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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算太明亮但有哭有笑的原作向方锐中心后日谈，大量相关人物出场，有自由心证的方锐与林敬言关系提及。

// 标题化用自茄子蛋的歌曲《孤独的人我们一起出发》，原句是“沿着河流的方向我能看到海洋”。下面正文开头的题记也是同一出处的歌词。虽然本文要表达的意思跟它不完全一样，但这首歌的气质很贴合我为荣耀老将们构思过的一种可能性，而且歌真的很好听。链接可以在lofter内直接播放，条件允许的朋友请务必一试。

「我死了后发现我终于爱上人生。」

从苏黎世凯旋，方锐却莫名失去与林敬言的联系。消息往来停在世邀赛决胜局前对面发来的一声祝福，再往前翻就已经到了与轮回决赛时的鼓励和夺冠后的恭喜。林敬言发消息字不多，不过话无矫饰，句句诚恳，前回方锐跟兴欣队友喝完庆功酒看林敬言的消息，被巨大喜悦浸泡得晕晕乎乎的脑子里藏着一丝无关痛痒的物是人非，回他一串克制但语无伦次的粗口和乱码，对方发来一个憨厚的笑脸。

世邀赛的最后几天没人顾得上即时通讯，决赛前林敬言发来的那句加油淹没在一串小红点里，方锐直到回国才终于打开聊天软件看见。他费了些气力把集训比赛期间攒着待办的未读信息处理完，给林敬言去了条衷情溢于言表的“世界冠军！！！”，等着林敬言的回复，打算跟他交流交流这些日子的见闻和对方的退役感想。

林敬言没回。

国家队事毕散伙，方锐直接回了兴欣，这会儿正看着几天前发出去至今仍毫无动静的信息，琢磨着杳无音讯的林敬言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又觉得应该不至于。陈果恰在此时派了个网管叫他去训练营看一眼暑期新招的学员，那个未完待续的聊天界面于是被撂在一边。方锐跟几个通过预备测试的学员交流完出来，发现好几个人正在走廊里聊天。他很快在众人的对话中七拐八弯地听来一耳朵林敬言的消息，大抵是楼冠宁听见孙哲平跟张佳乐聊天又当闲聊讲给了陈果，说林敬言如今正在老家考什么资格证准备重新就业云云。话题很快转向，方锐知道他的老搭档还好好的且有事可做，打消一点担心念头。

心底刺刺挠挠，想打个电话去问候一下林敬言的近况，又觉得一道横沟铁壁忽然亘在看不见摸不着的空中，把对老朋友的关心闷在通讯网络的这一侧。

林敬言转去霸图的时候他们之间并没有这种隔膜，现在有了。

给林敬言打电话的号码拨了一半，正踌躇间又有人来找。海无量的账号卡刚回到兴欣就被关榕飞抢走做银装升级，这会儿已经弄好，让他去亲自测试属性。

夏休期尚未结束，方锐却已经陀螺一般忙得脚不沾地。国家队集训把许多惯例安排打乱，兴欣的新赛季筹备又格外千头万绪。同样做副队长，在兴欣与呼啸绝非同样当法，网吧队终究难在有限时间里完全褪去训练运营的草莽气息，太多事依然要他们亲力亲为。去年初入联盟许多业务还不必开展，叶修在时又凭着经验见地和高超效率扛掉大半杂活，如今这位远古传说走了，也再没有初入联盟的萌新幌子挡掉成熟战队需要面临的各项杂务。几天之后方锐对着自己发出去的那条依然没得到答复的问候，有些赌气地把输入框里想咨询林敬言的问题一字一字删掉，转头去跟苏沐橙和魏琛确认战队资料和训练日程。魏琛看他一眼，说队里开会，把你手机收一收。

第十赛季后魏琛并未完全脱离战队事务，公会部履职以外积极参与俱乐部建设，继续在幕后当兴欣高寿的吉祥物。吉祥物指挥网游团战一向不知什么叫客气，在队里也偶尔像个职专训导主任，板起脸来的时候谁也不敢再作混不吝模样。方锐被方世镜带回蓝雨训练营那会儿已经是第三赛季，没能直接和魏琛见上，却刚来就跟这位首任队长的精神遗产打了个照面。与选手风格的自由生长相反，蓝雨俱乐部的纪律相当严明，战队训练严禁携带手机是其中一条，训练营亦不例外。魏琛定下的队规流芳千古，泽被某位新晋气功师学员，方锐放在外套兜里忘拿出来的手机在训练中途开始振动，大声播放报时闹铃，引发训练营里一片忍俊不禁，连手机带人被恰好来观察情况的方世镜拎到走廊门口罚站，只能想象着操作的时机在墙上敲打着手指。

方锐这会儿听魏琛说他，笑嘻嘻答好嘞祖宗，被祖宗一巴掌拍在后背上，趔趄栽到储物柜跟前，把手机锁进小保险门。

并没有很多时间给方锐思索林敬言莫名的沉默埋在他心底那根钝刺。十一赛季来势汹汹，像中秋时节倒灌进钱塘江的海水。战队记分板随着一场场拼杀逐渐填满，数字有些飘忽，上林苑宿舍和网吧二楼的地上常掉着许多长长短短的头发。方锐半夜三点在床上睁开眼，梦境结尾是比赛中途的失误和改进失败的银武。睡前忘记晾水，他趿着拖鞋去客厅倒了杯烫的，小口喝完摸黑回到床上，数着离训练开始还有几个小时，闭上双眼。海无量挥舞着手上的镜月，在下半夜的睡眠里伸展拳脚。

方锐的梦通常十分直白地映射他最浅层的现实压力。叶修还在那会儿有次大家聊天，谈话间方锐绘声绘色描述起昨夜一个以叶修为大反派的噩梦，试图向众人痛陈他新制定的训练计划给自己造成的巨大心理阴影。他讲得活色生香，众人哈哈笑过去，旋即投入下一个阶段的训练，嬉笑怒骂散去如同开春湖面上消失的枯荷，剩一股冲向冠军的心气聚作星火。

