有人莫名其妙且毫无缘由地变得不再喜欢一个人。”

纳西莎刚想回答什么,德拉科又继续了下去。

“还是要我继续如你们所愿联姻?但你知道的,这对他们都不公平。”

 

纳西莎沉默了几秒,再看向他时目光犀利。

“德拉科,你想过一个你可能一直在逃避的问题吗?”

 

德拉科不解。

 

“你的一厢情愿,在波特那儿会换来什么样的结果?你连他可能听到我刚才的话都害怕,又有几分信心能得到他相同的回应呢?”

纳西莎显然说的很委婉了,而德拉科也能听明白,只是他接下来的沉默不语,让答案变得微妙了起来。

 

他们相对而坐,就这样过去了快半分钟,无言。

纳西莎也没有耐心继续等下去了,她站起身,在绕过德拉科离开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波特有权知道,我希望你勇敢一点。”

 

 

哈利在浴室泡完澡出来后,不得不感叹,德拉科在童年时就已经过上了比自己要幸福一百倍的生活,难怪他小时候总是昂着脑袋那么得意,哈利想,要是如果自己小时候也同样天天可以泡在水温适宜、撒着花瓣的大浴缸里,而不是在佩妮姨妈家里每晚只能等在最后,用他们三个人洗完后剩的那点已不再热的水,草草地淋浴后就算结束——如果是这样,他想他或许也会像小德拉科一样,被宠成一副总是什么都不缺的得意洋洋模样。

 

不过还好,至少小时候在佩妮姨妈家享受不到的,他还可以在格里莫广场12号夜夜享受到。

 

哈利擦拭着湿发回到床上时,外面的天空已经彻底黑了,他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已经十点多了。

他最后揉了一把头发,然后就把毛巾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到了一旁的床头柜上,翻身钻进了被窝里。

啊,好软!这是哈利躺下后的第一感受,甚至在格里莫广场12号已经很不错的居住条件下,他也未曾睡过这么舒服的床。他满足地在床上滚了几下,更在心底证实了德拉科小时候有多么幸福。

 

他终于打算拉灯睡觉了。但偏偏这时,门外传来了不合时宜地敲门声。

哈利只好坐了起来,然后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门外的人没有立马回答,只在过了一会儿后说:“是我,波特,德拉科·马尔福。”

 

“马尔福?”哈利没有去怀疑他这么晚来是想做什么,而是立马道,“门没锁,你进来说吧。”

 

门被轻轻推开,德拉科看起来心事重重。

“波特,有时间……我们现在聊一聊吗?”

 

哈利没有诚实回答,“当然,我正好睡前时光有点无聊。不过你打算聊什么,你的烦恼?不过我看你担心的事今晚并没有发生。”

 

“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嗯?”

 

“波特,我有些好奇——等等,我想先知道一下,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对吧?”

“当然。”

“好。那作为朋友的我,做什么事会让你觉得不可原谅?”

“额……背后捅我一刀吧。”

“除此之外呢?”

 

“说实话曾经你的那些恶劣行为我都见识了一遍,但我现在还依旧和你成为朋友,我想应该除了底线问题,大概都是能原谅的。”

哈利盯着他看,试图从他的眉宇间找出答案。

“不过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心虚的事,才来我这儿试探?”

 

德拉科攥紧了手,若不是迫不得已,他其实根本没可能站在哈利面前,酝酿着接下来的话。

“波特……其实我根本就不想告诉你,但我更希望是出自我口,而不是我母亲,因为我此刻站在这儿至少还能和你解释一些,但如果由我母亲告诉你,我想你可能永远都不会给我站到你面前解释的机会了……”

 

哈利急得都快想翻身下床了。

“你快别卖关子了。马尔福,直接说吧,而且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并不是件背后捅刀的事。”

 

“的确不是……因为我想说的其实是……”

德拉科深吸一口气,抱着他们接下来朋友关系会破裂却又不得不抢在纳西莎前亲口说的,那般‘视死如归’,看向他的眼睛,认真道。

“事实上,我的确喜欢你,波特。”

 

话语落后,极静。

 

而哈利,正如他所猜想的那般先是愣住,而后是‘自己听到了什么’的不可置信,最后便是开口回答前的装傻。

“我记得我听到了你当时和你母亲的赌气放话,但你刚才那么说,是为了……有始有终?哈哈,没关系,今天你是过生日的人,你没能在发言时过的瘾,私下里在我这儿过一遍也没问题。”

 

“那是赌气,但也绝不是假话,就像我刚才说的一样。”

“所以你刚才试探我……”

“其实我猜到了结果,还那么问只是为了稍微拖延一下时间,因为我无法做到直接开口。”

 

哈利深呼吸着,做着心理建设,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不过一点你做对了,那就是你亲口和我说,而不是由你母亲来告诉我。”

他躲开德拉科的目光,低头看向雪白的被子。

“虽然本质上是一样的,但至少我面对的是我熟悉的当事人。”

 

德拉科很希望自己此刻是终于把心底秘密倒出来后的释然,但很可惜,他只觉得这将他带入了火坑里。

“波特……我很抱歉在你睡前和你说这样的话,也许会害你今晚得不到一个好觉。”

 

哈利还是有些魂不守舍,而且他此刻的心态也并不比德拉科好到哪儿去,毕竟他咽口水的次数明显增加了。

“不,是不止,我想我今晚可能都无法入睡。”

 

“我明白根本没有‘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的淡然,就算有,那也只可能是自欺欺人,”德拉科靠着墙,垂下了脑袋,“所以如果你有什么其他想知道的,我都可以一一回答你。”

 

“是从哪一刻让你意识……意识到……其实你喜欢我?”

“如果非要精确到某一刻,那我不记得了。但我想也许是一点点堆积起来的,就算回头看,也仿佛布满痕迹。这是实话。”

 

“你又为什么会选在今晚,一定要告诉我?难道你当初邀请我去你的生日会的时候,就已经在考虑这件事了吗?”

“当然不。准确的来说,是你刚才在楼上时,我母亲才和我聊的,就像我和你说的那样,我母亲希望我勇敢一点自己告诉你,不然你就该从她的口中得知了。”

 

“最后一个问题。”

“最后一百个,我也会回答。”

“不,真的是今晚最后一个问题。我只想知道对于这件事,你期望我给你什么样的回应?”

 

“我并不期望任何好的答案。波特,这也是实话。”德拉科诚然,“其实你不用觉得负担,因为我完全料到今晚大概率是不了了之或是明确拒绝的结果。毕竟我知道你一定会觉得整件事毫无预料,甚至莫名其妙。所以你不论做出什么决定,其实都在我的意料之内。”

 

哈利点了点头,“谢谢你这么想,我好像的确不知道怎样回应你才是我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至少在此刻,我大脑一团混乱的此刻,我的任何回答都不是最准确的。”

 

“我完全能理解。”德拉科努力扯起嘴角牵强的微笑,“那今晚的小插曲就到此结束吧,如果你哪一天终于有了确切答案可以来告诉我,如果……你打算保持沉默,那我也一样能明了。最后,祝你晚安,波特,做个好梦。”

 

哈利一直失神着,直到德拉科悄无声息地离开。当落上门的那一声轻响传入他的耳朵,他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门的方向,伸手拉灭了灯,慢慢躺回了床上。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寂静时间,长到连月亮也觉得他睡着了才缓缓将月光撒入他的窗内,可那时他才缓缓闭上眼睛,喃喃自语地回答给这间屋子听。

 

“晚安,马尔福。”

 

从威尔特郡到伦敦,近在眼前,却仿佛隔了浓雾,无法通行。

 

 

哈利果真失眠了。

 

第二天一早,他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显然是一晚上没睡着的神情恍惚,他特意用凉水洗了把脸才缓过来,但他走出浴室,才发现现在才六点多。

他只好继续躺会床上,祈求在八点以前自己还可以睡着一会儿。

 

他的祈祷灵验了——不过,好吧,他一晚上没有睡,哪怕是因为精神极度疲劳的缘故,也该能睡着了。

不过他的生物钟厉害就厉害在并不会因为床太生而失效。这不,八点刚过两分钟,他就惊醒了。

 

接下来,他洗漱、换衣服,一系列行为都很迅速,他甚至还在离开前将床上的被子铺回了原样,将浴袍用清理一新咒语后放回了原位。而当他做完这一切,还不到九点,而当他悄声离开时,马尔福庄园一片寂静,这儿的三个主人,都还在睡着。

 

不告而别不太好,于是他留了一封十分客套的感谢信,放在了显眼的客厅桌上后,等待他们醒来后发现。但对于德拉科,哈利感到很抱歉,他辗转反侧了一晚上依旧没能得出一个可以用作正式答复的答案,或是说,实际上有那么一个最为美好的答案存在于他的心里,只不过他现在还不够坚信,坚信那个答案将会是他坚定不移的选择。

 

哈利的真正离开,是在他关上了城堡的厚重大门后。马尔福城堡内再度寂静无声,仿佛一切都还在睡梦中。但有一扇门轻轻地推开,那是走廊尽头的房间,房间的主人走到藤纹装饰的拱形窗前,目视着那抹黑发身影走过庄园最后一道门前的灌木丛小径,然后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后,才缓缓收回目光。

 

房间的主人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从抽屉里拿出了那本跨国巫师签证,幽灰的双眼中也终于有了一丝释然。

 

 

哈利知道成年人的负责是直面问题,解决问题,而不是逃避着不了了之,所以在那晚过去后的第七天,他终于决定要去找德拉科再好好聊一聊当晚的事了。

可当他赶去马尔福庄园时,却发现铁门上挂了一个“外出”的牌子,上面还贴了一张纸条,写着“如果您有事,无论是找纳西莎·马尔福,卢修斯·马尔福,或是德拉科·马尔福,都请留下一封信在一旁的邮箱,我们会在回来后回复您。”

 

是啊,哈利意识到其实每个人都会有变动的计划,而他刚巧碰上了最不巧的时间。

但他在离开前并没有留信,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千言万语怎么浓缩成一封信的内容,更是因为他还能有足够的时间再回去好好想想,就算等他们一家回来,再找德拉科也不迟。

 

不过这件事一天没有着落,哈利就会一天时不时地想起——自己对德拉科到底是什么情感?自己对他达到了超越朋友的那种喜欢吗?自己做出怎样的选择会是不留遗憾的?

可头脑里一直打架的两个想法,告诉他其实这些问题依旧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这样无休无止地证实自我又怀疑自我的影响也很大,比如他在非工作时间常常会被这在他脑袋里重复到烦的问题困扰,比如他思考的入神时,会险些对来和自己说话的人脱口而出“马尔福”这个名字。

 

他困扰着,可哪怕快一个月过去,马尔福庄园外依旧挂着那块外出的牌子,别问哈利是怎么知道的,因为他隔三差五就忍不住跑过去一趟,期望他们已经回来了。

 

哈利知道自己接下来这么做很越界,但若不是迫不得已——

 

“早上好,珀西。”

 

今早交通司来了个稀客,珀西立马起身和自己私下还是比较熟的,差一点当上他“准妹夫”的哈利打了个招呼。

“你很久没来了,这次是因为你负责任务需要追查嫌犯的行踪?”

 

哈利没有拐弯抹角,而是坦言道:“我想和你说实话,其实我是想让你帮我查一下马尔福一家的去向。”

珀西有些好奇,“他们一家前段时间的确来申请了巫师短期跨国登记,不过你为什么会想了解他们?”

 

“因为……因为我有些事需要和马尔福沟通解决,但他离开前并没有告诉我他去了哪儿。”

“原来如此。没问题,你的忙我一定会帮的,稍等我一下。”

“不过这样做会不会让你违反规定?”

