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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冷妲沃

【离危】局部热爱

黄铉辰对李龙馥的爱就像对一朵碎冰蓝玫瑰的爱,人工、片面且保质期短。


*全员恶人

*我流ABO,2Alpha,46Omega,7Beta

*cp主72,副46

*72为情敌变情人


1


“受不稳定气流影响,今明两日首尔局部地区将会有雨。”


韩知城抬头看了眼食堂里悬挂的电视,把餐盘放到我对面坐下,女主持人的声音从我背后的电视机里传出来,被周围嘈杂的人声淹去大半,像在水中发生了折射,显得不太真切。


“局部有雨。”韩知城无意识跟着重复了一遍,旋即考虑到真正关切的问题,“我记得明天的订婚宴是露天举行的吧。”


学校食堂今天的牛排沙拉买完了,只剩下金枪鱼沙拉,...

黄铉辰对李龙馥的爱就像对一朵碎冰蓝玫瑰的爱,人工、片面且保质期短。


*全员恶人

*我流ABO,2Alpha,46Omega,7Beta

*cp主72,副46

*72为情敌变情人




1


“受不稳定气流影响,今明两日首尔局部地区将会有雨。”


韩知城抬头看了眼食堂里悬挂的电视,把餐盘放到我对面坐下,女主持人的声音从我背后的电视机里传出来,被周围嘈杂的人声淹去大半,像在水中发生了折射,显得不太真切。


“局部有雨。”韩知城无意识跟着重复了一遍,旋即考虑到真正关切的问题,“我记得明天的订婚宴是露天举行的吧。”


学校食堂今天的牛排沙拉买完了,只剩下金枪鱼沙拉,我用一次性塑料叉子努力把金枪鱼搅散,使它看起来不那么像呕吐物,叉子的齿尖在摩擦时发生轻微形变,在濒临折断前被放下。我拿起一旁的千岛酱,用嘴咬住包装袋,撕开一个小口,边往沙拉里挤酱料,边回答韩知城的问题:“嗯。”


加了千岛酱以后,更像呕吐物了。


“别正好赶上下雨。”


“说不准。”


我叉起一大块球生菜送进嘴里,里面混着藜麦,咀嚼时颞颌关节很累,耳膜里都是牙齿切割菜叶的声音。韩知城看得眉头锁起:“你就吃这个?”


“嗯,身材管理中。”


看他的表情,应该是觉得我无法理喻:“你的下一目标是在风里自由翱翔吗?”


“是被暴雨冲走时,也能浮在水面上。”


对于我枯草叶似的冷幽默,韩知城干巴巴笑了两声,之后便放弃敷衍,重新回到他对雨和订婚宴的关切上:“真不知道李旻浩怎么想的,最近话题这么敏感,还大张旗鼓在外面办订婚宴,连个PlanB都没有。”


“那哥不一直这样。能被看得懂,他就不是他了。”


韩知城把筷子搁下,整个人往前挪了挪,上半身稍微朝我倾斜过来:“昇玟,你最近有和铉辰联系吗?”


我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沙拉,摇头。


“也对,他和李旻浩肯定都忙得脚不沾地。”韩知城长叹了口气,表情忧心忡忡,“只希望这次订婚能顺利结束。”


我知道他是想早点把新剧本给黄铉辰看,这本该是两月前进行的计划,却因黄铉辰第二性别暴露而被迫打断,又赶上李旻浩前额叶皮质间歇性紊乱,不顾群情激愤,宣布和黄铉辰订婚,消息刚传出,各大媒体网站集体瘫痪了三小时,更别提后续的各种鸡飞狗跳。


对于这次的新剧本,韩知城表现出前所未有的重视。九年前他跟随方灿来到韩国,两年后写出了第一部剧本,那时他才十六岁,之后便开启了他的天才编导人生。虽然每次故事写完,韩知城都像孕育了新生命般欣喜雀跃,但程度远比不上这次——用梁精寅的话说,仿佛连生几胎Beta后终于生出了Alpha。


这个比喻令韩知城非常不满意,他认为,首先新生儿尚未分化出第二性别,其次这句话含有很狭隘的性别歧视,并且他的作品,无论题材、立意还是审美,都必然是凤毛麟角中的凤毛麟角,像全世界最美丽的Omega一样珍贵动人。


韩知城从小就对O性美有着虔诚的向往,人生理想是写出一部惊世骇俗的OO恋巨著,但在当今Omega仅占总人口10%的大环境下,这一理想注定丧失其实现的权利。被迫接受规训的韩知城,将他对O性美无法遏制的爱外溢到他的作品中,无论性别,韩知城赋予他笔下的所有主角薄雾甜酒般的圣洁和妖冶。


姑且不论韩知城这种观念是否同样落入性别歧视的窠臼,但看过内容的方灿和徐彰彬都对此次的剧本持以高度赞赏,出于对他两人的信任,我也产生了隐约的期待——一开始只是微弱的,好比石头间转瞬即逝的火星,可当韩知城说除了黄铉辰,没有人能够演里面的主角Alpha,我那期待的火星就如同碰上了烟花棒,轰然绚烂开,可维持不久,便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扑灭了。


那段时间,韩知城捶胸顿足,我也没好到哪里去,但韩知城的遗憾可以弥补,像迟来的生日蛋糕那样,而我的遗憾是融化的冰淇淋,滴到地上,蒸发干涸后,除了一块粘腻的糖渍,什么也不会留下。


韩知城渴望的蛋糕,大家几乎都知道,我的冰淇淋却是偷偷掉的。


我把呕吐物一般的沙拉吃掉,收到黄铉辰半月以来给我发的第一条消息。


“旻浩哥的弟弟回来了。”


之后他又连发了几条。


“还没有到,说是明天才到。”


“真想不通他现在回来干嘛,旻浩哥说这个弟弟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待在国外。”


“偏偏挑我和哥的订婚仪式,感觉没安好心。”


“有点担忧,呼…”


我把手机掐灭,没有回他,将残留着千岛酱的包装袋丢进桌旁的垃圾桶里。




第二天,订婚现场没有下雨,天空呈现出抛光后的蓝玻璃质感,和太阳共同协作,使暴露的皮肤感知到聚焦的灼痛。


我到的时候,正好看见黄铉辰挽着李旻浩的手臂走出来。黄铉辰今天穿着一件素白双排扣西装,腰带系到最里面的孔,像个细腰白瓷花瓶。他把头发染回了黑色,并剪短了,看上去显得纯良无害,转头和李旻浩说话时,神情里带着一种Omega特有的天真。


他没有看见我,但是李旻浩看见了。


这是我分化以后,第一次面对真实的李旻浩,他的模样保留着相当一部分小时候的特征,只是五官变得更加漂亮,那种锐利的、夺目的、匕首一般的漂亮,与他对视时,会下意识地想要避开锋芒。不过此时的我陷入了一种奇特的麻木,畏惧、惊慌这类回避型的情绪无法顺利通过大脑中枢传递到全身,但我却能够很及时地朝他露出一个笑,类似于膝跳反应的一个笑。他迅速移开视线的那一瞬间,我产生了如同扣掉结痂时恶心又舒爽的快感。


腰被戳了一下,我回头,姐姐指了指前方:“发什么呆呢,跟上爸妈啊。”


准确来说,这次被邀请的只是我的父母和姐姐,我的作用相当于一个挂件,一个使请柬看上去圆满的吉祥物。


接下来是必要的寒暄和祝贺,李旻浩和黄铉辰得体地笑着,他们的家人和我的家人在此刻短暂地成为了幸福共同体,表现特征是眼周堆起的肌肉、弧度精心的嘴角和交替频繁的握手。


我握住李旻浩的手,他的手不像Alpha,意外地柔软,对我来说,甚至显得有些小巧。这种直观的丈量方式,让我几乎想发笑——有名的财阀少爷,却拥有一双比未婚妻还小的手,在订婚宴上,他要用这样的一双手和无数宾客相握。李旻浩的指尖留有玻璃杯的冰感,掌心却是温热的,我微微加大力度,感受到他发凉的指尖在我的手中逐渐滚烫。我盯着他的眼睛,李旻浩挣开我的手。


“昇玟尼。”我缩回去的手被黄铉辰半路截住,他呈现出一种非常开心的表情,空空白白的,却写满了真诚,完全忘了昨天我对他的无视,“你今天好帅呀。”


他丝毫不觉得当着未婚夫的面夸别的男人有何不妥,语气欢快得像在喉咙间藏了只小鸟。


我说:“谢谢,你更帅。”


他反倒不好意思地捂住嘴,虽然表情很受用:“为什么我们俩要这样互夸,有点难为情。”


我说:“因为最帅的是旻浩哥。”


李旻浩大概没想到会从我嘴里说出这样恶心人的话,愣怔时瞳孔微微放大,如同反应迟钝的猫,我终于忍不住咧开嘴笑了。


最先接话的是李旻浩的母亲,她撇了一眼李旻浩的父亲,然后做出和黄铉辰一样的表情,掩着嘴满意地说:“昇玟这孩子真会说话。”


李旻浩看穿我乖顺笑容下的挑衅,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声音很轻,仿佛只说给我一个人听:“怎么,想我说谢谢吗?”


我装得像条开朗的狗,没听懂他的话。




我们被安排在紧靠主桌的位置,周围坐满了名流贵客,这群人正在讨论一些毫无实质意义的东西,却偏要用精美华丽的字句装扮,浑身充斥着令人生厌的蜡像味。


于是我把目光挪开,隔着六七桌,看见韩知城他们几个站起来朝我挥手。如果可以,我很想过去和他们坐一起,但我只是被携带的吉祥物,无法自主行动。


“你家小儿子多大了?”我听到有人问我的母亲。


“23岁,快毕业了。”


“那就是和铉辰一样大了。哎一古,长得真帅气呢。”那人拖长声音夸完,生硬地将话题转开,如同一辆突然错轨的破火车,“是Alpha吧?”


母亲很平静地笑:“是Beta,和我一样。”


对方的喉咙里发出类似咯痰的声音,来表达他分泌物一般廉价的惋惜:“我女儿是Omega,比他刚好小一岁,真是遗憾。”


“没什么好遗憾的,Alpha和Beta结合就是非常容易生出Beta。”姐姐说,“我以为这是基本常识,居然会有人觉得惊讶。”


我很感谢我的母亲和姐姐对我的维护,也很乐意看到对方憋尿一样涨红的脸,但这短暂的胜利改变不了我和母亲Beta的身份长期遭受嘲讽的事实。越是常见的困境,往往越难以挣脱,这让我非常愤怒,杏仁核瞬间被触发,肾上腺素急剧飙升,但随即被前额皮质释放的信号压制下来,这费了我很大的劲,几乎耗尽了我全部的精神,令我陷入一种无力的倦怠。


这种无力和倦怠自我十八岁分化开始,一直形影不离地伴随着我,沼泽般拖住我的身子。只是拖住,把双脚锁在粘腻中,动弹不得,这比彻底吞噬更加令人绝望。我被迫接受命运无理的馈赠,却不具备与之抗衡的力量,目睹自己被戏耍,却仍要装作优雅——我没有被束缚住,只是站在人类的旷野里,迎接喧嚣不断的风。


如果是Alpha就好了。


这是我十八岁后最常听到的话。


有时候我也会产生这种念头,比如在得知黄铉辰和李旻浩的订婚消息时,比如在我成为别人鞭笞母亲自尊心的工具时——但我他妈的为什么要听到这句话,又他妈的为什么要产生这种念头——因为我他妈的是个Beta。


之后进入新的一轮循环。




韩知城曾经幻想过一个没有第二性别的平行宇宙,但因无法分配男女生育问题而作罢。由此他悟出,只能让某一或某部分性别生育的社会必然无法实现真正的平等,有差异就有压迫,反抗只能改善压迫,并不能消灭压迫,那么二元性别和多元性别毫无区别,所以该假设没有存在的必要。


我说如果变成单一性别呢,像草履虫那样。


我也想过。韩知城说,但那确实有些可怕,爱就不复存在了。


生物学和社会学并不属于我们的专业范畴,因而这类话题讨论到一半,总是被迫中止。但我认为,就算是相关领域的专家,也无法突破宇宙制定的规则,给予完美的答案——或者说,生命这种东西,本身就是宇宙的伤疤。


我们只能落回眼前的问题,作为Beta的我们,失去了与Omega的交配权,唯一跻身上流的途径,是攀附Alpha,但要忍受伴随一生的羞辱。


不过,韩知城比我更乐观且更具有悲悯情怀。他认为Beta天生的低欲望恰恰是我们的优势,真正值得关切的应该是Omega,他们美丽、温顺、手无缚鸡之力,是待宰的羊羔,且人口占比处于极度的劣势,所以他想要呼吁Beta成为Omega的盟友。在韩知城的作品里,反抗的主角Omega身边总会有一个默默支持的Beta,他们友谊纯洁、稳固而高尚,与同被压迫的主角Alpha构成和谐的三角乌托邦。


或许韩知城真的是低欲望的那类Beta,又或许他的低欲望只是恰好在择偶方面,所以他忽视了其实Beta也是会喜欢上Omega的,并且概率不低于Alpha,而且Beta反抗Alpha并不总是为了Omega,也可能是为了自己。我有时候很羡慕韩知城的这种自负,他理想中的自身性别,使命是成为一名圣母。


可就算是圣母,也会因为痛苦落泪。


我们几个Beta里面最超脱的是梁精寅,他年龄最小,说出来的话却像经历过两个世纪那般沧桑:“无论那种性别,活过一天就是浪费了二十四小时,站着浪费和坐着浪费没有什么区别,幸福地度过一生和痛苦的度过一生也没有什么区别。反正整个人类最终也都是要消失的。就这样过着,已经是最高程度的伟大了。”


微笑的花,和哭泣的鸟,拥有同一种命运。虽然是很虚无的话,却能起到很好的安慰作用,在这点上,我和韩知城都非常佩服他。




为了避免空泛的自怨自艾,我只能继续环顾周围,分散注意力,我又看见了李旻浩,他正在发呆。他发呆的时候看上去没有那么令人讨厌,大概因为收起了虚张声势的尖刺,流露的疲惫让他终于显得像个正常人。我喜欢看卸下伪装的脆弱,这或许是种奇妙的共情,虽然共情对象很不巧是李旻浩。


这听起来很荒诞,我居然可以和李旻浩共情。因为在某种意义上,李旻浩对我来说,就像摆脱不了的命运,所以看到他,我会本能地产生面对天敌的警觉。


这让我想起自己第一次见李旻浩,那时候我大概还在上幼儿园,地点忘记了,原因忘记了,场景也忘记了,只记得一些零星的片段,比如他家是极其传统的上流AO家庭,规矩森严;比如规矩只是表象,李旻浩会找准各种机会逃开,同时带着我;再比如我和李旻浩虽然躲了起来,却因为争抢一辆玩具车打架,我被他按在地上揍。最后他抢走了玩具车,并向我宣布:“这是我的。”


仿佛他带我躲开大人,并不是为了和我玩耍,而只是为了向我炫耀。但他的眼神并不得意,语气也仅仅像在阐述一个事实,但这种理所当然令我更加不服气,因为他比我大两岁,个子力气都超过我,输在他手里是必然。可现在我已经比他高了,手也比他大,但我还是输给了他,因为他分化成了Alpha。


李旻浩,Alpha。


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后者赋予前者集体的特征和权力。


可如果李旻浩不是Alpha,就算他的相貌才能和现在毫无区别,他也会瞬间被剥夺特权。失去Alpha身份的李旻浩,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漫无目的地想着。


首先,他只能变成Omega,因为他的父母生不出Beta。


其次,他就不能和黄铉辰在一起了,那么,今天这场订婚宴也将不复存在。


再次,就算他和黄铉辰不能在一起,我和黄铉辰也无法在一起,除非我变成Alpha。


问题来了,如果我是Alpha,李旻浩是Omega,大概率李旻浩的父母会逼迫他和我订婚,因为在我俩未分化前,他家曾多次表现出相关意向。如果我不接受,我就要带着黄铉辰私奔,如果我私奔成功,他家会不会逼迫姐姐娶李旻浩,这样李旻浩就会成为我的姐夫。但姐姐并不喜欢男人,估计也不会同意……




我的胡思乱想被突如其来的雨声和惊呼声打断。


但是我的头发和衣服干燥温暖,没有落上一滴雨水,我好奇地抬头,发现西边的天空飘来一大团乌云,像深海里潜藏的史前巨物,泼下腹中的滔天巨浪。韩知城他们那桌已经不幸遭殃。我看到方灿把外套脱下来,遮到梁精寅头上,拉着他往我们这边跑,徐彰彬在后面喊:“没用的,马上云就飘到那边去了。”


方灿回头大声说:“能躲一会儿是一会儿。”


徐彰彬只好一边叹气,一边脱外套,结果抬头看见身边的韩知城已经跑得比方灿还远了。


“我们要不也躲躲吧,看上去一会儿就到我们头顶了。”姐姐说。


我点头。


李旻浩家的佣人正手忙脚乱开始搭雨棚,但已经来不及了,大家只能往有伞的人那边躲。


韩知城湿漉漉地冲到我身边,说:“果然是局部有雨。”


他手中拿着一把伞,但刚才太猝不及防,没来得及打开,现在倒是给我捡了便宜。韩知城撑开伞,语气有些得意:“怎么样,还是你哥我有远见吧。”


“谢谢。”我站到他身边。


这时,徐彰彬也跑过来,三个人挤成一团。


我扭头寻找父母和姐姐,发现他们已经躲到第一个搭好的雨棚下面,那边人满为患,根本挤不进去,到处都是四处奔跑的人,还有被踢翻的桌凳和装饰物,透明的塑料膜和五颜六色的气球乱飞,把订婚现场演得像部灾难片。


“我怀疑李旻浩是在抱负社会。”韩知城擦了把额头上滑落的雨珠,“你看那些媒体记者,电子设备都进了水,说不定不能用了,还得赔钱,这才是最惨的。”


我说:“怎么没可能是他遭天谴了。”


韩知城的眼睛和嘴巴同时变圆:“真不知道你是在帮李旻浩说话,还是在诅咒他。”


我看向李旻浩,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整个人站得像棵笔直的松柏,丝毫不显慌乱,仿佛被搅乱的订婚宴与他无关。黄铉辰紧紧抱着他的胳膊,身上也被淋湿了,正不停地打着喷嚏,李旻浩递过去一张手帕。


“哎一古,真恩爱呢,我们铉辰嫁了个好丈夫。”徐彰彬感慨。


我说:“只是订婚,还没嫁呢。”


徐彰彬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闭了嘴。


我问:“黄铉辰被淋湿了,为什么李旻浩没有?”


韩知城说:“铉辰本来在我们旁边那桌聊天的,估计也没来得及躲。”




雨大约持续了十分钟,势头逐渐减小,最先被洗劫的西边已经开始放晴,甚至形成了一道并不清晰的彩虹,色调寡淡,因而显得灰扑扑,不甚美观,但对在场的所有人来说无疑是最大的福音。


这场闹剧眼看就要有一个明媚的收尾。


但这时李龙馥出现了。


李龙馥的出现使一切彻底变成了闹剧。


很久的后来,我无数次回想起这天,回想起李龙馥仿佛从天而降的出场,发现命运就像一个荒诞的马戏团,而我们是其中被随意戏弄的小丑。




李龙馥是Omega,没有人会怀疑这点。


他是最标准的那种Omega,像从建模分析师的电脑里扣出来的数据,身体的每个部位,甚至精确到毛孔,都毫无争议,因为这才是Omega该有的模样。甚至连脸上的雀斑,也与众多经典文艺作品里美的原型高度重合。这种荒谬的念头不仅侵占了我的大脑,韩知城和徐彰彬同样沦陷其中,他们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由于过度惊讶而产生的呆滞感,接着逐渐演变为狂热的惊喜。


韩知城拉住徐彰彬的手臂,不停地说:“是他了,一定就是他了!”


徐彰彬也连连点头:“绝对是!不可能再有第二个!”


我疑惑地问:“你们认识他?”


他俩摇头。


“那为什么这么惊讶?”


韩知城手舞足蹈地跟我解释:“就是那个新剧本——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合适的主角Omega,但现在他出现了!”


听到这句话后,我的第一个反应是看向黄铉辰。




黄铉辰比我早一年分化,是在他十七岁的时候,和大多数人的分化期相比,已算是非常靠后。在此之前,我从未考虑过自己和他的性别问题。自从黄铉辰的父亲因故去世,他的母亲带着他搬到我家隔壁后,我俩就像两片看起来一模一样其实大相径庭的树叶,沐浴着共同的阳光雨露,攀在同一枝头长大。黄铉辰五岁开始接戏,扮演各种主角的童年,十四岁因少年Omega杀手一角走红,同年他的身高窜了将近十厘米,面部线条也逐渐清晰。大家都在惋惜即将丧失一名无与伦比的未来Omega影帝,黄铉辰却依旧没有迎来他万众瞩目的分化。


某自认为具有远见卓识、实则见风使舵的知名导演,在黄铉辰十六岁的时候,为他量身打造了一部戏,题材是时下火热的末日丧尸,黄铉辰扮演的是扎着金色长发、手缠绷带、桀骜不驯的主角Alpha。不得不承认,能成为知名导演,在使舵方面还是颇有心得。黄铉辰凭借这部作品顺利转型,从此走上了饰演主角Alpha的康庄大道。


与其说是这些制片和导演提前透支了黄铉辰的分化,不如说他们塑造并迎合了大众的审美需求。人们喜欢看黄铉辰扮Alpha,因为黄铉辰扮Alpha的时候实在过于迷人——俊美、冷淡、绅士,恰到好处的脆弱和偏执——Alpha最常见的粗鲁、易怒、好斗等缺点被剥落,黄铉辰如同无叶的石蒜花,满足了他们对于完美Alpha的一切幻想。在这种精心构筑的假情人温巢中,事实显得毫无意义。


但非常不幸,黄铉辰还是分化了,成为了符合最初大众期待的Omega,他的原罪也随之诞生。命运让他不合时宜,而他没有反抗的权利。


压下赌注的资方们如临大敌,他们比当事人还不安,拼命瞒下黄铉辰分化的消息。说不准这群人究竟是命运的帮凶还是忤逆者,反正黄铉辰在他们面前,同样没有反抗的权利。所以十七岁以后,黄铉辰的新使命是成为神选中的人,永不分化的圣子。


彻底被谎言牵制的黄铉辰仿佛变了个人,他时常发呆,对以前的爱好丧失兴趣,工作以外总将自己关起来。对此,他母亲的说辞是,这是Omega分化后的常见现象。对于黄铉辰的分化结果,他的母亲是所有人中最积极直面的一位,在短暂的惊愕后,她重新开始谋划儿子未来的出路,并迅速找到了最正确的那条——李旻浩。


她的眼光一向很准。


就算不接受,也不得不承认这点。


我至今都不知道他们俩是怎么在一起的。在此之前,黄铉辰和李旻浩的见面次数不会比我和李旻浩的见面次数多,因为那时他俩见面我必定在场,结局必定是黄铉辰被欺负哭,然后我和李旻浩打架,输掉。


其实黄铉辰的母亲讲过很多遍,渲染得极致罗曼蒂克,但我都不愿意听,我宁可把吃剩的米饭丢进鱼缸喂鱼,观察它们进食的样子,然后进入一种屏蔽一切的虚无状态。


唯一一次,是黄铉辰主动和我提起,我强迫自己变成被喂食的鱼,逆来顺受地直起身子听他讲,可惜鱼的记忆只有七秒,我的记忆却经受住了艾宾浩斯遗忘曲线的考验。


他说李旻浩一开始并不愿意和自己订婚,后来又莫名同意了。


我随波逐流地问:“为什么?”


黄铉辰看向窗外,做出开始回忆的表情。


“因为我喜欢奇怪的。”


李旻浩是笑着说这句话的。


我想象不出来李旻浩笑的样子,或者说,我想象不出来他面对喜欢的人笑的样子。我记忆中李旻浩的笑,只有得胜之后的那种笑,理所当然、居高临下,让人想一把将他按在身下反击的笑。


黄铉辰的脸上呈现出很冷静的茫然。


“其实我到现在也不清楚自己愿不愿意和他订婚,但是我不想考虑,因为感觉人生也就这样了。要么撒一辈子的谎,惶惶不可终日地等待被揭穿,要么鼓起勇气自爆,然后退出娱乐圈,随便找个Alpha嫁了,没有第三条路。既然随便哪个Alpha都可以,那李旻浩为什么不可以。他帅气又有钱,还会做饭——昇玟,你不要觉得我肤浅,他做的饭真的很好吃。”


我问他:“你有没有想象过如果自己真的是Alpha,会怎么样?”


“我天天都在想象,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演得这么像?”


我摇头:“我说的不是演戏,是真的,发自内心地幻想过。”


黄铉辰想了想,然后说:“也许有过吧,如果我和Alpha一样,现在会是什么样。但更多的是想,如果我们所有人都一样,这个世界又会是什么样?”


原来他会想这样的问题,我刚生出一种释然,紧接着他又说:“但这是不可能的,每次这样想,只会让我更加痛苦。虽然我才二十二岁,但是我已经不相信自己会爱谁了。我无所谓自己的性别,一点也无所谓,但是我无法爱上任何人,我只爱我自己。可爱我自己都让我痛苦,我只能尽可能地减轻一切痛苦。”


或许我们在某种程度上是完全可以相互理解的,但精神层面的东西,落到实质的言语中,表达的谬误使我俩依旧不能很好地达成共识。我和黄铉辰就像两个相同磁极的金属块,在相互靠近的过程中,遇到扭曲变形的磁场,被迫分离。




然而此刻,我才意识到,以上都是我单方面的心路历程。黄铉辰骗了我,他才是真正的骗子。他说讨厌撒谎,扮起Alpha来却如鱼得水,哪怕私下里也乐在其中;他说自己奇怪,却和最传统的Omega明星一样,按部就班地与财阀订婚;他说无所谓性别,但在看见李龙馥的那一刻,我读出了他眼中赤裸裸的震撼和嫉妒。


黄铉辰是罪孽深重的Omega,李龙馥是得天独厚的Omega,前者困在雨里,后者头顶阳光。他们俩面对面站着,就像成为撒旦的路西法遇见与神相似的米迦勒,谁也看不出他俩本是同类。


但米迦勒是幼年的米迦勒,他现在还读不懂这些,只会抖着翅膀,无忧无虑地降落,对着想见的人露出朝阳一般的笑。


他说:“哥。”


好吧,我的心路历程又走向囹圄。


米迦勒拥有撒旦的声音。


这大概是建模专家唯一写错的程序。


韩知城和徐彰彬的震憾仍在持续,但创作者总是远比常人包容,他们很快反应过来,并盛赞这也算一种独特的魅力点——没有写错,只是彩蛋。


于是,我也迅速与自己和解了,重新把关注点落到让李龙馥微笑的对象上。


刚才的视觉链是这样的,我注视着黄铉辰,黄铉辰注视着李龙馥,李龙馥注视着李旻浩。现在我和黄铉辰将目光都转向李旻浩,后者成为新的唯一焦点。这位新焦点早已习惯于此,他对众人的大惊小怪绝缘,只有李龙馥有幸获得他一丝温柔的笑。


我终于见到了黄铉辰口中李旻浩的笑容。


不,还不一样,这只是对弟弟的爱,但已经足够了。足够令我忘记之前对黄铉辰的所有回忆,只摘取“李旻浩是笑着的”这几个字,在脑海里无限放大,某些原本的构造被颠覆撞翻。过度关注李旻浩算不上好事,但这并不是我能控制的,如果非要说这种情绪,就像摄入了过量的咖啡因,产生了类似心悸的感觉,被碾碎的褐色粉末混入我的血管,汩汩地动着。


如果讨厌一个人,那会喜欢上他的笑吗?


“你们不觉得李旻浩笑起来很像兔子吗?”


没有人听见我说话,他们正为李龙馥喊黄铉辰“嫂子”而惊惧交加,那只跳着的兔子只存在于我一个人的心脏里。








2


我走进客厅的时候,姐姐正在敷面膜,她把电视调到娱乐频道,里面播放的是李旻浩和黄铉辰的订婚宴现场,我看过去,镜头给到李旻浩一个近景,几乎能看清他脸上的毛孔。常年累月的操劳,还能保持这种皮肤状态,姐姐不无羡慕地感慨。


“你可以去问问他的护肤心得。”


面膜绷在脸上,姐姐不能做大表情,赐给我一双白眼:“Alpha之间讨论这种话题?何况,我和那小子也不熟。”


“也是。以那哥的性格,估计会说‘啊,天生的’。”我模仿着李旻浩的语气说。


姐姐被我逗笑了,僵着脸发出“嗬嗬嗬”的声音:“真是讨厌,干嘛模仿得这么像!”


并不是我有这方面的才能,如果花费很多时间观察一个人,谁都能成为模仿大师。


电视上的画面已经变为李龙馥,该频道用醒目的字体和颜色称其“某某集团李氏二公子”,旁边还挤着几个稍小的问号“妾室所生?”“澳洲长大?”“隐藏多年?”,把李龙馥那张后现代赛博朋克的脸蛋,打造成世纪初理发店式的花边新闻风。


这位花边新闻的主角开心地张开双臂,像个孩童一样扑过去拥抱李旻浩,后者很浅地接住他,拍了拍他的背,过程中没发生太大的表情,被媒体解读为不动声色下的暗潮涌动。李龙馥又要去抱黄铉辰,由于本身有点肢体接触障碍,黄铉辰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便坐实了李龙馥回国目的的不单纯。


姐姐叹着气按下换台键:“虽然李家不是什么好人,但这帮媒体真吃饱了撑的。”


最后的镜头落在黄铉辰被李龙馥成功抱住后强颜欢笑的脸上,无比清晰的特写似乎要将他的窘迫展露得一干二净。


我盯着看了两秒,画面消失后,之前的影像仿佛依旧落在眼睑上,我对姐姐说:“你不觉得他俩还挺配的吗?”


姐姐以为我说的是黄铉辰和李旻浩,白眼差点翻到脑袋后面:“你疯了?”


“确实很配啊,身高长相什么的。”


姐姐扭头看了我半天,面膜下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心疼,她站起身摸摸我的脑袋:“就算失恋了,也不要自暴自弃。在姐姐眼里,你比李旻浩强多了。”


她大概是唯一看出我喜欢黄铉辰并当面问过我的人,但此时此刻,最了解我的姐姐也未能领悟我的意思。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我收到韩知城发来的消息,他说已经调查清楚了李龙馥和李旻浩的关系。


确实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也确实合法。韩国本世纪初废除Alpha一夫多妻的特权,相关法律6月颁布,李旻浩的父亲7月在澳洲与李龙馥的母亲举行婚礼,8月起法律生效,同年9月李龙馥出生。这条时间线紧锣密鼓,看完后,让人感觉堪称目睹了一段精彩的跳花绳表演,欣赏了花绳大师——李旻浩的父亲——如何有条不紊地躲过法律的绳索。


而李龙馥就是这场跳花绳比赛的胜利品。


虽然李旻浩父亲钻空子的方式遭人诟病,但胜利品是无辜的,尤其还是这么美丽的胜利品。谁会讨厌国王王冠上的宝石吗,讨厌的只是不能自己拥有罢了。


我对李旻浩的父亲没什么具体印象,仅限于见过的寥寥几面,他有几次眼看着李旻浩揍我,却并不上前劝阻,神情淡漠得如同在看自己的儿子捏死一只蚂蚱,所以我对他并无好感。单就长相而言,他和李旻浩毫无相似之处,李父是个眼袋横陈、唇色极深的中老年Alpha,有着他这类上流中老年Alpha非常典型的特征,大腹便便,毛发稀疏,看上去像水滴鱼和长鼻猴的杂交物种。


人们对于丑陋的事物,总怀有与生俱来的恐惧和厌恶,尤其当该事物凌驾于他们之上时。所以就算李龙馥的出生合法,就算他们针对的只是某种抽象的特权,但情绪本身往往会掩盖其产生的理由,具体的人当牺牲品使得愤怒有的放矢,媒体现在要做的就是,煽动这种对特权阶级的仇恨情绪,使其无限扩大,从而达成他们的目的。


作为大众集体情绪的间接受害者,韩知城自然不能让李龙馥走上黄铉辰的老路,不然他的新剧本真的要中道崩殂了。我怕他愁怀身子,建议他放轻松,实在不行就换演员,毕竟剧本是最无辜的。韩知城不同意,怒斥我不理解他对艺术的极致追求,甚至发了一条将近一分钟的语音来表达他的痛心疾首。


天才总要有些偏执。这也是韩知城受人喜爱的原因。


他激动完就大人有大量地原谅了我,并让我明天下午陪他去见李龙馥,我问为什么要拉上我,项目最好还是要对局外人保密。他说,因为感觉李龙馥这样猫咪幼崽似的Omega,会很怕生,我长得足够亲切,可以去当个吉祥物。


我的一生最常见的使命就是扮演吉祥物。


“你忘了那天李龙馥是怎么扑过去抱李旻浩和黄铉辰的吗?”


“那只是因为他们是亲人!”


“我看是你自己怕生吧。”


韩知城又发过来一长串语音抨击我毫无根据的臆断。




最终还是答应了,反正到了毕业季,闲着也是闲着,何况正常人很难不对李龙馥产生好奇心。按照韩知城的叮嘱,我特意穿得非常休闲,像平常的大学生那样,为了给他命定的主角Omega营造一种亲和友善的氛围。


到了约定的地点,我才意识到,不要随意答应别人提出的与自己毫不相关的请求,但显然已经晚了。


进门后我很快找到韩知城,他看了我一眼,嘴张了张,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我注意到他对面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李龙馥,另外一个——


世界上会有庆幸和后悔同时掺杂的情绪吗?我形容不出来。这种情绪像无限膨胀的宇宙,明明被包裹在其中,却会产生对无法控制的未知的恐惧。宇宙是薄荷味的棉花糖宇宙,清冽甘润,含有微辛的刺激性,恐惧被咀嚼时,发出牙齿和弹性胶体的摩挲声,让人有种汗毛战栗的窸窣快感。


当李旻浩把脸转过来的时候,这种快感达到了极致,我几乎能清晰感受到立毛肌收缩时,手臂上每个毛孔发生的细微变化。


虽然身体上的感知是清晰的,大脑却倏然混沌,脸上再次抢先一步摆出膝跳反应般的笑容,我听见自己用敬语打招呼的声音,像是夏季闷在口袋里融化的巧克力:“您好。”


这次他没有躲开我的笑,看了我一会儿——也许只有不到两秒,但不妨碍我觉得是一会儿——然后点点头:“你好。”


他抬眼看人时,上眼睑的弧度尤为明显,弱化了不少攻击性。


我向前走了几步,这时李龙馥也转过头,他不认识我,却很开心地朝我挥手:“你好!我们都在等你!”


“抱歉,来晚了。”


“没有,还没到约定时间。”李旻浩低头看了眼手表,“还有三十五秒。”


“内?”我有些没反应过来他说这话的意思。


李旻浩眨了眨眼,似乎在疑惑我怎么理解能力这么差:“所以不需要说抱歉。”


于是,我开始思索该怎么接下一句话,幸而韩知城赶紧站起来,把我拉到他那边,用主人的口吻试图缓和尴尬的氛围:“昇玟尼来了,那人就到齐啦。旻浩哥,你认识昇玟吧?龙馥应该是第一次见——金昇玟,铉辰的好朋友,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的。”


李龙馥看向我,他的眼睛又圆又大,被灯光照过后,瞳孔呈现出晶莹的琥珀质感,和他对视时,有种被珍视的错觉。他真的很喜欢笑,怎么会有人能露出这样天真的笑,像只没有烦恼的毛绒玩具,我在黄铉辰的脸上都很少看见这种笑,李龙馥做起来却轻而易举。


“是第一次见。但第一眼就觉得很亲切。昇玟尼——”他喊了声我的名字,虽然是和外表截然割裂的低沉嗓音,却很和谐地统一起来,“原来是铉辰的好朋友,看上去就应该是和铉辰待在一起很久的孩子。”


他没有继续称呼铉辰为“嫂子”,看来是被郑重提醒过了。


我笑着问他为什么,余光却注视着李旻浩的表情。


李龙馥想了想,他也形容不好这种直觉:“可能是相处久了的人会变得相似?”


“那以后和铉辰越来越像的应该就变成旻浩哥了吧。”


本来是想看李旻浩的反应,但事情的走向往往不会这么轻易如我所愿,他甚至平静到连眨眼的频率都没有发生变化。


对于这类话题,韩知城有他独到的观点:“我不认为这是一种趋同,更接近于是在彼此磨合的过程中为对方牺牲掉一些东西,但本质并没有变化。情侣间最美妙的张力就在于强烈的冲突以及打破冲突、不顾一切向彼此靠近的热望。”


李龙馥很认真地听他讲完,怔了会儿,似乎被说服了:“好像是这样。”


我耸耸肩:“恋爱专家韩知城。”


“你不要觉得我又是在发散感性。”韩知城最近真的很喜欢逮住我较劲儿,“你和黄铉辰之所以会让龙馥觉得像,是因为你俩的成长环境相似,而且你们之间没有冲突,顺理成章地成为亲故,所以也不存在张力。”


“我知道。所以我收回铉辰会和旻浩哥越来越像的话,这样可以吗?”


“你看你这样的语气还是不服气。”


本以为在切入正式话题前,为其他毫无意义的观念发生争论,会让李旻浩不耐烦,但韩知城的这番话,居然让他陷入了沉思的状态。他默不作声地听我俩说着,忽而看向韩知城,一脸诚恳地请教:“如果这两人本来就很像呢,不是因为待在一起久了的像,而是天生很像,那他们某天相遇了,也无法成为情侣吗?”


韩知城被问住了,他瞠目结舌半天,然后不确定地说:“要看像的程度?过于契合的大多沦为朋友,完全相反、三观不合的也不可能在一起,如果仅指对待某些问题时的像,那还是有可能的。你知道,我们只能口头笼统分析,而这是多方面作用的……”


很多观点讨论到最后都变为没有观点,我认为韩知城正在走向这一误区,但李旻浩却听懂了,并形成了他自己的总结。


“我明白了,局部的相似,然后局部的爱。”


韩知城宛若醍醐灌顶:“对对对,就是‘局部’!深爱的往往只有一部分,却足以掩盖其他一切,而被掩盖的情绪却不能彻底消失,就像活火山下的岩浆般暗潮涌动,这种爱才更复杂、更深刻、更有生命力。哇,哥你真是完全大发的程度,不愧是有未婚妻的人!”


面对韩知城几乎想握住他的手泫然欲泣的激动,李旻浩只是很淡地笑了一下:“昨天看完你的剧本,我也有这种感觉,所以才想今天来见见你。”


估计韩知城这辈子都没想过会和李旻浩成为知音,他几天前还在抨击此类上流Alpha的随心所欲,转眼就成为了坚定盟友,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他能活得这么纯粹,所有驱动力都仅来自于他深爱的文学艺术。


我借找不到洗手间的理由,把韩知城拉走,质问韩知城怎么回事,他离开的时候还神采飞扬着,被我一问,才想起昨晚的遭遇。他指了指眼下巨大的黑眼圈向我控诉,昨天和李龙馥把一切约好,在手机里交谈得非常愉快,本以为一切会按照计划顺利进行,谁知道李龙馥扭头就告诉了他哥,可能是刚到国内,害怕被骗,于是李旻浩直接联系他,问他要剧本。阶级差距摆在这里,韩知城也不敢提保密的事情,只能乖乖发过去,然后钻进被窝大哭了一场,哭得昏天黑地,以为就要痛失爱剧。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结果凌晨三点时,李旻浩又一个电话把他叫起来,说剧本写得不错,想投资这个项目。


听完后,我沉默了很久,然后问:“你跟他说了里面的Alpha是找黄铉辰演吗?”


韩知城点点头,一脸惊悚地说:“剧本发过去的时候,我感觉整个世界和未来都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处于极度崩溃的状态,想着反正也没可能了,干脆心一横,把所有的想法和盘托出,将自己逼到绝境,不留一丝念想。结果,结果,他居然说不错?甚至愿意投资?如果我没有记错,他除了投资过灿哥冲国际电影奖的那部片子,向来对这些影视娱乐方面不感兴趣。这简直就像天降30亿,我却明明没买这期的彩票。”


我也想不通,正常人应该都想不通,难道李旻浩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吗?


显然韩知城也有这样的猜测:“听说李旻浩爱好看动漫,里面有个相关术语叫NTR,意思是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和他人发生关系会感到兴奋。”


无限膨胀的宇宙又爬上我的神经末梢,虽然面前没有镜子,但我的表情应该透露着些许扭曲。


“这也太疯狂了。”


等回到座位后,面对李旻浩和李龙馥,我总觉得有些不自然,仿佛无意窥见了潘多拉的魔盒,拼命想装作不知情,却徒劳无功,坐在座位上,下面像硌了数十粒豌豆。


“你们怎么想的?”李旻浩问,“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就可以开始拟合同。”


梦想和金钱的诱惑远比魔盒大,韩知城赶紧坐直身体,将豌豆压平整,连连点头:“没问题,没问题,我随时都可以。”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


果然没有这么简单,听到他这句话,我和韩知城的背后顿时生出薄薄的一层汗,生怕他提出,黄铉辰和李龙馥拍床戏的时候,他要全程在旁边观看。


但就算观看也没什么大不了,谁出钱谁有话语权,韩知城竭力调整好表情:“您说。”


李旻浩看向我,以一种极其认真的眼神,如同在打量他即将拍下的楼盘,我并不抗拒被人打量,但他这般赤裸的凝视令我有些无措,在我几乎想脱口问他“怎么了”的时候,他突然转向韩知城,说:“我要金昇玟来演车俊宇。”


他的语气非常笃定,就像小时候从我手中抢走玩具车那样。


“只要他,别的人都不行。”




车俊宇是剧本里的配角Beta,韩知城沿袭了他之前一贯的风格,将车俊宇设置成一直陪伴在主角Omega姜敏洙身边的守护者。


这是一部复仇片,片名《碎冰蓝玫瑰》,讲述的是12年前被陆家害得家破人亡的姜敏洙,如何冒名顶替成为蓝家长孙蓝幼熙,步步为营向陆家复仇的故事。豪门恩怨向来是大众爱看的话题,很难翻出新意,韩知城也没指望做出惊为天人的突破,只是想将人性放到最大,通过血腥、情欲、暴力等种种的表现方式,诠释他对复仇美学的理解,探讨在无常的命运面前获得救赎的可能性。


拍摄周期预计四个月,正好可以在我研究生入学前拍完,所以父母并没有反对,姐姐甚至很兴奋地让我考虑进入娱乐圈。大概从十五岁起,就频繁有父母认识的亲友建议我去演戏,像黄铉辰那样,但一是我父母认为我还没有分化,不适合接触这些,二是我本人对演戏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虽然我喜欢看各类文艺作品,却并不热衷参与创作,相比之下,我更倾向于接受和品悟,所以表达欲旺盛的韩知城很愿意和我在一起。他也曾经劝过我,可以试着自己写些东西,获得的快乐远比欣赏作品来得丰沛,可我每次在大脑里想完框架,就失去了写出来的欲望。我觉得我喜欢的和我想要表达的,很难传递给观众,更难让社会接受,这种贯穿创作过程,难以泯灭的彷徨和担忧,压过了表达的快感,故而我选择放弃。


之所以这次答应李旻浩,我找不到确切的原因,只能归结为太无聊了,又或者还有些许不死心,想要通过打破舒适圈来折腾自己,就和我选择吃呕吐物般的沙拉差不多。


其实Beta是非常适合当演员的性别,我们无法释放和感知信息素,没有易感期和发情期,在饰演情色戏时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提高拍摄进度,片酬也相对较低,并且观众对于Beta饰演各类性别都相对包容,因为Beta更像是张白纸,被涂抹任何色彩都不显突兀。


而黄铉辰这样的Omega去饰演Alpha,就算已经足够贴合大众对于Alpha的幻想,但也仅限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一旦性别本身带来了屏障,所有曾经让人如痴如醉的性相关的画面和情节,都变成浸了水的水彩画,色块扭曲,怪异不堪。


对此韩知城忿忿不平,说这群人见识短浅,大脑里永远生殖器官先行,如果身体的各个部位也有阶级,那生殖器一定占领世袭制皇位,并且无法被推翻。


我问他为什么非要让黄铉辰这个Omgea来演Alpha,不害怕黄铉辰带来的负面影响吗?韩知城翻着白眼说,本来这部片子就是照着黄铉辰的脸写的,没有黄铉辰,干脆不拍好了。李龙馥则是额外的惊喜,本来他已经想好找一位女性Omega了,虽然姜敏洙类似天使和恶魔的杂交,拥有多个性器官更符合该角色的设定,但男性Omega可以呈现的美和色彩毕竟比女性贫乏,当两者发生冲突,他选择美大于性。


不过李龙馥的出现解决了这一困境,他感觉必定是上天的眷顾,让他务必还原自己心目中的完美作品,所以更加坚定,必须启用黄铉辰,哪怕可能会被抵制。


我理解为他这是对OO恋执念的转化形式。


我们曾经讨论过性别的反抗和阶级的反抗类似,都是想要推翻上位者,从而实现平等。


“与之相似的,还有——弑父。”


希腊神话里屡见不鲜的主题,我点头:“变革和社会的新陈代谢。”


韩知城耸耸肩:“当然我不懂这些,我只是个孤儿。


由于成长环境的影响,韩知城养成自说自话的习惯,从而转化为文字的表达欲。韩知城不怕被误解,他认为只要不停地表达,总会遇到越来越多懂自己的人。所以他遇到了方灿,又遇到了徐彰彬,后来还遇到了我和梁精寅,现在又遇到了李旻浩,几乎是超额完成了他的预期。


“你知道李旻浩指名要你来演车俊宇时,我是怎么想的吗?”韩知城激动地说,“虽然我是不婚主义,但我当时很想跪地向他求婚。”


我脱口而出骂他“疯子”。


他不认为我是在骂他,反以为是赞赏:“虽然我一开始写车俊宇时,只是把他当做一个很模糊的概念,一个只有黑色轮廓的形象,但当我写完,开始在大脑里搜索合适的匹配对象,第一个冒出的居然是你的脸。不过,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答应,所以从来就没有想过。”


“啊,李旻浩真是我的再生父母。他给了我钱,给了我未婚妻和弟弟,又给了我金昇玟,我现在是拥有一切的人了!”