荣耀史最大传奇退役离开，苏沐橙和方锐摇身一变成为给全队安排魔鬼日程的人。包子偶尔在训练狠了的时候叫唤两声，都被方锐镇压回去，可怜巴巴地缩在椅子上听讲新一周的备赛要点。苏沐橙在左手第一个座位侃侃而谈，方锐坐她旁边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点点划划，随着队长的说明往会议室屏幕上投放对应的比赛资料。下周的常规赛对手是霸图，本赛季韩文清和张佳乐继续轮换，宋奇英和秦牧云获得稳定的出场机会。他们没有推出新的流氓选手。电脑里标着冷暗雷的文件夹早被压缩挪到过期资料库里，方锐把记忆中的冷暗雷和林敬言也打包塞进后台角落，眯着眼专心看屏幕上倍速慢放的百花缭乱和零下九度交叉走位。

战队在前，哪里有功夫去想林敬言的异常。犯罪组合拆伙都已两年，从竞技生活里彻底消失的老搭档愈发未曾入方锐的梦里。

兴欣本周的比赛在Q市的霸图主场进行。单人赛出战的苏沐橙和乔一帆发挥上佳，擂台头阵的唐柔表现神勇，兴欣在个人赛率先拿下四分。团赛打得激烈，客场作战的兴欣打得出乎意料地积极，场面令人应接不暇。频道里一度长时间无人发言，只剩技能光效在地图的各个方位大片开花，一片激战中寒烟柔和百花缭乱居然成为了最先灰下去的两个名字。战况继续胶着，包子入侵和一寸灰配合亮眼，成功将罗塔的大范围火力切出战局；而石不转在海无量与长河落日的缠斗中抓住方锐技能衔接的一个微小空当，率领另外几位霸图队员强势反扑。最终霸图在自家主场夺回了主动，凭借对地图的熟悉将对手各个击破。兴欣众人奋战到底，最终4:6遗憾告负。

结束之后张佳乐拉着张新杰到客队备战室找苏沐橙和方锐，说霸图做东，问兴欣要不要一起出去夜宵。兴欣的复盘一向在周一上午，没什么赛后立刻反思的惯例，而且今日虽然丢了大比分，可比赛确实酣畅精彩，兴欣精彩的临场发挥和霸图娴熟的节奏掌控都颇有看点。年轻选手此时大都兴致不错，一听有餐可聚都眼巴巴看向仍在亲自领队的陈果。老板点头，众人欢呼，两队人马并作一群，浩浩荡荡开往霸图俱乐部旁边一家饭馆。

席间气氛轻松，不多时众人就开始乱窜。陈果跟霸图经理守着啤酒箱子对饮，苏沐橙和张新杰在讨论世邀赛后的联盟格局。安文逸坐在一边，被秦牧云找上说话。包子一手拘着罗辑一手拽着莫凡，已经开始跟几位霸图选手称兄道弟。宋奇英和乔一帆似乎对单人赛中几处赛点有不同看法，唐柔捧着杯水在一边含笑听着。方锐比赛前吃得不多，团队战他消耗不小，先前一直闷头消灭饭菜，填了个八分饱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附近坐着的人只剩了张佳乐和韩文清，张佳乐还盛了碗汤给他放在手边。百花缭乱和海无量在国家队的阵容分配里固定同组，顺带发展得张佳乐和方锐关系不错，不过方锐不知道今晚这是演的哪一出，借着擦嘴心里转过一串念头，琢磨着这碗汤自己是要喝还是不要喝。

没想到是韩文清先开了口：“状态不对？”

方锐差点把勺子掉汤里。

他跟韩文清不太熟，这位黑面战神居然主动跟他搭话，就聊天双方的竞争关系而言，话题甚至有些敏感，着实惊悚。韩文清跟人普通说话是这个画风的吗？方锐心里犯嘀咕，一时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

今天的发挥算不得巅峰，不过离差也有相当一段距离。擂台赛唐柔打得太好压根没轮到方锐出场，团队赛的那个空当也不完全算失误，他本来留着后手补救加反杀，被世邀赛后愈发了解自己的张新杰识破才成了胜负转折的关键节点。除此以外海无量在整场比赛的表现并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甚至在团战开头结尾都有让霸图陷入被动的出色瞬间。不过方锐惯不给自己找理由，总体发挥当然很好，但输了赛点确实是他的问题。他倒是自嘲地想起，从上个赛季开始，自己跟霸图的主场似乎就有些过不去。半决赛时在这个场馆让他自己反胃的表现历历在目，今日马失前蹄，又添新仇。兴欣这赛季在单人赛的表现不断提高，可得分大头的团队赛少了叶修的君莫笑还是让积分情况有些不够稳当。丢了跟霸图团队赛的这五分动摇不了根基，可总归多出不少本不必要的变数。方锐对自己不太满意。

韩文清说得没错，状态的确不对，并非哪几场比赛，而是场外的方锐本人。他操纵着海无量从赛季开始以来的表现其实可圈可点，延续甚至发展了上赛季末至今的封神水准，队友对手和看客都无法不叫一声好。可只有方锐自己知道，转型的消耗已经开始侵蚀他的职业寿命。

这种侵蚀在他的控制下被藏得十分隐秘，方锐的场上表现甚至愈发臻于化境，因为他已经在用超乎常人的专注和日渐老辣的意识弥补尚未明显下滑的状态，猥琐流的间歇爆发也能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在比赛中随时调整。可如果之后他不再拥有这样的专注和体力了呢？如果瞬息万变的赛况不再给他调整的机会了呢？此刻尚且被张新杰抓住空当，半年一年之后又会如何？上赛季他还在扬言要打八个王杰希，而现在也已经像这位微草队长一样用透支来的超高水准场上燃烧的自己，又会在什么时候成为下一个退役倒计时的老将？问题很多，方锐不敢细想。叶修和魏琛退役后的那个夏天兴欣并没有物色到太合适的新队员，因此如今战况只能允许有限程度的轮换，重要比赛方锐依然全部打满。职业选手的巅峰生涯只有那么几年，对越来越百家争鸣的联盟来说，“来日方长”只是游戏规则的可能性之一，方锐的选择是拼上现在。那场有着胡闹表象的面试里最后打动他的叶修话术不知为何住进了方锐心底，为了那个继续追逐冠军的梦想，他在兴欣前所未有地鞠躬尽瘁起来。所幸兴欣有许多靠得住的队友，于是精心训练保养状态的同时，他便半是清醒半是自欺欺人地把更多精力投注到帮苏沐橙规划训练比赛和满世界往兴欣训练营里薅苗子上来。