 

珀西露出了微妙的表情,“整个魔法部揪违反规定的人,不向来是你们傲罗部的事吗?”

哈利瞬间明了了他的‘冷笑话’,尴尬地笑着摸了摸头发。

 

“找到了。他们当时登记的地址是爱尔兰的丁格尔半岛。”

珀西转身看着思考着什么的哈利。

“但距离他们登记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所以并不能确定他们还在那儿。”

 

“没事,这些信息的就足够了。”哈利回过神,朝他点了点头,“谢谢你,珀西。如果你下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一定要来找我。”

 

“当然。”

 

哈利离开交通司的时候,一路上都在想着自己对爱尔兰的记忆,但答案是他根本不熟悉,也从未踏足过那块土地。他这次获得德拉科的去向只是为了心安,他当然不会去找他,因为这既打扰又不礼貌。

 

但有时,难以预测的命运会将机会带到你面前。

 

哈利打死也想不到几天后他会突然收到一个临时任务,这本不该由他负责,他临时接手是因为原本负责的傲罗小队队长受伤严重需要在圣芒戈治疗一段时间,但抓捕任务刻不容缓,于是就有了送到他面前的一个,需要去爱尔兰丁格尔半岛对在逃嫌犯进行抓捕的任务。

 

他不可能不把丁格尔半岛和德拉科挂钩,他只希望自己在任务期间的自由休息时间,不要试图去找他。

 

当哈利带着一支小队到达丁格尔半岛后,他看着眼前的风景——海浪拍打着礁石,一望无际的海岸线与天际线相连,海面上总是飘着一层神秘的薄雾,转过身,身后却是无垠鲜亮的草地和充满生命力的小镇。此刻,他终于理解了马尔福一家为什么会选择来这儿度假,因为如果他知道这个地方,他也许也会在某一个夏天,来这儿住上一段日子。

 

但他这次来却是需要打起精神的紧密工作任务。他们被镇上的麻瓜警长安顿到了一栋公寓中住下,他给他们发了当地警官的假身份名片,以配合他们可以进行抓捕任务。

 

“他们前两天又烧了我们镇上一所居民的家宅。但他们是巫师,来无影去无踪,而且比我们更会伪装,最重要的是,他们会魔法,所以只能麻烦你们来解决。如果你们有任何我们可以帮上忙的,请随时和警局联系。”

“好的,警长,你们继续着你们的工作,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

 

下午的时间,整支小队都来到了哈利的房间,他们围着客厅桌子上的丁格尔半岛地图,分析着由警局和上一支小队调查过半的成果,继续研究了下去。

一直讨论到晚上天都黑了下来,他们才得出了目前的计划。虽然他们不能笃定所划分的缩小范围是否准确,也不能保证抓捕计划接下来会不会顺利,但为了养足精神,他们此刻必须停下一切讨论,各自回房间休息了。

 

哈利起初并不能睡着,他侧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投来的月光,仿佛和那晚在马尔福庄园内看到的一模一样。

该死!他拍了拍脑袋,明明和自己做过约定,这次来丁格尔半岛,哪怕是休息时间,唯一需要想的也只有任务。

但他又意识到,如果德拉科真的还在丁格尔半岛,那么此刻就是他们离彼此最近的时候——既然已经到了这种情况,他怎么可能欺骗自己,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去想……

 

不过还好他昨晚没费太多脑细胞去纠结,这才没有影响他第二天的状态。

小队在一起吃完早餐后,简单整顿了一番,换上镇警的衣服,就出发去小镇的最西边,他们划分出来的那片居民区,去一一拜访搜查。

就算地图上只有小小的一块,但事实上范围依旧很大,他们小队加上队长一共七个人,按照最严谨的搜查方式,花了足足一天时间,一直到天黑才拜访完三分之一的居民。最无奈的是,他们一点儿收获都没有。但他们的队长是哈利,所以就算他们有挫败感和压力,也会被这个具备凝聚力的队长用安慰和鼓励抚平。

 

“等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我们再重新出发。”

 

但第二天依旧一无所获。

他们不得不连夜讨论是否要在原有计划上进行推翻重定的打算,有两拨声音,一边是按照原计划把最后的那块区域搜完,一边是认为已经足足四十八小时过去一直盯着那块也毫无收获,不如换个思路,从最南边入手。

 

但他们各执己见,谁都不肯舍弃自己的想法。

这时候,哈利作为队长,站了出来。

 

“这样。算上我,尤加,贝克特,迈尔斯,我们四个人足够用明天一天的时间把最后一块区域搜查完了。格雷森,安布罗斯,伊蒙,你们三个人按照新计划去最南边。”

哈利指了指他们每个人手上戴着的一个傲罗专用通讯手环。

“如果有什么危险或者新发现,就通知大家。”

 

这下他们都没有异议了。

就像‘旁观者’其实最清,这是真谛。

 

他们一天比一天出发的早,第三天的太阳刚升起来,他们就已经分头出发了。

 

小镇的最西边,一家接着一家。

哈利有条不紊地搜查记录着。当又来到下一家,他已经习惯到敲门已不再抬头,而是准备着等会儿要开口问的问题。

这家的主人来的比之前的都要慢些,开门后回答他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主人。她温柔又礼貌,让哈利对这一户产生了最基本的好印象。

 

哈利紧接着掏出‘证件’示意,“你好女士,岛上有在逃的两名嫌犯,麻烦你配合调查,并允许我进入屋内进行简单的搜查。”

 

“当然没问题,请进,先生。”

女人二话不说就让出了进门的路,哈利这才收起证件,在抬脚进入前抬头看向了她的脸,但不知为何,不知是不是因为阳光太刺眼,他有些看不清那个女人的脸,又或是说,有些模糊。

 

屋子里很干净,哈利为了不弄脏还多踩了几下玄关的地毯。

女主人先他一步朝客厅走去,同时温柔地呼唤着男主人。

“亲爱的,给来搜查的先生倒杯茶。”

 

哈利刚想对她的客气说声“谢谢,不用了”时,那个从一旁厨房走出来的男主人瞬间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搜查?发生什么事了?”

那个男主人在和哈利对视上后也同时愣了两秒,却又很快恢复了,甚至露出了惊喜的神情。

“波特?”

 

女主人有些意外。

“你们认识?”

 

“是啊。”男主人朝几乎目光僵在他身上的哈利走去,然后把手中的茶递到他手里,用只有他们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没想到我们再一次见面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希望你早已忘记我上次和你说的那些话,我想那的确是我太冲动而且错误认知的感情……”

 

哈利想说的有很多,但此时此刻他的嘴里只能挤出那个名字。

“马尔福……”

 

“哦对了,波特,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未婚——”

德拉科再喋喋不休说着什么,哈利已经听不进去了,他知道更多的是情绪导致的头晕恍惚,但却又不否认空气中像是有迷幻剂之类的在影响着他。

他的耳朵只能听见仿佛加满了扩音器的遥远模糊声音,眼前的两个人也仿佛万花筒的棱镜光一样出现飘渺幻影。

世界仿佛在旋转,但他却还能看清客厅的墙壁上挂着大大小小的木质相框,那些都是一对年轻恋人的合照,而壁炉的正上方,是一张巨大的订婚照。这一切仿佛都在凌迟着他的心脏,告诉他,他们有多相爱。

 

哈利趁自己站不稳前,急忙把手中的茶杯放到一旁的壁柜上,他们想去扶他,他却退后一步躲开了。而这一动作也令他不小心撞到了通讯手环的按钮,但他自己却不知情。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反应这么大,但他必须先出去缓一会儿,然后换其他傲罗来搜这里。

 

但转身出门的路不知为什么那么难走,那么长,他的腿也像迈不动一般,他甚至觉得自己会晕在拉开门出去的最后一步上。

 

但是突然,眼前的门传来了一阵刺眼的亮光,像是天堂的圣光一般。然后光中走出来了一个人——

 

“波特先生!”

 

哦,他看错了,他没想到自己精神恍惚到会把门被打开时照进来的阳光认成天堂的圣光。现实是,他看到一个傲罗站在门前,朝自己伸来手,然后用力把他从这间屋子里拉了出来。

 

他落地时险些没站稳,摔跪在门前的草地上,好在那个拉他出来的傲罗扶了他一把,他才成功站住。

 

哈利的头晕目眩在慢慢缓解,一旁的傲罗急忙关切他道:“波特先生,你还好吗?”

 

哈利根本无法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他在四周的嘈杂下慢慢站直身子,然后环顾四周——他发现整个傲罗小队竟都来了这栋屋子外,而左侧,就押着两个他们要抓的嫌犯。

他抹了把额头不知何时冒出的汗,然后慢慢转过身,紧张地朝身后的屋子看去,却瞬间汗毛竖起。

 

“波特先生,没错,刚才你误打误撞搜查的正是他们所在的陷阱屋,那是他们狡诈地用黑魔法制造的危险,而那黑魔法,正是会让人看到心底最恐惧最不敢直面的噩梦。”

 

是啊,原来那都不是真的。哈利如今所见的那屋子内部,和刚才的根本不一样,没有墙壁上恋人的亲密相片,没有壁炉上巨大的订婚照,更没有德拉科和那个他根本看不清脸的女人,里面甚至空无一人。

 

他这才慢慢察觉,原来那样的事,居然是他心底的噩梦吗……

这也同样让他想起了那枚他们曾经逃亡路上销毁的斯莱特林挂坠盒。它们折射人内心最黑暗最恐惧的真实想法,所以看到什么,就证明最不敢面对什么。

 

逮捕到令他们发愁的嫌犯后,小队的气氛立马变得轻松了许多。

甚至他们还当着哈利的面八卦起了他到底在陷阱屋里看到了什么,但哈利知道他们都是一群洞察力极强的人,所以努力编了个像样的借口,才配合着最佳的演技成功撒谎骗过了他们。

 

他们简单地在公寓吃完午餐后,就打算押送嫌犯回魔法部了。

但临出发时,哈利却让他们先回去,他还有最后一件事,必须要去一趟警局。

 

“警长,我想在离开前询问你一件事。”

“哦,波特先生,你可是大功臣!当然,只要我能回答的,我一定会告诉你。”

 

哈利试探道:“警长,你印象里,在一个月前左右,镇上有突然搬来一户度假的一家三口吗?他们的皮肤很白,是金色头发。”

 

“让我想想……”

警长眼睛一亮。

“哦!是不是从英国威尔特郡来的?好像叫……马尔福什么的。”

 

哈利知道自己离答案越来越近了。

“是的,你知道他们住在镇上的哪里吗?”