韩知城抱着他的剧本幸福地转着圈,像是要来一段单人华尔兹。


我又想起李旻浩那天看向我的眼神,冷静客观的,似乎不带任何个人情感,却格外专注,如同捕食中的虎,让我感到他势在必得,但这次我的第一反应不是反抗,而是接受驯服。因为我意识到,或许他和我想象中的并不一样,甚至说截然不同。




谁也没想到黄铉辰会成为这个项目的最大阻碍。


我接到黄铉辰电话的时候,是凌晨五点,天还没亮。外面是嘈杂的雨声,房间里昏天黑地,被吵醒时,身体疲惫得像浸了水的沙袋。最初我以为是闹钟响了,胡乱地抬手把屏幕划灭,结果十秒后,手机又锲而不舍地响起来,我以为是我划错键了。等到第六次,我实在忍无可忍,费力地觑起眼睛凑过去,终于看清楚屏幕上的三个大字——“黄铉辰”。


五分钟后,我坐在床上,把台灯调到肉眼最适应的亮度,听着自己的暗恋对象在手机那头控诉他未婚夫的罪行。


“整天见不到人,刚订婚就守活寡,我打电话给他,结果他把这个号码给李龙馥用——他干脆把整个家都打包送给李龙馥好了。我还是从李龙馥那儿知道的新号码,打过去要么是在通话,要么是响到自然结束,十次里面难得有一次接起来,结果得到些傻子都能听出来的敷衍话术。”


“而且他在外面逍遥,我就不能有自己的世界吗?为什么要帮他带小孩啊——李龙馥除了看起来像个未成年以外,他还有哪一点行为像未成年吗?好吧,这小东西是有点笨,我不照顾他,他好像连自己都会被骗走。但凭什么要我来照顾啊,我是被李旻浩聘过来给他弟弟当童养媳的吗?我和李龙馥没有任何关系!任何!再说,我和李旻浩就有关系吗?我想和他一拍两散,现在就可以!”


我想说“那干脆就一拍两散吧”,但考虑到黄铉辰现在的情绪,谨慎地选择了保持沉默,听他切入最重点的话题。


“这些倒也算了。他居然让我和李龙馥去演情侣?疯了吧?本来我就不想再演这些恶心的Alpha了,要不是韩知城百般央求,我看都不可能看一眼这个剧本。但当时明明说好找个女Omega,为什么要换成李龙馥?为什么?就因为他长得跟个妖精似的,看上去就像来拉我下地狱的?那外界怎么看我?那群苍蝇一样的媒体又要怎么评价我?我真是要疯了!被李旻浩这个疯子逼疯了!”


其实我很能理解黄铉辰,因为某种程度上,他的这种反应才是最正常的反应。


黄铉辰发泄累了,逐渐安静下来,在电话那头吸了吸鼻子,声音低低的,如同迷途飞蛾的振翅声:“对不起,昇玟尼,这个时间把你吵醒,还抱怨了这么多不好的事情。”


“没关系。”


“我可以见见你吗?我们很久都没见面了,最近一次还是和李旻浩订婚那天,不过也没能说上什么话。我感觉谁都理解不了我,真是好累,除了你,我现在谁也不想见。”




大约早上六点十分,我撑着伞走到学校北门的那条窄巷子,看见黄铉辰抱着胳膊裹紧外套,整个人缩成一团,在路灯下来回徘徊。我走过去,把伞撑到他头顶。黄铉辰猛地回头,一脸惊喜地喊我:“昇玟尼!”


“没有带伞吗?”


黄铉辰摇头:“龙馥儿说……”


还没讲到第五个字,黄铉辰突然像咬了舌头似的停住,脸上流露出后悔的神情。


“他说什么?”


“没什么。”


今年是我和黄铉辰认识的第十六周年,时长达到了韩国Omega的法定结婚年龄。在这十六年里,我俩从来没有吵过架,我也从来没有拒绝过他的请求。我对他的感情就像被雀类随意抛下的种子,在无人预料的角落有序生长着,然后狂风袭来,掀起毫无保护的根茎,仓皇结束它的短暂一生。


我记不清种子来自何方,也想不起幼芽何时冒出,我甚至不知道这是一株怎样的植物。所以我没有证据,但我曾经很确信它存在过。


只是从这一刻开始怀疑。


他迅速答应的订婚,迅速失望的未婚夫,迅速反悔的剧本,迅速喊出的龙馥儿,还有迅速想起的我。黄铉辰就像随着狂风起舞的天堂鸟,在果断地犹疑中,寻找着他的复乐园。


世界上没有乐园,他永远也找不到,包括此刻的我都是虚假的。


一切都是假的。


“我不是来安慰你的。”


我在黄铉辰惊慌的注视中开口。


“我是来劝你答应的。”


他的头发又留长了些,凌乱地落至肩头,鼻尖和眼梢都被风吹得发红,面色显出几分透明,原本秾丽的五官也仿佛褪了色。他往后退了几步,又回到雨里,像不认识我似的,摇头喃喃∶“昇玟,你在开玩笑吧。”


这时的黄铉辰变成了彻头彻尾的Omega,没有任何人会站在他这边,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只能听从Alpha,甚至Beta的摆布。


这是我第一次在黄铉辰眼中看到如此冷漠的自己。


“我打电话给了李旻浩,他应该马上就会到。”


“为什么?”


我看到李旻浩的车开着近光灯从远处驶过来,稀碎的雨线落在光柱周围,氤氲出一片浅黄的朦胧,并不刺目,但我还是忍不住眯起眼睛。


黄铉辰的注意力全放在质问我上,并没有听到身后的任何动静:“金昇玟,你为什么要告诉李旻浩,你明知道我那么信任你。”


“因为他也签了合同。”


车灯和路灯形成两道奇怪的射线,交汇在李旻浩身上,他整个人好像要被光和雨吞噬掉,投下的阴影却将黄铉辰笼罩住。


只有我撑着伞,把所有的波澜都隐藏掉,装作麻木不仁的样子。


黄铉辰终于知道了,原来所有人都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替他安排好了一切。得到真相的黄铉辰突然冷静下来,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带着讽刺的目光看向我,说出的话却是对着李旻浩。


“原来金昇玟也变成你的狗了。”


又一辆车开过来,李龙馥急匆匆跑下来,费力地迎风撑起伞,朝着转身离开的黄铉辰追过去。


光和雨依旧不断地侵蚀着李旻浩,我走过去,把伞举到我们俩中间。李旻浩的脸被伞投下的影子遮住,终于显出些许疲惫。


“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我摇头:“都是为了自己,不过哥确实挺狠心的。”


“想要为黄铉辰抱不平吗?现在还不算晚。”


“狗也有权利吗?”


我们俩被困在同一把伞下,李旻浩离我只有不到三十公分,我能清晰地看到一滴雨珠沿着他的鼻尖滑落,掉到他的唇间,被他轻轻抿掉。我突然产生一种想掰开他的嘴,让他把水吐出来的冲动,好不干净,这场雨好不干净。


肮脏的雨顺着李旻浩的喉头滚下去,他轻声开口:“没有,小狗只有汪汪的权利。”


于是我在他的注视下,轻轻开合了两次上下唇。


tbc.


(后续实在发不粗来ㅠㅠ,请去凹三上搜吧)





五五分

【离危】新地球

272 全文2.7w+ 一发完 律师玟/记者糯 慎入 

有3和4出场 情感线主离危 包含少量彬辰

请勿上升真人 

配合食用:🎵紫—郭沁


1.

金昇玟从国外赶回来的时候,李旻浩的葬礼已经结束了。黄铉辰开着车到机场接他,接到的时候金昇玟只拿着一个小的公文包,西服上的领带大开,头发上的发胶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没了大半。


“节哀。”


黄铉辰开口对金昇玟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金昇玟觉...

272 全文2.7w+ 一发完 律师玟/记者糯 慎入 

有3和4出场 情感线主离危 包含少量彬辰

请勿上升真人 

配合食用:🎵紫—郭沁

 

 

 

 

 

 

1.

金昇玟从国外赶回来的时候,李旻浩的葬礼已经结束了。黄铉辰开着车到机场接他,接到的时候金昇玟只拿着一个小的公文包,西服上的领带大开,头发上的发胶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没了大半。

 

“节哀。”

 

黄铉辰开口对金昇玟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金昇玟觉得有点好笑,称得上是李旻浩家属的黄铉辰对他说节哀,这算什么。

 

“你才是。”

 

金昇玟扯了扯本就松垮的领带,把手肘撑在车窗沿上,外面的风景对他来说已经很陌生了。

 

仔细算算,他出国读研究生两年,工作四年,已经有六年没回韩国。如果不是李旻浩的死讯,他应该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这片土地。

 

“已经下葬了?”

 

“嗯,是旻浩哥自己选的位置。”

 

一座不知名山上的小墓地,被买它的人戏称为荒凉到死后埋在这里也没有盗贼愿意偷祭品的地方。

 

当时李旻浩成功进入社会要闻部,被前辈们轮番恐吓,告诉他这里是大韩日报死亡率最高的部门,每个来这里的人都要做好为事业献身的准备。

 

“所以我先挑好死后埋骨的地方,不然一声不吭的死了,你们把我埋到我不喜欢的地方怎么办?”

 

李旻浩坐在酒摊前,对着烧酒瓶灌下一大口,朝金昇玟示意一下,金昇玟摇摇头,拿起自己面前放的白水喝了一口。

 

“哥不是说要自然死亡,一边这样一边买好墓地不矛盾吗?”

 

“呀,臭小子,这叫做反向flag,我这样做反倒能活得更久。”

 

结果不还是就这么死掉了。

 

“你要先去我家还是先去看旻浩哥?”

 

“先去你家吧。”

 

反正人在那也不会乱跑,他也不用像以前一样每次都等李旻浩很久。

 

“我家里有点乱,你将就着住一下。”

 

黄铉辰的公寓不小,但很多房间横七竖八全都放的是画,完成的,未完成的,废弃的,以及他昂贵又凌乱的画具。也难为黄铉辰从这一片混乱中收拾出给他住的地方。

 

“没事,我先去洗澡,你这儿有换洗的衣服吗?我走得急,只穿了这一套西装来。”

 

“你等等。”

 

在黄铉辰去找衣服的间隙,金昇玟随意打量着客厅,朴素温馨的风格装饰并不像艺术家该有的家,黄铉辰的取向还是和以前一样。

 

客厅沙发的墙上,挂着不少照片。金昇玟没仔细地一眼扫过去,却在看到某一张后停了下来。

 

是什么时候呢?

 

他想。

 

已经是十几年前了。

 

黄铉辰是在高二那年转到金昇玟所在的高中,纤长的身材,白皙的皮肤,漂亮的脸蛋,转来的第一天就在学校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同样也引起了金昇玟的注意。

 

当时的黄铉辰还没有和现在一样,从里到外都是个实打实的艺术生。他那个时候是游泳队出身,整个人混杂着体育生的朝气蓬勃和艺术家天生自带的柔软气质,不少人都在偷偷猜测他是不是某个公司的练习生。

 

老师安排黄铉辰和时任班长的金昇玟坐在一起,并嘱咐金昇玟好好照顾转学生黄铉辰。因此他们顺理成章的成为朋友,而后黄铉辰成为了金昇玟第一个喜欢的人。

 

时间太久远,金昇玟已经记不得自己究竟是何时喜欢上黄铉辰又是为什么喜欢上他的,只是在认知中形成了喜欢黄铉辰的概念。

 

他倒是永远都记得要和黄铉辰表白的日子,因为那是他和李旻浩的初遇。

 

本以为只有他和黄铉辰一起过的生日闯入了徐彰彬和李旻浩。金昇玟带着精心挑选的礼物来到餐厅,在看到包间里正和黄铉辰有说有笑的另外两个人之后,心情瞬间变坏。

 

“昇玟,和你介绍一下,这是彰彬哥和旻浩哥,都是和我很亲近的哥哥。”

 

“你好,我是金昇玟,铉辰的朋友。”

 

金昇玟象征性地朝他们两个弯弯腰,在抬头时和李旻浩对上了眼,只一瞬间,金昇玟确定自己不喜欢李旻浩,也不会和这个人聊得来。

 

这顿饭吃得乏味无比,本来准备好的表白也作罢,金昇玟把礼物送给黄铉辰之后就很少开口,那三个人之间很是熟稔,他基本插不上话。

 

从他们的聊天中金昇玟得知,徐彰彬是和黄铉辰一起长大的哥哥,李旻浩是徐彰彬的学长和朋友,他们和黄铉辰以前都是一个高中的。

 

吃完饭,徐彰彬提议去ktv,金昇玟实在是没那个心情继续留在这,刚开口打算拒绝,黄铉辰先他一步拉起他的手。

 

“昇玟,你也会去的,对吧?”

 

面对喜欢的人,金昇玟很难拒绝什么,他点点头,想着再忍忍吧。

 

徐彰彬对于黄铉辰几乎是极度的热情,一直围着黄铉辰转来转去。他们两个人走在前面,落单的李旻浩并排和金昇玟走在了一起。

 

金昇玟想躲开,又觉得刻意。

 

“你也喜欢铉辰?”

 

李旻浩一句话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金昇玟敏感地捕捉到也字,意识到自己对于李旻浩直觉的不喜欢原来是因为两个人是情敌。但他没打算遮掩,索性点了点头。

 

“那你要加油了。”

 

我当然会加油,金昇玟想,只要你别掺和进来。

 

ktv唱歌免不了做游戏,金昇玟虽然成绩优异却是游戏苦手,几轮下来脸上被抹得全是奶油,下巴上贴满了小纸条。

 

李旻浩偏偏在这时提出大家一起拍一张合影,一直有摄影爱好的黄铉辰立即响应,徐彰彬一看黄铉辰也跟着积极起来。

 

于是有了这张堪称金昇玟人生大屈辱的合照,照片中他满脸奶油和小纸条,迫于黄铉辰的热情露出了一个勉强的苦笑。

 

现在看来也没什么,甚至有些怀念。那时候大家都不知道,照片上的四个人到如今会只剩下他和黄铉辰两个。

 

“昇玟,抱歉,你可能要穿这个了。”

 

黄铉辰的话把金昇玟拉回到现实中来,他扭头看过去,黄铉辰的手上捧着一件黑色上衣和一条灰色的运动裤。这风格太过明显,金昇玟一眼就认出衣服的主人是谁。

 

“我一直忙旻浩哥的事,家里很久没收拾过了,现在立刻能穿的衣服只有旻浩哥留在这的。”

 

“你不介意吧,昇玟?”

 

黄铉辰见金昇玟迟迟没有开口,又小心翼翼地询问起来。

 

“没事,我知道你最近很累。”

 

金昇玟回过神来,拿起衣服朝浴室走去。

 

洗完澡出来,金昇玟站在卫生间里吹头发,巨大的化妆镜映出他大半身,他在低头吹头发的时候以为自己从镜子里看到了李旻浩,结果一个没注意热风烫到了头皮。

 

的确不止一个人说过,他和李旻浩某些角度看起来很像。

 

“昇玟,你从某个角度看和旻浩哥有点像呢。”

 

金昇玟正侧过身朝窗外的操场看去,黄铉辰突然凑近他,让金昇玟一惊。

 

“旻浩哥?”

 

“对,刚刚你朝窗外看的那个角度,和旻浩哥有点像。”

 

怎么会是他,金昇玟腹诽道,但碍于说话的人是黄铉辰,他只好笑了笑,默不作声。

 

“昇玟呐,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和旻浩哥有点像?”

 

徐彰彬一边埋头吃面,一边和金昇玟说着话。金昇玟放下筷子,拿起手机用屏幕照了照自己。

 

“怎么连哥你也这么说?之前铉辰也这么说过。”

 

“那就是真的像了啊。”

 

真的像吗?

 

金昇玟又放下吹风机,侧过脸用余光看向镜子,看了一瞬间突然清醒过来自己正在做什么。

 

像不像也没什么用了。

 

吹完头发金昇玟就回了卧室,他刚从美国回来,时差还没有完全倒过来,现在躺在床上脑袋昏昏沉沉的,但也睡不着。

 

接到李旻浩死亡通知的时候他正在和手下的人推进一个新案子,为了这个案子大家熬了很多个大夜,马上就要开庭,不能有任何差池。

 

完全不认识的国际来电金昇玟挂断了很多次,他早在韩国没有什么留恋的人,也不觉得韩国那边还会有什么事和他有牵扯。

 

那个电话倒是有毅力,一直打。现在想来不是有毅力,是太冲击。毕竟周围所有人都觉得李旻浩能长命百岁,即使他的工作危险程度不低,由于他本人的作风甚至更高。

 

吃午饭时为数不多的间隙,那个电话又再次锲而不舍的打过来,金昇玟想了想,应该没什么,索性接了电话,打算看看对方到底要和他说什么才会这么执着。

 

接了电话,黄铉辰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头传过来,总归是初恋,金昇玟一瞬间就听出来他的声音。

 

“你好,请问是金昇玟先生的电话吗?。”

 

“是我。”

 

“昇玟,我是铉辰。”

 

“嗯,我听出来了。你怎么了,突然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对方一下子沉默下来,金昇玟觉得有点奇怪,他不自觉地攥起手,心跳速度猛然加快,就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怎么了,铉辰?”

 

他又问了一遍,这一遍声音也有点颤抖,明明黄铉辰根本没开口说什么,他倒是先乱了阵脚。

 

“昇玟,旻浩哥他,去世了。”

 

死了?

 

李旻浩死了?

 

金昇玟停止运转的大脑不断回放黄铉辰刚刚的话语,每个字都是他听得懂的语言,组合在一起成为他听不懂的消息。

 

“昇玟?”

 

金昇玟迟迟没有回声,电话另一头等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问道。一旁的年轻律师看到自己的前辈举着手机呆愣在原地,那双眼睛里血丝遍布,不知道是因为连续熬夜,还是刚刚才突然这样的。

 

死了。

 

李旻浩死了。

 

金昇玟坐在那里,想着现在是几几年,应该不是二零三零年,是二零八零年,他和李旻浩都成了老头子,所以他要去参加他的葬礼。那他也算是寿终正寝,不过八十多岁还是有点不够,自然死亡的话一百岁更好吧。

 

“昇玟?”

 

黄铉辰的声音再次响起来,金昇玟握住手机,根本听不到来自外界的试探。

 

哭出来会好受一些吧。不顾一切地哭出来的话,李旻浩就会直接缴械投降,凑到他跟前摸着他的头道歉,问他怎么样才愿意不哭了,答应他提出的一切要求。

 

这时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指责李旻浩,哥为什么要用死亡的消息来吓我,不知道这种事情不能随便乱说吗?

 

“还不是因为你一直不来见我,臭小子。”

 

李旻浩摸着他头的手变成拍,像是抱怨一样敲了敲他的脑袋。

 

“哥不是也没来见我吗?”

 

金昇玟断断续续回答道,看着面前的李旻浩张嘴说了什么,他却怎么都听不清。再看过去时,面前只剩下一脸担忧的小律师。

 

“您还好吗?”

 

金昇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湿漉漉的触感和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很像。那天之后他就没再哭过,他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这么哭了。

 

他记错了。

 

他从没在李旻浩面前不顾一切地哭过,李旻浩也从来不会宠溺地答应他的一切要求。

 

刚刚是他弄错了。

 

金昇玟低头看向手机,界面显示还在通话中,他举起手机凑近耳边,清了清嗓子,听到自己有些嘶哑的声音从喉咙里传出来。

 

“什么时候的事?”

 

“四天前。”

 

四天前,黄铉辰的电话从三天前开始拨打,直至今日他才像是施舍一般接通了电话。

 

“我明天就回去。”

 

“好,我去机场接你。”

 

“嗯。”

 

一旁的小律师是美籍韩裔,听到金昇玟用韩语说的明天回去后大惊失色,对着他比手画脚,看到金昇玟挂断电话后语速飞快地询问他案子怎么办。

 

“案子我会交给方律师,他会代替我处理好的,这次真的很抱歉了。”

 

金昇玟效率极高,迅速把手头的事情安排好,买了最近一次的航班,在时隔六年之后重新踏上韩国这片土地。

 

金昇玟想象过无数次他会因为什么样的理由在什么时候重新回到韩国,可能是李旻浩的婚礼,黄铉辰的婚礼,也可能是李旻浩和黄铉辰的婚礼。更多次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根本不会回到韩国,因为上述所有都不足以成为他回来的理由。

 

他在六年前离开时换掉了所有手机号码,切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只身一人带着姐姐和母亲来到美国,就没想过再回来。

 

但只是六年,短短六年,不是六十年,他因为李旻浩死亡的理由重返故土。

 

金昇玟躺在床上,从天花板上绚丽的色彩开始朝四周看去,突然捕捉到夹杂在周围摆放的画中别样的生物,皱皱巴巴的存在。

 

是李旻浩画的。

 

金昇玟轻而易举下定结论。

 

黄铉辰转到金昇玟的高中后没怎么交朋友,整天基本只和金昇玟凑在一起。托他的福,金昇玟非自愿的也经常和徐彰彬李旻浩凑在一起。

 

有时候金昇玟真的很好奇,上大学的李旻浩时间多就算了,高三的徐彰彬怎么也这么闲,整天都能和黄铉辰见面。

 

直到他无意目睹了徐彰彬对黄铉辰表白的场景。

 

说实话他怀疑过徐彰彬也喜欢黄铉辰,他很偏爱黄铉辰,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的那种,但不是唯一。具体来说,徐彰彬对所有朋友都很好,在这之中对黄铉辰最好。正是这种模糊的界限,让金昇玟在徐彰彬喜欢黄铉辰或者他只是很宠爱这个弟弟之间摇摆不定。

 

金昇玟站在几米外目击了简陋的表白现场。他不过心慌几秒就确定了黄铉辰不会答应徐彰彬。金昇玟很了解黄铉辰,他要的不只是偏爱,他要的恰恰是唯一。

 

不出所料,黄铉辰拒绝了徐彰彬的表白。

 

“偷窥不是好习惯。”

 

李旻浩默不作声出现在金昇玟身后,把他吓了一跳,金昇玟几乎是恼羞成怒地瞪了某人一眼。

 

“哥怎么不去表白?”

 

金昇玟呛声回去,李旻浩睁大眼睛看向他,表情变得玩味,似乎金昇玟误会了什么非常好笑的事情。但他没有否认,摸着下巴回话道。

 

“这不是给你让位嘛,先来后到,我比你占了太多便宜,让你先表白更好。”

 

“那真的谢谢哥了。”

 

金昇玟没有领他的情,只当李旻浩又在阴阳怪气。

 

“说真的,我很了解铉辰喜欢什么,我甚至可以替你出谋划策,以前我还替铉辰收过不少情书呢。”

 

“我不需要。”

 

半个小时后,金昇玟和李旻浩坐在附近一家咖啡馆里,金昇玟拿着从礼品店买的信纸和画笔,看着对面的李旻浩胸有成竹的样子半信半疑。

 

“哥真的会画画?”

 

“你放心,铉辰喜欢的画风我最清楚,给我二十分钟,我还你一个必胜模板。”

 

话音刚落李旻浩就拿起贺卡开始大展身手,金昇玟自己点了一杯冰美式,给李旻浩点了一杯薄巧。

 

二十分钟还不到,李旻浩就完成了自己的杰作,他自信满满地把信纸递给金昇玟。即使警告自己不要抱有期待,这哥大概又是在逗我玩,17岁的金昇玟到底还是带了点渴望。

 

然后他就看到只写了寥寥几句话的纸张上画着一些不明物体,皱皱巴巴,并不是人类范畴内可定义的生物。

 

“李旻浩!”

 

气急败坏的小狗连哥都不喊了,李旻浩一边憋笑一边大言不惭地向炸毛的金昇玟推销自己的传世大作。从他的语气中不难发现,他是真的觉得自己画的很好。

 

金昇玟才懒得继续和李旻浩扯皮,他低头看起这封信。虽然李旻浩画的很丑,但他的字倒还算工整,显得和周围格格不入。

 

纸上的语句都是无数人用过的老套告白,如果金昇玟真的拿这封告白信去找黄铉辰,原来可能有的成功率也会降为零吧。

 

本来想要直接把这东西扔到垃圾桶里,金昇玟看了看结尾李旻浩写的金昇玟三个潇洒大字,鬼使神差地把它塞进了自己的书包里。

 

 

 

 

 

 

 

2.

第二天一早,黄铉辰就开车带着金昇玟前往李旻浩的墓地。金昇玟的时差在昨晚根本没调过来,整宿几乎没合眼。他靠在车子的座椅上,黄铉辰熟练地打着方向盘跟随导航朝目的地行进。

 

“你现在开车很好了,铉辰。”

 

“你走之后没多久我就开始学车,拿到驾照也已经有几年了。”

 

金昇玟坐在副驾驶,他扭头看向黄铉辰,他留着黑短的头发,和高中时一个发型,但早就不再是高中时的样子。

 

他自己也变了,穿着西服抹着发胶,习惯把额头露出,很少任由柔顺的头发自然散落。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散的?

 

或者换句话说。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卷入命运的漩涡,被波涛汹涌的海浪推着往前走的。

 

黄铉辰在高二下学期的时候决定走艺术,来学校上课的时间逐渐变少。金昇玟经常会带着学习资料和自己准备的笔记去找他,顺便给他补补习。

 

周围人都调侃金昇玟像是在对女朋友一样那么认真。金昇玟想着,对喜欢的人好一些也没什么吧,反正他和黄铉辰呆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开心。

 

像往常一样,金昇玟上完晚自习自己留下来,把要给黄铉辰带去的资料和写给他的笔记都整理好,背上书包朝黄铉辰上课的画室去。

 

高三的课业愈发繁重,上完晚自习之后已经是十点多,黄铉辰是半路出家,他总是泡在画室,不分昼夜地练习和学习。

 

虽然爸妈没说什么,但金昇玟明白,首尔大法律系就是他的归途,家族的荣誉不能在他这里断掉。想起上次模拟考试之后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那个年纪轻轻就有些秃的男人语重心长地劝慰金昇玟,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不要过多关注别的同学。

 

其实也没退步多少,大概就是年级第一到年级第十的程度。可能是父亲和老师打过招呼了,所以他才这么紧张。

 

这个事实际上不能赖黄铉辰,他投身于自己的绘画大业之后就不怎么和其他人出去玩了,去画室找他也是金昇玟自愿的。要说他成绩退步最大的原因,大概还是和徐彰彬李旻浩整天凑在一起。

 

很神奇,借由黄铉辰认识的他们三个人,在黄铉辰这个重心骨无暇顾及其他后,倒是经常一起出去。

 

“我们金少爷在想些什么呐!”

 

突如其来的喊话打断了金昇玟的思绪。金昇玟看向前方正朝他走来的几个人。身上穿着和他一样的校服,但他一张脸也不认识。

 

“听说金少爷的爸爸前段日子还给我们学校捐了不少钱呢,金少爷能不能学学自己的父亲,也给我们哥几个捐点钱?”

 

看来是他长期一个人走这条路去找黄铉辰,所以被盯上了。对方手里拿的有工具,身形也比他魁梧很多,还不止一个人,他没有任何胜算,只能找准机会逃跑。

 

“你们想要多少?”

 

金昇玟一边开口拖延时间,一边默默准备逃跑。

 

“也不多,凑个吉利数字,七十七万怎么样?”

 

别说七十七万,他身上现在连七万都没有,这群人怎么不直接去抢银行,七千七百万也不是问题。

 

“可以,你们等等,我给你们拿。”

 

金昇玟把书包从身后脱下抱到胸前,假装从里面拿钱出来,看着面前的三个人对着乖乖就范的他肆意嘲弄,根本没有做出攻击性的动作。就是这个时候,他猛地举起书包朝他们砸过去,书包离手的瞬间就开始转身逃跑。

 

身后的人拍掉书包之后意识到金昇玟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他们钱,拿着手里的工具就追了上去。晚上的路人不多,有也只是一些学生,大多在看到后面那凶神恶煞的几个人之后就赶忙低头躲避,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体力迅速流失,金昇玟和身后那些人的差距越来越小,他觉得今晚大概是免不了一顿殴打了。

 

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困难,冬天的冷气顺着喉咙一路钻到了胃里,冰冷的温度让本就沉重的步伐愈发艰难,金昇玟脑子空空,只是靠本能在往前跑。身边又一次有人影掠过,他毫不在意,反正一路上遇到的学生都装作看不见。

 

身后传来了打斗的动静,掺杂着那些人辱骂的声音,金昇玟还在跑,跑着跑着他察觉到那些声音停留在原地,于是转身看过去,发现有人和那些人缠斗在一起。

 

没必要,那么多人你打不过,就放着让我挨打吧。

 

“同学,赶紧走吧,和你没什么关系,谢谢你。”

 

金昇玟停下来,艰难地大口呼吸,讲讲停停才说完这一句话。

 

那个人没有理会他,也可能是根本没听到,但和几个人纠缠在一起也没有落下风。金昇玟慢慢走回去,在只剩下几米的时候发现出拳的人有些熟悉。

 

“旻浩哥?”

 

李旻浩没时间和他说话,金昇玟变得慌张起来,他赶忙拿出手机,拨通了112报警电话。

 

“我报警了!”

 

金昇玟举起手机给那些人看自己的通话记录。

 

“你们如果认识我也认识我爸,就要相信,如果进了警局,你们到时候的结果就很难说了。”

 

金昇玟继续扯着嗓子大喊,那群人大概是看李旻浩难缠,又听到了金昇玟的威胁,最后停止了打斗,骂骂咧咧地跑走了。

 

金昇玟看到他们远走,这才放松下来,整个人跌坐在地上,连确认李旻浩状态的力气都拿不出。

 

“李旻浩。”

 

气喘吁吁的小狗只是坐在地上,小声重复着李旻浩的名字。

 

“倒是很会威胁人嘛,金昇玟,但做得好。”

 

李旻浩的声音传来,一只手伸过来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金昇玟抬起头,来人手里拎着自己的书包,脸上挂着并非调侃而是称赞的笑容,刘海被汗水打湿,露出大片额头,和眉骨鼻梁连成一片天然的风景。

 

心跳在久坐之后按常理来说已经逐渐恢复,但从手掌落下的那一刻,便跳跃至比奔跑时还要剧烈的最高线。

 

与自己对黄铉辰的喜欢不同,这种蛮不讲理突如其来的动心像是某一时刻从牙龈中破土而出的智齿,不顾主人意愿野蛮生长,张牙舞爪的展示它强大的存在感,横亘在皮肉间的疼痛让人忽视不得。

 

不是经过自己评估,根据所谓经验认定的喜欢,是此前从未体会过的情感。

 

英雄救美的戏码太烂了,金昇玟在那一刻想。

 

滔天的海浪涌起,把他拖入李旻浩的海域。

 

从此,他,李旻浩,徐彰彬,黄铉辰,他们四个人的命运就如同交缠的蜘蛛网一样紧紧粘合在一起。

 

“照片是叔叔阿姨选的?”

 

金昇玟站在墓地前,盯着墓碑上李旻浩的照片,想要找根烟抽,一摸口袋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抽过烟了。

 

“嗯,他们选的。”

 

黄铉辰回答完他的提问,两人就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他们站在那里,一起看着李旻浩,默不作声。

又过了很久,金昇玟才开口,问出了那个他一直刻意回避的问题。

 

“怎么死的?”

 

过了几分钟,黄铉辰的声音在空旷的墓地响起。

 

“前段时间,国内出了一个大新闻,闹得沸沸扬扬的偷拍事件。受害者人数很多,男女都有,年龄从小到大,涉及范围非常广。这个新闻是旻浩哥在追踪另一个事件时发现的,他从网上一点踪迹开始,顺藤摸瓜最后看到了那些令人触目惊心的视频。”

 

“旻浩哥先是曝光了这件事,在警方最终逮捕到幕后黑手后,他写了专栏准备了专访,把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那些人的丑恶嘴脸和受害者们遭受的无尽痛苦全都完整客观的展现出来。”

 

“报道自然是会保护受害者的身份。旻浩哥每次在采访前都再三确认过匿名受访者的自我意愿,在同意之后才会进行取材和采访。但你知道,现在网络世界那么疯狂,再可怜的受害者在网络上也会遭到无端的谩骂和猜疑,被人们扒出身份,肆意嘲弄。”

 

“旻浩哥为了对受害者负责同时也是担心他们,把自己的私人联系方式留了下来,让他们如果有情况或者被威胁可以去找他。”

 

“问题就出在这里。”

 

“在被那些网络疯子扒出来的受害者中,有一个女孩承受不住跳楼自杀了。那女孩的父亲接受不了自己的女儿遭受了这么多还没有善终,打算报复社会。可他找不到那些网络上的匿名者,找不到那些藏匿的恶魔,也找不到已经进监狱的犯罪分子,他只在女儿的手机里找到了和她有联系的李记者。”

 

“他认定旻浩哥是害她女儿跳楼的罪魁祸首,觉得如果不是旻浩哥做采访,大家就不会关注,没有人关注他女儿也就不会被人扒出现实身份,没被扒出身份他女儿也不会因为承受不住而自杀。”

 

“所以他拿着女儿的手机联系了旻浩哥,假装受到了报复,想要和他见面寻求帮助。旻浩哥没有怀疑,直接去和他见了面。”

 

“你知道吗,昇玟,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他身上全是血,到处都是血,我这辈子没有见过这么多血,全都从一个人身上流出来,止都止不住。”

 

“他前段时间还说,等这次工作全部结束后,就一起去济州岛散散心。”

 

黄铉辰的语速越来越慢,到后面已经没有办法再连续不断地说话,他努力吞咽自己的泪水,却在说到和李旻浩的约定时强忍不住,开始大哭。金昇玟转身搂住他,轻拍着他的背,神情淡漠,一滴眼泪都没有的眼睛失去焦点。

 

黄铉辰连日来为处理李旻浩的后事而强装的镇定和成熟溃不成军,他絮絮叨叨没有逻辑地边哭边说。

 

“昇玟,你说旻浩哥是不是不该做记者?就像彰彬哥不该考警察,我不该学艺术一样。我们都不愿意走既定的那条路,非要为了自己心里那点念想撞的头破血流,粉身碎骨。”

 

“昇玟,或许我们都应该走一条适合的路,不是喜欢,是适合。”

 

“昇玟,这大概是命。”

 

命运,金昇玟想,命运这种东西令人讨厌。它用两个字轻飘飘概括住一个人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再到离去后几十年中起起伏伏的一切,用一个单词就告诉你,你无法反抗你或喜或悲的一生。

 

这怎么会是命?

 

去他妈的命运。

 

高考之后,不分昼夜都在画室拼命练习的黄铉辰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结果,顺利进入弘益大学就读绘画系,金昇玟不出意外考上了首尔大的法律系。

 

徐彰彬到了适龄入伍的年纪,李旻浩推迟一年和他一起入伍。在庆贺两人入伍的派对上,徐彰彬第三十四次郑重其事地向黄铉辰告白,黄铉辰第三十四次郑重其事地拒绝了他。

 

徐彰彬很快喝高了,抱着黄铉辰开始撒泼耍赖,委屈地质问黄铉辰为什么不答应他的告白。黄铉辰一边说着哥耍酒疯干嘛凑这么近,一边又紧紧搂着徐彰彬,还抽了不少餐巾纸去擦他衣服上的酒渍。

 

“彰彬哥醉得太狠了,我叫了出租车送他回去,他这样的状态一个人回家我放心不下。”

 

黄铉辰带着徐彰彬走后就只剩下金昇玟和李旻浩两个人。金昇玟年龄不够不能喝酒,李旻浩一个人无聊地小口抿着烧酒。

 

“呀,偷偷喝一口又没事,你现在也成年了,只是没到二十而已。”

 

“不要,我不喝。”

 

“年纪轻轻,干什么都一板一眼。”

 

“哥,规矩就是用来遵守的,我不喜欢随心所欲。”

 

“呀!那你是怎么和我们三个玩到一起的。”

 

“哥又不了解我。”

 

“你小子说什么屁话。”

 

似是被这句话戳到痛处,李旻浩抬手隔着空气给了金昇玟一巴掌,还不解气,自己举起杯子闷完了一杯烧酒。

 

“那哥说说,我是什么样的人。”

 

金昇玟装作不经意间随口提问。

 

李旻浩看了看一头黑发的金昇玟,用余光乱撇的样子还有点可爱。

 

“聪明,懂事,有意思,不听话,很固执。”

 

说到这里李旻浩顿了一下,金昇玟随着他的话微微皱起了眉头,李旻浩看着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又接着说了下去。

 

“我喜欢的,好孩子。”

 

前四个字说出来的时候,金昇玟睁大了眼睛,如同葡萄一般晶莹圆润的双眼被情绪风暴占据,而后另一端蝴蝶扇动翅膀,一切归于平静。

 

“好话听了就要办事,我和彰彬不在的时候记得多看着点铉辰。”

 

“原来哥是为了铉辰才对我说这些。”

 

金昇玟看向李旻浩,他摇摇头露出一个称得上无奈的笑,好像金昇玟正在无理取闹。

 

“对啊。”

 

他回答道。

 

 

 

 

 

 

 

3.

弘益大学绘画系的学生都知道,那个留着金长发样貌出众的新生有个在首尔大上学的“好朋友”,对方长得帅也很体贴,每周五都来这里接黄铉辰。虽然他本人多次否认金昇玟是男朋友的传闻,但还是被同系的人不停调侃,直到有人对他说,美院风气开放,就算是同性恋也没关系。

 

那是那个长相漂亮也很柔软的男孩第一次生气,他扎着半马尾郑重其事地对周围人说。

 

“我不喜欢这种玩笑,请不要说我是同性恋,也不要中伤我的朋友。”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开始道歉。可无论黄铉辰如何否认,人们都只喜欢按照自己的心意来评价和判断他人,并以此口口相传。关于绘画系大一新生黄铉辰喜欢男生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每周五下午是金昇玟为数不多只有一节课的时候,他会在下课后去弘益大找黄铉辰,两个人商量着去哪转着玩。

 

周五下午的课是难啃也难学的国际私法,大部分时候学生们在课上都是昏昏欲睡。但今天,开课前阶梯教室就围满了人,所有的骚动都来自于正站在第一排前气势汹汹的男生。

 

“金昇玟在哪?法律系18级金昇玟在哪?”

 

金昇玟还在走廊上就听到教室里传来叫嚣的喊声。他回忆了自己上大学以来的所有行为,没有和任何人结下冤仇,每件事情都处理的很不错。既然没错那就无所谓。金昇玟忽视掉周围那些打量的目光,面无表情地走进阶梯教室,对着那个还在叉着腰乱喊的男生开口道。

 

“我是金昇玟,什么事?”

 

那个男生没预料到当事人会一脸平静地站在他面前等着他开口,一时僵硬在原地没有说话。

 

“那…那个,你是黄铉辰男朋友吧!你知道你男朋友是个花心又恶心的同性恋吗?他一边谈恋爱还一边吊着我,这不是明摆着脚踏两条船!”

 

“??”

 

金昇玟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的男生。身高比他还矮一些,长相勉强算得上是清秀,和帅气沾不上边。浑身上下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衣品也一般,气质更不用说了。这样的人,倒贴给黄铉辰他都不要吧。

 

“首先,我不是黄铉辰男朋友,其次他说过他不喜欢男生,最后他应该不可能吊着你。请不要用侮辱性的词汇来污蔑我的朋友,传播谣言诽谤他人,情节严重是可以定罪的。你知道,我是法律系的学生。”

 

男生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精彩纷呈起来,但他只是犹豫了几秒就再度开口。

 

“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撇清关系!很多人都知道你每周五肯定会去找黄铉辰,平时黄铉辰有事也都找你帮忙,不只有一个人看到黄铉辰在校门口挽着你一起走,你们这么亲密,怎么可能只是朋友!”

 

“还有,黄铉辰吊着我是为了让我帮他完成小组作业,替他平时上课答到,给他买昂贵的画具和颜料。他还想拿我的作品署自己的名字然后拿去参赛,我以前得过不少奖,他就是想利用我!”

 

男生像机关枪一样不停输出,周围人的窃窃私语随着他的话开始变得密集,金昇玟听着周围嘈杂的声音,觉得有些头痛。

 

“朋友为什么不能整天凑在一起玩,你是自己没朋友所以没见过这么好的朋友?因为我们是男生所以挽手就是情侣吗?你不能尊重个人的小癖好?我和黄铉辰勾肩搭背,并排走的那么多次你们怎么看不见,只看得见他挽着我的手?还有你说的那些他利用你的东西,请给出确切的可以证明的证据,否则我一律认为你在造谣,我会追责到底。”

 

“你!”

 

男生刚要发作,国际私法的授课老师到了教室,老师一来围观的人都纷纷散去。只留下金昇玟和那个男生还在原地。

 

“两位学生,你们是有什么事吗?还是说你们想要替我上课?”

 

老师是个年纪有些大的女人,看到金昇玟和男生还站在原地之后表情就有些糟糕,开口时的语气也很冰冷。

 

“我下次再来找你!”