透支的事情方锐没跟任何人说过，连自己也不常去想。他是有数的人，不至于乱来，只是默默关注起竞技状态下的机体和精神保健——生得晚也有优点，至少他科学训练的条件比前三赛季出道的老将们好上太多，填补了不少转型带来的额外损耗，可也仅此而已。比他早出道的黄金一代，大部分人看起来都还能在赛场再驰骋那么两三年，可方锐知道，自己能肆意摸爬滚打的日子已经快到头了。

累得什么都不愿想的时候林敬言会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这位在第二赛季崭露头角的前辈、搭档和朋友在职业生涯的第七个年头已经开始露出无可挽回的颓势，第八赛季林敬言的种种低迷状态固然有俱乐部方面的原因，可竞技水平有目共睹，下滑是不争事实。林敬言放弃王牌选手的身份，去霸图又咬牙拼搏了两年，终究只能有些黯然地退场。方锐也已经打到了第七年，凭着入行以来合理训练的良好基础，他比林敬言的情况好上许多，甚至在第三次转换职业的第一年就攀上了前所未有的顶峰。可他了解自己的状况，目前勉力达到的巅峰状态只能再持续最多一个赛季，再往后会怎样，他已经顾不上了。

种种顾虑方锐从不说，队友也暂未察觉，可韩文清看出来了。放弃了国家队出征名额的霸图队长今天全程坐在选手席上观战，方锐不知道这位第一赛季开始就在联盟征战的元老选手看到了什么，斩钉截铁地得出了他“状态不对”的结论。张佳乐肯定也有所感应，这时候在一边没说话，可手上什么动作都没，明显在听他俩这边的动静。韩文清还在等待着方锐的下文，队友们在不远处热闹。方锐不太愿意承认，但比起苏沐橙或张新杰，他忽然前所未有地觉得，自己与身边的两位赛场生涯末期的老将更多了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怎么都是个打呗，”他豪迈地端起碗，在韩文清和张佳乐的杯子旁边各自磕了一下，把那碗汤一饮而尽，冲韩文清勉强挤出点调戏表情，“下回可不会让着你们这些比赛场都不敢多上的老家伙了。”

张佳乐被他的怪脸逗到，笑出声来，收住笑之后有点担忧地看向方锐。韩文清不为所动，“那下回再说吧。”他回答道，把方锐跟他干碗的那个杯子端起来一饮而尽。

方锐仰倒在椅背上捋了把头发，扭头问张佳乐：“你跟老林还有联系没？”

张佳乐也刚放下喝空的杯子，看起来还想就方锐的状态说上两句，这种情况对他而言比别人更多出些心痛和后怕。方锐心领了他的关照，眨眨眼示意他不必再说，赶紧回答自己的问题。

张佳乐无奈：“没有，我还想问你呢，好久没有他动静了。”

方锐耸耸肩，刹住了这个话题。

常规赛毕，兴欣积分榜上排名第六，挺进季后赛。个人奖项随即公布，兴欣气功师海无量操作者方锐凭借多次精彩的擂台赛表现，获评第十一赛季守擂之星。

季后赛第一轮第三场，兴欣战队对阵常规赛排名第三的呼啸战队，首回合在自家主场落败，先丢一城。

半赛季前的冬季转会窗，这支方锐已经不太认识了的老东家战队从海外赛区引进一位尚未在正式比赛登场过的治疗选手和他全新的战术体系，终是换掉了与方锐同年出道的牧师选手阮永彬，至此林敬言时代的阵容已经全数替换为新呼啸的选手，驰骋荣耀赛场的呼啸战队只剩两张方锐共事过的面孔。这位牧师选手带着连世邀赛选手们都未曾见识的荣耀打法横空出世，联盟上下用半个赛季的时间也未能彻底吃透。季后赛模式下呼啸的治疗节奏和战术体系愈发神鬼莫测，兴欣作为第一支试水的队伍被打得措手不及，闷声吃了个大亏。

当初新人牧师的加盟消息出来之后方锐给阮永彬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不时传来嘈杂的装修噪音。阮永彬与呼啸解约后没做任何寻找下家的尝试，直接宣布退役，打算在邻省省会的大学城开一家荣耀主题的网吧。他心态其实还好，对俱乐部的决定感到遗憾却也听天由命，跟方锐念叨的都是想在网吧里致敬的游戏元素。方锐跟他聊着聊着开始感到微妙的烦躁，跟阮永彬无关，却在他对退役生活兴致高昂的展望里渐渐发酵。他别扭了一会儿，终是故作平淡地问阮永彬，最近听没听说过林敬言的消息。

阮永彬没识破他的不自在，说没有啊，我都多久没跟林队说话了。你不知道他在哪？方锐说哦，今年战队事忙，没怎么联系。两人又东拉西扯了一会儿就各自道别。

方锐放下电话，又扒拉出那个停在夏天的聊天框看了一眼。世邀赛后林敬言像是彻底消失在了荣耀的世界里，连只言片语的近况都传不进方锐的耳朵。方锐不知道他对如今的呼啸作何感想，甚至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在关注荣耀的赛事。本赛季的全明星周末前些日子刚落下帷幕，海无量高票当选。虽说粉丝投票对竞技实力的参考价值有限，但方锐至今的表现也的确对得起他雄踞第三名的票数。前两天都没他什么事，方锐坐在选手席后排的高处托着下巴看战斗格式和寒烟柔有来有往地打成一团。这一年的新秀挑战赛氛围相当融洽，几个新人如同商量好了一般客客气气地向自己尊敬的前辈请教，两位斗神弟子各有千秋的较量已是最大爆点。第三天的团队赛倒是被不少媒体和观众津津乐道，唐三打和海无量即兴打出了一波精彩的配合，破了对面落花狼藉和花繁似锦日臻完善的崭新组合技。方锐心中千般思绪，一个字也没有吐露，出了比赛席之后像往常一样跟人插科打诨，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春节随即来临，林敬言依然没有动静。方锐没主动给任何人拜年，只回复了单独发来的新年祝福。隔阂肆意生长，他与林敬言是天堑两侧的共犯。

从那以后几个月的时间，彻底改头换面的呼啸战队建立起堪与轮回叫板的恐怖统治。经历过世邀赛洗礼的唐昊有了新人牧师的支持，和迅速成熟起来的年轻呼啸一起，在整个常规赛的下半段大放异彩。

