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叶中心】致恒星
致恒星
-三千里,偶然见过你。
Summary:某一年的跨年夜,我把一张账号卡遗留在了某家网吧的某个机位。
Warning:叶中心。原作向。时间线可能有错误。原创人物第一视角捏造。全文15k。
开荒一代印象bgm:友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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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叶秋,或者说叶修,还是说叶队吧,叫叶队熟悉,也不会错。我能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杭州秋天的银杏大道,西湖边的杨柳,以及远山上几点红红的枫树。
银杏大道,这是我当年去嘉世俱乐部总要经过的一条路。银杏果腐烂的时候,一到训练室,他们就会嫌弃我身上一股味。在宿舍没有装修好之前,我作为一个外地人,临时住在一家...
致恒星
-三千里,偶然见过你。
Summary:某一年的跨年夜,我把一张账号卡遗留在了某家网吧的某个机位。
Warning:叶中心。原作向。时间线可能有错误。原创人物第一视角捏造。全文15k。
开荒一代印象bgm:友よ
——
1
提起叶秋,或者说叶修,还是说叶队吧,叫叶队熟悉,也不会错。我能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杭州秋天的银杏大道,西湖边的杨柳,以及远山上几点红红的枫树。
银杏大道,这是我当年去嘉世俱乐部总要经过的一条路。银杏果腐烂的时候,一到训练室,他们就会嫌弃我身上一股味。在宿舍没有装修好之前,我作为一个外地人,临时住在一家青旅里,每天的钱是陶哥掏腰包。
这样的日子过了没多久,宿舍就已经装好了,不过陶哥坚称刚装修好的宿舍甲醛含量估计挺高,叶队本来行李都收拾好了,被他坚决打回,委委屈屈地抱着他那个行李箱又跑回了网吧,于是我也又多住了一段时日,多沾染了一段时间的银杏果的味道。
当年来接我的人,就是叶队。
他说是怕我走丢,其实是想偷偷溜出来买烟,我算是他的共犯,毕竟他长了一张让人没法拒绝他的脸,我只好变成那个出了大门就不认识路的二哈了。我们这些人惯着他的方式有很多种,吴副队有时候会偷偷拿走他的烟,我就是没骨气的那种人,还会给他打掩护。他站在银杏大道和另一条路的交叉口,看着人特别小,以至于今天我想起他来,还是那个青春期正在发育的小不点,挥着手,叼着烟,跟我说“明天见”的模样。
人小鬼大,说的就是第一赛季的他,这人不知哪儿锻炼出的老气横秋(也许是靠的那几根红塔山?),倒是很有队长风范,忽略掉他那会儿还有点婴儿肥的脸蛋的话。我们有时候想逗逗他,又看到他那正儿八经的认真眼神,就心想着他就是个孩子,于心不忍,让让他,然后下一秒就被叶队摁着键盘乱锤,当然,我是说在游戏里,只好哭着求他让让我们。
客观来说,第一赛季的这帮队友也好,对手也好,撇开赛场不谈,私底下都不怎么怕他,相反,他其实是个挺好欺负的人,没触碰到他的底线,他是不会和你认真较劲的。
他在我们那一届,年纪算小,有时候说话也很“清澈”,某次在群里一直追问蓝雨那个魏琛,问他某句话是什么意思,最后搞得魏琛都不好意思了,留下一句小孩子自己度娘就发了个顶锅盖的表情包跑了。
我还有印象,因为那是一句粤语脏话,小叶同志搜了半天无果之后总算有几个蓝雨的冒泡出来发了粗鄙之语满足了他过剩的好奇心,最终小叶同志在群里发了六个点,附加一句有变态,也顶锅盖跑了,再然后就是雪峰哥带头,我们开始和这帮蓝雨的对线,罪名为带坏嘉世队长,秽乱大群环境。
有时候呢,他又会莫名其妙冒出一些很不符合我们这个职业的专业术语来,倒是很符合我们当年对他身世的揣测——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小孩哥,估摸着放着大好家产不乐意继承,被拐到“邪路”上来了。
他或许不知道为什么当年我们总有些人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他,其实并不是在怜悯他,而是在怜悯他家里人。你要是想啊,这么一个天才少年,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能文能武,上通经济,下懂兵书,竟然最后跑出去打电竞了,你难道不怜悯他家里人吗?
不过,看他的打法就知道了,这个人是天生关不住的,他和韩文清某种程度上来说挺像,都是一根筋的人,认准了这东西,几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们当中有很多是来“玩玩”的,真是“游戏人生”,至少在第一赛季,有很多人是这样,能凑齐几支队伍都算不错了,大家都心知肚明,不会在这里“蹉跎”太久的。
请原谅我用“蹉跎”这个词。
扯远了,没办法,和他的故事太短,不是什么荡气回肠的史诗,但是话闸子一旦开了,想起他这个人,又觉得似乎有很多瞬间都定格成了胶片,像是一场默片,我很愿意把很短的故事讲得更长一些,可惜和他的故事太短,不是什么荡气回肠的史诗,再愿意,也讲不长了。
说回杨柳。
有句诗是叫“杨柳岸,晓风残月”。西湖边的杨柳是我看过最美的杨柳,没有之一。这句诗,是苏沐橙,也就是叶队他妹子教我们的。我们一度怀疑叶队是不是起名废,因为他的所有账号卡id都是由小苏妹子取的,那姑娘估计那会儿正在被知识洗礼,取名特别有文化,还带起来我们当时取名装逼的风气。
打网游的时候,就爱主玩一个职业,然后辅练剩下二十三个,都扔进神之领域,就算是小毕业。我们队里的牧师妹子,她的二十四张卡就是二十四节气,从春雨到大寒,她从春雨练到大寒,一年也就结束了,她的职业生涯也就结束了。我不一样,我取名的格局很大。
叶队有一张小号账号卡,战法的,就叫杨柳岸,还有一张没转职的卡,似乎是没想好练什么,最后也没练起来,叫晓风残月。
我只看过两次西湖的杨柳。
第一赛季我们拿上了冠军奖杯,去西湖岸边发疯一样地溜达了一圈时我不小心被落在地面上的柳枝缠上,那会儿我们拿着个冠军奖杯玩接力赛,很幼稚吧?但这是全票通过的,包括叶队。
那年头关注荣耀的人也没那么多,所以路人也不认得我们,还以为是什么模仿某综艺xx吧兄弟搞出来的团建小游戏。奖杯就落在我手上,叶队在我的前方,然后我被那柳条一摔,物理含金量不高的奖杯就这么凌空摔进了他的怀里,我单膝跪地,其他人发出“喔~”的声音,小苏妹子辣评了一句“有够戏剧。”
顿时笑倒一大片,牧师妹子说我们可以去拍韩剧,我说你不要造谣我们叶队,他还是个孩子,而且这种感情我承受不来啊,雪峰哥就把我拉起来,说他来承受,继而被叶队笑骂一句雪峰你也跟他们一样变得神经兮兮的,小苏妹子继续辣评,“有够韩剧”,另一个队友突然冒出个冷笑话,问韩文清去拍剧了?这下叶队都笑抽了,他说他有生之年一定要看到韩文清拍剧,他可以友情出演男配,给稀有材料当工钱的话。
我们说,真的吗,他现在心情可能不是很好,估计会拍一部你当女主,郭明宇当男主,然后失忆又失忆,最好失忆到把技能点全忘光的狗血戏码。叶队先是疑惑了一下为什么他是女主,小苏妹子说因为现在韩剧流行大女主剧本,把男主玩弄得团团转,叶队瞬间释怀,良好地接受了这个怪异的比喻,可见这个人眼里男男女女都不重要,他比较爱胜利,我们有时候觉得得怜香惜玉点,对女孩子温柔点,他就不一样,男的女的,他都往死里锤,不过那些女孩子反而更喜欢他,不知道是慕强还是什么心理。
我掸了掸裤腿上的灰,然后扯下了那节掉了的柳条,挽了个花环给他,套在他的脖子上。我有时候也挺佩服我那时候二十啷当岁的浪漫,我说:“叶队,我看那些什么体育比赛赢了冠军还有送橄榄叶花环的,咱们这没有橄榄,杨柳要多少有多少!哇靠,你别说,还真的挺像奥运冠军,我们这队服设计的,红白配色有格局啊!”
现在想来,那是一个相当草莽的年纪。现在很流行的一句话说是,世界就是个草台班子。可在那个时代里,我们真的是在草台班子上唱戏。其实说这句话有点心酸,因为那场比赛,说白了,也不过是我们小圈子的一场狂欢而已,不被主流认可、圈地自萌,也没有太大的影响力,奖金也就够我们过年回一趟家,但至少这一年我们玩得很疯,那就足够了,人生有多少个能够不顾后果地去疯的年纪呢?
我说的话似乎很触动叶队,我现在还是不知道他低头的那会儿在想什么,也许是在想奥运冠军的事,也许没想,也许只是低头闻了闻柳枝的气味,清香清香的。最后我们每个人都戴上了柳枝环,岸边有很多这样的柳枝条,掉在地上的,似乎在那一瞬间我们真的拥有全世界的欢呼祝福似的,即使夜风一吹,还真是“杨柳岸,晓风残月。”
一个赛季是很短暂的,我第二次在西湖边走的时候,就是送别的时候了,这叫“多情自古伤离别”,有妹子哭着说要唱西湖的水他们的泪,但我没什么不圆满的,只是挺舍不得这一年的大家。说点没有竞技精神的话,其实我没有那么在乎冠军还是什么,现在回想起来,我已经忘记了决赛我们打得怎么样,但我还能记起很多我们训练的时候叶队说的话,可见,我也许只是喜欢那一场疯疯的梦,和当年疯疯的我们而已。
他送别队友的时候很少流露出那种不舍的情绪,只是祝我们未来更加精彩,继续荣耀,有空聊天。他送我们到杭州东,打车去,公交走,还是挥挥手,像是很多天的“明天见”一样。
明天见。明天见。明天还能见。
那一年里他送别了不少人,每一次都是笑着的。我有时候后来回想,是不是留下来的人会比较痛苦呢?后来我又想,这还是不一样的。我们和他不一样,我们享受并肩作战一起疯的快乐,而他享受沐浴金光的快乐。离开的人只有过去可以追忆,但留下的人还有现在和未来,我们只是他人生中一条面向过去的射线而已,就像是魔道学者的扫把一样,发出一串星星射线,消失在天空中,推着他在不断向前呢,CD过了,他可以再开一个,可是星星们一闪一闪的,就这样消散在尘埃里了。
我们第一赛季有个小群,叫做“毕业快乐”。游戏里的毕业,放在我们那时候就是圆满了,装备顶级了,账号顶级了,手法也顶级了,独孤求败,于是退游A也,鲁大师圆寂的时候说“今日方知我是我”,我们呢,也算是在游戏里圆寂了,得道升天,重回现实,疯狂过后,继续自己碌碌无为又草率平庸的人生。
这个群是谁先创立的,我已经忘记了,但我们当时有个最高目标,就是没把叶队拉进来之前,我们绝不散群,非得见识到这神人也毕业为止,看看他“祸害”了多少年的少男少女。
头一年这群里还很热闹,我们聊“毕业”之后的柴米油盐,找工作难,老板更是混蛋,连看一叶之秋都慈眉善目起来;第二年的时候,群里就那几个活跃的在唠家常了,偶尔也聊荣耀,感慨小叶同志越打越猛,幸好我等急流勇退,可怜的繁花血景还没繁出来就被他种进地里了,当代花农一叶之秋,也有人调侃我退早了,跟着还能混个冠军;不知道某年某月某天,这个群突然断了消息,然后就是隔着一两个星期才发一两条,然后就是一整年一整年的死寂。
这群的头像,也是一片红枫。按照当年的想法,我们要等到这片红枫枯萎的时候,只不过人都已经不聊了,头像还没灰,看来一叶之秋没把少男少女们熬死,先把老东西们熬死了。我曾经在群里问他们,你们这群混蛋跟我们队长什么仇什么怨,这么在意是不是铁暗恋,后来有个皇风的说,只是单纯觉得他能打很久,其实,也希望他能打久一点。
这大概是一种代偿心理,似乎只要叶队还在打,就像是我们这最初的一代还在打一样,我们可以安安心心地过好自己的现实生活,换言之,这是一种轻飘飘的“托孤”。不过人都是背信弃义的生物,一叶之秋当然还在好好地打,但这群人已经都渐渐远去了,扔下了他们的“遗愿”,柳絮一样飞散。
我们并未问过叶队是否同意这种自私的行为,也并未问过他是否知晓着这里有一群神经病专门设了一个群等他“毕业”,又暗戳戳地不希望他“毕业”。但这个群就这么存在着,成为了我们之间藕断丝连、若有若无的牵连。一个接一个的,郭明宇、魏琛,这些当年叱咤风云的名字也最终进入了这个“毕业快乐”的乱葬岗。用我们父母辈的话来说,在游戏这种虚无的东西里寻找定位,本身就是件脑残的事情,脱离了这个载体,回归到现实,大家什么都不是了,你非得追忆往昔可以,硬要说什么意义,那就是弱智,不小了,都三十了,谁还做刀剑神域穿越异次元的宅男宅女梦啊?
但我仍然可以反驳这一句话,因为的的确确有人能够在这种虚无的东西里寄居自己的生命,的的确确有人,正如我们的头像一样——最后一片红枫,他还是始终没有掉落,任尔东西南北风呀!
2
至于为什么是红枫,大概就是嘉世的队徽了。
嘉世的队徽敲定的比较晚,前半个赛季我们的队服上印的是陶哥的网吧图标,颇有种招商广告之嫌,我们大家都是头一遭,一切都是莽莽撞撞的,凑活着上,真正敲定队徽的时候,已经是积分赛打完后的跨年夜了。
不是除夕,是十二月三十一日。除夕我们都要回去过年,这是家里人的底线。我们可以在外流浪,是人是鬼暂且不论,却不能在这么特殊的日子里再继续“不务正业”。所以元旦算是我们战队过的一个年,其实也没什么特殊的,一群死宅,连乐子都想不出什么来,不过是一帮子人凑在一起刷活动副本,做做活动任务而已。
限时的活动阶段,到凌晨就截止了,小叶队长双开了一台电脑,闲庭信步,还有空扒拉一下泡面,他是网游高手,没多少功夫这个活动的npc就绕着一叶之秋转了,俨然已经变成了他的手下,搞得职业选手看到他和背后的npc军团都得骂句脏话绕道走。
排行榜上差距拉得很开,这个人是排行榜一霸,有段时间甚至冲击过pvx的排行榜,天天在荣耀家园里偷菜,从气冲云水偷到扫地焚香偷到大漠孤烟。
他甚至做得到守着零点系统刷新的时候偷菜,郭明宇发现之后不知道是被激起了什么胜负欲,叶队守着他的菜偷,他守着叶队偷,跟个门神一样准时准点上线逮鬼鬼祟祟的一叶之秋。但其实没什么意义,因为没几天他就意识到了,在自家门口他甚至打不过一叶之秋,放的几十个陷阱扣毛用没有,菜没守住,差点还爆金币,反而让后来叶队在赛场的z抖更加牛逼了,被我们调笑是别开火对面是嘉世友军,差点给他气得吐血,索性再也不种菜了。
叶队发现他家无菜可偷,立马转去下一家,这会儿他又不乐意了,在大群里说人是负心汉,出卖他的菜,背着他离开,负心汉很冷漠无情地回了一句:“那你把菜种上我就回来。”大漠孤烟吐槽了一句你无不无聊,他就兴致冲冲地说学学人小韩,种的都是高级货,每天都上新,老郭你种菜都只能种大头菜,又气得郭明宇连夜去商城买了最贵的菜种子,男人恐怖的攀比欲啊。
跨年那段时间家园也是有活动的,小苏妹子登了他的号,把家园里弄得红红火火的,还种了很多红柿子,挂了红灯笼。因为平时活动打得多,很多高评分的东西就上去了,很多人慕名来一叶之秋的家园,还在留言板上写了一堆堆的秋神加油、路过摘个柿子、蹭大神牛气这样的句子。这个人上号看到之后在大群里发了一句“速来我家偷柿”,魏琛就带着整个蓝溪阁空降了。
我还留了张截图。
【家园】一叶之秋:?
【家园】一叶之秋:这个人看起来想把我家铲了
【公会】一叶之秋:这有个人过来想把我家铲了,害怕
【公会】= =:????一支穿云箭!!!!嘉王朝人来相见!
【家园】索克萨尔:***,不是你让我来偷???
【家园】一叶之秋:偷,是悄悄的(委屈)你这个叫入室抢劫,接下来我要正当防卫了哦。
最后一场活动大型公会pvp,是在一叶之秋的家里打起来的,因为活动原因,这个和平场景临时变成了可战斗场景。我们当年打网游的时候有很多这种奇奇怪怪的玩法,当时在训练室一边笑得发抖一边帮挂机的一叶之秋揍人打积分,甚至没人在意在一片混乱之中大漠孤烟闪现了一下看到兵荒马乱的断壁残垣后摘了一颗柿子后默默退出。
这场混战是以嘉世战队的停电告终的。零点的时候或许是因为附近的商场供电出了什么问题,灯光闪了几下之后跳了闸。整栋楼一片漆黑,我们发出意犹未尽的哀叹声,小叶队长深沉地吸了一口泡面,表示他家估计要被夷为平地了,可惜了沐橙辛辛苦苦翻出来的这么多棵枫树,这玩意还挺难攒的,是活动季节限定呢。
停电了,能怎么办呢?索性就一起跨年了,用山顶洞人的方式。
杭州的夜景是很漂亮的,副队有个望远镜,是他上次去买东西的时候叶队神之一手抽奖抽到的。我们一群人就趴在那个走廊的三扇窗户内的护栏上,窗户一开,穷冬烈风,远山明明灭灭的,雷峰塔上倒是金光冲天,跟大能渡仙似的。我们顺着那光看去,山上影影绰绰的像是鬼影,用望远镜一看,才发现那不是鬼影,只是几棵枫树而已。
牧师妹子突然说:“我现在特别感觉自己活着,好幸福。”
魔剑哥也看着雷峰塔发呆:“要是我的人生每一天都像是今天这样就好了。”
叶队就纳闷:“诶哟,被推平的是我家诶,你们能不能为我悲伤一下?”
牧师妹子就嗷嗷叶队他不懂爱。
但我想小叶队长是懂的,因为我站在他的侧面,看得出来他眼底那一瞬间闪过的温和和安慰,虽然在手电筒下大家都长得有点吓人。
这种话今天我事后诸葛亮来说,就叫热闹过后的空虚。
我们那时候其实都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将要去往何方,有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糜烂,我前段日子走过地下街道,看到几个花臂搞乐队,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用这个世界的操蛋观点来看,他们的花臂纹在手上,我们的花臂纹在脑子里,他们还能说音乐是艺术,我们却没这个底气说游戏是艺术。可悲。可他们真的不明白,叶队打游戏,真的叫艺术,在某个行当做到极致,难道称不上艺术吗?
当年我们还在最好的年纪,没有成家,在立业的路上,可以试错,只有时间成本的试错,很多人都不知道这条路是不是属于自己的路,也不知道这条不属于自己的路能够走多久,但那又如何呢,至少我们花费一年,排除了一个人生的错误选项,也见证了某人的正确选项,我当年就知道,他的路会越走越远、越走越宽的,这条路是无名的路,他的名字就是这条路的名字,他是真正的开荒一代。
可至少在那一天、那个晚上,我们在一起,吹着冷风,想着叶队被推平的家。陶哥点了烧烤外卖,我们说来唱k吧,于是把手机的手电筒都打开,叶秋是没有手机的,所以我们就有了中心,像跳大神似的围绕着他挥挥手,就这么简陋地度过了我们在这个赛场上的第一个年,也是我们在这个赛场的唯一一个年。有个家伙唱了《十年》,有个家伙唱了《朋友》,特别老,老到有点土,他们都抱着叶队不撒手,在中心的他看起来很无奈,最后勉为其难地唱了难忘今宵,其实还挺好听的,但我当时真的听哭了,我换了好几个手机,但这个片段至今还在我的手机上,画质糊成360p,来源于一个老年机。
我不知道我想到了什么,也许是想到我初中毕业之后再也没见过的朋友,想到了小学那些年模糊的记忆,也许是想到了未来的路上我还是踽踽独行,叶队会有他新的队友,会有他新的人生,我突然像是失恋了一样,我并没有爱恋过他,这太奇怪了,可我就像是失恋了一样,原来人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都会有独占欲。
他那时候青涩、还有些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闷骚,却始终暗暗地体贴着别人,这是他的方式。这样的人在我们这个圈子其实很难得,太难得了,至少在当年。抢修之后很快就恢复了照明,我们登上账号一看,已经人去楼空,留言板上索克萨尔留了一句谢谢土豪,顺走了他二十个柿子,蓝溪阁的一帮人留了一堆的秋神新年快乐感谢红包。
原来那个枫树是祈愿树,互动摇一摇,就能下红包雨,怪不得是上一次活动的榜一奖励,叶队给嘉王朝的每位成员都邮寄了一堆枫叶红包过去,公屏立马刷起了一堆谢谢大神。
牧师妹子说,枫树好。
枫树是很好。
我们的大楼,正对出去,就能看到那么几棵,正好一棵又一棵种在一叶之秋的庭院里,一叶落而天下秋,秋收万颗子,这是丰收的季节啊。陶哥说枫树还能下红包呢,我们的队徽就定成枫叶,怎么样?
嘉王朝的公会头像,嘉世战队的队徽,由此就变成了枫,秋季限定的,似乎那一瞬间我们都没有意识到,这个战队已经彻底落在了那棵宅邸前的红枫树的影子中,落在了“一叶之秋”的影子中。
零点活动结算的时候选手群里陆陆续续有人发新年快乐,跨年快乐。似乎大家在这一天都心照不宣地在一起过了一个小小的跨年晚会,有选手晒了他们的跨年聚餐,我们不甘示弱,晒出了一把的烤串,魏琛发了个群通话,顿时里面七嘴八舌地嘈杂起来,此起彼伏的新年快乐涌现出来。
系统提示一叶之秋加入了群通话,秃噜出一句新年快乐,清朗又有点被烟气浸润的沙哑,和外面突然爆开又消失的烟火一样,一眨眼就退出了通话,又钻回荣耀,带着围绕着他不肯离去的活动npc遛弯去了,在一片热闹之中,他始终像一个局外人。
3
我之前说,我取名的格局很大,这话其实有些言过其实。得承认一点的是,我在那个时候和绝大多数刚过青春期但也没被社会捶打过的成年人一样,还有点幻想乡情结和中二病幻想,用一点千禧一代的话来讲,我们那会儿有点“非主流”。
不过有点让我意外的是,叶队一开始并不知道什么是“非主流”。
有天下午我们唠嗑,聊起自己精神小伙时期的qq空间,牧师妹子说她会开两个号,然后搞情侣头和情侣空间,连说说都是发成双成对的,我们点进她的空间一看,还真是,再往上翻,还有一堆火星文呢。聊得闹腾的时候,叶队从外面回来,挠挠头,说了句聊着呢,聊啥啦?
我们坏笑,说叶队,让我们查查你的秋秋空间。他哦了一声,我们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点进了那片枫叶的空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古早的锐评泡面口味的说说,顿时大失所望。牧师妹子抗议:“叶队,你怎么不记录生活的!”
他也是纳闷:“我的生活有什么好记录的?”
一叶之秋每一天的数据更新,就是他的生活。
但我们总觉得,人不能只和游戏挂钩吧?就算荣耀真的很好玩,总该有点独属于“叶秋”这个人,而不是“一叶之秋”的记录吧?于是牧师妹子把他推到电竞椅上,展示自己光辉灿烂、黄钻包年的空间:“look here,my poor叶。”
叶队随意划拉了一下,感慨了一句:“哇塞。好多乱码。”我们后来给他科普了啥叫火星文,他活学活用,久违地发了一条说说:“學菿芯知⑩了”,然后吐槽了一下:“感觉怪怪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们总是怂恿他记录点自己的生活,他有段时间真的开始偶尔发空间了。有时候是游戏截屏,表示建模好像更新之后身位变了,下面有人评论,身位变就变了,你拍你儿子干什么,他回,一叶之秋不好看吗?给我看!(拳头);有时候发一张楼下的自动贩卖机,配字什么时候烟能自动贩卖,超市好远(炮灰);有时候发一张莫名其妙的草稿纸,配字“新阵法,很牛(大拇指)”。
和他在场上反差很大,线下的叶队,你感觉不到他身上那种叱咤风云任意闯的上海滩气质,那时候论坛上做GMV混剪,一叶之秋一出场bgm就变成孤傲的野狼和无敌是多么寂寞,但线下看到他,感觉他就像个老北京遛鸟大爷似的,整个人背心大裤衩,已经进入了养生的状态。
他是个让你觉得长得平平淡淡的人。我也不是说他长了一张大众脸,就是,他这个人的气质,就是平平淡淡的,就像一杯温开水一样,平稳、温和,他很少有情绪特别激动的时候,很少特别开心,也很少特别沮丧,更很少特别愤怒。和我们关系很亲近,但好像又说不上是特别亲近,总有一层水膜一样的距离。
我们严重怀疑,如果让他自己来取id的话,他能取成养猪流战法、神枪1号、元法火法派这样便于他分门别类的id,或者是直接把他的名字颠三倒四地组,什么秋叶啦禾火啦口十啦。当然,这全都是我们的臆测,没准叶队其实是有生活小情趣的人,取个情深深雨蒙蒙也不是没可能,这样想来,这个人就是很奇怪,他始终有一面是你看不到的,被他掩藏起来的。
我那时候取过一套id,我现在还是很满意。这套账号卡被我命名为“银河系”,里面练得最好的那一张叫做“致恒星”,剩下一些什么“天王星”“海王星”之类的音译,我一个个去度娘这些牛逼玩意的英文叫啥,然后把它变成中文大白话,似乎这样逼格就高点,魏琛估计也是同样的想法,他有啥脑子呢,不就是术师中译英英译中了一下嘛。只有那张主卡,我觉得啥也不用改,就叫“致恒星”。
致敬恒星。
我已经不太记得我当时建卡取名的时候的心态了,其实说了这么多,若非一个契机打开了我记忆的洪水闸,我也不太记得快十年前发生的事情了。提起叶队,我说,我想起的还是那老三样,但为什么提起叶队呢?是因为我有个弟弟在大学,这些天他神秘兮兮地和我说,“你知道安文逸和罗辑不?”
我说:“谁?大刘的新主人公?”
他无语,说:“亏你还吹你是荣耀冠军队,兴欣,知道不?”
我又疑惑了一下:“哈?啥东西?”但我对他的前半句话特别敏感,抗议道:“喂,我真是冠军队,第一赛季联盟总冠军,战绩可查好不好。”
“那你总知道叶修吧?”
我又茫然了。
也许我真的太久没打荣耀了,我不知道这个赛场上又涌现出了许许多多像我们又不像我们的人,百花齐放,已经不是一家独大了。我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那一年闷热的夏天,我们在电竞房里流汗欢呼的模样,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会觉得,那是真的吗?
那是真的吗?
他说:“就是叶秋。”
就是叶秋。
就是叶秋。这个名字有时候像当年新年的时候我们没有灯光看过去的枫树一样,鬼影一般不曾消散、不肯消散。他占据了我对荣耀的百分之七十的记忆,那一瞬间我涌起了很多关于过往的回忆,以至于我弟弟问我,“你觉得叶修是个什么样的人”的时候,我几乎是不打草稿地,说完了这冗长的、近乎一个小时的话语。
我当时忙于在我的记忆中转述那一幕幕的场景,人的记忆真令人惊奇,那些人的容貌都模糊了,我却始终记得他们的笑声,他们说过的话,记得键盘敲击的声音,轻轻重重,就像是探戈一样。我们一直说,叶队敲键盘的声音是特别好听的,简直像是钢琴曲,我现在抽离出来,发现在那冗长的影片里,他的键盘声一直没有停下过,就像是敬业的配乐诗。他出现在我那一年的影片中的每一分、每一秒。
我弟弟说:“听起来,你们都很喜欢他,你说了这么多,却没有说过他的缺点。”
我笑笑:“他肯定有缺点,人不可能没有缺点。”
我弟弟说:“那说一个来听听?”
我又怔愣住了。我真的不记得他身上的缺点了,也许抽烟算一个,但他抽烟是因为头痛,这样看来,似乎又不能称之为缺点了。爱熬夜?这是人家的作息方式,我们当年谁不熬夜?这么看来,他的所有缺点都对于他自己,对于别人,几乎无可指摘了。
于是我觉得,打破一个问题的最好方式,就是抛出问题:“你又为什么问我他的事情?他现在叫叶修吗?哈哈,还真是游戏人生。”
“我大学不是做了个行星的模型项目吗,然后这个项目是和我们学长一起搞的,我学长是罗辑,后来安文逸也被他拉进来写文案了,算是跨校项目,他俩有时候总是消失不见,我问他俩,他们就说去打荣耀去了。群里有人问,游戏什么时候不能打,他们说挺重要的,和项目一样,那也是团队。后来我出于好奇,去搜了搜,才发现他俩竟然是一个电竞战队的成员,那个战队就叫兴欣,队长就是叶修,我搜了百度,才知道这个人就是你很早之前挂在嘴边的叶队,只是你现在似乎很少提到他了。”
他突然说:“我想去杭州。”
我还在消化那段信息,有点懵圈:“去杭州干什么?”
他说:“我感觉他俩挺幸福的,我那天去网吧打了几局荣耀,觉得这个游戏很好玩。我问罗辑他们公会缺不缺人,我有点想进去玩。后来我想,挺冒昧的,人家都是职业战队了,怎么可能会缺人呢?罗辑说,他得问问,后来他说,你来吧。”
“我那天打了一个副本,这不是快到年关了吗,我们放假了,我学长他们就去杭州了。我还以为,职业电竞战队都是在训练室里做那种很枯燥的训练的,结果我被拉进团队里的时候,听到的就是叶队的声音。他跟我打了招呼,告诉我应该在一个团队里站在哪里,我其实是个小白,但跟着他们,我觉得我好像会玩这个游戏了。”
我的思绪飘远了,我想起我第一次和一叶之秋下本的时候,也是这样,他开着麦,不像其他团长那样颐指气使、指指点点,只是跟我们说,在哪里输出、怎么输出能打得更舒服,我那一瞬间觉得自己特别会玩这个游戏,于是,后来我就去了杭州。
“新春活动的那个副本打起来很热闹,鞭炮声噼里啪啦的,我的耳机里也噼里啪啦的,那里似乎有很多人。打完了,什么东西都没出,有人哀叹了一下,叶队笑着说下一把下一把,大家都很开心。”
我问:“他现在的账号卡id叫什么?”
他思考了一下,“他没有转职,我听罗辑说,他们在调试一个什么武器。Id叫晓风残月。”他看向我,“我觉得他们很幸福。我想去杭州看看,叶队是怎样的人,网上他的评价两极分化挺严重的,但我觉得从学长那里听来,他是个特别好的人,我也觉得,是这样的。”
我突然说不出话来。我想点一根烟,我没有点,但我又觉得我点上了,我的眼前就缭绕着雾气,当年二十四岁的我,耳机里十八岁的叶秋,他问我,你喜欢打荣耀吗,喜欢的话,来杭州找我们怎么样?
喜欢啊,当然是因为喜欢才会遇到他,当然是因为喜欢才会成为当年的嘉世队员,当然也是因为喜欢,才最后离开了嘉世。我问,为什么两极分化很严重?他让我自己去搜,问我,你难道没有搜过你的队长吗?你不是很喜欢他吗?