 

警长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是在我印象里,他们就待了半个月就离开了。但具体后来他们去了哪里,我也无权过问了。”

 

哈利的心沉了下去,但他还是装作平静地感谢了警长。

“总之谢谢你提供的信息,对我很有帮助。”

 

“不过你们要留下来吃顿晚餐吗?警局请客。”

“我们很想,但我们也的确需要尽快回到英国魔法部去审讯嫌犯。”

 

警长十分理解,便也不再不依不饶,送哈利离开了警局。

 

回到魔法部,审讯完嫌犯后,他们的任务就算彻底完成了,再后面的审判交给威森加摩,他们也不必再过问了。

而哈利也终于可以在接下来彻底放松的几天休假日,好好去想一想那个他亲眼看到的,在他心底捏造出的“噩梦”。

 

但他每次思来想去后的想法竟都一致——

他想自己应该知道心底坚定的那个答案了。

 

于是,他终于写了一封信,再一次亲自去到马尔福庄园,看着那依旧挂着的,已经有些锈迹斑斑的外出牌子,将信放到了一旁的邮箱里。

 

「我是波特。

马尔福庄园的外出牌子已经挂了很久,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回来,但我想在你回来后和你再好好聊一聊那晚的事。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的内容,而且打算赴约,请给我回信,告诉我具体的日期。

见面的地点就定在我们经常碰见的那家街角咖啡厅。时间就定在日落后天空变蓝的那一刻。」

 

当不再纠结后,他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甚至在非工作时间和赫敏罗恩闲聊时,也主动参与进了他们对他接下来生日的计划安排。但他还是坚持要在陋居过生日,因为不论任何其他地方,都比不上他心里最温暖的一角。他不需要精美到每一寸的大餐,不需要盛大奢华的生日现场,不需要蜂拥而至祝福的人群,他只需要他熟悉的,爱着的人们,在那小小的一方天地,陪他数年如一日的度过生日,就足够了。

 

距离哈利生日的日子越来越近,就在还有两个星期时,他突然收到了一封信,信上没有署名,但当他打开后,瞬间明了了写信的人是谁——

 

「如果你也有时间的话,那就按照你信上约定的时间地点,我们后天见。」

 

天知道哈利在看到这封只有简短的一句话的信后,整个人有多么按耐不住的兴奋。这就说明德拉科回来了,而且就在自己投出信后的第三天他就收到了回信,看来时间也不肯在他们这件事上浪费太多精力。

 

所约定的‘后天’到来时,哈利如约前往。街角咖啡厅依旧没什么客人,他坐在他们以前数次碰见时一直坐的那张桌子边,点了杯咖啡,却没有心思品尝,而是心不在焉地想着等德拉科来后,自己要说些什么……

 

可他等啊等,等那持续了二十多分钟的蓝调天空消失,夜色袭来,也没有等来德拉科。甚至天空渐渐下起了小雨,店长还为他在桌边撑起了落地晴雨伞。

 

“先生还要继续等下去吗?这样的天气大家都回家了,虽然伦敦的雨的确说下就下说停就停……”

“没事的,我再等一会儿,然后我就回家了。”

 

当雨渐渐停了,被雨水冲刷过的街道,倒映着光影斑斑,行人和车辆寥寥无几。

哈利也终于接受了自己被放鸽子的事实。但就在他打算起身离开时,一个西装革履的金发男人正怀里抱着一束花,气喘吁吁地朝他跑来。

 

“对不起……对不起,波特,迟到是最不绅士最不礼貌的举动,我想再多解释也比不上道歉,但我还是希望你知道我尽力赶来却还是迟了的原因是那场商会的时间不受我控制,而我又无法提前离开。”

这是德拉科成年后最狼狈的一次,跑到停下来都上气不接下气的程度,甚至还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

“我想过我这么晚才到你还会不会等我,你离开了其实也完全是应有的举动,但我还是想着万一……万一你还等着,那我至少,至少应该带束花来,证明我的歉意。”

 

德拉科的确没有撒谎,尤其是他连用发胶都无法固定的跑乱的头发和肩头还没干透的雨水的痕迹,都证明了他的诚实。

 

“哦,是蓝玫瑰,里面还有几束薰衣草,有安神的作用。”

德拉科慢慢将花束放到桌上。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放在床头,我想……可以提高你的睡眠质量。”

 

“谢谢。”

哈利的注意力根本没在花上停留,而是眼前站着的金发男人。

“但我刚才的确产生了很多次打算离开的决定。”

 

德拉科犹豫着问道:“但是什么让你还肯继续待着?”

 

“因为我们……”

哈利想了想,改口道。

“我们必须把上次根本没能正面解决的事,现在好好说开了。”

 

“好。”

 

德拉科刚想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哈利就叫住他,同时站起了身。

“我们边走边说吧,正好雨停了。”

 

“也好,已经很晚了,正好你也可以顺路回格里莫广场12号。”

德拉科特意指了指差点被忽略的那束蓝玫瑰。

“不过花,记得带回去。”

 

哈利这才反应过来,他捧起那束包装得精美的花,闻了闻后,稳稳地放进了怀里。

 

他们并肩漫步在雨后的伦敦街头,但这一次却有些无言。

 

德拉科一直在等哈利开口,而哈利则是因为再度看到许久未见的德拉科的脸,不可避免的想到丁格尔半岛的那个“噩梦”,他真怕下一秒他会突然对自己说:他已经有了未婚妻,他们很相爱,让他不要再去想那晚他对他说的话了……

 

“波特,波特?”

 

哈利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在盯着前方出神。他眨了眨眼故作平静地移开视线。

“马尔福。”

 

“怎么了……”

 

哈利认真地问他,“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在寄给你的信里明确写着‘我不会喜欢你,我们也根本没有可能’这么决绝的话,那你今晚还会来赴约吗?”

 

德拉科垂下眸,真的开始认真思考了起来。十几秒过去,他才再度抬头。

“你还记得你曾经在我无法对我父母说出‘我不愿意订婚’的那个我生日前一天的晚上吗?那时候你对我说——‘任何事物倾尽全力做了才不会觉得遗憾’。所以我生日那晚才真正勇敢反抗我父母强行期望的决定,表达了自己。”

 

“所以就算你信里写的那么明确,好似我赴约也像白来一趟一样,我也一样会来。”

德拉科的眼底满是真心与无奈。

“因为我不希望那个连互相打声招呼都尴尬的早晨,成为我们这辈子能好好见的最后一面。”

 

“那你离开英国的这一个多月在哪?在做什么?”

哈利突然转变话题,着急地追问着他。

 

德拉科没想太多,也以为他是在好奇罢了,便诚实地回答道:“最初我们去爱尔兰的丁格尔半岛度假,本以为可以待一个月,但因为有临时的商会,我们不得不结束为期半个月的悠闲时光,赶去德国。然后一直到你现在看到我,在我前几天才回到英国前,我一直都待在那儿,我今天迟到也是因为白天赶去德国那场还没结束的商会,所以结束后哪怕是移行回来,也没有从威尔特郡赶过来那样的快。这就是我这段时间做的事,我发誓没有半点欺瞒。”

 

哈利向来没有什么安全感,这一切源自他的童年和成长经历。

但德拉科的回答却弥补了他心里对那个“噩梦”的胡思乱想,至少现在,那个“噩梦”彻底由德拉科亲口的解释而破碎了,而哈利也不用再担心什么了……

 

“那该我问了,你这段时间都在做什么?”

“我在像往常一样生活,做着任务。但前段时间我去了一趟丁格尔半岛——”

“你去丁格尔半岛了?!”

“是的,任务需要。但显然你那时候早已离开,所以我们也不会遇见。”

“早知道我就晚点再离开了……”

 

哈利扭头看他,看他竟真的一副后悔的样子,心中的答案又坚定了一分。

 

“我一直说这段路太短了,果然,格里莫广场12号就在前面了。”

德拉科停在了那扇门前,直面道。

“说吧,波特,其实我完全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哈利故弄玄虚道:“你真的确定什么回答都在你的接受心理范围以内吗?”

 

“没关系,就算不那么委婉也没关系。”

德拉科深吸一口气,抿紧了唇,一点都不像他信誓旦旦说没关系的样子。

 

“那不如,我们就试着比朋友更进一步,开始试着相处,怎么样?”

 

“什……什么意思?”

 

哈利也不知德拉科是不是故意装作没听懂,还要他再用更直白的话重复一遍。

“我决定正面接受你的喜欢,所以我们现在可以试着交往了。”

 

这下是真的懂了。

德拉科激动得想直接抱住他,但一想到刚才的话就立马止住了动作,保持了分寸,然后后退一步。就算如此,他还是掩不下嘴角的笑意,点了点头。

“对,比朋友更进一步……但还不能直接到肢体亲密动作,我能明白!”

 

哈利实在是想笑,他把脑袋埋进了花束里,过了好几秒才平静了神色缓缓抬头。

“这个答案也不算是你买了一束花跑过来后觉得不值的答案吧?”

 

“是我买一百束花跑一百次都会觉得很值的答案。”

 

“那今晚就到这儿了……?”哈利指了指身后的门,“我们都回去好好消化一下接下来我们关系转变的这件事,然后——明天见?”

 

“什么时候见都可以!”

德拉科的确幸福到糊涂了,等他意识到后立马故作冷静地清了清嗓子改口道。

“哦我是说,明天见,没问题。”

 

就像蓝玫瑰的花语一样,今晚对于德拉科而言,就像奇迹一般。

他连一路回去的脚步都是轻快的,脸上也是肉眼可见的高兴,哪怕回到城堡,在纳西莎和卢修斯的面前,也不加掩饰。

 

他们还是坐在沙发前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问道:“什么事这么值得开心?”

 

德拉科停下脚步,想了想后说:“不会是你们想听到的消息。”

 

“你高兴的事我们自然也会同样感到高兴。”

 

“除非这次的商会结束,你打算和那个老狐狸费比赛尔合作了?!”

卢修斯说完甚至深信不疑,还捂了捂胸口,仿佛心脏病要犯了。

 

德拉科冷静了下来,“我当然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卢修斯立马缓过来了。

“那让我们一起听听,到底是什么好消息。”

 

“父亲,母亲,我先提前告诉你们,不论你们听完后作何感想,我都不可能改变决定。”

看他们只在乎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时,德拉科深吸一口气,直接道。

“我刚才是见了波特回来的,我们决定……开始试着交往了。”

 

沙发上的夫妇好像呆住了,足足五秒过去眼睛都忘了眨了。

“德拉科……你说的不可能是那个哈利·波特吧?”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你们不用再试图自欺欺人猜测任何其他的可能性了。”

 

卢修斯难以置信,“我从没听说过哈利·波特喜欢男人。”

德拉科面对他们的质疑,不甘示弱道:“是啊,毕竟过去二十四年,你们也从未料到,你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儿子,居然也会喜欢男人。”

 

纳西莎捂着嘴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卢修斯则在确认自己的耳朵没出问题后,猛地站起了身。

“不行,我得找个机会和波特好好聊一聊。”

 

德拉科立马站到了他面前,皱紧了眉。

“不行!父亲,就算其他事情退让,我也不会在这件事上退让。这是我来之不易的幸运,我不允许任何人,包括我自己毁掉。”

 

卢修斯看着德拉科,许久没有说话。纳西莎见状急忙解围道:“德拉科,你父亲这是气话,他根本不可能,也没有任何合理的理由,为了这个他自己都不愿意面对的事去找波特。”

 

德拉科半信不疑,但持续的僵持就显得他在为难自己的父亲一样。他后退一步,看着卢修斯摇了摇头,自然也默认了纳西莎所说的,其实他并不会去。

 

但德拉科对卢修斯的了解还是少了,因为第二天的下午,在德拉科以为他是出门见商务伙伴时,其实他出现在了傲罗部会客室的沙发上。

 

“听说你找我,卢修斯·马尔福先生。”

“是的,波特,抱歉打扰你的工作,但我的事也很紧急。”

 

哈利现在的观察力已经可以让他在完全理性的情绪下,一眼就分辨出来者的用意。所以结合昨晚自己刚见过德拉科,并决定和他试着交往的事后,他立马明白了他来见自己的用意。

 

虽然这是一场显而易见的刁难,但哈利还是选择迎难而上。

但卢修斯实在是不像打算好好谈论的态度,不然也不会在他屁股都还没沾到对面沙发的时候就已咄咄逼人的开口——

“波特,德拉科和你不一样。你的成就决定了你一定不会缺喜欢你的人,当然了,不论女人……男人……”

他说。

“但德拉科更重要的是稳固他未来的家主位置,以及马尔福家族未来的根基。”

 

哈利并不会被他威慑到,他抱着臂靠到沙发上,自信的倒更像这场‘谈判’的主导者。

“马尔福先生到底想说什么呢?”