 

对着金昇玟恶狠狠地放了一句什么都不是的狠话,那个男生就离开了教室。金昇玟对授课老师道了歉,看到她变好的表情才转身朝座位走去。

 

走在过道时,金昇玟听到来自其他人的八卦声音,他们都在激情讨论这件事情,不少人还拿着手机发个不停。就算他说了是假的也没用,所有人还是会把它当成劲爆的八卦消息肆意传播,不论真假,不管后果。

 

金昇玟有些担心,找到位置坐下后就给黄铉辰发了消息。那边一直没有回复,大概是没看手机。

 

快要下课的时候黄铉辰才回了金昇玟的消息,说一会儿不要去找他直接在弘大老地方见面,他当面和金昇玟说这件事。

 

“他是我同系的同学,开学没多久就开始不停和我接触。我本来想着只是有点热情的同窗就没在意,后来他突然告诉我他喜欢我。”

 

“我对他说了我不喜欢他,也不喜欢男生。但他好像不相信,一直对我死缠烂打。课上小组作业费尽力气和我一组,在我逃课的时候自作主张替我答到,我根本没告诉过他我不来上课的事。他还直接买了画具送给我,说是为了追求我,我没收直接退回去了。后来打听到我要参加比赛后擅自来找我,说他得过很多奖可以帮我,只要我开口他甚至愿意替我画。我自己能力又不差,而且当时我已经对他很讨厌了,根本没有理会他。”

 

“我一直不搭理他之后他就消停了一段时间,结果他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你,认定是因为你我才不愿意和他在一起,觉得你是我男朋友。我已经和他解释过也警告过他,我没想到他会直接跑到你们学校去质问你。”

 

“抱歉,昇玟,这是我的问题,我没处理好。”

 

黄铉辰坐在桌子的对面,脸上的神情疲惫中又带着一丝生气。金昇玟把他面前的冰美式推了推,摇摇头示意自己没关系。

 

“我无所谓,但是你还OK吗?他和你一个学校一个系,总能遇见会不舒服吧。”

 

“我会尽快处理这件事情的,不用担心。”

 

黄铉辰说着对金昇玟露出了笑容,金昇玟看着对面留着金长发的男生,犹豫一下点了点头。黄铉辰已经成年了,这是他的事情,如果他想要自己解决,那他就会尊重他的决定。

 

“我们去吃饭吧,昇玟,我饿了。”

 

黄铉辰又和以前一样,握住金昇玟的手捏了捏,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在撒娇。

 

“好。”

 

就先不告诉彰彬哥和旻浩哥了。

 

吃完晚饭金昇玟就陪黄铉辰去了首尔市郊一家售卖各种各样美术用品的大型画室,走的时候他和黄铉辰手上都提满了东西。

 

“不用送我了,昇玟,我自己打车回去,你也赶快回宿舍吧。”

 

金昇玟把手里沉甸甸的袋子递给黄铉辰,目送着他坐上出租车离去,然后慢慢吞吞朝着地铁站走去。反正也没什么事,不如坐地铁回宿舍。

 

金昇玟回到自己宿舍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想着赶紧洗漱完结束掉疲惫的一天,结果却被舍友们神神秘秘地拉住,半天又不说为什么。

 

“怎么了?你们要和我说什么?”

 

“那个,昇玟,你和叫黄铉辰的人真的很亲近吗?”

 

“对,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有没有可能,他骗了你?”

 

“别绕弯子了,有话快说。”

 

舍友们不再开口,而是把手机递给了金昇玟。他接过舍友的手机就开始仔细浏览,越看脸色越糟糕。

 

匿名论坛首页高挂着一个新的帖子,下面的回复已经上千,热度还在不断攀升。

 

帖子的标题是,关于弘益大18级绘画系新生黄铉辰高中就喜欢男生并死缠烂打的事实,那些新晋校草不知名的往日故事。

 

帖主自称是黄铉辰的高中同学,在高一和他一个高中。在他的描述中,黄铉辰是个比周围人都要早熟的孩子,因为长得漂亮自然有些傲气,脾气也很直来直去。因此他在喜欢上高三的那个学长后,当着全校的面和人家表白被拒。被拒绝后还不放弃,又告白了好几次,当然也没有结果。他还和其他男生暧昧不清,和他一个游泳队的人都和他有着这样那样的关系。后面他就不怎么来上课了,高二上就转走了。

 

帖子的描述下面还附带了一张黄铉辰送某个男生礼物的照片,黄铉辰跟在那个男生身后的照片,以及一张全部打满马赛克,但把我喜欢你和署名黄铉辰的情书露出的照片。全部照片都只有黄铉辰清晰可见,剩下的人物皆被打码。

 

帖子底下的高赞评论五花八门,仿佛一时之间黄铉辰从幼儿园到高中的所有同学都冒了出来。

 

--我也是他的高中同学。这孩子仗着自己长得好看所以很瞧不起其他人呢,当时甚至以自己喜欢男生为荣。--

 

--早就听说黄铉辰有男花蛇的称呼,高中就这么会勾引男生上大学怎么还否认啊,从良都从不彻底,真是搞笑啊kk。--

 

--我是他转校的新高中同学,他很会看碟下菜呢,在班里只对班长金昇玟有好脸色,其他人搭理都不搭理,当时我们班的人都知道金昇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那个叫金昇玟的现在还被我们花蛇校草勾引的死死的。今天下午我在现场,你不知道那个少爷多维护他。--

 

--西八,这种人还在弘益大不好吧,带坏学校风气还败坏学校名声,和他在一个学校也很恶心。--

 

--不知道他有病没有,有病最好赶紧退学。--

 

金昇玟没有再看下去。他在此前从未探究过黄铉辰究竟为何会突然转来他们高中,又为什么在转来后一直沉默寡言不怎么和班上人接触。

 

真相是何种模样他不清楚,但他知道黄铉辰一定不会是帖子里描述的那样。

 

现在的首要之急是黄铉辰。

 

金昇玟尝试拨通黄铉辰的电话,无数滴声后都无人接听,他一直继续在打。舍友们看到金昇玟并没有勃然大怒而是竭力联系黄铉辰后大为困惑,心想着他可能真的是被花蛇迷惑了心智。

 

金昇玟拿着手机回到自己的卧室,坐在那里像下达好指令的机器人,重复拨打挂断的动作。没有开灯的房间漆黑一片,他坐在床上想,黄铉辰大概又哭了吧。

 

论坛上关于黄铉辰的热帖还在高位挂着。金昇玟去联系了论坛版块的版主,却被告知无法删除帖子,一定要马上删除只能提供这个帖子里说的东西都是造谣的证据。

 

正当金昇玟还在想办法处理这个帖子的时候,另一个帖子的出现如同掉落在高温空气里的小小火柴,只一点火星就烧起熊熊火焰。

 

帖子的发布者是黄铉辰。

 

他承认高中时期对于学长的表白,但否认了是当众表白。他表示情书只递交给了学长一人,不知道为什么在见面的地点会有那么多人暗中围观。表白被拒之后他就没有再对学长表过白,更没有死缠烂打,两人都是高中足球部的成员因此还有接触,反倒是学长拒绝他的表白后三番四次表示他们可以再试试,都被他拒绝了。但学校里渐渐传遍有关他的谣言,同班的同学也孤立他。如果放学后一个人走,还会受到某些混混的骚扰。这些是他选择转学的真正原因。

 

黄铉辰在帖子里写道。

 

我并不是花蛇,也没有勾引男人。高中时喜欢上学长只是因为单纯喜欢他这个人,而学长恰好是男生。我不觉得这就一定代表什么。我的确因此受到了很深的伤害,这种伤害让我本能对来自同性超出友情范围的感情感到害怕。所以我否认我是同性恋,也再三表明我不会再喜欢男生。可能我的言论会让某些少数群体感到不快,我愿意为此道歉,但不会改变我的话。

 

金昇玟是我很好的朋友,也只是我的朋友。请各位不要再恶意揣测我们之间的关系,在提及我的时候也不要波及我的朋友,他们没有错。今天下午那位男生的发言都是假的,下面附上了我和他的聊天截图,大家可以自行阅读判断。我从来没有收过他的礼物。关于比赛,我已经提交了自己的参赛作品,欢迎大家前来欣赏并检查,我敢保证这是出自我手由我独立完成的作品。

 

以上,因为我给周围人造成的不便,给所有人带来的不愉快,我再次向大家道歉。

 

这条帖子迅速被顶成热帖,底下的评论大多都是在看热闹和跟风乱骂,黄铉辰的自白反倒更加深了人们对另一条帖子的信任,所有人只关心有争议的地方。极少数偏向黄铉辰的发言如同滴水入海,瞬时消失不见。

 

金昇玟没有再打电话,他知道,黄铉辰躲起来了。

 

现在太晚了,要等明天的傍晚,那时候彰彬哥和旻浩哥才能拿到手机,他才能和他们联系上。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

 

金昇玟和徐彰彬说完了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一向大嗓门的徐彰彬在电话那头罕见地陷入沉默,最后他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就匆匆挂断电话。

 

李旻浩的名字在电话薄的第一位,因为金昇玟给他的备注是A李旻浩。给彰彬哥打电话的时候几乎毫无障碍,但轮到要和李旻浩联系的时候反倒是没由来的产生犹豫。

 

可能是太久没联系了吧,金昇玟安慰自己。李旻浩入伍之后他们之间的联系变得比以前更少,为数不多的休假中金昇玟也只和他短暂见过一面。

 

他举起手机又放下,看着屏幕上的号码迟迟没有摁下拨通键。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又因为自己确实在犹豫而感到好笑。

 

“哥?”

 

“嗯,昇玟尼。”

 

当金昇玟犹豫再三后拨通了电话,李旻浩的声音从手机里响起,他因为黄铉辰遭遇这些产生的愤怒,被人找上学校的委屈以及没能保护好黄铉辰的无助,那些纷乱复杂的情绪和李旻浩的声音一起钻进他的胸腔里,发酸,发胀,难以扫去。

 

“哥?”

 

金昇玟不敢多说一个字,只说一个字也快要暴露他真实的内心。

 

“嗯,是我。”

 

“哥。”

 

“我在。”

 

不像是以前一样被喊几回没有下文就炸毛,李旻浩很有耐心地回应着金昇玟每一声相隔很久的哥哥,宝贵的通话时间迅速流逝,他只是陪着金昇玟一起沉默不语。

 

只不过那么十几秒,金昇玟就调整好自己,再开口时又是平静的声音。黄铉辰的情况被他概述一遍,李旻浩在听到徐彰彬也知道这件事后让金昇玟不要太担心。就算所有人都找不到黄铉辰,徐彰彬也一定能找到他。

 

电话不能打很久,勉强和李旻浩聊完黄铉辰的事情就到了要挂断的时候。金昇玟突兀为自己刚接到电话时的沉默感到后悔,与其沉默不如说点什么,白白浪费那么多时间。

 

他想着和李旻浩赶紧说个再见,不然电话马上就要挂了。还没等金昇玟说话,李旻浩先开了口。

 

“好好吃饭,好好学习,好好休息,小狗。”

 

停顿一下,李旻浩又接了一小句。

 

“别不开心。”

 

说完李旻浩就挂断了电话,金昇玟的哥卡在嗓子眼没能说出去。他放下手机,瘫倒在床上,感觉到昨天以来一直蓄积在身体里繁杂的负面情绪终于开始有减少的倾向。

 

黄铉辰对于徐彰彬的重要性在他戴着帽子穿着简服出现在首尔大门口时不言而喻。

 

“哥是走正规途径出来的吧?”

 

“我休假没怎么用,在队里表现好所以加急申请了休假出来。”

 

“抱歉哥,我还没能联系上铉辰。他学校和宿舍我都去过了,之前他总爱去的咖啡馆和画室也去过了,给叔叔阿姨打了电话,他们说铉辰没有回家。”

 

“没给叔叔阿姨说吧。”

 

“没有,我随便找理由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下。”

 

“也辛苦你了,昇玟。”

 

徐彰彬拍拍金昇玟的肩膀。

 

“铉辰大学骚扰他的那个男生我已经去找过了,我收集了有关他造谣诽谤的事实证据,也告诉他我会正式起诉,他立马怂了,表示愿意配合我们澄清。但关于铉辰高中的事情我现在还没什么头绪,一是我不了解,二是我也找不到发帖人。”

 

“我会去找找发帖子的人,我身边还有不少高中同学,总要知道是哪个人把火烧回了高中的时候。还有铉辰,我也会把他找回来的。不用太担心了,昇玟。”

 

大概是军队的训练确实艰苦,徐彰彬比以前黑了一些也壮了不少,他摸了摸金昇玟的后脑勺,让他不要担心。金昇玟冲徐彰彬点点头,勉强露出这几天来的第一个笑。

 

傍晚的时候,金昇玟接到徐彰彬的来电,他只说了一句找到了就挂断了电话。

 

等到金昇玟打车到徐彰彬发给他的地址去接他们两个的时候,沙发上多日不见的黄铉辰正靠在徐彰彬的肩膀上沉沉睡去。仅仅几日,黄铉辰整个人都变得瘦削,衣服上沾满各色的颜料,眼睛周围红肿的痕迹明显,胳膊上甚至有不少抓痕。

 

那些网络上肆意的话语转化为实质性的伤害把黄铉辰切割地支离破碎,用恶意组成的长矛可以轻易击碎任何一个正常人的精神。

 

“这算是我和铉辰的秘密基地,小时候我们家的旧房子,后来搬走就空置了,我和铉辰没事就喜欢来这玩,他后来学艺术我还把这里改成了画室。”

 

“等他醒过来之后我就带他去医院,他现在好不容易情绪稳定下来,累得睡过去了。后面我也会一直陪着他的,你不用太担心,高中那个事情我也去找人了,估计马上就能解决。”

 

“那我还是先走吧,彰彬哥,你好好看着铉辰,要处理的事情你直接联系我,我随时在。”

 

“谢啦,昇玟。”

 

徐彰彬朝金昇玟点点头,又顾及到一旁的黄铉辰,身体动也不敢动,小声和金昇玟道了谢,注意力就全部集中回黄铉辰的身上。

 

坐上出租车,金昇玟看了一眼时间,这时候李旻浩应该拿到手机了。提示音响了三声,对方接了电话,金昇玟抢在李旻浩之前开了口。

 

“哥,彰彬哥找到铉辰了,你不用太担心了。”

 

手机那头李旻浩顿了顿,回了一声好的,然后他们两个就再度陷入沉默。部队的网络可能不是很好又或者是李旻浩64g的手机用的太久,窸窸窣窣的电流声穿梭在他们的沉默中。

 

金昇玟看向窗外,出租车的玻璃不是很干净,看天像隔着一层雾似的。在不知名的某座山里或某个基地,现在的李旻浩可能也在望着这片天。

 

“哥,今天的天空灰蒙蒙的。”

 

“瞎说,明明很漂亮。”

 

“那是我看错了。”

 

“也不一定。”

 

幼稚的年长者没有像以前一样迅速肯定他的自白,而是拐个弯说出模棱两可的回答,没能说出口的安慰在心里盘旋良久,经过咽喉张开嘴就变成了意味不明的话。

 

“那今天的天就是灰蒙蒙的。”

 

“好。”

 

李旻浩这么回答。

 

金昇玟举着手机继续看向天空,没再开口说话,李旻浩陪着他,只有显示信号不好的电流声证明这次通话还在继续。

 

 

 

 

 

 

4.

闹剧般的事情最终以闹剧结尾,虽然黄铉辰的高中同学和骚扰他的男生都为自己造谣黄铉辰的行为道了歉,但所有看热闹的人早就散去,转头在校园里开始寻找下一个可以有所八卦的主人公。

 

对于他们来说,黄铉辰只是无足轻重的名字,他身上发生的事也只是茶余饭后用来消遣时间的八卦故事,因此事情的真相不重要,事情的结果也无人在意。

 

没人关心黄铉辰怎么样。

 

黄铉辰办理了一年的休学,在这一年里他的个子如同雨后春笋一般迅速拔高,一举超过金昇玟成为他们四个中最高的那个。和身高一起到来的还有抽条的骨架以及凌厉的线条,很少再有人能对着那张已经褪去所有婴儿肥的脸庞说出像小孩这种话。他从带着稚气的漂亮变成了混杂着锋利的美,尖锐的,可以刺伤周围人的,绽放的,美丽。

 

可金昇玟知道,黄铉辰还是那个过分柔软过分敏感的小孩。无论他因为何种事情成长为现在的样子,他还是看着电视剧就会落泪,因为长相被人质疑能力就愤怒。

 

他还是那个趴在桌子上和金昇玟絮絮叨叨分享自己事情的同桌黄铉辰。

 

现在也一样。

 

可能是一个人没意思,也可能是压抑太久了。金昇玟看着从墓地回来后一反常态拉着他要喝酒的黄铉辰,坐在沙发上大口灌着红酒。在他又倒满小半个高脚杯之后,金昇玟摁住他的手,把红酒杯挪到了一旁。

 

“你胃不是一直不太好,不要喝这么急了。”

 

黄铉辰冲他笑了笑,把自己埋进宽大的沙发里,身上裹着毯子,只露出一个脑袋。他不说话,金昇玟也不开口,他们两个就那么沉默地坐着,身后的照片墙上望过去都是四个人的合照。

 

“你还好吗,昇玟?”

 

黄铉辰突然开口,他侧过脸看向金昇玟,这个从美国赶来后就从未情绪崩溃过的男人。

 

“我?”

 

其实也还好。

 

如果把所有人的人生都拉长成一条几十年的线,那线的尽头都是黑色,没人能逃脱的了死亡。现在我坐在这里和你喝酒,到最后我们也是墓地里的一捧灰,睡在和李旻浩一样的地方。

 

只要这样想就还好。

 

金昇玟望着眼前摆放的小烧酒杯,还有一旁黄铉辰特地留给他的啤酒,盯着盯着发现眼前的桌子变成了路边摊上套着一次性塑料膜的劣质产品,对面的李旻浩刚坐到椅子上就招呼姨母端上啤酒。

 

“哥慢点喝,不会有人和你抢的。”

 

“别说了,我最近被老朴折磨的要不成,他昨天晚上八点告诉我有紧急稿,把资料和录音那么一发,我就火急火燎地开始在宿舍里加班。”

 

“所以哥真的决定要当记者了?”

 

“你从我退伍开始问,问到现在我都快毕业了,怎么还在问。”

 

“觉得神奇而已。”

 

学经济出身的彰彬哥决定要当警察,机械系的旻浩哥又决定当记者。他们就和当初高二的黄铉辰一样,在某个时刻悄然做好决定,然后对着自己的目标头也不回开始往前冲。

 

“你是觉得我傻吧。”

 

“没有。”

 

金昇玟把姨母端上来的炒年糕和鱼饼推到靠近李旻浩的那一侧,又拿了新的一次性纸杯倒了热乎的鱼饼汤递给他。冬天啤酒就算是常温也很凉,李旻浩这样喝是不想要自己的胃了吗。

 

“你呢?”

 

“我爸让我去认识的叔叔那里实习,已经给我安排好职位了,他说要先积累经验。”

 

“你的未来还真是一眼就能望到头啊,金昇玟。”

 

“这样不好吗,哥?”

 

金昇玟看着嘴里塞满鱼饼说话有些含糊不清的李旻浩,身上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眼底的乌青反映出这具身体的主人最近糟糕的睡眠。

 

“我觉得没什么,主要是你喜欢,昇玟。好不好不是由旁人评价的,这是你的未来。”

 

“可是我无所谓。”

 

金昇玟歪着头思考两秒,似乎在认真判断他喜欢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你总要有些无论如何都想得到的东西,或者是无论如何都想要实现的愿望吧。”

 

“有和一定要实现它们并不挂钩,这中间要衡量的东西太多了,哥。”

 

“看吧,这就是你我之间思维的差异。”

 

李旻浩夹起红彤彤的炒年糕送入嘴中,拿着筷子的手冲金昇玟胡乱比划了几下。

 

“那哥呢,哥有什么无论如何都想要实现的愿望?”

 

“我?”

 

李旻浩闷了一口啤酒,靠在椅背上开始思考。

 

“说出来你肯定会觉得我搞笑。”

 

“不会的。”

 

“呀,小子,你就是为了骗我说出来然后嘲笑我才这么承诺。”

 

李旻浩冲金昇玟挑挑眉,一副我早就看透你的表情。被发现了小心思金昇玟也不惭愧,反倒坐得更直,打算好好听听李旻浩想要说什么。

 

“害,其实说给你听也没什么,说给我爸妈听他们说不定都会嘲笑我,更何况你。”

 

“我不是在大韩日报实习吗,我打算进这里的社会要闻部。我想尽可能报道社会上那些被刻意隐藏起来的不公与阴暗,那些遭受厄难的人们,总要有人看到他们的苦痛。我想,怎么说?为创建一个新世界,不,说的宏大且具体一点,为创建一个新地球贡献一点我的力量。”

 

金昇玟在刚开始的时候还想调侃李旻浩,这种事不是律师更应该做的吗?但他看向对面脸色有些泛红的李旻浩,那双眼睛因为眩晕不停眨动,明亮的眸子像星星一样,一闪一闪。他拿起面前的白水喝了一口,开口道。

 

“好,创建新地球。”

 

“你才对新地球不感兴趣,说实话吧金昇玟,地球毁灭了对你也没什么两样。”

 

金昇玟不可置否地点点头,没有反对李旻浩说的话。他对创建新地球的确没什么兴趣,也不觉得这地球会有什么变化。就算天灾人祸齐聚,在他眼里地球还是以前的地球。

 

大概没有什么事能让他觉得这颗蔚蓝行星会变成全新的样子。

 

对面的李旻浩喝酒喝得很快,金昇玟一个没看住他已经四瓶啤酒下肚。他的酒量其实一般,现在已经完全显出醉态了。

 

“金昇玟…”

 

李旻浩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金昇玟凑近他想听清楚。结果李旻浩竟然一口咬上他的耳朵,还用手拍打他的脸。

 

“哥,你在做什么?快松嘴。”

 

金昇玟没敢动手,只是小声让李旻浩停止动作。小摊其他坐着的客人已经朝他们这边看过来了。金昇玟又重复几遍,李旻浩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咬着的耳朵,金昇玟终于听清他在嘟囔的话。

 

“金昇玟,坏崽子。”

 

“哥怎么好意思说我坏,刚刚是你咬了我。”

 

李旻浩猛地抬起自己垂下的头,看到对面的金昇玟一脸无奈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像是在哭的帕恰狗。

 

“不要哭!金,昇,玟。”

 

“哥又在说什么胡话。”

 

“不要哭了,我给你呼呼好吧,哥给你呼呼。”

 

说着李旻浩又再度起身,凑近金昇玟的耳朵开始呼气,看着那只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红。

 

怎么还越呼越糟糕了,李旻浩迷迷糊糊地想。

 

“哥你不要…”

 

金昇玟还没说出剩下的话就愣住了,他的侧脸传来柔软的触感,用余光撇过去李旻浩的侧颜就近在眼前。他还没对那种触感做出明确认知,李旻浩就栽了回去,一头砸在酒桌上彻底不省人事。

 

咚的一声,黄铉辰栽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

 

沉浸在回忆里的金昇玟没能看住黄铉辰,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大半瓶红酒已经被黄铉辰一个人喝完了。

 

扶起已经没有自主意识的黄铉辰,金昇玟半搂半拖地把他弄进卧室,又把被子给他盖好,起身打算离开时,后方传来一声彰彬哥,模糊不清。

 

“我现在真的很想知道彰彬哥是怎么想的。”

 

“他又失败了?”

 

“你在律所都要转正了,他还在当他那月薪只有那么一点的辅警。”

 

“警察很难考,彰彬哥也很努力了。”

 

金昇玟看着坐在对面气鼓鼓的黄铉辰,觉得他有点太过担心徐彰彬,只要徐彰彬愿意,他们家公司的大门随时向他敞开。

 

“不过你真的不打算再读研究生了?”

 

“我妈替我找了机构申请学校,不过我没打算去,反正读不读研都是按部就班的路,在韩国要更好一点,毕竟我熟悉的人都在这儿。”

 

“哦~”

 

金昇玟看着黄铉辰有点八卦的表情,连忙把话题扯回他身上。

 

“你呢,马上大四了,有想好是工作还是深造?”

 

“我打算去留学,已经开始准备要用于申请的作品集了,毕业课题也选好了。”

 

“决定去哪里?”

 

“欧洲那边的美院,我想去法国的巴黎美术学院,公立学校的学费低,生活费也不比英美。运气好我能拿到奖学金的话,到时候再打打工,我爸妈就不用给我出钱了。”

 

“挺好的,有问题的话随时来找我。”

 

“得了吧,现在我们中只有彰彬哥最有问题,旻浩哥这次转岗顺利转进社会要闻部,你在律所实习都两年了,毕业就能转正,我最近接了外包的活,就算到时候留不了学我也养得起自己。”

 

“辅警也不错,彰彬哥不也帮助了不少人。”

 

“的确,前天他还给我炫耀他帮辖区内的老太太找到了她跑丢的小狗,为此给我发了几十条kkt。”

 

即使说话的时候还带着抱怨,但脸上的表情却完全不是这样,铉辰总在提到彰彬哥的时候口是心非。

 

“对了,晚上庆祝旻浩哥转岗成功,我们几个聚一聚,我们都好久没一起吃饭啦。”

 

“好。”

 

庆祝的地点一如既往是李旻浩钟爱的烤肉店,烤肉店的姨母早早就给他们四个留了位置。忙完律所的事情,金昇玟赶到烤肉店的时候,李旻浩和黄铉辰已经开始烤肉了。

 

“彰彬哥怎么还没来?”

 

“他下午还给我发消息说晚上准时到,但我刚刚发消息他那边显示未读,谁知道他到底在忙什么,可能在赶来的路上吧。”

 

黄铉辰示意金昇玟赶快坐下,不用管徐彰彬。

 

金昇玟把大衣脱下来放到身后的椅子上,挨着李旻浩坐了下来。大概是转岗之后工作太多,李旻浩在烤肉店里也是一副失去灵魂的样子,只冲金昇玟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金昇玟接过李旻浩只是拿在手里完全没有动的烧烤夹,熟练地翻动着网格上的烤肉。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就拿起剪刀把肉块剪成适合入口的大小。

 

“哥,不要发呆了,吃肉。”

 

金昇玟见李旻浩还是一副失去灵魂的样子,挑出烤好的肥瘦相间的肉,一块一块放进他的盘子里。李旻浩回过神来,揉了揉酸涩的双眼,夹起盘子里的肉塞进嘴里无声咀嚼,然后开口问道。

 

“彰彬怎么还不来?”

 

“铉辰说他可能又在义务加班,彰彬哥的热心肠很适合在警察岗位上发光发热。”

 

黄铉辰本来在埋头苦吃,听到金昇玟这么说,皱起一张脸咽下嘴里的肉,连忙开口。

 

“少夸他,先等他真的当上警察再说适合。”

 

“不过都这么长时间了,彰彬哥怎么还不来?”

 

“等着,我再去给他打个电话。”

 

黄铉辰拿起手机走出烤肉店,金昇玟又夹起新的烤肉放进烤盘里,等会儿彰彬哥来了热乎的就轮不到他们了。

 

过了五分钟,黄铉辰站在外面没有进来,又过了五分钟,他还是站在外面没有进来。

 

金昇玟朝玻璃门外看过去,数次拨打的黄铉辰终于接通了电话,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他的神情变得难以置信,然后金昇玟在嘈杂的烧烤店里听到了来自黄铉辰的否认。

 

不可能,他说不可能。

 

那是金昇玟第一次直观的面对死亡。

 

被为了逃避处罚的酒驾司机拖行致死的友人正躺在那里,周围是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不同的面孔上相同的表情,流泪或是悲痛,四面八方都传来哀伤的声音。所有的所有都指向一个事实,徐彰彬死亡的事实。

 

他看着徐彰彬苍白的面孔,终于对死亡有了明确的认知。一种让人恐惧,反胃,想要逃避的东西,带着湿冷的气息钻进人的身体,抽离掉属于活人的生机,在每个地方都留下黏腻的触感,逃不掉,躲不开,承受不起。

 

这就是人类所要面对的,令人畏惧的,名为死亡的终点。

 

金昇玟拿起桌上还剩下小半瓶的红酒,往烧酒杯里倒一些,端起来喝了一口,然后放下。

 

铉辰能去指责谁呢?彰彬哥和旻浩哥的亲人又能去指责谁呢?

 

酒驾的司机和疯狂的父亲都受到了法律的制裁,如果因为他们的死亡纠缠不清反倒会给本来圣洁的离去蒙上灰尘,所有关于失去珍爱之人的痛苦都只能由他们独自承受。

 

很好笑吧,极高的道德标准催生了令人难以接受的死亡,活着的人为了死去的人只能接过那座大山,做个宽宏大量的死者亲友。

 

出了新闻也只是小小的一条,地球上每分每秒都有人在死去。会有人攀着你的肩膀说,他们已经死的很有价值啦,追封和表彰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这世界上和路边的虫子一样被碾死的生命太多太多,风一吹留不下任何痕迹。

 

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可呈现在纸上只是一串数字的那些生命,那些在某天戛然而止的生命,落在活着的人头上,就是逾越千斤的痛苦,此生无法再摆脱的噩梦。

 

李旻浩。

 

金昇玟坐在那里慢慢念道。

 

李旻浩。

 

噩梦也好,再来见见我吧。

 

 

 

 

 

 

5.

金昇玟第二天是在沙发上醒来的,只喝了一些红酒不至于宿醉,但酒精还是不可避免地给他带来了头痛的后遗症。卧室里的黄铉辰睡得正熟,金昇玟没打扰他,拿上自己的手机和黄铉辰临时给他准备的钱包就出了门。

 

其实并不知道要干什么,六年时间足够让一个城市发生全新的变化,而他对于这些变化不感兴趣。硬要说,只是不想停下来,不想思考,不想让自己时时刻刻都记得李旻浩已经死了的事实。

 

金昇玟走走停停,最后在一家汤饭店门口站定。袅袅热气从门缝里钻出来,带着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金昇玟像是被引诱一样推开门走进去。

 

好像有人说过,宿醉之后的汤饭最棒了。

 

“我说,宿醉之后的汤饭真的是最棒了。”

 

李旻浩拿着勺子呼噜噜地喝起热汤,难得见到他吃饭发出声音。

 

“所以哥宿醉为什么要拉上我,你不是也知道我最近才转正吗?”

 

“你吃早饭了吗?”

 

突然被李旻浩盯住,金昇玟有些心虚地低头,拿起摆在一旁的米饭,挖出一大勺拌进了汤里。

 

“呀,小子,不吃早饭会得癌症的。照你这种活法,你迟早猝死。”

 

“那到时候哥来主持我的葬礼怎么样。”

 

李旻浩被金昇玟的话弄得一愣,他拿起勺子挖了一勺米饭塞进金昇玟的嘴里,不复刚刚的玩笑。

 

“不要乱说话,金昇玟。”

 

金昇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不知何时,徐彰彬的离去已经成为他们之间难以抚去的伤口,保持着红肿化脓的发炎状态,只是稍微触碰都难以忍受。

 

“放心吧哥,我会努力活得比你更久的。”

 

“那你不如先去健健身吧。”

 

现在不需要努力也能轻易达成了,哥。

 

再过两年,我就活得比你更久了。

 

金昇玟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滚烫的热汤送进嘴中,上牙膛被席卷而过的火热带走一层黏膜,赤裸裸的疼痛覆盖了刚刚的回忆。

 

囫囵吞枣地吃完汤饭,金昇玟经过一番努力后成功坐上地铁。地铁的7号线没什么变化,只是贴在车厢顶部的线路图延伸到原来的两倍。

 

地铁上都是忙于生计的上班族,随手刷着碎片化地信息,偶尔因为趋势上的新闻感慨两句,转头就把这些抛诸脑后,活着都太累了,除了国家大事八卦吃瓜恶性事件,谁还有心情关注网络上素不相识的人呢。

 

一站一站的过去,车厢里的人们逐渐减少。金昇玟坐在座椅上像是逆流于人海的一尾鱼,在和同伴走失之后就彻底找不到归途。

 

“前方到站,蚕室综合体育场,蚕室综合体育场站到了,请从右侧车门下车。”

 

金昇玟起身,跟着几个学生走下地铁。标志性的建筑和记忆中一样,蚕室体育场往前再走不远,就是诸多棒球比赛的举办场地,蚕室棒球场。

 

虽然他一直对健身提不起来什么兴趣,但小的时候在外公的影响下打了很长时间的棒球,甚至一度还想要成为职业棒球手。

 

今天温度不高,但阳光很足。金昇玟抬起头,穿过云层的阳光能够轻易灼伤人的眼睛。周围不断有人朝棒球场的正门入口走去,金昇玟看向挂在建筑上的巨大横幅,熟悉的乐天巨人队标志映入眼帘。

 

“哥,后天下午蚕室有乐天巨人队的比赛,你要和我一起去看吗?”

 

又被李旻浩叫到酒摊前陪坐,金昇玟看着李旻浩喝酒的架势,总感觉自己再不抓紧问,过一会儿他就醉倒了。

 

“后天?”

 

“嗯。”

 

“后天上午我有个采访,你比赛是几点?”

 

“下午三点半。”

 

“那应该没事,行呗,你买好票到时候蚕室等我。”

 

“好。”

 

金昇玟坐在李旻浩对面,在他答应之后低下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眼睛弯成了月牙的形状,如果再带上牙套,那就和高中时没什么区别。李旻浩突然抬手揉了一下他的头,金昇玟顺从的样子显现出他对这种行动的习以为常。

 

那时候李旻浩意识到,他已经和金昇玟这个孩子相互搀扶着走过很多年了。

 

金昇玟在得到李旻浩的应答后就迅速买好门票,比赛当天提前一小时到了蚕室,拿着手机看起附近好吃的炸鸡店在哪,一会儿看完比赛,他们还可以一起去吃炸鸡。

 

在距离开始还有半小时的时候金昇玟给李旻浩发消息,李旻浩回他了一个在路上。

 

距离比赛开始只剩五分钟,李旻浩发了一个正在努力赶过去的表情包,金昇玟想着以前不也等过很多次了吗,这次也再等等吧。

 

比赛开始半小时,李旻浩给金昇玟打了电话,大概是在路上,手机信号很差,金昇玟只能断断续续听到他说的话,大意是他快要到了。

 

比赛过半,金昇玟发给李旻浩的消息有的已读有的未读,打过去的电话无人接听。

 

比赛结束,金昇玟在场馆外听到粉丝铺天盖地的欢呼声,他打开手机去查比赛结果,他支持的乐天巨人队以极大的比分差输了。打给李旻浩的电话一共十七个,中间有一个接通了三秒。

 

然后金昇玟没再看过手机,他一直坐着,一直等。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从路上朝场馆跑来,金昇玟遥远地认出那熟悉的跑姿,心底首先涌起的是还好李旻浩什么事都没有的庆幸,而后才是铺天盖地的疲惫,无法压制的酸楚。

 

“昇玟,抱歉,我今天那个采访耽误了一段时间,我下午才从外地赶回首尔。”

 

李旻浩刚停下还在大喘着气就断断续续开口,金昇玟坐在空无一人的阶梯上,只留给李旻浩一个毛茸茸的头顶。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

 

“上次是因为铉辰,上上次是因为回访,上上上次也是因为铉辰,哥的优先级永远是工作和铉辰,然后可能还有很多,再然后才是我。”

 

“我到底要怎么理解哥,我才会好受一点?”

 

“昇玟…”

 

“哥不是总问我为什么对很多事无所谓吗。”

 

金昇玟抬起头,李旻浩站在那里,身上的外套还是大韩日报的记者服,风尘仆仆的样子,想要解释又无从开口。

 

因为无所谓才不会抱有期待,因为这世界上我想要但得不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不过算了。

 

金昇玟虚焦的瞳孔模糊掉李旻浩的身影,看向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与行人,像以前一样把自己散落的情绪慢慢收起来,装进盒子里上上锁,随手丢在了心底。

 

“算了,哥你没事就好。”

 

棒球比赛一直都有,我们下次再来看。

 

这是多久前的失约了?

 

金昇玟绕着蚕室棒球场漫无目的地散步,搅动凝固的回忆细想,是他去美国前没多久的事情。

 

原来是永久的失约啊。

 

棒球场前的道路依旧车水马龙,场馆的横幅挂在和六年前一样的位置,时间缓慢地仿佛没有在这里留下痕迹。

 

回到黄铉辰的家时已经是晚上,宿醉的黄铉辰终于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整个人没有力气地靠在沙发上裹着毛毯。

 

“我带了点汤饭回来,要吃的话给你热一热。”

 

金昇玟抬了抬手上拎着的袋子,黄铉辰侧过脸看着他,突然开口问道。

 

“昇玟,你爱旻浩哥吧。”

 

……

 

“你在说什么。”

 

金昇玟把汤饭放进冰箱,又顺手从里面拿出一瓶水,拧开瓶盖喝起来。

 

“那不然呢,难道你是恨旻浩哥吗?”

 

客厅的灯只开了最微弱的一档,黄铉辰的眉骨深陷,在昏暗的灯光下自成一片阴影。他轻声地询问,却像在咄咄逼人。

 

金昇玟看向黄铉辰,那么大个人蜷缩在沙发里只有一小团,无缘无故想起高中时他们蹲在学校门口让业余的算命先生算过的八字。

 

那老头说黄铉辰是被男人怜惜的八字,说完之后黄铉辰差点没抛弃尊老爱幼的美德打上去。

 

他抱着头又对金昇玟说了四个字,然后在学校保安的驱逐下拿着他们给的五万块算命钱迅速逃窜。

 

“旻浩哥不是喜欢你吗?”

 

“你在说什么搞笑话。”

 

黄铉辰几乎一瞬间嗤笑起来。

 

“旻浩哥每年生日都会买一张去纽约的机票,然后看着它作废,这样往复循环,已经六年了。”

 

“你说这是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

 

为什么呢,旻浩哥。

 

“哥突然喊我来做什么,是铉辰的复诊又出什么问题了吗?”

 

这次见面李旻浩没有像以前一样和金昇玟这一点那一点说起近来发生的事情,也没有吐槽自己成山的工作,更没有和金昇玟惯性的斗嘴。

 

他在打电话的时候只说了有事,那时金昇玟以为他是因为最近工作太累了才这么寡言。毕竟前段日子他还兴奋地说,接下来他们有的忙了,让金昇玟等着大新闻的诞生。

 

李旻浩措辞良久,最后一言不发地把自己手边的文件袋递给金昇玟。金昇玟接过它,却没有打开。

 

“这是什么?”

 

“前段时间接到了大企划社内部职员的举报,然后我们做了些调查,过段时间就会出报道。”

 

“这种东西我不能看吧,这是有关你职业道德和前途的事情,哥。”

 

“不用管我,你看了就明白了。”

 

在李旻浩强硬的态度下,金昇玟打开文件袋,拿出那叠厚厚的纸开始翻看。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再然后金昇玟不看了,他没有看完,但只看那么一部分也够了。

 

父亲的名字和那些有钱人一起出现的那刻,金少爷品学兼优前途光明的角色扮演游戏到此结束。

 

“哥为什么要给我看,不是已经决定好会报道了。”

 

“如果瞒着你再欺骗你,你是不会接受的。”

 

金昇玟把李旻浩递给他的资料紧紧攥了起来,那上面的种种行迹都深刻进他的脑海里。

 

漫长的相处时光足以让李旻浩充分了解名为金昇玟的个体,所以他拿着这份可以让金昇玟父亲身败名裂,让金昇玟的家庭支离破碎的文件出现在金昇玟的面前。

 

漫长的相处也足以让金昇玟充分了解名为李旻浩的这个人,所以他只是坐在那里,没有打算开口阻止,也没有打算表示理解。

 

怎么可能为自己的父亲开脱呢?

 

受人尊敬位高权重的检察官和为了利益什么都敢做的商人勾结在一起,已经闹出人命的恶性事件都可以进行掩盖,推波助澜地把那些冤屈埋进土里。

 

下雨了,金昇玟看向窗外。

 

雨水能冲刷掉一切吗,哥的新地球真的能建立吗。

 

金昇玟把文件递回给李旻浩,起身走进雨中,从天上飘摇而来的暴雨冲刷着金昇玟的身体,他闭起眼睛,等待审判的到来。

 

七日后,震惊全国的官商勾结丑闻被曝光,警察迅速设立专案组立案调查。随后,时任检察长的金某作为事件的主要人物被紧急逮捕。

 

羁押中的父亲拒绝了金昇玟所有的会面要求,只在最后一次法院判决后委托律师送来一封信。他在信中嘱咐金昇玟,好好照顾他的母亲以及姐姐,最后他写道。

 

昇玟,令我无比骄傲的儿子,从今往后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吧。

 

翌日,金昇玟在电视上看到了前检察长金某在狱中自杀的新闻报道。

 

母亲和姐姐哭做一团,家里被警察贴了封条处理干净,他没时间悲伤,还要迅速找到新的住处。

 

李旻浩的电话一次没有打来。

 

金昇玟坐在一片狼籍的家里,身边摆着箱子,箱子里有为数不多没有被带走的东西。其中有一张已经卷边皱痕明显的信纸,这封信的创作者看得出来画工很是抽象。

 

如果哥也感到痛苦的话,如果哥在逃避我的话,那是不是至少证明,哥的心脏也为我跳动过?

 

金昇玟抬起头,高高的吊顶悬着没有亮起的灯。夏季多阵雨,雨来得凶猛,夹杂着雷电劈向大地,白光霎时照亮漆黑的屋子。

 

金昇玟想起在徐彰彬葬礼上的李旻浩。

 

年长者在长时间的支撑后褪下坚硬的外壳,带着疲惫的神情投入金昇玟的怀抱。一滴一滴,他的泪侵湿金昇玟的肩头。

 

你会不会为我而哭呢,哥?

 

雨停了。

 

金昇玟听到母亲和姐姐传来不安稳的呼吸声,他摸了摸自己湿漉漉的脸,看向窗外。

 

哥,雨停了。

 

四周的一切消失不见,记忆中的家变成黄铉辰家中的模样,金昇玟站在那里,黄铉辰正看向他。

 

“你恨旻浩哥吗,昇玟?”

 

他自顾自地提问,又自顾自地接了下去。

 

“我恨彰彬哥。”

 

“我真的很恨他。”

 

“我遇见他太早了,爱上他太早了,他死的太早了。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人生中的大喜大悲早就只和他一个人挂钩了。”

 

“他让我的人生再也没有爱上其他人的可能了。”

 

黄铉辰的眼睛似两团鬼火,带着他内里腐烂的灵魂开始燃烧。

 

那时的铉辰也是这样。

 

彰彬哥葬礼上的铉辰也是这样,自那以后,铉辰就一直是这样了。

 

金昇玟看着心如死灰的黄铉辰,窗外的夜空漆黑静谧,高楼大厦遮住月亮,时钟没有发出声响,指针悄然转向零点,东九区跨入新的一天。

 

窗户上浮现出李旻浩的侧影,他总是染着不那么张扬又区别于黑色的头发,耳朵上的耳坠在工作后已经很久没戴过了。

 

有什么用呢?

 

人死了。

 

爱和恨都说不出口了。

 

黄铉辰平静下来,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最后说了一段话就走进自己的卧室里。

 

“那篇报道没有旻浩哥的名字,因为他向报社自我举报外泄内部资料,所以被除名了。他还被停职了四个月,从社会要闻部调到群工部,后来辗转两年才又重新回到要闻部。”

 

想起来了。

 

那个算命老头说的四个字。

 

作茧自缚。

 

 

 

 

 

 

6.

黄铉辰和金昇玟都默契地没有再提有关那晚的那些话。黄铉辰陪着金昇玟又去看了一次李旻浩,这次金昇玟带着一封信。

 

那封被他从高中带到现在,从韩国带到美国又带回来的情书,最后在李旻浩的墓碑前化成灰烬,燃烧在空气里。

 

在开车回往市区的路上,金昇玟定了今晚起飞的机票,黄铉辰调转方向把他一路送到机场。

 

“是今天晚上的飞机没错吧。”

 

“嗯。”

 

“不回来了吗?”

 

“不会回来了。”

 

黄铉辰点点头,对于金昇玟来说韩国的确是个不需要留恋的地方。而且他在美国也更好,还是不要回来了。

 

“那你,好好保重,在美国一切顺利。”

 

“好,你有事一定要找我,我会第一时间赶过来。”

 

黄铉辰看着穿着西装的金昇玟,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奇妙的和他记忆中的以前重合起来。

 

黄铉辰想起来,徐彰彬入伍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偷偷跑到他家里见他时,顶着那个很傻的寸头对他嘱咐不停,最后也是这么对他说的。

 

铉辰,有事一定要找我,就算我在军队也会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的。

 

在徐彰彬去世后的葬礼上,刚刚工作没多久的李旻浩顶着熬夜许久浮肿的脸庞和黑眼圈,牢牢把他抱进了自己的怀里,一边轻拍他的背一边说道。

 

铉辰,以后我会代替彰彬好好照顾你,无论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的。

 

那两个人的身形渐渐和如今站在机场同他告别的金昇玟重合在一起。黄铉辰心里不可遏制的产生了恐惧,他上前一步握住金昇玟的手腕,像是要完全确认一样又开口道。

 

“不会回来了,对吧?”