没有,我真的没有搜过他的名字,也许是不愿意,也许是不敢,也许是在我离开杭州的那一刻,我也把我二十四岁和二十五岁的那两年埋葬在了那里。我关了手机屏幕,有些犹豫着点开购票,突然我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到我房间的保险箱里翻箱倒柜地找。
找不到啊。
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我想找的东西,一时间我一个三十多岁的人,竟然手足无措到想要嚎啕大哭,我又冲上阁楼,在落满灰尘的角落里有一个读卡机,我在灰尘弥漫中过去,有一张卡就插在那里。我的账号卡早就在离开嘉世的时候留给了这个战队,那不再是属于我的财产,但我当年特别满意这个行为,老陶其实无所谓我们带不带走,但我觉得应该留下,我不会留下了,但会有下一任选手像我一样站在一叶之秋身边,就好像我一直站在他身边一样。
我揣着那张卡,走下楼,跟我的弟弟说:“走。”
他说:“什么?”
我说:“去杭州。兴欣,是一家网吧对吧?”
他说:“对。”
我哑然失笑:“他真的是在网吧定点刷新。”
在高铁上的时候我又像是控制不住我的手似的开始搜他的名字,叶秋、叶修、一叶之秋、君莫笑。这是我不曾参与过的他的人生,的确他的周围有很多人出现又消失,吴雪峰在第三赛季的时候也离开了,再往后是一个又一个,对于我来说全然的陌生人。
他同样不一定记得我。
到了兴欣的时候我弟弟说,他们在楼上的包厢里,问我要不要上去。我觉得不必,在这样一个时间里,我不想玩弄些死者复生的把戏,很唐突、很冒昧,也很自我感动。我说,你上去吧,玩得开心点,有天分的话,就花个几年,在这里打电竞,也是挺好的。
他背着包,匆匆地就上楼了。我开了一台机子,跟着区位走到了那个位置,拿出兜里的两张卡,登入。
十年前的老东西已经完全跟不上现在的等级了,我站在神之领域的门口,像个蹒跚学步的老人重新唤醒自己的记忆,打开技能页面发呆,看着一身花花绿绿的橙装。翻滚、跑动,就像当年每天都做的那样,系统提示欢迎我的回归,距离我上一次登录已经有一千多天。好友列表的【杨柳岸】是灰色。
我又登录了另一张卡,在欢快的游戏bgm和欢快的网吧配乐中,那个战斗法师在屏幕上舞出一招圆舞棍。然后,我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我对它很熟悉,我对它又很陌生,就像我对叶队一样,我对他很熟悉,可我对他又很陌生。于是在那一刹那我明白了一点,那就是我的的确确已经不再属于这个游戏,我也的的确确不再属于这个位置。
他的周围人来人往,我是某个赛季的一个队友,仅此而已。他还是那个时刻紧跟着荣耀的游戏角色,而我们已经风化、死去,成为一个现实世界的npc。我想,我没有好好地跟他告过别,就像我没有好好地跟这段青春告过别是一样的,我只是将那些东西束之高阁,任之落灰,却在原地彷彷徨徨,不知他们去往了何方,我又身在何地。
我退出了游戏,登上了QQ,点开了那个【毕业快乐】的群,上一次聊天已经是在三年前,我今天很想说点什么。于是我说:新年快乐。
半个小时后,有人突然冒了出来,我不记得他是谁了,他也说,新年快乐。
我突然像是找到了倾诉口一样,说,去年这个时候,叶队退役了,我们忘记把他拉进来了。
这个人连发了三个问号,过了一会儿又有个人冒了出来,说了句卧槽。我说,你们都不看新闻的吗?群里沉默了一会儿,陆陆续续有人探头,后来他们说,其实真的真的很久没有关注荣耀了。
荣耀一直在前进,我们一直在前进,只是我们相交之后,就渐行渐远了。没有人会永远停留在原地。
有人说,那还要不要拉他进来。
我笑了笑:“不用了,人家退役了还要再复出,我们是真的毕业快乐,他估计没个把年是不会毕业了,也许某天荣耀毕业了,他才能毕业吧。”
有人似乎开始追忆往昔,调侃果然是长不大的小叶同志。群里陆陆续续地有更多的人冒头了,大家聊着聊着,竟然发现那段岁月竟然是鲜活的,每个人都能聊上一两句。我又说,老魏跟着他复出了,这个人是不是应该t出群去了。群里又是一阵卧槽,有人艾特他,有人说流下了羡慕嫉妒恨的眼泪,有人说小叶就算了,老魏这半截入土的都还能爬起来,哥们觉得自己也行了,兄弟们,网吧上号,走不走?
我们竟然效率很高地组了一支团队,虽然账号卡参差不齐,操作千奇百怪,我临时组建了个公会,叫【一杯敬过去】,陆陆续续地拉了好几个第一赛季的选手进来,像是新人一样开始开荒。过了一会儿,魏琛在群里冒了头。
= =:@神一样的索克萨尔,老东西你又仰卧起坐啦?
神一样的索克萨尔:我去,什么群一直滴滴滴,同学群?
= =:你看一眼群id再说话(鄙视)好意思(鄙视)
神一样的索克萨尔:哦,懂了,我复读了(大兵叼烟)
神一样的迎风布阵:这个id不好,改了
= =:小叶同志呢?
神一样的迎风布阵:成老叶同志了
= =:妈的,嘉世那帮人昼防夜防,怎么人家神一样的叶队插你这牛粪上了(糗)
神一样的迎风布阵:@气冲云水(滑稽)老吴走两步?
= =:人家海外高管,忙着呢,理你?
= =:老实交代,现在叶队在不在你身边
神一样的迎风布阵:在啊,还坐我腿上打本呢
= =:你改名叫神经一样的迎风布阵好不好
= =:别,这会让我想起叶队是怎么骂他的(炮灰)
= =:卧槽?真假?
= =:你不懂老魏的尿性?一眼假
= =:嘉世那谁建了个公会,叫【一杯敬过去】,老魏来不来?
神一样的迎风布阵:你们打什么
= =:新春活动,随便打打。
神一样的迎风布阵:加我,我直接拉你们进团
我进团之后,才发现团长是【晓风残月】,旁边亮着麦,他似乎叼着一根烟,很含糊地说着老魏再不动弹就踢了这人。我很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了,从前他的声音是清朗中带着一点点的沙哑,如今似乎那点清朗被烟雾层层缭绕,埋藏在十年前的那个夏天里的西湖雨声里了。
我们所有人就这样唐突地进去,但又像是心照不宣地闭了麦,没有一个人率先说话,魏琛的麦亮了亮,他说,老叶,我带了一帮打手过来,水平不知道啥地步。叶队就说好,我们当中有一个人开了麦,说,叶队。
叶队。
然后一个个的,叶队,小叶同志,秋神大大。叶队愣了半天,他不知道我们这些人是哪里出来的,我一直没有开麦,我也不敢开麦,我很怕他认出我,又很怕他认不出我。那个法师踉踉跄跄地在他身边经过,我像是和十年前的自己在并肩作战一般,直觉般地扔出了一个火球术。
我突然听到了我的名字。
那一瞬间我是仓促地放下我的手的。他就像当年跟我说,你这里打得很好,你这里打得不对一样,在失真的麦克风里,他听不清楚我们这群孤魂野鬼来自哪里,可是我只是扔出了一个火球术,他就叫出了我的名字。
“好久不见啊。”
兴欣网吧的耳机硬件很好,比我们当年的专业耳机还要好,我听着他的声音,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只好像个逃兵归列喊到一样,我轻声地说。
叶队,好久不见。
那些人似乎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一个个都凑上来开始五花八门地扔出一些在当年的流行的打法,如今看来的“非主流”,叶队似乎很认真地在辨认这都是谁,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被他念出,有的他不记得姓名了,只好说当年的账号卡的id,我记忆的幕布和面纱就此被揭开,似乎又回到了当年狭小的场馆里人声鼎沸的那一天,呼号、欢笑、怒骂、掌声如雷,像新年的烟花一样,跟着五光十色的技能和他缓慢又坚定的声音在我的耳边轰鸣。
魏琛说:“直接走一波百人本,走不走?”
我听见队伍里有个很跳脱的家伙说道:“老大,这些都是谁啊?”
一时间我们都有些沉默。我们是谁?谁是我们?叶队还是像当年一样,我说过,他有时候说话很“清澈”,他犹豫了一下,说“老新人?新老人?”
那个跳脱的家伙芜湖了一声,说道:“新年老人!”
圣诞老人送来礼物,那是西方的,我们不信这些。我们有没有新年老人呢?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叶队似乎是被他笑到了,他说,嗯,对,来送礼物的新年老人。
团队频道里从未有过这么热闹,就像是开服一样热闹,这里有新人,好奇地问我们这些天外来客是谁,也有老人,在叶队报出几个名字之后在公屏大发问号,还有一些故事内的人,或者说故事外的人。过了一会儿,有一个海外账号姗姗来迟,信号很慢,是个气功师。叶队笑了笑,说老吴。
我们没有什么话可以说的,似乎名字就代表了一切,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驱魔鬼鬼祟祟地进了队伍,叶队说等一下。我听到他似乎在敲键盘,不一会儿一个拳法家也被拉进了团队,我们就站在一线峡谷的那一条山道上,我对这里印象特别深,因为第一赛季结束的时候,我们所有人在这里集合,拍过一张截图,这张截图,是我们第一赛季选手群的头像。
新年快乐,各位。零点的时候我们打完了这套百人本,我们打得其实挺混乱的,他和那个拳法家在前面带队,老魏带着我们,我们跟着他们,那些小新人再跟着我们,就这样跌跌撞撞地打完了一切,每个人都掉落了一个新年礼包。
新年快乐,团队里的麦闪烁着,大家七嘴八舌地恭祝着这一年的结束,新一年的再临。然后告别,然后走向人生的下一个路口。
我起身的时候想了想,拔下了卡。这两张卡,一张是我当年的职业元法小号,取名叫做【普鲁托】,是冥王星的音译,另一张,是战斗法师,我没怎么练过,虽然也是法系,但我还是不太会打叶队那一套,它叫【敬恒星】。
这两张卡,被我留在网吧的桌面上。
后来,我看到过我弟搞的那个项目,叫恒星模型,我看不懂那么高深的东西,我只知道我当年像个文盲一样,冥王星在06年的时候就因为轨道的问题被除名降格,根本称不上太阳系了。在那之前,他远远地注视着、陪伴着太阳,在那之后,他远远地走着自己的道路。恒星的四周总会有行星的,因为那些行星需要恒星提供的轨道,他们被恒星的光和热感染,有朝一日恒星会比行星先一步离开,但也有很多行星自己慢慢偏移了恒星的道路,但至少在那漫长或短暂的光阴里,他们紧紧环绕着,日升,日落,日升,日落。
走之前,我给叶队发了最后一条qq消息,这是我和他的最后一句交流,我说,叶队,新年快乐,今天很高兴,我送了礼物给你。我弟弟很喜欢你,也喜欢荣耀,他和你当年差不多年纪,不过他不像你,他不是一块打游戏的好料子,不过我当年也不是一块好料子,但也拿了冠军。我很幸运第一赛季遇到了你,也很高兴第十赛季了你还在,你周围有很多的人,这特别好。那天他问我你有什么缺点,我说我想不起来了。但我明明记得,以前队里的大家总说你怎样怎样来着的。
他过了一会儿回复我:“新年快乐,我很开心,一切顺利。我倒是还记得你的火球术总喜欢擦边放,很酷很炫,不过老打不中人,我们当时还说这叫烟花流打法,哈哈。”
再后来,我在某本书上看到这样一句话:当你遗忘一个人的时候,你先遗忘的是什么?我想,也许是容貌?也许是声音?可我发现,我还记得他的样子,也还记得他的声音,只是似乎棱角更分明了一些,只是似乎更沙哑了一些。我往后翻,原来答案是缺点,当你遗忘一个人的时候,你先遗忘的是他的缺点。
原来不是他忘记了我们,而是我们忘记了他,忘记了那一段金雨弥漫的岁月,他变得比当年的小叶队长更耀眼,他们叫他荣耀教科书,不过我想,对于我们来说,那不再是教科书了,那是一本厚重的岁月史书,几载光阴,记载光阴,因为这本岁月史书上的过客已经毕业快乐。而他一直就在那里,年年望相似。
似乎那个晚上,我才真正记起了他,一个没有任何衰老的灵魂。不论如何,祝你新年快乐,二十四岁的我,我曾经的队长叶秋,三十三岁的我,跨年的夜晚中临时的队长叶修,不论如何,祝你新年快乐。
————
前台小梁:“陈姐,有客人落下账号卡了!”
陈果:“啊?挂失物招领吧,他应该还会回来的,什么卡啊,哪个机位?”
前台小梁:“我去,还是首版卡!C区46号,一张叫普鲁托,一张叫致恒星。”
——end——
今日は俺が脇役の立場で
今天的我是在配角的立场
盛り上げる 皆さぁ輪になれ
在炒热气氛 大家来围成圈吧
友よ こんな俺と共に居てくれて
朋友啊 跟这样的我在一起
本当にありがとう
真的很感谢你
さらば 青き春の頃に
永别吧 青涩时代的我们
落ち着いたら皆で会いましょう
安稳下来的话 大家再聚
【靖是苏晓春2.0】初一12:00 蕴海渡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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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史有载:武靖五年初,帝毒于御书房中。
寥寥数语,将惊涛骇浪一笔带过。那日南楚使团觐见,贡品陈列其中,献上一支玲珑玉笛。宫中乍暖还寒,廊下积雪未消,阳光穿过琉璃窗棂,在笛身上折射出微弱的虹彩。笛身雕工极其精巧,暗纹隐约如浪,通体晶莹剔透,一看便知是难得的珍品。
萧景琰端坐于龙椅之上,满殿珍奇异宝引不住他的眼,目光却不自觉地追随着那支半隐于锦盒中的玉笛。使臣娓娓道来,说这是南楚国师采天外陨玉亲手所制,他却只捕捉到零碎字句。
“取来,”他听见自己说。
高湛略一迟疑,想必是没料到帝王会对一支玉笛如此上心,随后转身从南楚使臣接...
上一棒:@君期
下一棒:@今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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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史有载:武靖五年初,帝毒于御书房中。
寥寥数语,将惊涛骇浪一笔带过。那日南楚使团觐见,贡品陈列其中,献上一支玲珑玉笛。宫中乍暖还寒,廊下积雪未消,阳光穿过琉璃窗棂,在笛身上折射出微弱的虹彩。笛身雕工极其精巧,暗纹隐约如浪,通体晶莹剔透,一看便知是难得的珍品。
萧景琰端坐于龙椅之上,满殿珍奇异宝引不住他的眼,目光却不自觉地追随着那支半隐于锦盒中的玉笛。使臣娓娓道来,说这是南楚国师采天外陨玉亲手所制,他却只捕捉到零碎字句。
“取来,”他听见自己说。
高湛略一迟疑,想必是没料到帝王会对一支玉笛如此上心,随后转身从南楚使臣接过锦盒,举至御案前。萧景琰凝视片刻,方才伸手拨开云锦。指尖轻抚过笛身,多年前的一幕重现眼前:大军北上前一晚,他来到苏宅,远远望见那人背影,立于月下执笛独奏。幽幽深夜里,曲声渐渐激昂,迎风破浪,金戈铁马中又夹着缕缕苍凉,似是荒原孤月,远山寒雾,萦绕不去,望而不及。他驻足听着,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
叹息仿佛还在耳畔回荡,却被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淹没,声音渐渐模糊,如隔重重纱幔,遥远而虚幻。萧景琰觉得身子一轻,龙椅忽地远去,那支玉笛还在手中,冰凉刺骨蔓延全身。未及唤人,眼前已是一片黑暗,意识全丧。
重回知觉时,他发现自己仿佛被困在一具陌生的躯壳中。意识如一缕游丝,飘摇不定,既无法完全掌控这具身体,又无法彻底脱离。像是被囚在层层叠叠的纱幔之后,伸手拨开一重,后面永远还有更多重。他试图睁眼,却只觉得在虚空中摸索,不知手臂是否真的抬起,眼睑是否真的张开。
他向虚空深处伸出手去,摸索着,却连手的形状也无法分辨。指节弯曲的动作仿佛发生在遥远的梦中,又像是溺水之人隔着重重波浪窥见岸上的灯火。他知道自己应该能听见布料的窸窣声,脉搏的跳动声,或者至少是自己的呼吸声,可是什么也没有。连虚空本身也是寂静的,不是那种山巅清晨的寂静,而是一种从未经历过的,彻底的缺失。他张开嘴,舌尖却尝不到一丝空气的滋味。鼻端全无气息,连宫中常年不散的熏香也消失殆尽。
就在这时,他察觉到了什么。指尖下传来一丝微弱的触感,是丝缎特有的冰凉滑腻。他试着动了动手指,丝绸随之起了细微的褶皱。这触感如此熟悉,想必是自己寝殿里那套上等苏缎寝具。可在这无边黑暗中,他又哪里能确定自己身在何处?也许这冰凉的触感不过是幻觉,又或者这根本就不是他的床榻。他将手掌缓缓移向胸口,隔着重重衣料,终于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他试图数着心跳来计时,可心跳声忽快忽慢,时而剧烈如雷,时而几不可闻。偶尔他觉得已经过了几个时辰,又怀疑不过须臾之间。
也许人死后就是这般光景:困在一具躯壳里,永远地等待着。若是阎王殿前,万物皆空,那也该遇见些故人。可他一直盼着的那个人,为何这一遭还不来相见?一念及此,心头又是一阵荒凉。在这无边黑暗里,连最后的理智也开始溃散。
突然,一个陌生的触感落在他的手臂上。那触感来得如此突兀,像一道闪电劈开层层死寂。他猛地一震,多年练武的本能使他下意识挥臂格开。掌风扫过,无声无息,一阵悔意涌上心头:这或许是他唯一的救赎,却被他亲手推开。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手隔着绢帛搭上他的手腕。他强迫自己保持静止,生怕再次惊扰了来人。脉象诊毕,又有人托起他的头,将一汪温热的液体送到唇边。那汤药浓稠如膏,却了无滋味。他只能被动地吞咽,在这单调的动作中感受时间的流逝。
忽然,一只手轻轻抚过他的额发。这个动作他再熟悉不过,从小到大,只有母后才会这样轻柔地理他的发髻。此刻他分明感觉到那只手在微微发抖,连带着他的心也揪了起来。他想安慰母后,但喉咙像是被封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不知是何人的泪水无声滑过面颊。
母后常抄的佛经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此时他倒真切体会到了这番话的深意。五蕴皆空,唯余触觉一缕,执着不去。
这般境地,让他不由想起另一个人。林殊拔毒时卧床整整一载,周身裹着纱布,一动也不能动,只能任人将药水滴于舌上,一呼一吸都像是种奢求,唯有噩梦为伴。
思及此处,狂乱的心跳反而平缓下来。当年我不能陪在你身边,如今我们倒如同一体了,他静静躺着,心想。
⊹
虚空漫漫无际,时光悄然飘逝。睡醒之间再无界限,心神恍惚间造出种种景象,幻觉如潮水般涌来。他端坐金銮殿上,听群臣争论毒源,各执一词,忽而又身在御花园中,春光明媚,园中牡丹开得正盛。花瓣上的露珠折射着阳光,晶莹剔透。他伸手想去触碰,可手指穿过花瓣,连露水的冰凉也感觉不到。
最难熬的是那些与记忆交织的虚像。少年时开蒙读书的情景,与林殊并肩研墨的点点滴滴,那时的笑语早已远去,如今却在这无边黑暗中愈发清晰。他看见自己和林殊在月下对弈,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似乎就在耳边。可伸手阻止笑吟吟的林殊悔棋时,触到的只有虚空。每每意识及此,他便要严厉地提醒自己:他是大梁天子,却被人暗算,还是自己亲手接过那支玉笛,愚蠢地将毒心甘情愿地纳入体中,如今只能徒劳地卧于龙榻之上。林殊已在北境以监军苏哲的身份逝去,五载有余。可这番自责却似是隔着层纱,怎么也触不到实处。
梦境依旧不止。此刻他立于金陵城楼之上,俯瞰脚下茫茫一片虚无。狂风骤起,将周遭事物尽数卷去,他感觉自己在坠落,理智上又明白自己那副肉体只可能困于塌上。
忽有一只手攫住他的手。
自他昏迷以来,未曾有人如此肌肤相亲。陌生的触感令他一惊,但那微凉的手确实是血肉之躯。他用尽残存的力气想要握紧,那手却在他手背上轻轻画着圈,似是安抚。
那手翻过他的手掌,尖锐的触感划过他的掌心,他几乎跳起。随后更多触感如雨点般落下。他如干渴的枯木,静静承受着,直到朦胧中察觉这些触感自有章法。
他先认出“下”字的三笔,又追溯第一个字的笔画,等待那形状重复,终于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陛下」,那人在写,一遍又一遍。
他摸索着握住那根凉凉的手指,想要示意自己明白了。那只手顿了顿,随即松软地躺在他掌心里。
该回应些什么,可他却茫然了。曾经烂熟于心的字,此刻却要从记忆深处一撇一捺摹写出来。指尖颤抖着,在对方掌心歪歪扭扭落下数笔。
「幾日」,萧景琰写完两个字已筋疲力尽。那只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随后在他掌心画了三道横线。
一股疲惫的安心感涌上心头。原来他在混沌的意识中渡过的百年沧桑,不过是外界的三日光景,如此朝局应该还未动摇。
他略作调息,指尖在对方掌心写道:「誰掌國政」
他的头和手之间仿佛有一片混沌,每个动作都要耗费千钧之力。那只手并不介意他的迟钝,耐心平静地等待他写完。
「太后臨朝」
那人的笔法和太后一样稳重大方。萧景琰在黑暗中看见母后端坐在帝座之上,垂帘听政。母后比他更懂得如何执掌朝政。可这本不该是母后的担子。
「善」
又一阵疲惫袭来。他的手指开始发抖,握不住对方的手。他拼命想要抓住那一丝真切的触感,却被虚空一口吞噬,再次坠入无明之渊。
⊹
萧景琰再次醒来时,先是摸索着寻找那只手。幻影般的触感犹在掌心: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指尖微凉,写字时稳得出奇,一撇一捺都带着几分书卷气。如今掌心空荡无比,倒让他怀疑那番对话是否只是毒发时的幻觉。
床榻微震,应是有人走近。须臾间一只碗便抵上他的唇,又是一口口索然无味的汤药。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要找回唯一的交流方式,却只抓到几缕掠过的衣料。
就在此时,那只手又碰上了他的手心。萧景琰连忙握住,一阵如释重负的感觉涌遍全身。但紧接着又是一阵惊惶:他竟在一次相触之后,就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人生出了依赖。可对方似乎并未察觉他的慌乱,仍是那般沉稳地在他掌心写道:「陛下安好乎」
萧景琰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将心头的杂念压至最低:「朝中如何」
「大局尚且安稳 太后深明大义 暂且按兵不动 先令大理寺彻查此事 遣萧景睿公子与南楚周旋」那人顿了顿,「太后亦下令封锁消息 朝中无人知皇上究竟如何」
这倒解释了为何这些日子如此平静。萧景琰又问:「汝以为如何」
那人写道:「臣以为此毒蹊跷 若真是南楚所为 何必如此费事 直接用烈性毒药岂不更易 此毒反倒像是要困住皇上 使朝中无主」
笔锋一转,那人又问:「陛下感觉如何 可要验一验其他知觉?」
萧景琰虽有疑虑,却也明白此时不该过分追问。掌心一阵沉寂,那人随后引导他的手指触碰不同物事:冰块、温水、丝绸、粗麻布轮番试探。温度、质地,甚至细微的纹路,他都能感受得一清二楚,失去其他感官后,触觉似乎反而更加敏锐。
那人开始检验其他感官。有什么东西在他面前晃动,大约是在测试视力;若有声响在他耳边响起,他毫无知觉。那人的动作渐渐迟疑。
掌心传来字迹:「太后與御醫以為 五感盡喪 唯觸覺尚存 乃五臟失衡 陰陽逆亂之象 然心陽未滅 血行尚通 留一隙生機 故肌膚知覺猶在」
又写道:「太醫院擬定通竅活絡之方 已在煎煮」
萧景琰心下黯然。若是寻常药方便能医治,何须等到现在?
那人似乎觉察到他的情绪,停下了脉象分析的笔画。萧景琰转而问道:「南楚能造出這等毒物否」
「臣怀疑此奇毒更像江湖偏門 琅琊閣主已在路上 想必很快便能查明」
蔺晨。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床褥。失去知觉的身体犹如浮萍,若再失去希望,便真如浮萍断根,永坠黑渊。琅琊阁既出手,或许还有转机。
⊹
日常起居在虚无中慢慢有了规律。那人在床榻边设了一座铜壶滴漏,每逢漏壶中的水位降低,萧景琰都能用手指感知时辰的流逝。朝会开始时水漏八分满,结束时便降至一半。若是他有什么需要,只消在床案上轻叩三下,那人的手必定搭上自己的掌心。
这样的日子里多了一项新的例行:每日都有人扶他在寝殿里走动,免得久卧难起。那一双手扶得极稳,却又不会让他觉得被完全掌控。渐渐地,他学会了丈量这座囚禁自己的寝殿——从龙床到书案十五步,从书案到窗边八步,窗边到屏风又是十二步。
今日暖和,窗隙微开,春风拂榻。走完一圈,掌心又传来工整的字迹:「臣带陛下春游如何」
萧景琰好奇地点头。他倒想看看,自己这般模样还能怎么春游。那人的手稳稳扶起他的臂膀,不知为何,这一刻他忽然有些出神。这些日子以来,不是,从他登基以来,所有人都对他小心翼翼,仿佛他是一件易碎的珍宝。只有这个人,既不会对他过分谨慎,又不会逾矩。一切举动都恰到好处,每一个细节都照顾周全,却又始终保持着君臣之分。
迈出寝殿的瞬间,料峭的春寒裹挟着残雪的气息扑面而来。阳光暖暖地洒在脸上,带着初春特有的清冽。那人的脚步很稳,带着他在青石板上缓缓前行。忽然停下,将他的手轻轻按在一处。
指尖触到冰凉的积雪,却已经松软,随着他的触碰缓缓融化。掌心一触:「殘雪猶在 然已春意漸濃」
萧景琰会意地点头。继续前行,那人忽然停下,引导他的手触碰什么。一枝横斜的梅枝擦过他的指尖,花瓣细腻冰凉。
「臘梅經冬不凋 開得甚好」
他下意识捻了捻。梅花如此轻盈易碎,却也傲雪凌霜,挺然屹立。
阳光渐渐温暖起来,那人带着他转过一道回廊,脚下的路面略显湿滑。他的手被轻轻按在光滑微凉的表面上。
「春筍初生 與老竹爭地而出」
萧景琰仔细感触面前景象。老竹节节高升,他蹲下身,手顺着凹凸的纹路一直摸到凉爽的泥土。新笋嫩尖挤在年长的竹杆中破土而出,生生不息,代代相传。他从小在这御花园里玩耍,却从未留意过这些细微之处,不像小殊,见藐小之物必细察其纹理,对着一块平凡的山石都写出一篇赋来,惹得长辈们不禁莞尔。
萧景琰心有感触,不由得握紧了那只手。对方也未多言,只是温和地回握,搀着他慢慢走回养居殿。随后太后到访,透过那人传语,说朝臣为天子病情忧心。萧景琰思虑再三,在那人掌心写道:「願覽奏章」
「但凭陛下」那人写道,又补充:「臣奉太后懿旨 代為誊抄」
萧景琰便如此开始重新处理朝政。那人在他掌心写下章折要旨,他思忖后回复,那人便执朱笔引他的手。一笔一画,朱笔在纸上游走,时而轻时而重,全凭那人手腕引导。为了让他确认无误,那人总是等墨迹干透,才引他手指轻触纸面,一笔一画细细确认。拟定的诏书也是如此,那人的手轻轻覆在他手上,一起将玉玺按在黄绢上。
那晚夜深人静,萧景琰却毫无睡意。这个人不仅将他当作一个完整的人来对待,更是了解他的一切所需,有时甚至比他自己还懂。困倦时会适时停下政务,疲惫时会稍稍放慢传递奏章的速度,帮他翻身时都知道该扶他哪一边。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里,那人的存在就像一盏长明灯,既不刺眼,又驱散了黑暗。
能与他如此默契的人,只有——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从御花园摘的梅花。花瓣早已揉碎,只剩下几片残破的触感。如果这个人真的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呢?如果不是,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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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建设的规律被琅琊阁主的到来砸了个稀烂。每一个来访者,那人都会提前写下身份,但那人的手指才刚触及他的掌心,才写下「琅琊」二字,萧景琰就感觉到另一个人毫无礼数地在他身边坐下,隔着丝绸握住他的手腕开始号脉。
「此毒极是罕见」,那人写在他的另一个掌心。随后萧景琰感觉到一阵忙碌,从那人的手中得知零星消息:「閣主欲以银针试毒」「需得取血验之」「或需遍寻禁中异物」。
取血时,萧景琰几乎感觉不到疼痛。这比疼痛更让他恐惧——他的触觉正在一点一点消失。批阅奏折时,他发现自己要用上十分力气才能握住朱笔。大臣们的折子里充斥着慌乱。
那人的手比以往更凉,字迹却依然沉稳:「尚有十二道方子未試」「琅琊閣已差人往南疆問醫」「太后聖明 朝局可定」。
萧景琰已经等不及了。
「朕恐时日无多」笔画凌乱如麻。「替朕拟遗诏」
那只手猛地攥紧,几乎嵌入他的皮肉。「陛下休要胡言 我等定能寻得解毒良方」
从未感觉对方如此失态。萧景琰只觉鼻尖一酸,却仍强撑着在那人掌心写下:「太子继位 汝任太子太傅 與太后一同輔助天子」
字成,掌心下却一片沉静。他能感觉到那只手仍覆在他的皮肤上,却迟迟未动。
「陛下并不知我是誰」
「朕不知」他闭上无神的双眼,「如当年朕亦不识林殊」
对方的手一僵。
他继续写:「当年林殊化身梅长苏归来 朕疑他 怨他 抗拒他」
「若当年 朕不那般迟钝」
萧景琰的手指微微一颤。那人又写:「臣聞其事 願聞陛下所憶」
他忽然感到一阵难言的冲动,想要将这些压在心底十几载的话语倾泻而出。于是他写道:「十歲那年 林殊竊父皇白玉瓶 為吾盛蝶」
那人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掌心,像是在催他继续。如针线般细密的回忆缝补起破碎的往昔:林殊穿着白衣装神弄鬼,被罚跪一夜。林殊同他在九安山赛马,林殊在雪中苦苦劝诫,林殊披甲去了梅岭。
「歸來兩年 朕竟不曾認出」萧景琰的手指微微发抖。
那人的手指在他掌心轻轻摩挲,像是在安抚一个孩子。
「朕每每思之」笔画渐显凌乱,「若朕早明其意 早信其人 是否便可挽留」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写了多久,也不知道为何自己竟愿意一字字道出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那只手始终在那里,时而轻轻一划,时而微微一按。
写着写着,他渐渐感觉脸上传来一丝暖意。他下意识偏过头,那温度渐渐扩大,如同一片温柔的手掌覆在他的脸上。阳光,他意识到,那是一缕透过云层纱帘的阳光。
忽然一阵急促的震动从地板传来。还未及反应,就感觉到一个人在床沿上叉开两条腿,震得整张床都晃了晃。一只手隔着绸帕搭上他的掌心,笔锋肆意:「本閣主總算找到解法了」
⊹
萧景琰端坐紫檀榻上,脊背绷得笔直如铸。药汤的热气在空气中凝结,沿着他的皮肤蜿蜒而下。那人的手指在他掌心写道:
「閣主曰此毒陰寒蝕心 非尋常藥石可解 需借二法合一破局」
接着是一段长长的停顿。萧景琰几乎能想象出那人在斟酌用词。
「其一需覓一體質能抗毒邪之人 此人需以掌心貼附患者膻中至陽二穴 引自身陽氣入體化去陰毒 其二 辅以针灸通络 需刺其十二井穴放黑血以泄毒」
掌心一片冰凉。此时蔺晨在他另一个掌心上写:「此法凶險 若行功者定力不足 反會寒毒反噬 輕則經脈凍裂 重則殞命」
萧景琰猛地握住那只正要继续写字的手,用力摇头。那人试图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良久,掌心又传来字迹:「臣願效死」
萧景琰松开手,仿佛被烫伤。那人趁机继续写道:「陛下深明社稷為重」
他想抽回手,却被那人握得更紧,胸口堵得发闷,有什么东西在喉咙口翻涌,似悲似恨,似感动又似不甘。
「唯望陛下以天下蒼生為念 允臣儘綿薄之力」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打湿了两人紧扣的十指。
蔺晨的针尖刺入曲池穴时,疼痛如同千万根冰锥自经络深处迸发。萧景琰紧咬牙关,额上渗出冷汗。每一针都像是在撕裂他的神智,让他在混沌与清明之间沉浮。就在他即将支撑不住的瞬间,腰间猝然箍紧两条铁链似的手臂。
这具撑住他的身躯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寒是毒,还是别的什么。萧景琰本能地想挣开——他的毒性会伤害到对方。可那人收紧了手臂,将他牢牢禁锢。
最后一针拔出时,萧景琰呕出一口淤血。他终于转身,将那人拥入怀中。那些未尽的话语,未完的心事,都化作无声的叹息,沉淀在这个拥抱里。
⊹
先是声音。
起初只是模糊的震动,后来渐渐能分辨出语声。那人还在身边,却不再写字,只握着他的手。萧景琰听见有人进进出出,各种破碎的言语,想必都在讨论他的情况。那人偶尔应一声,声音很轻,像是压着嗓子说话。
这声音有几分熟悉。他不敢细想,却又忍不住去捕捉。随后他品出了汤药的苦涩,比记忆中的更甚几分。
地板传来一阵大开大合的震动,大约是蔺晨大步流星地进来。那人的手立即松开,却被蔺晨拦住。“这会子装什么生分?”