 

“你是巫师父母们心中最认可,最盼望,甚至最遥不可及的孩子伴侣,马尔福家族自然也需要这样的人,不难看出这就是为什么我当初要让德拉科和格林格拉斯家族的小女儿联姻——这件事我直接提出来,不怕你知道,是因为我料到德拉科一定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你了。”

 

“是的,我的确知情。”

 

“但马尔福家族对于人选需要通过全方位的权衡来进行判断。”

 

依旧是弯弯绕绕的借口,哈利不喜欢这些官腔,所以他接下来的回复直言不讳,撕破了卢修斯那商人面具戴惯了的迂回和暗示。

“只是因为你们的儿子很不凑巧的喜欢了一个男人,对吧?”

 

卢修斯尴尬却又不得不扯出一个假笑,哈利的直言,的确衬得他刚才的长篇大论像个笑话一样。

 

“马尔福先生不如直说,你希望我做什么,又希望这件事怎么发展呢?”

 

“我欣赏你这一点,波特,坦率,不会和我耍心眼。”

卢修斯看他默默等着,便立马将话拉回正题。

“在你们还没有决定正式交往前,在这一段试着相处的时间里,别让他感觉有希望。你会这么做的对吧?你知道真正为一个人好,那一定是期望看到他未来更好,所以波特,适当的放手,就像我们作为他的父母,也对于他关于订婚的事宜给予了最大的放手和让渡决定权。”

 

“马尔福先生,很抱歉我有职业病,所以不得不在被傲罗审讯的经验影响下,总结你刚才的发言,简直是——”

哈利向来在底线前,说的话比平时狠多了。

“不符逻辑,刻意为难,漏洞百出。”

 

虽然还没到颜面尽扫的程度,但卢修斯那垂在一侧的右手默默攥紧了。

 

“但是马尔福先生,请你放心。”

看在是德拉科的父亲的份上,哈利还是努力保持了一副笑脸。

“我不会因为你今天的来访和警告而惧怕,甚至改变决定。如果你恰巧还保留着对曾经那个在霍格沃茨的哈利·波特的了解,就该知道我其实从未变过,我以前是什么样的胆量,那么现在也一样。”

 

“以及,我还有工作要处理,就先告辞了。”

哈利毫不犹豫地站起了身。

“不过你还可以继续坐会儿,一旁的壁橱里有四种口味的花茶茶包,你想喝可以自己泡——没事的,马尔福先生,就当把傲罗部当自己的家,大家都很友好。”

 

哈利最后留下的那几句是故意的,他从开门到离开都没有回过头,但他猜对了,卢修斯的确脸色不太好看。

 

可被哈利当面质疑就算结束了?当然不,因为当晚德拉科从外面回来后,也忤逆了他父亲的想法和决定。

 

“父亲,我以为我可以足够信任你!”

“……你和波特见面了?他和你告状了?”

 

德拉科把西装外套丢到一旁的单人沙发上,一一解释道:“父亲,首先,他现在是我的男朋友,我见他理所应当。其次,他只是在阐述事实,是你骗我却又跑去为难他一番。”

 

卢修斯依旧固执道:“不论你想说什么,德拉科,我不支持。”

 

德拉科没有再据理力争了,而是摇了摇头苦笑道:“没关系的,父亲。可能你只会在战争或者死亡威胁之际,才会意识到什么都比不上爱的人和家人的重要性。”

 

“但我早已每时每刻都这样意识着。所以我这般坚持。”

德拉科神色淡然。

“所以就算你把我踢出马尔福家族,拿走未来家主的身份,我也依旧不会改变主意。”

 

“你在威胁我?!”

 

“当然没有,父亲,我才是那个该感觉会被威胁的人。但如果你们觉得把你们唯一的儿子剔出家族,未来家主的位置无人顶替是件得不偿失的事的话……也许你的确会觉得我的话存在威胁。”

 

“德拉科!”

卢修斯站起身,拿着蛇头魔杖朝他走来时,德拉科还是会存在小时候被它打时的下意识紧张,哪怕他已经成年,卢修斯也很久没用它打过他了。

 

“好了,卢修斯!”

纳西莎赶来的及时,拉住了卢修斯。然后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后,他才像收回信子的蛇一样,后退着朝楼上走去了。

 

但德拉科的掌心依旧有些出汗。

纳西莎朝他走去,看出了他刚才的恐惧,于是在说话之前先抚了抚他的肩膀,安顿他的情绪。

“你父亲接下来应该有一段时间不会想跟你说话了,德国那边你盯紧一点,别让接下来的商会合作出岔子,最后用好成绩去征服你父亲。”

 

“妈妈,你的意思是——父亲是有可能可以接受的?”

“我不能保证,但你至少得证明给他看。就算你不需要他的帮助,也一样可以闯出一片天,那么那时我想你就拥有了足够的底气,去说服你父亲。”

“可是商会还有一个星期就结束了。”

 

“是啊,所以去激发你最强大的潜能,如果你真的很想达到一个目的,那你一定会拼尽全力。”

纳西莎鼓励着他,像是对他充满了信心。

“妈妈等着你的好消息。”

 

德拉科鼻头一酸,他立马上前一步,弯下腰紧紧抱住了她,“谢谢你,妈妈。我生日会那晚不该那样和你说话。”

 

纳西莎摇了摇头,像从小到大安慰他一样,轻轻抚着他的后背。

“没关系,我永远会包容你,而且我年轻的时候,犯的浑可不比你少。你只需要大胆地去做,再回头才不会有遗憾。”

 

德拉科终于在人生中第二十四年,第一次体会到为了一个期望的美好的目标,而充满力量拼尽全力是什么样的感受。

他发誓要交出一份令纳西莎和卢修斯都挑不出错误的完美答卷,于是和他的男朋友‘请假’,接下来一整个星期都待在德国。哈利本想陪他一起,但德拉科这次并不想凭借哈利的光芒,他必须要证明一次自己,证明他可以不靠任何人,成为不可否认的未来家主。

 

一个星期后的马尔福庄园,比德拉科先回来的,是一封信。

信里告诉纳西莎,他抢到了那比可以和当地国立拍卖所合作的最大的生意,但他需要好好休息一天再赶回来,因为这一个星期他几乎没睡,并把二十四小时拆成四十八小时来用。

 

同时,格里莫广场12号也收到了一封信,寄信的也是德拉科。

 

「问候我最想念的哈利。

我终于结束了在德国的这段忙碌日子。我很想平静地写下这封信,但我实在是激动,因为我真的完成了一份最完美的答卷!

最好的消息是,我能赶上你明天的生日!这次我一定会准时赶到陋居。

好了,明晚见。」

 

 

七月三十一日 天气晴朗

 

天色渐暗时,陋居内点亮了温暖的灯光,早已等候多时的人们高兴地迎接着寿星的来到,堆满礼物的壁炉旁,‌克鲁克山趴在地毯上,被装饰成了一只可爱的“礼物猫”,餐桌上除了支起的蜡烛,就是多到发挤的一盘盘美食,大家熟悉地问候着彼此,坐席间皆是欢声笑语,但他们并没有立马开动,因为有一个今晚寿星等着的人,还未到——

 

半掩的木门被推开,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哈利立马起身朝他走去,身后的人们则异口同声“终于可以开动了!”

 

“我先把礼物放下。”

在哈利拉着他走到自己旁边的位置坐下后,他还有些拘束。

“各位,我是——”

 

罗恩打断了他,“你不用自我介绍,在场的没有一个不认识你的,对吧,格兰芬多中唯一一个斯莱特林,马尔福?”

赫敏在桌下拍了下他的手,他却感到很无辜。

“作为哈利的好朋友,我得把关!他总得经受住我的考验吧……”

 

赫敏缓解着气氛道:“没事,马尔福,放轻松点。罗恩他就是有点……还没能适应。”

罗恩耸了耸肩,“是啊,毕竟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这个事实。”

 

“才一个晚上,罗恩……”

“那……那一个晚上也很长啊,至少有八个小时了……”

 

大家都被逗笑了,德拉科也不例外,但他显然收敛多了。

 

赫敏看向德拉科,真正认真地说:“我们都换上新面貌重新开始了,所以大家都很愿意接受你成为‘一年一度哈利生日庆祝会陋居策划部’的新核心成员。欢迎加入我们的大家庭,马尔福。”

 

哈利自己都忍不住想笑,“原来你们想半天决定的是这个名字。”

 

“谢谢,我很荣幸。”

德拉科顿了顿,真诚道。

“还有……格兰杰,上学那段时间,我很抱歉。”

 

“没关系,谁都会犯错。而且我那时候也没忍着不是吗?”

 

德拉科不得不赞成地点了点头,会心一笑。

 

“好了,我们大家一起碰杯,庆祝我们今晚最重要的任务——‘祝哈利生日快乐’!”

 

大家一同举杯,香槟在酒杯碰撞时摇晃溅起,但他们只当做这是美好的象征。

德拉科的杯子移到右侧时,这才注意到金妮居然也在,他显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所以在他们目光相交时,德拉科的神情很不自然。

 

但金妮先一步爽快地说道:“马尔福,你也放心,我不是什么难缠的前任,我和哈利早就像家人一样了,我们会支持彼此的任何决定。”

 

德拉科这才松一口气,整个人神清气爽多了。

 

接下来的晚餐时光,德拉科终于意识到自己曾经瞧不起甚至嗤之以鼻的陋居,居然可以给他带来一晚这样难忘的温暖又快乐的时光。甚至在他未来的某一天回想时,也依旧会是无法抹去的,浓墨重彩的一笔记忆。

 

在他们晚餐吃完都开始收餐了时,窗外突然飞进来一只猫头鹰,衔着一个礼物盒,丢在窗口后,便立马飞走了。

 

他们都注意到了,哈利在走过去的同时,身后都是各种猜测的声音。德拉科也慢慢起身了,但他注意的是那只猫头鹰,如果他的视力没出问题的话,那只猫头鹰正是——

 

“是马尔福夫妇的礼物……”

哈利自己都惊了,他回头的同时,除了德拉科满脸意料之内的神情外,其他人皆是各色的惊讶。

“是一枚胸针?”

 

是的,德拉科这下可以笃定自己刚才并没有认错,那正是他父母的猫头鹰。

 

哈利说:“各位,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一个星期前我还和卢修斯见了面,那场交谈非常不愉快。”

 

有人开始问道:“马尔福,你知道这事是怎么回事吗?”

 

目光又齐齐朝德拉科看去。

 

德拉科沉思了几秒,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如惊雷般的回答。

“说明我父母终于意识到其实他们的想法是错误的了,说明他们终于妥协我可以和哈利的交往的事实了。而且那份礼物是我曾祖父的胸针,价值百万,最重要的是,自曾祖父去世后,这枚胸针从未流到任何人手里,哪怕是马尔福家族的人。”

 

“不过不管礼物是什么,如今在哈利心里,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们礼物的背后才是真正‘最好的礼物’。”

 

是的。

其实哈利完全可以不在意他们夫妇的认可,因为卢修斯曾经刻意刁难过他。可同样的,他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更希望得到更多的认可和爱。

 

在拆完了所有的礼物后,今天的这场生日会也算结束了。

哈利今晚会在陋居住,但德拉科是一定要回去的,因为他从德国回来后就直接来了陋居给哈利庆生,连家都还没回。

 

哈利送德拉科走过门前的那片芦苇丛,他听德拉科和他讲述着他在德国的一个星期是怎么度过的,也激动地表述了他成功时的喜悦。哈利听的认真,也一句不落地回应着他。

直到他们走到芦苇丛都已经过去,才终于要在这儿进行今晚的分别。

 

哈利帮德拉科扯了扯他自己都没注意到早已歪到一边的领带,然后说:“明天街角咖啡厅见,不过可以比我们常见面的时间早一些,就定在七点吧。”

 

德拉科已经有些期待了,“是约会吗?”