 

“嗯。”

 

直到金昇玟对他点点头,他才慢慢松开紧握的手,半信半疑地站在那里目送着金昇玟离开。

 

不要回来了,昇玟。

 

就算在美国无法幸福也不要回来。

 

至少不会痛苦。

 

金昇玟上了飞机就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戴上眼罩开始思考接下来的打算。他在美国律师事务所的合约还有段时间,上司待他不薄,不管怎样他都要回去把手头负责的所有案子都结清再离开。等到完成这些,他就一边休息一边准备回韩国的事情。以他的履历和能力,想要成为韩国的国选律师应该不难,只是需要想办法瞒住黄铉辰。

 

金昇玟一边想,一边迷迷糊糊陷入了不安稳的睡眠。他发现自己又坐在小酒摊油腻的桌子前,李旻浩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他的新地球愿景。

 

他看着这时还很年轻的李旻浩,红彤彤的脸上亮晶晶的眼,神情里保有纯粹的执着和向往。金昇玟从他身边拿过一罐啤酒,在李旻浩惊讶的神情中猛灌下一大半。感觉到酒精瞬间冲上脑干,金昇玟终于敢开口。

 

“哥,这些让律师做不是更好吗?”

 

“律师可能会好一些吧?不过如果是律师加记者,那不就无敌了吗!”

 

金昇玟的话给了李旻浩新的思路,他一拍手对金昇玟表示赞扬,转念一想又有些生气。

 

“那又有什么用?你小子对这完全不感兴趣,地球在你眼里不论什么样都无所谓吧。”

 

“我和哥一起吧,创建新地球。”

 

听到金昇玟的回答,李旻浩往嘴里送酒的动作一滞,随后满不在乎地调侃道。

 

“金昇玟,我估计是喝醉了,不然我怎么幻听?”

 

“我说,我和哥一起,无论好或者坏,无论容易或者困难,无论过程中我们要面对的是谁,又有多少人会阻拦我们,我都和哥你一起,我们一起创建新地球。”

 

金昇玟这一段话说得又快又急促,好像不说出来就再也没办法说出来一样。李旻浩被他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脸上的红晕更盛,结结巴巴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金昇玟你,你怎么回事,干嘛突然转性。”

 

金昇玟喝下啤酒剩下的一小半,他又看着李旻浩,像时隔很久才见到他一样看着他,像再也见不到他一样看着他。

 

为什么时至今日,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他还在犹犹豫豫?

 

到底有什么好犹豫的?又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呢?

 

说实话吧,金昇玟。

 

这辈子都没说出口的话,真的要留到下辈子吗?

 

“因为我…”

 

话还没说完,金昇玟猛然睁开眼睛,座椅旁的小道上空姐正推着车子询问顾客需要的饮料,各种语言交替的环境不复刚刚的安静。

 

“先生需要什么呢?”

 

“啤酒,有吗?”

 

“有的,我给您拿。”

 

空姐递过来的易拉罐,牌子和刚刚的一样。金昇玟打开啤酒灌了一大口,带着泡沫的液体顺着喉咙飞速流走,眩晕的感觉开始产生。一口气喝完那罐啤酒,金昇玟头痛欲裂地倒向座椅。

 

其实我最想说,无论是生是死,我都陪着你。

 

然后他看见二十四岁的李旻浩,二十四岁的李旻浩脸颊通红的样子,一口咬上他的耳朵。

/

 

 

 

/

“昇玟!”

 

从同一所大学毕业又进入一个律所的朋友开车准时来到机场接他,金昇玟朝朋友挥挥手,把行李箱放后面上了车。

 

“回来了?”

 

“嗯。”

 

“明天就回所里吗?”

 

“嗯。”

 

“Boss正等着你呢,我看他又有大案要给你。”

 

“我只做手头未结的案子,不接新的了。”

 

正在开车的朋友吃了一惊。从他认识金昇玟起,这个人就是一副拼命三郎的样子。读书时压榨所有的课余时间去打工,工作后就差吃住全在律所。

 

他好像一直都这么竭力且安静的活着,好像没有欲望,好像不会痛苦。

 

“休息休息也好,你工作这么久还没休过年假。”

 

“嗯。”

 

“你具体想休息多久?”

 

“永远。”

 

“发生什么了吗,昇玟?”

 

金昇玟靠在椅背上笑了笑,把座椅往后调到舒适的高度,半躺着闭上眼睛。

 

“要适应适应这全新的一切。”

 

“全新的一切?”

 

朋友看向四周,确信在金昇玟离开的短短几天内这里没有什么变化。

 

但他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安静地闭眼躺着。

 

地球在李旻浩死亡的那一刻就毁灭了。

 

从此金昇玟面对的是,没有他的新地球。
















“我遇到他太早了,他死得也太早了。”

此句最早出自薰嗣同人文《再世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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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精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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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雪下了一天,积雪覆盖屋顶,薄薄一层,遮不住屋顶的灰色砖瓦。上海的雪太湿,成片扑落,触到地面时又融化,树枝来不及堆积,汽车轮胎碾过变成黑脏的冰。


章昊歪头,微不可闻叹气,他喜欢突入其来的袭击——被积雪压弯的枝条迎来一场纷扬的暴雪,大概是等不到了。沈泉锐总是不理解,在东京的时候抓着他抖大衣,捧起他柔软的脸吹,章昊仰头,雪花飞入,濡湿温热口腔。


“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


“我只觉得很傻。”


“好吧,”章昊抓起一把蓬松的雪,拉开沈泉锐大衣领口扔进去,“人生就是要有点意外才好呢,你的人生太轻松啦!”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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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雪下了一天,积雪覆盖屋顶,薄薄一层,遮不住屋顶的灰色砖瓦。上海的雪太湿,成片扑落,触到地面时又融化,树枝来不及堆积,汽车轮胎碾过变成黑脏的冰。


章昊歪头,微不可闻叹气,他喜欢突入其来的袭击——被积雪压弯的枝条迎来一场纷扬的暴雪,大概是等不到了。沈泉锐总是不理解,在东京的时候抓着他抖大衣,捧起他柔软的脸吹,章昊仰头,雪花飞入,濡湿温热口腔。


“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


“我只觉得很傻。”


“好吧,”章昊抓起一把蓬松的雪,拉开沈泉锐大衣领口扔进去,“人生就是要有点意外才好呢,你的人生太轻松啦!”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说中文,章昊语调软糯,带一点闽南口音,像撒娇。沈泉锐后背冷得泛起鸡皮疙瘩,也不气恼,他从来不会对章昊发脾气,只是冰凉的手抓章昊后颈,禁锢人的姿势,咬章昊肉脸颊。


车开进小花园,鹅卵石上结冰,怕打滑,沈泉锐开的极慢。章昊松安全带,像是人偶一样调整自己表情,不能太冷淡也不能太谄媚。沈泉锐停车,牵他手,“别紧张。”


掌心温热干燥,章昊轻巧挣脱,沈泉锐像猫一样的眼睛圆睁——章昊在生气。他总是太迟钝,走路重心向后,说话也慢慢吞吞,章昊说他脑回路都是0.5倍速,只有胃袋无时无刻都集中精神。沈泉锐不知道,从章昊知道要回他家吃饭那一刻便开始生气。


妈妈不常回上海,房子也没人打理,小花园枝叶凋零,覆上残雪,显得更凄凉。沈泉锐在章昊身后挠头,他无措时一向的举动,小心翼翼窥伺章昊脸色,章昊站在石阶,狭长眼睛里连一丝微光都没有,冷得异乎寻常。


下三白是预告。


好吧、沈泉锐投降。没人摁门铃,沈泉锐将他搂进怀里,“Ricky错了,原谅Ricky吧。”呼吸交融,耳后皮肤炙热,沈泉锐大学毕业还像小孩,说话带上自己名字,唯独不说“我”、“我错了”,道歉少了几分严肃,永远不知道他是真的在忏悔还是为了敷衍自己。章昊不喜欢这样。


他摁响门铃。


沈泉锐缠绕他的手臂一瞬间收紧,又仿佛泄气似的,在妈妈开门前垂下。


章昊露出今天第一个笑。


啊,不愧是章昊,真狡猾,任何虚情假意在他身上都能完美演绎……妈妈也是,彼此不喜欢还能拉着手寒暄,他永远也做不到吧,也正是因为如此,所有关系被他搅和到一团糟。


妈妈让他回美国,带着章昊一起也行,全家人已经移民就剩他自己在上海。章昊没有阻拦,只提了分手,重启新人生太难,他不会将自己的人生与沈泉锐捆绑,太虚无飘渺,像溺水者抱着将要断裂的浮木。


沈泉锐进退两难。


廉价的玩具从小到大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为什么这次不能舍弃呢?沈泉锐久违地和妈妈争吵,章昊、不是玩具,他不廉价,不,妈妈,没有人会用廉价形容伴侣,我们是交往的关系。


妈妈做了一桌沈泉锐爱吃的菜,很甜,连蔬菜都放糖,章昊不爱吃,他嘴里含了饭缓慢咀嚼。他想沈泉锐现在血糖都不超标真是个奇迹,从小吃那么甜还爱喝草莓牛奶,血液里流的都是糖分。


雪后的街道异常宁静,屋里也只有食器碰撞的清脆声音。妈妈偶尔和沈泉锐讲交接的工作,他听不懂,也不需要听懂,只需要安静的、看似乖巧吃下沈泉锐放进他碗里的食物。餐桌旁是落地窗,屋顶白雪浅,竟也能反射出明亮的光线,落在餐盘,稀薄的光影。章昊发呆,他一向擅长。沈泉锐家比立川的小公寓宽敞多了,他曾经的房子甚至没有一条走廊,和他同居的时候很委屈吧,蜷缩在无法伸直双腿的矮床。


真是像傻子一样。


章昊转头看沈泉锐,沈泉锐嘴上还在接妈妈话,人已经偏向他这边,问怎么了?暖气太热了吗?章昊摇摇头,说雪好薄。


沈泉锐还没来得及回话,妈妈已经自然接上,“是啊,上海不怎么下雪的呀,小章也是南方人,喜欢玩雪啊,以后到加州,让泉锐带你去北加滑雪。”


“念书的时候喜欢玩,现在不喜欢了。”章昊温柔地笑,沈泉锐放在他大腿的手捏皮肉,“不下雪也挺好的,上班方便。”


“对、对,小章要上班的,”妈妈轻轻踢沈泉锐,“你像话伐?每天在家烦小章,我都给你安排好工作了也不去。”


沈泉锐埋头吃饭,他妈给他安排的工作就是回洛杉矶当富贵闲人,全家团圆。


不安气氛旋升,沈泉锐心惊胆战,怕妈妈当着章昊的面说出来,章昊倒是坦然,他故意引出话题,平静等待宣判那一刻,早点结束这顿饭,五脏六腑都在抗议。


“小章,明年你和泉锐一起走吧。”


“我不走。”沈泉锐说。


章昊放下筷子,轻舒一口气,他没有管沈泉锐,无波无澜的眼望向他妈妈,“我不走啦,还有工作,泉锐回去吧。”


“我怎么办?”


什么你怎么办,章昊觉得好笑,当然是分手啊。沈泉锐继续重申,“我不走,我和章昊留在上海。”


天呐这个蠢货,他现在变成罪人了,阻挠一家团聚的罪人。章昊不着痕迹叠腿,把沈泉锐的手推下去,“你早晚都要走的。”


沈泉锐好后悔,妈妈过几天就要回去,临走前让他和章昊来家里,做一顿家常菜吃,沈泉锐知道绝不仅此,可是仍抱着期望,章昊退一步或是妈妈。可是他早该想到的,章昊心狠,执行力又强,认定一件事就会做到底。


他不想分手,他离不开章昊。


“我以后也不会走。”


“回去吧,你在这里也不工作啊。”


“我会找的,画廊策划、机构老师,我都可以做。”


“当老师能赚什么钱?”妈妈忍受不了独生子如此卑微,一时气恼,结果话一出口,脸色俱变,她有些懊悔的咬住嘴唇,她无意针对章昊,只是真心话而已。


章昊耸耸肩,神情却是放松下来,他说是啊,当老师能赚什么钱,我每天累死累活教学生,一个月赚的钱都不够你跑车油费,沈泉锐,回去吧,我真心对你说。


“妈,早知道我们不来了。”


沈泉锐站起身,要拉章昊走,章昊甩手。


“哎呀,你们不要吵架呀。”妈妈摁沈泉锐肩膀,强迫他继续坐下,“小章,我不是那个意思。”


“阿姨没关系的。”


“我就泉锐一个小孩,肯定想陪在身边的……你和泉锐在一起那么久,我也舍不得拆散你们的呀……”


天色渐黑,餐盘光线逐渐暗淡。他不懂现在这幅局面有什么好拉扯的,他不要沈泉锐,妈妈要沈泉锐,沈泉锐老老实实跟着她回去不好吗。明天还要上班,他不想再耗时间。


“真的没关系,结了婚都能离婚,谈恋爱而已。”现在这年头哪有谁离不开谁的,也只有沈泉锐这种不缺钱不缺爱的富二代把爱情放在第一顺位。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交叉的电车线路,只是短暂的相遇而已。


沈泉锐抠自己手心,他有这个习惯,紧张时甚至能出血。妈妈总是心疼孩子,她小声说,“那小章,你们有个孩子也好的呀……”


章昊脑袋发懵,他从小看台剧长大,对这一套熟稔于心,只是想不到当初搬着小板凳在电视机前看的超长电视剧现在能在自己身上上演,他聪明,一句暗示便能听懂,可是他妈妈为什么会知道……


“我有无精症,生不了。”


哎呀,他在说什么啊?章昊双眼皮褶皱加深,望向沈泉锐,妈妈也愣住,不敢置信刚刚听到的话。沈泉锐再次重申,不管是什么方式,都不会有孩子,他有无精症。


疯子啊,章昊真想晃动沈泉锐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萎缩了,说出这种话,沈泉锐的身体状况他最清楚,妈妈说这话是在提醒他而已。他自己身体特殊,天生多了一套器官,成年后可以选择摘除,可惜当年家里没钱,耽误了时机。章昊从未对此困扰过,这辈子反正不会结婚。


沈泉锐在骗他吗?章昊想,不会的。


那年春假,只放了一周,沈泉锐浪费一天时间飞来找他。两个人缩在狭小的公寓,地上床上散满琴谱,章昊戴着框架眼镜看文献,沈泉锐像一只巨型布偶猫,粘人地从床上爬过去。房间狭窄,床旁边就是矮桌,还要留小一块空地练琴。他只要直起身子就能抱住章昊。沈泉锐挂在他背上,小声说Ricky无聊。


“我又没邀请你来。”章昊头也不回做标注,发表要来不及,他没时间和沈泉锐耗,“这一周做不了,你回去吧。”


“没有想做,本来就不能做。”沈泉锐抱紧他,脸颊滚烫,“章昊,我有点疼。”


“得流感了?”章昊手背贴他额头,“让你别来。”


“不是,我去做结扎了。”


眼镜反光,密密麻麻的文字流淌,章昊沉默着,心脏像被他掐紧了捏,沈泉锐表达爱意的方式太独特,也太越界。


他一言不发,沈泉锐躺到他腿上,嘀嘀咕咕还在喊疼,章昊低下头,轻触他的嘴唇。


妈妈不知道,沈泉锐说的是谎话,还在愣神中,她能接受孩子是同性恋却不能接受没有后代。沈泉锐完美地阻止这场家庭战争,他像一只得意洋洋露牙齿的猫,牵章昊的手,“妈妈,我和章昊放假会回家看你们的,今天先走了,他明天还要上班。”


谁和你回家?章昊跟着他走向玄关,话到嘴边咽下去。真是太不可思议,沈泉锐总有某种方式震惊别人。


相遇时也是如此。



02.


章昊时常想,如果有钱就好了,钱能解决一切生活窘境,包括现在。在外求学,他最宝贵的财产除了小提琴就是正在骑的自行车,兼职、上学,自行车负担一半的的交通费,绝不能丢失的存在。


没钱还要学最烧钱的艺术,像是痴人说梦。可偏偏章昊有最聪明的头脑,他有能力应对一切,当初决定高复那一刻他就下了决心,不给家里增添负担也要学音乐的决心。也给自己留了后路,选择最好就业的音乐教育,这是回报率最高的选项,能将技能快速变现。所幸上天赐予才能,迄今为止还算顺利。


临近毕业的时候准备考研,相熟的导师问他为什么不考虑留学,和国内完全不一样的体系,章昊有天赋,为什么不去尝试一下?可以帮忙写推荐信。


太昂贵了,他当时说,哪怕综合类大学只有一年的学费也负担不起,更何况还要生活。导师怜爱学生,尤其是聪明的小孩,只学了一年小提琴就能在乐团选上首席,给他推荐从未想过的路。


日本大学院学费相对便宜,两年的学制也有缓冲,平时可以靠兼职覆盖生活费,只是有考学压力,音乐教育一次试验没有实技,小论文会相对严格。可惜于章昊而言或许是坏事,他一向擅长考试,压力越大成绩越好。


自行车拐进小道,绕开路边招牌,章昊把车停进停车场,现在要去兼职。下午刚和塾里的老师修改完研究计划,离出愿时间所剩无几,章昊拎起包,长舒一口气,祈盼一定要成功呀,他的人生没有那么多时间能浪费。真该庆幸大学就做打工皇帝,那几年有不少存款,至少能坚持完第一年。现在只是音大备考生,无法像大学时期那样接到教学生的好工作,也没有在婚庆行业拉锯子的机会。他只能在家附近的居酒屋找一些小时工,不浪费时间也能减轻负担,顺便练习口语。


换好衣服,戴上围裙,和店员交接,炸物、煮物、酒,湿漉漉的黏稠气息一瞬间将他包裹,不算好闻。章昊现在已经能接受,他有轻微洁癖,一开始回家后不睡觉都要将所有衣服和包洗一遍。章昊稳稳端着生啤酒,熟练送上桌,他学什么都很快,语言也是,现在都能分清客人要点的酒。


拎起托盘,同事朝他招手,小声喊ハオ、ハオ,章昊走去。


好令人羡慕的头发……这是章昊的第一反应,漂到近乎发白,毛茸茸像布偶猫一样的毛发。布偶猫从见到他第一眼就直勾勾盯着他,眼睛也眨得极慢。同事因为听不懂英文急得耳朵发红,店里没有英文菜单,他也没带手机不能翻译。章昊看顾客的打扮,大概猜中,他问白毛,听得懂中文吗?沈泉锐笑了下,牙齿像emoji的小黄豆一样整齐,他点头,说真是太好了。


同桌友人小心踢沈泉锐,问Ricky他是你同学吗?沈泉锐反应又慢,他歪头说不是啊。


“可是你一直盯着他看诶⋯⋯我以为你们认识。”


章昊无意听见,又装作若无其事和他们解释这道奶油鸡肉里卷了青椒,不喜欢不要点,那道是生牛肉,加了洋葱。沈泉锐听得认真,抬头看他,又看菜单,那双眼很多情。章昊有些等不及,他点菜真的好慢,好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开了0.5倍速。


友人看不下去,抢过菜单一通乱点,也不管沈泉锐爱不爱吃。章昊礼貌地笑,心里骂布偶猫太笨,早知道刚才不浪费那么多时间了。


“啊……有没有甜点呢?”


章昊翻过菜单,指着最后的刨冰,“有抹茶味和柠檬味,只是柠檬味像姜。”


“Ricky要抹茶味的。”


“啊……”章昊写菜品的笔一顿,很难想象这句话是从看起来比他壮了一圈的人嘴里说出来,在撒娇吗?


沈泉锐现在很紧张,手心攥出红痕,耳饰伶仃作响。他从见到服务生第一眼便开始晕眩,是叫“hao”吗?好漂亮的人。围裙系得紧,勾出纤细腰身,从后看腰臀线条近乎完美,很瘦,但是有薄薄的肌肉。沈泉锐大脑宕机,盯着他不知道如何反应。服务生冷漠的脸流出一丝笑意,虽然很假。


“脸颊好像昨天吃的草莓大福……软乎乎的……”沈泉锐漫无边际想。


等章昊走后,友人又踹沈泉锐,捂住嘴小声惊呼,天呐,你不会是看上他了吧……虽然确实很帅,Ricky你什么时候弯的?


沈泉锐吐槽他也没说过自己是直男。


食不知味,友人还在狂喝冰水说这串鸡胸肉好咸,你吃了没啊?抬头只见沈泉锐眼睛又黏在服务生身上,大喊完蛋!完蛋!沈泉锐我们可是翘课出来的,赶不回去你完了!沈泉锐给他倒了满满一杯水,喂到嘴边逼他喝。他起身走向章昊。


章昊被要联系方式的时候并不意外,他对别人的注视极其敏感,大学时期被偷拍多了自然也能识别。


“手机不在身上。”


沈泉锐像一只吃不到肉条的猫,嘴角下垂,小声说好吧,那你什么时候下班?


他很忙,也很累,现在根本不想发展任何关系,哪怕只是露水情缘。可是沈泉锐像一只可怜巴巴原地转圈的大猫,肩膀比他宽了一半,堵在狭窄的过道,不让他进退,好像伤害他是一件错事。好吧,他承认,奇怪的Ricky很帅。


章昊松口,“我记得微信号。”


沈泉锐掏出手机的速度比他任何时候都快。



友人早已回酒店,沈泉锐等章昊收拾完走向停车场。章昊取完车,他还是眼巴巴等在旁边。章昊有点想笑,他问沈泉锐你要和我回去吗?


“嗯。”沈泉锐点头,顺势要坐上他的自行车,章昊再也憋不住,抓着他肩膀笑到抽搐,“这里自行车不能带人。”


“抱歉。”沈泉锐又站起来,手足无措。章昊笑声像清脆酒瓶撞击,“算了,别被抓到就行。你真的要和我回去吗?”


我家很小,浴缸连一个成年男人都容不下。


沈泉锐再次点头。


没有人说破,彼此却心知肚明,清淤在深夜袭击,头脑恍惚,冷风吹过都无法降低热度。街道一派宁静,过了秋蝉的时节,只有轮胎和地面碾压的声音,说话成了打扰。


章昊租的公寓隔音很好,新筑的房子,音大生需要练习。尽管如此,他还是在开密码锁的时候回头对沈泉锐说,小点声。


沈泉锐揉他后颈,他抱人的时候总喜欢先摸脖子,有掌控的意味。打开门,玄关很窄,放鞋架的地方都没有。章昊蹲下把鞋摆好,他开始脱卫衣,房间很小,但收拾得很干净,收纳柜、书架,床挤在角落,书架上除了看不懂的理论书还摆了一排唱片,沈泉锐只认识大热的女团。章昊把卫衣塞进脏衣篓,里面只剩一件短袖,床头灯光昏黄,衬得皮肤更白。沈泉锐又想抱他,可笨手笨脚,脚下踢到琴盒。


“抱歉。”


章昊收好琴,立起来放到墙边,桌上还有散开的琴谱。沈泉锐问章昊,是学音乐的吗?


“是啊,还在考。”


“你看起来不像。”


“怎么不像了?”


沈泉锐挠头,他苦恼自己嘴巴笨拙,“你很聪明、计算很快,我以为你学经营。”


“刻板印象啊。”


站直身体快要触到天花板,比他在LA的储藏室都要狭窄的家,沈泉锐原地转一圈不知道往哪坐,章昊偏头,耳钉熠熠闪光,他问沈泉锐,要一起吗?


呼吸熏蒸镜面,模糊脸上的痣。章昊说,他有些奇怪,你现在走还来得及。沈泉锐圈他手摁镜子上,后知后觉想起他要拉琴,卸力抱住章昊yao。


“为什么要走?”


(漏了一段 发不出来 见微博@41爹妈纵横宇宙 无精症02)



……章昊穿着粉格子睡衣,整整齐齐躺在床上,沈泉锐像是被他捡回来的宠物情人,只围了一条浴巾,懒散靠在床头。午夜困倦时分,谁也不说话,房间里洗衣机运作声便格外清晰。章昊太累,愉悦的杏爱会冲散一切烦恼,可糕潮过后席卷而来的空虚感带来新的痛苦。沈泉锐手里抓着小熊软糖,一颗颗往嘴里塞,HARIBO,便利店最常见的牌子。章昊蹭过去,朝他伸出手。沈泉锐放了一颗在他手心。


草莓味的。


沈泉锐低下头和他接吻,“睡吧,我会用烘干机。”


“从这里回去,认识吗?离车站不远。”


“天亮就认识了。”


“早上电车很挤。”


沈泉锐说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章昊迷迷糊糊睡着,梦里后知后觉想,他好笨,担心多余的事,沈泉锐就算找不到路有什么关系呢,他会打车,不缺钱。



早上醒来的时候,沈泉锐已经走了。章昊手心里还攥着小熊软糖,小熊不会融化,只是被他捏的变形,章昊扔到垃圾桶,轻飘飘的。他摸框架眼镜,准备去便利店买早餐,异样的冰冷触感。章昊戴上眼镜,抓起那块手表。


蠢货啊……二十万的手表落在一叶情对象家里。他想联系沈泉锐,才发现还没通过好友申请。他的两年学费在沈泉锐眼里和丢在垃圾桶的软糖没有任何区别。


“你的表落在我这里,回来拿?”


“下次吧,今天来不及了,下次放假我来找你。”


——下次我来找你。


本来是一句相互敷衍的体面话,在手表的加持下竟有了一丝可信度。章昊开玩笑地想,如果他一直不来,这块手表就是他的学费储备金。


他从纸篓里翻出那颗红色软糖,小熊重见天日。



03.


近光灯照在雪上,反射令人眼花缭乱,比以往都要明亮的光线,章昊的脸在那一刻显得更惨白。沈泉锐不知道从何解释,异样紧张,手心沁出冷汗。


“她知道吗?”自己能怀孕的事,章昊扣上安全带,不酸不凉又落下句,“别装傻。”


“知道。”沈泉锐泄气,握着方向盘弓腰,看起来可怜兮兮。章昊咬紧牙关,细微的声响,沈泉锐察觉到他怒意,上下牙齿在打架,着急解释。


“章昊、章昊,不是我说的,医院体检的报告单寄到这里,我妈以为是她的文件,不小心拆了。”


“嗯。”


沈泉锐转头,只看见他紧绷的脖子。


“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


比起生气更多的是麻木感,章昊很想问一句,你们有钱人是不是有繁殖癌。红灯停,沈泉锐趁这个间隙亲他脸,求饶般地哄,我们去吃泰国菜好不好?你晚饭都没有动。章昊把他推回去,“看路啊。”


章昊太反常,不生气也没有骂他,像任何一个工作日的下班时刻,沈泉锐没由来的心慌,像是失去某种亲密关系的前兆。



在一起五年,一半时间都在做炮友。那块手表在章昊家躺了很久。十月提交完研究计划书,一个月的时间要复习专业课和共通科目,很急迫。沈泉锐回去后有给他发消息,章昊一开始会回,可惜隔着时差和太平洋,谁也无法感同身受。临近考试实在太忙,章昊看见新的弹窗,只有烦躁感飙升,想着等一下、再等一下。往往沈泉锐一觉睡醒,章昊还没有回复,再发过去时,想起他应该在睡觉,算了。


十二月,音大合格,意料之中的事,考试之神总是眷顾章昊。他去吃烤肉,带着针织帽子,穿得毛茸茸软乎乎,语校的朋友调侃他穿那么多小心一氧化碳中毒。口罩遮住章昊的脸,只露出那双漂亮的眼,狭长的形状,却亮晶晶的像小狗。章昊呀了一声,问真的会吗?


“像乌鸦呢,”朋友说,他指着飞进车站的胖乌鸦,“叫起来一模一样。”


乌鸦不怕人,被指了还是昂首挺胸在月台走来走去。章昊眯眼,下三白又出来,口罩下的嘴却撅起来。脚下震动轰鸣,电车将要驶进站台,章昊手机不合时宜地响。


——“我迷路了。”


沈泉锐给他发消息。


你在美国迷路管我什么事……章昊打完字还没发出去。


电车放慢速度,晃动着吞噬画面,遮掩对面站台的一抹白。车厢里的人鱼贯而出,他透过玻璃窗看见有个蠢货在挠头。


强烈的震撼……甚至是不可理解,未免也太巧合,像三流纯爱电影的情节。章昊推朋友先上,然后和他摆手,说等下就来。朋友目瞪口呆,看着他像被电车吓跑的乌鸦一样飞走。


沈泉锐还在执着地挠头,他已经很了不起了,甚至会买空港线的车票,还勇敢地换乘了电车线,到这里才迷路已经是奇迹了。章昊明明正在输入中,怎么不回他?


双肩包重重后仰,沈泉锐遭受袭击,反应却还是慢慢的,哎哟一声回头。毛茸茸小熊跳到他眼前,小熊软糖会说话。


“你是傻逼吗?”


沈泉锐笑,猫眼像含了水,“好巧噢。”


章昊穿那么多手还是很凉,沈泉锐像个悍匪把他手塞进自己口袋,“我记得你家附近的车站,以为自己能找到呢。”


“走错站台了啊,你坐车不看方向吗?”


“看了啊。”


“你看屁。”


章昊把他带到一号站台,把公寓地址和门锁密码输到他手机上,比大学时期教小孩都操心。沈泉锐搂着他问要去哪啊,我想和你一起。


很久不见却没有生疏感,或许是有过亲密关系,或许是没有恋爱道德观念的束缚,章昊和他接触的很自然。沈泉锐现在就想亲他,被章昊掐着嘴推开,他从包里掏出口罩,很认真地给他戴上。


“不要在外面就做这种事,好丢脸。”一头白毛本来就够显眼。


“好。”电车还有三分钟进站,章昊问他放假了吗?沈泉锐点头,双手抱他,像一只大猫趴在他后背,“Final一结束就来找你了,好累的。”


说得好像他们热恋中一样,只是想操他而已吧。章昊往下拉帽子,肘击沈泉锐,“你走啦,我吃完饭回来。”


“Ricky也好饿。”


“你自己解决啦。”


沈泉锐抓着他肩膀,用力摁两下,随后松开,“章昊,好狠心。”


“我没办法带你一起呀。”怎么解释?三个月前的一夜情对象?拜托,算了吧,他本来就被人议论滥交了,只是出去喝杯酒都能被造谣。


“觉得不爽就把我推下去。”


沈泉锐说不过他,从兜里掏出巧克力棒,塞进章昊口袋。


怎么那么爱吃甜食啊。电车擦身而过,风吹起章昊头发,令人惊奇,这次没有打寒颤,巧克力棒和沈泉锐手心一样温热。



章昊从那天起,没见过太阳。唯有休息间隙,金色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洋洋洒洒落在地板,细小尘埃飞扬。如果是正午时分,会照到裸露的皮肤,透出莹润光泽。精神上的松弛和柔提的放纵,他们度过荒诞不经的一周,直至圣诞节。


床单换了好几回,沈泉锐再次压上来时,章昊一脚把他踹下去。布偶猫略显委屈,脸颊蹭他脖颈,问怎么了?章昊说这是最后一块干净床单。


矮桌上摆满外卖,炸鸡、煎饺、有点难吃的炒饭。章昊会做饭,只是难吃,沈泉锐吃一次后捂着嘴差点吐出来,章昊嘴角抽搐,说真是对不起,他养不起少爷的胃。沈泉锐当场给他煎出一个香软松饼,淋上枫糖浆。沈泉锐喂他吃,章昊哼哼唧唧,眼睛瞟岛台,问他买的哪种预拌粉。


“告诉你也不会啊,手笨。”沈泉锐没见过做个汤能倒半瓶胡椒的人。


章昊催他把炒面盘子洗了,等下放门口,有外送员回收。沈泉锐抓着他的手拉下来,章昊没力气,浑身酸软,顺势滑到他怀里。床上不行就在地上。沈泉锐刚过19,精力旺盛,各方面都情绪高涨。章昊受不了,狠狠抓他头发阻挡,多次漂过的发尾比一般头发硬涩,章昊说像狗毛。


狗在他身上乱咬。


“沈泉锐你是不是就爱草皮?”阳光渗进地板,章昊仰天躺着,眯眼阻挡眩目光线,“年纪轻轻就得了病,好可怜。”


沈泉锐扒衣服的速度很快,他只穿了一条睡裤,章昊身上还严严实实穿一整套,根本没有穿的必要嘛。他不否认,确实爱,长在章昊身上就更爱了,手摸到章昊鞣阮的地方,恶作剧般地捏,章昊翻他白眼,腰肢上弹,偶尔泄出闷哼。


被漂亮事物所吸引乃是人类本能,都怪章昊生得太标致,男女都爱的漂亮,情语先产生于爱情,喜欢来得太轻易。沈泉锐很想问他,我不在的三个月里你有没有和别人上窗?可惜不能问,只是各取所需的关系。


他自己都做不到。


半蹲在墙边的姿势可不太舒服。章昊趴着墙面,近乎哭泣地叫,太深了,恐惧和畏怯敲击皮肉。沈泉锐摸他审题,又哄他,宝宝、宝宝忍一下就好了,章昊反手打人,沈泉锐叼他耳垂,舌尖一片冰凉。


……沈泉锐说想去看彩灯。章昊说你去吧,我太累,沈泉锐野蛮地啃他脸,软乎乎比水煮蛋还嫩。章昊骂他、踢他,都不管用,说要不是看他长得帅早就报警。沈泉锐有幸看过章昊社交账号,他回忆一下,很欠揍地说反正比你前男友帅。


章昊说他没有前男友。


“可是照片上他在亲你唉。”


“小宠物,不是前男友。”


“我也算宠物吗?”


“算不上。”小宠物只能爱他,沈泉锐爱的人太多。



沈泉锐还是点了外卖,热乎乎的冬阴汤。章昊一回家就洗澡,一言不发,也没有甩脸色,只是很平静地做自己的事。他喊章昊吃外卖,章昊说他刷过牙了,甚至已经戴上保持器。沈泉锐半抱半推,勺子喂到嘴边。


“真是的……我吃饱了啦。”章昊张开嘴,含汤勺,沈泉锐看他苹果肌扬起才松口气。


沈泉锐给他剥虾,章昊攥着勺子,冷不丁说,你过几天和你妈回去吧。


虾壳扎在手指。沈泉锐说不回。


“可是我马上也要放假了,回福建,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沈泉锐把虾放到他勺子里。章昊其实根本吃不下,叹口气还是塞进嘴里。


“你外公也很想你。”他妈妈今天在饭桌上说的。


“好,”沈泉锐低头,乖乖退让,“你什么时候回来?”


“初八吧。”


浴室传来水流声。章昊锁上卫生间的门,摁下马桶开关,刚才喝的汤像是在胸口反胃起伏,他低头全吐出来。


仅仅是第一个月而已。




04.


章昊知道结果那一刻章并没有意想之中的生气,HCG浓度大于2000U/L,化验单上白纸黑字印着()()四周。


他攥着纸,长叹一口气,在怀疑自己怀孕时已有过出离的愤怒,以为沈泉锐骗他,以至于没有做避云措施。可是沈泉锐太蠢,蠢到不会撒谎,唯有一种可能——输金管复通了。极低的概率,和他能受云一样,两件不可能的事同时发生,简直是奇迹。章昊脸冷得异常,医生移开视线,盯着b超单,这又是一个可怜孩子,不该诞生的。


“这个小孩、”章昊似乎还不太愿意称之为他的小孩,肉感的嘴抑制不住颤抖,“出生的几率大吗?”


——这个问题应该问我吗?年轻的医生不合时宜想,孩子的妈妈无论怎么看都没有留下小孩的决心呀……


“您身体特殊,自贡壁薄,受云后流产、胎停的几率很大。”


令人悲痛的消息,章昊却为之小小雀跃着,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他很矛盾,也觉得自己无耻,这是他的小孩,和他流着一样的血、跳动着一样的心跳,他竟然要舍弃。


“现在可以药流吗?”章昊问。


“可以,但是现在药流都要住院。”


“快吗?年底很忙。”


“需要三四天,后续看身体恢复状况。”


章昊点头,谢过医生。


走出医院的时候,他手里拿着黄体酮保台药。没有合适的时机,工作很忙,还不能让沈泉锐知道,等放年假他才可以流掉这个小孩。医生最后问他那需要开药吗?章昊犹豫了一瞬,点头。


他想至少在这段时间里,小孩能平安无事渡过。


玻璃门反光,映出他人影,章昊把脸埋进围巾,沉闷叹气,怎么看都不是能孕育孩子的身体呀……不幸的宝宝,有那么一个狠心妈妈,或许爸爸会要你,甚至很喜欢你,可是为了妈妈的人生,对不起啊……一生只有一次的宝宝。


车门划开凛冽的空气,下雪天前后总是特别寒冷。章昊坐进出租车,沈泉锐恰巧发消息问他下班了吗。章昊太想骂他,此时此刻就想拨通电话用最脏的言语骂他,这个蠢货,做什么都做不好,连个结匝都能出错,将道德难题抛给他。


手机屏幕亮了又暗,章昊前所未有的疲惫,他靠在车窗,头脑空白发呆,该如何讲述或是痛斥,他也不知道,唯有长久的沉默。



爱字好沉重,是悬在亲密关系之上的达摩克利斯剑,谁先提出口,谁就要承担代价。“永远”、“只爱”这些热恋时说出的限定词更像是铁链,涂上一层浪漫色彩,缠绕在道德枷锁上伶仃作响。章昊很少谈恋爱,解决性欲的方式就是找固泡,以前是小宠物,现在是沈泉锐,开放式的关系,不用承担后果,什么时候中断都可以。理由很可笑,他不会对任何人说——他害怕抛弃。


被抛弃、抛弃,都是。分手时对方的死缠烂打让他恐惧,眼神是凌迟,出于修养他说不了任何重话,只有疲倦地安慰、重复对不起。他很少有被抛弃的时刻,可是现代人的生活节奏太快,感情也是如此,不爱的理由太多了,新鲜的刺激、某一刻的不满、一场争执……正因为他能理解,所以才害怕。


章昊从小就知道自己缺乏安全感,他渴望唯一的爱,却更害怕浪漫色彩褪去后,因道德约束而日渐消磨,爱成了恨。所以不对人际关系抱有任何期望是避免伤害的最好办法,他做到了。不知道沈泉锐出于何种理由,但是很幸运,沈泉锐也从来不提爱。


沈泉锐放春假的时候章昊正准备入学,章昊随口提一句,最近很忙,没时间和你玩哦。沈泉锐回得很快,他说他也是,不是每个假期都有空。章昊想,沈泉锐或许有更好的选择,如果就此中断,也没关系,不是谈恋爱的话,身体的快感由谁带来都没有区别。


开学后很忙,隔一段时间就要课堂发表,章昊看文献都来不及,甚至因为语言问题还有些费劲,抽空回消息或是视频都很敷衍。沈泉锐看似笨拙,其实很会读气氛,察觉到章昊言语的冷淡,自然也不怎么说话。到后来,只看彼此社交软件的照片。毕竟太遥远,也陌生,只是杏事契合。(章昊每次看完还会偷偷骂完沈泉锐傻逼小留)


再次收到沈泉锐消息的时候他正在收拾行李,暑假从七月中旬开始,章昊很早就订好回国的机票,妈妈想他。沈泉锐这个傻逼,又迷路了。


“章昊,我看不懂,这里有四十个出口我要怎么走?这家店在哪里啊?”


沈泉锐给他发了海报,某个动漫的限定店,在池袋。


章昊说你打车。


沈泉锐说可是在哪里打车啊?


章昊很想把他拉黑,他感觉自己像是个免费地陪,甚至还倒贴送泡。下午还要做家教兼职(考上音大后又能教小孩拉床腿),没时间去找沈泉锐,他劝沈泉锐自求多福。沈泉锐可怜巴巴,大概在走路,只能发语音,他说好吧,章昊坏。


两个月不联系,上来就问路的人更坏。


善良的章老师,出门时还是于心不忍,让沈泉锐走一段路就拍张照,告诉他怎么绕出去。沈泉锐高兴时语气都慢吞吞,欠揍,一边笑一边夸他好聪明。


“你什么时候回家?”


“晚上。”章昊背着琴盒,暑气蒸腾,他讨厌黏糊的感觉,在出汗前跑进车站,沈泉锐声音拖的很长,他说好热哦,睁不开眼。


“把你戴在后脑勺的墨镜转过去就能睁开了。”


想起这件事,章昊在电车上差点笑出来,沈泉锐太爱装逼。


“章昊,别笑了,我知道这样很蠢……”


“也只有你会干这种蠢事。”


章昊也不知道,他竟然维持着这种莫名其妙的快乐直到学生家,学生小心翼翼问起时,章昊借口,大概要回国了吧,所以最近都很开心。


“章老师一个人在外求学,很辛苦吧。”


“嗯,会觉得疲惫。”


还有孤独,章昊不会说。一直以来都是依靠自己的力量渡过的,任何人都是短暂的慰藉,比如沈泉锐。


……从车站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走了无数遍回家的路,今天却有些异样——沈泉锐或许在家。很矛盾呢,他喜欢独处却又害怕孤独,人际交往是一件费神的事,章昊总是习惯于滴水不漏,做事前考虑后果,他喜欢开门后死亡般的寂静,没有人和他说话。可是沈泉锐好像是能踏进安全区的那个人。他们只是露水情缘,没有重叠的交际圈,无论交谈什么、冒犯沈泉锐都没关系,沈泉锐脾气很好。


他们会躺在床上一起说别人坏话,沈泉锐骂小组作业里摸鱼的人,章昊感叹,我以为你才是被拖飞机的那个。沈泉锐掐他脸,说他是很努力的笨啊。章昊吐槽到处乱飘的同学竟然要结婚了,沈泉锐说你好像也没区别,我送过来给你嫖,章昊踹他。


亲密无间却又不是恋人,大概是每次相处时间短暂,记忆会美化。


章昊走上坡,远远的就看到文化馆台阶坐着一个白毛,不是沈泉锐还有谁。沈泉锐转头看见他,眼睛像猫扩瞳一瞬间睁大,圆溜溜,章昊竟然能其中看到委屈。


“章昊、章昊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我在上班啊。”沈泉锐主动拎他琴包,说话语速竟比平时快,“你不知道,我长得太帅了差点出事。”


“被当牛郎了?”章昊上下扫他一眼,猜得八九不离十。沈泉锐笨笨的,附近店面重新装修过,他找不到公寓位置,趁着没人在文化馆门口坐下看导航。晚上,一头白毛、打扮招摇、坐在路边……中年上班族在他周围来回晃悠,犹豫半晌问他可以吗?


沈泉锐震惊地瞬间弹射立起,好长一条,对方道歉着溜走。


章昊抓着他头发,笑得合不住嘴,说他活该,沈泉锐捆住章昊不让走,在街上咬他脸,“坏章昊!我不卖你了!”


琴甩给沈泉锐,章昊两只手空出来,他现在正在拆学生送他的礼物,最近很流行的天使翅膀泡泡机,还会发光。沈泉锐控诉章昊恶行,章昊绕着他开始转圈,泡沫飞沈泉锐一脸。


“Interpol!Interpol!International police!”