季后赛第一轮第七场，兴欣客场挑战呼啸，争取拖到第三回合继续争夺四强资格的机会。擂台赛结束，兴欣领先一分。团队战后半双方各有减员，兴欣的主要火力朝呼啸牧师所在的战场一角倾泻而下，场上的另外两位呼啸队员也被囊括其中。海无量单独在外，力求将尚未从上一个交战中心赶到的唐三打隔出战局。作为守擂大将艰难逆转、为兴欣在本场比赛先咬下一个人头分优势的方锐此时状态并不饱满，不过海无量的血蓝和技能钟还算健康。唐昊的起手凶猛又富有变化，意图避开正面战斗，速战速决过掉海无量这个障碍。方锐没慌，操纵角色预判着流氓会引起麻烦的控制技能，顶着伤害拖住唐三打艰难地周旋交换，阻止他奔向兴欣对呼啸正在进行的关键围剿。双方血线交错下跌，方锐未露破绽，唐昊也不落下风。方锐无所不用其极地调动了一切可能的走位方式，恰到好处地拿捏着气功师技能种种位移效果的威慑，严防死守地将唐三打卡在微妙地无法支援的位置，同时试图给对方套上尽量多的伤害。唐昊的节奏也没乱，保持着密集的操作频率，每时每刻都在周密而有效地应对海无量后患无穷的连招，捏着一堆互有层次的状态技能给方锐制造顾虑。两队其他成员的拼杀正至酣处，竟无一人能腾出手来支援，此厢便成了方锐与唐昊一对一的战场。实时统计的APM曲线里两人的数据一路飙高，稳定在一个令人咋舌的平台，久久未降。

二十秒、三十秒、五十秒……观赛众人无论身处何处，都是一片惊叹。此时的情景仿佛方锐在上赛季最终对战轮回时封神场面的重现，而这次他的对面是操纵着唐三打让世界舞台都为之惊叹的唐昊。已经没有人觉得这场缠斗会很快结束，他们更加好奇双方之一最终破局的方式，或者破局时另一面战场的情状。海无量的血量略高于唐三打，选手状态则是唐昊占优，可当前的伤害交换看不出什么规律，方锐高密度的操作和计算也丝毫不见松懈。几家正在俱乐部里统一观战的季后赛战队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各位职业选手也不知道这场对决最终会导向怎样的结果。

霸图的会议室里响起两声轻轻的叹息。微草战队即将与老对头蓝雨争夺四强名额，王杰希抱着手臂在宿舍里看着屏幕上网络转播的对决，脸被屏幕上明灭的技能光效倏忽照亮。魏琛在此刻没什么人的兴欣网吧二楼点了根烟，心情看起来不是太好。

一分五十四秒，唐三打双臂一振，终于在本场对决中第一次使用了技能钢筋铁骨。加防霸体状态这次是改变节奏的信号，密不透风的连招忽然毫无顾忌地招呼到海无量的身上。方锐一直防着这手，输出方式立即作出了对应的调整。可唐昊的手速骤而又提升了一档，方锐也随之提高应对节奏。

操作的速度和精度都不差，海无量的无效行动却越来越多，方锐赫然发现，之前那场细密缠斗的消耗太大，比赛节奏骤然改变，自己的注意力和执行力经过了漫长的磨损，此刻已经跟不上了。

然而他立刻把“跟不上了”的念头也按下去，将精神集中到眼前的比赛上。对方的破绽被高速操作掩盖，依然无法捕捉，可方锐已经沉下心来，凭着比对方更精准的预判对抗唐昊暴风骤雨般的输出，努力完成当前状况下自己的目标。对方的血已经不多，方锐放弃了部分卡位意图，把将唐三打击杀提到了最高优先级。海无量的行动在对方致密的连招中开始左支右绌，却还是挣扎着偷出几个高伤大招轰在唐三打的身上。对方的节奏越来越快，方锐打得愈发吃力，唐昊的操作好像无穷无尽，他扛不住了。海无量不得已也开了个钢筋铁骨，一边防着流氓的破霸体技能，一边硬吃着伤害打算靠此刻微弱的血量优势强杀唐三打。

两分二十六秒，唐三打的一枚毒针冷却完毕，角度刁钻地飞来。方锐本想闪开，却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霸体被破，残血状态的海无量正扭身想拼出一波伤害又被唐三打一个强力膝袭掀翻在地，双月牙和伤疤之痛紧随其后，海无量受身操作被打断，身上爆出大蓬的血花。气波盾的冷却已经好了，方锐本想推出去缓一缓唐三打的攻势，却被一通霸王连拳中止了角色的动作。拳与拳的间隙并不是唐昊能用出的最快节奏，可每一击的受击僵直却在精确控制下最有效率地连成一片，让海无量再也动弹不得。

这场堪称惨烈的缠斗在季后赛的团队战场显得格外漫长。双方相遇后两分三十三秒，海无量被唐三打击杀出局。

唐三打的血量法力虽已不多，在唐昊的操纵下却还不到能被轻松抹杀的程度，治疗在场时更显余裕。唐三打加入白热战局，给呼啸的另外三人注入强有力的支援。在方锐拖住唐昊的那段时间里呼啸其余的角色都只剩残血，但在双方牧师水平和输出能力的参差下，兴欣终究没能让呼啸减员。王牌回归，呼啸精神一振，无人失误，也没有人掉以轻心，循序渐进地朝场上的兴欣众人发起反扑。兴欣回天无力，最终被呼啸以一个人头分的微弱优势在季后赛首轮击败，堪堪止步四强门外。

最后一个阶段的混战甚是激烈，双方队员都有不少高光表现。从海无量退场到团队赛结束又过了十来分钟，但方锐从比赛席里出来的时候胳膊依然沉重得快要抬不起来。呼啸主场的观众有些迟疑地给他送上夹杂着唏嘘却足够热烈的掌声。方锐朝这个昔日熟悉的场馆深深鞠了一躬，转头跟队友交换简单的拥抱和安慰，然后与兴欣众人一起列队，向呼啸选手们握手道贺。唐昊站在呼啸队首。唐三打在场上坚持到了最后一刻，唐昊的右手刚从鼠标上下来不久，此时也在剧烈发烫。他跟方锐碰了碰手，发现谁也握不住谁，直接用胳膊肘让方锐靠过来，就着半个搂抱拍了拍他的肩膀。刘皓在下一个位置捏着方锐的右手，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承让，紧接着就被方锐身后的包荣兴挤过来更用力地捏住手。包子似乎使了个让人难受却不至于受伤的巧劲甩着刘皓的胳膊，嚷嚷着“握个手嘛让什么让”，饶是兴欣众人此刻心情沉重也被逗笑，苏沐橙半真半假地把包子劝了下来。方锐疲惫的脸上也露出笑容，去跟下一位的赵禹哲握手致意。韶光换是团队赛呼啸最终存活的另一个角色，年轻的元素法师选手此时正色握了握方锐还在颤抖的手指，“方锐前辈，”刚赢了比赛的赵禹哲是跟方锐记忆中不太一样的沉稳，“多谢赐教。”