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搭上萧景琰的脉门。那人似乎要说什么,又被他挥手打断——这动作带起的风,萧景琰都能感觉得到。“看来我白担心了,原来一点都不凶险,啧啧。你可真是百毒不侵啊。”
蔺晨在床边坐下,大喇喇地搭上萧景琰的脉门:“皇帝陛下恢复得不错,味觉已经回来了罢?”不等回答,又道:“听觉也差不多了,倒是——”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算了,你们有更要紧的事要谈。”
“蔺晨!”那人的声音依然压得极低,像是怕被认出来,却又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蔺晨站起身,指着殿里的下人。“你们都跟我出去!”
萧景琰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那人似乎也要跟着退出去,但被他的手牵住了。
“我这就走。”蔺晨的声音渐远,“毒已经解了,就别再遮遮掩掩了。”
房门被带上,只余下他们二人的呼吸声。那人站在原地,既不敢进,又不忍离开。他们之间那层若有若无的疏离,反倒比之前的距离更难跨越。
萧景琰在那人掌心写道:「留下」
长久的沉默。那人的手指在他掌心划过:「陛下如今已无大碍」
萧景琰摇头:「你知道朕说的不是这个」
一声长叹。“其实我回来的时候就知道,我是走不成的。”
萧景琰试着开口,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其实,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你。若你想走……”声音渐渐低下去。
那人沉默片刻,才轻声说:“不是我不想留下。这些年,我总觉得亏欠了你太多。你孤立无援的时候,我不在;你登基为帝的时候,我也不在。我本想着,这次替你解了毒,也就……可如今……”
“睁开眼睛吧,”那人忽然说,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你看得见了,不是吗。”
是啊。他应该早就看得见了。只是一直不敢睁眼,生怕这一切都是南柯一梦。可如今——
他慢慢睁开眼。光线刺得生疼,可他还是看见了。那人就在床边,一袭素衣,容颜清癯。十几年的风霜,五年的思念,都化作他眼角的一份无奈,两份温柔。
⊹
窗外的光投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暮春的风透过窗棂,带来一阵若有若无的花香。这是他的寝殿,却仿佛在这些日子里变得陌生起来:药炉在角落里冒着轻烟,床头的几案上散落着医书和密函,烛台上的残蜡还未来得及更换。一切都在诉说着这些日子的匆忙与煎熬。
“明日可以上朝了。”萧景琰叹了一口气。“你也该恢复职务了,帮我和母后分忧。”
“臣不过是个幕僚。”梅长苏转开话题,指着几案上的密函,“这些都是这段时日查到的线索。”
萧景琰接过书信。“是峭龙帮的人。”梅长苏的声音透着一丝疲惫,“他们一直觊觎江左的地盘。当年束中天退回北方后,表面上是偃旗息鼓,暗地里却从未放弃。”
萧景琰蹙眉:“南楚使团的礼物,怎会与峭龙帮扯上关系?”
“礼物本身并无问题。只是运送途中……”梅长苏停顿片刻,似在斟酌用词,“那支玉笛在进京前要经过云津关。恰好当日有一批货物也要过关。”
“什么货物值得他们铤而走险?”
“锁魂散。一种古毒,配方失传已久。去年峭龙帮得到了一部分残方,却一直无法完整复原。直到……”
“直到他们打通了南楚的关系?”
梅长苏微微颔首。“南楚境内有一支与峭龙帮暗通款曲的势力,他们找到了剩下的配方。双方本想借使团护送之便,秘密交易。”
“所以当日在云津关……”
“临时换了守关将领。情急之下,他们只能将毒药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原本打算后面再想办法取回,却没料到……”梅长苏看了看萧景琰,欲言又止。
“没料到这支笛子会这么快就呈到御前。”萧景琰接过话头,“但说起这件事的根源……”
梅长苏的语气一转,仿佛要道出更深层的隐忧。“表面看来是一场意外,实则是数十年积压的恩怨。当年我掌控江左盟时,为了翻赤焰案,动摇了不少既有的势力。”
“你是说,这些势力现在蠢蠢欲动?”
“江左十四州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这支玉笛背后,是一整个地下交易网络。奇毒、军械、情报……以往这些都由各个帮派把持,互相制衡。但江左盟的崛起和骤落打破了这种平衡。”
萧景琰若有所思:“所以南楚使团背后……”
“正是。他们借使团掩护,试图重建旧日的路线。这支玉笛所涉及的,不仅是一味珍稀的毒药,更是各方势力在试探朝廷的底线。他们以为……”梅长苏轻咳了一声,“以为我退出江湖、陛下新登大宝,正是可趁之机。”
“小殊……”萧景琰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
梅长苏却摆摆手。“这五年来……”梅长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掩的愧疚,“我本该镇守江湖,却不得不避世。以至于让这些暗潮渐渐浮出水面。”
“也是我的责任,”萧景琰沉声道,“先帝在时,为了削弱江湖势力对朝廷的牵制,强行瓦解了许多传统帮派。表面上看是加强了朝廷权威,实则打破了江湖各派相互制衡的局面。若非如此,也不会有那么多势力投靠他国,甚至……”他没有说下去,但两人都想起了当年四国之乱一案的前因后果。
“这些年来,我虽登大宝,却始终没能正视这个问题。”萧景琰目光深沉,“以为只要朝廷上下安定,江湖便可自行其是。如今想来,实在是失察。”
梅长苏轻叹一声:“是我们都有所疏忽。这五年……”
萧景琰看着他苍白的面容,心中一痛。“这五年,你到底去了哪里?”顿了顿,又道,“毕竟监军苏哲葬身梅岭,死而复生也不通知我一声。”
最后一句话里带着些许苦涩的幽默。梅长苏愣了愣,随即展颜一笑,破天荒地露出几分少年林殊闯祸后的窘迫之色。“这……说来话长啊,陛下。”
案几下两人的手不动声色地相握。“无妨,”萧景琰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朕洗耳恭听。”
⊹
很多年前看过一篇四识丧失之后用触摸式手语沟通的欧美同人,感觉很配靖苏就偷了(一直都在偷梗怎么回事
报意思写得好烂,这么多牛头不对马嘴的剧情,有空会再修修(
【小香橙】今夜我们为何在龙翔桥
旧嘉世野史2
主演:苏沐橙,孙翔,肖时钦
BGM:《友谊地久天长》
“不打荣耀的话?”苏沐橙对着镜头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说,“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拍电影或者电视剧?哎,孙翔,你什么眼神呀,我广告拍得可好了。你别手抖呀!实在不行让肖时钦来。”
孙翔说不干就不干,他立马把相机塞到肖时钦的手里说老子不伺候了!肖时钦茫然地举起相机,小心翼翼对着镜头里的苏沐橙说——
“刚刚那个可能不能用了,我们再来一次吧?”
1.
孙翔说,你们一开始就是认识的啊!
他在食堂打算盘,指了指苏沐橙说,你,又指了指肖时钦说,你,都是四期的,当然比我熟了。
他噼里啪啦讲......
旧嘉世野史2
主演:苏沐橙,孙翔,肖时钦
BGM:《友谊地久天长》
“不打荣耀的话?”苏沐橙对着镜头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说,“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拍电影或者电视剧?哎,孙翔,你什么眼神呀,我广告拍得可好了。你别手抖呀!实在不行让肖时钦来。”
孙翔说不干就不干,他立马把相机塞到肖时钦的手里说老子不伺候了!肖时钦茫然地举起相机,小心翼翼对着镜头里的苏沐橙说——
“刚刚那个可能不能用了,我们再来一次吧?”
1.
孙翔说,你们一开始就是认识的啊!
他在食堂打算盘,指了指苏沐橙说,你,又指了指肖时钦说,你,都是四期的,当然比我熟了。
他噼里啪啦讲咬字不太清晰的普通话,搞得他自己看起来很委屈,肖时钦不敢多说话,低头用眼睛审视嘉世的食堂菜,好吗,有点对武汉人不太好,不好吗,现在不是说这个话的时候。
此刻苏沐橙竖起一根手指说,可以了。孙翔张口闭口,低头扒饭去了。他来当队长之后嘉世伙食类别都开放了吃辣窗口,上面领导说要充分体察民情,绝对不给孙队吃杭州菜。
一开始的时候孙队大为感动,说你们知道我吃不了这种,结果吃了两天发现居然还是杭州做法,他大惊大怒,但又不好提,只好给他妈狂敲字说寄两瓶辣椒油来,不然冠军还没拿下呢先饿死在这里。在他吃第二轮辣椒油的时候肖时钦来了,不仅来了还跟他住一间,他刚来那天就顺便帮孙翔把他妈给他寄的快递拿上来了。他拖着个行李箱在宿舍门口跟孙翔打了第二次照面(第一次在嘉世正门门口),肖时钦说你好我是肖时钦,孙翔心想这不屁话吗我又不是傻子,他以为肖时钦要跟他握手啥的,结果人家掏出来一个快递盒子给他。他还解释呢,门卫说你妈妈寄给你的。
孙翔:……
结果他愣是没有理肖时钦,板脸一直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搞得肖时钦很迷茫,他想了半天自己做错啥了。不过晚上出去吃饭的时候这事就被风吹掉了,他突然一放筷子,搂着肖时钦的肩膀说你来刚刚好啊!我们拿冠军去!肖时钦一口饭还没咽下去呢,抬头看见坐在边上的陶轩笑得一脸满意,他就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把这人的手扒拉开,于是他跟着情深义重地演说队长我相信你的啊!
虽然他后来才知道他是演的,孙翔不是。
后来他解释说,我也不是没相信,这谈不上辜负真心,但冠军不是说有就有,我还不了解他呢。苏沐橙在边上跟他碰橙汁杯,表示你也辛苦了。他们两个前几年就见过好几次,肖时钦也多多少少听到过一些不可靠的传闻。他想了想终究是没问,改口问她在日常生活中该如何跟孙翔相处。
苏沐橙故作惆怅地叹了口气,说这是一个非常难的课题。
肖时钦了然,说我俩结盟吧。
“这么快就认清现实不好吧?”苏沐橙模仿者谍战剧女主的口吻说。
肖时钦愣了一下苦笑:“我对这些不太感兴趣,但他不是想拿冠军吗?我也想。”
苏沐橙说是吗,那你就要走好路呀。
肖时钦改问你手里的橙汁为什么是鲜榨的而我们的是糖水混合物,苏沐橙噢了一声说因为你们的商业活动没有我的复杂。她好像说话只说了半句,但并没有再接着往下说去了。陶轩带着崔立说要提前离场,他们吃好喝好,不够再加,账单写在他地方。陶轩前脚刚走孙翔后脚就加水煮肉片一份,菜单在其他人地方晃了一圈却也没有人跟上下一个菜。苏沐橙早就把碗筷放下了窝在椅子里玩手机,肖时钦想着吃饭呗,他刚刚在陶轩说话的时候神游去了也没吃两口。这一桌领导一走其实也没几个人了,苏沐橙又站起来说我先回去啦,还有活要干呢。
她前脚走了孙翔就挤过来和肖时钦咬耳朵说这女人真的很装啊!肖时钦考虑到他刚和苏沐橙结盟这反水是不能反的,于是他说这水煮肉片挺好吃的,孙翔立马来劲了,说小事情你有品啊!
他俩一起回来的时候肖时钦已经把嘉世的传闻非传闻都听了个遍,当晚睡前他手机浏览器最后的搜索是:同事有点太热情了我该怎么办?
2.
现在在饭桌上另外两个人一透底,这把是肖时钦当坏人了,他莫名其妙就成了中间的那个,孙翔还给他放BGM《中间人》,大概是早就准备好的。他真怕他们两个突然冲他问,你到底要选哪一个?
这不是乙女游戏剧情…这不是乙女游戏剧情…
这是肖时钦来嘉世的第二个月,依然没有习惯他们两个。他可能会和苏沐橙聊点别的,并不仅限于是讲过去的事情。肖时钦到这里之后就开始了他的运作模式:由孙翔陪同找所有正选队员聊天(至今为止没有人任何知道肖时钦是怎么实现这个事情的),当然他最先开始找孙翔1v1的时候,就用了很长的时间。听说他们不仅在训练室里聊天,还上竞技场solo,总之当天晚上,听说孙队从训练室出来的时候失魂落魄一蹶不振,虽然也没有到对肖时钦为马首是瞻的地步,不过从第二天开始,肖时钦的脑袋上好像就顶着“这我副队”四个大字,孙翔在旁边小事情长小事情短地喊。
苏沐橙路过的时候跟肖时钦咬耳朵:“你已经成功了?”
这话苏沐橙问得暧昧,连肖时钦回答得也很暧昧:“还在磨合吧!”
肖时钦也是看出来了,苏沐橙在嘉世像是一个局外人。倒也并非那种广义上的局外,她像是因为知道自己在嘉世的地位,所以才,没那么给人面子。网上的,都喊她“嘉世长公主”,叶帝退位后留她一人独守王朝。他网速可不慢,本来就是各种信息的抓手,是真是假小编说的话还没孙翔嘴里蹦出来的真。偶然有一次苏沐橙路过,被她看到肖时钦正在浏览这些信息,这人还端着碗水果站在他边上辟谣,说到叶秋的时候会说多一点。肖时钦说他们这么说你你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明明完全不属实。苏沐橙咬破一颗小番茄回答说,我哪有时间呀。
她扔下这样一句话就轻飘飘地走了,肖时钦关掉网页的时候对苏沐橙突然有了新印象,登时肃然起敬。
于是现在他伸手关掉了孙翔放的BGM,诚心诚意地说:“我们三个人就不能和平相处吗?”
苏沐橙在边上叹了口气,她转头对孙翔说这样行不?孙翔点点头手动把BGM换成嘉世前几年做的青训宣传曲,然后噼里啪啦鼓掌说,欢迎小事情来嘉世!
肖时钦犹豫了一下小声说,两个月前不是欢迎过了?
苏沐橙跟着压低声音说,那是其他人的事情。
孙翔在边上小声地嗯嗯。
肖时钦继续小声问,这到底的谁的主意?
苏沐橙眼睛弯了弯,也不说话,那结果就显而易见了。孙翔瞪起眼睛说到底有什么意见?苏沐橙说你得先夸夸我的演技。肖时钦吐槽说这个主意有点点烂。
但。
他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说,谢谢。
3.
在哪里上班,就要听哪里老板的话,很正常,社畜都这样。肖时钦到嘉世的第一天就熟练得令人心疼,但他的室友也是他的现任队长孙翔应该不这样想。他一米八五,拿鼻孔看人很正常,看到肖时钦了把鼻孔往下压一压,看到苏沐橙得把下巴收起来。肖时钦说你来的时候就这么怕她吗?孙翔说小事情你别乱讲,刘皓走之前也天不怕地不怕的,居然特地来叮嘱我一定不要惹你橙姐不高兴。哇靠,你说我会听他的么?
那后来呢?肖时钦摆出一副倾听的样子。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特别来气的事情,立马勾住肖时钦的脖子压低声音说,就那个君莫笑——你现在知道了他就是叶秋,我换哪个小号上去都能被他追着打啊!肯定是那个女人通风报信去了!
肖时钦冷汗狂冒,他很想说大哥你风格也很明显啊无论玩战法还是狂剑,就算叶秋不做这事情你自己不就是为了招惹他才去网游里的吗?
但肖时钦又懒得喷,自打他第一天入职他就心说在这里拿冠军才是唯一目的,人际交往好则好不好也罢,配合打上去就行了。和孙翔一起去和大家单独聊过之后肖时钦又自己找去过一次,他开场白便是“我对你们的纠葛毫无兴趣,我来只是想拿冠军,我们这里没有人不想,所以让我来了解你。”
配合倒也挺配合,一群人说到孙翔或者往上的部分就欲言又止,肖时钦抬了抬眼镜说没关系,你说吧,适量的吐槽有利于往后的磨合。
他跟个心理医生一样游走在整个嘉世训练室,个人特长短板在比赛时会出现的情况记了满满一本。张家兴在结束聊天之后问,肖副,这样我们就能重新走起来了吗?肖时钦把笔帽合上说,如果我能保证这个的话,那冠军就应该是雷霆的了。
说完连他自己都笑了,他晃了晃手里的本子权当说再见,努力不一定有好结果,这个道理他一直是明白的。
出来的时候碰上苏沐橙,她也是本企划的最强助力者。虽然她近日往兴欣跑得频繁,但该做的事情一样不落。她前两天还在本市拍广告,肖时钦也被拉去帮忙。当她说叶秋帮她接台词可厉害的时候肖时钦只是苦笑,房间里的脂粉香气让他好想打喷嚏。肖时钦说你出镜的次数真的很频繁,嘉世真的在把你当做…
他后面半句话又没有说下去了,苏沐橙整理完伸出食指往他嘴唇前面一放让他不必再说。
“我只是在完成我在这个家能做的事情而已。”
家?
肖时钦不解,他看苏沐橙也不像是能把嘉世当家的人。苏沐橙笑了笑,从肖时钦手里拿走台本,绑了亮粉缎带的手朝他挥了挥。
“那我就先走啦。”
肖时钦坐在原位,看着她离去,就好像一只蝴蝶。
4.
苏沐橙率先跳出来,我们去吃饭吧。她在小群里说的,只有她和孙翔以及肖时钦三个人。这段时间磨合并不差,大家都找到了应该去努力的方向。挑战赛在即,她的理由是一起打打气。再喊上小邱吧,她又说。
确认战斗格式也要参加挑战赛的时间并不长,时间很紧,据孙翔所言,邱非一来就黏着他不放,不知道在火热什么劲。虽然在磨合上因为两个人都是有棱有角的角色常有冲突,但结束了偶尔也能一起吃个泡面。现在他坐在火锅店里略微局促,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转手涮了一片肉吃。他本就是在练习的中途,孙翔和他说了有这个事情,这个前辈还安慰他说,没事,你吃饭就行了。他下机之后就有点恍惚,连换了三套衣服,最终还是穿着叶秋离开之前他顺手在网上买的牛仔裤,匆忙去赴了这个约。
四个人其实还怪安静的,孙翔和邱非在那边猛猛吃饭。苏沐橙问你俩怎么啦,孙翔还护崽子一样含混不清说是我让邱非中午少吃一点的,邱非嚼着肉在边上狂点头。苏沐橙没有再说什么,她吃得不多,话也不多,肖时钦讲话她偶尔搭两句,全场三个男的再怎么迟钝也看得出女生心情其实一般,临时也没发生什么事情惹到她呀,苏沐橙就露个惆怅的小脸慢吞吞吃蔬菜,后来连邱非都开始没话找话,苏沐橙说好啦,没什么事情的。
后来他们才知道苏沐橙嘴里“没什么事情的”,就是她拿着沐雨橙风击杀再睡一夏之后转头坐进兴欣选手席的事。团队赛之后孙翔选手被打击到失魂落魄所以没有来招呼,肖时钦看见穿着嘉世队服却光明正大走在兴欣队伍里的苏沐橙还打了声招呼。苏沐橙说你打得挺好的,叶修跟她后面说你确实打得挺好的。
肖时钦意思意思笑了笑率先朝苏沐橙伸出了手。他看着苏沐橙的眼睛说:“所以我们还会是朋友吗?”
“当然了!”苏沐橙又露出了她的招牌笑容,“我们不会因为立场变化或者输赢而当不了朋友的。替我跟他转告一声,有机会,还要一起吃饭呀!”
5.
嘉世的大巴拉回了一车沉默的人。崔立被拉去医院之后,肖时钦竟然松了一口气。他觉得这个思想不太好,但又抑制不住自己滑向一种空洞的虚脱。孙翔坐在他旁边,似乎是睡着了没有任何声响,车开过隧道,肖时钦的耳机里在放轻柔的歌。他恍然之间,孙翔突然摘了他的耳机塞进了自己的耳孔里,肖时钦借着一点点光去看孙翔,他却已经重新缩回自己的位置上假寐,再过三分钟,他们就要到酒店了。
下车之前孙翔把耳机交回肖时钦手里,他说他累了想先回去睡,快走两步后他又停下来了,转头跟肖时钦说想要去走走。肖时钦第一次从孙翔身上看到一种非常具象的疲惫,他没有拒绝,和孙翔一起,逆着人流走出酒店。
他们还路过刚从私家车下来的陶轩,他看了他们两个一眼,甚至连礼貌的假笑都不维持了,伸手掏出手机开始给不知道谁打电话,肖时钦的半个笑容卡在半路又咽回肚子里,他转头追上孙翔,跑出了陶轩的视野。
北京,他们都是第一次来,这个点了到底确实没有什么地方好逛,而且为了选手们的安全,嘉世选的酒店还有点偏。肖时钦跟着孙翔的背影沉默地走,他这时候能承载他们的或许也只剩下沉默。孙翔插着兜走,路灯的光从他的肩膀上滑落,他钻进便利店里面买零食,乱七八糟的,他站在一排货架面前说,你看,这是苏沐橙喜欢吃的,但她要拍广告,每次都只能吃一颗,我现在每个口味都买一遍,发到群里去气死她。
肖时钦没有拦住孙翔,看他抱着一堆零食走向结账台去付钱,然后他就在他们三个人的小群里开视频,让苏沐橙接视频。等了大概一分钟吧,视频被接起来了。她看起来不在酒店的房间里,而是在外面,她看了一眼他们两个桌上的零食,立马捂嘴小声说,这样报复我好吗?
孙翔拆开一颗巧克力塞进嘴里,他还让肖时钦吃,他含混不清地说你看好了苏沐橙,我把你这辈子的量都给吃完。苏沐橙在屏幕里眨眨眼睛问你们在哪里呀?孙翔说我不告诉你,你别想来。结果肖时钦还是趁乱把定位发过去了,再三叮嘱要是太远就别来了,他会负责把孙翔弄回去的(并不太能够保证)。
但苏沐橙还是重新把自己裹好出现在了这家小小的便利店里,她直接在孙翔边上坐下,伸手拿过了一颗巧克力,对着来来往往的车流,沉默地吃了下去。然后再吃第二颗、第三颗,足足吃掉了一小盒才罢休。她抽纸擦嘴,说还是有点饿啊,要一起吃泡面吗?
这时候孙翔也没有再说什么听起来就很坏气氛的话,而是问苏沐橙想吃哪种,然后他去给苏沐橙泡泡面,加蛋加肠,满满当当一碗。苏沐橙用叉子吃了两口说你知道吗你泡面的顺序要换一下,孙翔梗着脖子说我泡了那么多年水平肯定不赖的!苏沐橙就笑了,她说这个方法是叶修教我的,你不想试试吗?孙翔沉默,他吃了一口自己碗里的,然后立马站起来从肖时钦手里夺走了他准备泡的泡面,然后严肃地对苏沐橙说,我要来试试看。
结果显而易见,肖时钦被莫名其妙吃掉了半桶属于自己的泡面,却也只能安慰自己这个人能开心就好。今天还是有点冷,苏沐橙身上的外套也不像是自己的,里面还夹了一件兴欣的队服,估计是怕她感冒,兴欣的女孩子们给她硬凑起来的。
“你嘉世的队服呢?”
“收起来放好了呀,我又不会否认我曾经爱过嘉世。”苏沐橙把她碗里的面吃得一干二净,“只是现在决定结束了。我不是沉默寡言的傀儡,所以在这种时候给予‘前任’痛击,很像我的作风吧?”
她站起身来拢了拢衣服,他们三个人就从“欢迎下次光临”这样的声音里回到风中。苏沐橙说要打车回去,两个男生陪她一起等。车来的时候她挥挥手说拜拜啦,下次见我们可就是对手了喔!
“这女人还挺可怕的。”
孙翔站在原地喃喃自语。
“你说的是她的性格吗?”
孙翔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肖时钦,摇了摇头说:“不啊,我说的是饭量。”
6.
这几天嘉世都不太平静,对外部门应对外界压力敲到键盘起火。正选选手内部倒是一如既往沉寂,孙队和肖副该干嘛干嘛,按时训练,拎着邱非打配合,肖时钦偶尔还帮大家调整战术问题,并没有因为挑战赛的事情而就此摆烂。
上面的意思姑且是提前给大家放假了,唯一要求就是不要惹出任何一个乱子,几天之后的训练室里依然只有他们三个人。崔立倒是回来了,听说他在医院躺了一晚就躺不住了,醒来嘴里还在胡乱叫着怎么能是这样啊!但因是听闻缘故添油加醋的成分很多,愣是给他们三人听出了苍凉的感觉。他们对崔立的感情都差不多在同等水平,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他们三个凑头在想要不要去看望一下,话题中心的主人公就出现在了训练室门口。
崔立的气色很差,也就只有他像是在和嘉世同呼吸共命运。他们回来之后陶轩也没有开会,忙里忙外在不在嘉世都不知道。崔立还穿着他那套浅灰色的西装,站在门口说,孙翔,来老板办公室一趟。
三个人面面相觑,现代打工人都知道的,被老板传唤基本不是什么好事。当然大家最多想到的也只是自己利益相关,所以肖时钦还安慰他呢,估计是前几天的事情,大家都得挨骂,一个一个来呢。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孙翔就跟着这句话去了,紧接着是肖时钦,他们回到宿舍后一核对,发现上面的人虽然说得含糊,但他们能确定,嘉世是走不下去了。孙翔说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肖时钦在心里苦笑,他心说我虽然比你多上几年班但我也没经历过啊!这一年大家好像都在风雨里冒险,现在甲板上空无一人,只剩暴雨。
他们两个挨在一起看和他们没有关系的比赛,偶尔翻苏沐橙的精装朋友圈,他们并没有不再联络,因为都还在杭州嘛,于是私底下还会一起来吃饭,或者依然帮苏沐橙拎品牌方赠送的袋子。虽说前路茫茫,但还是得生活。
孙翔要去轮回的事情来得并不晚,他们按部就班的同时,联盟内部的变动也在进行着,轮回,冠军队,收购孙翔和一叶之秋,这是大事情。姑且还是他副队的小事情说从现在这个角度看,是一件好事情。但是,但是,孙翔只说了两个但是又闭上了嘴,这确实是好事情,他没有办法反驳。肖时钦说你不会闹脾气说我不去吧,孙翔说我没有那么傻。
我没有那么傻,我也不是舍不得嘉世,你知道我想说什么的,但煽情不应当放在此刻。
肖时钦说,我知道的,很努力了解你了那么久,我知道的。
孙翔说我觉得现在这个时刻有点荒唐,又不知道荒唐在哪里,如果时间停止的话那这个瞬间将永远存续,不过真的有这个能力的话我还是想拉回苏沐橙在的时候,不过她真厉害啊,已经在往前走了。那天杭州天气很好,日光晃得盖住了人的眼睛。孙翔到今天也没有习惯这个地方的语言、餐饮甚至交流,他说塑普,肖时钦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他说孙翔,就算你说这么伤感的句子我也哭不出来,孙翔大骂了一句我有让你哭吗你这么大一个男的别哭。于是他们两个就勾肩搭背站在一点太阳底下看人来人往的街道,他们开了点窗,楼底下的小超市在放《友谊地久天长》。
苏沐橙也知道这个事情,她说哎呀那轮回就是我们的头号敌人了呀,孙翔说你们兴欣能不能跟我们打到还是一回事呢,别这么狂妄。苏沐橙就在那边笑着说,其实你说这话也挺虚的吧,你还没见过周泽楷的才能,又知道叶修的厉害,还清楚自己的水平。孙翔一时间语塞,他说我现在顺风顺水,还是担心你自己不要被我打哭哦!他对女孩子说狠话也只能到这种地步了,尤其是对苏沐橙,这也不算是狠话吧,他也觉得是实话实说。苏沐橙又不会因为这种话被吓到,她心理素质在嘉世的这几年被打磨得像块盾牌,孙翔最后在群里打字说,我有时候觉得我应该向你学习一点什么。
苏沐橙秒回,对呀,我可是前辈呢!
7.
孙翔说他该走了,收了两个箱子站在嘉世大门口。肖时钦说我也同一天,你等我一起打车去。孙翔说我去上海坐高铁,你飞机,打不到一起了。他俩沿着路往地铁站过去了,路过兴欣的时候,两个人鬼使神差突然弯进去了。前台是唐柔在值班(他俩也挺好奇都成职业选手了怎么还在值班),孙翔戴着口罩凑过去问,呃,苏沐橙现在在这里吗?
唐柔说,我以为你会找叶修。
孙翔回答,我现在不想看见他。
苏沐橙还真的在陪他们一群人熬夜,伍晨的那个部分要重新整理,要替换成适合苏沐橙的方式,虽然她和叶修有丰富的配合基础,但现在这里是兴欣,还是要按照实际情况来。
唐柔探进来说有两个小伙子找苏沐橙,以叶修和陈果为首的两个人登时站起来说谁这么没眼力见的!苏沐橙说哎哎你们把我当什么看了呀,就丢下两个人跟着唐柔出去了。陈果本来想跟着去看看,被叶修拉回来说,没关系的,是她的朋友。
苏沐橙一出来看到行李箱就知道他们两个要干什么去,转头穿了外套出来说我送送你们两个吧。
路不远,全都要进龙翔桥,孙翔说我来那天看到这个站名的时候还觉得好好笑,感觉我天生就适合这里一样。
其实也不赖吧,现在。肖时钦说。
他习惯性在这里打圆场,补充点小话塞满他们一开始的缝隙,陶轩之前跟他说过你来还有一个任务就是让大家齐心协力一点,好结果都要大家一起才会有的呀。他一开始不理解嘉世为何如此,现在理解了,却也不是他一手可以把将倾的大厦撑起来,他是电竞选手,并非心理大师。
苏沐橙说我就不陪你们下去了,到这里就可以了吧?孙翔站在地铁站门口欲言又止,苏沐橙叹了口气,主动走过去抱了一下他,然后她又和肖时钦也拥抱了一下。
“你以后再坦诚点?”