住宅区宁静,章昊往上跑,天使翅膀飞,粉色灯光闪,透明泡泡平添几分色彩。沈泉锐无奈地笑,章昊偶尔比他更像小孩。他今天穿得很漂亮,淡蓝色的牛仔衣、配套的中裤,纤细小腿在沈泉锐眼前来回晃,古朴街道上唯一一抹亮色。沈泉锐莫名很想亲他,太喜欢,无法抑制的冲动。


章昊轻盈跳到他眼前,眼睛俏皮地眨,沈泉锐突然弯腰,一把抱起。章昊惊呼,又马上捂住嘴,他现在像只树袋熊骑在沈泉锐身上。


这个姿势接吻很方便,只是泡沫太煞风景,两人嘴里化开肥皂苦味。沈泉锐仰头,他说章昊好重。


“那你放我下来。”


“不要。”


“你又抱不动。”章昊准备下去,沈泉锐紧抓他肉肉大推根,他说,我们要不要交往?


泡泡机还在吐泡泡,章昊笑着,大脑却宕机。


“恋爱,不允许吗?我们要一直这样下去?”


啊……这是背德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台词,章昊满手泡泡,他摸在沈泉锐那张像男小三的脸上。


“恋爱,允许,可你只能爱我。”


说出口了,其实没那么难。他奇怪地在期盼什么,而沈泉锐盯着,仿佛他说了什么谎话。章昊想,算了。


“章昊,今年我没有找过别人。”沈泉锐的手在抖,“我会只爱你。”


沈泉锐从来不说谎。



05.


床有床神,灶有灶神,天上有妈祖,地里有土地公……章昊从佛龛前起身,朝妈妈撒娇般的笑。妈妈捏他鼻子,说要认真一些呀,再拜拜。


好、好,章昊想,幸好只有一个月,肚子完全看不出来,欺骗神灵是小事,吓到妈妈他会自责一辈子。


妈妈很疼他,做了一桌菜,章昊随口说一句想吃砂锅面,她又去买,汤和面分开装,回家时都是热的。雾气笼罩,眼镜一瞬间蒙上白,妈妈抽纸要给他擦,章昊仰头,说没事、没事,等一下就好了,纸巾擦镜片会花掉啦。


假的,他根本不在乎镜片会不会花,只是眼眶太红,不想让妈妈看见。


高复、学艺术、去留学,甚至谈了个男朋友。每一次选择都是冒险,妈妈却接受,从来没有反对过,只是担心他压力会不会太大,自责家里没有足够的经济条件供他。章昊总是笑着说,这是他自己的人生啊,为什么要怪妈妈呢?我也很任性,毕业后想法太多,让妈妈很辛苦。


妈妈说小昊,是我对不起你呀……如果当初没有乱吃药,你就会有健全的身体,也不会喜欢男人。章昊咬断面,噗嗤一声笑出来,镜片的雾气已褪去,露出那双漂亮的眼,和妈妈如出一辙的眼,他说妈妈,我同性恋是天生的,他又指指头,“这是脑子里的事,和身体,没关系。”妈妈点点头,似懂非懂。


“泉锐留在上海吗?”


“没呢,他回美国了,”章昊孕吐反应大,吃了两口其实已经难以下咽,强忍着进食,“他老家在美国啦。”


“这样啊……”章昊掩饰的很好,妈妈看不出任何异样,“你们开心就好、开心就好。”


“嗯,挺开心的。”



章昊躺在沙发,天花板像坠入石子的湖面,一圈一圈荡漾开,他头晕目眩。沙发上垫了妈妈亲手缝的沙发套,有点丑,可是有熟悉的气味,太阳洗晒后的味道,好安心,压下呕吐冲动。


他想他会像妈妈一样爱自己的孩子吗?是会的吧。一体同心的胎儿,从血肉里分化,和他很像的宝宝。女孩、男孩都无所谓,他会教育得很好,沈泉锐又有足够的经济条件供孩子上最好的学校,和他一样的轻松人生。好令人羡慕啊,他的宝宝。


可是不行啊……他的人生又该怎么办呢,拼命努力到现在就是不想依附任何人,孩子的出生会让一切摧毁。沈泉锐家一旦知道小孩的存在,他逃不掉的,依附沈泉锐而活是绝不可能的事。


孩子没有选择妈妈的权利,而妈妈却有决定他生死的权利,很残忍吧。章昊摸肚子,掌心源源不断的热量,他小声说对不起,已经决定好了,提前回上海药流,松溪地方太小,一旦住院必定传到家人耳朵,妈妈会担心的。


我的宝宝啊,如果你要怪我,也没关系,因为妈妈本来就是个自私的烂人呀。


除夕那晚,沈泉锐和他视频。章昊穿着毛茸睡衣躲到阳台,他接通,喊冷死啦,你要说什么快点。沈泉锐那边是早上,阳光明媚,照得白毛金灿灿,他穿一件单衣靠在露台,问章昊帅不帅。章昊三白眼出来,手机镜头在下面,特别明显,沈泉锐说这辈子没见过有人能把白眼翻到头皮上。章昊说他烦死了,没话找话挂了!沈泉锐说不要,好想你。


“可是我们才分开四天诶。”章昊一回家,说回闽南话,舌头更绕不过弯,沈泉锐听得浑身舒畅,好嗲的声音,像撒娇,他学章昊,说太想你了啦!


章昊给他挂断。


沈泉锐老实了,又拨过去,这次正经,他说我外公问你怎么不来,想见你。章昊抠阳台的花,他妈妈种的多肉,“可是你也不来我家呀。”


“章昊你胡说,明明是你不让我去!阿姨很喜欢我的!”


“拉倒……客气两句当真了。”章昊像只小老鼠,拿着小铲子抠花泥,“以后再说啦。”


“外公说,让我们领养个小孩。”


铲子一瞬间插进根部,章昊控制不住力,他移动位置,看不清脸的视角,沈泉锐还在转述家庭聚会的话,“我敷衍过去了,我们两个人过得蛮好的,要什么小孩。”


“是啊,两个人蛮好的。”


沈泉锐又像做贼似的,看了一眼四周,他小声说,“我妈真的被我骗了,这几天忙着找医生给我治病。”


“无精症啊。”


“是啊是啊,”沈泉锐偷笑,露出白牙,“我牺牲好大。”


和我分手就不会那么累了,章昊想。


“沈泉锐。”


“嗯?”


“你喜欢小孩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沈泉锐愣神,瞳色在太阳底下变浅,他犹豫着,像是遇到数学难题,他身边的小孩只有小侄子,“偶尔带一下的话,还算喜欢?”


“啊,我也是。”


章昊点头,其实不管沈泉锐的答案如何,他都会去流产。


“章老师,你问这个问题很奇怪,你每天都和小孩在一起啊。”


是出于愧疚,章昊想,给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最后一丝慰藉,他问,“如果是我们的小孩,我生的,你会喜欢吗?”


疯了……可是宝宝,爸爸不知道你的存在,至少让他说一句喜欢吧。


“当然喜欢啊。”沈泉锐就算再迟钝也察觉出不对劲,他挠头,问章昊,“你不是不想生吗?你想生的话我去……”


“我不想,不要。”章昊及时打断,他扔掉花铲,对着沈泉锐咧嘴,“我这辈子都不会生小孩。”


“嗯,我知道。”


公寓附近有幼稚园,念书的时候经常看到老师带孩子们过马路,小朋友们戴着小黄帽站在推车里,迎面路过时,彼此会打招呼,老师对他说早上好,小朋友们像一群小鸭子,也跟着说,早上好!早上好!帅气的哥哥早上好!章昊总是笑得很开心。当然如果沈泉锐在,画面就没那么美好,他一头白毛,章昊隐约听见孩子们说,“白色头发、哥哥、害怕。”


沈泉锐听不懂,看见小孩回头,还问是不是因为自己很帅。


“做你的小孩还真是不幸啊……”章昊感叹。沈泉锐反驳,我的小孩就是你的小孩,你不是能生?章昊很少发脾气,那次却甩开沈泉锐的手一个人往前走,沈泉锐不懂自己说错什么,追上去问宝宝、宝宝怎么了?


他记得很清楚,章昊冷脸,眼神宛如深冬海面翻起的黑浪,说,沈泉锐我这辈子永远不会生,不管是你的还是任何人的。


下一次见面时,沈泉锐就做了结扎。



章昊说这几天都要祭祖、吃饭,家里人很多,和你视频不太好,被亲戚发现很麻烦。沈泉锐很听话,说好。他很好骗,也很好哄。章昊松了口气,提前回上海。走的时候妈妈眼睛很红,问不能再多呆几天吗?章昊咬着自己口腔软肉才不至于哭出来,他借口学生开春要考试了,时间紧张。


妈妈总是在退让,她摸章昊脸,让他好好照顾自己,不开心了就回家。


好。



……医生再见到他的时候,并没有多少意外。章昊不会要这个孩子,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就确定了,太决绝。连续吃两天药,没有任何反应,第三天换了一种,护士交给他,章昊隐隐有预感,宝宝真的要离开他了。


不会后悔的,章昊是正确的。他吞下药,等待成为罪人的那刻。


分离并没有想象中的难受,只是下坠般的痛苦,血块剥离出来,疼痛也随之消失。可惜什么都看不清,是啊,宝宝都没有成型,连医疗垃圾都称不上。


章昊念了一百遍对不起。



沈泉锐在私人诊所,没由来的心慌。


他拗不过妈妈,最终还是去了。妈妈一向纵容他,这次却发了疯似的逼他,只是看病而已!你怕什么?沈泉锐大喊我自卑不行吗!妈妈威胁,不去看病就把卡全部停光,你看小章还要你伐!


他又不是只爱我的钱……沈泉锐跟着上车,嘴里嘟嘟囔囔,可他还是怕,怕真的没钱了,章昊不爱他了。


检查需要取金。沈泉锐拿着容器进取金室,他需要自行取金。书架上有一排录影带,沈泉锐没看,掏出手机翻开私密相册,在这里看章昊的照片真是太奇怪了……没办法。


妈妈比他还要紧张,等待结果的时候甚至在胸口划十字。沈泉锐气笑,医生又不是傻子,看结果就知道他做了结扎,反正瞒不过,他不如早点告诉妈妈算了。


可是一切早就都脱轨了,微乎其微的概率落在他头上。


报告单显示一切正常,妈妈几乎高兴的喜极而泣,说我就知道你骗我的,这样最好了,反正小章能生的呀。沈泉锐抓着报告单问不停问是不是出错了,他过结扎。医生仔仔细细再看一遍,肯定地告诉他,没出错,只是你输精管复通了。


怎么办?他不会骗章昊的,他答应过章昊的。窒息感像海水漫上胸口,将要昏厥,他买回国的机票,短信、电话讲不清无法诉诸言语,他怕账号生气,怕他不理人。


沈泉锐想回国后立刻带章昊去做检查,如果真的怀孕了,章昊不想要,打掉了也没关系,他们一起解决。


章昊总是说沈泉锐太过理想主义,或许是有钱,或许是学艺术的,不过这两者也有因果关系,有钱才能学艺术,养出无忧无虑的小孩。他的人生没有烦恼,所以总是慢悠悠,笨拙是被允许的,甚至有一个美好的词,“松弛”来形容。和他在一起很开心,从地底到云端,飘飘然,可是章昊太慌张,他在云端找不到落脚处。


药流后又住了一天,那天初九。章昊年轻,身体又健康,恢复得很快,不疼,只是身体软绵绵。他一个人拎着行李回家,不想收拾,也不想吃饭,他需要长久的睡眠,没有任何人打扰,宝宝或许在梦里会与他告别。


半梦半醒时房间里有人,章昊还以为是神明显灵,来惩罚他这个坏妈妈,他尖叫,眼泪浸湿。沈泉锐自责吓到他了,抱着他亲,吻他眼泪说是我、宝宝你醒醒。章昊惊颤,猛地睁大眼,包不住眼泪,一颗颗滚下来。沈泉锐心都要碎了,脱了外套,毛衣袖子擦他脸,问怎么了,做噩梦啊。


章昊一张脸惨白,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下飞机。”沈泉锐想抱他到身上,章昊却反常地推开。还有未排尽的血块,他穿了安睡裤。沈泉锐犹豫半晌,一鼓作气说出口,章昊怎么骂他都没关系。


可章昊只是呆滞着,嘴里发出不明音节,他说,那怎么办啊……


“你最近有不舒服吗?我们明天去医院看看,应该不会怀上的,那么小的几率。”


章昊莫名很想笑,就是那么小的几率他们中了,难以置信吧。


“改天吧。”


“不行,明天就去。”沈泉锐很坚决,“对你身体不好。”


“我工作太忙了,没时间。”


“少上一天班没关系的,可是万一有了孩子,这个时间不能拖延呀。”


“沈泉锐,我不是你。”章昊很烦,他不想听到“孩子”、“宝宝”,这一系列词,沈泉锐还在喋喋不休。


“我们穷人是要上班的。”


沈泉锐皱眉,他隐隐有些不舒服,“章昊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我只是担心你。”


“你担心我?那万一真有了小孩,你怎么办?”


“你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要。”


“你说得好轻松。”


“章昊,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会复通,你对我生气没关系,但是不要这样。”章昊骂他蠢、白痴都可以,只要别说讽刺的话,“我绝对会对你负责的。”


负责?他不是依靠沈泉锐而活的人。一天未进食,肚子蓦地抽疼,章昊也分不清是子宫的血块还是肠胃作祟。真是烦死了啊……是沈泉锐逼他的。


“沈泉锐,你家里想要孩子吧,”章昊嘴角上扬,笑意达不到眼底,“你能保证一辈子都不要吗?”


“当然能。”


说得斩钉截铁。


“啊……别开玩笑了,家里威胁一下你就屈服,沈泉锐你过不了苦日子的。”


“章昊你疯了吗?”沈泉锐抓章昊肩膀,“你不相信我吗?”


“我只相信我自己。”


章昊用力推开沈泉锐,沈泉锐后仰,撞到矮桌,纸巾、水杯、盆栽遭遇一场小型地震。出院时在门口买的多肉摔得粉碎,章昊感觉自己的心也被践踏了。


他想起妈妈,才会买那盆花。


“沈泉锐,我们有孩子。”


“章昊?”


“刚刚被你摔碎了。”章昊下床,蹲到沈泉锐面前,他用手把沙粒堆起来。


“章昊你到底在说什么?”沈泉锐伸手帮他一起收拾,那时候的他他绝对想不到,之后的画面,残酷到一生都忘不了。


花盆碎片扎破他手心。


章昊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语调平缓,带着一直以来的闽南腔,他说:“其实我怀孕了,但是很不幸,我没要啦,他很小,是一个血块,周围透明的,我把他埋在这个花盆里。”


恐惧雕刻进皮肉,沈泉锐感觉自己在做梦,手上鲜血淋漓,像是他亲手抓过小孩,他狼狈不堪扔掉碎片,大喊,“章昊!别开玩笑!”


“沈泉锐我骗你的……”在对方松懈下的一瞬间,章昊再次开口,“可是流产是真的,我不要他。”



06.



戒指碰到玻璃,会有轻声回响,扎到毛衣,会勾出毛线,手心握拳用力时,甚至纹理都会印进皮肤,很麻烦。所以每当使用非惯用手时,章昊总会下意识控制力气,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枷锁。


现在他把枷锁摘下来,放进沈泉锐口袋。


沈泉锐的手还在流血,他呆滞、出神地望向章昊,眼眶润湿,像被人遗弃的宠物猫。屋里很安静,只有空调运作声,章昊想这是一种奇特的抚慰,要是此刻能是永恒,他会很高兴。


可沈泉锐还是开口了,他抓住章昊手臂,温热血液淌过,激起难耐的麻痒,他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用吗?”


“章昊,我有权利知道。”


“我也有权利处理这个小孩。”


水洒在沙砾上,一滩泥泞,陶瓷碎片四分五裂,在他手上,在沈泉锐脚下。章昊疲惫地挥开沈泉锐,放弃拯救花,算了,什么都不要了。


“分手吧。”他说。


手腕上的血液凝结,那一块皮肤变得皱巴巴。沈泉锐感觉自己像是乐高小人,头和身体拧转,五脏六腑痉挛,章昊太狠心。


章昊走得很慢,他去取来医药箱,蹲下给沈泉锐包扎,他说,他会搬走的。沈泉锐生气的时候只会攥自己手心,不会哭,好像天生没有泪腺,眼眶红到不可思议,就是不掉眼泪。他拳头紧握,牵动血痕,带来新的创伤。


“疼吗?”他问。


“会有点疼,你先松手。”


“我问你流产的时候疼吗?”


心被滴了柠檬汁,无声地悲叹,章昊动作只停了一瞬,棉花沾了碘酒,他继续擦伤口。


“不疼。”


“章昊你骗我,你总是在骗我。”沈泉锐好可怜,他无助地坐在地上,表情像是第一次受到大人蒙骗的小孩,双眼圆瞪,嘴唇发颤,“你就是不相信我对不对?”


“我说过了,我只相信我自己。”章昊缠上纱布,利落打结,“泉锐,和你在一起生活,我真的很累。”


他总是在奔跑,不知疲倦的,为今天、为明天,不安定的恐惧自出生起就缝进灵魂,钱、学历、年龄,如影随形的威胁。可沈泉锐呢,他一直在终点,无论章昊怎么跑,都赶不上,而这样的人,却和他说要过步伐一致的生活。章昊觉得太可笑。


沈泉锐张嘴想再说什么,言语却像泡沫,一接触空气就破灭。他不是死缠烂打的类型,对任何事情都无所谓,一直维持懒散的状态,因为他拥有的太多。章昊是他从小到大唯一想攥紧的人,沈泉锐太自信——他从来没想过,会失去章昊。


他根本不在乎小孩,他只担心章昊,章昊那么怕疼,流产的时候会不会哭,知道怀孕的那刻有没有恐慌……为什么不告诉他擅自决定一切,他们是伴侣,他答应过章昊的,只会爱章昊。


“章昊,对不起,我错了。”


章昊在收医药箱,沈泉锐绑了纱布的手伸到他眼前,戒指安静地躺在上面。章昊笑了下,没接。


“泉锐,你没有错,我从来没怪过你,只是我们真的不适合。”


“章昊我们在一起五年……”


章昊很少打断别人说话,可今天他久违地做了,他说,沈泉锐,算了。



沈泉锐从不生病,章昊以前说因为笨蛋是不会生病的。上帝偏心,他从出生那一刻就中了巨额彩票,家世、样貌、爱,哪样都不缺,唯有脑袋笨了点,大抵是代价。可是笨蛋也有心,笨蛋的心血流纵横,像得了败血症,掌心的伤口会愈合,恢复到针尖般的大小,可是心不会,光滑突兀地遍布裂痕。


他在上海有很多房子,甚至多到记不清,妈妈给他发了表格,清晰规整地列出地址、密码、门禁卡放在哪里。沈泉锐从来不看,他只回一个家,家里有章昊。可是现在,他没有家了,章昊不要他。他脑袋很痛,牙齿发颤,在上海的严冬只穿一件薄毛衣,冷风刮过,锥心刺骨。寒冷留在体内,他却自虐般地感觉舒服。


章昊总是不让他戴耳饰,他耳洞发炎得厉害,惨不忍睹。章昊骂他白痴,疼都感觉不到吗?沈泉锐却高兴地亲他,说没关系,过一阵子就会好的。


“可是穿破很多次后,那块肉就不会再愈合了。”


他买很多草莓奶昔,坐在车里一杯杯灌,暖气像摆设,他不要开,讨厌奶昔融化后分层。沈泉锐吃到嘴唇发紫,手指没有知觉,伤口早就不流血了,只是冰水浸湿纱布,和皮肉粘结在一起。他想到底是从哪一天开始出错了,他让章昊感觉疲惫,以至于要分手。他想了很久,奶昔喝完都没有结果,他永远不能理解章昊。胃撕裂般地疼,沈泉锐抓自己头发,下一刻却要吐出来。


他怪医生技术差,所以输精管复通。他怪自己太疏忽,没察觉章昊情绪。他怪妈妈、外公,为什么总要提小孩,他不想要的。可是沈泉锐不知道,章昊和他,注定要分手。



……一开始会不习惯,沈泉锐是养尊处优的宠物猫,品相好脾气好,一开门便会摇着尾巴黏过来,拥抱、亲吻。他走后,家里便变得空空荡荡,说话没有回应,熟悉的孤独感像野草生长。


客厅堆了三个纸箱,章昊理行李,准备找到合适的房子就搬出去。这是沈泉锐的房子,他没有理由再住下去。他理自己衣服,顺便收拾家里。章昊干净利落,沈泉锐懒懒散散,像个大型垃圾制造厂,走到哪里都能造出一堆生活垃圾。以前他念书,时间忙懒得分垃圾,错过时间只能等下周,总在便利店吃完直接扔了。可沈泉锐不是,买一大堆零食,五百毫升的草莓牛奶对嘴喝,往往走的时候都没喝完,章昊还要帮他处理。回国后更是,中午的炸鸡外卖放到章昊下班回家,非要章昊说一句,泉锐你这是留给我吃的吗?沈泉锐才赶紧收了去扔。


封箱写标签,章昊终于收拾完自己的衣服,沈泉锐的也叠好放进衣柜。生活用品他打算重新买新的,混在一起用,早就分不清楚。角落里有新的营养剂,章昊想了下,还是拆开包装放进沈泉锐的零食橱柜。他提分手的第二天,出门拿外卖,一脚踢在袋子上,满满当当,里面都是营养剂——沈泉锐放在他门口的。


傻子……又不能乱吃,章昊轻快地笑,合上柜门。


密码门嘀嗒一声,玄关有动静,关柜门声音重叠,章昊听不清楚,走到客厅,是沈泉锐。


开放式厨房一览无遗,沈泉锐换完拖鞋,抬眼便与章昊对视,他若无其事说了声,我回来了。声音很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抱歉,家里很乱,我找到房子马上就会搬走。”章昊淡淡地说,搬走路中间的纸箱,给沈泉锐空出一条路。装满衣服的箱子很重,章昊还没转身,沈泉锐就帮他托着,靠的很近。沈泉锐看起来乱糟糟,这半个月瘦得厉害,颧骨又像小时候那样凸出来,章昊平静移开视线。


“章昊,我们和好吧。”沈泉锐放下纸箱,他轻轻搂住章昊,试探,见章昊没有反抗,仿佛要摁进骨血似的用力。真是奇怪啊,沈泉锐身上第一次没有香水味。章昊胸口发闷,像人偶一样漂亮的脸没有任何表情。沈泉锐低头亲他,额头、眼睛、鼻尖,乃至嘴唇。章昊不张嘴,沈泉锐摁他后脑勺,发出小兽似的委屈声音。


“宝宝,你不要不理我。”沈泉锐哭了,情绪失控,他生了场大病,肠胃炎直至高烧,医生没见过喝十杯草莓奶昔的人,“活该”二字在嘴边绕了圈又咽下去。


章昊第一次见他哭。眼眶很红,眼泪滑得很快,落在衣服、手背,结痂的疤痕。他擦沈泉锐脸,手很柔软,眼神却冷淡,他说,“泉锐,我们早晚要分的。”


“章昊,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以后会改的。”


“沈泉锐,我说过,你没错,只是我们差距太大了,是两个世界的人。”


“章昊你别听我妈胡说,我不会逼你去美国的。”沈泉锐鼻音浓重,他蹭章昊脖颈,“我会像念书的时候一样,支持你任何选择。”


……总是这样,沈泉锐天真地以为爱情是第一顺位,把他变成一个罪人。


“那你呢沈泉锐,毕业了,也不工作,每天在家等我?”章昊推开他,没用多少力,“我知道你家很有钱,能养你一辈子,可我不是,我需要赚钱、我需要工作,你和我在一起只会浪费人生。”


“我没有!”沈泉锐想辩解,“我也可以去上班!”


“你先问问你家里同意吗。”章昊后退,踢翻纸箱,他看着对方受伤的表情,竟莫名有丝快感,“沈泉锐你知道我为什么瞒着你就去做药流吗?”


“因为你笨啊,你是个废物,切了经济来源就乖乖听话,而你妈妈一旦知道我有小孩,会放过我吗?不会的。”


沈泉锐太委屈,伸手抱他,章昊打掉他的手,“去过回你自己的人生吧。”


“章昊,我只爱你,我做到了。”


“可是我不爱了。”


沈泉锐的心碎了,心又不像乐高,厚厚一本图纸,各个零件都有编号,碎了拼起来就好,他的心千疮百孔,没办法补救。他想章昊说的对,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那年秋天如果他没有一时起意去逃课,一辈子都不会相遇。


长久的沉默。沈泉锐咬着牙,眼泪硬生生停止,章昊看着他,藏不住的疲倦,他想一切终于结束了,沈泉锐信任的、恒久不变的爱情被他嘲弄、践踏。




念书的时候,网飞剧在涩谷有宣传,限定的咖啡车,沈泉锐不在,章昊自己去打卡。菜单上要选择初恋的味道,章昊难以抉择,他的每段恋情总是和平分手,没有味道。最终不想喝苦的,他选了甜。沈泉锐在手机里大闹,问他怎么还能记得初恋是甜的!他的初恋早就消失在幼儿园!


店员把咖啡交给他的时候,很真挚地祝贺,初恋以幸福的形式出现呢。章昊只是笑。


旁边有投票墙,问题是,“你的初恋修成正果了吗?”,是或否。


沈泉锐问章昊投了哪一个?


章昊说,当然是否啦。


沈泉锐说,快去把贴纸撕下来,你要投“是”。初恋,是初次认真地谈恋爱,我是第一次,你也是第一次。


07


收拾到最后,只剩下零碎的、片段式的生活碎片,电影票、登机牌、某一场画展的无料。章昊念旧,没舍得扔,叠整齐放进文件袋。抽屉里还剩最后一本,花里胡哨的,沈泉锐的手帐。沈泉锐很少有持之以恒做的事情,做手帐算一件。


翻开皮质封面,第一页就令人发笑,沈泉锐写“章昊坏、坏章昊。”中文字像狗爬,歪歪扭扭,英文也不怎么样,章昊总是看不懂。胶带、贴纸,乱七八糟黏在一起,南方潮湿,回南天后纸制品会泛黄。章昊捋平皱巴巴的胶带,小声说傻子一样。


他还记得这天,是沈泉锐和他吵架。章昊临近毕业,准备留日工作,沈泉锐说好,那我硕士就申日本的学校。章昊说他疯了,美本申sgu项目是容易,可是高开低走,沈泉锐又不喜欢念书,写论文对于他来说是很痛苦的事。沈泉锐不听,执意要来。假期短,吵架好浪费,沈泉锐却永远一副天真的放纵样子,令人焦躁。


章昊想是不是自己的错,拖累沈泉锐的人生。他不想、也没办法对任何人负责,光是活着就筋疲力尽了。沈泉锐不像他,在面对选择时挑选最优解,他凡事依据自己心情。章昊问他,那我回国呢?沈泉锐耸耸肩膀,说话声音慢悠悠,他说我也回呀。章昊说,那我们不如现在就分手。


沈泉锐不发脾气,只是离家出走。他说不出什么重话,嘴巴也笨,辩论不过章昊。二十一岁还像小朋友,穿着拖鞋冲出门外,心里喊我再也不要回来了!章昊完全不在乎他!章昊拉开移门,在阳台看着他背影,长久地叹气。


——沈泉锐的手机还在床上。


傻子也不知道,走了两条街脑子里还在念,章昊坏,章昊要抛弃他,章昊玩弄他感情。到车站要刷IC卡,才发现手机没带,出去想打车,钱包也没有。掏遍全身口袋只剩下一枚500円,金灿灿的救命钱。


沈泉锐坐在麦当劳思考人生,他决心,章昊要向他道歉。可惜草莓奶昔喝一半,决心也少一半。沈泉锐自我安慰,是临近毕业,章昊压力太大了,所以才乱发脾气,他能理解,没关系啊,只要一直在一起,总会磨合好的。


章昊找到他的时候,沈泉锐正倒在桌子上玩排列薯条。章昊把他大衣扔过去,说回家吧。沈泉锐眼睛一亮,捏着薯条开飞机要喂他嘴里,说,章昊我原谅你啦!章昊嫌弃仰头,端起托盘去处理垃圾,沈泉锐从背后搂住他,大型布偶猫挂在主人身上。


谁也没有再提未来。


他不该心软的,如果那时候就彻底分手,对沈泉锐来说只是一场小型阵痛,睡一觉就好。是他太自私,贪婪地享受沈泉锐纯粹的爱,总想着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沈泉锐会玩腻的。


可惜和章昊谈恋爱,是沈泉锐持之以恒做的第二件事。


沈泉锐最终也没有来念书,章昊两年后回国,妈妈生了场病,他不想离太远,离永住的条件就差一点,其实明年就能拿到,还是放弃。沈泉锐学校的材料刚审核完,毫无意外地通过,只差面试。章昊问他怎么办,沈泉锐在手机那头得意洋洋,说当然是不去啦,我和你一起回国,我那么笨会被导师骂死的。


章昊沉默不语。


后来怎么样了?章昊也记不清,他太疲倦,总在适应新环境,回国后工作压力更大,如负重一般层层加码。只记得去年年初,沈泉锐妈妈来他工作的学校见过面。她很温柔、也善解人意,提出让章昊一起去美国,想继续读博或者工作,都可以,她会帮忙安排。人生在她的嘴里易如反掌……章昊却不想再听,他在那一瞬间颓然崩塌,他的脊背弯下去,至今所有努力都像一场荒唐的闹剧,他怕自己一动摇,勇气被扼杀,人生就掌握在沈泉锐手里。


他一直就知道,和沈泉锐只是暂时在同一屋檐下,在立川、在浦东,在名为家的乌托邦。可是雷电劈开云端,他总要下来的。


章昊拒绝她的提议。妈妈很意外,又有些苦恼,她笑了下,说没关系,小章很聪明的,不像泉锐,被宠坏了,什么事都要安排好,推他去做,懒得要死……可是呀,我就他一个儿子,总想陪在身边。


他点头,说我明白,我会和沈泉锐分手。


如果当时就下决心就好了,唯独在这件事上拖延。毕业的时候、回国的时候、他妈妈来找自己的时候……以至于连累一个无辜的小孩。



东京的电车线那么复杂,人群像沙丁鱼罐头,拥挤不堪地摇来晃去,他却能和沈泉锐在月台相遇。而在上海,分手后一次都没见到。章昊存着几分庆幸,有些感情根深蒂固,渗入血液,掺杂快乐、悔恨,从身体中难以剥离,看见一丝熟捻时,便来势汹汹。可总会忘的,一切都会过去,五天、五周忘不了,五个月,再花五年,新的生活会覆盖旧的回忆。


再次得知沈泉锐消息,是在秋天。沈泉锐妈妈又来找他,一如既往的漂亮体面,礼貌恰到好处,她递上请帖、房产,啊……真好,沈泉锐终于走回他的人生。


章昊收了请帖,把房产资料推回去。


妈妈说,不麻烦的,你只需要去签字就好了,要缴的税款我已经存在这张卡里。妈妈不像沈泉锐,做事考虑得很周全,居高临下的施舍都变得温柔。章昊笑笑,说不用了,祝泉锐新婚快乐。


“小章,对不起啊。”妈妈叹了口气,“泉锐不知道我来,我没告诉他,在他面前都不敢提你。”


章昊不知道说什么,盯着请帖发呆,蓝色的封面印了铃兰花,很漂亮。


“你们分手后,我怕他太难过,给他介绍对象,没想到正好是小学同学,大学也在一起,巧了呀……”


章昊一直在点头,可几乎什么也听不见,他没有难过,只是漫无边际想,沈泉锐把他大学的假期都浪费在自己身上了,真可惜。


妈妈最后说,他们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章昊说他知道。


烫金请帖有一股巧克力味道,像是沈泉锐的作风,口袋里有零食,接吻有奶糖味。章昊翻开看了眼日期,记在备忘录。房子他没有收,感谢沈泉锐妈妈还记得他很穷。作为谢礼,他想他会去婚礼的,尽管沈泉锐不想看到他。



上大学时兼职,章昊最喜欢婚庆公司的工作,时新丰厚,曲子简单,拉来拉去就那么几首,肌肉记忆先于头脑,重操旧业并不是什么难事。


秋天很舒服,天气晴朗,阳光透过玻璃杯转为柔和的光线,是穿西装三件套也不会炎热的季节。章昊深呼吸,新鲜、清甜的草地味流淌,他松开右手西装扣,往上挽起衬衣,一直以来的习惯。


——他在前男友的婚礼上拉琴。


很滑稽吗?章昊想还好吧,比起被给予房产时的羞耻感,靠自己的才能赚取报酬没什么不好。


沈泉锐相熟的友人看见他、妈妈看见他,唯独沈泉锐没有,他们彼此对视,慌乱一闪而过,气氛太紧张,章昊向他们点头打招呼,熟捻捏起琴弦。


很般配的一对新人,沈泉锐依旧一头白毛,发根漂到看不出底色,这次很认真呢,有好好对待——漂发根很疼。章昊在他说完誓词后鼓掌,真心地笑,沈泉锐为新娘戴上戒指,抬头撞进他眼里。


神父重复第二遍,沈泉锐低头吻新娘,章昊分秒不差地拉琴,合上钢琴音,近乎完美的演奏。



以前沈泉锐总说他坏,脑袋聪明所以折磨人的技巧更多,“章昊坏、坏章昊”,他在手帐本里写下无数遍的话。章昊想他说的没错 ,他比沈泉锐坏多了,坏到在婚礼恶心他。对方母亲出于好意的善举,他不接受却要报复。


对不起啊,我们穷人可怜的自尊心,下次再见他时,拜托请不要再用悲悯的神情,他不依附任何人而活。


结束仪式,沈泉锐拉着他,将要失控,他喘不过气松自己领结,章昊很沉默,跟着他走。他们躲在长廊的尽头,藏在阴影里,呼吸都成了冒犯。


“章昊,你疯了吗?”


“Ricky啊,我只是来上班而已。”


“骗子!”沈泉锐永远像小孩,他抓自己定型好的头发,乱糟糟,“你总是骗我。”


“我祝福你,真心的。”


沈泉锐眼眶很红,他语无伦次,牵章昊手,又放下,紧紧抓他肩膀,他说,“章昊,只要你说一句后悔,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


“泉锐,新婚快乐。”肩膀很疼,章昊轻轻拨开他的手,漂亮的眼里无波无澜,“去过新生活吧。”


算了、算了,章昊是烂人。


沈泉锐自嘲般冷笑,头也不回地离开,光影分割,在他身上虚虚实实。章昊慢悠悠跟着,走出长廊,和煦阳光落在脸上,他有种活着的实感。


他想,再狠一点,再无耻一点,告诉沈泉锐妈妈他们有过一个孩子,可是孩子太无辜,他做不到。这样就足够,他不欠沈泉锐了。



故事的最后,也在一个雪天。


街道很宁静,只有瑟瑟的风声,章昊捧着购物袋,仰头张开嘴,很傻,温热的嘴唇融化雪,无色无味。雪片飞扬,积在毛线帽,他空出一只手抖,一场猛烈的暴雪却迎面倒下,树枝不堪重负,折断摔落,像山崩。雪的反射令人眼花缭乱,章昊摇头,继续往前走。


“你出门都不带伞的吗?”


阴影从天而降,圈出一小方世界,同周围隔绝开。沈泉锐撑着伞,帮他拎起购物袋。


——真是奇怪的相遇啊。


“酒店很近,走一会儿就到了。”


诡异的沉默,只有松散的积雪,踩下去嘎吱作响。伞不大,两个人靠得很近,呼吸吐出的白气交融。章昊想,沈泉锐终于长大了,不再戴奇怪的耳饰,捏着巧克力棒飞进他嘴里。


沈泉锐问他笑什么,章昊昂起头,狭长眼睛窄不住笑意,他说,下雪真是太好了,研讨会推迟,偷出一天时间休息。沈泉锐喉间滑出一声应答。


章昊又说,他继续念书,在密歇根,这次来宾州和导师出差。沈泉锐张开嘴,最终却一句话都没问,他很想说,为什么当初不和他一起来,可是这毫无意义。章昊睫毛闪动,沾了雪珠,湿成一簇簇,“那你呢?”


“她想吃辛拉面,我出来买。”


噢、噢,章昊差点忘了,沈泉锐现在不是一个人,和妻子出门旅行,恰巧遇到暴风雪,他收回刚才的话,下雪不好,打破情人的计划。


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


手很冰,急需一杯热牛奶,章昊站在暖气片前吹,沈泉锐触他冻僵的嘴唇,说你还是很怕冷。章昊说大概吧,年纪越大越畏寒了。



……他穿睡衣,很慢,手指使不上力气,沈泉锐回头帮他扣纽扣,章昊眼眶还泛红,他说,没关系、我自己可以。


下身有一条歪歪扭扭的疤痕,像毛毛虫,突兀光滑地浮起。沈泉锐刚看到时,身体有些僵直,他伸出手,顺着痕迹摸这条珍贵的疤。章昊笑了下,他说,我前几年把子公摘了。


所以总是怕冷。


“嗯,”沈泉锐低头吻疤,嘴唇干燥温热,章昊下意识痉挛,他被烫伤。


“疼吗?”


“不疼,很快就好了。”


沈泉锐知道,很疼,抽筋剥骨的疼。章昊是骗子,总是在说谎话。


雪依然在下,雾气笼罩玻璃窗,看不清窗外,他们被封闭在凝滞不动的缝隙。章昊扯沈泉锐衣角,他说“你该走了,她还在等你。”


沈泉锐长久地凝视章昊,想获得某种答案,可最终什么也没有。


他说,泉锐,我们早就回不去了。


end.



椛期可祭

【ZB1/奎昊】金奎彬有一个秘密

*ZB1同人,金奎彬x章昊。

*全文8000+,一发完结。


阳光暖洋洋地撒入房间,落在柔软的床铺上。

「昊哥……」

黏糊糊的大狗狗闭着眼睛蹭过来,就像手上装了定位似的,将章昊整个人都扣在怀里,脑袋埋在颈窝拱来拱去,嘴里哼哼唧唧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对于章昊来说,这是一个普通又熟悉的早晨。

「奎彬呐,今天还有通告,起来了。」

章昊无奈的推了推金奎彬,可惜在力量上毫无招架之力,勉强坐起来之后,金奎彬又拱过来将头埋在章昊腰窝,怎么看都是不想松手的样子。

章昊揉着金奎彬的头毛,心里感叹着手感真好,嘴上却是装作严厉的样子。

「别撒娇,起床。」

「要昊哥亲亲才能起来。」

?

章昊被气笑了,反手捏住金奎彬的鼻子,在...

*ZB1同人,金奎彬x章昊。

*全文8000+,一发完结。



阳光暖洋洋地撒入房间,落在柔软的床铺上。

「昊哥……」

黏糊糊的大狗狗闭着眼睛蹭过来,就像手上装了定位似的,将章昊整个人都扣在怀里,脑袋埋在颈窝拱来拱去,嘴里哼哼唧唧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对于章昊来说,这是一个普通又熟悉的早晨。

「奎彬呐,今天还有通告,起来了。」

章昊无奈的推了推金奎彬,可惜在力量上毫无招架之力,勉强坐起来之后,金奎彬又拱过来将头埋在章昊腰窝,怎么看都是不想松手的样子。

章昊揉着金奎彬的头毛,心里感叹着手感真好,嘴上却是装作严厉的样子。

「别撒娇,起床。」

「要昊哥亲亲才能起来。」

?

章昊被气笑了,反手捏住金奎彬的鼻子,在后者大喊大叫中松开手,弹了金奎彬脑门一下。

「真想给你看看一个月前的录像。」

章昊站在床边,拎着金奎彬的领子,后者眼神湿漉漉的,像只委屈的小狗。

「那不是不确定哥到底喜不喜欢我嘛……」

金奎彬又嬉皮笑脸的贴了上来,他的大手贴着章昊的脖颈,带着灼热的温度,如果尾巴能具现化,估计这时候已经在他身后摇个不停了。

「要亲亲。」


——☆1

金奎彬有一个秘密。

他喜欢章昊。

如果让韩维辰知道,估计只会斜眼看他,吐槽一句「喜欢昊哥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如果让朴乾旭知道,估计会笑嘻嘻的揽上他的肩膀,说「哈哈哈,我也很喜欢昊哥哦!」。

如果让Ricky知道,估计会用看外星生物的眼神,问他「你突然说这个干嘛?」。

如果让成韩彬知道,估计会温温柔柔的笑着,摸着他的头说「昊哥知道会很高兴的哦~」。

如果让金地雄知道,估计会露出欣慰的眼神,点点头「你们关系真的很好啊」。

如果让金泰来知道,估计会颇有同感地点点头,附和道「哦~昊哥确实很让人喜欢~」。

如果让石马修知道,估计会先自己笑上好一会儿,然后拍拍他「哇~你突然说这个吓我一跳~」。

……

很烦。

怎么都是没什么眼力见的队友。

怪不得粉丝总说他们是九个小若汁。

「唉……」

在金奎彬靠着窗边叹气的时候,终于看不下去的Ricky对着他后背就是一巴掌。

「干嘛呢?」

金奎彬不为所动,维持着原来忧郁的姿势,对着Ricky晃了晃手指。

「和你说你也不懂。」

韩维辰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指了指脑袋,对着Ricky做口型。

「奎彬哥好像之前发烧把自己脑袋烧坏了。」

哦对。

金奎彬想起来了。

他之前确实生了一场病。


——☆2

从小到大,金奎彬对于「喜欢」的定义单纯到过于直率,他可以轻易的对任何人、任何事物表达自己的喜欢。

喜欢一起玩耍的朋友。

喜欢路边的风,喜欢天边的云。

喜欢放学时唱着歌经过的小路。

喜欢雨后的空气,喜欢吹声口哨就掉下来的落叶。

「哇噻,我完全是感性男呢。」

金奎彬会在和队友的吹嘘中洋洋得意的指着自己,直到那个人走到他旁边,笑着点点头附和着。

「哦~奎彬确实很感性呢~」

金奎彬光是听到这个声音就有种被踩住尾巴的酥麻感,他试图将自己的身体缩在金泰来后边……说实话,这么细长的身材想藏起来根本不可能。

「昊哥……什么时候来的……」

金奎彬声音弱弱的,他光是看章昊一眼,脸就红得几乎要爆炸,头也晕晕乎乎的,甚至在章昊走到他面前时,人都有些重影了。

他看着章昊急切的表情和贴上自己额头的手。

好热。

他试图抓住章昊的手,却被对方反握住,耳边只能听见对方说着什么的声音。

「奎彬好像发烧了。」


——☆3

金奎彬一向对自己的身体没什么概念,但是对于自己发烧这一件事,他还是心里有数的。

并不是他突然变聪明了,而是这次发烧完全是他自作自受。

他昨天冲了一晚上凉水澡。

「昊哥……」

金奎彬躺在病床上,看着在床边和医生对话的章昊,下意识的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奎彬呐,经纪人那边已经帮你请假了,你先好好休息。」

「哦……」

金奎彬弱弱地将自己的脑袋埋在被里,只露出一双滴溜溜转的大眼睛在外边,眼神就像黏在章昊的侧脸上一样,舍不得移开一秒。

「诶?奎彬哥居然还会生病?第一次见呢~」

「啧,要是因为生病错过打歌可别哭哦。」

金奎彬就像是听不见旁边韩维辰和Ricky一唱一和的吐槽,难得安静的躺在那,半眯着眼睛装睡,医生问的时候也胡乱搪塞过去。

毕竟冲凉水澡的原因实在是难以启齿。

做了和哥哥的X梦什么的……

他才不会说呢!

哼!


——☆4

金奎彬是在半夜突然惊醒的。

彼时他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天花板,为了不吵醒同宿舍的队友,好一会儿才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到卫生间看一下裤子里面。

「嘶——」

金奎彬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手忙脚乱的钻进浴室,趴在门上听了好一会儿,确定大家都睡着了之后,才打开淋浴喷头,冲刷着少年的青涩。

结果刚被热水淋到的瞬间,他就忍不住浑身一抖。

梦里的景象仿佛就在眼前。

真实得仿佛已经发生过似的。

他隐约记得是在宿舍里,他像无尾熊一样缠在章昊身上,而章昊也温柔的摸着他的背,俯下身给了他一个清淡的吻,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嘴唇的柔软。

他似乎听见章昊说了什么,可是醒来后就全忘记了。

他只知道下一秒的自己就已经将章昊按在床上,明明应该当做「哥哥」的人,却用着那样的眼神看着他……他怎么可能忍得住呢?