兴欣输了。叶修不在的第一年，八强也许已经算个还可以的结果，但队里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些阴沉。苏沐橙在回到兴欣之后宣布夏休开始，但似乎没人想要休息。苏队长连哄带吓地打消了某几个人想立刻开始训练的念头，妥协说愿意留下来的战队成员可以先一起看看接下来的比赛。

蓝雨战队在本赛季的积分榜上仅次于轮回排名第二，可今年的季后赛，他们连续第三次停在了八强的位置。微草踏过他们给宿敌留下的崭新败绩，继续向冠军挺进。

随后的半决赛，已经不太被看好的霸图爆出惊天冷门，用两场比赛干脆利落地将夺冠呼声最高的轮回关在了决赛门外，一雪第九赛季的夙仇。另一方面，淘汰掉兴欣的呼啸则被微草艰难地送出比赛。打到了第三局的微草祭出了许久不见天日的防风，袁柏清操作着守护天使，一手掌控攻防节奏的治疗技能出神入化，在比赛的数个关键节点配合着魔道学者诡谲多变的进攻和剑客密不透风的剑网，让风头正劲的呼啸再次停在了离决赛一步之遥的地方。

几天后，总决赛在霸图和微草之间拉开帷幕。霸图全队在比赛中用摧枯拉朽的气势精密地运转，老将和新人一起，稳稳当当地建立起微弱但不容忽略的优势。比赛依然只打了两场。微草的表现精彩绝伦，可霸图没有放任比赛中出现任何一个可能疏忽的地方，在决赛的两场对决中呈现出了超越极限的发挥。时隔七年，这支越来越被评价为日薄西山的队伍终于正面打出了一往无前的超高爆发，霸图战队如愿以偿地再次站上了职业联盟总冠军的最高领奖台。

决赛结束后的新闻发布会上，韩文清、张佳乐、王杰希宣布退役。孙哲平和杨聪的告别声明早些时候已经公布，至此，一二三赛季出道的选手全部离开联盟舞台，荣耀职业联赛的远古时代彻底落下最后一角帷幕。许多人恍然发现，在这个赛场上最有资历的选手们，已经成为了彻底步入职业生涯晚期的黄金一代。

兴欣的年轻人们缠着苏沐橙，在全队放假之前一起复盘了和呼啸的最后一场比赛。团队赛暴露出的细节问题很多，每个人都在反思，复盘从早晨一直进行到下午。海无量和唐三打的那场纠缠反而没什么太多好说，方锐已经做到了那时能做到的极致——他太累了，而对手比他更强。其实那两分半钟的纠缠的确给正面战场的兴欣众人创造了极大的机会，只是唐三打归队而海无量牺牲还是让收尾阶段的兴欣陷入了不小的被动，前期没有巩固完全的优势在呼啸出色的发挥下消弭无踪。安文逸摘了眼镜把脸埋在手里，乔一帆说着说着快要抬不起头来。两人都被方锐拍了拍后背，收到了前辈就事论事地给他们建议的训练要点。

复盘结束之后苏沐橙让方锐单独留下商量事情。各位队员鱼贯而出，莫凡留在最后，问他室友一会要不要一起吃饭。方锐想说不用了，被苏沐橙截住话头说几分钟就好。

莫凡点点头带上会议室的门，屋里只剩正副队长。苏沐橙开门见山：“你还能打多久？”

复盘的时候方锐对自己面对唐昊最终落了下风的无奈没说太多，但苏沐橙不是那几个还没真正体会到磨人岁月的新兵。方锐知道她整个赛季都在密切观察队员状态，就算常规赛前半段一时没看出他的透支，后来也早识破了他风光表面下步步险峻的咬牙坚持，只因知道他并非蛮横硬扛才没挑明。落败于唐昊看似是因为连续高强度比赛的消耗，实则已经是方锐的状态开始全面伤筋动骨的前奏。赛季中闷头向前冲的感觉还不那么明显，比赛结束放松下来，他前所未有地明显察觉，自己职业生涯的暮年已经来临。

方锐没跟苏沐橙绕弯子，据实以告：“最多再轮换一年，但要想维持今年的水平就只能跟韩文清最后一年的比赛日程同样节奏。就算这样，十二赛季结束之后也完全没可能再打下去了。”

韩文清和张佳乐本赛季上场的时间比去年林敬言还在时更少，缺乏老将支持的队员们发挥略有些不太稳定，霸图在常规赛的积分榜上排在了季后赛区后半。苏沐橙点点头，示意她知道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方锐小心翼翼地补充：“打肯定还是想接着打的，工资咱也好商量，沐姐姐您别一激动，直接让老板娘把我开了……”

苏沐橙哭笑不得地打了他一下：“胡说什么，”收回手又显得有些惆怅，“你还是我后辈呢。”

话说得没头没尾，方锐明白她的意思。第一枪炮师的状态依然强悍，苏沐橙的水平在这一年的比赛中甚至更加精进。职业赛场上年龄和竞技状态的对应有时候过分玄妙，细究起来完全作不得数，只有拉长的时间尺度在人与人之间错落出不显山不露水的残酷。

方锐看她忽然露出沉重表情不由失笑：“我这人就算比赛打不满用处也不小。你也别太愁，我自己有数，退役前还想再亲手拿个冠军呢。”

苏沐橙小声嘟囔：“那你先给海无量找个比你用处还大的接班人吧。”

简单说完几句，苏沐橙和方锐收拾好复盘材料送回上林苑。唐柔刚发来消息说大家刚决定晚上干脆一起聚个餐，现在在宿舍等他们。两人一边往外走，一边猜测队友们会选哪家饭店。

烈日西斜，把脚下的地面烫成一片深深浅浅的岩浆竞技场。H市夏日闷热的空气里似乎比N市更多了一点暧昧的湿润，方锐背着电脑包慢慢往前走，听见苏沐橙在他身边轻轻地发问，声音埋在溽热里听得不甚分明：“可那是唐昊……你什么感觉？”