 

哈利故作平静地回道:“只是……我们交往日子里很平常的一个环节。”

 

德拉科思索着。

“听起来好像更不错。”

 

哈利笑了笑,轻轻抱了他一下。

“好了,明天见。”

 

却足以让德拉科对这个短暂的只有几秒的拥抱感到意外。是的,这是他们自决定交往开始,第一个真正的“亲密动作”。

 

“我可以再回抱一下吗?”

“当然。”

 

得到许可的德拉科立马抱了上去,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样的感觉,但就像是泡在了翻倒的蜂蜜里,甜蜜不停地包裹着他。

 

“回去替我和你的父母说声‘谢谢。’”

“好。但显然他们更应该感谢你。”

“为什么?”

“也许没有你,就没有上个星期的德拉科。”

“不,这是你应有的潜力。”

“但你也功不可没。”

 

哈利慢慢退开了怀抱。

“他们还在等我,你的父母也还在等你。”

 

德拉科缓缓点头,“那我们明天见。”

 

“晚安。”

“晚安。”

 

看着德拉科移行离开后,哈利便沿着芦苇从慢慢走回了陋居。

 

但他们今晚都有些失眠。因为哪怕只是一个晚上,可分别,依旧让热恋的人们感到不舍。

 

他们都在期盼着第二天下午的见面,可天公不作美,从早上开始就一直下雨,直到他们约定的时间到来,雨势也只是减小而不是彻底停止。

但这依旧不会影响思念着的年轻恋人们只要想见彼此,不论天气有多差,也一样会前往。

 

当哈利赶到时,只看见德拉科撑着伞站在咖啡厅的屋檐下,而他身后的店已经挂上了歇业的牌子。

 

“你有等我很久吗?”

“没有,也只是刚到几分钟。”

“咖啡厅怎么关门了?”

“大概是因为今天的雨一直没停过,店长觉得根本不会有客人,就顺便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吧。”

 

“那我们去哪儿呢?”

“不如像往常一样,我们慢慢散着步,然后送你到格里莫广场12号。”

 

哈利看着感觉再过不久就快要停的雨,赞同道:“也许我们走到一半就不再需要撑伞了。”

 

因为雨,路上的行人和车辆都很少,他们漫步在小雨的伦敦街头,好似是他们的二人世界,好似他们的约会没有泡汤,反倒地点变得更大了。

 

“我很好奇昨晚你回去后,你父母是什么反应?”

“父亲还是不怎么想和我说话的样子,母亲看起来很高兴。但母亲告诉我,那枚送你的胸针,其实更多的是父亲的主意。”

 

“卢修斯……的主意?”哈利发抖了一下,“那我的确猜不到。”

德拉科摇了摇头笑道:“不过这也说的通了。我告诉过他,我会坚定自己的选择,也就是说,就算他万般阻挠,哪怕把我踢出家族,我也一样会坚定不移地选择你。而他们却只有我一个儿子,我也同样通过自己证明给了,我,不该沦为弃子。而他选择送给你曾祖父的胸针,应该也是间接认同了些什么。”

 

“再然后呢?”

“再然后……好像我们就各自回房间休息了。哦你提醒我了!我想起母亲提醒我说,‘不要在这段感情中得罪或伤害波特,不然以他的能力和胆量,包括他的那些朋友,他们一定都不会放过你的。’”

 

听完德拉科模仿纳西莎极像的样子,他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所以实话实说,你会这么做吗?”

 

“嗯——”哈利当然不会,但他打算逗一逗德拉科,“说不定呢,你也知道我对背叛的人是什么样的态度和做法,就像我和你说过的,我最痛恨的就是亲密的人的背叛了。”

 

德拉科把伞收了起来,钻到了哈利的伞下,然后拿过伞柄帮他撑了起来。

“你觉得雨天帮你撑伞的人,像是会背叛你的人吗?”

 

哈利觉得好笑,“你看起来有点像故意献殷勤。”

德拉科朝他挑了挑眉,“那你就误会我了,我只是想离你更近一点。”

 

“我记得你刚得知我们可以交往的那一天晚上可不是这样的。”

“我那时哪样?”

“含蓄?收敛?”

“我是想给你留下好印象,其实我当时就想抱你了,你没察觉到吗?”

 

哈利看着他,满意地哼哼了两声,

“瞧瞧,终于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雨终于停了,德拉科收起伞的同时,故意调侃道:“好恐怖,你让我觉得我不是在和我的男朋友约会,而是一个工作状态的傲罗。”

哈利自我怀疑道:“我——有吗?”

 

德拉科没看他,而是露出了得逞后藏不住的笑。

“没有,我故意这么说的。”

 

“你!”

 

见哈利扑上来想给自己的胳膊来一下,德拉科便立马小跑了两步,然后像指着‘免死金牌’一样指着那栋熟悉的建筑。

“在家门口打人不好,打男朋友更不好。”

 

哈利当然没有想真的打他,他抱着手站在门前,这才意识到,“你刚才不会就是算准了距离,才故意在那时候说的吧?”

 

德拉科如果长尾巴了,那么此刻它一定早已翘上了天。

“傲罗的判断力居然也有一天会输给平民百姓。”

哪怕他和哈利成为了恋人,他也一如往常的,依旧喜欢招惹他。

 

哈利咬着牙为他鼓掌。

“很好,我要好好再回去考虑一下我们还要不要继续交往下去了。”

 

见哈利放完话就转身打算开门回家,德拉科才终于慌了。

“我道歉——你不能是认真的吧……”

 

哈利缓缓转过身,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巧了,我也是故意的。”

 

德拉科顾不及其他,只是拍了拍胸口后,庆幸哈利只是为了‘报复’。

“不过你也到家了,今天的约会的确有些让人不满足,但你正好可以回去好好休息。”

 

刚才轻松的氛围,瞬间被不可避免的分别时刻而盖去。

 

“那我们——明天见?”

“好,明天见。”

 

德拉科这次转身的极快,因为他怕自己看着哈利回家会更加不舍。可他还没走两步,身后的哈利突然叫住了他。

而当他不解地转过身时,哈利选了他唯独没料到的可能性——他快步走向德拉科,主动揽过他的脖颈,亲吻了他。

 

这下德拉科是真的发懵了,他忘了回吻的同时,连哈利慢慢退开后对他说的“晚安”,他也因为出神而愣在原地没有回复。

而清醒地做了这一切的人,也急忙跑回了门前,打开门奔进了家中。

 

当“砰——”的一声关门声响起,德拉科才终于回过神,唇边的触感仿佛还留存着,他意识到——哦,原来刚才不是幻想,哈利真的亲了他!

 

格里莫广场12号内的黑发男人,进门后就一路朝楼上奔,但他还没来得及冲进卧室,就听到楼下传来了敲门声和紧接着打开门的声音。他一边好奇地下楼,一边说:“克利切,是谁?”

 

而当他走到走廊,看到眼前敞开的门前,只站了个刚才才分别的金发男人时,愣了几秒,很快就露出惊喜的神情,一步步朝他走去。

“你没有回去?但刚才是克利切给你开的门吧,他去哪儿了?”

 

德拉科有些小得意,他迈进屋里,背着手缓缓关上了门。

“我稍微用了点手段,收买他给我几个小时和他侍奉的哈利少爷一些单独相处的时间。”

 

“我不觉得克利切是那么好收买的人。”

“可惜他面对的是尊贵的纯血,马尔福家族的成员。”

 

哈利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他这样的故意显摆样子,却还是没忍住无奈地忍着笑,白了他一眼。

 

德拉科把伞搭到一边,哈利则靠着墙壁故意说:“所以德拉科·马尔福先生这么大费周章地找机会和我单独相处,是打算做什么?”

 

“来还某人未尽的事。”

 

这明显是只有他们两人心知肚明的小情趣,否则也不会在德拉科下一秒走上前直接吻上去的同时,哈利像是意料之内一样满意地笑了。

 

热恋的人总是难舍难分的,这不是个形容,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个实际的事实。

 

哈利的卧室门被大力的撞开,罪魁祸首们才终于停下了热吻。

 

“你说我们是试着相处,是比朋友更进一步的关系,那现在,我们可以继续再进一步,成为正式的恋人吗?”

 

“我以为你也早这么默认了。”

 

德拉科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难藏心底的爽意和翘起的嘴角。

“那想问一问我的第一任男朋友,英勇的傲罗,哈利·波特长官,我们可以做一些只有恋人才可以做的事吗?”

 

哈利故作思考。

“回哈利·波特的第一任男朋友,德拉科·马尔福先生,他说他更喜欢少说废话,直接行动的人。”

 

“好的长官,德拉科·马尔福收到。”

德拉科又一次吻上去时,仿佛闻到了哈利身上第一次出现的那令自己无法自拔的香味。但那其实只是荷尔蒙的味道。

 

在他们拥吻着一同摔到床上时,窗外的微风吹开薄帘,落日降至天际线以下,晚霞之上,那一抹蓝亮了起来。

 

这间屋子接下来发生的事大概只有那窗台上的那片落叶知晓了。哦,当然了!还有地毯上散落的可怜衣物可以证明刚才的‘案件现场’很是激烈。

 

哈利垫了个枕头在德拉科的腹部,然后舒服地躺下来,把脑袋搭在了上面。

他们的身上早已汗湿,头发也都乱得不像样,但他们并不想破坏此刻的氛围而去洗澡,而是依偎在一起,像在一起了很多年的恋人一样,自然地聊着彼此熟悉的话题——近期生活中的趣事,过去的共同回忆,甚至还包括……未来的愿望。

 

“我们以后可以多拍些相片,放在大大小小的相框里,挂在客厅。”

 

“好啊,但是,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

德拉科轻揉着哈利后脑勺的头发,看不到他脸上浮现了几秒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一样的失神。

 

哈利扭头看他,脸上已变为平静的神色。

“因为我认为那是爱的具体化象征。”

 

“那我一定配合,也百分百愿意。”

德拉科又道。

“还有其他你想做的事吗?”

 

哈利摇了摇头,“暂时没有了。”

 

德拉科清了清嗓子,认真道:“那就轮到我说了,我有一件想做的事。”

 

“是什么?”

“我想买下街角的那家咖啡厅。”

 

哈利不解道:“为什么?”

 

“很多原因,但有一个刚才增加的原因。”

德拉科对上哈利的视线,轻声笑道。

“那是我认为爱的具体化象征的表达方式。相信我,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哈利也只好先点了点头,“不过你还记得我们开始试着交往后的有一天,你突然问我——”

“那个‘所以,你现在也喜欢我了是吗?’的问题?”德拉科笑了笑,“我当然记得,但不重要了,因为我现在已经知道答案了。”

 

“不,重要,因为我那时不是不确定,也不是回答不了,只是我想把它留到一个很特别也很重要的时刻,比如现在。”

哈利昂起脑袋,在德拉科识趣地凑过来后,轻轻吻了一下他。

“是的,如你所见,德拉科,我也喜欢你。”

 

从威尔特郡到伦敦,已没有距离。

 

 

一周后,街角的咖啡厅果真被高价买了下来,不论是新顾客还是老顾客,都时而能见到那个前台桌上,摆台相片中,和一个戴着眼镜的英俊黑发男人合照的,却在现实中看起来一点都不和蔼,金色头发的年轻老板。

 

但他却会在日落之后,傍晚到来前的那二十分钟左右,大方地给所有到店顾客免单。每天的这个时候,店里都会挤满了人,不论是独身一人前来的,还是结伴而来的,又或是热恋的情侣们……但他们大多都有同一个默契的好奇,“为什么会选在这个时刻,给所有到店的人免单?”