“我没有不坦诚......”孙翔讷讷。
“那你也和肖时钦抱一个吧?”
“有点太gay了吧!”
苏沐橙笑出了声,她伸手朝他们两个人挥挥,说要早点回去了,兴欣还等着她的个人数据呢。说完她就走起来了,薄款大衣随着她的转身飘起来,孙翔转头和肖时钦说我们也出发吧?电梯开始加速,他们往地下沉去。
孙翔拖着箱子准备进站了,肖时钦要换乘去机场候机,他们最终还是在门口拥抱了一下,送给这段即将结束的旅程。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很多话要说,但是时间催着他们涌向离别,不能再等待了,不需要再等待了,所有人都要跑起来,明天永远是新的。
“再见。”
“再见了。”
嘉世再见。
时代在召唤
_孙翔(嘉世ver.)中心
_旧嘉世野史
Summary:开局给你一个倒数战队,如何逆袭翻盘重新夺冠?
孙翔说,其实,我的故事说来话长。
礼貌的肖时钦表示愿意听君一席话,路过的苏沐橙说孙翔你少装逼了。
孙翔蹭一下站起来,苏沐橙!你让我把话说完!你让我把话说完能怎么样啊!
苏沐橙呵呵一笑,你知道吗孙翔同学,刘皓也让你少装逼。
孙翔额角抽筋,他一个已经走的人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格!
肖时钦默默弹出来一句,我以后也是这样的结局吗?
苏沐橙搁下话之后就轻飘飘走了,肖时钦给孙翔开了一瓶汽水,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队长,请开始你的故事。......
_孙翔(嘉世ver.)中心
_旧嘉世野史
Summary:开局给你一个倒数战队,如何逆袭翻盘重新夺冠?
孙翔说,其实,我的故事说来话长。
礼貌的肖时钦表示愿意听君一席话,路过的苏沐橙说孙翔你少装逼了。
孙翔蹭一下站起来,苏沐橙!你让我把话说完!你让我把话说完能怎么样啊!
苏沐橙呵呵一笑,你知道吗孙翔同学,刘皓也让你少装逼。
孙翔额角抽筋,他一个已经走的人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格!
肖时钦默默弹出来一句,我以后也是这样的结局吗?
苏沐橙搁下话之后就轻飘飘走了,肖时钦给孙翔开了一瓶汽水,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队长,请开始你的故事。
“我刚刚在思考,跟现任(副队)讲前任(副队)的故事是不是有失体面。”孙翔说。
肖时钦转手也给自己开了一瓶汽水,喝了一口才说:“没关系,我不是很介意的。”
1.
孙翔说,我想从假如我重生了这个话题开始说起。
肖时钦问,你■■中文网看多了?
孙翔说,等下,你被苏沐橙传染了吗你怎么也跟着打岔?!不许!
好吧,肖时钦说,重生了你还会来嘉世吗?
当然了!这不是废话吗!
现在回到孙翔来到嘉世的那一天。
孙翔从重庆离开的时候是个朗晴,凡事都平稳且顺利,他没出过几次远门,靠着前置准备和搜索软件的协助,竟然顺利把他送到了指定地点。是嘉世经理崔立来接他的,说总部有别的事情要处理,只能暂时委屈他坐这辆家用车回嘉,欢迎仪式会补上的,飞机票已经报销了。
崔立话音刚落孙翔的手机就跳出了显示已到账的短信。喔!说到做到不画大饼,这下家,人还挺好的。孙翔来之前还取经呢,小红书搜索栏全是“如何不被公司骗了”,他决定严格按照这个方针和嘉世方攀谈,结果崔立的第一句就是,你好孙翔选手,想邀请您加入我们嘉世,当队长,接手一叶之秋。
当队长,接手一叶之秋。
他看着屏幕默念这个话,手机里的搜索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他自己给关掉了。他知道嘉世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数据会张嘴说话,告诉他就算有叶秋操作的一叶之秋的嘉世,也已经到了风雨飘摇,急需拯救的时刻了 。孙翔勉勉强强打出“我再考虑考虑”,转头就在他的七期兄弟群里边大叫。
“卧槽他们喊我去嘉世啊!”
“卧槽给你开啥条件啊?!”
大家倒是不忌惮嘉世的,自从第四赛季与冠军失之交臂之后嘉世就再也没有起来过,除非单独和叶秋大神碰上了必死无疑之外,嘉世也没什么。
“他们说把一叶之秋给我…”
打字打到一叶之秋的时候孙翔的手还在抖,一叶之秋,斗神,用他这辈子都没见到过那么多的钱铺成路,然后塞进他的手里。
中二病少年孙翔特有的使命感油然而生,脑内莫名其妙开始放BGM爷们儿要战斗,越云的经理也来找他,说嘉世的人应该已经单独联络过你了吧?
这条件太好了,没有人能够拒绝。
“那好,”肖时钦摁下了播放器的暂停键,“重生一次,你现在后悔了吗?”
孙翔从兜里摸出一叶之秋的账号卡,放到灯底下翻转着看了几遍,然后回答说,没有,我没有后悔过。现在我们继续吧。
2.
孙翔说,然后我就见到了叶秋。
他穿着件看起来就很旧的外套,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看起来没有什么精神。刚刚还在欢声笑语的人群突然在同一时间缄默了几秒钟,孙翔望过去,收获了一枚看起来像沉浸在雪原里的冰冷的眼神。
…这什么人啊。
这个时候的孙翔当然没有想象过退役是一种什么概念,他年轻得要命,蓬勃,手握最佳新人,是整个群体的新星。他不该考虑这些,只该想着怎么拿到冠军。下一刻,众人群起而攻之,言辞激烈,矛盾蜂拥,像黑色的浪把孙翔推向这个旧王座,他伸手去摘叶秋手里的账号卡,对方兀然不动。孙翔在心里大喊你松手呀,你该松手了。狂浪涌起把他们两个分开,孙翔握着一叶之秋的账号卡跌坐在嘉世的王座上,再睁眼叶秋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交锋。
但无论如何,从今天开始,世界摇摇晃晃开始了运作。孙翔说我会带领着大家重新出发,重回荣耀巅峰!他看着演说稿念不下去半个字,他随手放到一边说,就这样吧,大家懂就好。大家相互配合一点,多问多做事,就这么简单。
放在现在的话,孙队长的营业vlog标题应该是《185电竞选手在嘉世当队长的一天》,还得让副队长刘皓一手手机支架一手剧情脚本,从起床那段开始拍。妆造精致不做作,要追求原生感,还得不经意露出孙队长刚练出来的紧致腰线。好不容易放个假全都在整这事了,你看这事闹的。孙翔说小事情我们下次真的来拍这个吧,肖时钦扶了扶眼镜回答我觉得你那个九宫格自拍就挺好的,继续保持吧。
刘皓才不会和他讲这样的话,他只会说翔哥好的、收到、行,天选打工人体质。孙翔跟他说你这样喊我也怪别扭的,刘皓说那哪能呢,你可是队长。第一天他就被他的好副队给缠上了,也不是那种很刻意的感觉,就是各种行为的间隙里,刘皓就会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需要帮忙?找他就对了。孙翔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刻,到嘉世的前一天晚上才恶补了一下其他的选手资料,好歹在第一天能认个全。他的行李是刘皓帮忙一起放进去的,他穿着嘉世的队服,袖子挽到手肘,笑着说孙队,我等你好久了。
全然没有在意过此刻叶秋还未曾从嘉世离开。即便是孙翔,都在这短暂的几句话里,读出了一点未名的恨意。摇摇晃晃,好像蒸汽。
到底是为什么?
但既来之则安之,就当入乡随俗,孙翔虽然感觉诧异,但依然接受了刘皓这样的行为,毕竟都是适时又合心的捧。虽然但是,玩剑的话都这么多的吗?他好几次,好几次和刘皓说,很多事情我都知道你不用再重复了。新闻发布会、宣传、拍摄、练习里的磨合时段,孙翔早就记住了。刘皓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前队长经常会忘,记得也不做啊,我养成的坏习惯,改掉,立马改掉。
孙翔三番两次在刘皓的嘴里听到了叶秋的名字,虽然也合作了好几年吧,但好像没什么真实的感情在里面。孙翔从越云离开的时候他们一群人拥着他去吃火锅,一群人喝雪碧可乐都能喝得烂醉,他们还说翔哥你大富大贵了不要忘了我们啊!
哎,这话说的。
一半是不解一半是好奇,终于有一天他逮到刘皓,说想跟他聊聊。
队长,就是当老大,老大不知道下属心里在想什么,那不行,迟早要造反。话糙理不糙,孙翔决定和他的一把手聊聊。主要个一把手也不是他自己的亲信,是公司给他配的,都没有感情基础,那确实得聊聊。山大王打配合也要了解呢,何况是打电竞。
“就像你刚来那会儿,说要找我聊聊那种气氛,差不多。”孙翔做了一个补充说明。
肖时钦说我哪有那么恐怖啊,孙翔说你就有。肖时钦叹了口气把饮料瓶往孙翔嘴前面凑了凑说,说吧孙队,你和刘皓到底聊了什么?
3.
孙翔开门见山地说,刘皓,我们聊聊叶秋吧。
他们坐在会议室里,孙翔还在门外挂了一个开会中的牌子。他在刘皓进门还解释说,没有潜规则的想法。他的脑回路有点奇怪,感觉刘皓有点钙子的意思,但他是直男,希望他不要误会了。毕竟他们这样的私密对话里,还有第三个男人。
叶秋。
嘉世前队长,从S1开始就凸显出天才身份的叶秋大神。孙翔说,虽然他已经退役了——倒不如说,他退役了,现在聊聊应该没负担了吧?
在说这话之前,孙翔还酝酿了好久,毕竟他平时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现在他能讲出来,明眼人都应该知道他是认真且真心的。刘皓眨了眨眼睛,他把手捏成拳头,想了想才说,就算翔哥要问我,我也不知道能说多少,毕竟我们不太熟。找沐橙姐也可以呀,为什么要来找我?
他就这样略显迷茫地看着孙翔,孙翔心想你是不是把我在当傻瓜看啊?
堂堂嘉世副队长,说起自己的前队长,只有三个字,不太熟。
这话答得实在是有些巧妙了,孙翔一时间没能说上话。他吭哧吭哧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看他的,不太方便说?
孙翔恍然,哎原来不是看上他了,原来是人家老队长的深柜,现在得避嫌呢!
呃、刘皓试探性问了一句,翔哥想知道哪方面的?
就,就,孙翔沉默了一下,你们的配合,似乎不太好。但也配合有几年了吧?考虑到我们也要打配合,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哦,刘皓露出了一个像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说,实话说,那个时候,觉得没我配合也行啊。
他笑了笑——像是一种带着讥讽的笑意,叶哥一直是这样的。你看过比赛?那你应该清楚,我们什么时候打过配合了?
轮到孙队长沉默了,他为了研究确实看过了不少嘉世的比赛回合,确实也没有怎么看到过几次一叶之秋和暗无天日的配合,倒是沐雨橙风的火力总是伴随一叶之秋左右。但这个火力的作用也非常刻板,他们训练室的一群人打SOLO,孙翔操纵着一叶之秋还是比较轻易地打败了沐雨橙风。
他很想跟苏沐橙说我已经知道你下一步会做什么了,但是他忍住了,这个话不太好听,他又不想惹女孩子哭。虽然苏沐橙并不会掉眼泪。
那这样不行啊!孙队长想。
他一时间就觉得刘皓太有苦衷了,这么能沦落到如此田地,叶秋真不是个人!他立马忘记了一开始他想干什么来着,伸手抓住刘皓的手说,那我们以后协同共进吧!
这个词还是他在新闻发布会上学来的。
被突然抓住手的刘皓:啊?
肖时钦锐评,你一开始的方式就不对呀。
“我那个时候又不认识你!认识你也不一定知道怎么问啊?”孙翔坐在他边上控诉。
“那么,你重来一次的话还会这样做吗?”
“还会,吧?毕竟一开始的时候,我觉得我们可以有个好的未来的,在这里。”
4.
没有谁不想当一个好队长。
还是那种能夺冠的好队长。
职业选手的花期有长有短,像叶秋那种在职业一线打到第八年还如此坚挺的其实基本没有。很多选手都是在两三年里灿烂如阳往后就是下坡路,不甘心就此终结但也不知道那根紧绷的弦什么时候就断了。孙翔知道自己还在上升期,但没有时间让他再慢慢来,一年只有一个总冠军,冠军和意外不知道哪个先来。
但嘉世,好像不是那么有信心。
刘皓是他的好副队,但仅限于在不打荣耀的时候。技术不差,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磨合上面有很大的问题,配合度稀碎,孙翔的好友刘小别表示你俩绝对不能去开EVA。孙翔说求你别二次元了!我现在是真的很苦恼!刘小别大怒,他说你懂什么不许你玷污我的精神信仰!
苏沐橙和沐雨橙风也有这样的问题,她应该是配合叶秋配合惯了,现在一叶之秋(孙翔ver.)在赛场上是另外一种横冲直撞,她很不习惯。
苏沐橙会说你需要我配合你吗?
刘皓也会问,队长,我要怎么样配合好你?
某一日的孙翔想,这难道其实是我的问题?!
后来他又在荣耀里和君莫笑交火过好几次,用的是小号也好,亦或是他的大号一叶之秋,结局都并不是什么好结果。那个散人账号——君莫笑,太玄乎了,他哪里会对散人有研究。被暴打过几轮之后他倒是冷静了不少,君莫笑和一叶之秋在黄沙漫天的废墟场景里遥遥对望,孙翔想透过屏幕从游戏角色建模里窥探出叶秋的一些许,但显然 这种事情并不能做到。他偶尔会想直接跑到街对面的兴欣网络会所里问叶秋是怎么在当队长的,但很快又被自己否决,他可以,他一定,会带着他的战队突出重围,然后堂堂正正告诉叶秋,我能做得比更好。
君莫笑还给他发文字泡:不打了?
一叶之秋提起却邪上前,那你太天真了!
肖时钦说,你是不是跟我讲过这块地方?你吐槽叶队的时候。
对啊!孙翔拿着他的玻璃瓶小饮料跟肖时钦碰了碰杯,我他妈输得巨惨!人生耻辱啊!
肖时钦安慰他,没关系的,被他打输好歹是攒经验,不是还有跟他面对面的机会吗?我们抓住这次机会就好了。
孙翔说小事情你真好。
肖时钦说你别这样我觉得有点怪恶心的。
5.
这一世,孙翔带着嘉世就这样一往无前直接打到了出局。陶老板在会上丢下一句你们真是太有本事了就摔门出去了,孙翔想哎我真是太有本事了。刘皓凑过来说翔哥别介啊我们老板就是这样的人,孙翔翘着腿把手垫在后脑勺后面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反问,你们老板?
轮到刘皓骤然语塞。他慌忙摆摆手说并无此意,只是,只是,只是!
刘皓在他的注目下还是闭嘴了,混到今天这个田地,他嘴里实在是吐不出一个真心的字。回望上个常规赛赛季他的表现,中下水平,终于和他的好兄弟们混成了一个档次。但终归到底谁负责嘉世的出局?他怎么想都是现在在对面网吧当网管的叶秋。要不是他在网游里掀起腥风血雨,怎么还会有他们这群职业选手的事。
刘皓不再跟孙翔对峙,没用,这个队长也一样没用!他退场,没回宿舍,转头下楼,犹豫了一下还是过马路钻进兴欣网吧,前台恰巧就坐着叶秋。
他戴着帽子,递上身份证,男人帮他开机子,还问,嘉世有网可上,你来这里干什么?我的职业没有KPI,不需要帮我冲业绩。还是跟以前一样的调子,话里话外更促狭,但其实也没有真的伤害到刘皓。他收回身份证丢下一句要你管,就自己去机子那边了。
他没上荣耀,开了别的游戏虐菜,满打满算整整赢了二十局,游戏里的陌生人都来加他好友,刘皓都拒绝了,一副深藏功与名的姿态。胜利很好,他一开始也只是想胜利,但出道即扭曲,下一次刷新,他定然不要刷新在嘉世了。
那个被神的光辉笼罩的地方,他的野心,自然不合适在那边存放。
刘皓在兴欣硬生生坐到了凌晨,叶秋给其他顾客送可乐的时候还请了他一瓶。刘皓说我有钱,不要你施舍!叶秋说行吧,他插着兜去前台把收款码拿过来怼到刘皓眼前,说那你付费吧。刘皓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屈辱地掏出手机付了八块钱。他走的时候都没动这瓶可乐,离开的时候还是把可乐拎走了,然后顺手放在了宿舍的桌上。等他第二天迷迷糊糊睡到下午起来发现可乐没了,孙翔冲了个澡回来,他就顺嘴问了一句,孙翔莫名其妙说这你的啊我以为是我昨天买的没喝上午给喝掉了。刘皓当即就发飙了,他捏着拳头说你怎么问都不问一下你怎么能那么没礼貌?!孙翔被搞得莫名其妙,他说你有病啊我还你一瓶不就好了??孙翔说完就抓着刘皓的手腕让他别扒拉了,然后从他裤兜里掏出手机给他转了五块钱过去。刘皓还在那边叽叽歪歪说我付了八块钱,孙翔大骂,你他妈的有完没完!
他们两个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想吵一架吗”这样的巨大提问,像连绵不绝沉重的山体悬在心尖上,刘皓的拳头捏得骨头咯吱咯吱响,牙齿也在颤抖,他从孙翔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气歪的脸,从第五赛季出道至今,他什么都没有得到。
疲倦感无端浮上来把刘皓整个透湿,他抽了抽手腕说,你先把我松开吧。
杭城的夏季在5月底就已经正式入侵了大家的生活,再拨几次指针,转会期的窗口就要打开了。自打这次交锋之后,刘皓彻底摊平,不再给孙翔好脸色看了,他说我其实就是这样的人,孙翔在他的荣耀人生里,已经完全out了。
肖时钦在这时候打了个岔,所以你现在都没和人和好过?
孙翔说我干嘛要跟他和好啊!小事情你别打岔,我话还没说完呢。
孙翔说:“其实那个时候嘉世传出要洗牌的言论,我也第一次体验到了职业危机。不过很快崔经理就找我了…”
“和你说不会让你走的?”
“不不不,还没到那个环节呢,”孙翔突然开始笑,“小事情!我在那里看见了你的证件照啊!巨丑!什么时候拍的啊?有没有十八岁?”
肖时钦:…………你还剩多少才能讲完?
孙翔说,这段的话还有最后一句。
你来的时候,刘皓就走了,我不记得他有没有跟我打招呼,可能也挺讨厌我的,应该没有吧。
:那么重生之你会重新跟他好好相处吗?
:嗯……会吧。好歹那天,我会想跟他说赛场再见。
6.
肖时钦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嘉世的。
那天到杭州的时候天气不错,嘉世用了那辆平常都不怎么开的商务好车把他接回了嘉世。还在大门口遇上了跟着陶轩出来接他的孙翔,命运的齿轮就开始转动了。
他是自愿来的,去雷霆的二位那应该不是自愿走的。但交换转会的需求也就是这么一个道理,金钱非常重,重到所有人都不可估量的那种。他也在孙队长的嘴里知晓了一些很零碎的,关于前副队刘皓的往事,和荣耀无关,更加贴近生活。孙翔会和他讲的也就只有这些,再多就没有了。第一天他们两个就开诚布公讲了各自的生活习惯,肖时钦跟孙翔说其实你挺有心思的,孙翔说对啊,我可是一个队长。
但无论如何,那天天气真的很好,去哪里的人们都应该会有一个属于他们应得的结局。
“重生之我在嘉世当队长这个话题姑且可以画上句号了。”他们两个又碰了一次杯,肖时钦甚至都已经忘记了他们为什么会开展这个话题,莫名其妙增添了很多感慨。
孙翔嘟嘟囔囔地说这些事情明明才过去没多久,但怎么总觉得越讲越远。前几天他们还去兴欣网吧跟叶秋进行了史诗级的会面,他们倒是没有说什么话,但把陶轩和叶秋之间的火药味嗅了个遍。
孙翔说明明这算两个人之间的私事吧,为什么要压上一个战队的前途呢?肖时钦站在他边上说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还挺奇妙的。孙翔心不在焉地接话,那可能是因为我正在长大吧。
回去之后他们碰到根本没有参与任何纷争的苏沐橙,上一场闹剧结束之后他们几个之间的关系变好了不少。孙翔又跑去问苏沐橙同样的问题,苏沐橙眨眨眼递给他两个沙糖桔说吃吗,很甜的。
到最后苏沐橙也没有给孙翔一个确定的答案。肖时钦后来和孙翔一盘,得知这个女人的地位在战队里十分复杂,也岌岌可危,可能没有什么话语权。孙队长大彻大悟,态度突然转变一百八十度,磕磕绊绊地开始对苏沐橙各种好。苏沐橙说没关系的呀,太过分照顾我的话,对大家不公平的吧?
孙翔摇摇头说,是我和小事情一起决定的,毕竟在这里已经没有人...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肖时钦拉走了,他说不可以说这个话呀,虽然我也不太明白,但总觉得她这么一路走来,应该不是她不懂,是有她自己的原因的。
他们正聊着苏沐橙呢,她做完自己的事情又从他们两个人面前经过了,手里还拿着几张纸。她说她刚刚路过外宣部,不是过两天要开新闻发布会吗?这是他们预先准备好的稿子。喏、你们也一起来看一下吧。
苏沐橙不跟他们一块儿席地而坐,而是跟门卫去要了一把小凳坐在他们两个人旁边,他们三个人看同一篇稿子,一般来说,现在主要发言人从孙翔转移到了肖时钦,所以肖时钦得着重看一下。
苏沐橙开始念:我们虽然是重新集结的一支队伍。
孙翔接着说:但我们都有一颗直指冠军的心。
肖时钦最后读:世界终将会看见我们。
孙翔把演讲稿往地上一拍,他们三个人一起抬起头对视,苏沐橙率先没忍住眼睛弯了又弯,肖时钦紧接着叹了一口气,孙翔大叫一声去他妈的!
“不打算用这个了?”
“写这么官方谁爱听啊!哎苏沐橙,你不要跟他们说我们不用这个了。”
孙队长从地上站起来说,我决定重新开始当队长。
肖时钦跟着站起来后握了握孙翔的手说恭喜你啊孙队,你要努力了。
苏沐橙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跟着握了握孙翔的手,孙翔严肃地说我不会再做重来一次的梦了。
苏沐橙笑了起来,她说你在说什么呀,我们可是正在进行时!
注意保暖!
Summary:说来惭愧,成步堂的确是一只刺猬。他想适应人类社会所面对的最大难题是如何应付冬眠。
成步堂龙一第一次在冬天踏出家门去上学的时候他妈紧紧握着他的手,脸上的担忧远超一位送孩子上学的母亲应有的程度。考虑到成步堂已经平平安安地度过半个学期了,这还挺奇怪的。
而小成步堂脖子上围巾缠了好几层,叫人担心他会不会不小心被打结的围巾缠到窒息。
他在妈妈不舍的目光里走出了好远,耳边似乎依旧能听见母亲的叮嘱:千万不能因为热就脱掉太多衣服、不能和同学玩太久的雪、如果感到困倦立刻保暖、实在是困得睁不开眼就联系妈妈。
成步堂的确是个容易感冒的家伙,但这还不至于让家长如此担忧。实际上,...
Summary:说来惭愧,成步堂的确是一只刺猬。他想适应人类社会所面对的最大难题是如何应付冬眠。
成步堂龙一第一次在冬天踏出家门去上学的时候他妈紧紧握着他的手,脸上的担忧远超一位送孩子上学的母亲应有的程度。考虑到成步堂已经平平安安地度过半个学期了,这还挺奇怪的。
而小成步堂脖子上围巾缠了好几层,叫人担心他会不会不小心被打结的围巾缠到窒息。
他在妈妈不舍的目光里走出了好远,耳边似乎依旧能听见母亲的叮嘱:千万不能因为热就脱掉太多衣服、不能和同学玩太久的雪、如果感到困倦立刻保暖、实在是困得睁不开眼就联系妈妈。
成步堂的确是个容易感冒的家伙,但这还不至于让家长如此担忧。实际上,他有个最好不要为人所知的秘密,他们全家都是一群刺猬,一群冬天会冬眠、陷入冬眠会立刻现出原形的刺猬。在众目睽睽之下普通小学生砰地一声变成肚子软绵绵的小刺猬必将引起可怕的骚动,成步堂必须学会让自己稳定地维持人形在人类社会生存下去。
小学四年级的冬天相对来说没那么难熬,因为他刚到手没喜欢够的新朋友御剑怜侍是个很适合用来当暖手炉的家伙。初秋九月刚刚转冷那阵他没办法穿得太夸张,原始的身体机能时刻出于保护自身的目的让他昏昏欲睡。他在某一刻放松警惕,困倦到靠上御剑的肩膀,然后人类的温度拢上他冰凉的手。
御剑怜侍发出一声惊叫:“好凉!成步堂,你感觉很冷吗?”
这声音钻进他昏沉的大脑,成步堂一个激灵从困意里脱出身来。他心有余悸,背上全是黏糊糊的冷汗,不敢想象自己要是在御剑手心里变成一团刺猬会发生什么。至少他喜欢读法学书籍,应该会保护动物吧?话说回来,他这种成了精怪的动物还在法律保护的范畴里吗?
成步堂的思绪飘得比断线风筝还远,此刻被他呆愣住没有反应的样子吓到的御剑手足无措,原本虚拢住对方的掌心也严丝合缝地紧密相贴,成步堂凉得有些反常的指头就在御剑的手心里被握住动弹不得。
“没关系啦,天气一冷我就会这样。”他尝试让手指在朋友的掌心动了动。御剑的确能让他的体温短暂上升一阵,这不代表他能永久保持在这个温度。而他的好朋友相当敏锐,察觉到他的反常只是时间问题,最聪明的做法是把手尽快抽出来,然后开个玩笑遮掩过去,从此更加注意别让御剑碰到自己过冷的肢体。但御剑怜侍的体温有点太舒服了,比在落雪的日子浸入温泉水里还令人沉迷。家养刺猬怎么拒绝这个。
我觉得短暂的让御剑握一会也没什么。他想。毕竟御剑人很好,我又喜欢他。
寒假开始的那一天御剑跟他挥手道别,表情看上去和矢张一样期待,不过成步堂清楚,矢张只是巴望着轻松自由的假期,御剑则是在为过几天能够旁听他父亲的法庭而兴奋不已。矢张对这些不感兴趣,所以离校前御剑悄悄和他约定,等寒假回来他要和成步堂分享假期见闻。其实比起法庭辩论,小学生成步堂更喜欢看五光十色的电视节目,但和那些电视节目比起来,看御剑侃侃而谈时亮晶晶的眼睛显然又有趣得多。所以成步堂说:好呀。然后就这样在家中盼了几天,他想,如果御剑在讲故事时能发现我的手还是很冷就好了,我希望他能先握着我的手再讲假期的事。
很快他没空再考虑如何能不着痕迹地让御剑心甘情愿给他取暖,不得不在任何一只刺猬都应该休眠的冬季夺门而出。他握着那枚掉在地上的吊坠在御剑家门口站了很久,冷到他有点犯困了,这很危险,他也知道,可等到御剑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他视线里,然后他感到御剑暖呼呼的泪滴在手背上,那处皮肤又像是被灼烫过,霎时间就救他脱离了冬眠困扰。不幸赶上这无情的冬季,那点热度被冷风一吹,刚被烫过的皮肤又冷得像是要结冰。
此后的冬季他失去了御剑怜侍,不得不将裸露在外的皮肤包裹进一层层织物里,在每一个难熬的冬天可怜兮兮地把半张脸缩进围巾。直到彩芽发现了他格外怕冷的弱点,在某个冬季为他带来了一件粉色的、绣着他名字的、针脚细密的毛衣。他把身体裹在那衣物里,久违的温暖重新让他的皮肤升温,但很快,在他吞掉玻璃瓶被送去医院洗胃之后又褪去了。
他们重逢后的第一个冬天堪称混乱,狩魔豪进了牢狱,骤然被拽入现实世界的御剑看起来精神欠佳。成步堂几次假装绕路去检事厅附近的711买关东煮,他掐好了时间,赶上御剑检事出门买便当充饥时和他撞见。
御剑怜侍心想这家伙摊上我有够倒霉,冻得脸色发青,手里装关东煮的杯子为了取暖都要被捏扁了,还在坚持假装偶遇调节竹马精神状态,实在是可歌可泣的友情。他有点愧疚,几次之后他和成步堂说不用为我担心,我会找到自己的方向的。成步堂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半晌,最后点点头,他手里的关东煮那会已经凉到失去了保暖作用,被成步堂飞快地舍弃在桌上,转而把手伸到御剑面前,他说,那么御剑可以帮我暖下手吗?
时隔多年,他终于又获得了这种浸入温泉的幸福感,御剑怜侍妥帖地将他的手夹在掌心中,虽然看起来完全不能理解,但相当听话地将自己借成步堂暖和了一阵,然后他们如一切好朋友一样道别分开。
下一个重逢的冬季并不完全和御剑怜侍想象的相同,毕竟假如真按矢张所描述的,他此时此刻理应在成步堂的葬礼上对着他的黑白照流眼泪,而不是在他的家里翻出一只刺猬。
据矢张提供的线报,成步堂摔下悬崖就失去了音信,赶来的急救人员没能找到他的尸体,所以大家说,也许他被冲进吾童川可怖的湍流里了。回程的飞机上御剑透过那小小的窗户望着云层出神,他突然想到成步堂似乎还没乘过飞机,不过他毕竟恐高,不知道会不会因失重感露出痛苦的表情。他又难免想到他是在冬季从高空坠入急流,那么成步堂的死法实在有些黑色幽默,他最恐惧的两个因素全部到齐了。
御剑怜侍的眼眶依旧干涩,半滴泪水都分不出来,这很不应该,成步堂救过他,就算是为了这点恩情他也该流两滴泪,可泪腺就是不愿意为他英年早逝的好竹马开始工作。离开机场他恍惚着打开手机,必须找到矢张的联系方式,至少得知道他从千里之外连夜包机赶回来到底是要干什么,现在看来收尸是赶不上了。
手机屏幕比他预料中亮起得更快,上面有一条未读消息,两小时前,发信人备注明晃晃写着成步堂。御剑忽然叹了一口气,手指在屏幕上下擦试了一次,看来他的心理医生有新任务了,成步堂的离世为他稍有减轻的精神症状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瞧瞧,这幻觉真得像假的似的。
【我在家,钥匙在门口花盆下面,希望你能进屋找到一只刺猬,为它做好保暖措施。之后的事情我会解释的。】
这就是他会出现在这,为一只从成步堂家衣柜里翻出来的刺猬准备热水浴的理由了。这小玩意不知道是成步堂从哪捡回来的,刺刺尖摸上去还冷得吓人,小爪子冻僵了,傻愣愣地支在空气里,好在还活着,在微弱的呼吸中偶尔抽动一次鼻子。御剑怜侍手捧着这刺猬的腹部一寸寸塞进装着温水的杯子里,透明玻璃杯上印出它的爪印。御剑没有半点照顾刺猬的经验,他弄了块暖和的干毛巾,看刺猬终于迷迷朦朦地睁开眼睛,就劈头盖脸的捂上去,把刚泡得软绵绵的刺猬完全裹住擦干。
刺猬站在垫着毛巾的桌上和他大眼瞪小眼,御剑想,所以这就是他留给我的东西了?