方锐忽然在原地站定。他之前并没有给海无量和唐三打的那场对决印下一个明确的定义，此刻脑海里却浮现出一个记忆鲜明得有些凄怆的词语，那样理所当然。方锐这一瞬间有些惊奇之前几天自己为什么一次都没有想到，明明是这样显然的事实。

以下克上。

第八赛季全明星周末的新秀挑战赛，呼啸林敬言的唐三打被百花唐昊的德里罗掀翻在地。实力了得的二年级新秀对上巅峰不再的老将，狂傲得不可一世，开头结尾，都只说了同样的“以下克上”四个字。

四个字成为唐昊在职业圈腾飞起点处留下的鲜明印记。时隔三年，狂气收敛而锋锐依旧的唐昊在季后赛赛场上迎战转型封神后用超高水准燃烧了一整个赛季的方锐。对上这位林敬言曾经的搭档、他自己昔日的队友、老犯罪组合乃至旧日呼啸仅存的现役选手，唐昊在这场神级选手和神级账号的周旋较量中继续利用着岁月流逝遗留给他的恩典，为他已经超越少年意气的胜利渴望补完了另一场沉默而残酷的克制和狙杀。

方锐想着这次复盘时看到的比赛回放发怔。强力膝袭击倒霸王连拳送走，海无量视角的屏幕再也没有亮起，而当年林敬言的唐三打正是被一套相似的连招在最后时刻放倒击杀。全明星那场比赛的录像方锐私下存了，没让林敬言知道，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最后大招落在唐三打身上之前林敬言那个慢了半拍的受身操作被方锐烙在记忆里，在第八赛季剩下的时间里成为偶尔从睡眠深处冒出的梦魇。他当时没忍住跟林敬言表达了自己对岁月不公的愤慨和对搭档的担忧，陷在漩涡中心的林敬言本人虽然对下滑的状态无可奈何，却只是温和地跟他一起商量当前状况下的队伍配合。方锐心里堵着，连带着训练状态也开始低迷，对各项调整接受得并不算好。而且他很清楚，林敬言的状态虽从顶峰跌落却也没到外界言论发散的那个程度，却因为俱乐部方面的急功近利而缺乏细致调整的机会和时间。方锐看着鬼迷神疑有些惨淡的数据统计，觉得自己也成了那个站在对面给林敬言的状况雪上加霜的人，心情愈发低落，有一阵子甚至连见到自己搭档兼队长之前都得做好心理建设。

话虽如此，林敬言到霸图的时候他还是去送了。两个人在机场大厅相对而立。方锐有点伤感，又觉得不该再表现出让彼此都更脆弱的无谓情绪。林敬言看起来倒十分洒脱，拍着他的肩膀让他放轻松点赶紧调整，下赛季继续好好打。这位已经卸任的呼啸队长跟他道别，转身拖着行李朝安检走去，背影很稳当。

林敬言和唐昊当年的对决让方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耿耿于怀。轮到他自己亲身经历的时候，相似的世事轮回却好像都变成了不认识的模样。他比林敬言幸运，那场缠斗输得还算体面，真正原因藏在只有当事人才能体察的幽微瞬间里；而在肉眼可见的过去未来，方锐也拥有整个兴欣的全力配合。除此之外，他终于第一次真切地站在一个老将的位置上，仔仔细细地品咂这场时光的独角戏。

比赛时没有余裕进行无关思考，此刻方锐想起海无量被唐三打掀翻在地时他跟林敬言如出一辙地做不出操作的双手，心里却已经不再是当年旁观时心中凹凸不平的荒谬。时间无情在林敬言那里狠狠揭开的疤痕此刻也开始在方锐身上刻下印记，他依然渴望在场上忘我拼杀，却发现自己也能用见过世事起伏的双眼看到更多荣耀之外的东西。

唐昊比赛之后那个拥抱里的尊重真情实意，连之前一向跟他不对盘的赵禹哲都在稳当地避开他提醒过的雷区迅速成长，方锐心头涌起的第一个感受是不合时宜的欣慰；兴欣输了比赛，可整个赛季所有人的进步和突破有目共睹，方副队一边打理着自己的训练，一边嬉皮笑脸地给叶修显摆；几分钟前他刚第一次松口承认自己竞技生命的衰老，现在又对还能肆无忌惮地在荣耀赛场上左冲右突的同侪和后辈感到一丝微弱而诚实的嫉妒。

原来如此。行至尽头的河川奔流入海，原来是这样五味杂陈的心情。

他朝苏沐橙露出一个算得上轻松的笑：“没什么感觉。”只是忽然十分想念自己久疏问候的前辈和搭档、他已经去在崭新人生里漂流沉浮的第一位荣耀队长。

这年夏天没有世邀赛，方锐在家待不几天就又回到了兴欣。海无量一年后需要接班人，本赛季还在训练营里打磨的学员里也该提拔几棵能在秋天上场的苗子，现在正是开始上心的好时候。方锐每天做套轻量级基础训练维持手感，帮公会抢几个boss，然后就一头扎进训练营，轮番折磨几个重点培养的预备队员。

气功师打得最好的那个小姑娘长得顾盼生姿，技术很得方锐真传，又擅长用自己独特的解读化用猥琐流的路线，打出来的招式好看实用又出其不意，假以时日能把海无量这两年因为风格问题损失的人气赚回个盆满钵满。今时不同往日，人妖号成了联盟崭新的财富密码。用方锐的话来说，他徒弟“出道就能把枪王大大扔进黄浦江里腾馄饨”。女孩子没稀罕搭理他，接着哒哒敲键盘训练。方锐带徒弟表面上起来没什么正形，游戏内外技术提升状态管理情感纠纷管起来却毫不含糊，偶尔过于严厉，小姑娘被他说得实在太狠就咬着嘴唇不说话。方锐想起之前时不时臭着一张脸在全队身后窥屏的魏琛，自己先笑出声来，获得小孩一个想翻又没敢翻的白眼。

训练营里还有个术士小弟，打法思路虽然还欠火候，但看着有点喻文州的意思——这几年有哪个想进职业圈的术士不是看着喻文州的比赛长大的——手速当然不像。魏琛在公会部再怎么忙也比战队成员得闲，天天来训练营变着花样放他风筝血虐，用多吃的半辈子米盐欺负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方锐笑魏琛当年被喻文州三局连胜打出了心理变态，去指点那小术士先这样再那样最后这样，撺掇着小孩在下一场PK里把魏琛关进了固若金汤的六星光牢。