 

店长明显知道什么,但他却只是笑了笑,然后指向门头高高挂着的新店名——

 

把爱留在蓝调时刻。


这,就是原因。

 

END.

The Second Second

【德哈】Muggle's Life

当第三次听到厨房传来炸裂声响的时候,哈利·波特再也忍不住了。他黑着脸打开了厨房的门,把里面灰头土脸的斯莱特林们撵出来,一个一个地按在沙发上,并且扔给他们干净的毛巾。

“擦干净自己,给斯莱特林留点儿脸。”哈利冷冷地说完,转身进了厨房。他把厨房门在里面死死锁上,迅速打开窗户通风换气,然后开始清理厨房。等到厨房大致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哈利看着被毁了一半儿的食材,无奈地开始做饭。

都怪邓布利多。

哈利一边儿切菜一边儿想。

说什么为了避免食死徒势力再度崛起,所有在校学生都要理解伏地魔所憎恶的麻瓜其实充满了真善美,把他们全打发到麻瓜世界生活,还限制不到危急时刻拿不出魔杖。

最奇妙的是...

当第三次听到厨房传来炸裂声响的时候,哈利·波特再也忍不住了。他黑着脸打开了厨房的门,把里面灰头土脸的斯莱特林们撵出来,一个一个地按在沙发上,并且扔给他们干净的毛巾。

“擦干净自己,给斯莱特林留点儿脸。”哈利冷冷地说完,转身进了厨房。他把厨房门在里面死死锁上,迅速打开窗户通风换气,然后开始清理厨房。等到厨房大致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哈利看着被毁了一半儿的食材,无奈地开始做饭。

都怪邓布利多。

哈利一边儿切菜一边儿想。

说什么为了避免食死徒势力再度崛起,所有在校学生都要理解伏地魔所憎恶的麻瓜其实充满了真善美,把他们全打发到麻瓜世界生活,还限制不到危急时刻拿不出魔杖。

最奇妙的是,把他妈斯莱特林和格兰芬多——特指德拉科·马尔福和哈利·波特——分在一组!见鬼了,马尔福那帮死党来做客招呼都不打,这帮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纯血巫师就会添乱!这是来体验生活深入理解麻瓜的?这是在马尔福的带领下来专门使唤折腾他这个死对头的吧!

哈利叹口气,打开厨房门,把食物一一端上桌子,叫那帮在沙发上揉着肚子的斯莱特林过来。

“听好了。”他说,语气认真严肃,“我不指望你们做饭做家务,只有一点——别进厨房!别动洗衣机!给我留点儿能干活的东西!不然我就走!”

忙活了两个小时没吃上一口饭还炸了三次厨房的斯莱特林们——包括德拉科·马尔福,潘西·帕金森,布莱斯·扎比尼,文森特·克拉布,格雷戈里·高尔——屈服于饥饿,一起点了点头。

哈利疲惫地往沙发上一靠,看着斯莱特林们风度翩翩狼吞虎咽,无比想念住在对面、但此时出门去看电影的赫敏和罗恩。他希望自己有部电话,好请这对小情侣带些速食的、诸如方便面这种东西过来。

也许我可以教他们煮方便面,打开包装袋,取出面块,放调料包,很好学会。哦,希望他们知道需要水,并且烧开水。

哈利生无可恋地看着斯莱特林们吃完了饭把碗一推开始琢磨电视,认命地去洗碗了。在这之前,他大声地说到:“除了和我一间房的马尔福!你们几个,吃完饭该回哪儿去回哪儿去——别来我这儿蹭饭!”

潘西眉毛一挑:“凭什么!德拉科让我们来的,他也有这里的使用权!”

德拉科也皱着眉,道:“波特,命令我的人是不是太过了?”

哈利冷笑一声,抹布一甩扔在桌子上,抱着胳膊,讥诮到:“饭我做,地我扫,就得听我的。要不,马尔福大少爷,你来?”

德拉科:“……”

德拉科:“你们明天不许过来,听见没有。”

“别这么绝情,德拉科。”布莱斯歪在沙发上,一脸可怜相,“波特,我得说说你,虽然你和德拉科同一屋檐下了,但是毕竟咱们几个是一组的不是?”他往门的方向努了努嘴,“要不是对门的是一对,我们也不至于只敢来你这儿。”

哈利不为所动:“我不管,带着你们纯血的骄傲和金钱自己去找地方填饱肚子!”他胳膊一挥指着厨房,“看看这个厨房!你们来之前它还是崭新的!你们再来几次,我和马尔福不得风餐露宿——马尔福还好说,你们谁都能给他腾个窝,我怎么办?对门在谈恋爱呢!你们不是知道么!”

潘西理亏地缩了缩脖子:“我们保证不进厨房还不行么,你管饭就好。”

“也不动什么洗衣机之类的东西。”布莱斯两手举过头顶,拿鞋尖碰德拉科,“你也说句话。”

“我已经保证能和波特好好相处了,现在每一秒都压抑着跟他吵架和动手的欲望。”德拉科白眼一翻,“你还指望我干什么,付钱么?”

“……可以考虑。”哈利认真地听取了建议,“一日三餐我管,你们五个人,给你们个整数,五十加隆。”

斯莱特林不差钱,但斯莱特林拒绝接受这种光明正大的讹钱。除了得在这屋睡的德拉科,四个斯莱特林很有气节地走了。

德拉科歪在沙发上,神色复杂地看着哈利:“你平常都这么有闲情逸致的?”

“什么?”开始拖地的哈利拄着拖把看着德拉科。

“做饭做家务。”德拉科说,“你都这么有闲情逸致?不好好学魔药反而倒腾这些仆人干的活?”

“什么仆人干的活。”哈利随意到,“只有在你们家才是仆人干的活,在我家这是我的活。”

“你什么家啊让黄金男孩儿干这种仆人的活?”德拉科眉头一挑。

这把轮到哈利神色复杂了,他认真地看着德拉科,诚恳地问:“既然得跟你住一个月,我们还是说清楚这个——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德拉科看着刚刚摆满哈利做的美食的桌子,又看看被哈利熟练擦净的地。他的语气犹疑起来,吞吞吐吐到:“就,备受宠爱,万众瞩目,从小就被歌颂到大,自得自满,爱出风头,没有审美,不识好歹的混蛋玩意儿啊。”

哈利上上下下看了看德拉科:“你到有一点跟他们一模一样。”

“啊?”

“都觉得我是个不识好歹的混蛋。”哈利把另一半地擦完,转身进了书房。

 

斯莱特林们在被赶走的第二天中午就回来了,一人拎个钱袋子,端着姿态求救世主管饭。救世主作为眼下唯一一个能做饭的,姿态比他们高多了,毫不客气地把钱收下了。德拉科作为同居人也不能幸免,被他四个朋友逼着交了十加隆。

哈利打了胜仗笑哈哈,当天做的饭又好吃了几分。

晚上的时候赫敏黑着脸来了,问哈利能不能多两个人的盘子。

“我记得你会做饭呀?”哈利茫然地说,“怎么啦?”

“罗恩非要给我露一手。”赫敏翻着白眼,“厨房炸了。”

哈利:“……”

哈利:“成吧,不过可能有点儿挤。”他说着把自己的两个朋友让进来,一桌子斯莱特林整整齐齐对他们打招呼。

赫敏:“……斯莱特林就没有一个人会做饭么?”

罗恩:“苦了你了,哥们,养活这么一帮斯莱特林真不容易。”

哈利无奈地耸了耸肩,支使罗恩回他和赫敏那边拿了两把椅子,又回厨房加了两个菜。

酒足饭饱,赫敏把电视给巫师们打开,进厨房帮哈利洗盘子。

“我四处转过了,临街的玛丽夫人需要有人帮忙修整草坪和擦窗户,她隔壁的肖根先生需要有人帮忙整理花圃,附近有个小公园在招临时工油漆长椅。”赫敏把盘子擦干放好,和哈利汇报情况,“我推荐玛丽夫人家,她家里有两个孩子,我会给孩子们担任一个月的家教。”

“适合你的工作。”哈利放好被子,开始清理洗碗池,“我就都做吧,咱们两个管着六个人的嘴呢……唉,邓布利多是怎么想的?从小在巫师世界长大的人身上揣的全是加隆,买菜都没法儿买。”

“斯莱特林实在分不开了。”赫敏无奈到,“邓布利多也是尽力了,这几个,都是剩下实在没分组的了。”

“马尔福可是直接被塞到我旁边的。”哈利翻了翻眼睛,“走吧,今晚早点休息。”他伸了个懒腰,喃喃道,“明天可有的累呢。”

然后他出门,撵走了同居人以外的斯莱特林,看着赫敏把罗恩拽走,准备回书房睡觉。

德拉科叫住了他。

“我说,你刚才和格兰杰在讨论什么?”德拉科神色复杂地说。

“什么什么?”哈利往门上一靠。

“修整草坪,擦窗户,整理花圃,油漆长椅。”德拉科慢慢地说,“你都会?”

哈利随意地点了点头:“有什么问题么?”

“你为什么都会?”德拉科拧着眉,“这不像你应该会的东西。”

“那你觉得我应该会什么?”哈利嘲讽地说,“哭爹喊娘?站错队?在学校里东游西逛欺凌弱小?”

德拉科的脸色十分迅速地不好看起来。他努力压抑着自己骂人的冲动,手上下了狠劲儿把哈利往自己这边一拽。

“你干什么马尔福!”哈利恼火地大喊了一声。

“我睡书房。”德拉科不容拒绝地说。

“我不觉得你能睡好书房,回你的卧室去吧。”哈利扬着眉毛,“都让给你了,我没打算和你抢回来。”

“少废话。”德拉科不再搭理他,转身进了书房,锁上门。哈利奇怪地盯着书房门,半晌进了卧室。

这床这么硬,波特是怎么睡的。

德拉科半夜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不断响起今天听到的对话。大名鼎鼎的哈利·波特为什么会那些事情?那怎么是一个救世主应该会的东西?

德拉科翻了个身,看到床边放着的一套换洗衣服,灰蒙蒙的,一点儿品味都没有。

还有谁说救世主是个不识好歹的混蛋?

德拉科又翻了个身,面朝墙,脑子里一团乱。

 

第三天,潘西等人来拜访时,哈利不在。德拉科招待了他们,搞得罗恩根本坐不住,端了盘子回对门了。

“波特去哪儿了?”布莱斯奇怪到,“格兰杰也不在,他们……嗯?”

“打工去了。”德拉科拧着眉,“我问你们,你们知道波特在麻瓜世界的时候是谁照顾他的么?”

“他姨夫姨妈啊。”潘西回答,“你不知道么?听说波特跟那一家人关系不怎么样呢。我记得是二年级那时候吧,赫奇帕奇还是拉文克劳就说波特恨他的麻瓜亲戚,所以肯定是斯莱特林继承人。”她笑了一声,戳着煎蛋,“肯定是玩笑话,救世主能有什么不好的待遇?”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布莱斯奇怪到,“住了两天,住出感情了?”

德拉科冷冰冰地看着他,布莱斯赶紧闭嘴了。

“我只是奇怪。”德拉科耸耸肩,“一般来讲,如果他有‘救世主的待遇’,他肯定不会什么修整草坪整理花圃之类的活不是么?”