下一秒这小东西冲进了成步堂的卧室,嘭的一声,卧室主人又穿着睡衣从卧室里冲了出来,跟御剑在飞机上断续的噩梦中看见的苍白尸体不同,这个成步堂脸上有高热带来的红晕、有灰暗失色的嘴唇,一副重感冒的模样,无疑是活着的。
成步堂坐在桌边,拿两个没被刺猬泡过澡的空杯子倒上御剑刚烧的水,一杯推给对面还在发愣的同学,一杯握在自己手里:“我知道你很疑惑,御剑,但这事说来话长了。”
他捧着杯子取暖,尽量简短地讲完叶樱院那可怕的一夜,至于刺猬怎么大变身变作成步堂,这不是三两句能解决的,他确信御剑是个会抓大放小的人,想必不会在这事上过多纠结。他还急着要救真宵,要救彩芽,他背后有太多太多等着他去救的人,以至于他把那枚徽章摊在手心递给御剑时才注意到这人脸色白得像刚从吾童川爬出来的人是他一样。
“我以为你死了。”御剑说。声音很轻,语气甚至咬牙切齿,但成步堂还是听到了。
来不及回应,御剑的手攀上他的,把成步堂惊了一下,这是头一次御剑的手比他更冷,那枚徽章在他们手掌之间,很快就被捂得温热。御剑握着他因高烧而体温略高的手,没有颤抖也没有冷汗,御剑的手只是冷,十分稳定,指尖下搏动的是成步堂的脉搏。成步堂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御剑正害怕呢,他不知道矢张说了什么,但一定躲不开他生死不明一类的话,那家伙说话要多夸张有多夸张,就算是直接说他死掉了也不是没可能。这种心情他体会过,他从未想过要让御剑害怕,于是愧疚袭上他心头。
他站起来,御剑不得不仰头看他,一双眼睛像是恨又像是怒,眼圈已经在不受控制地发红,成步堂知道他马上要哭了。在他眼前哭出来一定会让御剑更难受,他立刻做出决断,张开双臂将对方拥在怀里,御剑的脸就被埋在他柔软又温暖的珊瑚绒睡衣中,小小的客厅中偶尔有一两声抽泣,成步堂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贡献自己吸水性还不错的睡衣将魔鬼检事哭泣的证据尽数抹消。
叶樱院的事情结束之后他邀御剑来他家里吃了一次晚餐,御剑怜侍毫无困难地接受了他的刺猬精身份,当晚他们喝了几杯嗨棒,最后他醉醺醺地变成一只刺猬被御剑捧在手心,在酒精的气味中一起躲进被炉里睡了一晚。第二天醒来成步堂舒坦地蜷缩了一下,把御剑手心扎得通红。
御剑说你得道歉。成步堂剥了个橘子塞进他手中。
抱歉抱歉,下次让御剑摸摸我的肚子?手感超好。
次年的冬天成步堂家被炉里多了个小姑娘,成步堂第一次在美贯面前变成刺猬时她尖叫了两分钟,第二天不知道从哪变出了个缩小版的蓝绿色papa帽,套在刺猬头上刚刚好。
那段时间他在波鲁哈吉这样时刻营造着北国气氛的餐馆工作,地下室没有空调,有时冻到握着扑克牌的指关节都难以弯曲。从那空气污糟的小房间钻出来时门口多半会站着他换了常服的男朋友,御剑局长在冬天穿着舒适又保暖的羊毛大衣,他两步走过去忙着把冰凉的手塞进男友衣服口袋里取暖,下巴搭在对方肩膀,又被御剑推开不由分说地裹上围巾。
御剑的车如果停在这样的小酒馆前实在太引人注目,所以他们并肩走着,成步堂靠近御剑的那只手始终塞在御剑大衣口袋里,他们在夜色和衣物的掩盖下交握,那只手的温度就流遍全身。
他们在成步堂家楼下的711买了两份关东煮,成步堂上楼准备补觉,而御剑回头发动自家爱车冻了一夜的发动机开向检事厅,临走之前他习惯性地回头看了眼成步堂的窗户,看见他趴在窗子上哈气,用手指写着什么,实在看不清。他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冻傻了,但显然成步堂很快也反应了过来,他的手机发出消息提示声,御剑点亮屏幕,备注龙一的消息通知写着:注意保暖!
他抬头,那窗户后只有模糊的刺猬身影。
叶蓝|无疾而终【完整+部分番外】
·原著向,叶修已退役前提,两个人相恋五年后的故事
·酸涩现实向的故事,ooc预警,HE
01
蓝河提出分手的那天,是他自己的生日。
他昨天就找春易老请了假,早上起了个大早做飞机去了H市。
和叶修谈了五年,对于从萧山机场到叶修家里的路线他可以说是滚瓜烂熟,下飞机打车一气呵成,两个小时后就出现在了对方家门口。
“来了?”
门拉开,那个曾经搅得荣耀翻天覆地的大神如今也只是个普通男人,穿着松垮衬衫,倚在门边,弯了弯眼睛,好像对他笑了一下。
蓝河被这笑晃得心中一震,叶修下一刻伸手要接他的背包,他拦住那只手,低头说了句不用,熟门熟路的换鞋、进屋,在沙发上坐下,包就搁在脚...
·原著向,叶修已退役前提,两个人相恋五年后的故事
·酸涩现实向的故事,ooc预警,HE
01
蓝河提出分手的那天,是他自己的生日。
他昨天就找春易老请了假,早上起了个大早做飞机去了H市。
和叶修谈了五年,对于从萧山机场到叶修家里的路线他可以说是滚瓜烂熟,下飞机打车一气呵成,两个小时后就出现在了对方家门口。
“来了?”
门拉开,那个曾经搅得荣耀翻天覆地的大神如今也只是个普通男人,穿着松垮衬衫,倚在门边,弯了弯眼睛,好像对他笑了一下。
蓝河被这笑晃得心中一震,叶修下一刻伸手要接他的背包,他拦住那只手,低头说了句不用,熟门熟路的换鞋、进屋,在沙发上坐下,包就搁在脚边。
两个人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娱乐,叶修本想问对方要不要出去逛逛,可H市在这五年里早就被两人逛得底朝天了,况且他还没开口,蓝河就抬起头问他:“打游戏吗?”
哪有不打的道理。
于是两个人又乱七八糟的打了一会儿游戏,下副本、在地图里乱逛,和线上好像没什么不同,中途叶修把生日礼物拿给他,蓝河说了句谢谢,叶修努努嘴,说:“不打开看看吗?”
蓝河打开一看,愣了愣说:“这有点太贵重了。”
那是一枚金戒指。
素圈,不显俗气,坠着一条帘子,也可以当项链戴。
蓝河转着圈的仔细端详,确认这戒指内侧没刻字,才终于松了口气。
叶修看着他把小盒子随手放到了桌上,又重复了一句谢谢。
他动了动唇,不知怎的,那句“我帮你戴上吧”就是没说出口。
后来两个人打累了,又依偎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小年轻常年熬夜打游戏,身子比早就退役养老的叶修还要单薄些,叶修有一搭没一搭的摩挲着对方劲瘦的腰,想这两天要请小同志吃点好吃的。
摸着摸着,又开始心猿意马,叶修回忆起两个人上一次见面已经是半年前,电影此刻也快到结尾,空调嗡嗡响着,窗帘紧闭,有柔和的日光映进来,一切都不错,正是时候。
他亲了亲蓝河。
结果对方腾一下站起来,匆匆向外走,说:“我订的蛋糕到了。”
让寿星公自己订蛋糕,说不心虚是假的。
没等叶修琢磨出怎么补救,蓝河就拽着他在桌前坐下了,让他把打火机贡献出来点蜡烛,叶修照做,还关了灯,房间一下昏暗下去,只有摇曳的橙红烛光,映在蓝河微颤的睫毛上。
“许的什么愿?”叶修逗他:“今年的冠军也是兴欣的,蓝雨没戏,”
蓝河在烛光里抬起头,好像勾了勾唇,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声音也很模糊,像是飘来的:“……好像除了荣耀,没有别的了似的。”
“什么?”
“没什么。”
蓝河低下头,把蜡烛吹灭了。
他们都不是太爱吃甜食的人,各吃了一块就停下了,叶修把剩下的放进冰箱,合计着明天还能接着吃,蓝河却说:“你拿去给兴欣的人分了吧。”
叶修点点头说好,慢吞吞走过去,想要继续吃蛋糕前的那个吻,却看见少年已经捡起地上的背包,挂到了肩膀上,说:“那我就先走了。”
叶修一下愣住了。
蓝河说:“我定了五点的飞机回G市。”
“这么急?”叶修说:“我以为你请了长假。”
两个人恋爱期间,因为距离和行程问题一直聚少离多,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想过蓝河只半天就要走。
敢情专程过来吃个蛋糕?
他下意识说:“我送你… …”
蓝河还是那句不用。
他背着包,留给叶修一个很潇洒的背影,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到门口的时候,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另一只脚还逗留在门内,忽的就停住了。
“对了叶修,”他说:“我们分开吧。”
叶修在沙发上缓缓抬起头,哑着嗓子问了一句:“什么?”
蓝河说:“我今天这个生日过得挺开心的,就当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分手吧。”
—
蓝河回到G市的时候已经半夜八点了,听说今天公会里出了点小乱子,兄弟们现在还在办公室加班加点,他不想一个人待着,干脆回去帮忙。
笔言飞等人看到他都很震惊:“你不是今天请假了吗?这么爱岗敬业?”
“对啊,年终奖是不是考虑多给我申请一点?”
蓝河拉开凳子坐下去,开电脑插入账号卡,屏幕上闪出大大的“荣耀”两个字。
他投入游戏,痛痛快快的干活到凌晨,关机的时候,只觉大脑还是热的。
“快回去吧,”大春就站在办公室电灯的开关前,皱着眉看他:“今晚加了班,明天上午可以晚点来。”
“好。”
蓝河拔了卡起身,和春易老一前一后走出办公楼,对方随口寒暄道:“对了,你今天请假干嘛去了?晚上还回来加班。”
蓝河含糊不清的说道:“有点事。”
“哦,”春易老也没细问,只是说:“这么快就解决了,看来不是麻烦事。”
“……是,不麻烦。”蓝河呼出一口气,沉沉的说:“眨眼就结束了。”
真的就结束了吗?
蓝河到家已经凌晨一点了,单人出租屋里静悄悄的,他把包一丢,整个人摔到柔软的床上。
他的房间不算特别整洁,男孩子么,总有些懒散的习惯,衣服堆在椅子上,墙上贴着夜雨声烦的海报,柜子上是一溜很帅的蓝雨战队手办,除此之外,房间里的一切都平平无奇,桌上摆着普通的水杯,卫生间里有他的剃须刀,鞋架上只有一双拖鞋,厨房里的餐具也是一人份。
五年里,他和叶修的地下情没有特意保密,但就是谁都不知道他谈了恋爱,偶尔提起要去见对象,大家也都当个笑话。
时光眨眼过去,一点痕迹都没有。
蓝河深吸了一口气,从床上坐起来,准备去洗漱。
他必须给自己找点事做。
但他站起来的时候,目光偶然扫到床头的票夹,整个人又顿在了原地。
也不是毫无痕迹。
那本票夹,塞得鼓鼓囊囊,全都是他这些年往返H市的机票票根。
谁都不知道,谁都不在乎,他一次次穿透云层,跨越千里,去见什么样的一个人。
而那人只是眨眨眼,说:“好。都依你。”
蓝河不是那种拿分手挂在嘴边,撒娇或者开玩笑的人。
所以他说出那句话是认真的,经过深思熟虑的,说完后,周遭一切都静了下来,只有自己的心跳,咚咚咚,越来越响。
在他害怕再这样下去对方也能听到自己心跳的那一刻,叶修终于开口了,他问:“你想好了吗?”
蓝河手心开始冒汗,僵硬的攥着背包带子,点点头说:“想好了。”
叶修又问:“为什么?”
为什么呢?
蓝河觉得像是有一个音响贴在自己耳边,随着滋滋电流音响起的是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他几乎是在一片耳鸣声中,强装镇定,缓缓的说道:“厌了。”
这两个字花光了他所有力气。
叶修也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才说:“好。”
“都依你。”
蓝河麻木的说了句谢谢,迈步出去,给他把门带上了。
咚的一声,门关上的那一刻,他终于听不到自己紧张得几乎要跳出去的心脏声。
他的世界只余下成片成片的寂静沉默。
02
新区开服。
蓝河进办公室的时候,正看见笔言飞等人围着曙光的电脑啧啧称奇,见他进来,立刻招手道:“快来看,新区这个地图还蛮有意思的,听说这次的副本做得比以前还要复杂,boss更难打但掉东西更多,我估计……”
笔言飞顿了一下,曙光立刻哀嚎着补上:“我估计那位大神,又要来凑热闹了。”
蓝河摆摆手,笑着说那你可要加油。
这次的蓝溪阁派去开荒的人是曙光,起初春易老也问过他,但蓝河拒绝了。
他没去围观开荒,而是专心干自己的活儿,神之领域里,蓝桥春雪的账号亮起的一瞬间,小窗里全是打招呼的消息,有问今天什么时候下本的、有汇报昨天团战情况的,更有哪里哪里的新人和其他公会打起来要蓝河去调解的……一声声蓝团,就快把他淹没了。
蓝河一条条回复,中途身后忽然传来曙光的哀嚎,惨兮兮的喊着:“兴欣的又来抢boss了!”
他打起二十分紧张,开始判断这波队伍里会不会有叶神的小号,样子俨然和过去的蓝河一样ptsd。
后来boss果然被兴欣的抢了,一直藏在人群最末端的人那个召唤师就是叶修的小号,在关键时刻拉走了boss的仇恨,还欠欠的在公屏里打了句嘲讽。
曙光几乎要吐血。
蓝河拍拍他肩膀,说习惯就好。
他站在曙光身后的时候,恰巧看到对方电脑上亮起一个对话框,发消息的正是叶修那个召唤师小号,他问曙光:哟,蓝溪阁今年派你来开荒啊?
其他人都忙着呢?
曙光卖惨着回复:可不是,我们公会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大神你就让让我们吧。
而叶修没再回复他。
蓝河有一瞬下意识想,叶修嘴里的这个“其他人”会不会是自己,但又很快放弃了深究这个想法。
他收拾好自己位置上的东西,端着纸盒撞了一下曙光,说:“先别管了,拔卡搬东西吧。”
蓝河和大家一起搬着东西走向新办公楼,走廊前的窗户边有一颗榕树,斑驳的光从树叶缝隙照进来,他情不自禁的停下脚步,站在窗边望过去,能看见对面蓝雨训练营的大楼。
他的偶像就在那里面,日复一日的练习着。
自从中国队在世邀赛获得冠军后,荣耀这一款游戏可以说是彻底火了,得到了更多关注和支持,新玩家像水一样涌进来,上一期季后赛的冠军是蓝雨,卢瀚文在最后三十秒爆发惊人手速,对面微草的队长已然变成了高英杰,到底差了一点王杰希的诡谲莫测,只一个失误,就被流云的剑光吞噬。
但是如今已没人会质疑他扛不起微草,这个少年已经用了足够多的表现证明实力。
可冠军只有一个。
蓝雨风风光光的领了冠军,报名蓝雨青训营的人也比往年多了一倍,蓝溪阁同样受到影响,公会直接扩张,人数持续飙升。
老板一锤定音,最后在G市包下一整片产业园,宿舍、食堂、青训营和训练基地,甚至包括后勤和网游部门,全部集合到一起,至此成为了真正的蓝雨基地。
蓝河在蓝溪阁打了大半辈子荣耀,一想到从此说不定能在食堂和黄少天一起吃饭,依旧兴奋得像最初接触游戏的那个毛头小子。
他把蓝桥春雪的账号卡插入新的电脑,郑重其事的想着,这就是他的新生活。
就像那个人说的,荣耀,再打十年也不会腻。
蓝河也有自己为之奋斗的梦想。
-
叶修开着小号后来又在新区抢了几个boss。
他已经退役,兴欣也有了自己的公会,不像过去那样凑个装备还得亲力亲为的一点点收集,打游戏更多是为了放松,五年里出没网游的频率不算少,如今新区开服,他虽然抢boss,但也不至于让各家都吃不上饭,所以在最初的人仰马翻后,大家也逐步接受了这件事。
不接受还能怎么办?又打不过他。
不过很奇怪的一点是,他总给曙光发消息,有一搭没一搭的问蓝溪阁最近怎么样?
“你说他不会是因为上个赛季蓝雨赢过兴欣,就要把蓝溪阁端了吧?”
曙光已经吓得神志不清了,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蓝河哑然失笑。
平常不怎么爱说话,思维却很缜密的春易老撇了一眼他们的聊天记录,分析道:“‘就你一个人吗?’、‘蓝溪阁别的人都忙呢?’、‘没别人了?’……这个问法,我感觉叶神像是在找什么人。”
这话一出,大家都陷入了沉思,片刻后又将目光放到了蓝河身上。
“要说蓝溪阁谁能和大神有点联系,恐怕也只有你了,”笔言飞思考着:“蓝桥,你在第十区的时候不会得罪过叶神吧?”
说完他就开始摇头,自己否认自己:“这都多少年了,咱们就一打网游的,什么仇能记这么久。”
蓝河听着,手上的动作渐渐停下了,他像是开玩笑一般,笑着指指自己,说:“就不能是他喜欢我,对我念念不忘?”
几个好兄弟们登时像看怪物一样看他。
蓝河的手在半空中僵了半天,然后才讪讪的放下了,小声道:“开个玩笑。”
是啊。
他和叶修能在一起,简直像个玩笑。
-
他明明一切都想得清楚,看得真切。
但是大半个月过去后,叶修忽然给他QQ上发了消息。
“蓝啊。”
他语气若无其事,让蓝河分不清他端的是前男友还是好友身份。
“最近很忙?”
至始至终,他想打听的,都只是蓝河一个人的消息。
03
蓝河看到那条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他们这一行熬夜加班多,副本更新又不按八小时工作制,于是他在恋爱之初就给叶修设了特别关心,保证每条消息都能及时看到。
但是分手后,他几乎是立刻关掉了特别关心和置顶,连带着曾和叶修一起在荣耀里开的小号也注销了——那是他专门开的号,用绝色可能被兴欣的人看出来,用蓝河、蓝桥春雪更不行,拿公会的账号卡也有风险。
新建的小号叫觅君诗,里面没有别的东西,只有和形形色色账号的副本记录、活动记录,还有几百个小时的在线时间。
那些账号都是叶修的小号,他不讲究,在兴欣抽到哪张算哪张,两个人的游戏记录如同一根针一样掉进浩瀚的荣耀海洋里,一圈涟漪都没有就被吞噬了,蓝河却只用觅君诗,实体的账号卡最终将留下有迹可循的、真实有型的痕迹。
所以他把它注销了。
任何缅怀都带着希望,而蓝河不想再怀揣希望了。
蓝桥春雪君归日,秦岭秋风我去时。
每到驿亭先下马,循墙绕柱觅君诗。
……
所以当叶修发来消息的时候,和蓝河QQ里其他的消息一样平平无奇的被公会消息刷下去,直到晚上下了班,才被蓝河翻到。
他就发了两条,一条是:“蓝啊,最近很忙?上次抢了你们蓝溪阁的boss,不好意思啊,你什么时候来新区的话,哥再赔你一个。”
另一条是隔了一个小时后,他问:“怎么不理我?看来是真的很忙。”
蓝河攥着手机,不知道怎么回复。
他情绪很复杂,绞尽脑汁想着说什么才够体面。
叶修像是已经全然不再在意了,语气自然得一下把他带回五年前,那时叶修用君莫笑在游戏里大杀四方,蓝河求他给蓝溪阁留一线生路,他张口就是嘲讽调戏,上挑的尾音,自来熟的语气,调侃说笑,千机伞的伞穗在游戏里轻巧一晃,扫过剑客蓝河的月白长衫衣角,记不清是哪个古风副本了,他们站在浓浓秋色里,枫叶簌簌落下,蓝河双手合十苦笑着说大神你行行好,君莫笑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慢悠悠说小蓝啊我对你还不够好吗,顿了顿,他斜眼扫了一眼小剑客,伸手摘掉他头顶落下的枫叶,放在掌心吹了一口气,那枫叶便飘飘扬扬飞出去,在半空中渐渐分解为光点、像素,然后一粒粒消失。
当时只道是寻常。
现在回忆起来,蓝河不得不承认他从一开始就不够磊落,总在担心,说出的每句话都小心翼翼,连叫大神的语气也要反复练习,斟字酌句,处处谨慎。
荣耀第一人,教科书一样的大神。
不能太热络,显得别有用心;不能太淡定,显得欲盖弥彰;不能太像粉丝,以免造成困扰,不能装不知道,让人更觉心里有鬼……他在日复一日的小心谨慎中渐渐抿出来别的味道,太端着,所造成的荷尔蒙上升足以引起其他错觉,愈发加剧的心跳无限接近于恋爱,总在隐瞒紧张的状态犹如瞒着什么惊天秘密一样的刺激——那么究竟是什么秘密呢,不论内心如何,下意识的身体反应擅自将他带往不可思议的方向。
蓝河至今回忆起来两个人线下的初次见面,仍会为自己的“不值钱”感到难受,连耳朵都在发烫。
国家队在苏黎世夺冠后,叶修宣布退役暂时没别的事做,被黄少天盛情邀请来G市旅游并扬言要让他在蓝雨的电脑前也吃一顿泡面,以报当年叶修坑他去网吧吃泡面之仇。
叶修是真来了,煮泡面的那个人恰恰就是蓝河。
他那时和春易老一起去蓝雨总部处理事情,恰巧看着黄少天和喻队领着一个瘦而高挑的人走进来,和蓝河迎面遇上。
蓝河一下就愣在了原地。
叶修步履未停,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喻队和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一行人风风火火的和他们擦肩而过,蓝河耳边听到黄少说了一句:“……哈哈哈我和队长点好了满汉全席叶不羞你就吃泡面吧你,我去看看有没有热水给你泡一包最难吃的……”
蓝河脑子里好像有根弦嗡了一声,他猛地回过头,用自己都吓一跳的分贝打断他们:“我去泡!”
所有人都愣住了。
蓝河磕磕绊绊的说:“职业选手的手很宝贵的,烫伤就不好了。”
他不是第一天来,蓝雨的人基本都知道他是黄少天铁粉,黄少天也没扭捏,揽住人肩膀哈哈笑,谢谢说了好几次,中间连带着一惯的话痨说以后会去公会帮蓝河的忙,又问公会最近忙不忙云云。
后来蓝河真的去泡了面,搁在叶修面前的桌子上,对方的视线这才第一次落在他脸上,盯了很久,慢慢的笑了,说:“我们少天还有这么好的粉丝,我都要嫉妒了。”
他看着他的胸牌,一个字一个字的念:“许博远?不错的名字。”
“刚听少天说到公会,你是蓝溪阁的?”
蓝河没想到这么快会掉马——或者说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线下会和叶修有什么联系——总之他猛然抬起头,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敢说。
他对叶修再清楚不过,只要自己点个头,想必对方马上就能猜到自己就是第十区的那个蓝河。
好在黄少天一如既往的爱打岔,喊着靠靠靠你别想拐我们蓝溪阁的好苗子就把叶修挤开了,蓝河找到空档,几乎是逃一样的跑了。
——这件事后来被叶修拿出来笑了好几次,对方老神在在的笑着,振振有词道:“小蓝啊,你要不是心里有鬼,又何必见了我就跑?”
是啊,他就是心里有鬼。
蓝河怎么能不恨不难受呢,对方就是个狐狸,对露出的马脚异常敏锐,一点蛛丝马迹便会紧咬不放,他率先被看破了喜欢与在意,便注定在这段感情中处于被牵着鼻子走的那一方。
什么时候表白,什么时候在一起,什么时候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乃至第一次上床……所有的节奏,都被把控在对方手里。
你丫别叫荣耀大师了,你改叫节奏大师吧。
——一直到最后的最后,蓝河才终于在这五年的拉锯战里扳回一局。
这次,率先提出分手的人是蓝河。
五年来他等这一天很久了,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由他亲手落下。
可偏偏,偏偏。
偏偏叶修仍旧过去一样,像这五年不存在一般,对待一个普通的好友一般,与他寒暄。
永远游刃有余。
蓝河攥着手机发了好久的呆。
他也仍旧和五年前一样,小心翼翼、举步维艰,剧烈的心跳造成情绪的阵痛,紧张引出雪花般一幕幕回忆。
他得回复。
不回复会显得他还很在意,毕竟没人会忽视老友的寒暄。
与其说不想输。
蓝河只是,想在这段感情里,输得更体面些。
04
夕阳一点一点落下去,被地平线吞噬。
烟烧到了指尖,烫得阳台上倚栏发呆的男人一个机灵,马上摁灭烟头,丢进烟灰缸里。
叶修吐了口浊气,再翻出手机时,发现终于等到了对方的回复。
君莫笑:怎么不理我?看来是真的很忙。
蓝河:嗯,最近事情是比较多。
隔两秒后又发来一条消息:新区开荒蓝溪阁派了别的人去,大神有什么事可以找他。
叶修眼睛很亮,打字时却停停删删,半晌才发出一句:我还是找你吧,别人我也不认识。
回复他的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好友推荐。
蓝河:这位是曙光,找他就行。
叶修便知道拿网游当借口套近乎终究是行不通了。
真是奇怪啊。
手指随便向上一滑,就能看到过往两个人的聊天记录,乱七八糟的、插科打诨的,中午吃了什么饭、晚上在小区遇到哪只猫,在哪个副本看到新奇的东西、哪场比赛里蓝雨的表现值得讨论,生活中的游戏里的点点滴滴的,还有动辄两三个小时甚至一整夜的通话记录,他们谈天说地,二十四小时都有话聊,五年,一千八百个夜晚,他熬夜打游戏,电话那头蓝河不知不觉已经睡去,呼吸声传来,轻浅的、有规律的,像是扫在心口的羽毛,叫人微微酸涩,又心痒难耐,他不舍得挂电话,便这样一直到天亮,有时会手机没电或过热自动关机,有时在清晨八点钟,社畜小同志又会惊呼一声:“要迟到了!”跳起来洗漱,脚步声,牙刷在杯壁摇晃的声音,水声……接着在某个瞬间蓝河会挂断电话。
这些声音如此鲜活,会给叶修一种自己已参与他生活的错觉。
但是现在,他手指悬在手机上久久没有落下,要说些什么?他大脑一片空白,犹如被扼住喉咙的水鸟,看着鱼在河面下游动,却再也没有勇气捕捉。
过了一会儿,他看到蓝河发来了新消息,字字清晰,映入眼眶。
“大神。”
“我们还是不要再联系了。”他说:“不太合适。”
不太合适。
叶修搓了搓被夜风吹得麻木的脸,端着烟灰缸回屋里了。
他没敢再发。
怕紧随其后的是鲜红感叹号。
-
再晚一点的时候,穿着长风衣、嘴里叼着烟的叶修出现在兴欣的门口。
保安认得他,但即便是他深夜也要登记才能入内,他在那张纸上签下叶修两个字的时候,模模糊糊的想起过去在苏黎世给几个偶遇的粉丝签名,掏遍全身上下也只有一张超市购物的小票,他在鸡蛋和膨化食品的标价中间写下自己的名字,后来国家队夺冠,那几张歪歪斜斜的签名一度被炒到八百块。
方锐等人对这个数字瞠目结舌,没少开玩笑要让他再签几个拿去倒卖,看看哪个冤大头会那么真爱。
后来他和蓝河在一起,走进了真真正正许博远的家,发现对方摆在柜子前的相框里赫然就是那张小票,薄薄的纸片从异国他乡跨越千里兜兜转转,竟是进了这个冤大头的手里。
叶修抬头看他,蓝河的脸都涨红了,低声说不是特意买的,是买黄少天和喻队签名的捆物。
叶修眯眯眼,果然在柜子上又相继看到了喻文州和黄少天的签名,被裱在更大更豪华的相框里。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也许起初是有点小嘚瑟的,但是后来却慢慢抿出味来,想象过去的蓝河,在这样或那样的夜晚里守着屏幕看世邀赛的实况,为偶像欢呼喝彩,真心的期盼他们能旗开得胜。
这不好吗?这当然很好,只是这是粉丝心态,善良又知分寸的许博远,在第十区与他插科打诨的蓝河大大,在那些叶修没有参与的岁月里恪守本分,哪怕一次都没有越过雷池。
后来他也去看过,夺冠的那一夜,很多人给他发消息,熟的不熟的,网游里认识的或者只有一面之缘的,连陶轩都给他发了句恭喜,但蓝河的聊天框里干干净净,就好像,在他从君莫笑变成叶神的那一刻起,两个人已经分道扬镳,越走越远。
彼时他已经和蓝河陷入热恋,对方在每个假期都飞来H市,他一睁眼就能看到蓝河平静的睡颜,但就是莫名的、没来由的,心慌,怕有什么细节被忽视,有什么问题未解决。
他不太喜欢这种沉浸在回忆的感觉,很快放下了签名板,迈步走进了兴欣。
他在门口碰到了陈果,对方正拿着一份资料在计算着什么,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讶然道:“叶修?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战队谁找你有事吗?”
“没事,”他手插在口袋里,笑了笑,说:“就是来看看。”
于是他和陈果一起朝前走。
路过一楼,透过窗户看到几个少年正聚精会神的在敲击着键盘,叶修挑挑眉,转头对陈果说:“怎么压榨得这么狠,大半夜了还不放小孩回去休息?”
陈果翻了个白眼:“早就下训了,总有几个小子不听话偷偷加训,没事,保安等会就要过来拉闸了,不用管他们。”
两个人说着上了楼,二楼的门是敞开的,叶修抬眼望过去,看见里面坐着伍晨,正带着麦布置着什么,旁边坐了零星几个网游部的人;再往后看是另一个独立房间,隔着玻璃门能看见苏沐橙,她面前是一块黑板,她正往上面不断写着什么,围着她的几个人远远看不清楚,但叶修总觉得陌生,也许是他不认识的人。
叶修的脚步在门口顿住了。
其实兴欣早就不是过去的兴欣网吧了,那年他带着这只草根队伍杀轮回打霸图脚踩嘉世,大爆冷门打败豪门队伍拿了冠军,那以后受到的关注激增,叶修的经历也被媒体拿出来大书特书,想来纪念打卡的人很多,粉丝几乎踏破门栏,上个网还得排号——那些陈果和陈果父亲经营多年的老街坊邻居反而再也进不来了,那年夏天他们也许想过和这位老朋友一般的姑娘说声恭喜,却连面都见不到,过往在网吧里插科打诨的种种记忆像是气泡一样挥发了,了无痕迹。
与此同时兴欣仍在飞速发展,人员变多,配置就要跟上,只过了两个月陈果就决定关闭网吧,又过了半年她租下隔壁的办公楼用来当选手宿舍和一些其他部门的办公地点,要做的事情要安排的东西太多,终于有一天,每个人进来的时候都要盖指纹签字,安保大叔不打荣耀,但恪尽职守,杜绝任何可能影响训练的人靠近,让兴欣彻底变成了半封闭的集训场地。
叶修在那一天对陈果抱有隐秘的、细微的歉意,这种感觉很难说清楚,她没什么好怪他的,只是他知道那网吧是她父亲死后留给她的,也知道她在这里度过迄今为止的三十几年人生,也许如今那些被隔绝在外的人中有她父亲的朋友、有看着她长大的街坊、还有童年玩伴和邻居……但总而言之,他们再也不能再这里相见了。
陈果没有表现得伤心,那很奇怪,毕竟这是战队扩张的大好事,她甚至搞了聚餐,豪情万丈的说:“从今天开始兴欣走上正轨,我们要从这里出发!”众人都嘻嘻哈哈,为光明的未来感到兴奋,后来又过了两三年,他听说陈果在H市更远一点的地方又投资了一家小网吧,这次不叫兴欣,用的是她父亲的名字。
于是他知道,即便所有人所有事都在朝前走,也一定有人还困顿于过去。
那年夏天他用一柄千机伞搅乱了太多人既定的人生轨迹,并在未来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那他呢?