金奎彬知道章昊性感起来可以大杀四方,但是他发誓,在做梦以前,他明明只敢偷偷用手摸摸哥哥的腰,借由身高优势用眼睛扫一眼哥哥松散的领口……从来没想过哥哥的性感可以在他身下展现得如此……淋漓尽致!

他可以用手顺着对方的腰窝一路向下,他可以一次又一次的亲吻,他可以托着对方,发出释放的低吼,他可以俯下身,听着对方发出平时根本不可能发出的声音……

一只单纯的小狗怎么可以抵挡住哥哥的诱^_huo呢?

「疯了……」

金奎彬狼狈地锤了一下墙,索性将热水换成冷水,哪怕这样,似乎也压不下去那股子燥热。

「昊哥……哈……哈……章昊……啊……」

在道德边缘的羞愧和难以启齿的兴奋中,金奎彬意识到,他应该是喜欢章昊的。

不是弟弟对哥哥的那种喜欢。

……

金奎彬不记得自己在浴室呆了多久,他只记得自己晕晕乎乎地走到客厅,一脑袋扎到沙发里,甚至连头发都没有完全擦干,就维持着那样的状态稀里糊涂的睡了过去。

直到习惯性早起的章昊推着金奎彬的身体。

「奎彬呐,怎么睡在这里?」

金奎彬睡眼朦胧的状态在看到章昊的第一眼就瞪圆了眼睛,然后从沙发上弹射而起,抓着枕头冲回了自己的床上。

「我马上就回去!」

留下章昊摸不着头脑的站在那,迷茫的看着金奎彬逃跑的方向。

「啊……本来想告诉他还可以睡一会儿的。」

「算了,反正估计也是回去睡了。」

被金奎彬声响吵醒的队友揉着眼睛问他怎么了,金奎彬直接大头朝下扎在枕头堆里,试图用窒息逃避现实。

怎么办……

只是看到昊哥一眼。

就O起了……


——☆5

因为ZB1日程繁忙,金奎彬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章昊被经纪人哥哥带走,自己缩在病床上。

大只,但委屈。

只是低沉了几秒,金奎彬很快就精神了起来,本着勇敢狗狗不怕困难的想法,他兴致勃勃的坐在那开始思考自己伟大的爱情该怎么开始。

……

又用了大概几秒,金奎彬就重新躺了回去。

「啊啊啊啊啊要是搞砸了岂不是昊哥这辈子都不会理我了啊啊啊啊!」

金奎彬整个人像多动症一样翻来翻去,直到被护士吼了一句不要乱动才重新恢复到最开始的状态,望着天花板发呆。

啊,他伟大的爱情,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简直要哭出来了呢。

小狗一副皱皱巴巴的样子,掏出手机打开聊天界面,斟酌了好一会儿才扭扭捏捏的发出去。

——

奎彬:……Ricky啊

Ricky:?

奎彬:……你说怎么样才能让一个人喜欢我

Ricky:……

Ricky:奎彬xi,爱豆不可以这样哦

奎彬:?

奎彬:不问你了!哼!

奎彬:Ricky是没恋爱经验的处男!

Ricky:?

Ricky:V你50给我撤回

奎彬:好的老板,没问题老板

——

奎彬:维辰呐

奎彬:算了,问你也没什么用

维辰:?

——

奎彬:地雄哥,你说爱情是什么?

地雄:嗯……很意外奎彬会问出这样的话呢

地雄:是一种无条件的信任吧,灵魂深处的共鸣,心灵碰撞的依偎……

奎彬:哥QAQ我听不懂

地雄:啊抱歉抱歉,如果奎彬喜欢上一个人的话,勇敢表达出来就可以吧

奎彬:……呜……

地雄:奎彬觉得很困难吗?

奎彬:如果对方不喜欢我该怎么办……不对……应该是喜欢我的……但是可能不是那种喜欢……啊啊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地雄:kkk

地雄:哥也不知道应该怎么给你建议,但是如果是奎彬的话,哪怕不喜欢也不会说出什么重话吧

奎彬:……呜……听哥说完好像更难受了……

——

奎彬:乾旭啊……

乾旭:嗯?哥病好些了吗?

奎彬:其实我得的是心病

乾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认真的吗哈哈哈哈哈哈

奎彬:?

乾旭:啊?对了,哥要说什么来着?

奎彬:sorry i forgot

——

奎彬:韩彬哥韩彬哥!

奎彬:呜……我好难受……

韩彬:嗯?怎么了奎彬?

奎彬: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奎彬:但是我怕他不喜欢我……

韩彬:唔,我觉得不会的哦,奎彬尼是惹人喜爱的小狗狗呢~

奎彬:啊……虽然很感谢哥……但是我的喜欢是很认真的那种喜欢哦……

韩彬:哈哈哈认真的奎彬尼也很可爱哦~

——

奎彬:泰来哥……

泰来:在呢

奎彬:如果我对你说「我喜欢你」你会是什么反应?

泰来:哦莫

泰来:哥真的会很感动的╰(*´︶`*)╯

奎彬:啊……果然……

奎彬:泰来哥,我的形象好像已经完蛋了

泰来:kkk说什么呢

泰来:把「好像」去掉吧

——

奎彬:马修哥,我喜欢你

马修:奎彬呐……好突然的说这样的话内……(⊙o⊙)

奎彬:……呜……

马修:|д•´)!!

奎彬:哥就不会有一些其他的反应吗?

马修:啊……

马修:我也喜欢你哦!奎彬!

奎彬:……这样看起来我好可怜啊……

——

果然……

金奎彬翻个身把手机塞到了枕头下面试图逃避人生。

如果他对着章昊说「哥我喜欢你」,估计最后得到的回应也只是摸摸头说「我也喜欢你哦」这样的话。

明明不是这样的。

金奎彬赌气似的抓起手机发了一条朋友动态,发完就又将手机一丢,继续逃避人生。

@金奎彬:「失恋了,伤心」


——☆6

金奎彬醒来的时候隐约看到有个人影坐在床边,吓得他几乎要跳起来,定睛看了好几眼才发现是章昊。

直接原地死机。

「醒了?」

章昊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似乎是正在回消息,他的表情看起来不太好,但是声音依旧很温柔。

「嗯……」

奎彬弱弱地点点头,他本来就是刚退烧,看上去的确有几分可怜,他用眼睛瞟着章昊,半天不敢对上眼,一副心虚的样子。

章昊叹了口气,表情有些复杂。

「奎彬呐……」

「你是不是喜欢上了我们队里的人。」

根本不用做出任何语言回答,根本藏不住事儿的金奎彬一瞬间红透了的脸和光张嘴不出声的样子已经表明了答案。

金奎彬的内心已经在呐喊了,他用他那不太聪明的小脑瓜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自己到底是怎么暴露的。

莫非昨天昊哥听到了吗?

金奎彬的大脑已经沸腾了,羞耻心让他几乎抬不起头来。

章昊已经站起身来,他微微俯下身,直视着金奎彬的眼睛。

「是谁?」

金奎彬从未见过这般有压迫力的章昊,当下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

说实话,他有些委屈。

为什么能这么冷静的问出这个话,哥是一点都不在意他,还是根本就不喜欢他呢……无论哪种,都是很让他伤心的结果。

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这只小狗是水做的。

章昊的手指抚过金奎彬的眼角,擦去那里的水痕,金奎彬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结结巴巴的回应道。

「没有啊……」

一看就是在撒谎。

「那你这条动态是怎么回事?」

章昊将手机举到金奎彬眼前晃了晃,他停顿了几秒,继续问道。

「泰来还是马修?」



——☆7

?

金奎彬感觉自己刚哭出来一半就被憋回去了,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人揍一拳,然后对方说「对不起打错人了」。

章昊似乎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将手机扔给金奎彬。

「你看群吧。」

金奎彬一脸懵的打开了ZB1的团体群,果不其然,最早开始有人说话的时间就在他动态发表后不久。

——

泰来:奎彬发的这个动态怎么回事?失恋?

维辰:亲加哟?

地雄:啊?莫非奎彬是认真的吗?他刚刚很认真的问我问题来着……

泰来:Σ(っ °Д °;)っ莫非奎彬喜欢我?!

乾旭:哈哈哈哈哈哈对不起我太想笑了哈哈哈哈哈哈

泰来:?

泰来:[截图.jpg]

韩彬:哦莫,什么情况?奎彬真的有喜欢的人了?

韩维辰:OMG,奎彬哥喜欢泰来哥?

Ricky:……怪不得他问我怎么才能让一个人喜欢他

马修:等等Σ(っ °Д °;)っ

马修:[截图.jpg]

泰来:?

韩彬:?

乾旭:?

维辰:?

地雄:嗯?

Ricky:……好乱

泰来:小丑竟是我自己

维辰:哥真的很适合绿色呢

泰来:……维辰呐……

章昊:?

章昊:奎彬喜欢泰来?……不对,是喜欢马修?嗯?

Ricky:群发的吧

维辰:哇,泰来哥和马修哥一定很伤心( ‘-ωก̀ )

泰来:( ‘-ωก̀ )

马修:( ‘-ωก̀ )

——

……

肉眼可见,金奎彬的脸从红到紫,从紫到绿……

可能是想揍兄弟的心占领了高地,金奎彬猛地抬头,正要说话的时候,章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就如同往常一般,揉了揉金奎彬的头。

「开玩笑的。」

「刚工作完,顺路接你回去。」

章昊说话的声音很轻,随意的就将事情翻了过去,落到金奎彬的耳朵里却好像格外的沉重。

就在章昊要转身出去的时候,金奎彬拉住了章昊,他的手很大,几乎要把章昊的手包在里面。

「哥……不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章昊没有回头,只是摇了摇头。

「如果你想保密的话,我是不会问的。」


——☆8

对于这段「极其失败」的经历,金奎彬选择性的给遗忘了。

所谓遗忘,不过是一直给自己洗脑,告诉自己这些事情从未发生过,这才能恢复往常的模样,嘻嘻哈哈的与队友们打闹。

直到被重复提起开启了那段「发烧」生病的记忆。

本来坐在窗边叹气的金奎彬沉默了,连带着刚刚还在说话的韩维辰和Ricky相互对视了一眼后,摸不着头脑的开始口型对话。

「Ricky哥,奎彬哥怎么了?」

「生病了吧。」

「不像啊。」

「他不正常也是一种病。」

「哦,有道理。」

就在周围安静得几乎掉根针都能听见的时候,金奎彬又叹了口气。

「Ricky,维辰,你们看我有什么变化吗?」

虽然是问句但是根本没有等两个人的回答,金奎彬自顾自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变成熟了。」


——☆9

「所以……」

Ricky无语的看着闯进自己房间哭得稀里哗啦的金奎彬,嫌弃的扔了包纸巾过去。

「这位‘成熟’的金奎彬先生,为什么会哭得这么惨?」

金奎彬抱着Ricky的枕头呜呜呜的在那哭,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皱皱巴巴的样子看起来很可怜,但是在Ricky眼里他只想挥出他的喵喵拳。

「呜……呜……我失恋了……呜……嗝……呜哇哇哇……我失恋了Ricky……呜……」

「……你什么时候恋爱过?」

「呜……就因为还没恋爱过……呜呜呜……哥喜欢别人了……呜……」

哥?

Ricky敏锐的发现了这个字词,坐在那陷入沉思,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

「你喜欢章昊?」

?!

金奎彬的哭声就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瞪着眼睛抬起头,目光中写满了「你怎么知道」这几个字。

「好吧,之前还是怀疑,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了。」

Ricky某种程度上还是很佩服金奎彬这种一句话也藏不住的人类的,高情商,单纯,低情商,缺心眼儿。

「喜欢就去告白啊。」Ricky用着极其Bking的语气说出极其Bking的话。

「可是昊哥好像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金奎彬对着手指,「我听见昊哥在房间里说‘我爱你’了……」

「……趴在门口偷听是吧。」

「没有!我只是……路过!对!路过!」

饶是金奎彬怎么狡辩,也无法否认某个人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的这个行为是从未发生过的。

Ricky无语扶额。

「既然已经偷听了,你总不会不知道他是在练客串电视剧的台词吧。」

「啊……?」

金奎彬人傻了,张着嘴在那半天说不出来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哭丧着脸低下头。

「完蛋了。」金奎彬抓着自己的头发,「我当时太生气了还冲进昊哥的房间对他喊了‘我最讨厌昊哥了’这样的话……」

「然后你就哭着跑来我这里了是吧。」Ricky用眼神表示自己的无语。

「怎么办呐Ricky……昊哥一定讨厌死我了……」

Ricky的目光扫了一眼手机屏幕,然后双手插兜站起身。

「那你就在这慢慢哭吧。」

「有事,出去一趟。」


——☆10

暗恋是一只小狗的兵荒马乱。

金奎彬缩在Ricky的床上,抽抽噎噎的抱着枕头坐在那,直到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

「奎彬,在里面吗?」

金奎彬一个翻身将自己塞进被子里,心中默念八百遍自己不在自己不在。

开门的声音。

金奎彬大概是完全没有发现他只是蒙住了自己的脑袋,以至于章昊一进门就发现了一只「鸵鸟」大头朝下的扎在床里。

不能笑。

天知道那一瞬间章昊到底想了多少伤心事才没让自己笑出声儿来。

「啊啦,看来奎彬真的是很讨厌我呢,居然藏起来根本不想让我找到他~」

「呜……我没有……」

金奎彬终于露出一条缝来,露出一双已经哭肿了的眼睛。

章昊安静的坐在床边,语气认真。

「那奎彬还讨厌我吗?」

「……呜……」

「哦~那就是喜欢了~」

金奎彬几乎是凭借本能从床上爬起来,脑袋上蒙着被子,哭得一抽一抽的,可怜兮兮的抓着章昊的袖子。

「喜欢……很喜欢……呜……不是那种喜欢……」

不愧是0国语言能力拥有者。

金奎彬眨巴着眼睛,估计也知道自己搞砸了,沮丧的垂着头,瘪着嘴不说话。

章昊就坐在那看着金奎彬,看得金奎彬眼神乱飞,从脸到脖子都是红的。

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金奎彬已经开始唾弃自己精力过于旺盛的身体,居然……又O起了……

难道要他和章昊说「哥我看见你就OO起立」吗?

「昊哥……你……」要不要先出去一下……

金奎彬努力抬起头,话刚说一半就撞进了章昊的视线,就像被蛊惑了一般,后半句话卡在了嗓子眼。

章昊的身体微微前倾,带动着金奎彬的呼吸几乎要停止了。

明明身高是更高的那个,现在看起来反而金奎彬才是那个被逼入墙角的。

就在这样的气氛下,章昊开口了。

语气简直和说「今天天气很好」没什么两样,偏偏每一个字都像石头一样砸得金奎彬晕头转向。

「奎彬呐。」

「要接吻吗?」


——☆11

金奎彬已死机。

金奎彬正在重新启动。

金奎彬重新启动失败。

金奎彬……

Ricky大包小包拎着东西逛街回来就发现自己床上坐着一个浑身通红的雕塑。

「啧,金奎彬,回你自己房间去。」

被「丢」出去后,金奎彬就像游魂一样走到自己的房间,扎在自己的床上。

亲了……

这回不是做梦,他和昊哥真的接吻了。

几乎和梦里一模一样的触感,章昊的身上只有淡淡的皂香,嘴唇很软,探进去时舌头几乎要融化一样,甚至离开后还会拉着暧昧的丝,然后按着他再一次亲下来。

金奎彬知道自己的吻技大概糟透了。

但是他真的好喜欢……

金奎彬听到自己脑袋里的某根弦断开了。

他几乎是以弹射的速度从自己的床上蹦起来,然后冲到了客厅,他甚至都没发现门口好几个队友正站在那说话,上去就扑在了章昊的身上,抱着就不撒手。

「昊哥!我喜欢你……像男人那样喜欢……想亲你,也想被你亲亲,想和你睡在一起……呜……不要把我当弟弟好不好……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章昊拍了拍金奎彬的后背。

「奎彬呐,你要不要先松开……」

「呜……不要……除非哥再亲我一下……」

章昊的视线默默地飘了一下,被看到的队友十分有默契的退出了大门,然后贴心的给他们关上了。

章昊捧着金奎彬的脸,好笑地给对方擦去眼角的泪水。

「只亲一次就够了吗?」

「呜……要两次……」


——☆12

章昊有一个秘密。

他可能喜欢上了自己的「弟弟」。

他不是一个外向的人,却被一个外向的人吸引了。

他喜欢金奎彬那双永远亮晶晶的眼睛。

「麻烦了啊……」

章昊永远记得那天,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整个人却是灵魂出窍的状态。

金奎彬会喜欢他吗?

答案一定是肯定的。

但是这还不够。

章昊是做事或说话之前,都会先想好的人。

他似乎在有意无意的拉近与金奎彬的距离,直到……

随着他的接近,眼中只剩下金奎彬那张爆红的脸。

哦~

小狗狗终于开窍了啊~


——☆13

Ricky是ZB1第一个知道章昊喜欢金奎彬的人。

不过大概也就比金奎彬早了那么几分钟。

毕竟章昊实在是太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了。

他还记得金奎彬在他房间里哭得稀里哗啦的那天,从破碎的语句中得出了「金奎彬喜欢章昊」这样的结论是,他Bking外表下隐藏的是一颗波涛汹涌的心。

几乎是同时,章昊的私人信息发过来了。

——

章昊:Ricky啊,奎彬在你那里吗?

Ricky:啊,在的

章昊:辛苦你了,我一会儿过去

Ricky:……

Ricky:金奎彬说他喜欢你

章昊:嗯

Ricky:?

Ricky:哇,等等

章昊:一会儿找个借口出去吧

章昊:kkk

章昊:我去领我家的小狗了


——END——

彩蛋→ZB1群聊天体花絮x3,有兴趣可以解锁,不影响正文阅读,非后续。

许愿17cha一下小狗开花呜呜呜QAQ


同人产出,请勿上升正主和粉丝哦~祝食用愉快~

青温_

【魈荧】不XXOO就出不去的房间(4)(R)

原作背景,时间线在3.4海灯节后,本篇含车5k9。

小情侣在提瓦特也要好好过情人节!


---

自那一日后,这房间似乎消停了一会,连着几天都没作什么幺蛾子。但荧似乎患上了睡眠障碍,每天一接近四点,总会做着噩梦醒来,非要等秒针走过整点才能再次睡着。两人都知晓原因,却没有办法解决。


魈对荧的状态相当担心,一开始还会对荧说让她安心睡觉,出了一切问题都有他解决。但只要一日还被困在这个房间里,荧的睡眠障碍就得不到缓解。于是魈也不说了,只是每天都精准地在荧流着冷汗吸着气醒来时,第一时间抓住她的手。


荧对自己总因为这点事叨扰仙人休息相当内疚:“只是做噩梦而已,魈不...

原作背景,时间线在3.4海灯节后,本篇含车5k9。

小情侣在提瓦特也要好好过情人节!


---

自那一日后,这房间似乎消停了一会,连着几天都没作什么幺蛾子。但荧似乎患上了睡眠障碍,每天一接近四点,总会做着噩梦醒来,非要等秒针走过整点才能再次睡着。两人都知晓原因,却没有办法解决。

 

魈对荧的状态相当担心,一开始还会对荧说让她安心睡觉,出了一切问题都有他解决。但只要一日还被困在这个房间里,荧的睡眠障碍就得不到缓解。于是魈也不说了,只是每天都精准地在荧流着冷汗吸着气醒来时,第一时间抓住她的手。

 

荧对自己总因为这点事叨扰仙人休息相当内疚:“只是做噩梦而已,魈不用特意为我守夜的。”魈握紧荧汗涔涔的手心,在这件事上意外地执着,或者说,关于荧的事,魈都相当执着:“仙人本就无需凡人那般要通过长时间的睡眠维持精力,况且,”魈顿了顿,“我擅离职守这般久,眼前能守护的只你一人,我自当尽力为你护法。”

 

这是什么话?魈这木头脑袋,安慰的话到了他嘴里都像是哄爱人的情话似的。偏偏荧知道,魈从不会说哄人的漂亮话,他的话全都出自真心。两对金眸相互对望,荧首先败下阵来,往床榻里边挪了挪,拍拍枕头示意魈也躺下来:“我听说,身子暖了就不会做噩梦了,就当是守护我的美梦,魈陪我躺一会儿,怎么样?”

 

魈迟疑了一会,面前的荧笑眼弯弯,明明是他主动握她的手,此刻荧却死死扣住那只手,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拗不过荧,魈掀开被子钻进来,身下的床铺还沾着荧暖烘烘的温度。

 

被困十余天,他们虽然共享一张床,但从来都是相互守夜,此刻却是第一次同时躺在一个被窝。

 

感觉好奇怪,魈想。心跳有点快,脸有点烫。另一个人的体温暖洋洋地包裹着他,但不是房间强加的那种尖锐难受的热意,而是冬天里,太阳晒在身上的暖。不,比那个感觉更好,这种暖是往心里去的,更像是热乎乎的美梦。

 

荧总是这样,说是让他守护她的梦,魈倒觉得是荧要给他一个美梦。

 

荧拱了拱被子,只露出半个脑袋,黑暗里荧的眸子却亮晶晶,眨巴两下盯着他看。“已经过四点了,今晚不会有事,睡觉吧?”魈点点头,侧身面对荧躺着,闭上眼睛。

 

被窝里,两人的手仍旧没有松开。

 

……

 

第十五天。

 

荧迷迷糊糊地醒来,习惯性地往旁边摸索,等待另一只手把她的手包裹起来。

 

但这次没有。相反,荧听到了痛苦的呜咽声。

 

恐惧一下子攥住了她,荧一骨碌爬起来,是之前的那种情况吗?不,好像不是。魈正倒在地上,不知为何戴上了面具,黑气丝丝缕缕地从身上溢出来。他尖利的指甲在地上狠狠刮过,带出刺耳的剐蹭声,又死命掐进自己手臂的肉中。

 

是业障。

 

不知魈都看见了些什么,以野兽的姿态抓挠着空气,嘴里叫喊着闭嘴。一会又唤出和璞鸢,枪尖带着寒芒,被使棍法一般把桌椅全扫得倒在地上,荧的眼泪一下就从眼眶里涌出来,喊着魈的名字,也不拿剑,手脚并用地靠近魈。

 

“危险!离我远点!”魈嘶哑地对荧喊,枪尖却不受控制地扫向荧。荧徒手去接和璞鸢的枪刃,魈吼道:“你疯了吗?!”用尽全力收敛力度,但荧的手仍不可避免地被划出深深的口子,鲜红的血沾上翠绿的枪尖。魈仿佛一下子被震住了,荧仍在流着泪,却眉头也不皱一下地一手捏着锋刃一手握住枪柄,卸了魈的武器。和璞鸢被狠狠扔到墙上,又碰撞着落到地面,发出长长的嗡鸣。

 

荧扑过去,一把抱住魈,力道之大甚至推得魈的身体往后仰。温热的血从手心的伤口流出,从魈的肩膀沁进薄薄的白衫,染红了一大片布料。魈因紧绷而微微颤抖的手臂抬起,野兽般的利爪缓缓搭上荧的背,比起拥抱,更像是即将撕裂主动送进怀里的猎物。

 

但他没有,他舍不得。于是尖尖的指甲只是戳在荧背部的皮肤上,让那一小块皮肤轻微地下陷,随着魈粗而重的呼吸而起伏。

 

荧低头,细细密密的吻落在面具的眼睛、鼻尖、獠牙上,眼泪从那双揉碎了黄金一般的眼睛里掉出来,掉到魈的傩面上。荧带着哭腔,说我们做吧。

 

荧小心而珍重地捧起魈的脸,把傩面取下来。魈的瞳孔没有焦距,缩成小小的一点,脸色惨白,嘴唇被他自己咬得血肉模糊。他一定很疼,荧想。她的心也随之抽痛起来,什么房间,什么背后的人她都不在意了,观赏、取乐、或是什么别的都无所谓,只要别让她的少年再这样疼。

 

想要让他好好的,想要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她低头吻上他的唇,尝到浓重的铁锈味。她的气息很好地安抚到了魈,魈声音嘶哑,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低低地唤了一声荧。

 

荧更加忍不住眼泪,她的泪落到他眼里,又借他描红的眼角流下来。荧呜咽着回应:“我在这里。”

 

她生疏地吻他,像小动物一样只知道舔来舔去,舔到魈的唇瓣不再往外渗血,又去舔他变得尖利的牙齿。魈觉得痒,下意识地咬了一下。荧吃痛地缩回去,又坚持不懈地伸进来,舔他的舌尖和上颚。

 

还是觉得痒,魈却不敢再咬了。被心上人的气息包裹的感觉是那么好,魈吸了吸鼻子,鼻腔随之溢满星海的气息。张开的唇齿间,荧正像小猫一样舔舐,一下下地像是羽毛搔在心上。

 

魈的手慢慢变回原本的样子,温柔地搂住她的肩膀。耳边咆哮和嚎哭的声音像潮水一样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荧稍显短促的呼吸声,舔舐的水声,和他们的心跳声。真是神奇,这样舔一舔,那些肮脏的东西就离他远去了。去哪里了呢?是被她吃掉了吗?

 

无论如何,他感到很平和、很舒服。想要回应她,魈想。他也不懂什么技巧,就学着荧刚刚做的那样舔舐过她口腔的每一处。觉得还不够,于是用嘴唇抿着卷走荧下巴上挂着的泪珠,顺着泪痕一路亲到眼角。咸的眼泪碰到嘴上的伤口带来些许刺痛感,魈却不讨厌,反而想要更深地记住这种感觉。但他不确定这些温存是否是荧一时兴起,犹豫三番还是开口:“你不在意房间的事了么?”

 

荧眨了眨眼,尚且湿润的睫毛轻轻扫过魈的唇,答非所问道:“我爱你,”她笑起来,手从肩膀移动到小臂,然后牵起魈的手:“去床上吧。”荧轻声说。


(见afd:青温/wb:酒杯满敬黎明)


荧的气息逐渐平稳下来,荧在黑暗里摸索着印上魈的嘴角,讨一个缠绵的吻。疲惫和晕眩使她的眼皮变得沉重。她环住魈的背,把头埋进魈的怀里。意识朦胧之间,忽而回想起她在秘境里打开宝箱的那一刻。

 

箱子的确很烂,但里边的宝物却是一顶一的珍贵呢。

 

他们紧密相拥,沉沉睡去。


---END---

完结撒花!全文共1w5,是为魈荧产的第一篇粮,希望大家看得开心: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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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 非常非常想要评论。 


青温_

【魈荧】不囗囗囗囗就出不去的房间(1)

原作背景,时间线在3.4海灯节后。本篇3.3k

 二编 原标题被lof吞了

---

荧发誓,她什么也没做。

 

像往常一样进入一个普普通通的秘境,把秘境里的魔物扫荡一空,提瓦特著名冒险家看着冒出来的普通宝箱叹一口气,觉得相当对不起自己的付出。

 

但本着面前有宝箱,不拿白不拿的冒险家精神,荧伸手打开这个平平无奇的木箱子,甚至还没看清里边有什么——

 

——就到了这里。

 

绕着墙走了三遍,甚至为了避免视觉干扰,闭眼扶着墙又走了一边,元素视野打开又关上,看来看去,这都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房间:一张双人床,一个空落落的...

原作背景,时间线在3.4海灯节后。本篇3.3k

 二编 原标题被lof吞了

---

荧发誓,她什么也没做。

 

像往常一样进入一个普普通通的秘境,把秘境里的魔物扫荡一空,提瓦特著名冒险家看着冒出来的普通宝箱叹一口气,觉得相当对不起自己的付出。

 

但本着面前有宝箱,不拿白不拿的冒险家精神,荧伸手打开这个平平无奇的木箱子,甚至还没看清里边有什么——

 

——就到了这里。

 

绕着墙走了三遍,甚至为了避免视觉干扰,闭眼扶着墙又走了一边,元素视野打开又关上,看来看去,这都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房间:一张双人床,一个空落落的书架,一张木桌,两条椅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个房间没有门。

 

笑话,没有门的秘境多了去了,这世界上不可能存在进得去出不来的房间,这点困难能拦得住经验丰富的冒险家?

 

传送锚点毫不意外地失效了,尘歌壶也进不去,壶里的派蒙应该很着急吧?荧把背包里可能有帮助的东西一一取出来排列在桌上。所有的寻宝罗盘都无法使用,无法确定自己的具体位置。房间的陈设无论是在流明石的光照、旧诗琴的演奏还是留念镜的观察下,都没有任何的变化。荧打开捕风瓶,放出一个风种子,乘着风直直顶到天花板上,双手仔细检查天花板上的每一处,仍旧没有任何发现。

 

风种子产生的风场很快消失,荧落到书架顶端蹲下,难免有些焦躁地咬着指甲。

 

就在这时,房间突然出现了变化,荧唤出无锋剑,警惕地看向房间正中央突然闪烁的微光。

 

光芒迅速散去,房间里突然出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魈?”

 

魈手里拿着和璞鸢,枪尖上仍沾着些未干的血迹,一脸状况外地左右环视,听到呼唤,便朝书架顶上看去,和上边的荧大眼瞪小眼。荧后知后觉地感到些许尴尬,犹豫着点点头。

 

“荧?”魈皱了皱眉,“你为何蹲在那里?”

 

“呃,只是在检查上面有没有可以出去的机关。”荧尴尬地挠挠脸,利落地踩着木桌落到地面,拍了拍手,和魈面对面站着。“简而言之,我探索秘境,然后被困在这里了。”荧顿了顿,说:“魈怎么会在这里?”

 

魈一直皱着眉,似乎是在思考可能的原因。“我在狄花洲,恰好清理完一处魔物营地,忽然就被传送到这里。这个房间有些奇怪,我在这里感知不到其他地方的情况。你刚才说,你被困在此处?”

 

荧点头,表情有些凝重:“房间我都检查过了,没有任何机关,也不和任何道具产生共鸣。我正在发愁呢,魈就来了。”话到最后,有些荧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安心。

 

魈点点头:“我这就带你离开。”,说完向前一步握住荧的手腕,身上缓缓冒出莹绿色的光点,隐约能感觉到风元素力的凝聚。但忽然,光芒却又像蜡烛被吹熄一般迅速熄灭了。

 

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魈愣了一下,讪讪松开握住荧手腕的手。

荧有些紧张地看着魈:“发生什么了吗?”

 

魈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似乎有什么力量在阻止我们离开。”说完,魈又试了试在房间内部移动,这次成功地从房间中央移动到了墙边。魈转头,伸手摸了摸墙壁,忽然发现了什么:“荧,过来看。”

 

荧快步走到魈的旁边,只见墙上写着一行小字,还微微发着光:【不XXOO就无法出去的房间】

 

 “刚刚还没有的……”荧退后一步,感觉很荒唐。这行字,让荧隐约有种被什么东西在背后窥伺和掌控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但就算不管这些,和魈XXOO?他们连男女朋友都算不上吧?荧确实存着些别样的心思,能让魈愿意打开心扉慢慢接触凡尘,甚至来到璃月港过海灯节,荧已经很满足了。虽然也不是没有想过更进一步,但也不是这种一步登天的跨法吧?

 

房间里的另一个人却忽然出声,打断了荧的思考。魈不解地看向身边的荧:“叉和圆圈……?这个奇怪的符号是?荧,看你的表情,是知道些什么吗?”

 

魈居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倒也不算意外。想到要向魈解释,荧这才后知后觉地脸热起来:“呃,就是,要我们两个人行……男女交合之事的意思。”说到后面,荧底气不足地扭头,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交、交合?魈的耳尖迅速地发红,脑袋里,不受控制地出现一些曾经偶然撞见的画面,金色的眼睛也无措地微微睁大。但很快就调整好自己,轻咳一声说道:“你且放心,事情尚未明晰,我绝不会因为一句荒唐的话而轻薄于你。”沉默了一会,又垂着眼开口补充:“定会有别的方法的。”

 

虽然早有预料,但实际听到喜欢的人的拒绝,荧难免有些失落。又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自己,在这种关头,难道真想和魈做那种事吗?飞快地止住思绪,荧点头表示同意:“既然墙上出现了之前没有的字迹,我们再探查一遍房间吧,说不定还有别的东西呢?”

 

“嗯。”魈对这样的安排没有意见,两人又仔细检查一遍房间,仍旧无果,墙上的那行字似乎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神经紧绷许久,饶是冒险的经验丰富如荧,也感到有些累了。荧在桌边坐下,把桌上摆放的道具一类东西重新收回包里,抬头招呼魈:“一直这样找也没什么新的发现,魈过来休息一下吧,保持精力才能继续探索。”

 

正在检查书柜的魈犹豫了一会,走过来,也在桌边坐下。看荧翻找起背包,一边找,一遍说:“我这里还有些吃的,这房间里没有可以生火的炉灶,只能委屈魈吃些简单的食物了。”

 

魈张了张嘴,开口道:“不必了,体质不同,仙人无需频繁进食,也能保持体力。”

 

荧仿佛早有准备地笑了笑:“平时都是派蒙和我一起吃饭的,习惯了两个人,一个人吃反而有些不习惯,魈就当陪我吃些,可以吗?”说着,不容拒绝地往魈手里塞了一个椰炭饼,自己也不客气,捧着摩拉肉就吃起来。

 

魈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无法拒绝荧的请求,但看着手里黑漆漆的……饼?从外表看,已经完全看不出食物的原料了,凡人怎么总是倒腾这些奇怪的东西?两相权衡一番,又抬头看到桌对面少女亮晶晶的期待眼神,想着哪怕是毒物自己也认了,豁出去般低头咬了一口。

 

——软的、甜的。虽不及杏仁豆腐般细腻,但口感绵软微润,散发着没闻过的清香,想必是异国的特产植物。应当是在荧的特别加工下,饼的中间夹着果酱,果酱的酸甜丰富了饼的口感,让魈不自觉舒展了眉眼。一抬头,果然自己的微表情全部被荧捕捉,身边的女孩有些得意地笑了。

 

魈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味道尚可,你别一直盯着我了。”

 

吃了些东西,又轮流看守着休息一会后,魈荧二人重新思考起出去的方法来。荧提议道:“要不试试找到房间最薄弱的地方,我们一起攻击,看能不能把墙直接打穿?”魈点点头,沿着房间四周一边敲着墙壁一边走。绕了一圈,在发现字迹的地方停下。

 

“空心的。”魈伸手又敲了敲,示意荧此处墙壁有所不同。荧看着眼前刺眼的“不XXOO就出不去”的字迹,嘴角抽了抽。荧退后两步,向魈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了。“魈,我数三二一,我们一起攻击。”

 

“三”

 

“二”

 

“一!”

 

剑上凝聚起雷元素,荧瞄准那行字蓄力一击,几乎在同时,苍黑色的风元素力伴随着耳边呼啸的风声将荧的雷元素骤然扩散,强大的破坏力带起猛烈的罡风,轰然击中那行字迹。

 

 

这不可能。

 

荧喘着气,握剑的手因为脱力而微微颤抖。眼前的墙壁连一条裂缝都没有留下,字迹仍微微发着光,似乎在嘲笑这两人的不自量力。荧咬牙,死死盯着墙上的字迹,此时,心里已经全无旖旎心思,只剩下对未知力量的恐惧。这个房间究竟是何人,不,何种存在的造物?那一击不说比肩神明,至少也足以与神明眷属一搏。竟然能有造物在这样的攻击下纹丝不动,那她与魈,是否像是笼中鸟雀一样被祂玩弄于掌心,以窥视他们的交合为乐?

 

“荧……”

 

“荧!”

 

一双手扶住她的肩膀轻轻摇晃,荧缓慢地抬头,对上那双有些焦急的金眸。荧忽然反应很大地挣开魈的手,金眸的主人愣了愣,表情爬上些许错愕,而后蜷起指尖,向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抱歉,我只是……不,我不该随意触碰你,是我的错。”

 

荧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看着面前低着脑袋,仿佛做错事的小动物一般的仙人,心里忽然软得一塌糊涂。她不该把对那种力量的愤怒强加到魈的身上,他也是被困在这个房间的受害者,甚至可能是因为她才被卷入危险中的。而她却像是一个不讲理的小女孩一般对魈发脾气,一定会伤到他吧,荧想。

 

荧上前一步,郑重地捧起魈的手,对上魈有些局促的脸:“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我只是被刚刚的情况吓到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绝对没有反感魈的意思!”顿了顿,似乎是嫌不够直白一般补充,“我非常相信魈,也很喜欢与魈相处。”

 

魈的眼睛微微睁大,迅速地扭开脑袋,却没有挣开松松被握住的手。荧看到魈藏在墨绿色发丝下发红的耳朵,又听到魈的吸气声:“嗯,一起想办法出去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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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澜音(更新啦!)

【原神丨纳西妲】植物神会变成可爱猫猫吗?

   *打算为你织梦的纳西妲&很想和纳西妲贴贴的女性旅行者你

  请大家吸小草神猫猫!

  

  暮色四合。

  你正在仔细着那口锅,准备今天的晚饭,就听到纳西妲问你:“睡觉时间快到了,今天你想要怎样的梦呢?”

  她手里还端着半杯树莓薄荷饮。

  你在专心煮饭,她就一边小幅度荡小秋千,一边观察你。

  好乖。想贴。

  你小幅度环顾四周,大巡林官还在不远处写工作总结,而大风纪官抱着武器、合眼小憩。

  想做什么样的梦啊。想和你亲近呀。

  这是能说的吗?

  这位惹你无限爱怜的小吉祥草王,既是须弥的神明,又有着人类小女孩的样貌,这就不可避免地...

   *打算为你织梦的纳西妲&很想和纳西妲贴贴的女性旅行者你

  请大家吸小草神猫猫!

  

  暮色四合。

  你正在仔细着那口锅,准备今天的晚饭,就听到纳西妲问你:“睡觉时间快到了,今天你想要怎样的梦呢?”

  她手里还端着半杯树莓薄荷饮。

  你在专心煮饭,她就一边小幅度荡小秋千,一边观察你。

  好乖。想贴。

  你小幅度环顾四周,大巡林官还在不远处写工作总结,而大风纪官抱着武器、合眼小憩。

  想做什么样的梦啊。想和你亲近呀。

  这是能说的吗?

  这位惹你无限爱怜的小吉祥草王,既是须弥的神明,又有着人类小女孩的样貌,这就不可避免地造成两个问题:

  你不好让神明和神明的子民感到冒犯——提纳里和赛诺打人可是很疼的。

  也不能让别人觉得你很奇怪——即使是和小女孩贴贴,也有概率被风纪官或者三十人团列为可疑的怪人。

  

  你决定曲线实现愿望:你不好在现实中吸小草神,那么在梦里可以吸到小草神猫猫吗?

  你会给她摸摸毛!可以给她准备很多很多的猫薄荷!

  小只的猫咪和小只的小草神当然有共通之处,所以如果是小草神猫猫就没问题了。

  可爱,喜欢,可以抱在怀里,可以亲亲小猫咪的额头,告诉小猫咪你非常非常喜欢她。

  你朝着小草神眨眼。

  纳西妲确信你的眼睛亮了起来。

  “你可以读我的心。”你说。

  纳西妲迟疑。即使获得了本人的允许,她也还是觉得读心不太礼貌。

  但是,到了晚间她真的打算织梦的时候,她还是打算查看一下你的潜意识。

  啊。纳西妲完全明白了。


  你梦里是个夏天的夜晚。草地像加了草元素一样疯长,颇有些须弥风情在。

  你抱着膝盖坐在草地上。小草神凭空出现在你身边。

  她思考了一下,很快在你的视线中消失身形。

  在你诧异的视线中,一只很小的白猫缓缓朝你挨过来,只有尾巴还留着你熟悉的、属于纳西妲的绿色。

  猫猫的眼神平和而包容,大概是因为第一次当猫,还有一点懵。

  白猫不是很熟练地迈着步子。她本来仰头看你,突然意识到自己还不能很好地协调四肢。

  很奶。不如说更可爱了。

  小只的白猫划拉着爪爪,有点找不到使力的感觉,她站不太稳,看起来软乎乎、晕乎乎的。

  纳西妲猫猫思考起来,一张漂亮的小桌子从地下升起,把她带到了一个合适的高度。

  白色小猫蹲坐着,无比平静地看着你。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

  

  “那我要摸摸你啦?”你出言试探,获得了一个猫猫点头。

  白色的绒毛滑过你的掌心,软、丝滑、让人心痒。

  你不由得开始思考小草神的头发是不是也是这么好摸。

  啊,不行,要是让须弥人民看到的话,估计不能活着走出须弥吧?

  你一边在心里暴风哭泣,一边赞美可爱猫猫。

  喜欢。喜欢纳西妲。

  稚嫩的、顽强的、坚韧的小草,明明自己还要在风雨中成长,却暗自决心要长成能给人荫蔽的大树。虽然无比温和,却也不乏勇敢和聪慧。

  “是全提瓦特最好的小白猫!”你抬起猫猫的爪爪,大声说。

  然后你伸手去抱小草神,而猫猫也配合你调整了动作,让你能好好抱住她。

  好温暖,好轻。小小的白团子像草叶一般,根本压不了多少重量。

  但很安心。像把世界抱在怀里,又或者,其实你是被世界环抱着的。

  你无比感恩地亲了亲猫猫的额头,感谢小草神猫猫对你的眷顾。

  

  直到此刻,小草神依然没有出声,她还在为你扮演可爱猫猫。

  猫猫感觉像有花瓣从她眉心拂过。

  温暖又柔软,像一个盛大的春天 。

  像是想起了关于猫的知识。小草神猫猫看着你,缓缓朝你眨眼。

  那是属于猫猫的“喜欢”。

  

  

  

  

  提纳里:“听说全提瓦特的树莓都被薅秃了,旅行者,你有什么头绪吗?”

  赛诺:“我这些天在须弥没有看到一株薄荷。”

  “啊哈哈。反正提纳里也不喜欢吃树莓嘛。”你企图蒙混过关。

  赛诺看了你一眼,他还不知道具体情况,但能判断这两件事和你有关。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

  纳西妲知道答案。

  此刻你那背包里,装满了无数杯树莓薄荷饮,还有无数的薄荷和树莓。

  纳西妲抬起手里的杯子,喝完了最后一口果汁。


  

  *彩蛋是:听说你成为了那位小草神的观察对象,阿贝多老师做出了决定。

  隐藏结局:你的小猫咪,普通小猫纳西妲(小草)成长史。

  

我家产品今天就结婚

【散纳R】层叠

*梦境边缘

又熬夜做了饭 请大家尝尝

全文走wb:首先排除墨水

或afd:墨水不是水

*梦境边缘

又熬夜做了饭 请大家尝尝

全文走wb:首先排除墨水

或afd:墨水不是水

无名燕

【散兵&纳西妲】小气球与孩子王

*散草cb向

*概括全文:没有素质的流浪者和一个奇怪的儿童节


    流浪者是被那只暝彩鸟一头撞在玻璃上的巨响吵醒的。

    开始他尝试挪动手臂,在心里咒骂着那只不合时宜的鸟——如果他没想错,现在正好是凌晨四点,但他的肢体不知怎地在睡眠中麻木了。他转过头来,发现纳西妲趴在他的右半边身体上,像一条摊在地上的猫。第一天晚上她坚持要在他睡觉时看着他,早晨他就在自己的小腹上发现了她的头;第二天晚上她又来了,这次像条八爪鱼一样勒紧了他的右腿。这是第三天晚上。在他索然无味的生命里,这是为数不多庆幸巴尔泽布给......