包荣兴在夏休中间回来了一趟，手里拎着个挣扎哭闹的小朋友塞进了网吧，朝目瞪口呆的方锐和魏琛言简意赅地解释：“给老大的账号卡找了个接班人。”包子的老大只有一个，免贵姓叶；老大的正经账号卡只有一张，红披风上奇形怪状撑开的是银武字样的80级千机伞。兹事体大，方锐赶紧去找在陪陈果逛街的苏沐橙回来认人，又跟那看着最多十二三岁的小孩确认他是不是被从家里抢来的。小孩坐在训练营的椅子上显得更小了一号，抽抽嗒嗒抹着眼泪说包子哥非逼着我跟他一起玩流氓，可我一个个看那些游戏职业，哪个都不像ENTP……说到这里悲声大作，把刚进门的苏沐橙吓了一跳：“我爸妈让我乖乖跟着包子哥来，但我才不要玩荣耀——”

方锐没听懂，但好像明白这细蚊仔为什么被包子看上了。苏队长用漂亮姐姐光环把小孩安抚好，教着他上手做了几个基础能力测试。数据好得离奇，苏沐橙又刨出君莫笑的账号卡刷上读卡器。久违的角色建模粉墨登场，刚才还在不情不愿抠键帽的小孩眼睛唰地亮了，嚷嚷着这是谁的账号，我要跟他决一死战把笑笑抢来。

方锐无声地笑到打跌，好容易稳住了给叶修视频直播的手机。魏琛盯着他的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作势踹方锐一脚就兴致勃勃地跑去哄孩子打游戏，眉目飞扬，三十来岁的年纪看着像个含饴弄孙的大爷。

方锐的夏休期在训练开会和教育后代的鸡飞狗跳中一天天流过去。闲时他又拿出跟林敬言的聊天来看，信息上显示的年份数字看起来已经有些陌生。他开始想象林敬言告别荣耀后的生活，藉此给自己规划一年后的蓝图。他有很多话想跟林敬言说，问问他的看法，却也没去打扰。以前不忿，现在是不必。眼下的事情还有很多，故人新酒等重逢再饮不迟。

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方锐把气功师小姑娘从训练营里叫了出来，扔过去一张账号卡：“王牌替补第七人，当不当？”小女孩瞄了一眼手上的账号卡，在标签上看到了海无量的名字。

她觑着方锐，试图从他的神色里判断言行可信程度：“战队不给我单独的账号卡？我能有多少出场机会？”

方锐的回应看起来不太靠谱：“那得看本大大的发挥了。”

乔一帆这时候也从训练营出来，带着终于得到魏琛点头的迎风布阵接班人和一个苏沐橙亲眼相中的机械专家选手到办公室签战队正式合同。他路过这边听见方锐跑火车不由顿下脚步，想了想什么也没说，留那对师徒对着一张账号卡互相挤眉弄眼。

十二赛季来得很快，方锐按照之前定好的计划开始轮换。坐在选手席的他继续感到心底那种合理而五味杂陈的歆羡和骄傲，却也学着渐渐适应崭新的荣耀节奏。这个赛季相当难打，六七赛季出道选手的成熟状态最终到来，曾经的新生代也渐次进入巅峰。与此同时，苏沐橙和方锐的同期们又疯了般地带着队伍在场上争抢分数，退役眼见着就是进入倒计时的事情，谁都想在离开前再往自己的青春里添个闪闪发亮的冠军。

联盟内外的讨论都对方锐突兀的激流勇退表现出了的相当程度的惊讶，毕竟他在上赛季的表现绝对称得上旷古绝今。队外人士如何猜测滔天方锐不管，对着对手和媒体，他祭出一看就不怎么真诚的眼睛，哭诉海无量郎心另许，黄金右手小甜甜沦为牛夫人，只能给人小美女打打替补。常先跟着兴欣捶打了两年多依然被他调戏得团团转，回去破罐子破摔给电竞周刊交了篇两人一卡虐恋情深的稿子，意料之外地卖得很好。

职业圈内部对此的分析自然比方锐骗人的嘴靠谱，在他间或拿回账号卡上场的比赛里，海无量开始经常被针对性地消耗。方锐不动声色地甩开鼠标，念龙波咆哮而出，湍急地磨钝指向队友的剑锋法术与子弹，气刃与炮弹冰狼汽油瓶一起扑向敌阵，千念怒放清空兴欣前进路上的阻碍。不再频繁上场的方锐变得像一把见血方能归鞘的藏锋名剑——如果不是为了更好地比赛，谁愿意在板凳上枉自闺怨。

常规赛毕，兴欣在积分榜上排名第二。方锐登场不多，没拿回任何一个奖项，与他分享海无量账号卡的小姑娘也因为比赛场数受限没能评上最佳新人。但认真看过比赛的每个人都知道，这对师徒是本赛季最耀眼而独特的主伴双星。还在赛季中就有广告代言和别家战队找上门来点名要找那颗气功师新星，俱乐部收了一堆试阅合同和猎头名片，被方锐动用副队长权限从陈果那要来一一过目，然后理直气壮地把自己密密麻麻勾画分析过的材料扔给徒弟，大言不惭地声称年轻人就要学着自己成长。

季后赛第一轮迎战上赛季亚军微草，这是现在的微草第一次没有王杰希带领的季后赛。提前四轮常规赛打满恢复状态的方锐持海无量上场，在客场的团队赛上用一个时机和位置恰到好处的捉云手将冬虫夏草拉入己方阵中，为寒烟柔和包子入侵创造了绝佳的战斗条件。兴欣一路高歌猛进，拿下了严阵以待的微草主场。兴欣主场，方锐在擂台赛头阵出场，连挑两人后倒在残血王不留行的星星射线下。团队赛海无量第六人，入替后与一寸灰合力诱使独活在飞刀剑的技能残影中踩中一朵冰冷绽放的神圣之火。两场赛毕，兴欣晋级。