叶修站在三十二岁的路口回头望去,有些茫然的想到,那他自己的人生呢?
“杵门口干嘛呢?”
伍晨从电脑前抬起头,喊了一声叶修的名字。
“正好过来帮我研究一下新区的这个副本。”
“来了。”
叶修迈步向前走去。
坐到电脑前插入账号卡,屏幕上跳出荣耀二字的那一刻,他忽然又想到蓝河。
也不知道他最近,到底在忙些什么呢。
05
蓝河在这件事上倒是没骗人。
他的确很忙,忙得脚不沾地甚至没有时间为恋情伤怀,不只是他,整个蓝雨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很忙,为一个月后的活动做准备。
自从荣耀成为国民级游戏后,联盟自然是开始孜孜不倦的研究如何让其发挥更多更多商业价值,从此各类活动层出不穷,今年更是引进了一个“全明星狂欢日”活动概念,竞技性没有全明星赛高,更多是给粉丝放福利,签售、采访,现场让各路大神体验网游新出的活动,抽粉丝组队……诸如此类的小活动,构成为期三天的全明星狂欢日——简而言之就是卖门票不只,还要卖周边。
季后赛蓝雨刚拿了冠军,于是活动地址也就定在了G市,蓝雨主场,整个俱乐部都要忙疯了,偏偏G市一年四季都高温,一月份的天气还艳阳高照,人越急越热,俱乐部空调常年低到十六度,直到——
直到后勤组大规模人员出现发烧症状。
这下可大事不妙了。
蓝雨上上下下,从商务公关到他们网游部,哪怕是保安大叔都被抓来搬东西,除了那几个金贵的职业选手,全都无法幸免于难。
蓝河作为年轻男性中的一员,当然也责无旁贷的投入工作之中。
终于在月末时分,活动顺利的拉开了序幕。
蓝河穿着工作服站在观众席的最后排,看着面前的巨幕徐徐拉开,角色的全息投影浮现于眼前的那一刻,操纵者也从长长的舞台前走出,脸上带着志满踌躇的笑容,向台下的观众挥手致意,几乎是眨眼之间,蓝河被一片接一片的声浪淹没了,体育馆八千多个位置全都坐满,不同年龄、不同性别的人站起来摇臂高呼,像一面瀑布一样浇在蓝河身上,将血都浇得滚烫,蓝河有一瞬恍惚,听不清周围人具体在喊什么,只觉那声音模糊仿佛在说“荣耀不灭”。
蓝河心中激荡,在灯光照不到的后排走廊,摸了摸自己胸前蓝雨工作人员的牌子。
其实上面本来是想把蓝河安排到一线的,所谓一线,就是负责接待各个战队的职业选手,引导他们休息、出场,做些端茶倒水的活,这个工作有一点需要格外注意,因为活动中还来了不少媒体,在拍摄各个职业选手的过程中,难免不会拍到后勤人员。
蓝河人长得白净,年轻,清俊,人也不错,白T牛仔裤清清爽爽,比起俱乐部里其他打游戏熬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他算是最拿得出手的了。
但是蓝河自己拒绝了。
他这两天连轴转实在太累了,只想在观众席里好好欣赏偶像比赛,不愿在镜头前假笑到结束。
他和其他几个同事一起负责在观众去巡场,活动过半,陆陆续续开始有人替班,蓝河看完夜雨声烦的那一段后,跟同事打了个招呼,准备去趟卫生间,顺便透透气。
活动正值高潮,他和所有人背道而驰,观众席那样热闹,远离这里的通道便显得更安静幽深。
他一步步朝前走,在内场时没感觉,出来才发现原来时间已经到了夜晚,行至人声寂寥处,明亮灯光成为身后一个小点,眼前路极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他贴着墙根走,暗想等会儿散场时要安排几个人在这里打着手电引路……
忽然,在一片寂静中,他听到极轻极轻的一声,“哧”。
他似有所感般抬起头,只见永夜中亮起一点火星,似鬼火,窸窸窣窣,飘飘荡荡,看不真切。
向前走一步,烟草味铺天盖地涌来,火光映出那人面孔,眉眼是低垂的,不笑时总显得冰冷,很熟悉的一张脸。
对方吐出一个悠悠的烟圈,然后转头,看到蓝河,一下愣在了原处。
“……”
蓝河的步伐愈发慢了,走到面前四目相对时,才哑着嗓子开口。
“这里不让抽烟,”他说:“大神。”
-
叶修短促的“哦”了一声,大脑还没来得及转过来,手已经快了一步,迅速把烟掐了,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然后他就看着蓝河点了点头,扭头朝前走了。
“等等。”
这次是嘴比脑子快了一步,他叫住对方,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我们谈谈吧。”
顿了顿,他没叫网名,而是郑重的喊了句:“许博远。”
蓝河于是停下了脚步,抬眼看他,等着下文。
叶修却又开不了口了,就在这里谈吗?在这样极为意外的偶遇、随时可能有人经过的应急通道里?他猛地抬起头,看着对方沉默聆听的样子,仿佛能看见他眼底的抵触。
叶修已经退役多年,这次活动当然没他的份,只是邀请了兴欣几个高人气选手,是他蹭了战队的门票来,他一向对这种活动不感兴趣,这次蹭票让大家都好奇原因,叶修却回答不上,自己心里也没想通。
也许就是想撞撞运气,在第十区那样浩瀚的地图中他总能从人群中一眼看到小剑客的身影,说不定这次也能,但是真见到了,要说什么、要做什么,他全然没想过,在他的设想里,可能也就站在人群之中远远看一眼蓝河,看他最近过得怎么样,在蓝雨的日子充实吗,有好好吃饭睡觉吗,有——
……有为他伤心吗,有从失恋中走出来吗。
看一眼,确认他没事,就够了。
可是偏偏,偏偏。
蓝河从黑暗的转角走出来,毫无防备的出现在他面前。
打乱他的洒脱,击碎他的若无其事。
“……小蓝,”他不知不觉又喊了这个名字:“活动结束后,我们找个地方……”
蓝河低着头,说:“结束后我还有别的事。”
叶修说:“那明天。”
蓝河还是拒绝:“不太合适。”
又是这句话。
叶修的太阳穴突突跳着,即便是在职业比赛的赛场上也未曾有这样犹豫的时刻,进一步唯恐变成逼迫,退一步——他是退了,想尊重对方的决定,可他只退一步,对方已经连走带跑的跑远了,没有一点留恋,没有一瞬回头,他自诩为人随性,偏偏在这一刻觉得眼前全是密密麻麻的噪点,世界都变成了陌生的样子。
不该是这样的。
“不合适吗?”
他说这句话自己都觉得好笑,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我以为我们至少还是老朋友……”
蓝河没笑,他放在身侧的拳头攥紧又松开,脸上扯出一个很惨淡的笑容,说:“哪有上过床的老朋友。”
叶修哑火了。
蓝河在他的沉默中,缓慢的判了死刑:“大神……叶修,不好意思啊,我没你那么洒脱,还能若无其事的把我当朋友。”
“我真觉得,不太合适。”
06
活动在盛大的欢呼声中迎来结尾。
蓝河面无表情的跟着观众一起晃动手中的荧光棒,心绪却早就不知道飘向何方了,活动进行时其实没什么工作要做,筹备和散场时才是最忙的,蓝河跟着同事几乎喊哑了嗓子,艰难的将一窝粥似的拥挤会场梳理出一条通道,看人群水流一般涌出去。
中途有其他组的同事跑过来交流情况,蓝河听见对方低声说:“职业选手那边已经在安排离场了,对……兴欣战队的已经全部顺利离开了。”
已经走了啊。
蓝河听着,手上的动作没停,也没有加入他们的讨论,只是机械的向人群挥舞荧光棒,机械的重复:“A出口请往这边走……”
但是他脑中却想着别的事情想得停不下来,灵魂好像和肉体分了家,虚虚的浮于上空。
没人看清意外是怎么发生的。
大概是活动的余热未散,人群中忽的冲出来一个一身蓝雨应援服的彪形大汉,一边高声呼喊着夜雨声烦、索克萨尔,一边猛地与人群逆流而行,不顾撞倒的旁人,怪物似的吼叫着要往台上跑,其狂热程度像是要冲破桎梏,直接从看台跳进幕后。
蓝河彼时还在神游天外,但身体比脑子转得快,飞快扶起一个险些摔倒酿成踩踏事故的小孩,然后一丢手里的荧光棒,猛地抽身去追那个男人。
他双手穿过对方腋下把人揽住,大声道:“这位先生请你冷静点!”
对方根本不听,一肘子砸在蓝河的鼻子上,鲜血咻的涌了出去。
蓝河只是个打游戏的小宅男,就连最叛逆的学生时代都未曾和人打过架,当下痛得眼冒金星,但还是咬牙不肯松手。
保安得到呼叫,迅速从两侧跑来,慢半拍反应过来的其他同事也冲上来,抓住男人的手臂,将人压制住。
混乱之中那男人猛地回过头,双目猩红,恶狠狠的朝蓝河吼:“别拦我,你们都没有真心爱上过大神,你们不懂我!”
保安已经赶到,三两下制服这个狂热粉丝,蓝河被解放出来,他踉跄几步退至一旁,大脑还是热的,手脚却后知后觉的开始发凉发软,头发、衣服一片凌乱,一张清俊的脸上蜿蜒汩汩的鼻血,已经凝固了,冷冷的贴在肌肤上,蓝河喘着气看那人被压在地上大喊大叫,崩溃之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
——他懂个屁。
蓝河想。
谁说他没爱过?
一个小时前,在昏暗的地下通道里,蓝河与叶修僵持很久,最后,叶修说了一句抱歉。
他侧了侧身把路让开,然后又重复了一遍抱歉。
蓝河提步就走。
“……我也没你想象得那么洒脱。”
叶修的声音从后面又传来,很低沉,给蓝河一种犹豫惶恐的错觉。
但那是叶修,蓝河想,他怎么会惶恐紧张呢。
叶修说:“我没有那么洒脱,如果给你造成困扰了,我很抱歉。”
蓝河脚步顿了顿,没回头,说了句没事,然后就走了。
他知道,叶修是为这两次找自己没话找话而道歉。
狂热粉被五花大绑带走,因为这个插曲,蓝河也被特批提早回去休息,不必继续疏散工作。他在休息室的卫生间洗掉脸上的血,镜子中映出一张失魂落魄的脸来,水滴顺着脸颊向下落,那双眼睛也被衬得湿漉漉的,蓝河盯着自己看了许久,莫名其妙大声骂了一句操。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蓝河回头,发现是一个同事,对方也刚下班,蓝河蹭对方的车回去。
他洗了澡、换了衣服、随便吃了点零食做宵夜,终于躺到床上时,时间已经指向凌晨两点。
蓝河太累了,他怀疑自己闭上眼的瞬间就能睡着,但他没有,因为刚一合眼,枕头边上的手机就开始疯狂震动起来。
蓝河低声骂了一句,没看联系人就接了起来,烦躁的喂了一声。
“许博远先生吗?”对面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你的朋友在我们这边喝醉了,你方便来接一下吗?”
蓝河茫然:“谁?”
“我看看……他钱包里身份证上写着的是,叶修。”
“你是他电话的紧急联系人。”
-
荒谬。
蓝河坐进出租车里的时候还在想,这也太荒谬了。
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是叶修电话里紧急联系人的时候,是三年前。
在苏黎世脱队走丢身边还没翻译几次后,叶修从善如流,已不再是那个不爱用手机总失联的老古董了,但骨子里还有一点很微妙的固执,会仔细把其他人的电话分门别类存好,叶秋是家人,苏沐橙是朋友,他把陈果伍晨填进同事那栏还挨过一顿骂,但恋人那一行却是空的,蓝河说不在意是假,可说在意呢,也还没到和叶修开诚布公吵一架的程度,他就那样平平无奇的瞟了一眼叶修的手机,再平平无奇的挪回视线,连查岗的玩笑也没开过。
一直到某一天,备注为“叶修”的联系人一通电话拨过来,蓝河一接,对面是陈果火急火燎的声音:“靠,你知不知道叶修在哪里?你有办法联系上他吗?活动马上开始了这家伙居然把手机丢屋里自己不知道哪去了,搞毛啊!”
蓝河嘴巴张成O字,呆呆发出一个音节:“啊?”
“我没打错吧?”陈果说:“这个号码是叶修的紧急联系人,我以为你会知道他行踪……”
后来在下一次见面时,蓝河和陈果一样的无语又气急败坏,他翻着白眼说叶修你到底知不知道紧急联系人是什么意思,是紧急情况能联系到你的人啊,我俩一个H市一个G市,你要是有什么危险情况打过来我给你收尸都来不及。
叶修失笑,说大男人哪有什么危险情况?
再说了,我要是有什么事,就想让你第一个知道,这不就够了。
彼时蓝河还没有想到,这辈子原来还真有用得上这个“紧急联系人”的情况发生。
——这大概也是他犹豫再三,还是亲自来接人的原因吧。
出租车一路风驰电掣,抵达对方电话里提到的餐馆,是一间露天大排档,蓝河一下车就看到了叶修,夜晚撸串的人大多热热闹闹、推杯换盏,只有叶修独自坐在一张小方桌前,桌上有两三盘串,看上去没怎么吃,然后便是一瓶喝了一半的酒,蓝河只看一眼就知道,这已经是这个一杯倒的酒量极限了。
叶修坐在一张黄色的塑料椅子上,手臂搭着椅子的靠背,头埋在手臂里,只露出一双红透的耳朵,身躯规律的起伏着,显然是睡得正香。
可怜蓝河还要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和店家交涉,给叶修买单,然后习惯性的向店家道了个歉:“不好意思啊,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事,”对方笑笑,把叶修的手机递给蓝河:“你是他朋友吧?也辛苦你这么晚来跑一趟了……”
他话还没说完。
如同触发某种雷达一般,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身后猛地传来。
“不是朋友。”
蓝河回头,发现叶修不知何时已经醒了,目光很澄澈,平静如同某种湖面,若非泛红的脸,简直看不出醉意。
他张口就说:“不是朋友。”
“哪有上过床的朋友?”
“我们是恋人。”
07
夜风太凉。
蓝河从叶修的口袋里找到一张酒店房卡,任劳任怨的把人送过去,叶修是完完全全的宅男,瘦,没什么肌肉,但是骨架摆在那里,还是沉得压了蓝河一个跟头。
G市的夜风很厚重,黏腻、潮湿,更像热浪,但蓝河出了一身的汗,风一吹只觉得又冷又热——叶修的头还埋在他颈侧,呼出的每一口气都热烘烘的,叫人起鸡皮疙瘩。
这一路上,他一直模模糊糊的嘟哝着醉话,蓝河板着脸,他听不清,也不想去深究,更勒令自己别好奇别多想。
叶修酒量差不是秘密,蓝河也搞不懂他为什么会半夜在外面把自己喝得醉倒,在一起五年蓝河就没怎么见过他喝酒,为数不多的几次,好像还是去年兴欣夺冠。
那是兴欣历史上第二个冠军,叶修不在的第一个冠军,蓝河和笔言飞他们一起在万里之外的G市看了这场比赛的实况,看着这只年轻的队伍打出无懈可击的操作,新生代的选手们打法很正直,狂剑士不惧风雨,重剑劈开巨石,光从缝隙涌出,帅得无以复加。
蓝河看着,也为他鼓掌欢呼,脑子里却突兀的浮现第十赛季那柄千变万化的伞,绸缎似的伞面散发冰冷光泽,微微扬起便露出下面一张酷似本人的建模脸,眼神似狐狸,嘴角若有若无上扬。
实况转播已经结束,蓝河和同事们意犹未尽的又讨论了许久,才回归工作。
他的后背重重靠在椅子上,刚呼出一口浊气,桌上的手机忽然就震动起来。
他拿起来一看,是叶修。
蓝河躲避人群到楼梯间里接电话,一路上心如擂鼓,步伐也变得凌乱,应该少上论坛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控制不住的想,在全新的兴欣队伍夺冠的那一刻,你脑子里想的是第十赛季拥抱在一起举起奖杯的队友,还是独自一人面对轮回一挑三打败一叶知秋的瞬间?还是曾经在众目睽睽下飙到764的手速如今只能打打网游……
他还没能在脑内回顾完叶修的职业高光,电话便接通了,蓝河看窗外夜晚亮起的霓虹,干巴巴的说了一句:“喂?”
“蓝啊。”
对面的声音很低沉,听上去和往常无甚区别,只是尾音拖得很长,甚至带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黏糊糊的笑意。
“你下次什么时候来?”他说:“有点想你了。”
蓝河被这一句直球砸得脸红心跳,同时还有点心里发酸,忙不迭的开始看日历,找最近的假期,小蓝团长心思缜密有条理,叽里呱啦抛出几个方案给他,快一点下周就有假,或者再攒攒年假……但他说完,对面却许久没回应。
蓝河攥着手机的手于是慢慢收紧了,他在心里埋怨自己,怎么在对方伤心的时候还要斟酌顾忌,等下就去看看有没有夜间机票……
而叶修沉默半晌,在蓝河道歉之前,终于慢悠悠的开口了,他说:“你不在他们都欺负哥,太坏了。”
蓝河大脑一片空白:“谁?”
叶修报了几个人名,都是兴欣的,说他们灌他酒。
蓝河失笑,大概能从他的话语中拼凑出兴欣庆功宴的场景,心里还是酸酸软软的,问:“你喝了多少呀?”
叶修只是笑,答非所问的说今天点了八个菜,蓝河又问你现在在哪里呀回家了吗,叶修说今天晚上那盘海带丝太辣了。
牛头不对马嘴,但蓝河还是耐心的听着电话,一直在和他说话。
叶修一会儿说新加入战队的小孩只敢用筷子沾一下白酒舔舔,呵呵;又说餐馆的服务员把他们认出来了,跑着请苏沐橙签名的时候还摔了一跤,这一跟头摔得可真瓷实啊……说着说着,他又说起,苏沐橙也快退役了,陈果舍不得她,抱着她直哭。
蓝河听到这里,沉默了一下,低声说:“时间过得真快呀。”
叶修还是笑呵呵的,说:“我说我不喝,他们不听。”
“魏琛那个不要脸的,说我又不打比赛了,有什么不能喝的?”
蓝河却是说不出话来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对面的叶修不知何时也停止了反常的碎碎念,寂静在二人之间蔓延,不知过了多久,蓝河听见哒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他心里发堵,站在楼梯间发了很久的呆,还是订了第二天去H市的机票。
次日叶修一直宿醉到下午一点,才被敲门声吵醒,他打着哈欠拉开门,被不远万里跑来的小男友扑了个满怀。
“蓝河?”
他呆呆的低下头:“怎么突然来了?你的假期不是在下周吗?”
蓝河低着头,他只能看到对方头顶的发旋,闷闷的声音很快传来。
“没什么。”
“就是想你了。”
-
蓝河就这样搀着叶修进了酒店,坐电梯、插卡,门滴一声自动打开,他像丢一个破布麻袋一样,把叶修往床上一摔。
蓝河出了一身的汗,脖颈上叶修曾贴着的那一块皮肤还在发热,手脚都软了,房间里没开灯,他就站在黑暗中对床上的男人怒目而视,瞪了很久,才低声骂了一句:“王八蛋。”
他转身就走。
没走两步,身后传来叶修沙哑含糊的低喃。
“水……”他说:“头好痛。”
蓝河板着脸,头也没回。
手将将落到门把手上的瞬间,蓝河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异常响亮的巨响,“扑通”一声,连带着什么东西被撞倒的声音,他心里一紧,身体比脑子快,马上就回了头。
只见床上的男人已经摔到了地上,侧着身,手边是一个塑料花瓶——大概是摔下来时从床头柜上带下来的。
“叶修?”
蓝河两步走上前,急切的把人扶起,重新弄到床上。
他俯下身子给叶修扯枕头的时候,腰间忽然就多了一双手,蓝河还没来得及说话,叶修手上一个巧劲,他便整个人扑到了床上,压在对方身上。
“别走。”
简直像一只失控的大狗,头在蓝河怀里乱拱,声音低沉沙哑,一双眼睛在漆黑中两若星辰,目光寸寸描摹身上人的脸,半晌,叶修闭上眼,亲了上去。
他手臂还箍在蓝河腰上,蓝河也弄不懂为什么一个喝醉的人会有这么大力气,带着酒气的吻落在他颈侧、下巴,甚至隔着衣服咬他的锁骨,又慢慢向上,迷乱的、固执的去寻找蓝河的嘴唇。
房间里连空调也没开,又闷又热,醉鬼的体温更是烫得惊人,蓝河闻到酒味、自己身上的汗味、酒店香薰的廉价味道,他死死咬着腮帮子两侧的肉,一声也没吭。
叶修终于找到那双嘴唇,吻上去,过往五年旖旎的回忆齐齐涌上心头,他借着酒意去摸他的脸,被汗水濡湿的发脚、偏瘦的脸颊、鼻梁、眉眼……忽然,他的手停住了。
掌心温热湿润。
叶修睁开眼,看见蓝河哭了。
08
叶修不是蓝河的初恋。
在漫长的少年时光里蓝河对自己的性取向尚且没有那么清晰的认知,又或者在遇到叶修之前他也曾有机会走上一条较为平常的路,高中时和舍友一起在宿舍看限制片,大学对着漂亮学姐脸红——后来那学姐毕业时他还帐然若失了许久,咂摸着原来这就是失恋的滋味吗,一直到大四那年,他被下一届的学妹表白,在损友们的起哄中接过了她的花。
彼时他荣耀已经打出了些名堂,在公会里混得如鱼得水,甚至从蓝溪阁内部人员手中拿到了一个内推,就等着准备简历投递到G市的蓝雨,开启把爱好做成工作的人生。
他与那姑娘的感情也很顺利,做了很多年轻情侣都会做的事,买情侣装、逛游乐园、一起拍大头贴……蓝河为人温柔又体贴,他不是那种让人过目不忘的大帅哥,却有一种润物细无声、溪流般的温和,起初他们感情真的很好,后来蓝河要毕业了,他去找她,问她要不要回去跟他见家长?
他为她收集了很多G市与她专业对口的招聘信息,核算了她明年升大四的时间安排,事无巨细的规划未来,哪家公司离蓝雨近,他会在什么地方租房等她,未来……那女孩看他的眼神愈发愈惊恐,忍了又忍,才终于忍不住打断:“可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我不愿意呢?”
蓝河愣了愣,认真考虑了,又说,我也可以去你家那边发展。
姑娘还是摇头,很失望的样子,提了分手。
那时的蓝河,太年轻,太想当然,很久很久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把人逼得太紧,他什么都操心,什么都想管,在游戏里有很多朋友依赖他喊他蓝团,可是到现实生活中,哪怕是情侣,也应当注意距离和分寸。
他清楚的知悉了,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他们在路上短暂相遇,依偎着走了一小段,却不能代表未来。
那年他和女友分手,挥别父母,独自背着行李站到了蓝雨的门口,G市艳阳高照,在刺眼得叫人看不清眼前的阳光下,他抬起头,看着头顶闪闪发亮的“蓝雨”招牌,感受到汗水从发脚流入脖颈,蜿蜒濡湿衣物。
他想,从今往后,这就是他的路。
而后数年,他在这条路上走得很开心,从蓝团到蓝溪阁四大高手之一的蓝桥春雪,到蓝河绝色,又重新回归蓝桥春雪,虽有波折,但他心满意足。
终于,他遇上叶修。
即便在心里念上一百遍的“分寸”“距离”,在对方提出“我们要不要在一起试试”时,蓝河还是把一切都抛诸脑后,就这样点了头。
蓝河是第一次和同性恋爱,有些普世的规则在他们身上并不时宜,刚在一起那会叶修还在G市旅游,两个人白天一起扛着大太阳到处玩,喝早茶、逛动物园,晚上一起打游戏,打到尽兴的时候,就侧过头接吻,细细的轻轻的,然后滚到床上去。蓝河曾非常偶然又随意的问起一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叶修正在点烟,抬头看他,眼底是促狭笑意:“怎么?要赶我走?”
他伸手去揉蓝河的腰:“刚刚弄疼你了?”
蓝河又羞又怒的甩开他的手,叶修大笑起来,半晌才说,已经定了下周的票了。
蓝河哦了一声,想起他已经退役,又问准备回去做些什么?
他想叶修会留在兴欣做教练,或者去联盟领个差事,叶修思索了一下,说:“去网游里抢抢boss吧”
蓝河一拳锤在叶修胸口。
叶修夸张的咳嗽了几下,然后很无辜的望着他:“不知道啊,走一步看一步吧。”
蓝河哦了一声,然后两个人又开始接吻,亲得天昏地暗。
他在叶修的身下平躺着,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小小声问道:“但还是要打荣耀的吧?”
叶修抬起一张大汗淋漓的脸,额头贴着他额头,黏黏糊糊的说:“那肯定。”
蓝河点了点头,心里因为网游这一点隐秘的联系而感到高兴,他没有问太多,也从没幻想过太多,两个人的身份经历也好、地理位置也好、工作也好……从头到尾,他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一起的两个人,蓝河后来才有点明白那个女生的心情,原来恋爱是那样美好的事物,喜欢能让人下意识遗忘许多纠结,别去看未来,别去想结局,你与我此刻接吻,此刻就是永恒。
于是后来,叶修的这句“走一步看一步吧”,便足足走了五年。
-
四面无风,像是无形的墙,挤压着蓝河的呼吸。
叶修像一只轻嗅的大猫,一下一下啄在他的脸上,舌尖卷走他的眼泪。
“博远,”他说:“你别哭。”
他手上的桎梏不知什么时候松了,蓝河几乎是瞬间推开他,跌跌撞撞的从床上跳下去。
叶修从床沿坐起来,他酒意微散,大脑却还是热的,舌尖发苦,意识在一缕一缕的飘散,盯着蓝河想了一百句体面话,张口却是:“就这么讨厌我?”
他在清醒与迷醉的间隙,圣人也无法克制心中恶念,五年里我们不是一直合拍吗?我什么时候伤过你?过去难道是我一个人的过去——叶修不愿再想,哪怕在脑海里也不愿成为那种恶鬼流氓。
但蓝河却猛地转过身,夜深,年轻人眼角泪痕与窗外霓虹映射,波光粼粼,他看见蓝河用力扯了一下衣襟,露出他刚咬出来的暧昧牙印,而后手又伸向T恤下摆,他朝他大吼:“是要打分手炮吗?”
“如果这样你就能满意,那好啊,不就是睡吗,我又没什么好吃亏的,叶修,只要你想——”
他骂得尽兴,声声诘问,像子弹一样砸下来,叶修盯着他张合的嘴,想,自己为什么不醉得再彻底一点呢?
“对不起,”他沙哑着嗓子,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蓝河说,他再也不想见到他。
他说我求你忘了这五年吧,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说这话的时候,自觉自己也不太清醒,难道几个吻就让酒精入侵了大脑吗,眼泪渐渐停了,被愤怒和羞耻席卷的理智回笼,他麻木的放下攥住衣摆的手,扭头就要走。
“等等。”
叶修却还是把人拦住了,他攥住蓝河的手腕,力气很大,把人皮肤都攥得通红也丝毫不觉,然后他用另一只手拉开床头柜抽屉,翻出了一个什么,说:“你上次忘拿了。”
他像是喃喃般:“我就是为了给你拿这个,才找你的。”
蓝河低头,发现是个小方盒子,他见过,里面装着一枚小金戒指。
他悄悄的把它遗落在叶修的桌子上,在万里之外的H市,决心把那点喜欢也遗落在那里。
“我不要。”他板着脸,很倔强的想抽出自己的手。
叶修说:“这是你的生日礼物。”
“说了不要!”
蓝河用力推了他一下,把手抽出来,扭身就要走,身后响起衣料窸窸窣窣的声音,叶修动作很突然,他还没来得及怎么反应,就被抵到了墙上。
距离很近,鼻尖几乎挨着鼻尖,叶修用力压着他肩膀,很强硬,另一只手把小盒子丢进了蓝河口袋。
蓝河抬头看到他的眼睛,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叶修在生气。
叶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像是在隐忍什么,很缓慢的说:“你说那天过生日过得很开心,好,你开心我就开心。蓝河,这是我送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你拿着,不要还给我,以后的日子里,我也希望你能一直开心。”
蓝河的眼眶又开始发热,叶修说完这句话就松开了他,他擦擦眼角,也没再执意拿出那个小盒子,只是拿肩膀撞开叶修,低头冲出去了。
他在走廊越走越快,几乎就要跑起来。
王八蛋。
他想。
王八蛋!
09
蓝河早上八点被闹钟吵醒的时候,很想拿枪炮师的大炮轰了这个世界。
全明星狂欢日为期三天,在此之前蓝河已经连轴转了好几个星期,昨天站了一整天不说,散场时还和狂热粉肉搏,忙到深夜,又和叶修……
他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就头晕目眩,还以为是烦的,艰难撑着疲惫身躯赶往现场,路上只觉得头痛有增无减,到地方向春易老要了一颗止疼药——这位自从坐上了蓝溪阁会长后就开始常备胃药止疼药——蓝河囫囵吞下去连水都还没来得及喝,管理层的人就敲响了休息室的门,面色讨好的说:“蓝河,你出来一下,有个事要你帮忙。”
一线那边的后勤人手本来就紧,偏偏昨天有个负责跟执行导演的小助理中暑了——今天要来的媒体和昨天相比只会多不会少,后勤人员很可能被拍到,上面怎么也不想让那几个胡子拉碴的大汉顶上,这不加深蓝雨和尚庙的刻板印象吗,思来想去,还得让蓝河这个小白脸来……
“打住,”蓝河有气无力的举起手:“我也是男的。”
对方眨眨眼,说:“你长得好看嘛。”
蓝河一向不擅长拒绝别人,半小时后,还是任劳任怨的出现在了选手后台。
他要负责核对各个环节选手的出场时间,传达导演的安排,同时解决一下选手可能出现的问题,乍一听任务不算重——直到蓝河在走廊上捡到了几个迷路的年轻新生代,一群小孩咋咋呼呼的喊着,哥我是微草的先送我回去,哥你别听他的药庙不对付你先送我,我是霸图的韩老大这次随队来了他发现我不在肯定要骂我呜呜哥你不能见死不救……这帮游戏里随时秒杀自己的小孩一口一个哥哥哥的叫着,蓝河只觉头晕眼花,手忙脚乱的把他们送回各自战队的休息室各找各妈,刚松一口气又看到助理群里有人在紧急艾特全体“谁给兴欣和轮回的伴手礼搞混了?给兴欣这一届的战法选手发一叶知秋手办你们是不是脑子晒傻了?”,一时间又是一片鸡飞狗跳、腥风血雨。
来不及休息,他领了新的安排表,在每个站队的休息室里跑来跑去,中途有人跟他说过蓝河你脸色好像不太好看,蓝河呵呵一笑,说上班上的,然后仰脖又吞了两颗止痛药。
在头昏脑涨的时刻,他竟然还能顾得上避嫌,将兴欣那边的工作悉数交给了其他人,蓝河啊蓝河,他在心里唾骂自己真是天生牛马的命,这样的三头六臂、面面俱到。
心细如尘的蓝团长什么都考虑周到了,却偏偏还是见到了不想见的人——他推开霸图休息室的门,一眼看到坐在沙发边上、和面色不虞的韩文清勾肩搭背的叶修,对方指尖夹着根烟,神情似笑非笑,慢悠悠的调侃大漠孤烟的新操作者打法有点娘炮啊,没得你亲传?