几个斯莱特林面面相觑,这时,隔壁的罗恩来还盘子了。他很快就会后悔这个决定,因为他走不了了。克拉布和高尔负责堵门,德拉科、布莱斯和潘西负责盘问。被围在中间的罗恩一脸懵逼:“你们要问什么?”

中午,赫敏回来解决六张嘴的伙食问题,进门就被吓着了。

屋里的气氛有点儿沉重,她把包放下,奇怪到:“你们怎么了?罗恩,你怎么在这儿,你们打起来了?”

“他们非要知道哈利的情况。”罗恩还没缓过来,“你和哈利昨天说话被马尔福听到了?”

“哈利的什么情况?”赫敏怀疑地看着五个斯莱特林,“你说了?”

“家庭情况,韦斯莱誓死不说。”德拉科道,“也许万事通小姐愿意告诉我们?”

“最好是告诉我们。”潘西疲惫地甩甩手,“我们和韦斯莱互瞪了一早上了——有意思么,韦斯莱?我就问你有意思么?”

“你为什么突然想知道哈利的情况?”赫敏看着德拉科,“想利用这种事来对付他?”

“考虑到他是做饭的那个,我们还不想让波特给我们下毒。”德拉科说,“只是好奇,为什么享誉魔法界的救世主会那些仆人的活计。”他皱了皱鼻子,“比如修整草坪什么的。”

“他要是不会拿什么养你们。”赫敏一翻白眼,转移话题重心,“麻瓜世界可用不上加隆,我们不赚钱你们吃什么?”

斯莱特林们集体沉默了一会儿。布莱斯慢慢摸出一个钱包,从里面拿出一些麻瓜货币来。

“这个么?”他问。

赫敏:“……”

赫敏:“你有你不早点儿拿出来?”

“我又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布莱斯无辜地说,“我妈妈在我到这儿前给我寄过来的,说是能用得上,也没说是怎么能用得上。”

“干得漂亮,布莱斯。”德拉科赞赏地说,“那么,格兰杰,现在能说说波特的情况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赫敏看了一眼时间,“很高兴我们现在有了足够的钱,但是我想问问你们,还吃不吃饭了?我下午还要去玛丽夫人那儿的。”

斯莱特林们又沉默了一会儿,一起撤了架势乖乖等饭了。

 

相处越久,德拉科越来越觉得同居人推翻了他以往的认识。

第三天晚上哈利回来的时候,他切实对布莱斯有足够的钱表示了惊讶。但同时,他说他已经接下了所有的那些活计,他怎么也得都干完再说。

最后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斯莱特林舌灿莲花也没抵过格兰芬多一句“我做饭”,波特照样早出晚归。德拉科不止一次看见哈利直接坐在沙发上睡着了,推他一下他就倒,有时候能坐起来,有时候坐不起来。德拉科放他在沙发上待了半个晚上,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对,出来把人从沙发上抱到了卧室的床上。次日哈利完全不感激,他以为是自己太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床上去,完全没想过同居人会善心大发帮他一把。

如此折腾了一周,哈利那些散工总算是打完了。他能歇下来的第一天,德拉科把另外四个斯莱特林全赶到了对面,自己留了两盘(他注意过的哈利爱吃的)菜。

“咱们聊聊。”德拉科直白地说。

“聊啥?”哈利叼着个馅饼说。

“聊聊我在你心里是个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德拉科说,“我说过你了,该你说我了。”

“我不是说过了?”哈利纳闷地说,“哭爹喊娘,站错队,在学校东游西逛欺凌弱小。”

德拉科:“……”

德拉科:“我给你一分钟你再想想。”

哈利奇怪地看了眼德拉科,还真的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德拉科给他掐点儿,一分钟多一秒都没有就喊了停。

“你以前还挺可爱的。”哈利说。他站了起来,往前倾着身子,凑近了打量德拉科:“现在不怎么看得出来了,尤其你后来越来越混蛋……你那会儿还给我提灯来着。”他轻轻笑了一下,“那灯挺沉的吧,你一边抱怨一边提着,胳膊一会儿沉一会儿抬,怪可爱的。”顿了顿,他又漫不经心似的补充了一句,“对了,后面你虽然掉头就跑,但你还把海格领过来了。”

德拉科扯了扯领带。

哈利刚才离他太近了,绿眼睛有魔力似的吸引着他,他差点儿没回过神来。

这是同居第十天,德拉科不得不正视一个事实——他在和自己的暗恋对象同居。

是了,他就是喜欢了上了那个备受宠爱、万众瞩目、从小就被歌颂到大、自得自满、爱出风头、没有审美、不识好歹的混蛋玩意儿,他现在发现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儿,但这不影响他的喜欢。

其实德拉科清楚,这些年他不是没有感觉到他自认为的波特与实际的波特不一样,他只是知道没可能,所以阻止自己更喜欢对方。但他还是一点一点不可自拔了。

晚上,德拉科躺在书房的床上翻来覆去。他坚持睡不着是床太硬的原因,他觉得真是见了鬼了,凭什么他在这儿想着波特睡不着而一墙之隔波特睡着床舒舒服服的。

不对,他睡不着是因为床太硬。

德拉科懊恼地翻了个身,又翻了一个。

“操!”德拉科骂了一声,抱着枕头拽着被子,敲响了隔壁卧室的门。

 

第十一天,完全搞不懂为什么德拉科大半夜抱着枕头跑过来又不让他回书房的哈利早早起了床,然后他发现德拉科已经起来了,正一只手撑着脑袋,侧躺着看他。

哈利眨了眨模糊一片的眼睛:“早?”

“早。”德拉科到了招呼,理所当然似的说,“你没睡好。”

“?”哈利茫然地戴上眼镜。

“你一直在做噩梦,说梦话。”德拉科指出,“真奇怪,你竟然不怎么动,好像不会翻身似的。”他稍稍凑近了一点,在刚刚睡醒的人的眼中看到一丝疲惫,“你现在看起来也不怎么样。”

“我能怎么样。”哈利漫不经心地躲开德拉科的打量,“我和你睡一张床,你还指望我做个好梦?”顿了顿,他好似不经意地问到,“我梦话说什么了?”

“没什么。”德拉科说,“我没听清——你梦到什么了?”

“没什么。”哈利有学有样,“我没记住。”他慢条斯理地换了衣服,手指和阳光一起跳跃在衬衫扣子上。德拉科沉默地看着哈利换衣服,不多时起床离开回到书房。德拉科一边思索一边换衣服,他刚才撒了一个谎,他听清了哈利的梦话,听到哈利在梦中轻轻地喊“德拉科”。那柔软的羽毛一样的呼喊拨着德拉科的心跳动了一下又一下,所以他早早地醒了,盯着哈利一动不动的睡姿看到天亮。

哈利·波特梦到德拉科·马尔福了,哈利·波特梦到德拉科·马尔福什么了?

德拉科·马尔福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两门之隔的哈利·波特知道。

哈利心不在焉地切着菜,脑子里想着昨晚的梦和德拉科早上说的话,紧张到切手。他刚才撒了一个谎,他记着昨晚的梦,他梦到睡在他身边的德拉科。梦里德拉科和他并肩走在霍格沃茨的走廊上,他走的慢了点,就叫德拉科等等他。梦里德拉科停下脚步,阳光将他的睫毛渡上圣洁般的色彩。梦里的德拉科说话,带着点儿嘲讽,语气却很温柔。

“傻子波特。”梦里的德拉科这样说。

“傻子波特。”现实里哈利对着自己第二次切到的手指这样说。

当天来吃饭的时候每个人都察觉到德拉科和哈利有点儿不对劲。他们吃饭的时候,德拉科用一种阴测测的能在人耳边刮起凉风的语气说:“救世主的鲜血养育了你们。”

哈利完全不知道德拉科在闹什么劲儿,他随口解释了一下自己切菜切到了手,嘲讽德拉科道:“好像你没吃一样,这么说,你也是我养育的?”

德拉科闷闷地喝了两口汤,在哈利茫然的目光中缩回了卧室。

 

第十三天,哈利出门买菜,德拉科执意跟着。

“你跟着来干嘛?”哈利一边儿挑菜一边儿问,“你认得全这些菜么?”

“马尔福不需要做这种工作。”德拉科板着脸说。

“得。”哈利无奈,“那你就看着,一会儿帮我拎菜我就谢谢你了。”

“马尔福不——”

“马尔福大概不需要吃饭吧。”哈利漫不经心地扔出一句威胁。

马尔福还是要吃饭的。

德拉科被狠狠噎了一下,他瞪着眼睛看着哈利捻起一颗小番茄,干巴巴地说:“马尔福乐于助人,我可以帮你拎菜。”

哈利回了个头,直接把手里一个袋子递过去。德拉科不情不愿地接了,手指触到哈利的手指。

德拉科拎着袋子跟在哈利身后,眼睛盯着哈利的手。等到他们结了账,两个人一起往住处走,德拉科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为什么……”

“嗯?”哈利侧头看了看他。

“你的手……为什么……”

“我什么?”哈利皱起眉头看着把半张脸缩在风衣领子里的人。德拉科深吸一口气,站定了脚步,转过来看着哈利,一把拽过了他的手。

“你的手为什么这么粗糙?”德拉科把哈利的袖子卷起一点,露出那只形状优美但粗糙不堪的手,“前天你受伤的时候我就想问了——别想骗我是你前几天出去打工造成的!这些茧子,”他让哈利的手掌朝上,指着那些粗糙的痕迹,“几天的功夫绝对留不下来,你的手为什么这么粗糙?”

哈利有些发愣。如果他没理解错,眼前的德拉科是在关心他——哈利·波特,入校开始的死对头。这个认知太让人震惊了,所以哈利没有回答,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在乎这个?”

德拉科没有回答。他抢过哈利手里的几个塑料袋,脚步飞快地走在前面。他不敢回头,他觉得自己好像听见哈利·波特对他的关心表现出了期待和愉悦,这肯定是错觉,足以让他所有伪装和心理建设全盘崩溃的错觉。

所以德拉科没有回头,直到哈利在他身后大喊了一句——

“你走那么快干什么!你又不认识路!”

德拉科真的不认识路。他第一次出门,不至于立刻就能记住那些七拐八绕的路。所以他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哈利慢慢地跟上来,两个人没再说话,一起走回了住处。

后来,反正,哈利出门买菜身边必有一个马尔福,而且这个马尔福奇了个怪了就是不让他拎东西。顺口一提,这个马尔福还开始学切菜了,真是太吓人了。

 

第二十天,哈利和德拉科出门买菜,遇到了一个小插曲。

哈利和身边看中同一块奶酪的人面面相觑。他没想过会在这种地方见到这个人,他们的关系可以说是有些缓和了,但是……嗯……

哈利左思右想,最后干巴巴地说了一个词:“嗨?”

“嗨。”体型壮硕(或者干脆就是肥胖)有五个哈利宽的男生说。他上下打量着哈利,眼中的情绪说不上是什么,但是友善的意味确实是在的。哈利有点儿尴尬,他准备再说点儿什么。

“你们现在住这里——”

“妈妈!”眼前的人一把搂住哈利喊了起来,“妈妈——他活着!哈利活着!”

哈利错愕地看着隔一排货架急匆匆走过来一个人:“佩妮……姨妈?”他犹犹豫豫地说。

德拉科看着哈利突然被一个陌生的男生搂住,那男生力气肯定很大,因为他看见哈利露出了仿佛傻子一样的表情。他上前一步把哈利拽出来,问到:“这是谁?”