*散草cb向

*概括全文:没有素质的流浪者和一个奇怪的儿童节




    流浪者是被那只暝彩鸟一头撞在玻璃上的巨响吵醒的。

    开始他尝试挪动手臂,在心里咒骂着那只不合时宜的鸟——如果他没想错,现在正好是凌晨四点,但他的肢体不知怎地在睡眠中麻木了。他转过头来,发现纳西妲趴在他的右半边身体上,像一条摊在地上的猫。第一天晚上她坚持要在他睡觉时看着他,早晨他就在自己的小腹上发现了她的头;第二天晚上她又来了,这次像条八爪鱼一样勒紧了他的右腿。这是第三天晚上。在他索然无味的生命里,这是为数不多庆幸巴尔泽布给了他一具机关人偶的躯体的时刻,否则一周之后他迟早要闹到截肢。

    我不习惯使用自己的躯体休息,她每次都这么辩称。就像来到泥塘里的鳗鱼。

    流浪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谢谢她用了自己家乡的比喻。别找借口,他会说,鳗鱼也知道怎么睡觉。

    现在纳西妲从他手上下来了。她坐在床垫上,打了个哈欠,开始伸一个长长的懒腰。“有人给我们写信了。”她带着一种平静而确信的气度说,就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他永远也不晓得这些魔神究竟是怎么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调整自己的状态。他们是一种奇怪的动物,一种无视自然法则的动物。他们认为用人类的姿态生活一段时间可能是好的,所以他们就用人类的姿态生活,这种卑劣的、低效的、绝大多数人类都恨不得摆脱的状态。但这只是一场游戏,一次临时的歇息,所以他们依然是神。或许,流浪者有时候会想,或许他们同天空另一边的那些有相同之处。

    “什么?”他说。

    “有人给我们写信了。”

    “凌晨四点。看在天理的份上,现在是——的凌晨四点。谁会在凌晨四点找你。他一定是全须弥最大的混蛋。”

    纳西妲踮起脚,从床上费劲地拉开了窗子,但她够不到那只摔在窗台上的暝彩鸟。没有名字的人偶帮了她一把。他把整个前半身探出窗户,像拎一只小鸡一样把那只不看路的鸟捞起来。

    她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你要掐死它了。”

    “这是禽肉,”他说,“宝贵的禽肉。半个甜甜花酿鸡。你知道在稻妻的海滩上打鸟有多难吗?”

    但他还是一把松开了那半个甜甜花酿鸡的脖子,让她自己看那个全须弥最大的混蛋是谁。它像疯了一样在他手里挣扎,差点飞到房间另一头去。纳西妲安抚它的效果比流浪者恐吓它的效果更好。她从鸟儿的脚上解下信封,就像从鸟巢里掏出一枚蛋。

    她读了一会儿,就抬起头,看着他。

    “所以是谁的信?”他终于说。

    “儿童节快乐。”她说。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知道是谁了。


    *******


    他们站在游乐园的入口,对面是摩天轮、跳楼机、惊喜乐园和一切儿童节应该有的东西——至少那个全须弥最大的混蛋这么说。现在这个混蛋正和她的白化肥胖症漂浮灵站在门口兜售特色纪念品,看起来笑歪了嘴。

    “儿童节快乐,斯卡拉姆齐!”她俩几乎同时喊。

    他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想吐,但利用他五百年以来的完美自制力遏制住了把半消化的兰巴德鱼卷喷她一脸的冲动。“你是在倒卖天云草实吗?”他不可思议地说,无视了那只漂浮灵在旁边气呼呼的喊声,“一个两万摩拉?你的良心在哪里?”

    “跑清籁岛也是需要时间的,”她说,“这可是全提瓦特独一无二的旅行者的时间。而且请注意你的素质,这不是天云草实,是被雷电将军祝福过的神圣天云草实。”

    “你就是个人渣。”他说。

    “感谢你的赞美!”她高兴地说,“但请不要碰那边的刀镡,那个要加原石。”

    “去你妈的,”他说,“稻妻准有一千个这玩意。”

    “对付野伏众很辛苦的。它们值得十原石一个。”

    他觉得这种垃圾对话简直是纯粹的乏味,但纳西妲跑去一边看气球了,而他又想自己出于凌晨四点起床的怨恨总得骂一骂什么人。于是他心平气和地说:“虽然这没什么意义,但你必须知道,今天我真的很想开车撞死你。”

    “你更想撞死谁,我还是博士?”

    “都不选。我要赶在你俩说话的时候一起撞死。”

    纳西妲开始在气球摊旁边喊他了。“你想要个气球吗?”她叫道。

    流浪者认命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去。那卑鄙的外乡人还在他身后喊:“儿童节快乐!”


    *******


    向游乐园涌来的人群像一阵带有不可抗力的泥石流,而他是泥潭里那条孤苦无依的鳗鱼。入口处四面八方挤满了人,有哭闹的两岁小孩,尖叫的五岁小孩,咯咯直笑的青春期教令院学生,还有那么多穿着过时衣服东张西望的发胖中年人。他不得不一只手牵着整个须弥最至高无上的神灵,另一只手在裤子上保护着自己的神之眼和钱包。他朝东边看去,西边就有人擦到他的肩膀;朝西边看去,东边就有人撞到他的手臂;他试图朝摩天轮可见的方向挤去,结果差点连人带纳西妲一起摔进某个老大爷过度凸出的肚子。他把牙齿咬得咔咔直响。空气成了一团胡乱交缠在一起的肉体的集合,到处有人在大笑、喊叫、毫不避讳地大声交流,他的耳朵里充满了一千种声音,统统熔于一炉。“到底为什么有这么多人!”他向纳西妲绝望地叫道,心中对她是否实际听到了这句话不抱希望。

    下一秒——也有可能是很多分钟以后——他终于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路肩旁的空地上,纳西妲安然无恙地在另一边同摊位上的老板讲话。“你想要个气球吗?”她转过头,对他和蔼地说。

    流浪者放弃了他的行为逻辑。他从一旁凑到摊位前,尽可能悲观地看着老板手里的气球。“我不在乎,”他说,“你要什么颜色的都行。”

    纳西妲点了点头,梳成马尾的白发在脸侧晃动。“那我要一个最大的吧,”她高高兴兴地说,“谢谢你,这个红色的就行。你觉得可以吗?”她又转过头用探询的眼睛面对着他。他感到自己的脸颊烧起来。

    “今天你做主。”

    那个气球被递到她手里,对于最大的而言小得可怜。他能看到气球老板那佯装和善的表情,脸上的褶子笑得密密麻麻地堆叠在一起,像是至冬城的小贩在夏天常卖的那种手制千层酥——他准以为这是两个孩子结伴出来玩儿。哥哥带着妹妹,或是中学生带着他八岁的小侄女。他可能为了这个收了他们两倍的价钱,但流浪者不关心。出门时他甚至没问纳西妲往她自己的钱包里装了多少摩拉,他只是把自己抽屉里从至冬带来的所有玩意都划拉到一起,一股脑装进了口袋,并着那枚笑话似的神之眼。他努力让自己的神态绷紧,显得像他过去还做执行官那时一样严肃,好像在对待一群笨手笨脚的新兵。“你接下来想去哪儿?”他几乎同时问。

    可纳西妲转过身,把攥着气球线的小手递到他手里。他低头看了看那根接近透明的白线,抬头看了看她。

    “来吧,”她说,“今天过得开心点。”

    人偶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尴尬,“不,”他把手抽回去,“还是你拿着吧。”

    纳西妲静静地望着他。只有半秒钟,用那双温和的、包容的碧绿眼睛,那双无所不知的魔神之眼。不远处一群半大孩子从人潮中挤到路边,叫嚷着要买气球。他在衣角上不动声色地擦了擦手,望着她收回那只手。他们继续随着人流向前走,游离在大道之外。那只红气球飘在布耶尔的肩膀上,像只一沉一浮的小鸟。

    “你看,”她说,“须弥的节庆也有许多特色。这还是我第一次亲身经历,但我真高兴他们把这些都保留下来了……来吧,你想尝尝糖果吗?这里有些是稻妻口味的。”

    流浪者看着铁架上成排的六边形木盒,白色油纸上堆着一块块滚过糖粉的软糖。他并不想吃东西,一阵无缘无故的反胃感在腹腔中翻涌。稻妻的点心和节日在他心中几乎褪色成一张遗像——他忘了,又似乎莫名其妙地记得过去在踏鞴沙度过的新年,糯米和金平糖的甜味从机体里苍老衰弱的记忆中回来,幽灵般充盈他的口腔。他看了一眼列在盒子里的雅尔达糖果,从舌根上驱散了那雾气似的果香,又缓缓移开了视线。

    “买你自己最喜欢的口味吧。”他说。

    货架对面披着长袍的女人笑得和气球老板一样恶心——她准是把他认作了宠爱小妹妹的长兄。但纳西妲没有动。他转头看她,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恐怕不知道自己喜欢的到底是哪个口味。

    “你觉得这些紫色的怎么样?”

    他看了一眼,“堇瓜?”

    “不,这些是用须弥蔷薇水做的。人们经常用花和水果为雅尔达糖调味,须弥蔷薇是大巴扎最常见的平民调料。我听说近几年还出现了从璃月进口的霓裳花版,有些店家也售卖鬼兜虫口味……你想尝尝吗?”

    “鬼兜虫口味?”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布耶尔抬头看着他:“很奇怪吗?”她那稚嫩的五官中有一种浮于表面的疑惑。流浪者重新感到那种属于魔神的割裂感——她不是真的疑惑,他想。只不过是学习、伪装、一时的——

    “不,”他发出一声短促的笑,“你懂得不少。”

    “我需要经验。”

    “也许理论就够了。”

    “也许你该尝一块堇瓜味的……你看,这上面有坚果。”

    老板从试吃台上为他切了一小块。流浪者小心地看着眼前的竹签,把半透明的软糖放到齿间。“这不是堇瓜味的。”他最后说。

    “不是吗?”纳西妲倾身去看台子上的标牌。

    “不。你可以说这确实是堇瓜口味,但烹饪方法非常不稻妻。”

    她低头思考,“我从没想过这一点,”她说,“烹调方式的不同……”

    “你从没吃过枫丹料理,是吧?”他又拿起一只竹签,看着阳光从椰粉后晶莹的糖果里渗透,被淀粉折射出晦暗的颜色,“枫丹人简直痴迷于篡改他们所到之处的一切食谱——鬼兜虫雅尔达糖果,听起来有点像枫丹货。”

    “你在描述食物以外的价值,”她注视着试吃台,“人们似乎的确十分重视这种额外价值。地理、文化、以及家乡的习惯,这些就是构成喜好的东西……是的,谢谢你提起这一点。我现在应该能理解了。”

    一千种机智的反驳从他心中经过,但流浪者只是放下了竹签。他不大想说其他的话。               

    “不,”他说,“只是风味不同了。”

    “你相信风味有别于味道,就像星星有别于恒星。”

    “我相信我说了一些无聊且愚蠢的东西。现在让这个学术话题过去吧。”

    他们没能在小吃摊上驻留太久。纳西妲买了一盒糖果,统统是须弥风味。流浪者在货架前双手捧着木盒,谨慎地思考着自己该拿这些小王八蛋怎么办。他不太想再一次用他的造物主慷慨地赐予他的舌头品尝这些东西——它们太甜也太粘牙,甚至比执行官们在冬天常吃的棉花糖还差一截。然后他抬起头,纳西妲重又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枚花饰别针,气球线在手腕上摇曳。她将那枚别针钉上了他衣服的前襟。

    “这是什么?”他低头看去。那是一朵底座漆成金色的宝蓝睡莲,花瓣上用劣质颜料镶着微微涂出框架的红边。

    “祖拜尔剧场发行的限量版纪念徽章,”纳西妲开心地说,“为了特别巡演的事……”

    他记起来了。前几天似乎的确有这么一码事,那个在大剧场跳舞的小姑娘,脸和红发印满了整个须弥城的海报,其中有一张甚至贴到了他的门口。他把广告纸团起来扔进了垃圾桶,用指甲刮去了胶水黏在门板上的污垢。广告商也似乎的确提及他们要到奥摩斯港表演,甚至在化城郭为林行者们献舞。他突然感到一阵无聊。

    纳西妲还在说:“如果你愿意去的话,可以在奥摩斯港的集市找到他们。”

    “如果我在须弥城就能见到他们,还干嘛要去奥摩斯港?”他反问。但纳西妲笑了。她轻轻摇了摇头,把目光投向身后的另一家店铺,红气球还飘在她的肩膀上。

    “你想试试冰点吗?”

    结果那是又一样枫丹发明。“枫丹人擅长轻工业,”他在冰柜前对她解释,“至冬人就没那么聪明了。不过至冬也用不着制冷。”一旦涉及到提瓦特的事,他比她更像专家。

    “很有趣,”纳西妲说,“这种区分工业的方法……或许须弥也应该发展新的路线。至冬的冰激凌怎么样?”

    “冻得硌掉牙,”他回答,“我一直怀疑卖小吃的人都有岩元素。”

    他听到纳西妲咯咯笑了,声音在喉咙里轻微地滚动。“那好吧,”她说,“你想要哪个口味?”

    于是他一手抱着糖果盒,另一只手拿着甜筒向大路另一头走去。就在他刚刚迈出两步时,纳西妲在他身后轻轻地叫了一声。

    流浪者回过头去。“噢,”他说,“那个气球不见了。”

    “一定是在刚才飘出去了,”她听起来有点伤心,“真可惜,我知道你还挺喜欢那个气球的。”

    一种莫名焦躁的感觉击中了他,但他却无法抓住那感觉的全貌。突然间,他想要说些什么,可又不确定自己的想法。

    “走吧,”最后他只说,“那只是个气球而已。你还可以买一千个。”

    

    *******


    他们在游乐园的长凳上坐下,面对摩天轮舔着新买的冰激凌。流浪者挑了一支看起来不紫也不那么甜的。青苹果味,带着几分香精调和的酸涩,让他有点恶心。冰激凌球上的独角兽有一只肥大且歪斜的角和一对向两边斜视的眼睛,被粉色巧克力圈包裹的眼球融化了,沉甸甸地坠在粗糙的鼻子对侧。他低头看着这玩意儿,抬头看着对面空中运转不休的大轮盘,内心突然很有一种期望那上面的轮轴突然像劣质巧克力一样断裂,把盒子里的人一个个甩下来,像劣质巧克力一样在水泥地上轻飘飘地砸碎。他觉得他们被甩到半空里时会由于惯性飞翔一段时间。四肢在空中像被丢到水里的王八一样疯狂无助地摆动,就像那样,好像他们真的飞起来了,虽然他们的结局还是水泥地。飞起来的感觉很好。他还没怎么试过那枚所谓的神明的注视,但他知道飞起来的感觉很好,几乎就像摆脱了一切。他舔着那个仍然过分发腻的冰激凌球,有一些后悔曾经没有试用过风系邪眼。现在他再也不可能回去敲诈多托雷了。陪那小杂种熬夜做了那么多实验却连个冰激凌都没有,他觉得自己很亏。

    “你根本不了解人类。”他突然禁不住说。

    “同其他执政官的了解程度对比,是的,”她说,“我知道我没有经验。”

    他想说跟我妈的了解程度对比,你简直值得一个博士学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但他只是说,“你看见站在对面的那群人了吗?第一个薯条摊背后的是个骗子,我从至冬城都能闻到他桶里的地沟油。第二个站在路肩上的是个扒手,他朝你推销三十分钟之后就会枯萎的元素力驱动假花,然后趁机摸走你的钱包。第三个人是最常见的,瞧他手里的糖果和气球。我一个小时内都没见到他收钱。他是个人贩子。”

    纳西妲小口咬着甜筒上的酥皮,把旁边淌下来的奶油咕咚一声咽进去。“你总是往最坏的方面想他们。”她若有所思地说。

    “我总是往对我最好的方面想他们,”流浪者回答,“这是一门艺术。”

    他看着自己的独角兽。它的脸彻底塌成了一片泥泞。他希望那摩天轮上的人们趁早掉下来,最好现在,现在就要。

    但他们没能掉下来。什么也没有发生,纳西妲啃完了包装纸里的最后一块脆皮,擦掉了手指上的奶油,从长凳上站起来。“你想去玩吗?”她指了指摩天轮。

    她一定注意到我在看那个方向了,他刻意地想。

    “随便你。”他最后说。


    *******


    于是他们从摩天轮上下来,又玩了两次过山车。流浪者从已经点起夜灯的小吃摊旁经过时,看见挂满彩带的遮阳伞下站着一个金发人影,身边的白色漂浮灵正以他所见过的最快的速度疯狂吞食一份米圆塔。一种不想说话的冲动麻醉剂般流过他的血管——又或者是想说话的冲动在这之前就被掐灭了,他扭过头,装作自己没有看见,但纳西妲朝她们高兴地挥了挥手。

    “晚上好,旅行者,”她说,“今天过得怎么样?”

    “总算有一天不是在蒙德过节了,”旅行者感叹,“须弥的原石给得更多——我是说,须弥的地图跑起来更有新意……”

    纳西妲又无声地、轻柔地笑起来。他几乎在第一时间意识到,那是一种魔神的笑。

    “我必须承认……”

    “我说话挺风趣的,是吧?风趣就是我的代名词,”她朝流浪者眨了一下眼睛,派蒙在旁跺脚抱怨。“不管怎样,我和派蒙都希望你俩度过了最永生难忘的儿童节……对得起我们的辛勤努力。”

    他不想回答她。他不想回答任何一个人,因为他感觉很糟,并且急切地想要揣度这感觉背后的原因。灯光在他眼前旋转了一瞬,一阵恶心袭上心头——

    “而我希望你不要再办第二次了,”他说,“这样对我们的精神状态都好。”

    旅行者大笑起来。这次是爽朗的、放纵的、人类般的笑。


    *******


    他们从铺满花纹白砖的街道上经过,朝着那棵托举起半片破碎的须弥城的大树走去。星光和教令院点起的灯火翻滚着吞没了枝干抵着夜空的轮廓,流浪者抬起头,感受潮湿的夜风吹在脸颊的触感。糖果盒的重量依然悬垂在他的手臂上,本应消失的黏腻的果香滞留在他的齿缝。突然间,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悲惨。那座凄凉的、深渊般幽暗的海湾一如既往地吞没了他,与之同来的还有冰冷和孤独和愤怒和焦躁,还有比任何事物都深切的厌恶感。他怔怔地站在长凳旁的第三盏路灯下,一只脚尖点着面前砖瓦的边缘,又一次为迷茫所寻获。或许他今天产生过好的心情——或许他有能力产生好的心情,但它会一直回来,一直抓住他,就像蜘蛛抓住一只狂乱的飞蛾。他知道这种厌恶感会永远存在。他会永远感到那种痛苦。

    纳西妲走在他身边,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突然的停步,但之后她也停下了。她什么也没说。他不知道她是否感觉到了什么东西——用她的权能,那些独属于世界树的理性的智慧。我不该这样,他告诉自己,这太愚蠢了,也太脆弱了,可下一秒他又不知道她是否能感受到那厌恶感的千万分之一。他心中的某一个部分咆哮着要答案。

    “我想去杂货店看一眼。”她温和地、委婉地说。

    “……我就在这等你。”他只能回答。

    流浪者在灯光下的路肩上坐下了,双手抱着糖果盒,下巴歇息在散发着蔷薇味道的木头盒盖上。某种力量催促着他朝面前包围着他的黑夜,朝这无边无际的、深邃莫名的黑夜发出一声合并了所有怒火的撕裂性的喊声。那呐喊在他的喉咙里抽动,在他的血管里积聚,他闭上眼睛,甚至感到一种奇妙而疲惫的错觉——似乎他的全部血肉都是这一声呐喊堆砌成的。这声呐喊是他的躯体,不能不是他的躯体。

    可他又想道,那不是某种力量,而是他自己单纯地想要叫喊。于是他把头侧过去,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在黑暗中等待着。远处传来行人的笑闹声,须弥城的夜市仍在跃动。他小心翼翼地听着,从夜幕中传来一个声音,在街道上由远及近。他睁开眼睛,纳西妲就站在他面前。

    “你买了什么?……”他准备站起来,可那动作突然间停下了。有一只红气球漂在她的肩膀上,在黯淡的灯光里沉浮。

    有那么一会儿,流浪者似乎不能完全理解这种行为的意义。“你就为了这东西一路走回去?”他最终憋出一句。

    “气球线一定是在我伸手时松开了,”她解释道,“之后卡在了顶棚上……”但流浪者看看那个气球,又看看她。街灯的光芒在布耶尔的白发下留下阴影,像一张笼罩半脸的面具。他听到不远处路过的学生在窃窃私语:这么小的孩子该回家了。

    “给,你可以拿一会儿,”她说,“你想回家吗?”

    他找不到合适的修辞来表达自己的感受,但夜晚在逐渐消退——在树梢上,在路灯中,在通往教令院的盘旋的阶梯上消退,直到最后,一块甚至不能称之为念头的碎片猛然跳进了他的脑海。今天,他想,今天我哪儿也不去。

    他接过了那条气球线。

    “说真的,你真不应该干这件事。”




沄汐

达达利亚有个怪邻居

*现pa失忆梗,除离达外均友情向。


 1.   

         达达利亚觉得他的邻居是个怪人。

         他迁到新居小半年,越发觉得隔壁那个长得国色天香的男人脑子有点问题。

         比如说现在,璃月时间七月二十日零点整,被扣门声惊醒的达达利亚顶着鸡窝头...

*现pa失忆梗,除离达外均友情向。



 1.   

         达达利亚觉得他的邻居是个怪人。

         他迁到新居小半年,越发觉得隔壁那个长得国色天香的男人脑子有点问题。

         比如说现在,璃月时间七月二十日零点整,被扣门声惊醒的达达利亚顶着鸡窝头站在门关听门外那个男人说今夜月色正好,恰巧阁下也没睡,问他要不要去屋顶晒月亮。

        正常人会半夜拉邻居去爬屋顶吗?不会。

        他万分后悔自己鬼迷心窍把家门钥匙给了钟离,不幸中的万幸的是礼貌的钟离先生只是拿钥匙开院子门,没有直接进他屋里把他从床上拽起来。

        他睡眠质量一直不好,甚至可以说是糟糕透了。他猜自己以前大约和黑暗有什么过节。天色一暗,见了那没边儿的黑,便总有什么记忆要冲破枷锁似的呼之欲出,可他越是想要去努力回想,便越是头疼欲裂。

        本来难得今日早睡,天知道他费了多大劲才没有照着这个扰人清梦的家伙那张漂亮的脸来上一拳。

        他气得没脾气了,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便由着那人拉着自己往外跑。

        轻车熟路地爬上房顶,他懒得思考自己以前是不是有什么爬房顶的爱好。月色朦胧,晚风吹得正好,就是屁股底下有点咯。

        璃月人念旧,费了一番心思将现代化科技与传统建筑相结合,才有了璃月港据说与千年前别无二致的建筑风格。

        风吹得他眯起了眼,想那明月是否也一如千年前。

        身边那个硬把自己拖出来的家伙此时却少见地没有叨叨起不知哪个时代的典故,只是望着月亮缄默不语。

      「算了,」达达利亚干脆枕着手肘仰躺在屋顶:「反正这家伙平时也没少抽风,就当是陪他散心了。」



2.

        他申请调去璃月时,那位冰雪般的女皇脸上难得有几分诧异。她似是有些出神,沉默半晌,最终轻叹道:“也罢,至冬的面貌早已天翻地覆,或许只有在那里,你才能找到过去的影子。”

        愚人众办事效率向来极高,等执行官处理完工作调动的手续,他新居的灰尘估计都清扫得一干二净。别说拎包入住,直接一条人过去就行。

        这时正值一年的最后一天,他看那些古色古香的建筑看得莫名有些恍惚,一个不小心就迷了路。

        别墅区没什么行人,手机上的缺德导航他也看不太懂。不知乱走了多久,他循着一阵琴声找过去,终于在一块湖边草地上见到了人影。那人抱了把十分复古的木琴,身边落了一片鸟雀,对鸟弹琴弹得正起劲。

        「真是个怪人。」他略带好奇地凑了上去,准备问一问这路该怎么走。

        待一曲终了,他才开口道:“打扰了,我能问个路吗?”

       “当然啦。好久没见到这么有礼貌的年轻人了。”少年模样的人似乎十分感慨:“打扰人奏乐的家伙真的超级失礼哎。”

        他悠闲地抬起头来,却在看清这个年轻人的脸时脸色骤变,就差来个一蹦三尺。那一群鸟雀被他的动作惊走,只剩下了他肩膀上的一只小青鸟。

        达达利亚听到他喃喃念了几个蒙德单词。

       “我我我突然有急事!”少年的表情好像见了鬼:“沿着这条路第二个路口左转有志愿者!”

        这少年看着腿不长,跑起来倒是脚下生风。一边跑一边摸出手机按号码,嘴里还念叨着“不得了”“老爷子”之类的词语。

        达达利亚满头雾水,慢了半拍才喊道:“等等!你的琴!”

        一眨眼的功夫,本就空旷的人行道上便空无一人。

  


        好心的达达利亚把那把琴带了回去,顺手在业主群里发了个失物招领。午休时间刚过,便有人找上门来了。

        敲开他门的男人是个典型的璃月美人,举手投足间无不透露出一股子温文尔雅的气质。那双石珀般的黄金瞳直直盯着他的脸,沉声道:“您好,请问您是这里的新住户吗?”

       “啊,对。”达达利亚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心下疑惑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我叫达达利亚,至冬人,刚到璃月。您是……?”

       “达达利亚……”那人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明明他脸上平静如水,可达达利亚莫名觉得他几乎是在叹息:“很高兴认识你,达达利亚先生。我是你的邻居,称呼我为钟离便好。”

        钟离顿了顿,又问道:“您这副表情……我有什么行为让您感到不适吗?”

       “没有,只是觉得您以前很少叫我这个名字。”他说完才意识到不对,连忙改口道:“啊!不是,我是说,以前我身边的人很少这么叫我。”

        在至冬,绝大多数人都叫他「公子」。

       “咳,请问有什么事吗?”他发誓他看见钟离笑了一下。

       “我朋友今早给一个橘发蓝眼的至冬人指路时遗落了一把木琴。”钟离正色道:“我看见您在群里发的消息,来替他认领。”

       “哦,好的,稍等一下。”青年说了一声便回屋里拿琴。

       “多谢。”钟离没等多久便拿到了琴:“说来,阁下的璃月语说得很标准。”

       “哈哈,是吗?”达达利亚笑起来:“听说璃月语很难学?”

        钟离抱着琴反问:“听说?”

       “我虽然是至冬人,但其他六国的语言也都或多或少会一点。”青年眨了眨眼:“不过我不记得我是从哪里学的……哦,你可以理解为,我之前出了点意外,脑子不太好。”

       “原来如此。愿阁下能早日找回记忆。”男人摸着下巴认真道:“既然是邻居,不知阁下是否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往后也好多多照应。”

       “可以啊。”达达利亚答得爽快:“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啦。”



3.

        钟离刚走进家门,便见温迪四叉八仰地摊在沙发上,一边直勾勾盯着电视屏幕,一边把零食嚼得嘎嘎响。

        一见人回来,他绿油油的眼珠子立马就黏了上去:“怎么样怎么样?拿到了吗?”

       “嗯。”钟离知道他在问什么,应了一声又提起:“你不会忘记拿琴。”

        就算被一百只猫追着跑,吟游诗人也不会忘记他的琴的。

       “哎呀,你还是老样子,不解风情。”温迪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义正言辞道:“当年你是没机会,现在人回来了,没机会就要创造机会嘛~”

       “垃圾你自己处理干净。”钟离没反驳他的话:“不许用风元素,吹得满屋都是食物的气味。”

        自由的风精灵还想据理力争,仍是只听那人淡淡道:“你若想感受的风的自由,可以回你的公园长椅去感受。”

        聒噪的家伙闭了嘴,扭头继续看电视。液晶屏里正好是他们老同事的大脸,面无表情地对着举到跟前的话筒。

        记者的语速快得像台词烫嘴:“女皇陛下,有传闻说至冬科研团队两年前曾在暗海边缘发现了具有生命体征的古人类。请问消息是否属实?这是否意味着千年以来被认为不可踏足的暗之外海有人类存活的可能?两年前您忽然任命一个年轻人担任空缺多年的执行官「公子」一职,是否与此事有关?”

       “老爷子,我没感觉错吧?”温迪咬着零食把电视频道切了:“那孩子,确确实实是执行官「公子」本人,对吧?”

        钟离凝重地点了点头。

       “别这么严肃嘛,来,笑一个?”少年嬉皮笑脸地蹭过去用手肘戳了戳那人的腰:“我说老爷子,今个儿这么高兴的日子,咱俩可不得喝上几杯?”

        也不知道他这口音哪里来的。钟离哭笑不得:“你高兴什么?”

       “我这不替你高兴嘛~”温迪笑得阳光灿烂:“我馋你那几瓶老酒好久了,此时不喝更待何时?”

        他说得一派大义凛然:“再说了,你把这酒一搬,转头就可以去隔壁请人来喝。用你那干什么都好像很正直的脸和说什么都好像很在理的嘴,跟人家扯几顿嘴皮子。人家失忆呢,到时候肯定被你的表象迷惑,岂不是手到擒来。才说了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你创造不来那就让我来嘛……”

        钟离被长篇大论砸了个劈头盖脸,无奈道:“你啊……”



4.

        达达利亚承认,他一开始确实被钟离那副完美无瑕的表象迷惑了。这个古怪的邻居简直是哪哪儿都不正常。

        最先让他觉得不正常的是钟离家宅子。

        他卧房连着阳台,这阳台不知是怎么个设计,几乎要和隔壁阳台挨一块儿去。有时他晚上回来在阳台吹吹风,还能顺便和钟离聊上几句。

        怪他失眠的毛病没法儿治,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总能隐约听到隔壁的动静。有时会是尖厉的鸟鸣,有时又是不知什么生物的嘶吼,接着会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乐器声。

        横竖他睡不着,也曾跑到阳台往钟离家院子里望。那一方小院这时候好像变了个样,成了一角水榭园林。屋里的躁乱和悠长乐声混成一片,屋外凭空多出的树被大风卷得要倒不倒——可他所在的阳台一丝风也没见着。

        据说这一带的住宅可遇而不可求,至于自己这栋房子为什么死活没人住,他这算是明白了:不是房子闹鬼,是房子隔壁有鬼。

        他半夜摸出手机给钟离发消息说您家还挺热闹,对面秒回说不好意思我朋友们有点吵。

        聊天软件上方方正正的字体明明白白写着“们”,可钟离家除了他本人,确确实实只剩下那个诗人。

        ……有些事情,或许还是不知道更好。


        白天的时候,那宅子又会恢复正常,这时不正常的就变成了它的主人。

        最开始是钟离敲门说他家的鸟飞到这儿来了,热心市民达达利亚在院子里扑腾半天,终于抓到了一只巴掌大的小青鸟。

        过两天钟离在院子里安了座假山,隔天就来找他说他家的羊踩着假山翻过来了。

        后来他连动物也不找了,达达利亚一开门就见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系着围裙拎着锅铲,满脸正直地说他家厨房被那个诗人炸了,来问一问能不能借用厨房。

        这一借就从中午借到了晚上,那天达达利亚难得吃得很香。

        往后一次,达达利亚下班回家,见到钟离家院门没关。他有些奇怪地推门往里探头:“钟离先生?你在家吗?”

        没人回应。他松了门把想往里走,却见眼前场景眨眼间扭曲变幻,成了一座结构错综复杂的园林。这时再一转头,身后哪里还有什么大门在。

        一只微凉的手抓住了他手腕。

       “达达利亚?”钟离的身躯挡住了他眼前那些叫人眼花缭乱的奇珍异宝:“听得见吗?你已经在这里出神五分钟了。”

        那精致奢华的园林骤然消散,他又站在了他刚搬来哪天晚上见过的那个小院里。

        他定了定神,看向脸上毫无异常的钟离 :“……我没事。擅自闯进先生家,抱歉啊。”

       “无妨。”钟离说话总是这个文邹邹的调调儿,可达达利亚莫名觉得他不这样说话才不正常:“想来阁下刚下班回家也累了。不如留下吃顿晚饭如何?哦,就当作是先前借用厨房的谢礼了”

       “好啊。达达利亚正好也有些好奇:“先前听您说您是和朋友们住在一起,正好让我认识认识呗?””

     「正好,让我确认一下这人是不是有妄想症」达达利亚如是想。

        

        钟离家中的布置十分有他那种低调奢华的风格。屋里没见到那个诗人的影子,更别说什么其他「朋友」了。

        那边钟离完全没意识到不对,往屋里扫了一眼,接着抬起了手,让那只曾经飞进隔壁院子里的小青鸟落脚。

        他十分正式地向达达利亚介绍:“他叫魈。”

        “啊?”达达利亚的脑子一下子卡了一卡,之后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介绍他的「朋友」。

        “他……身体不太好。”钟离说得没头没尾:“一直以来,辛苦他了。”

        他让小青鸟跳到自己肩上,从沙发上抱起了那只曾经滚下假山的羊:“她叫甘雨。受过伤,好在没有致命。”

        达达利亚一时说不出话来:「我本来说他有妄想症只是开玩笑的……」

        钟离把那只看起来有点呆的羊放回沙发,又领着他介绍了一番鳄龟若陀和蜥蜴特瓦林的故事。

       “等等,”达达利亚的表情十分魔幻:“您家蜥蜴还长翅膀啊?”

       “咳,这是蒙德那边的变种。”钟离从善如流地接道:“他是那个诗人带过来的……家属。”

        达达利亚已经放弃思考了,满脸恍惚地指着特瓦林旁边的一小只白色生物:“那它呢?又是什么珍惜物种……呃,它怎么看上去有气无力的?”

       “哦,那是我在公园捡到的风精灵。”他这回倒是没说名字:“它只是累了,躺一会便好,不打紧。”

        累?

        说来昨天晚上钟离家确实格外吵,笛子也吹得震天响……达达利亚仔细观察了一下钟离的脸,这才发觉他也有几分憔悴。

       “钟离先生,真是个怪人。”他感叹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好像电视里的斯文败类,给家里每一个「朋友」起名的那种变态杀人犯。”

        钟离脸上毫无愠色,反而笑道:“若真是如此,那我是不是还会一步步获取邻居的信任,将其骗进家门,向他介绍完「朋友们」再将其杀害成为「新朋友」?”

        “哈哈,先生以前可从来不会开这种玩笑。”青年愣了愣,然后笑出了声:“知道吗,你一本正经胡扯的样子其实还挺可爱的。”

       “以普遍理性而论,”一本正经胡扯的钟离先生说:“我们才认识两个月,阁下又如何肯定我以前不会开玩笑?”



5.

        甘雨滚进他家院子那次,把他院子里的花给啃了。而且还挑食,当时一堆花花绿绿的花,它净挑白的啃。那时他还不知道这只羊叫甘雨,半开玩笑地问钟离说你家小动物怎么总爱往我这儿跑?

        钟离说:“大抵是那个诗人教唆他们来蹭饭。”

       “抱歉,她很喜欢这种花。”钟离把那只羊抱起来的时候,它还不忘再叼走一朵:“此物名曰「清心」,只生长在陡崖之上,平日里很难寻到。”

       “是吗?我不太清楚。”达达利亚揪了一朵清心在小羊眼前晃:“我不是失忆嘛,就拜托人带些璃月特产来,看能不能想起来点什么。”

        钟离环视院子一圈:“石珀、星螺、马尾、霓裳花、夜泊石……连琉璃袋也采了一束,还真是有心了。”

       “是叫这些名字么……”达达利亚喂着钟离怀里的羊,忽然蹦出一句:“为什么没有琉璃百合?”

        这话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甚至都不知道「琉璃百合」是什么。

       “琉璃百合……很久没有听人提起了。”钟离垂眸和甘雨对视,语气里莫名有几分怀念:“如果阁下想看,我或许还有办法。”

        达达利亚不明所以,但也没推拒:“好啊,那就拜托先生喽。”

       “达达利亚,”钟离忽然问道:“为什么选择来璃月呢?”

        达达利亚还是觉得听他这么叫自己有些不习惯:“啊,这个嘛,其实也没什么。我在至冬试过很多办法,但还是想不起来什么。女皇陛下建议我去我以前去过的地方看看,我就来了璃月。”

       “我一开始真的什么都不记得,直到见到女皇陛下才想起来一些事。比如说我以前就效忠于她,我家里人很多之类的……啊,虽然我也想不起来家人的样子,但他们对我来说应该很重要吧。”他匆匆带过了这个话题:“前两年一直在学习现在的常识科技……明明我完全想不起别的事了,可是总觉得提瓦特变了很多呢。”

       “为何如此执着于记忆呢?想不起来,也并无太大影响吧?”钟离问得莫名其妙:“记性太好……有时也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说,先生真是怪人啦。正常人失忆不都会想办法找回记忆吗?”达达利亚还在逗那只小羊:“硬要说的话,大概是隐约觉得有什么一定要记起来的事吧?”

        


6.

        某天达达利亚遇到温迪,顺便问了「琉璃百合」的事。

        当时温迪正在街头卖艺,他说他喜欢这份工作——达达利亚总觉得这俩人已经生活在世界金融体系之外了。也不知道这两个游手好闲的家伙经济来源到底是什么,总不能就靠温迪出门卖唱来养活他们那「一大家子」吧?

        更别说那诗人卖唱有时就是图个乐呵……比如这次他身边围了一圈小孩子,而他盘腿坐在孩子们中间边弹琴边讲故事,肩上还蹲着那只叫魈的小青鸟。

        据温迪说,是老爷子觉得魈天天闷在家不是个事儿,于是他俩会轮流带它出门晒太阳——鬼知道他为什么坚持关注一只鸟的心理健康。

        就像刚搬来那天一样,达达利亚决定等诗人讲完故事再开口。

     

   

    「我要讲的故事,发生在上一个千年。有一条很老很老的龙,在退休前遇到了自极北之国而来的年轻人。年轻人张扬得像一团火,烧进了龙的心里。」

    「可青年和龙都还有值得他们付出一切的东西,龙驻守原地,而青年将要远行。」

    「与度过了漫长岁月的龙不同,火焰耀眼一时,燃烧的却是自己的生命——于是他们就此别过,连同那来不及开口的话语。」

    「龙在港口为年轻人送行,它的心火笑着向它挥手:“龙先生,如果我还能回来的话,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诗人抱着他的琴跟孩子们告别,踮着脚去拍旁听者的肩膀:“谢谢你来听故事啦~走吧,顺路回家去,要不要来蹭一顿老爷子做的饭?”

       “所以,那个年轻人再也没回来,是吗?”沉默许久的青年忽然问道。

       “嗯——哼?谁知道呢?”温迪还是没个正经样儿:“你呢?有什么事想问我吗?”

       “啊,也没什么大事。”达达利亚跟着他往家走:“你知道「琉璃百合」吗?”

        这个少年和钟离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可某些时间,达达利亚又莫名觉得他们很像——就像现在。

       “琉璃百合啊?那是一种很漂亮的花哦。”少年还是笑着,好像被唤起了久远的回忆:“可惜你见不到啦。它在……嗯,我想想……大概八百,哦,或者七百多年前就灭绝了。”

        他拨了两下琴弦,连身边的风都像他一样轻快起来:“真是怀念啊……老爷子以前很喜欢这种花的,你要是想看的话,可以叫他画一副给你呦?”

       “说得好像你们是什么老妖怪一样……”达达利亚有些无奈。

       “诶嘿?”温迪说:“谁知道呢?”



7.

        执行官的工作算不得清闲。偶尔有个休息日,他通常会到吃虎岩走走,打听打听璃月往事,然后偶遇一个遛鸟老大爷。

        吃虎岩最有名的店叫万民堂,堂主是个热情的小姑娘。达达利亚觉得她跟……不知道跟谁很像。没事的时候,总会和她聊上几句。

        他点了几道菜,随口问道:“钟离先生今天没上街吗?”

        钟离确实是个怪人。抛开一系列堪称魔幻现实主义的怪事来说,他买东西还不带钱。达达利亚问他你手机呢?你们璃月不都是手机支付吗?

        钟离一摸兜,要么说没带要么是没电。

        有几回他远远看见那个诗人急匆匆地从钟离身边跑开,上去亮完支付码一问,钟离说是叫他去拿手机。

        要不是钟离每次事后都有把钱转给他,他都要觉得他们是合伙诈骗了。

        听璃月港的人说钟离先生以前没这个毛病,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年痴呆了。

        此事暂且不提,少女拿着菜谱回答他的问题——她说看达达利亚长得俊,就乐意亲自来招呼他:“今天一大早就听见往生堂的老师傅念叨胡堂主大逆不道什么的,钟离先生应该被他拉去劝胡堂主了吧?”

       “往生堂?”达达利亚觉得这个词有些耳熟。

       “就是璃月最大的丧葬产业啦。”少女解释道:“钟离先生是他们家的顾问。”

       “钟离先生平时不用打卡上班,有人要委托他办事,就去找往生堂。他不喜欢随便留联系方式给别人,找他帮忙可是很麻烦的。连七星都会向他请教问题呢。”少女托着腮帮子坐在达达利亚对面:“至于胡堂主……他人是挺好的啦,可招女孩子们喜欢了。就是总有些鬼点子,脾气也倔。”

    「钟离不喜欢随便留联系方式?」达达利亚不敢苟同。

       “胡堂主……不是个女孩子吗?”他问。

       “什么啊,你从哪里听的?别说他了,前几代堂主也不是女孩啊。”少女有些奇怪,但还是继续介绍着:“他爸妈走得早,是钟离先生看着长大的。今年二十七,犟得很,也就钟离先生能管得住他。”

        达达利亚咬着筷子:“听你这么说……钟离先生年纪很大吗?”

       “诶?看你经常和他一起出门,我以为你知道呢。”少女惊讶道:“他是长生种啦。要论辈分,璃月港没人比得过他。”

       “大家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从大家有记忆起,他就一直在那里了。”少女笑着说:“就像锅巴一代代守护着我们家一样,大家也都觉得,他是自愿守候璃月港的仙人呢。”



8.

        达达利亚跟着钟离给的定位找到了往生堂,一进门就看见一个中年男人对着他的两位老妖怪邻居捶胸顿足。

        “钟离先生,您一定要管管胡堂主啊!”男人号得像哭丧一样:“他竟然要请人在葬礼上演奏「好运来」,说是祝死者下辈子运气好点……我的祖宗哎,到时候人家客户还以为我们巴不得人家死,一死就乐成这样……”

        温迪听得兴趣盎然:“哇?请乐师?考虑考虑我呗?我的技术那可是一流,老爷子都给我做担保。想要复古还是摇滚?蒙德的管弦乐不行我也可以拉一拉二胡……”

       “依钟某拙见,”钟离在一旁见缝插针:“或许唢呐更合适。”

        老师傅看起来快抓狂了:“钟离先生!您怎么也一起胡闹!”

        

        解决完一系列事端之后,钟离照例拉着他要去吃饭。

        温迪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人影,他和钟离走在人声嘈杂的商业街上,忽然问道:“说起来,「岩王帝君」自天理之战后便再也没有出现。他……死了吗?”

        不知为何,在想到这个可能时,他总会莫名感到心悸。

       “不,他永远会是这片土地的后盾。”钟离嘴角蓄着笑,看着街上人流熙攘:“只是就像那位胡堂主一样,他一手带大的孩子长大了,他也学会放手了。”

       “钟离先生的见解还是一如既往地独到。”达达利亚说:“听说你是个老妖怪,看来确实不假。”

       “独自活在世上,看着过去的事物一件件消逝……”青年低着头说话,不知在想什么:“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并不是孤身一人。”钟离摇了摇头,反问道:“若是一觉醒来,曾经的家乡与重要的家人早已与你永别,那又是怎样的感觉呢?”

        达达利亚愣了愣,最后笑道:“先生早就知道了吧?”

      “「公子」阁下。”钟离低声念出这个久违的称呼:“你是那一战的英雄。”

       “是吗?可惜我不记得了。”他只依稀记得,坠入黑暗之前, 他曾提刀直指王座之上的存在:“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先生。”

       “之前您问我为什么来璃月……其实是我自己申请来的。”他说得轻松,好像什么玩笑话一样:“当我看到「璃月」这个词时……总觉得有什么声音在告诉我:「到那儿去吧,有人会在那儿等你。」”

        他笑里颇有几分自嘲的意味:“可我这一梦千年,又还有谁……等得起我?”



9.