韩文清忍了又忍,额角冒青筋道:“我们有自己的战术。”
蓝河站在门口,鞋子贴着鞋子,身体绷得很直,手还维持着推门的姿势,几秒过后,大概是心有所感,叶修抬起头,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叼着烟,神情很淡,就像昨夜什么也没有发生。
蓝河用力攥了攥门把手,开口说:“不好意思,休息室里不让抽烟。”
叶修一声不吭的掐了烟,再抬头时蓝河已经拿着一份资料,和这届霸图的队长站在一起,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
他们距离有点远,叶修听不清具体,只能模糊的听到蓝河的声音,他说话很温和,语调轻、语速慢,中间习惯性夹杂着“好不好?”“这样可以吗?”的疑问句,有来有回,什么都讲得清楚,稍微有点像哄小孩。叶修垂眸看烟灰缸里被摁灭的半根烟,蓦然想起过去,在第十区时蓝河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带着细碎电流声传来,“强力蛛丝能不能再少点?”“这个攻略考不考虑给我们蓝溪阁独家?”……,疑问句,细细的在讲道理,带一点紧张和不自觉的恳求,那时候他在想些什么呢?叶修费劲的在回忆里扒拉着,哦,他那时觉得蓝河是个很靠谱的人。
情绪稳定,偶尔跳脚,却不影响心态,做每个决定都认认真真,思绪清晰。
他只是听着蓝河的声音,便觉得心里像拂过羽毛一样痒痒的,他盯着烟灰缸,手指下意识摩挲裤袋里的烟盒,很想再抽一根。
原来世上根本没什么和平分手,只有一个决绝,另一个心痒难耐的恪守距离。
蓝河交代完了工作,目不斜视的走出去了。
他的头痛越来越严重,还开始发冷,他觉得这是因为刚刚叶修紧盯着他导致的,都是烦的,但走了两步发现自己脚步虚浮,蓝河这才隐约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生病了。
室外热,场馆的空调又很冷,最主要是昨天夜里扛叶修出了一身的汗,被风一吹就出事了。
他愈发愈觉得叶修是万恶之源,现在显然也不是请假的时候,轻伤不下火线,他只来得及叫笔言飞替他跑腿去医务人员那里要一盒感冒药。
笔言飞取了药,到后台找蓝河,却根本找不到人影——他太忙了,到处跑。
直到下午蓝河才拿到药,还没来得及吃,现场又出了新岔子,嘉世的出场顺序要改,事发紧急,蓝河只匆匆把药往口袋里一塞,用跑的前往嘉世的休息室。
结果一推门,又看到了叶修。
这人不在兴欣待着,怎么到处跑?
实在是病痛叫人烦躁,蓝河现在看什么都一肚子火,暗骂叶修算什么荣耀第一人,改叫荣耀街溜子算了。
他很着急,隔着人群就喊了一声邱队长,嘉世此时的队长邱非转过身,蓝河要朝他走去,就得跨过叶修,两个人都目不斜视,在所有人面前就像是不认识一样,叶修只顾侧头和嘉世队员说着什么,大抵是些不痛不痒的联盟往事,蓝河急着找邱非,连眼神都没分过去一个——
两个人都不看对方的结果是,蓝河穿过去时被叶修的脚绊了一下,在周围人的惊呼声中,猛地失去平衡,像一杆枪一样直挺挺摔到了叶修怀里。
这回丢人丢大了。
这是蓝河保持清醒时的最后一个念头。
他羞愤欲死,血往上涌,脸涨得通红,只觉大脑里嗡了一声,意识像是碳酸饮料的气泡,咻的消失了。
“哎哟。”
叶修也没料到这一遭,下意识惊呼了一声,伸手扣住他的腰,没让人从他怀里再滚到地上。
“没事吧?”
他问了一声,很克制的保持距离,但偏偏没回应,叶修太阳穴一跳,喊了声:“小蓝?”
他把人翻过来,摸到一手滚烫,只见对方整个脑袋红得像油焖大虾,双眼紧闭,浑身软绵绵的,竟然是昏了过去。
“怎么……”
邱非和其他几个队员后知后觉望过来,只见叶修已经变了脸色,张口就喊:“叫人!去叫医务人员!”
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慌张。
10
蓝河做了一个梦。
他这一生最少年得志的时光几乎都和蓝雨密不可分,被叫蓝桥春雪的次数大概已经超过了许博远,忙的时候他和笔言飞曙光等人都和大春开过玩笑,说垃圾游戏毁我人生,最后再带个团我就要退出蓝溪阁,春易老揽住好兄弟的肩膀面无表情说走,现在就走,我和你们一起走。
一帮人闹哄哄的走出去,在门口便遇到了恰好来找技术部谈事情的喻文州,喻队人好,善良又温柔,笑眯眯的打招呼你们好啊,这是要去哪?
哪都不去哪都不去,大家口供出奇一致,争先恐后的和喻队握手,蓝河盯着自己的手,暗想我要给蓝雨打一辈子的工。
后来啊,后来他身边出现一个人,总是孜孜不倦劝他来兴欣,他说小蓝啊哥都是你的人了了,你就不考虑入赘吗?蓝河说滚,我对蓝雨天地可鉴。
叶修抖着烟笑了,微微眯着眼的样子像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长长的叹气,“哎呀,我知道哥没有他们重要——你房间里黄少天的周边多得我都要吃醋了。”
蓝河于是瞠目结舌,拿不准他是真伤心还是寻开心,纠结的样子看得叶修心里发痒,悄悄的又亲了上去。
那是很美好、很温暖的回忆,甚至能让蓝河清晰的意识到这是在梦中,这已经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他再回忆起近两年的日子,快乐的东西好像都消失了,只能想起在夜班飞机上打瞌睡睡出的颈椎病,想起H市美食荒漠般的难吃外卖和一闻就想吐的泡面味,想起在荣耀里囫囵着度过了许多纪念日,却好像已经没什么好纪念。
他说出厌了那句话的时候觉得很抱歉,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坏的、最始乱终弃的人,直到叶修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好,他的世界像是被人拉了闸,所有声音都消失不见。
蓝河睁开眼睛,四周仍是静悄悄的,没有热闹的全明星狂欢日,没有周围同事们永远哒哒哒在响着的键盘声,很安静,仔细凝听才能听到头顶空调细微的嗡鸣。
他撑着虚弱的身体从床上坐起来,发现自己正坐在会场的紧急医务室里,额头上贴着一块退烧贴,房间内空荡荡的,没有其他人。
也对,他想,这样忙碌的日子,不会有人陪着生病的他。
他视线微微偏移,突然看到桌上还有一板退烧药、一盒未开封的药,还有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巧克力和冰饮料。
蓝河大脑里闪过一些回忆碎片,是过去他和叶修心血来潮游西湖时中暑了,他意识昏沉的在街边咖啡厅里吹冷气,叶修从对面的便利店跑过来,用可口可乐冰他烫烫的额头,又往低血糖的他嘴里丢了一颗巧克力。
真糟糕,蓝河一口气撕掉头顶的退烧贴,他突然就意识到,其实他什么都没有忘记。
-
后半程陈果作为战队老板也要去各个战队走动走动,她踢了一脚沙发上的叶修叫他给自己提东西,刚刚还在到处跑的叶修没骨头似的摊着,求饶道:“我都一把老骨头了,你找点小辈迫害吧。”
陈果翻了个白眼自己走了。
不过快散场的时候他还是晃晃悠悠的去了趟蓝雨,喻文州和黄少天都在,喻文州低头在和旁边的工作人员说些什么,叶修溜溜达达的进来,又溜溜达达的站在两人身后,然后就开始对喻文州吹仙气儿,说蓝雨这东道主做得是辛苦啊,这周扒皮的风格是向老冯学得不?看看你们这小同志都瘦成闪电了,还有人晕倒,要我说这么辛苦明年还是把冠军让给兴欣吧,我们员工福利可好。
大家都当这是普通垃圾话,黄少天靠靠靠的就上来输出了,喻文州倒是笑眯眯的转过身,说:“你问许博远?”
“已经给他放了假回去了,”喻文州顿了顿:“不过叶神说的也对,我会和那边说一声,让他明天也好好休息的。”
叶修眯了眯眼睛,什么也没说,顶着黄少天密集的吐槽,又这样溜溜达达的回去了。
“靠,”黄少天瞪着他背影,嘟哝了一句:“这家伙什么毛病?”
“呵呵。”
喻文州只是笑笑,说出了一句令黄少天毛骨悚然的话:“不知道,大概是为情所困吧。”
“……队长,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
全明星狂欢日的第三天很平常的过去了,结束后几个老家伙约在一起吃了个晚饭,他们这些人在这五年里早就陆陆续续的退役,那年世邀赛的成员们在各种大型活动中还偶尔能见到,当然也会有人缺席,譬如楚云秀正忙着到处旅游,譬如张佳乐在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年双手状态超负荷,现在每隔两个月就要去中医院针灸……遗憾总是有的,相较于他们这类高人气的选手,实际上还有更多人早就失散在荣耀的漫漫历史洪流之中,哪怕是叶修,如今出门也不必再口罩帽子全副武装,偶尔能认出他的粉丝也不再是咋咋呼呼的小孩,只是寻常人,会和他握手,偶尔合影或签名,但更多只是聊聊荣耀近况,宛若老友,挥手作别时总带着祝愿。
撑得最久的反而是苏沐橙,今年才准备退役,这个当初一直跟在叶修身后的小姑娘如今也比变得成熟又稳重,叶修一直在她身后看着,个中心酸没人比他看得更清楚,他从零打造一支冠军战队,可维护下去、让其能够正常运转的责任是苏沐橙在担着,他知道她比谁都辛苦,但她不喊累,也不让叶修帮忙负担,记忆中好像一直在笑,笑着说:“你总不会一直在这儿的啊。”
不会吗?叶修在心里咀嚼了一下这句话,横生一种荒谬的割裂感,原来不会啊。
昔日队友坐在一起吃饭,五年都过去了,该喝酒的也开始喝酒,在饭桌上聊近况,谁被战队返聘、谁在联盟当差,这个世界好像一个巨大的拼图,每个人都找到了合适自己的缺口。
叶修起身出去透气的时候,看到苏沐橙好像喝得有点醉了,趴在桌上嘟哝什么,他凑过去听,听到她说:“真好,大家都还在。”
叶修的脚步顿了顿,半晌才抬起来,向外走去。
他在门外遇到了陈果,她和他们不在一个包厢,在隔壁和联盟那边的人一起吃饭,战队老板要走动的关系很多,除了打游戏,还要会喝酒、会应酬,叶修记不起来自己有没有为她担心过了,但陈果很厉害,在这个角色里适应得很好,机敏、善辩、不吃亏,头脑灵活,只有在面对兴欣时才会展露出她护犊子的那一面。
“抽烟去别的地方啊,”陈果瞪他一眼:“我可不想吸二手烟。”
叶修笑了一下,把指间的烟收了回去,他们站在门口聊了一会,聊这三天的活动,聊兴欣的人员配置变动,聊下个赛季,也聊训练基地对面的早餐店好不好吃,聊上个月新换的食堂师傅实在手艺不咋地,又聊魏琛因为母亲生病回家乡已经三个月没露面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
叶修呵呵一笑,是没露面,游戏里boss可没少抢,净捡着深夜抓人刷副本记录,害得大家都睡不着。
陈果瞪他一眼,你也没好到哪去。
聊到后面好像也没什么好聊了,叶修住的地方离兴欣不过一条马路,天天朝夕相见,哪有什么旧要叙,陈果喊着G市怎么晚上都这么热要回去吹空调,叶修站在后面,慢悠悠把她叫住了。
“老板,”他说:“沐橙值得被返聘为兴欣的教练。”
陈果猛地转过头,说当然了。
叶修于是又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昔日的荣耀第一女神从来不是花瓶,就算兴欣不留也大把人抢着要,况且——况且陈果哪会放她走。
也许是出于感情和能力认可,可叶修看得更远更深,那年世邀赛结束后他回B市陪父母,年三十接到一通祝贺新年的视频电话,陈果和苏沐橙一起在兴欣里包饺子,俩姑娘弄得脸上都是面粉,嘻嘻哈哈的很热闹,叶修看着她们笑,也祝她们新年快乐,但挂了电话他忽然心慌得厉害,点根烟点了几次都对不准——因为他想起来,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没有和苏沐橙一起过年,后来每一次她说“你总不会一直在这儿啊”的时候他都会想起这一刻,说不上来那种感觉,他想,但是也许,就像陈果在父亲死后将网吧当成家一样,兴欣也可以是沐橙的家。
从朋友,到家人,他知道陈果会真心待她,这种感觉微妙得近似于妹妹出嫁,但叶修知道不是,至少不只是,他是在为一些未成形的将来感到担忧。
陈果这时在前面叫他,问他,那你呢?你要不要什么头衔?
叶修退役的这些年里依旧待在兴欣,他没有太具体的职称,陈果也没怎么管,只是照常给交五险一金和分红,他有时像教练,嘲讽技能点满让训练营的小孩看到就紧张;有时又被伍晨拉去帮忙,兴欣需要的boss他一打一个准;或者和关榕飞为一个武器研究好几个礼拜,痴迷得甚至吃饭喝水都要人提醒——陈果记得他那时手机还常常到处乱丢,这人虽然买了手机却老忘记,陈果总会在不可思议的地方忽然听到他的电话铃声,吓得心脏骤停,后来发现他屏幕上显示的是“紧急联系人来电”,她怕有要紧事,帮叶修接了几次,对面是个很好听的男声,他们的对话很简略,陈果喂喂喂?男生就会问:“请问叶修在吗?”,陈果说不在,男生很礼貌的说好的谢谢,也不要她帮忙带什么话,就这样挂断了。
后几年陈果就很少听到叶修的电话响起了,但他还是会把手机乱丢,有几次她掀开沙发上的靠垫,不小心看到了叶修手机的屏幕亮起,上面是同一个人发来的三四条消息,问他在吗?在忙什么?然后是晚安。
手机很快暗下去,那些没有人回复的消息随着屏幕一起熄灭,被投进无边的夜里,没能等到回应它的涟漪。
陈果此刻看着叶修,看他抖出烟正要点上,G市的热浪像黏腻的纱一样笼着两个人,她说:“你也值得被返聘为教练。”
其实她还有后半句,以叶修荣耀教科书的资质,他被联盟收编都是值得的,她没有说,只是小小的私心,希望他能留在兴欣久一点,再久一点。
“我?”叶修没当回事,只是挥挥手:“再说吧,不重要。”
这人真是……陈果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他总把别人安排妥当,自己却怎样都行,她思来想去,狠狠踢了他一脚:“走了!别抽你那破烟了!”
在G市的最后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他没有再见到蓝河,他想他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见到蓝河了,这种大型活动果然和想象中一样累人,他不会再来蓝雨了,G市和H市的距离太远,不能指望再在某个安全通道意外相遇了。
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第二天他们一起坐飞机回去,叶修在机场大巴上大睡特睡,下了车便跟在队伍的最末端,无精打采的模样和过去如出一辙,只是这一次,他走得很慢,越走越慢,越走越慢,甚至脱了队。
陈果想得一点没错,叶修就是一个只顾别人、对自己的事随意处之的王八蛋,他孑然一身在荣耀的路上走了太久太久,他没有回头看的习惯,因为那样会影响前进的脚步,他记挂关心的人和事太多,以至于渐渐忽略了自己,宛若漂浮荣耀大陆上空的地缚灵,日复一日的被囚于此处。
蓝河求他忘了那五年,这一刻,失恋的苦楚让叶修忽然就想回头看看了,结果他回头一看,惊觉那五年的确没留下什么痕迹。
“怎么了……”
陈果察觉到有人掉了队,茫然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她看见叶修撕掉了手里的机票。
11
陈果像是在看外星人。
“你什么毛病?”她差点跳起来:“叶修!”
“有点事。”叶修把行李随便塞到旁边一个新生队员的手里:“帮我带回去。”
他没有理会身后的一片惊呼,扭身就向机场外跑去。他与行色匆忙的人群逆流而行,脑海里猛地回忆起多年前在那个令人热血澎湃的冠军来临前的寂寥冬夜,嘉世随着荣耀的发展而不断向前,陶轩的步子越迈越大,前景越来越好,他却站在那片浪潮中,不进反退,与所有人逆流而行,谢绝要跟上来的苏沐橙、未与其他人同行,叶修不会用孤独一类的词来形容自己的路,但孤独是对比出来的,这一刻他想起自己要去找的人,他想和他一起走接下来的路。
他拦下出租车,疾驰在G市闷热的夏天里,快一点,再快一点,他下车的时候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但他没在意,甩上车门,寻着记忆在小区里穿梭,两旁的道行树影深深,投下细碎的阳光,叶修出了很多汗,从发脚冒出,流到衣服里,他不适应这样高强度的奔跑,好在他终于看到了熟悉的公寓,上楼,敲门,比心跳还要急促。
“来了……”
门被拉开,蓝河穿着宽松的家居服,揉着眼睛,瞠目结舌的望着叶修。
“你怎么……”
“有点事。”叶修眼疾手快的用手拉住门框,觉得自己的思路从来没有这样清晰,他说:“说完我就走。”
-
蓝河愣了好几秒,下意识抗拒,想要关上门,但叶修的手牢牢卡在门框上,蓝河盯着他的手,脑子里一闪而过这可是世邀赛总冠军的手。
这次活动蓝雨是东道主,对各个战队的往返时间都了如指掌,蓝河虽然作为伤员暂时休假,可前一秒他还在工作群里同情笔言飞要顶着大太阳给其他战队送行,春易老说各大战队都走了,兴欣的机票是最后的,可算是都送走了领导给他们原地放假,蓝河那句早知道放假今天就不请病假了还停在聊天框里没发出去,下一刻叶修就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他家门口。
蓝河只愣神了一瞬,叶修抓住了空档,一瞬顶开他冲了进去,蓝河猝不及防,被他撞得后仰,大病初愈的身体还没什么力气,摇晃间被叶修握住了腰,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但叶修很快松开了他,转身,回去把门合上,咔哒一声上了锁。
“你……”蓝河有一瞬汗毛倒数,猛地抬起头,对上那双沉沉的眼睛。
叶修极少对身边人展露强势的那一面,大多数时候他对一切都满不在乎,蓝河甚至从来没有和他吵过架,偶尔想对他生气,也只觉得像拳头打进棉花,毫无意义。
但他现在只是很认真的盯着蓝河,目光很沉,像是带着重量,他说,蓝河,我真的就说几件事。
“你可以不听,可以赶我走,”叶修说:“那我就一直守在G市,守在蓝雨——反正文州总不会拦着不让我进。”
他说完,看着蓝河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心里松了口气,他知道蓝河面皮薄,而蓝河也知道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他只停顿了一下,立刻接着说道:“我先跟你道歉。”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提出分手,一定是下定决心了,我想我不能强求,所以我一口答应,我以为只要你开心就够了。但后来去我找你,你一直说不合适,甚至我送你的礼物也不想要,蓝河,平心而论,那枚戒指也不是那么贵重的礼物吧?不合适,有什么不合适、到底为什么不合适?”
他盯着蓝河的眼睛,没错过他任何一个细微表情,语调平静的一锤定音——
“蓝河,你走不出来,你很在乎,你怕和我见面,你会动摇。”
蓝河大脑嗡了一声,张嘴就想要反驳,却半天都吐不出一个字,额角急出一层薄汗。
他仿佛又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咚咚咚,要跳出胸膛。
“你提分手,总归是我做错了什么,这段感情里又不会有第三个人。”叶修说:“我跟你道歉,蓝河,你不消气的话,让我做什么都行。”
蓝河不想看他的脸,他不想和叶修去谈这场已终结的恋情的细节,他只是一直低着头,说:“过去很久了。不重要了。”
“才两个月,”叶修不听他的:“怎么就不重要了?”
蓝河还是低着头,叶修放在身侧的拳头攥了攥,又松开,握住对方的肩膀,强行把蓝河压到屋子里的床沿上,面对面坐着。
“说完了我,该说说你了,小蓝。”
叶修摸到对方T恤下肩胛骨,硬硬的,很单薄,蓝河是偏瘦的类型,他每次来H市找他,两个人一起吃饭时蓝河其实比叶修要能吃,年轻的小同志一顿要吃两碗米,叶修笑他二十多了还在长身体,但是蓝河还是瘦的,那些吃下去的饭菜变成能量汇入身体,变成追逐往返早班机时的脚步,变成耳麦里大家一声声尊敬的“蓝团”,变成温柔的眼神和笑容,纤瘦的、偏白的,甚至有些孱弱的身体蕴含了那么多的能量,叶修蓦然想起他在训练室晕倒,他慌张的和其他工作人员一起把蓝河抬到医疗室,确认只是发烧和低血糖后,他一瞬手脚发软,脑子里都是后怕。
邱非后来说,很少见到叶修那样六神无主的样子,脸色很白,着急的问医务室有没有药,然后又猛地想起来似的说:“他以前生病用过退烧贴,很快就好了,我去买。”然后同手同脚的跑出去,除了药,还带了许多乱七八糟的零食回来。
叶修守在蓝河病床前的时候,忍不住就想,其实是不是,这样的场景、这样累得要病倒的时刻还有很多?甚至还有别的挫折、别的难过的时候,只是自己都不在他的身边,他从来也没和自己说。叶修想起前一天夜里还因为想见他,破罐子破摔把自己灌醉,让他半夜来接,他想到这里,把脸埋在手心,不敢看病床上的蓝河,只坐了一会,立刻就走了。
现在,叶修慢慢的摩挲着蓝河的肩膀,想表达安慰,又发觉自己的掌心在冒汗,立刻撤下了手,不想弄脏蓝河的衣服,更不想被蓝河发现自己很紧张。
“蓝河,”叶修说:“过去我有很多做错的地方,但是我还是不甘心。”
“我不甘心。你不能就这样给我判死刑。”
他的直球一句接一句,蓝河招架不住,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快、好痛苦,马上就要跳出来,他拼命的思考,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为什么要让他听到这句道歉呢?他不想对峙、争吵,把回忆变得面目全非,他只是……
叶修强迫他抬起头,说:“我知道我缺点很多,你说你厌了,但你总该告诉我,你厌倦的到底是什么,我可以改,可以配合你,你不能默不作声又擅自对我失望,杀人犯还有缓刑呢——”
他不知不觉又重复了一遍:“这段感情又没有第三个人,你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
蓝河在质问中恍惚的抬起头,很艰难的在一片嘈杂的思绪中翻到了自己的初心,他只是、他只是……
他只是很喜欢叶修,希望哪怕到最后,自己在他眼里,也是很体面的、很好很好的样子。
12
蓝河闭上眼,说:“没意义。叶修,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叶修霎时间手脚冰凉,他几乎立刻就要像第一次蓝河提出分手那样,丢盔弃甲,连挽留都不敢,但他这次看到了蓝河放在腿上的手,收成拳头,很紧很紧的绷着。
叶修低下头,一根一根把他的手指展开,用平静又理智的声音说:“蓝河,你信不信我现在亲你。”
他不是流氓,一直很尊重蓝河,但他现在想流氓一把。
蓝河一下把头抬起来了,他张了张嘴,没能立刻发出声音,沉默了很久很久,才缓缓说道:“叶修,我不可能谈一辈子异地恋。”
他的声音也很理智,很平静。
话说到这里,都是些很现实的问题。
异地恋只是表象,蓝河本以为自己一辈都不会有机会说出这句话,但他还是说了,看着叶修的眼睛,说:“我们两个人的步调,一直都不一致。”
“叶修,你已经退役了,兴欣的分红、联盟大大小小活动的酬金,还有你的家庭,所有的一切都构成你的底气、你随意决定剩余人生的资本。”
“可我不一样,我有我热爱的工作、我的理想,我离不开的朋友家人和城市。”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从身体里飘了出去,悬于上空,冷眼看他的理智和冷酷,看他列举条条框框,从年龄说到工作,好像全世界都在阻止他们在一起。
“说到最后,好像只剩下了一个很简单的理由。”蓝河在此刻笑了一下,说:“因为你是叶修啊,大神。”
因为他是叶修,他是荣耀第一人,他属于一个时代、属于整个荣耀大陆,唯独不属于蓝河。
叶修把手伸进了口袋,蓝河知道他一定很想抽烟。
他太了解他,他好恨这一点。
“蓝河,”叶修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早就知道我是叶修,那时我也已经退役,你说的这些,我们早就……”
“是啊,”蓝河打断他:“所以我们一开始就不该在一起。”
叶修提到过去的时候,他没能抑制住自己的思绪,像一片羽毛,飘飘荡荡,拂过时光的点点滴滴。
他们在第十区里初遇,世邀赛后相恋,G市到H市1080千米,他在万丈高空中,怀揣着对恋人的思念与雀跃。
起初叶修会在机场接他,总是忘记带口罩和墨镜,见面的第一时间就要拥抱,蓝河很紧张,推搡他说被看到怎么办?叶修很奇怪,说看到就看到呗。但是蓝河还是很紧张,何止是拥抱,他不敢牵手,甚至不敢并肩同行,总是警惕的跟在后面,活像是盯准了叶修的扒手,叶修不喜欢他那种草木皆兵的样子,于是后来慢慢就不来了——其实他还是会问的,问蓝河几点到?H市今天降温有没有好好穿外套?在那些关心中,好像很漫不经心的夹杂了一句,“要不要我去接你?”
蓝河总是拒绝。
他好像一直觉得,自己就应该站在叶修身后的位置,盯着他的后脑勺,就已经足够安心。
叶修其实没有什么固定的工作,但他对荣耀永远充满热情,他看得出蓝河也是如此,所以不论是刷副本、还是研究武器,他从来没有背着蓝河,甚至邀请过蓝河去兴欣坐坐,蓝河却连连摆手,说自己做不出靠男人刺探兴欣秘密的损事儿。
叶修哈哈大笑,又老话重提,说你真不打算来兴欣啊?
他们在夜里相拥,肌肤相亲。也在西湖边拍合影,在电影院叶修悄悄握过他的手,熬夜时两个人吃同一碗泡面,走在寒风凛冽的长街上,叶修把外套脱下来给他穿,自己感冒了,贱兮兮的窝在床上说我头好痛啊要小蓝亲亲才能好——蓝河真的亲了亲他,然后被传染了感冒,吃药后睡了个天昏地暗,醒来时叶修正扛着病在厨房给他煮粥,还照顾他用了G市的鸡汤粥料包——原来他也是会做饭的啊,蓝河迷迷糊糊的想,但我们G市人才不吃料理包。
蓝河以为自己忘了那些时光,但其实他没忘。
五年后的叶修盯着他,绷着一张脸,很固执的摇头,说:“蓝河,你不能这样想。”
他看着蓝河渐渐发红的眼眶,只觉得心里堵得厉害,喃喃着说:“难道你和我在一起,从来没有开心过吗?”
蓝河闭上眼,羽毛渐渐的飘近了,那些快乐的幸福的记忆黯淡下去,定格在满目疮痍的现在。
他脑海里突兀的浮现初恋的脸,那女孩说,并不是因为不想和蓝河有未来、或者是想玩玩而已才和蓝河在一起的,只是因为真的很喜欢蓝河,所以努力忽略掉不合适的地方,也想要在一起。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感到疲惫的呢?
蓝河有时觉得自己像是在冰上行走的人,他耐不住分离,总是很思念叶修,但他比谁都清楚叶修是多么了不起的人,他经历了那么多风雨,才换来一个击败所有质疑的冠军,他该留在荣耀里发光发热。在这五年里,蓝河每天下班都会找叶修一起玩一会荣耀,但只是随便打打,更多是挂麦聊天,蓝河觉得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叶修更多的贡献应当是坐在兴欣里,指导新人、研究武器、做更多更多的事情。
他厌倦的从来不是叶修。
他厌倦的,是在这段感情中的自己。
等蓝河意识到自己走入死胡同的时候,已经……
“已经晚了。”
他抬起头,扯出一个很遗憾的笑容。
“叶修,我们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叶修坐在他的面前,他一直沉默的聆听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直到蓝河停下时,才缓缓说道:“……你可以跟我说的。”
职业选手一直很稳的手此刻在发颤,他抽出一根烟叼着,没有点燃,他说:“蓝河,你应该跟我说的,说你想见我,说我不该忽视你,你该骂我打我,你……”
“——可我不想说!!”
蓝河吼出来的分贝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大,眼泪都从眼眶中震落,大颗大颗的晕染在床单上。
“我不想那样,叶修,我不想逼你做选择。”
就像此时此刻蓝河也并不想失控。
那五年里,蓝河有他自己的私心,他知道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但是至少,他希望叶修回首时,看到的是一个支持他、理解他、能成为他依靠的蓝河。
他不想让抱怨充满两个人的生活,不想让自己的患得患失影响叶修的人生,他想要留在兴欣就留在兴欣、想要去联盟或者回家也都可以,叶修身上那些最初让他迷恋的本质,强大、随性、洒脱,他不愿让自己去磨平对方的棱角,不愿让他从荣光中走出,从神坛落回凡间……
“蓝河。”
叶修很平静的打断了他。
蓝河茫然的抬起头,看到一双充满失望的眼睛。
“谁都可以把我当做神,”他说:“但你不行。”
“你是在谈恋爱,不是在追星。”
他把话说得残酷,却没人能注意到他微颤的手,他不比蓝河好受,他想他退役后人生的难度好像足足降低了一个档次,背叛了过往理想的陶轩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他向整个世界证明了自己荣耀第一人的能力,父母接受他为国争光打荣耀,他……他好像已经没有什么烦恼了,所以这是他这五年来,乃至更长的岁月里,最痛苦的一个瞬间。
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他只觉自己血肉模糊,浑身钝痛,他说蓝河,我就站在你面前,为什么还要去爱那个臆想中的我?
“我会犯错,会失误,会有猜不到恋人心情的时候。”叶修说:“可你不该替我做决定。”
“你不该想当然的认为,我会把你和荣耀放在同一天平,不该猜测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你……”
蓝河的眼泪啪嗒啪嗒向下掉,他怎么擦也擦不完,他开始觉得害怕,他听出来了,叶修在生气,他好害怕。
叶修看着他泪眼婆娑的脸,一度说不下去。
但最后,他还是说出血淋淋的一句话:“你唯一该做的,就是在难过时,第一时间来找我,告诉我你需要我。”
“而不是为自己找退路,把我丢下。”
蓝河猛地明白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如今这份恐惧已然成真——
他害怕叶修说得是对的,而他也的确是正确的,蓝河早就该说的,在第一次叶修来机场接他时他该抱住他的;叶修漏接自己电话的时候他该提醒他的;上班很累很累的时候,他该给叶修打电话说:“不要打boss了,丢给兴欣公会吧,你能不能来找我?”;甚至最早最早,叶修向他表白的时候,他就该跟他说清楚:“你未来打算来G市吗?我不想异地。”……他该向他撒娇的时候没有撒娇,他该坦诚的时候没有坦诚,他在最需要他的时候没有开口,现在五年时间过去了,他们,他们回不去了。
“……是我错了,”蓝河怔怔的盯着自己腿上的眼泪,他哭了太久,已经积成水洼:“叶修,对不起。”
“怎么会。”
叶修从床头拿了纸巾,单膝跪在他面前,给他擦眼泪,一包纸巾都用光了,他的小蓝像是开了闸一样,怎么都擦不干净。
于是叶修只好抱住他,眼泪迅速濡湿衣料,滚烫的温度传到身上。
“怎么会轮得到你道歉,”叶修说:“是我没给够你安全感。”
“对不起啊,博远。”
他又叫了他的名字。
蓝河在他怀里拼命的摇头,不是的,叶修是很好的人。
他们只是错过了太多沟通的时机。
“别哭了。”叶修说:“你提分手的时候明明说了那天很开心,怎么现在哭得这么惨?”