“我亲戚。”哈利神色复杂地说,“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表哥达力,这是我姨妈佩妮。”

佩妮姨妈抿着嘴唇对哈利点了点头。

“你还活着啊。”她说。

“呃……抱歉?”哈利下意识说。

“你活着为什么要抱歉?”德拉科的眉头拧的更紧了,达力和佩妮姨妈看起来终于注意到了他。哈利赶紧介绍了一下:“这是我同学,德拉科·马尔福。”

“你好。”达力伸出一只手,德拉科嫌弃地握了握。

哈利和佩妮姨妈还在对视。场景仿佛是凝固的,达力慢慢也察觉出不对,开口到:“我们就住在这附近。”他对哈利说,“能见到你真的太好了,搬家那天被说得怪吓人的,我后来还做了好几次噩梦梦见你死了……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死亡的方法,你在我梦里死的奇形怪状。”

哈利干巴巴笑了两声:“难为你关心我到这份儿上,D哥。”

“混蛋也得有觉醒的时候不是?”达力耸了下肩膀。

“你说得对。”哈利点点头,德拉科发誓他看了自己一眼。

“这么说,你现在过的不错?”佩妮姨妈干巴巴地开口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算是……社会实践吧。”哈利挠了挠头,拉了一把德拉科,“他是彻彻底底我们那种人,学校安排接触你们——我十一岁之前一直以为的生活什么的——我是说——”他小心地说出那个词,“麻瓜的生活。”

“哦。”出乎意料,佩妮姨妈没有露出什么厌恶的表情。她只是很平淡,眼睛在哈利身上挑剔地慢慢扫过,然后点了点头。

“你十一岁之前过的不是什么好生活。”又沉默了一会儿,哈利听到佩妮姨妈这样说,“你十七岁以后的生活也许好些了。”

“如果给这些不会做饭的大少爷大小姐做饭算是好些的话。”哈利没忍住抱怨了一句,耸了下肩膀。

“那他们可真是有口福。”达力竟然听懂了哈利的玩笑话,“我可是吃着你做的饭长大的,对你的手艺再清楚不过了。”

“行了。”佩妮姨妈慢慢地说。她看起来好像要上前一步,但是最终没有。佩妮姨妈看看哈利,对德拉科点了点头,后退了一步。

“拜拜。”佩妮姨妈说。

“再见。”达力上前,再一次拥抱了哈利。说话对于他来讲好像一下子变得艰难了,哈利觉得自己被勒的胸腔发痛,然后抱着他的男孩儿在他耳边快速地说了一句“对不起”,转身,跟着佩妮姨妈离开了。

哈利还站在原地。

德拉科看着哈利的表情,小心地问到:“什么叫从小吃你做的饭长大?”

哈利摇了摇头。

“你——表哥,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哈利又摇了摇头。

“这和你手指粗糙有关系么?”

哈利想点头,但是他没有。他转过身,伸手拉着德拉科的衣领,脑袋抵在了他的胸口。

“你别说话。”哈利轻轻地说。德拉科犹豫了一会儿,抬起手按在哈利的后背上。过了一会儿男孩儿放开了他,德拉科没有忽略哈利发红的眼角。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依然包揽了所有的袋子,沉默地和刚刚在胸前留下水渍的男孩儿同行了一路。

 

第二十一天凌晨,哈利和德拉科还没有睡。

他们聊天,虽然其实只是德拉科听哈利说话而已。

哈利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还剩半杯的威士忌在他手边,他红着眼睛把粗糙的手掌摆在德拉科面前,左手上还贴着两个创口贴。

月色静谧,星星撒在天空上,亮闪闪地无声倾诉。

德拉科在这个夜晚听到哈利·波特。哈利看起来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他喝了太多酒,德拉科怀疑他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话。他说了很多很多,高高的灶台,打蜡的地板,狭小的碗柜,挨骂,挨打,没有朋友。他最后歪歪斜斜地趴在桌子上,说,“德拉科”。

他说德拉科是个混蛋,见面的时候和达力一个德行,我他妈还以为拒绝他要挨打——哦,我们好像是打了,在后来的时候。

他说德拉科你就不能有一天不嘲讽我,你就不能有一天不戳我疤,生活这么艰难你非要让它更艰难,我到底哪儿欠你了?

他说德拉科我不就是没握你的手,我给你个时间转换器你看看你会不会握上你当初那只手——你针对我就没有个别的理由?

他说了好多好多德拉科,最后他红着眼睛,握着酒瓶子,声音更加含糊,并且带上了委屈。

他最后说,德拉科,你是我见过最糟糕的人……不,还是我更糟糕一点,我他妈喜欢上了你这个糟糕的人。

“这个糟糕的人也喜欢你呀。”

德拉科在柔和的灯光下沉默许久,他站起来,收拾了酒瓶酒杯,关上灯,在黑暗中帮助醉醺醺的救世主换了衣服。他把救世主放到床上,他倾听了这个光芒万丈的人的凄苦并为此愤怒,他见证这个人与过去和解并为此心痛,他听到这个人说喜欢自己,并让他没有理由再把自己的心遮掩下去。

德拉科小心地吻上救世主那道给他带来苦痛的伤疤,声音温柔。

“这个糟糕的人也喜欢你呀。”

 

第二十三天开始,所有人都注意到哈利和德拉科有什么不对了。

哈利在厨房的时候自然地让德拉科帮他切菜,德拉科在吃完饭后竟然会帮哈利洗碗。

“吓人。”潘西说,“波特你老实讲,校长是不是给你开后门了?”

“怎么说?”哈利奇怪地问。

“德拉科仿佛中了夺魂咒。”布莱斯指了指厨房里那个洗碗的背影,“你干的吧?”

哈利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他说,“我怀疑我前天还是说了什么,他不告诉我……”

“前天?”赫敏说。

“前天……嗯……我看见佩妮姨妈和达力了。”哈利看了看几个斯莱特林,小声说,“德拉科跟我一起的时候看见的。”

“德拉科?”罗恩瞪大了眼睛。

“德拉科。”哈利耸了下肩,语气愉悦,“我突然就觉得和他亲近了不少……这个见鬼的分组还有点儿用,是吧?”

“德拉科。”赫敏若有所思地念叨了一遍。斯莱特林们还茫然不知道佩妮姨妈和达力是个什么暗语,那边厨房门打开,德拉科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放到了哈利面前。

“吃。”他说,并且用目光威胁其他人不许动。

哈利完全没有注意到德拉科的小动作和其他人诧异的目光,他谢过德拉科,叉起一块苹果,自然地先送进了德拉科的嘴里。

 

第二十九天,罗恩奉命把哈利骗出了门,赫敏堵住了斯莱特林们,舌战群儒,进行了一场剥丝抽茧的谈话。哈利不知道这场谈话,但是罗恩知道。当晚,哈利靠着德拉科看电视,一脸纳闷地听着对门罗恩愤怒地咆哮,问了德拉科三次他们该不该去看看。

“韦斯莱看见我可能会直接拆了房子。”德拉科说。

“没准儿。”哈利认可这个观点,眼睛从德拉科敞开的领口溜开了,“说起来真难相信你会同意去麻瓜的游乐园。”他顿了顿,补充到,“斯莱特林愿意去我都挺吃惊的。”

“最后一天了,庆祝庆祝。”德拉科漫不经心地说,拿着遥控器有一下没一下地换台。

“说起来我还没去过——诶,看这个!”哈利按下了德拉科准备继续换台的手,没注意到后者手指骤然僵硬,眼中有紧张一闪而过。

 

第三十天,八个人一起去了游乐园,一起挥霍剩下的金钱。潘西钟情各种梦幻般的设施,赫敏和她达成了共识。布莱斯和罗恩全程跟着两个姑娘,克拉布和高尔立志吃遍游乐园。

德拉科和哈利穿梭在每一个项目里。

哈利不知道为什么德拉科格外钟情旋转木马之类的小孩子的玩意儿,但他没打算抱怨,因为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对他这个大孩子来说还是很新奇的。他和德拉科从一人一匹马坐到两人一匹马,最后被设施管理员撵下来。

“我们还去哪儿?”哈利被德拉科拽着跑,有点儿喘不上气。

“到了就知道。”德拉科拽着哈利,他们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到摩天轮下,哈利脑袋上戴了个奇怪的帽子,左手棉花糖右手冰淇淋。

“你这是干嘛?”哈利茫然地被拽上摩天轮。但是德拉科不再说话了,他仿佛紧张似的不停用手指敲打膝盖。哈利慢慢舔着冰淇淋,额头贴在摩天轮透明的墙板上,俯瞰热闹的游乐园。

这在曾经都是与他无关的东西,今天却有与这里本该格格不入的人,拽着他把热闹走了个遍。

哈利慢慢吃完了冰淇淋,棉花糖有些融化,糖霜在他手上留下一个甜甜的痕迹。德拉科注意到了,他拿着手帕帮哈利擦干净了手,然后就没有放开。

一朵烟花炸开在夜空中,然后接二连三的,更多花朵绽放了。

“我喜欢你。”

哈利听见德拉科的声音。

“你喝醉那天说了很多,你说了你到目前为止的一辈子。”

烟花落在浅灰色的眼睛里,惊起沉寂多年的惊涛骇浪。

“我也应该告诉你,是,我养尊处优,哭爹喊娘,站错队,在学校东游西逛欺凌弱小,但是我听着你的故事长大,我盼了你整整一个童年。”

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碎裂开来,哈利觉得呼吸梗在胸口,让他说不出话。

“一年级火车上我去找你握手,我当时紧张的要命,不会说话,如果你握住我的手你会摸到一手的汗——但是韦斯莱先嘲笑我的,我不打算为这个道歉。”

哈利勾起了嘴角,仿佛看到了那个对自己伸出手的十一岁的德拉科。

“我们之间有隔阂,有作对,我们观念对立了许久,我们以后也会有很多磕磕绊绊。”

德拉科松开了哈利的手,他把手帕折叠收好,退开一步,再郑重地伸出手去。

“可是我喜欢你。”他说,“哈利·波特,我是德拉科·马尔福,我喜欢你,你可不可以做我的男朋友?”

烟花还没有停。哈利听见很多欢呼的声音,摩天轮慢慢到达顶点,他伸出手,握到一手汗水。

“我是哈利·波特。”他说,“我也喜欢你,男朋友。”

 

第三十一天,被打发到麻瓜世界的小巫师们回到了霍格沃茨。邓布利多让他们每个学院出一个代表说说麻瓜世界的生活体验,德拉科·马尔福作为斯莱特林的代表站到了台上。

“我觉得麻瓜世界没什么不好。”德拉科说,“就像哈利说的,它有糟糕的地方,有糟糕的人,但是也有美好。”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纸鹤,吹了口气,小东西扇动翅膀,落到了格兰芬多代表等待的手心上。

“它让我收获爱情。”

“此行最大的收获。”

格兰芬多代表站起来,他把纸鹤收进口袋,站到台上和斯莱特林并肩。

他们亲吻彼此,一如一夜之前在摩天轮顶端烟花灿烂的天空之下。

 

——THE END

大魔王暖酱

那天在摳摳空間看到了零豎中指1販劍舔上去的說說,於是畫了畫(雖然不會漫畫形式就亂來)

ooc算我的,及岩食真的(ㅅ´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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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覺仙人.(开学缘更版)

在作业里夹带私货,爽!老师说可以有90+,还好平构老师也看过小排球哈哈哈

  但是没时间搞cp漫画了(悲

  尽量挤挤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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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只想摆烂的吾本
  龙是第一次尝试   可能也...

  龙是第一次尝试


  可能也就龙年才会画了


画的不是很好希望可以骂小力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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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也就龙年才会画了


画的不是很好希望可以骂小力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