        达达利亚仰躺在屋顶上,仰头看那轮并不算圆满的月亮。

        七月二十日……啊,反正他是完全想不起来这个日子有什么特别。

        但钟离不一样。他记得很多事,也只有他还记得一些事——所以就姑且原谅这个老爷子的多愁善感吧。

        仲夏夜的风吹得他闭上了眼睛,他就这样道:“我想喝酒。”

        钟离从身上挂着一堆鸟啊羊啊龙啊飘在屋檐底下的温迪手上接过酒瓶和酒杯。

        他稳稳当当地倒着酒,终于开口找起话题:“我见阁下常常彻夜留灯,是睡眠不好么?”
       “先生家不也是,还吵得很。”青年人翻身坐起,毫不客气地夺过酒杯:“天黑了我睡不着,说不定是因为我以前常年摸黑办事?好像我人生的初始是从黑暗中爬出,生命的终章也是坠落于黑暗。”

       “你如今也自黑暗中逃离。”钟离望着月亮和他碰杯:“这该当是一个新的开始。”

       “谢谢啦。”至冬人难得没有一顿豪饮:“所以呢?没别的事要说吗?大半夜拉我出来,就只是为了看月亮?”

        钟离于是也不绕弯子了:“有两样东西,要交给阁下。”
        他取出一块宝石状的小物件,达达利亚借着月光看清了它的样子——那是一枚黯淡的神之眼。

        在如今这个时代,神之眼的持有者少之又少。而神之眼的空壳更是被炒到了天价——未竟的遗愿,这意味颇受那些收藏家吹捧。

       “呃,虽然这很贵重,”达达利亚觉得这礼物莫名其妙:“但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啊。”

       “阁下误会了,钟某并非它的所有者。”钟离温和地看着月光下的青年:“此番,应当说是「物归原主」。”

        达达利亚脑袋转得快,恍然失笑道:“所以说,先生早就认识我了?”

        钟离笑而不语。只接着道:“还有一件东西……先前曾答应过阁下,要让阁下看看 「琉璃百合」。……啊,劳烦阁下拿一下杯子。”

        于是达达利亚端着两个空酒杯,注视着过分纯粹的岩元素在那人手中聚集,最后凝成一朵花的模样。

       他将那束巧夺天工的岩造物递到青年跟前,接过青年手里的杯子让他腾出手来。杯子被他随手往下扔,摔落声没听见,倒是似乎有一阵被刻意压低的骚动。

       “可惜了,岩造物没有颜色,不能将它的原貌完全重现。”钟离握着达达利亚的手,将那两样无价之宝塞进青年人手心:“好在,我们还可以见到另一样东西焕发它原本的光彩。”

        达达利亚怔怔地看着那枚死物在自己手中复苏,连同着沉寂的记忆一并重新变得流光溢彩。

        他想起水流在他手中化作利刃,想起他凭此唤出星海的游鲸,想起战场上自己肆意的笑——

        还有他从战场上跌落黑暗之前,脑海中闪过的只言片语:


   「先生,如果我还能回来的话,有件事要告诉你。」
    「等到那时,钟某定当洗耳恭听。」


       “先生,我忽然想起来,我也有两件事要告诉你。”他盯着那朵漂亮的岩花说。

        钟离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嗯?”

       “我回来了。”他抬头看向那双灼人眼的金瞳:“还有,我喜欢你。”

        恍然间好像听到几句音量压得极低的蒙德词汇,语气十分激动。

    「错觉。」他想:「今天的风吹得醉人,不知道是不是也是错觉。」

        


10.

        住在钟离家隔壁的时候,达达利亚几乎每天早上出门都能见到钟离出门遛鸟。不过要是前天晚上他家格外吵,那第二天早上多半是见不着人的。

         现在他知道了,这个时间段蹲在家里的两位神明,都是一副憔悴的样子。据钟离所言,魈和若陀的事虽能拖延,但终究治标不治本。为了彻底压制业障和怨念,他们已经折腾好几年了。

        温迪是负责安抚魈和若陀的第一劳动力,前两天翘班回了蒙德一趟,一回来工作量就翻了倍。累得他干脆变回那一小只风精灵就往钟离头顶上一摊。

        钟离的老朋友们都知道他脾气好得不得了,但也只有这一位真的敢这么猖狂。

        风精灵的嘴永远闲不住,还要继续哭诉说什么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他现在想回风起地的大树祭拜一下故友,还得先掏钱买景区门票。

        钟离闭着眼假寐。达达利亚抱着甘雨笑他退休了还得带一堆不省心的家伙。

        温迪在钟离头上翻了个身,反驳说自己超省心的好不好。

        钟离眼皮都没抬,支着额头说:“你想知道我每个月要帮你处理多少滥用元素力的罚单吗?”

        温迪发出了诶嘿的声音。

       “噗。”达达利亚发出嘲笑,随后清了清嗓子:“好了好了,今天我去做饭。”

       “他们真的都没有神智啊……”他看向了在钟离肩上的魈,把甘雨挪到钟离怀里:“啊,她真的好重啊。”

        甘雨只是歪了歪头,仍是没什么反应。达达利亚最后薅了把她的头,哼着至冬小调儿去厨房了。





0.

       “钟离先生,钟离先生?”

        钟离闻声睁开了眼,这才发觉自己竟是在听戏时睡着了。戏散了场,夕阳也将消。

        叫醒他的年轻人笑出了声:“先生,再睡下去,云翰社都要赶人了。”

       “让公子阁下见笑了。”似是被青年人的笑意传染,也勾起了嘴角:“阁下来此处寻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又在明知故问了。还「要事」呢?”执行官嗔他:“听旅行者说,今天是先生的生日?”

       “我想先生也不缺我什么,礼物的话……我请你一起喝酒去?”青年笑起来总带着几分狡黠:“我托人带了我们至冬的火水,那可比璃月的酒烈多了。”

       “那钟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钟离理了理衣物,随后站起身与执行官并肩往外走。

       “说起来,”执行官问得随意:“今天真的是你的「生日」吗?六千多岁的摩拉克斯大人?嗯?”

       “是凡人「钟离」诞生的日子。”古老的神明如此告诉他:“至于「摩拉克斯」,即使是我,也早已记不清他究竟度过了多少年岁……更遑论他诞生之初的日子。”

       “旧年的最后一天啊……”青年伸了个懒腰,感慨道:“意味着旧神时代的落幕么?”

        钟离不置可否。

       “公子阁下的生辰,该是在仲夏时分?”他跟着执行官缓步走在长街上:“既然阁下特意来为我庆贺,那么来年夏天,钟某也当向阁下送上祝福。”

       “好啊,”青年毫不客气地收下了来自神明的许诺:“我也没什么想要的……到时先生就陪我爬屋顶看月亮好了?”

        无神的蓝眼睛此刻盈满了笑意,华灯为他镀上一层暖色,叫腊月的寒意都给驱散了去。




        钟离睁开了眼。

        千年前的旧梦散去,他还靠在沙发上,电视里的人声充当着背景音。

        有多少年没有梦到那年的事……大抵是最近着实有些疲惫了罢。

        温迪带魈出门放风了,只剩下甘雨安慰般蹭了蹭他的手。

       “我没事。”他摇了摇头,揉了揉她的脑袋:“只是梦到了一些事……姑且算是个好梦吧。”

        那个执行官总是热衷于让他略感为难。明知契约之神最重承诺,又连完成诺言的机会都不留给他,好叫他耿耿于怀这么些年。

        温迪大呼小叫的电话打进来之前,他瞥了眼日历。

        又正是一年之末。




END.


*彩蛋:胡堂主单挑至冬狐狸精(bushi)
     

       

噜啦啦噜啦啦

【神里骨科】琢玉

5k 一发完

预警:真骨科 真骨科 真骨科 会do的那种真骨科 年龄差8岁 ⚠️如有不适 立即退出 

写得苦大仇深的(?

有一辆假车 万叶跑龙套 神里·切开黑·神经病·一家 很离谱!很狗血!文笔很烂!人设很鬼畜!神里绫人老王八蛋了、、、快跑 不爱看也不要骂我🙏🏻

设定有和游戏一样的也有我自己编的比如拜年祭

关于鹤和白鹭:百度过了不是一个物种 但是绫华的传说任务叫雪鹤之章所以就假装他们是同一种生物了

最后提醒一...

5k 一发完

预警:真骨科 真骨科 真骨科 会do的那种真骨科 年龄差8岁 ⚠️如有不适 立即退出 

写得苦大仇深的(?

有一辆假车 万叶跑龙套 神里·切开黑·神经病·一家 很离谱!很狗血!文笔很烂!人设很鬼畜!神里绫人老王八蛋了、、、快跑 不爱看也不要骂我🙏🏻

设定有和游戏一样的也有我自己编的比如拜年祭

关于鹤和白鹭:百度过了不是一个物种 但是绫华的传说任务叫雪鹤之章所以就假装他们是同一种生物了

最后提醒一句⚠️骨科只是搞cp的时候香 现实中遇到这种赶紧跑

 

01

“此前拜见了神里笔头奉行绫人大人,没想到其人竟如此年轻。相比其妹绫华公主更加坚毅稳重,神里家有此家主,前程不可限量…”

“感谢谬赞家兄。”

神里绫人几乎不会主动观察稻妻城中的留言板,唯这一次路过时见了熟悉的笔迹才多留意了几分。他双臂环在胸前,盯着留言板上的娟秀工整的小字,微不可闻地笑了一声。

他去路边的杂货店借了纸笔写了字条,趁周围人不注意,贴在了留言板上。

 

02

十八岁的神里绫人自以为对妹妹的教导算得上严厉。他给绫华安排了茶艺、剑道、棋艺的课程,留给她的空闲时间似乎只有沉静的夜晚。然而当他第一次在深夜前回家,发现十岁的小绫华在武场和他找来的老师偷偷练习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或许低估了她的决心。

一年前,父母双双病逝,神里家内忧外患,别有用心的竞争者抓住了机会,把这个名门望族拉下了神坛。他们从高门大户沦落为贵族笑柄用了一晚,而拉着神里家从泥潭一步步爬回到社奉行的掌事,神里绫人只用了一年。

他站在武场外面看了一会儿,想起一年前父母亲的葬礼。神里绫华,他的妹妹,他们两个在一夕之间成了彼此唯一的亲人。她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似的,不哭也不闹,只是在他分身乏术的时候嘱咐他要注意身体。

那时九岁的小姑娘跪在牌位前抬起头看着他,浅蓝色的瞳孔里映出他的影子。他读懂了绫华的意思,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她边上的蒲团,和她一起跪下。

他伸过手臂,把她搂进怀里。绫华微微侧过身,叫了一句“哥哥”。

“你放心,哥哥会把该拿回来的全都拿回来。”

小姑娘闭上了眼睛,从被赶出家门开始算起,第一次流下眼泪。她咬着牙,不让咸涩的液体流进嘴里,尚且稚嫩的声音却坚定异常。

她说:“我会成为你最好的帮手,兄长。”

从那天起,绫人除了要在幕府周旋,还要抽空指导绫华的功课。

她没有得到天赋异禀的馈赠,却成为了最坚韧不拔的学生。仅仅一年,绫华的功课进步飞快,论茶艺,能够辨别出每一种茶叶的形状和味道;论棋艺,同龄人里无出其右,论剑道,神里绫人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更是比其他人技高一筹。

她成了别人艳羡不来的栋梁之才,绫人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满意于她的脱胎换骨,又自责于不能让妹妹继续做无忧无虑的小绫华。

然而这是她自己的愿望,无论是作为神里家的家主还是绫华的兄长,他都没有理由拒绝她的蜕变。雏鸟在飞速成长,变为振翅欲飞的白鹭。

绫人既是位称职的兄长,也是个称职的老师。他仅在武场边看了几眼便发现绫华在刀法中参悟不得之处,于是跨步走向武场中央。

绫华正在专心和老师练刀,一时没注意背后来人,当她闭眼静心挥出一刀时,只听到“铮——”一声鹤唳般长久的刀鸣。刀与剑相撞的瞬间她睁开眼,欣喜地收刀叫了一声:“兄长。”

绫人请来的老师是稻妻有名的剑术大师,但他却只是作为绫华的陪练——神里家的刀法,只有两位继承人。

绫人撑着剑站在她面前,耐心地指出她的不足之处:“你的刀法已经算是小成,不过决心只见于刀剑的力道与速度,却并不能一击正中对手要害。”

他重新拿起剑,示意那位老师与他比试。绫华很知趣地退到一边,紧紧盯着兄长手里的剑。

他出剑极快,似乎真的如他所说,神里流刀法的精髓在于一刀见血,绫华能看见的只有带着凛冽杀意的剑光。她久久不能破解的剑法在兄长的剑下难以为继,几息之间已然露了败相。

绫人收了剑,兄妹二人与老师告别。

他拍拍小姑娘的肩膀,声音里透出几丝他在幕府与人打交道时的狠厉:“你要记得,抓住对手的破绽,往他的最痛处扎去,才能立竿见影。”

绫华微微点头,握紧了手里的刀。

“我记住了,兄长。”

三个月后,绫华的刀第一次挑飞老师的剑。剑落地的瞬间,精巧的神之眼已然挂在她的刀尖。

 

03

绫华十八岁的时候,作为白鹭公主的神里绫华已经声名远播。

绫华不再是小绫华了,可是做神里绫华却让她更为满足与安心:她不再是惊涛骇浪下一成不变的的蚌珠,而是能够贴着翻涌的海浪与之并肩前行的雪鹤。

这几年里,她一点点从绫人手里接过了他肩头的担子,兄长主管政务,绫华主理家族内外事宜,相比起前几年绫人一人的忙碌,现今共同分担事务的局面也更加轻松稳定。等他们都空闲时,两人还能坐在家中的庭院里品茶。

平时的家族事务绫人一般不会参与,不过到了稻妻岁末,几大家族的例行拜年祭却是不得不出席的。他们两个总是各忙各的,一同公开出行的机会少之又少,所以即使是很少会在服饰搭配上太过用心的绫华,在这个和兄长一同出席的活动上也变得格外留心,甚至在一个月前就拜托小仓屋定制了一套新衣服。

按照惯例,拜年祭的时候她和兄长要一起走到鸣神大社祭拜祈福,再去聚会场所。

绫华一边愉快地哼起了歌,一边从柜子里拿出新定做的衣服换上,却在系腰带的时候犯了难,背后的蝴蝶结怎么绑都不好看,不对称,不直挺,版型不漂亮,衣料上的图案不能露出最出彩的部分。

她有些着急起来,眼看着时间就快到了,可自己却怎么也打不好这个蝴蝶结。

“古田婆婆!你可以进来帮我一下吗?”

推门进来的却不是古田。绫人隔着屏风站定,笑着问了问:“小绫华需要帮忙吗?”

“兄长,”绫华突然觉得两颊滚烫起来,成年了还打不好蝴蝶结被兄长知道实在是有些难堪,于是她很快拒绝道:“没什么事,你快叫古田婆婆进来。”

“我猜是你没系出好看的蝴蝶结。”

“……”

“每年都这样,”他又笑了一声,“我过来了。”   

绫华把胳膊抬起来,细长苍白的手指从她腰前拢过,拉着绸带的两端绕到背后。她缓缓地放下双臂,听着背后绸带摩擦的细微声响,和兄长均匀轻浅的呼吸。

“系好了。”绫人最后用力拽了拽蝴蝶结,两条长尾乖顺地从腰后垂下,他用手捋着两条绸带,一直抚到末尾,直到绸带尾部和衣摆贴合,一丝不苟,严丝合缝。

他走到绫华面前,端起手臂留出一段空隙。

绫华愣了一下,但却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挎进了他的臂弯。

她一直这样挎了一路,路上遇到的人无一不对兄妹俩称赞有加。祭拜神樱的时候绫华略一歪头,看了看兄长的侧脸,闭眼许下今年的愿望。

“我想永远和哥哥在一起。”

 

04 

宴会上的觥筹交错十分无聊。

绫华吃不下东西,一直笑着和人说话,直至宴会尾声。

刚才兄长被人叫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在宴厅里边走边看,偶尔遇到人还要打招呼。

她在一个小角落里找到了绫人,刚想上去叫他回家,却发现旁边还有一位年过花甲的老者。

绫华认出那是一位世家的长辈,故而并没有贸然上前。

“…温柔得体,家世清白,门当户对,你和她在一起也算得上是天赐良缘。”

“多谢您的好意。”她听见兄长的声音,眼睛迟钝地转了转,离开了那个小拐角。

回去的路上下了雨,绫人撑着伞,觉得妹妹挽着自己的力道好像重了些。他站定脚步,用另一只手摸了摸绫华的发梢。

“我晚上没怎么吃东西,现在有点饿了。回去可以给我做一份茶泡饭吗?”

绫华的手又收紧了点,惊讶得下意识发出了一声“啊?”,随后讷讷道:“你怎么连这个也知道。”

“是啊,我什么都知道。”他低头看着绫华,浅蓝色的眼睛像风平波息的海面,平和而从容。

他进门后收了伞,懒懒地靠在门边看绫华忙碌,没有半分仪态可言。

伞倚在他脚边,伞面上的水滴顺着伞骨滴落。外面的雨还在下,雨声、水滴声和碗碟碰撞的声音应和着,又在这间茶室酝酿出一场平静的风雨。

“因为你是完全属于我的。”他轻声说。

 

06

神里家旧时不曾落魄时曾与枫原家有过一段交情。然而时过境迁,在风云变幻的稻妻幕府,大厦倾颓也不过是寻常事。

绫华幼时曾与万叶有过几面之缘,但却远远算不得什么青梅竹马,后来因为枫原家的败落,他们就彻底断了联系。所以当绫人因公外出,却瞧见前面那个熟悉的身影和她旁边的人举止甚是亲密无间时,不可谓不震惊。

然而他却不动声色,略一挑眉,挥挥手叫来了属下。

“大人有何吩咐?”

“去查,枫原家落败了之后,他们家的独子枫原万叶都在做什么。”

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几个手下的人也领了他的命令走了,只剩下他自己站在不远处,打量起前面的人来。

他微微眯起眼,藏着睫毛下的目光晦暗不明。

当天晚上,绫华少见的晚归了。

她步履轻盈地走进外厅,跪坐在软垫上和绫人面对面。

“兄长,这么晚了还没睡吗?”

绫人笑了笑:“在等你回来。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嗯…今天遇到了一位朋友,他给我讲了这些年的见闻。”

绫人斟了一杯茶递给她:“是什么朋友?”

“嗯…不太重要,”绫华接过茶喝了一口,继续说,“以后有机会见面再介绍你们认识吧。”

“我很期待。”绫人把茶杯放在桌上,“看你这么开心,他都和你说了什么,很有意思吗?

“流浪诗人的生活的确挺有意思的,兄长。”

她眯起眼睛笑,起身回了房间。

晚风拂过庭院里的花丛的枝条,绫人独坐的影子被吹得支离破碎。

他伸手拿过绫华刚用的茶杯,放在唇边抿了一口。

风住尘香,月影横斜。

 

07

第五次晚归,已经迟至深夜了。

绫人没有继续坐在外厅等下去,而是回了自己的房间,交代手下说:“绫华回来,叫她来见我。”

手下连忙点头说好,觑着奉行大人的脸色,心里有些发慌。

大人最近的脾气不太好,千万不要惹他。

过了一会儿,绫华推门进来坐在绫人对面,盯着他手里的玉料若有所思道:“兄长什么时候喜欢做玉雕了?”

“很早就开始了,只是最近想起还没收尾,又翻出来继续做了。”他语气淡淡的,又雕了几下才继续说:“今天还有人问我,做好了的玉雕要不要卖给他。”

绫华收起小扇子撑着脸,仔细端详了一番那个玉雕。小狐狸形状的玉簪栩栩如生,只差最后关键的几刀便可画龙点睛。

“谁敢从兄长手里买玉雕,”她笑起来,“兄长不想卖的,谁能买得走?”

“是,只要是我想要的,”绫人放下了刻刀,举起半成的发簪在她发间比了比,“没人可以拿走。”

他两指夹着簪子,簪尾插入头发的纹理,手指轻柔地带着那根簪子顺着绫华柔顺的长发滑到发梢。

“这块玉,从我得到的那天起就是我的。我亲手刻的形状,亲手把它磨得通透发亮。”

“这块玉只属于我。”

他握着发簪的手没有收回来,仍停留在绫华的发尾,玉簪的尾端却不知何时抵在了她的后腰。他手腕轻缓地绕动,簪子也顺着手腕的动作在腰间划了两圈。

“你明白吗?”绫人收回手,神邃的目光几乎快要把她看穿。

绫华竟像是没觉察一样,语气如常。

“自当如此。”

第二天傍晚,绫华敲响了兄长的房门。

“进。”

绫人正在穿外袍,却看见盛装的妹妹捧着一条绸带站在门口。

“兄长,可以帮我系蝴蝶结吗?”

他没说话,微微皱了皱眉,却还是不顾自己没扣好的外袍,接过了那条绸带。

“今天也要和那位朋友出去吗?”

“嗯。”绫华背对着他,于是他便看不清表情,只觉得声音听起来轻快愉悦,“今天我们要一起去看烟花。”

绫人拉蝴蝶结两翼的手一顿,慢慢把手滑到了腰上,从背后松松地抱住了她。

“早点回来。”他松开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穿自己的外袍。

 

08

“大人,枫原家没落后,万叶和一位朋友游历四方,前段时间眼狩令发行后,那位朋友被将军大人处决了,万叶抢走了他的神之眼,被通缉后不知所踪,属下调查后发现他和璃月的一队雇佣军有联系,有离开稻妻的可能。”

“下去吧。”

绫人走进妹妹的房间,盯着桌上摆的行囊看了好一会儿。

是夜,绫华回房,看见坐在房间里的兄长时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兄长怎么在这?”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点了点桌子,咬字有些重:“不解释一下吗?这是要去哪儿。”

“我要和朋友出去一段时间,家里的事情我都交代好了,我会很快回来的。”她坐在绫人对面,低眉顺眼。

“和被通缉的朋友一起离开稻妻吗?”绫人伸出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我觉得你不太明白我的意思。”

“你一个女孩子,和枫原万叶一起离开一段时间。”绫人加重了力道,强迫她把头抬起来看着自己:“你知道他是将军大人的通缉犯吗,离开稻妻,你知道他会对你做什么吗?”

绫华把手搭在他捏着自己的手腕上,平静地说:“他会做什么,兄长可以告诉我吗。”

冰凉纤细的手指顺着他的手腕抚摸过去,伸进宽大袖口,轻抓了两下他的腕骨。

绫人松了手,挪开了横亘在两人中间的矮桌。

外面又下雨了。

稻妻的雨天好像总是更缠绵,抽丝剥茧似的,淅淅沥沥,如同柔软顺滑的丝绸一点一点从桌上滑到地板上。

“像这样。”亲手系上的蝴蝶结散落。

“这样。”鼻尖蹭过鼻尖,呼吸交缠。

“这样。”冰凉的玉簪划过皮肤的时候激起一阵战栗。

白鹭立于海边,被浪花拍岸勾住腕足。它展开翅膀,却不是振翅欲飞,而是附身拥住海浪。

风雨潇潇。

小狐狸玉簪放在塌边,画龙点睛既成,在烛火摇曳里被映得闪闪发亮。

“现在你完全是我的了。”

“现在你完全是我的了。”

 

09

“是你?”

“还记得我吗,万叶。”

“记得,神里绫华。”

“我知道你现在遇到了一些麻烦,我可以帮你离开稻妻。璃月的南十字船队最近正好在离岛,你需要的话,

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多谢,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我想请你陪我演一出戏。”

 

10

“这位小姐温柔得体,家世清白,门当户对,你和她在一起也算得上是天赐良缘。”

“多谢您的好意。”

“然我已有所爱,恐负您美意,亦恐负那位,故烦您莫再为我的亲事操劳。”

 

11

“大人,昨夜烟花盛典,万叶已随南十字船队离开稻妻。”

“…原来是这样。”

 

12

“此前拜见了神里笔头奉行绫人大人,没想到其人竟如此年轻。相比其妹绫华公主更加坚毅稳重,神里家有此家主,前程不可限量…”

“感谢谬赞家兄。”

 

“舍妹远胜于我。”

 

 

一点后记(阅读理解

1.神里绫人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正经哥哥谁不敲门直接进妹妹房间啊!!!

2.“往最痛处扎去” 绫华学会了 所以假装要和万叶离开 因为就是彼此都是唯一的亲人所以离开就是最痛处 

3.一些意识流🚗自行理解 

4.人设相当鬼畜 绫华对不起🧎‍♀️

5.“现在你完全是我的了。”这两句是心理活动 两个人的心理活动

 

 

 

 

 

 

 

 

 

 

 

 

 

 

 

 

 

 

 

 

 

   

   

醉春风

夜香

*全是造谣,海提,带点赛提。


提纳里和赛诺第十七次上课打牌被发现,艾尔海森气得往他们头上扔粉笔头,说站到外面去。赛诺和提纳里表面带着歉意地离开,实际上提纳里的耳朵还是直勾勾地挺着,没有半点羞愧地耷拉。出了门,赛诺直接坐到地上,拽着提纳里的尾巴往他拉到自己旁边,提纳里鼓着脸说你别那么用力!赛诺说我错了,手上放轻力度揉了揉提纳里的尾巴根,提纳里抖了一下尾巴打开赛诺,伸手摸了几下耳朵尖把那种奇怪的感觉去掉。赛诺凑近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阵,提纳里坦然地与他对视,眼神带着疑惑。赛诺说我们下次打别的牌吧。提纳里想这人真邪门,怎么那么多牌可以打,上至七圣召唤下至斗地主,但是他没拒绝,他说好。...


*全是造谣,海提,带点赛提。



提纳里和赛诺第十七次上课打牌被发现,艾尔海森气得往他们头上扔粉笔头,说站到外面去。赛诺和提纳里表面带着歉意地离开,实际上提纳里的耳朵还是直勾勾地挺着,没有半点羞愧地耷拉。出了门,赛诺直接坐到地上,拽着提纳里的尾巴往他拉到自己旁边,提纳里鼓着脸说你别那么用力!赛诺说我错了,手上放轻力度揉了揉提纳里的尾巴根,提纳里抖了一下尾巴打开赛诺,伸手摸了几下耳朵尖把那种奇怪的感觉去掉。赛诺凑近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阵,提纳里坦然地与他对视,眼神带着疑惑。赛诺说我们下次打别的牌吧。提纳里想这人真邪门,怎么那么多牌可以打,上至七圣召唤下至斗地主,但是他没拒绝,他说好。


提纳里感觉自己脑子也坏了,他因为和赛诺在一起打牌写了十几次两千字检讨。他坐在艾尔海森办公室实在想不出来最后一千字还能写什么,艾尔海森抱着胸站在他旁边,赛诺每次写得都飞快,交完艾尔海森就让他赶紧走。艾尔海森看一眼就知道赛诺车轱辘话来回说,孜孜不倦产出学术垃圾,虽然这也不算什么学术。但是提纳里是个老实孩子,他的检讨看起来是真的在检讨,只不过下次还会犯。


“怎么不写了?”艾尔海森冷哼一声。提纳里不怵他,可能是因为来得太多了,知道艾尔海森不能真的把他怎么样。提纳里说我不知道怎么写了。艾尔海森把他的检讨抽出来看了两眼卷起来放到旁边说算你过关了。提纳里松了一口气,耳朵快活地抖了一下,艾尔海森挑了挑眉说别高兴太早,下课之后过来到实验室给我打下手。提纳里的耳朵又肉眼可见蔫了,艾尔海森被气笑,揪着他的耳朵尖拧了一下,“下次再打牌就滚出教令院。”提纳里心想那不更好,可惜他不敢说,只能默默低着头,艾尔海森上半身健壮,看起来可以一拳锤飞提纳里,平掉整个教令院,但其实这下没怎么使劲。艾尔海森最后无可奈何让他也走,“你其实很有天赋,提纳里,之后准备去哪,继续读还是去研究院?”提纳里说我还没有想好,艾尔海森说慢慢想,我这边有个课题挺适合你。提纳里不明所以地看着艾尔海森,这个严厉但负责的导师,到底还是没有把那句为什么问出来,鞠了躬离开。


他和赛诺坐在外面百无聊赖,提纳里想起上次的事情,他问赛诺之后去哪里。赛诺说找个地方继续打牌,提纳里看他一本正经被逗笑了,轻轻拉他兜帽上的耳朵说正经一点。赛诺说可能回沙漠吧,提纳里说是吗,我还没想好。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泥土树木的气息翻涌而上。赛诺说你和我一起回沙漠吧?红色的瞳孔亮晶晶的,他攥着提纳里的手腕靠近了一点。提纳里说我不知道,我感觉我们马上就要被开除了。赛诺说为什么,提纳里说因为导师在后面。艾尔海森一手一个夹着他俩去办公室,提纳里挣扎了一下问导师能不能把我们放下,艾尔海森夹紧了他说不行,你俩就没有一刻安分过。赛诺语塞,干脆躲进兜帽装死,他俩炸过实验室,赛诺的雷元素曾经弄坏过教令院宿舍的电闸,外出实验结果把同队弄得蘑菇中毒。


他们俩这样又不安分到快毕业,教令院要求交论文。艾尔海森交待了数十遍论文格式,黑板被他拍得差点掉下来,提纳里咬着笔想自己写什么课题,最后敲定了个蘑菇的课题。艾尔海森算是他半个导师,他的学术实力无可置疑,虽然外表给人一种很凶的感觉但是人其实不坏。他给提纳里改了四次格式,把学术垃圾回炉重造数次,最后拽着提纳里的耳朵说你导师别写我了,丢人。艾尔海森喜欢揪他耳朵,提纳里的耳朵手感很好,q弹,而且只要一揪耳朵提纳里就会安静下来,耷拉着眼皮不说话。提纳里也没有对此提出异议,他默许了这个无伤大雅的动作,因此他和艾尔海森的关系也亲昵了很多。表现为艾尔海森不管不顾地在深夜打回他的论文,提纳里在床上懵懵地起身,把抱着他尾巴的赛诺推开,一开门,艾尔海森站在他面前,二话不说把他的论文塞过来,上面是红笔写的批改建议。艾尔海森挑了挑眉把他额头两绺绿色的刘海用手指梳整齐说,之后改好找我。提纳里说哦好,导师晚安。艾尔海森平时熬夜搞科研习惯了,才想起来学生可能在睡觉,为表歉意他拍了拍提纳里的头,说早点睡。


毕业那一天,艾尔海森给他戴毕业勋章,熟稔地揪了揪他耳朵,毕业了也得好好努力。提纳里说一定,我致谢还是写您了。艾尔海森说我知道,就是我批的论文,写得不错。其实提纳里写得本来就不错,但是是按照别人的标准即艾尔海森的标准他还有所欠缺。


毕业之后提纳里既没去沙漠也没留在教令院,而是去了道成林当护林员。在这期间他着手改写了《道成林生存指南》,期间的蘑菇生物知识拿不准的时候,他给艾尔海森写信,提纳里想,这是揪我耳朵的补偿。学成之后,他把样书寄给艾尔海森,艾尔海森附了一封长信,还有一朵花,是草元素创造的。他放在手心,花朵迅速绽放,提纳里看了一阵把它别在胸前,学着创造一些别的。艾尔海森和他关系近还有同是草元素的原因,艾尔海森教他怎么用草元素,怎么蔓生怎么燃烧。他记得艾尔海森在教令院门口创造了那株巨大的植物,在某个晚上,艾尔海森和他从实验室回来,月色之下,艾尔海森停下脚步伸伸手指,植株伸出藤蔓,一朵白色的花落到提纳里肩膀上。提纳里说老师?艾尔海森没回答他,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阿叶叶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大概就是我在...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大概就是我在你的面前,你却看不到我

义勇


二编

(求原作者

(本人并不是这幅图的原作者,作者另有其人,我当时发出来只是为了感慨一下,并没有想到会火!请大家不要把我错误认识成为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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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老师们的精彩作品!!

脱兔已被占用

【柏樱】四季

*绫人×神子,一些流水账故事

*肯定会ooc所以慎点


春.春雨惊春清谷天


稻妻城的春天总是来得格外的早,城中的樱花随着风飘飘荡荡,带着香气飘进每个人的嗅觉,就像新生小猫的肉爪子一样不痛不痒地挠着手心。这是属于所有普通人的春天。


普通人当然不包括神里家。


神里屋敷是从来不会种樱花的。坊间传言有的说怕和天守阁种一样的花冲撞了神明,有的说樱花看起来太过艳丽,种在深宅大院里确实不妥,如此这般的说法众说纷纭,渐渐就成了民间的故事与谈资。


神里绫人记得自己在很小的时候也揪着母亲的裙角问过这样的问题,而母亲回答了什么,他已经记不起来...

*绫人×神子,一些流水账故事

*肯定会ooc所以慎点




春.春雨惊春清谷天


稻妻城的春天总是来得格外的早,城中的樱花随着风飘飘荡荡,带着香气飘进每个人的嗅觉,就像新生小猫的肉爪子一样不痛不痒地挠着手心。这是属于所有普通人的春天。




普通人当然不包括神里家。




神里屋敷是从来不会种樱花的。坊间传言有的说怕和天守阁种一样的花冲撞了神明,有的说樱花看起来太过艳丽,种在深宅大院里确实不妥,如此这般的说法众说纷纭,渐渐就成了民间的故事与谈资。




神里绫人记得自己在很小的时候也揪着母亲的裙角问过这样的问题,而母亲回答了什么,他已经记不起来了,只记得母亲说,沿着影向山的鸟居小路一路向上,就是鸣神大社,是全稻妻城樱花开得最美的地方。




“如果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就去鸣神大社求签吧,巫女会帮助你。”




他这样想着,好像感受到了母亲手心里的温热触感。




可母亲已经走了很多年。




“少爷,勘定奉行的人想要见您。”




“少爷,家主的近亲希望与您详谈社奉行以后的发展问题。”




“少爷,要不咱们去求求其他家族的人吧。”




“少爷,小姐好像生病了……”




耳朵里被各种各样的声音填满,绫人觉得头很沉很晕,疲惫感随心脏蔓延到身体的每个角落。




父母的离世让神里家的顶梁柱轰然倒塌,整个家族都像失了主心骨一样动荡起来。眼下的社奉行,只有他和妹妹在勉强支撑。




两个未成年的、失去双亲的贵族兄妹,足以让神里家成为豺狼虎豹的猎物。




绫人知道,他必须快速成长起来,才能避免整个家族成为落入虎口的羔羊。




只不过现在的他,真的很想感受一下春天的气息。






沿着影向山的鸟居小路往上走,便能看见稻妻城最美的樱花。




他一边默念着母亲说过的话,一边沿着石头搭成台阶一路向上。山间飘荡着花香,偶尔还能看见一两只不怕人的狐狸。这里是稻妻城的高处,连空气都比城里要冷一些。




拐角处已经能看见朱红色的神龛了,证明鸣神大社就在不远处。




拐到神龛的前方,便看见一路的朱红色鸟居,还有开得茂盛的樱花,穿着巫女服的巫女以虔诚的手势欢迎他的光临,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静。在她们眼中,来到这里的人,都是心怀愿望之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很喜欢这里。




穿过沿阶而上的鸟居,一片朱红色映入眼帘,他知道,这就是鸣神大社了。




跟随着巫女的提示,他来到神樱树旁边的求签处。




一抹粉色毫无防备地闯进了视线。




“你好呀。”长着狐狸耳朵的女人冲他妩媚地一笑,“神里家的小子,我认得你。”




刚刚建设起的防线瞬间垮塌,他听到自己心中警铃大作。




“你好,神里绫人。久闻宫司大人大名,今日初次相见,还请多多关照。”




“嗨呀,别那么紧张嘛,我可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哦。”八重神子笑着把眼睛眯了起来。




少年攥紧了上衣口袋里的药瓶,手心里沁出薄薄一层的汗。




他不是没有见过父亲与人周旋的样子,也不是不知道如何拿捏人心的七寸,但眼前的这个女人和他接触过的人都不一样,她没有功利心和不怀好意的目的,但也绝对不是无私奉献的慈善家。




“我希望……宫司大人可以帮帮神里家。”




夏.夏满芒夏暑相连


夏日炎炎这个词虽然俗套,但形容稻妻的夏天倒是毫不夸张,绫华每日都要赶在太阳露出脑袋顶的早起读书,因为如果再晚一些、等到太阳完全升上来,燥热就会充斥整个书房,思绪也会因此变得迟钝。




比起绫华,绫人倒是不论何时都是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风吹日晒和雪飘雨淋都抵挡不了他做事的节奏,像一座经年屹立不倒的青山。




“家主大人,和八重宫司大人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男人挥了挥手示意家仆去忙别的事情了。




他放下笔舒展着筋骨,才发觉薄薄一层的单衣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这样去见重要人物,终归是失礼的表现。他这样想着,唤来家仆帮他更衣。






去往鸣神大社的路很好记,沿着影向山的鸟居一路向上,就能看见那里,稻妻城里樱花开得最美丽的地方。




绫人这样想着,脚步稳健地踏上台阶,向上走去。




这条路他已经走了好几年,熟悉到走到哪里要用哪块肌肉都一清二楚。他一直觉得走这条路就像洞察周围人的人心,虽然看上去回环曲折,但总归有走到头的那天,路的尽头和目的地都是不变的,指向同样或相似的结果。




但正是他引以为豪的洞察力,却也让他摸不透这站在道路尽头的人在想些什么。




这最熟悉的影向山上、最纯粹的鸣神大社里,住了个他看不清也摸不透的人。如果说他遇到的其他人都只是通往山顶的路障与阻碍,那她就是站在道路以外、偶尔会对自己施以援手的旁观者。




思绪的天马行空并不影响男人步伐的稳健,没走多久,鸣神大社就出现在了视野中。




“社奉行大人。”巫女对他微微欠身,“宫司大人在里面等您。”






还是那抹粉红色的身影,与他记忆中的样子一模一样。




“你来了呀。”神子熟络地冲他打招呼,手上捧着的轻小说甚至还未来得及放下,“小吃摊最近推出了凉茶,虽说不如团子牛奶甜,但解暑还是很不错的,”说着,便给他倒了一杯推到他面前,“夏季炎热,上山可要小心中暑。”




绫人在她对面坐下,将茶水一饮而尽。




不甜,有些发涩,但口感却清爽怡人,确实是夏日里解暑的好东西。




“宫司大人此番见我,可是有什么事?”




“哎呀绫人,我们也算是旧相识了,你就这么见外吗?”神子一如既往地调侃着,将轻小说推到一边轻轻抿了一口茶。




“宫司大人思维如此新奇活跃,若是没有要紧事,自然也不会见我。”




“那么,你可曾听过,最近稻妻多了些什么传闻吗?”






深夜的神里屋敷,静得能听到心跳声。




毕竟也是深夜了啊。绫人这样想着,起身去绫华的房间替她盖好被子,随即便走到庭院里,对着月亮静静地坐着。




“不知宫司大人所说的,是什么样的传闻。”




“嗨呀,我除了鸣神大社以外,最关心的东西就只有轻小说和油豆腐了呀,这点你还不了解我吗。”神子眯眼笑着,两只粉色的耳朵随着颦笑有节奏地微微晃动,“最近稻妻的传言可有所耳闻?”






《真实探灵笔记》,确实是很轻小说的名字。他抬起头看向夜空,一轮圆月静静地挂在空中,照得庭中的水流碧波荡漾。




“你应该也有挂念的人吧。”神子翻了一页书徐徐开口。




男人这回没有说话。




“有时候我偶尔会想,长生于我而言,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看着身边的离自己而去,终归不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啊。”




“哥哥。”




身后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绫人回过头,只见绫华裹着薄薄的毯子,赤着脚踩在地板上,手正揉着惺忪的睡眼。




“做噩梦了?”




“不是,只是看外边有光亮,就出来看看。”绫华踮起脚拎着薄毯,轻轻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哥哥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没什么,只是在想一位熟识的人。”




“熟识的人?是友人吗?”




“友人”两个字就像春日里闹春的小猫伸出的猫爪,在他心上挠出两道不明显的痕迹来,伴随着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的心事和土壤一样尘封的往事,蔓延至他心脏的每一个角落。




“……或许是友人吧。”






又过了几日,绫人发觉到,城里的传言变了。




月圆之夜,他站在中庭处,虔诚地双手合十,一点点念出她写下的咒语。




申告白辰,镇魂之由。允我做祝,引灯归途。畏畏神威,诚惶诚恐。




“暂且把我当做能留在你身边的人吧。”






第二天,鸣神大社里多了一盘油豆腐外卖。






秋.秋处露秋寒霜降


春去秋来,稻妻已经迎来了自眼狩令结束后的第十个年头。




那位社奉行大人、神里家家主,还是会在某些特定的日子里,准时抵达影向山顶上的鸣神大社。手里有时拿着轻小说,有时拿着团子牛奶,有时拿着油豆腐。




他已经走过了而立之年,行事作风愈发地老练圆滑,而周围人对他的评价,也早已不再包括“年轻有为”这样的形容词了。




但有些事却是不会变的。




“你来了呀。”那抹粉色的身影依旧明艳动人,与他初次见到她、叫他“神里家的小子”时一样。




“来了。”他把东西放到桌上,顺手整理好她随手乱放在桌子上的纸笔,转头便走进厨房准备做菜。




“堂堂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社奉行大人亲自下厨,要是让外人知道了,那些人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神子慵懒地斜躺在坐塌上,嘴角勾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别就这么躺在那里,地上凉,会感冒的。”男人腾出一只做菜的手,将随手搭在边上的外套扔给了她。




“狐狸可没那么容易感冒啊。”




男人没有再回应她的调侃。




起锅热油,再加入处理好的食材,没过一会儿,油豆腐的香味便飘满了屋子。




神里家家主不会做菜,是不争的事实。但唯独影向山顶上的鸣神大社里,藏着个只会做油豆腐的神里绫人。




而这一切是否归功于神子的嘴过于挑剔,便是个只有少数人知道的秘密了。






吃饱喝足的神子总是会卸下心防,表露出一些不同于平日的懒散与依赖来。她缩进男人的怀里惬意地打了个呵欠,粉色的耳朵轻微地抖动了两下,倾泻着狐狸面对亲近之人的本性。




“有时候真的觉得,你要是能就这么留在我身边,也挺好的。”神子用撒娇的语调说着,手顺势攀上他的脸,轻轻捏住他的下巴,左摇右晃地打量着。




“说的是什么傻话。”绫人将目光由书本移到她的脸上,手轻柔地揉着那一头柔顺的长发。




“你其实都懂的。”神子翻了个身,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秋天的风果真是冷啊。




男人这样想着,替身边的人掖了掖散乱的被子。




冬.冬雪雪冬小大寒


稻妻城的冬天很冷,影向山顶上的鸣神大社尤其冷。




神子坐在坐塌上,铺开信纸,在灯下专注地写着信。




绫人:


      展信安。


      又是一年冬天了,这里一切都好。就是天气冷了,不愿意下山去买油豆腐。果然还是你做的油豆腐最好吃啊,不管过了多少年都还能够想起那种味道。


      我记得很多年前我问过你一个问题,长生于我而言,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不过你可能要失望了哦,因为我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快乐,我还想再多活很多年呢。就是偶尔在想,你要是能在我身边,说不定或许我会更快乐。谁知道呢?


      


写到这里,神子撂下了笔,将信纸靠近跳动的烛火,看着它一点点被烧成灰烬,烧黑的纸屑在空气中飘荡。


几十年于狐族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于普通人而言,却是一生的光景。神子不是不懂这个道理的。


只是,在很偶尔很偶尔的时候,神子也会望着鸣神大社入口的鸟居微微发呆,期待着一个蓝白色的身影拎着她爱吃的油豆腐出现在她面前,对她温暖地笑着。


他已经走了很多年。


      


冬至的这晚,神子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跟随着那个蓝白色的身影穿梭于樱花林里,看着那个身影由少年成为青年、由青年走向中年、由中年步入老年。大雪纷飞,模糊了那个身影和她的视线。


然后她伴着那场大雪,伴着温暖的烛光在冬日里沉沉睡去。


他确实,已经走了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