方锐回到兴欣之后先消失了十几个小时。三个新人吃早饭时没见到副队长，午饭时方锐依然没有出现。几个小孩惶然到宿舍找人，在楼梯上被莫凡堵住。方锐回来之后一直在睡觉，这时候刚醒，听见外面闹腾出来瞧瞧情况。他一看外面情景乐了：忍者拦住了小术士和小机械专家，对少女气功师却不太方便上手阻拦，被一波蛇皮走位绕了个晕头转向。方锐好一顿安抚才让几个后辈相信他不是在上场比赛里把自己打残了人间蒸发，只是按照他“有所优化”的赛前惯例与周公酣畅淋漓地来几盘竞技场。

送走几个年轻人之后莫凡站在楼梯上看方锐，露出了不太赞同的神情。跟微草打完第一场时方锐已经疲态尽显，赛况吃紧而他本人努力争取，最终才被安排了擂台赛第一和团队赛候补的出场机会。小孩第一年入队不清楚旧事，莫凡可是知道他这位室友的赛前惯例并不包括在几天后还有重要比赛时先睡个人事不省。跟微草的两场比赛方锐拼得太狠，睡到现在眼神依然有些迷离。方锐心知肚明他的意思，下楼吃饭的路上拍了拍莫凡的肩膀：“下两场替我好好问候问候少天。”

半决赛，兴欣对阵蓝雨，海无量由替补选手持卡上场。两回合战毕，双方各自在自己的主场取得了胜利。兴欣主场的擂台赛中，毁人不倦对上夜雨声烦，莫凡罕见地在聊天频道与黄少天杀了个有来有往。夜雨声烦血量不满，被今天显得格外奇怪的毁人不倦喷着垃圾话用半条血送下了赛场。黄少天出比赛席的时候看起来相当迷惑，评论员和观众爆发出哄堂大笑，方锐坐在选手席上扶额。

第三场对决在兴欣主场进行，方锐拿回了他的账号卡。团队赛，海无量和小手冰凉与流云和索克萨尔遭遇在地图一角，气功师携牧师突破焰影和诅咒，镜月包裹手指送出念气，将索克萨尔巧妙地推走，命中了火舞流炎恰到好处地起势的圆舞棍。另一方战场的包子入侵被夜雨声烦悄无声息地跟上，沐雨橙风的视线被枪淋弹雨阻塞，无人注意到已从换人区悄悄赶来的涛落沙明。沐雨橙风被爆缩式手雷送进等候多时的流云剑下，索克萨尔在战矛下血条归零的同时包子入侵被夜雨声烦和涛落沙明合力送进秒杀点。灵魂语者和昧光入替，召唤兽的加入让场面愈发令人应接不暇起来，场上场下都是一片眼花缭乱。

在一片混战中蓝雨以卢瀚文为中心重新建立起了固若金汤的节奏，击败兴欣取得了半决赛的最终胜利。赛后发布会上，兴欣战队副队长、海无量操作者方锐宣布退役，像当年被他打败的林敬言一样停在决赛门口，没能拿到他职业生涯里第二个联赛冠军。

战队成员回来以后依例复盘。退休的方副队最后一次参加，积极踊跃发言，只是已经没再在投影仪旁边对着比赛录像的进度条拖拖按按。复盘结束，包子眼疾手快地扯住打算离开的方锐，把他摁在了正对屏幕的椅子上。方锐不知道这是演的哪出，就见苏沐橙打开了一个标题是“黄金右手霸气无双至尊点心大大”的视频文件。开头一段是不知道谁从哪淘换来的挑战赛视频，将近十年前的非正式比赛录像画质不太好，名为三角板的小气功师猫到坑里然后在聊天频道稚嫩地调戏对面选手的猥琐身姿倒是清晰可辨，饶是方锐脸皮厚如城墙这时候也捂住了眼睛。做视频的人给画面配了点音乐，比叶修当初做的那个打气剪辑还要好些，方锐从指头缝里偷偷向外张望，看见唐柔在朝他微笑。鬼迷神疑和海无量渐次在视频里登场，背景音里是方锐在各场新闻发布会里的辛辣发言。他觉得眼角有点酸，硬撑着看完了最后海无量和出道以来每位队友在赛场上精彩配合的集锦。视频放到最后，画面定格在点心大大本人的一个真诚wink。方锐嚷嚷着跑到电脑跟前说要把文件拷回去毁尸灭迹，嗓子有点破音，被告知宣传部门已经在十分钟前将视频放上了兴欣官博，此刻点赞转发过万，三角板的风姿将与荣耀盗圣和至尊气功师一起，留在联盟对选手方锐最后的记忆里。

这一年的夏天是蓝雨的夏天，也是世邀赛的夏天。第二届国家队集训引入了替补和陪练制度，每个战队都有不少人浩浩荡荡地朝联盟总部进发。兴欣前往B市的人马里有两张格外年轻的面孔，一个是正式接过海无量的方锐亲传弟子，另一个赫然是拿着君莫笑的小小少年。据称其它赛区去年的联赛中出现了一位所向披靡的散人选手，被组委会再次征用忙得焦头烂额的叶修一个电话打到苏沐橙手机上，让她把“笑笑小朋友”提前拉出来遛遛。

队友们出发之前俱乐部一片忙乱，要出门的纷纷收拾东西。方锐在一片人仰马翻里慢悠悠地打包个人物品，面前被拍上一张磨得有些旧了的眼熟账号卡。他抬起头，少女的脸映入眼帘：“打一场。”

他拿着海无量进了竞技场，在对面看见他在训练营指导了一整年的那个气功师小号。小气功师拿出打决赛的狠劲在地图上辗转腾挪，方锐也操作着海无量全力以赴。两人一会儿迂回试探一会儿正面硬抗，海无量最后丝血取胜。比一年前又长大了一点的小姑娘从方锐对面站起来走到他这边，抽走了他手边的海无量账号卡。

方锐顺着椅背滑下来瘫着，面前的继承人居高临下地看他。他手指在自己肚子上敲敲打打：“账号卡换过来赢的就是你了，现在知道自己什么水平了？”

小姑娘把账号卡装进封套放好，跟方锐击了个掌，昂首阔步地走了。

方锐把行李寄出去，送走了队友，琢磨着一会到高铁站能买到几点的车票。他背着随身背包站在兴欣网吧的招牌下面，心里泛起一些不舍的情绪。他就着网吧招牌的背景照了张自拍，点开一个聊天界面发了出去。与此同时来电显示亮起，荣耀之外的另一场同调从此刻悄悄开始。

他接起电话，崭新的时间开始流淌。

-fin-

// 游戏和比赛都是为了剧情瞎写的，诛仙老板我本人。

// 谢谢看到这里的你，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