蓝河哭得没有办法回答他。
叶修捏了捏他的手,喃喃着重复:“你要开心啊,小蓝。”
“我一直是希望你开心的。”
蓝河点点头,很艰难的从抽噎中挤出一句知道了。
于是叶修笑了笑,起身摸了摸他的头。
“那我就放心了。”
他压着他的肩膀,把他摁倒在床上,然后给他盖上被子。
“睡一觉吧,睡一觉就都过去了。”
蓝河攥着被子角,浑身都在颤抖,他咬紧牙关,死死的闭上了眼睛。
他听到塑料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叶修拿了一包新的纸巾放到他床头,紧接着是脚步声,一点点走远,咔哒,是房间的灯被关上了,然后是门被关上的声音——
蓝河睁开眼,房间里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结束了。
他咬着下唇,没有哭出声,只是畅快的流着泪。
他知道,这一切都结束了。
无疾而终的恋情,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13
后来,蓝河很久都没有再见到叶修。
一月就这样过去了,蓝河每天照常吃饭、上班、和同事们插科打诨,日子过得很平静。
曙光偶尔会说新区又出现了疑似叶修的人,他们几家公会一起跟踪围堵考察许久后,又总觉得好像差点意思,叶修真的从网游里消失了吗,谁也不知道,但兴欣公会的副本记录还是保持得很好,蓝河总觉得他一定在,只是大家都没能发现。
那年君莫笑在网游里兴风作浪,从此却是启发了更多人的思路,职业选手出现在网游里不再是那么稀奇的一件事,他们也打副本、约竞技场,和普通玩家一起体验游戏里的起起落落,对于操作与意识也有了更多维的理解。荣耀论坛上有个高热帖子,内容是“原来大神也是普通人啊……”,底下有很多人跟帖,讲述自己在荣耀里和各个大神偶遇的故事,苏沐橙和楚云秀曾为了某期boss会掉落的漂亮饰品将各位大公会杀了个片甲不留,佩戴好饰品又翩翩然离开去某网游景区截图合影了,徒留一地装备没人捡;王杰希过生日那天中草堂大搞特搞在频道上猛刷给他庆生,结果王不留行突然静悄悄出现在公会道了声谢,人群静止三秒后爆发巨大欢呼,春易老的聊天窗口都被车前子刷爆了:看到没看到没我们药赢麻了;更别提新生代有许多爱玩爱闹的小辈,往往勾肩搭背热热闹闹,不论战队不分敌我,在网游里横行霸道,颇有几个江湖小侠客的味道……至于叶修和君莫笑,第十区的故事,已经被挤到帖子的末尾,考古和怀旧时才会拿出来讲。
新区的任务有别人在做,蓝河没有过多的纠结,也没有刻意寻找什么。
二月,街上张灯结彩,要过年了。
今年蓝河的父母准备出国过年,蓝河算了算存款和时间,决定不去打扰他们过二人世界,准备领蓝雨的春节三倍工资,守在游戏里主持蓝溪阁的新年活动。
小年的那一天,他 自掏腰包,在频道上为蓝溪阁刷了几个虚拟烟花,底下很多成员跟着刷蓝团威武、蓝溪阁万岁。蓝河的小窗也开始抖动,很多人发来小年祝福,这样的节日打本的人不多,很多玩家上线也只是唠唠嗑,蓝河也祝大家节日快乐,熟稔的寒暄着。
后来不知不觉到了晚上八点,蓝河准备下线去吃饭,发现有个女号的守护天使站在他旁边,ID叫小点。
他看了一眼,发现对方也是蓝溪阁的,就在他的好友列表里,但是没说过话,他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加的了,也许只是某次不重要的副本,但总之,人都站到面前了,蓝河还是开麦,和对方说了句小年快乐。
小点给蓝河敲字,也说小年快乐。
她问:蓝团过节还在线啊?蓝溪阁没给你放假?
蓝河说他就是上线看一眼。
小点说你骗谁呢,她都在他旁边看好久了,看一眼看四小时?
蓝河失笑,觉得她好像比自己还要无聊。
他的装备栏里刚好有一个春节期间活动送的福袋装饰,这个福袋寓意是好友的祝愿,蓝桥春雪身上已经戴了八个,达到佩戴上限,都是团里朋友们塞过来的,福袋道具今天到期,蓝河想了一下,送给了这个小点。
对方接收了马上佩戴到身上,还在蓝河面前转了两圈,发消息说谢谢蓝桥大大,真好看。
蓝河被小姑娘莫名感染,在电脑前露出一个笑容,然后说早点休息,我准备下了。
小点追问,要去陪家人了吗?
蓝河不忍晾着她,回复说了句没有,今年是一个人过年,所以急着下线做饭吃呢,下次见啊小点。
小点说好,然后蓝河关了电脑,走出办公室,在门口的餐馆里随便吃了点东西。
第二天他重新上线的时候,发现有一条未读消息,是昨晚小点发的。
小点:好。
小点:你要照顾好自己啊,蓝桥大大。
一直到过,这个账号再也没有亮起来过。
-
小年夜蓝河一个人收拾屋子,把家里夜雨声烦的周边擦得闪闪发亮,他拿着一个限量款的大玩偶放在床头柜上,压住了那本票夹。
蓝河把它抽出来,抬手丢进垃圾桶。
但他准头不太好,一下没丢进去,票夹只撞了一下垃圾桶的边缘,然后便掉到了床边。
蓝河叹了口气,弯腰去捡,然后他在床缝里发现了一根香烟。
他慢慢的站起来,脑中模糊的涌现出一些记忆,拥抱的温度,纸巾擦过脸颊火辣辣的疼,叶修叼着没有点燃的烟,声音模糊的从头顶传来——
“谁都可以把我当做神,但你不行。”
他从风雪里走来,被欢呼声淹没,人们总盼望他能一直站在顶峰,蓝河唯恐挡了他的路。
所以叶修总是孤独的。
这根烟大概是被叶修随意丢到了床边,又不知什么时候被弄翻到了地上,滚到床底,他一直没能发现。
蓝河走到阳台上,把烟点了,慢慢的抽。
他以前上大学的时候打游戏总去网吧,那种地方每天都烟雾缭绕,于是蓝河偶尔也会跟着抽一点,大多数是深夜打游戏打累了的间隙,只是细细的抽上一根,没有瘾,也不觉得有多痛快,后来他离开了学校,坐在蓝雨明亮宽敞的网游办公室里,把烟和打火机都丢进了抽屉深处。
叶修抽的烟太浓了,他看指尖渺渺的雾,心里想,应该定期去检查一下肺部。
他抽完了那根烟,没有丢掉票夹。
-
二天是除夕夜,整个蓝雨基地已经没什么人了,蓝河在办公室打了个卡就准备溜,刚走出去,远远就看到一个人影正靠在门口保安亭的墙上,和安保大叔一来一回的说着什么。
“不是坏人,就是来找个朋友,大爷,你就放我进去吧。”
“给人打电话……哎呀,我这不是被拉黑了嘛。“”
……
蓝河揉揉眼睛,觉得自己好像产生错觉了。
“唉……那我在这儿等着吧。”
那人好像放弃挣扎了,悠悠的叹了口气,低下头,从口袋里抖出一根烟,又侧头问安保:“你抽吗?”
“不是贿赂……您真铁了心把我当坏人啊。”
他转过身,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黑发,皮肤很白,瘦高的身材,穿着一件深色风衣,嘴角上扬着,神色很轻松,一只手提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另一只手拿着烟。
除了他右边脸颊上莫名带了一块淤青之外,看上去和过去没什么两样。
“……哎,我想起来了。”
叶修一拍脑袋,想起还可以刷脸,掏出手机里的照片给对方看:“你看,我和你们蓝雨队长关系很好的,这是我和文州的合照,还有黄少……好好好,我知道这一届队长不是文州,我下次也去找那小孩合个影,行吧?”
大叔狐疑的扫了一眼叶修,照片看上去什么大型赛事的合影,自己认识的喻文州和黄少天都在,一群人穿着印着国旗的红色制服,眼眶红红的,一起举着奖杯,看上去关系的确很好——他侧了侧身,态度有所软化:“好吧,那你找完人就马上出来啊,别到处乱看……”
“好嘞。”
叶修松了一口气,终于能进去了,他抬脚走了两步,忽然就停住了。
大叔茫然:“怎么了?你不进去了?”
“嗯,我等的人来了。”
他说完,盯着前面的人,站在原地慢慢的笑了。
“小蓝。”
他朝已经完全僵在原地的蓝河张开双臂,摆出了一个拥抱的姿势。
“久等了。”
END
番外:
01
蓝河当然没有在保安大叔的注视下抱上去,而是满脸通红的低下头,装作不认识似飞快跑了。
叶修呵呵了两声,大叔在一旁很茫然:“搞半天人家不认识你啊?”
叶修说认识的,我对象。
大叔很夸张的哟了一声,然后很鄙视的说道你就吹,还没追到吧?
他以前帮蓝河收过几次快递,对蓝河有印象,我们小远年轻帅气小伙子,说话温温柔柔的,喜欢他的人肯定很多,你这一看就是外地追过来的,能不能行啊?
叶修听着,嘴角笑容凝了凝,没回话,摆摆手,就追着蓝河的背影走了。
大叔还在后面啧啧啧,觉得他路漫漫其修远兮,哪知道这个怪家伙从此就跟扎根了似的,天天来蓝雨门口接小远下班,三天都没过去,俩人就牵上手了。
那时他远远就看见小远脸红如灯笼,扭了两下想睁开对方的手,但叶修没松开,愣是十指紧扣的抬起来,在大叔眼前晃了一下。
“现在信了吧?”叶修笑眯眯的:“我对象,包真的。”
02
当然,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让我们回到除夕的这一天。
他在年三十这一天投奔蓝河,饶是蓝河心想冷静冷静,但这个日子外面也没酒店开着,叶修大刺刺把行李箱往他家门口一放,坐在上面开始戳手机,大有蓝河不放他进去他就这样坐一宿的气势,蓝河没办法,只能把人放进来。
叶修进了门,事情就变得好办很多。
蓝河稀里糊涂的和叶修同居了几天,中途虽然也有些小摩擦,但都有惊无险的解决了,年假的最后一天,蓝河请叶修去G市最贵的餐厅吃了一顿豪华的,并在晚上主动邀人共浴……叶修很震惊,今天怎么吃这么好,各种层面上。
蓝河没搭理他,他只是有一点点的伤感,他想问叶修明天回H市机票买了几点的,他请个假去送,但还没来得及问就滚到床上去了,几个来回后就把这茬忘了。
第二天他早上起来,看到有个人站在自己床边系领带,西装革履、人模狗样,扭头看蓝河醒了,还笑笑说别赖床了,我准备去上班,你也早点起来吧。
蓝河盯着他按了一会,毛骨悚然的说,我不管你是谁,现在立刻离开叶修的身体。
叶修呵呵,给他看工作证,还真是G市某企业的正式员工,蓝河简直不敢置信,忍不住搜了一下该企业,生怕叶修是遭人骗了。
结果一搜,该公司总裁叫叶秋。
家族企业。
蓝河目瞪口呆。
那时他还不知道。
属于他们的下一个五年,正在徐徐展开。
-
碎碎念:
终于写完了!
还有一个叶秋视角的番外在彩蛋里!
天呢,本来一万字的短打怎么不知不觉写了快4w……
归根结底,这个故事的落脚点大概在于“普通人”。
没有读心术,没有金手指,荣耀四个总冠军得主也没办法一下子攻克爱情的难题。
所有的矛盾都是现实的,异地、步调不一致、身份差、恋情公开……不论是谁都有可能遇到的问题,中间夹杂着退役后心态上的调整与转变。
没有谁是完美的,迷茫后选择逃避的小蓝未必是错的,一开始感知到恋人负面情绪下意识选择放手的老叶也未必是错的,我更倾向于,爱情这件事本身就没有对错。
只有是否愿意解决。
对于蓝河来说,和叶修在一起太累、太难看到希望,大概在这五年里他也扪心自问过很多次吧,喜欢是还喜欢的,但喜欢能代表一切吗?他不知道;
而叶修的痛点在于蓝河竟然也用粉丝的心态去仰望他,他在退役的这个节点上,下意识的并没有去改变自己过往生活习惯,到后来才渐渐意识到,其实那年他一手搭建的队伍早就有了足够多的能量,即便挥别他,也能够继续向前。对于叶修来说,蓝河是爱人,如果连爱人都和自己有隔阂,那他得有多孤独。
至于留在兴欣的这个事,平心而论,比起自己,他更希望是苏沐橙,一个战队能容纳几个退役选手?即便所有人都愿意,留在兴欣也不是他唯一的选择。所幸他们都还来得及,经历短暂的波折,像一对普通又幸福的情侣那种,一起走向下一个五年。
(不知道我有没有顺利表达出我想讲的话呢…)
就这样啦!希望有人能喜欢这个故事~
【鸣佐】沉默法则
*699+各自结婚离婚,全篇鸣佐爱情向,但是想写写女孩子们。ooc预警,鸣人超绝迟钝预警,木叶黑暗预警。
*主要是想起博人传又破防了,雏田你为什么会变成家庭主妇,小樱什么丧偶式婚姻,受不了了……
樱把结婚登记表拍到佐助面前的时候,宇智波的末裔有点惊讶,但不多。
对于木叶来说,他始终是一个“邪恶的宇智波”。再加上他本人也没什么和木叶和解的意思,如果不是某些赢了他的吊车尾还在火影候补的位置上摸爬滚打,他早就和这个地方彻底划清界限。
“事实上你根本不可能完全离开木叶,”完全继承了五...
*699+各自结婚离婚,全篇鸣佐爱情向,但是想写写女孩子们。ooc预警,鸣人超绝迟钝预警,木叶黑暗预警。
*主要是想起博人传又破防了,雏田你为什么会变成家庭主妇,小樱什么丧偶式婚姻,受不了了……
樱把结婚登记表拍到佐助面前的时候,宇智波的末裔有点惊讶,但不多。
对于木叶来说,他始终是一个“邪恶的宇智波”。再加上他本人也没什么和木叶和解的意思,如果不是某些赢了他的吊车尾还在火影候补的位置上摸爬滚打,他早就和这个地方彻底划清界限。
“事实上你根本不可能完全离开木叶,”完全继承了五代火影衣钵的女忍叹了口气,颇有些头疼地在佐助对面坐下揉起了眉心,“宇智波一族的祖宅和墓地都还在木叶……好吧我知道你可能不在乎,我和卡卡西老师这辈子应该还没有当叛忍的打算,鸣人那个家伙……”
说到这里她把嘴巴闭上了,后面的话实在是难以为继。佐助把登记表拿过来上上下下看了几遍,樱已经把该填的都填好了,最好笑的是盖章的位置已经盖上了鲜红的印章,血一样刺目。只要他把自己的名字填上去,这张登记表立刻生效,他,宇智波佐助,会和春野樱结为法定意义上的夫妻。
“根解散了是不错,但是顾问团依旧怀疑你会对木叶不利,”这话春野樱自己说出来都觉得无语,“你得给他们留个把柄,佐助君,火影不适合被他们捏在手心里,反过来才对。”
倒不如说他和漩涡鸣人之间的羁绊让顾问团又喜又怕,自觉抓住了绳索,却又恐惧于他对火影的影响力。他们理想的剧本里,鸣人在内佐助在外,有点联系但不要太多。各自成家立业,拥有生命中更重要的人,什么挨打下跪过呼吸,都当做上辈子发生的事。春野樱作为他的同班同学,又喜欢了他这么多年,两个人柳暗花明迈入婚姻殿堂决定共度余生,听起来是个能让顾问团满意的剧本。
佐助安静地垂下眼睛,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他对木叶失望透顶,但木叶也在事实层面上是很多人的家。对那些人来说这里温暖又明亮,是不可放弃的归宿。顾问团的担忧客观程度上可以理解,毕竟他自己也不觉得他已经对木叶完全无害。但是这种做法确实让人不齿,佐助放下登记表,说了今天第一句话:“这对你不公平。”
“我本来也没打算结婚,”樱用食指扫开额上的碎发,正好掠过眉心印记,“我的人生规划是成为木叶医院院长,推行基层医疗,退休之后像纲手大人一样出去云游。所以,如果这种虚无缥缈的关系能帮到你和他的话,我很高兴,佐助君。”
佐助又沉默了片刻,他抬起头,乌黑的右眼像是一片深沉的夜空:“不必做到这种地步,小樱。”
“鸣人因为顾问团派人监视你的事情找转寝小春他们交了三十几份申请书,再这样下去我不知道他火影候补的位置能不能保住……”春野樱在内心狠狠地唾弃了自己,现在的她简直像个帮凶,“万花筒也好轮回眼也好,随便你看,我绝对不是趁火打劫来和佐助君结婚的。”
写轮眼并没有读心的功能,但是佐助看得出来,樱确实没什么情爱方面的私心。倒不如说她现在忍着一股怒气,大有下一秒就去火影塔把那群腐朽的顾问团全都干趴的架势。
挺好的,其实他早就想这么干了,从这点来说两个人还挺相配。佐助漫无目的地进行了走神,堪称苦中作乐。他抓起了一旁的笔,在登记表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宇智波佐助。
“对不起,”春野樱离开之前,他对着她的背影这样说道。粉发的女忍脚步一顿,无奈地用登记表拍了拍头:
“真是的,男孩子们总是这样,”她没有回头,像是小时候一样抱怨着,“做起事来一点也不考虑后果,好像有气势就什么都能做成一样。笨蛋,简直就是超级大笨蛋。”
回到木叶后的第三天,宇智波佐助终于露出了第一个微笑。
“对不起,”他又说了一遍,只是语气放得很轻,“谢谢你。”
春野樱抓着登记表离开的时候还有点茫然,老实说她早就做好了一辈子投身医学事业的准备,报告都跟父母打好,也获得了家庭的支持,这让她在工作中更加干劲满满而游刃有余。再加上作为五代目火影唯一的亲传弟子,六代目火影的学生之一,未来的七代目火影的同班同学,客观来说可以在木叶村横着走,打光棍到七老八十也不会有人敢对她说什么——除了那群恶心的老家伙。
想起今早从卡卡西那里听到的消息,樱就觉得一阵阵头疼。回去还有几份药剂要分析,她拍拍脑子打算让自己清醒一点,迎面就看见垂头丧气的鸣人走过来。四战的英雄平时总是活力满满,很难看见他这副精神不济的样子。春野樱的心脏抽了抽,强打起精神,走过去在鸣人脑壳上敲了一记:“鸣人,大街上不可以走神!”
“疼疼疼。”漩涡鸣人发出了惨叫,倒不是他矫情,实在是春野樱那一脉相承的怪力绝非常人所能承受,被敲了这么多年还没脑震荡只能说是人柱力天赋异禀。他揉着脑袋对上樱的视线,张口第一句就是:“佐助怎么样了?”
“没事,他们不敢对他怎么样。”樱心想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伤害他的人有且只有一个,这个唯一又是个被她一拳打得委屈巴巴的蠢货,宇智波佐助虽然行动受限,但是在各方斡旋下过得还算不错,“反正每次回来都住那,都快成他家了。”
顾问团对宇智波的末裔千般提防万般谨慎,但是看在六代目火影的面子上也不敢太过苛待,更不用说真要因为待遇问题闹起来唯一能与之抗衡的九尾人柱力会站在哪边都不好说。是以宇智波佐助每次回村住的地方虽然都是暗部指定的一间小公寓,条件却不错,行动也自由,只是要封上轮回眼再被暗部二十四小时监控罢了。
仅此而已。
两个人相对沉默,过了一会鸣人又露出了笑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笑着说:“我去看看他!”
“去吧,”樱叹了口气,“今天的监视人我找卡卡西老师和佐井换过了,你们可以随便说……”
她话没说完,鸣人已经一溜烟跑远了。樱无奈扶额,感觉自己重返十六岁。十六岁的漩涡鸣人还没成为四战英雄,日常就是吃饭睡觉修行念叨佐助,肉麻的朋友宣言说了一大堆,听得人怀疑起自己是不是从来没交到过所谓的朋友。
穿街的长风吹动她手上拿着的结婚登记表,鸣人刚才走得急,再加上她有意避让,没让他看见这张纸,
对不起啊,她看向鸣人的背影,神色隐隐有些悲哀。
漩涡鸣人在房间门口站定,难得记得敲门。过了一会才听到里面的人说进来,他推开门,宇智波佐助正在写卷轴,都是搜集来的关于辉夜的消息。留在身边也没什么用,整理出来给木叶,准确的来说是给未来的七代目火影。高层有些人能够察觉到这种区别,对他的不受控感到恐惧。也有人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同,比如七代目火影本人。鸣人凑过去上上下下看了好几眼,发现没看懂,苦恼地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好难啊我说。”
“你看不懂也正常,吊车尾。”佐助的语气下意识有了起伏,鸣人像是一团暖烘烘的太阳,靠近的时候全身的血液都因此流淌得更加热烈,“封印班能看懂就行了,火影也不是需要什么都会的。”
“但是佐助果然好厉害啊。”鸣人发出了真挚的感慨,“这个术式是干什么的呀我说?”
他凑得有点近,下巴垫在了佐助的肩膀上。脸侧的猫须扫在脸上,薄薄一层痒。宇智波佐助呼吸一滞,如果不是断了左臂,肯定要一拳把漩涡鸣人打飞出去。
“疼疼疼……佐助你怎么踩我脚啊!”鸣人跳着脚在房间里大吵大闹,宇智波佐助不堪其扰,合上卷轴冷声道:“找我什么事?”
小樱既然在这里和他谈在顾问团面前作秀的事情,四周监视的人想必已经有了解决办法。非常难得的,他可以和鸣人说些无所顾忌的话。鸣人一敲脑袋,说道:“下周你还在村子里吗我说?”
佐助立刻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不在。”他下意识地回答,然后像是找补一样,解释道,“有任务。”
鸣人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沉下去,他长长地啊了一声,没精打采地喃喃道:“大家都好忙的说。”
“因为我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超级大白痴。”佐助坐回了床上,“还有别的事吗?”
“那个啊那个啊,”鸣人一拍脑袋,看上去又想起了什么事——佐助难得真情实感担心起了木叶,他们的七代目火影怎么看都不怎么聪明,“晚上一起去吃拉面吗!”
佐助陷入了沉默,难得的监控真空期,春野樱找他谈人生大事,漩涡鸣人问他要不要一起吃拉面。
“你和别人去吧,”佐助闭上眼睛,这是送客的意思,“我明天就走。”
“哦。”鸣人委屈巴巴地,然后趁着佐助闭眼的间隙上蹿下跳地检查起房间,确认这里没给宇智波整点什么幺蛾子之后才放心地离开。出门前他扒着门框冲着里面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也不管里面的人看不看得见:“那我走了,佐助。等你下次回来,一定就不用住在这里了我说!”
脚步声听不见了,佐助才睁开眼睛。鸣人的天真在大染缸一样的政坛里愚蠢到可笑,却又是他们所希望的能留存在“火影”这个位置上的光芒。为了让那份光芒能够顺利地升起,每个人都在努力。春野樱也好,奈良鹿丸也好,旗木卡卡西也好……他自己也好,这些认可了漩涡鸣人火影身份的人,都在努力。
佐助空荡荡的桌面,再次闭上眼睛,躺在了床上。
“你要是死不如活下来协助我。”
他说到做到。
漩涡鸣人离开之后遇到了日向雏田,这么多年过去了白眼的女孩还是一看见他就会脸红,即使两个人是下周就要举行婚礼的未婚夫妻关系。鸣人不太会和雏田相处,他接触到的女性大多和传统的温良贤淑沾不上边,比如春野樱,比如千手纲手,比如手鞠。小时候他喜欢过樱,因为樱虽然总是凶凶的,却也正因如此对他也一视同仁的没什么好脾气。他朦朦胧胧地感觉到快乐,用零花钱买来的漫画书上画着少年少女间青涩的情愫,他放下书思考了好一会,发现自己应该是喜欢小樱的。当然,这份朦胧在分到同一个班之后就消散得差不多了,准确来说是在宇智波佐助叛逃之后。他的情绪完完全全被另一个人牵动,那份朦胧的情感毫无抵抗之力地被打了个粉碎,只剩下能在小樱身边能更加感受到的佐助依旧在自己身边的感觉。和小樱在一起会想到第七班,鸣人偏过头,和雏田在一起的时候是另一种感觉,他会想到宁次。没能获得自由的笼中鸟,鸟笼碎掉了,却再也没有机会展翅高飞。想到这里他就感觉心痛,说到做到是他的忍道,却在关于宁次的事情上失言。
雏田被他看得脸红,呼吸也急促起来。鸣人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应该说点什么,他开始没话找话:“说起来雏田,你下周也要正式接任分家了吧我说。”
雏田脸上的红晕蓦然散了,她点了点头,垂下了眼眸。宁次的父亲仅仅是因为出生晚了几秒就沦为分家,被打上笼中鸟的咒印为族长而死。她和花火原本也要面临这样的命运,只是分家有宁次这个绝伦的天才,并不需要一个废柴的大小姐填补空缺。再加上日足虽然早就决定了要将花火训练成合格的继承人,对外的态度却模棱两可,不少日向族人依旧认为身为长女的雏田也会有继承本家的可能。在这样微妙的,各方因素交叠的情况下,她和花火都好好地待在本家。只是宁次在第四次忍界大战中身亡,花火的锋芒更是无法掩藏。很快,她就会成为分家的家主。
“会很辛苦吧,家主什么的我说。”鸣人挠了挠头,他对这些没什么了解,作为火影候补他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帮着总是迟到的老师给各种各样的文件盖章,在他的想象中成为家主大约也是要坐在办公桌后面日复一日地盖章,他自认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就是不知道雏田感觉如何,:“还有那个咒印……”
雏田摇了摇头,勉力露出一个笑容来:“不,没关系的。宁次哥哥已经为我打好了基础,花火也是很善良的孩子,再加上鸣人君……”
提起宁次,两个人都沉默了。片刻之后鸣人才率先说道:“加油啊雏田,你一定可以做到的我说!”
“嗯。”雏田笑了起来,这次是真心实意的,没有掺杂任何怯懦与迷茫的笑容。她抬起头,少女澄澈的白眼望向干净的天空,一只白鸟划过天际,羽毛上流动着天光。
“我一定会做到的,不会辜负宁次哥哥,不会辜负鸣人君。我要堂堂正正,打开每一座笼子……”
“我想为日向带来自由。”
鸣人看着雏田,难得在女孩子的事情上敏感起来。他能感觉到雏田的坚强和小樱的外露不一样,一个外刚内柔,一个外柔内刚。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之后,小樱的内心越来越强大,雏田的表现也越来越坚定。时光的冲刷带来成长,她们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说起来自己也和以前不一样了吧,鸣人也抬起头看天。他想,自己要结婚了。和一个特别特别温柔,特别特别善良,还有点坚强的女孩子一起。以后他们应该会过上漫画里面那种很幸福的生活吧?就是那种,早上雏田送他出门,晚上回家一起吃饭。不过雏田还要当日向分家的家主推行变革取缔分家的笼中鸟印记,可能没时间给他做饭。那两个人一起加班之后去吃一乐拉面好像也不错,就是不知道雏田喜不喜欢吃拉面……
鸣人擅自构思了一番自己的婚后生活,自觉非常圆满非常和谐非常漫画,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哪里呢?他思来想去,决定往前想想。他挺喜欢雏田,雏田也挺喜欢他。战争结束之后日足就向他提亲,鸣人觉得自己确实也到了这个年纪,小樱明显没有任何和他组建家庭的想法,雏田就是最好的选择。想要陪伴,不想孤身一人。有了家庭,就可以满足了吧?
南贺川的河水在他面前奔腾而过,鸣人鬼使神差地想到,拥有家庭之前他就已经拥有了陪伴。
但是佐助以后也会成家的吧,鸣人眨了眨眼睛,漫无边际地想。男人到了年纪就会娶一个自己喜欢或者喜欢自己的女人,组建家庭,然后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那样温暖的未来,光是想想就让他像是泡进了温泉里。
“那个……鸣人君。”
鸣人回过神,才发现两个人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日向家门口。雏田红着脸向他鞠躬,轻声说:“谢谢你送我回家……”
她本想趁势邀请鸣人一起回家吃晚饭,但是鸣人已经先一步开口:“哦,那我先走了,晚上还要去给佐助买晚饭的我说,拜拜!”
等鸣人的背影消失在夕阳里的时候,雏田才叹了口气。面对鸣人她总是怯懦,这么多年都没什么成长。她的勇气几乎全部来自于鸣人,现在来源多了宁次。只有面对这两个人的时候她会感到局促,一种是害羞,一种是愧疚。无论是哪一种,都让她没办法开口。宁次哥哥,她侧头看向日向的大门,我一定可以做到的,鸣人君的妻子也好,分家的家主也好,你说对吗?
没有人会给她回答了,就像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人再喊她雏田大小姐一样。雏田进了门,花火看了她一眼就进了屋。雏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日足正站在檐廊下。雏田有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自己的父亲,她曾经努力过,最大的压力却来自自己的父亲。或许是观念已经无可改变,或许是因为族长是个让人被各种期待绑架的位置,日足对女儿的痴心妄想算得上毫无宽容。他雷厉风行地向未来的七代目火影提了亲,希望自己的女儿从今以后放弃忍者身份,当个不受任何束缚的家庭主妇——就好像家庭里的那一亩三分地不是束缚一样。
如果是从前的雏田,大概会就这样接受自己被安排、被庇护的一生。但她想为鸟儿做点什么,那些未能完成的梦想。她喜欢漩涡鸣人,所以对提亲没什么反感。但她不想就这么被困住,于是她和父亲爆发了一次几乎称得上是激烈的争吵。从未见过长女如此顽固模样的日足叹了口气,还是松了口同意她去继任分家。
“父亲。”雏田出了声,日足看着她,只是沉默。
同样的,拎着番茄拉面和叉烧拉面却没在房间里看到人的漩涡鸣人也陷入了沉默。他看了看窗外,暮色浓重,天还没完全黑,怎么看都没到明天。
“佐助这个大骗子!”
未来的七代目火影愤怒地拍断了一张桌子,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下次回来这里还要住人,只好憋屈地计算起自己微薄的工资,打算一会去给人买张新的。拉面还冒着热气,他叹了口气,干脆坐在地上自己吃完了两碗。月亮爬上来了,鸣人有点饱,不想动弹。他自认为和佐助熟到同穿一条裤子,没什么心理负担也没什么社交距离地躺在了佐助的床上。人刚走没多久,床铺上好像还能闻到宇智波末裔的味道。鸣人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佐助的味道很独特,幽幽的,夜晚一样凉,闻起来却不会觉得冷,反而会感到安心,天大的焦躁都会因为这种味道平复下来。他闭上眼睛,抛开一切搞不明白的烦心事,睡了个踏实觉。
婚礼当天佐助没来,只寄来一张写着“寿”字的纸条。鸣人有点失望,好不容易把佐助带回来却没能让他看到自己结婚的样子,总觉得盛大的婚礼也少了什么。他甚至想过更改婚期,但是日向作为现存的木叶最大家族压倒性地镇压了火影候补毫无道理的要求,鸣人只好在新的信里用狗爬一样的字迹洋洋洒洒抒发了七页纸的抱怨和想念。佐助和小樱结婚的事情鸣人一年后才知道,还是听卡卡西和小樱闲聊的时候提起的。鸣人目瞪口呆,感觉自己同时被所有人骗。小樱情急之下超常发挥,演技爆棚做出十二岁时在佐助面前少女心动的样子说佐助君觉得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就没大肆宣扬,反正也只是在一起了而已。鸣人有点失魂落魄,回去之后就想给佐助写信抱怨为什么不告诉自己,转念一想现在陪伴佐助的人是小樱,两个人已经组建了自己的家庭,佐助连自己的婚礼都没参加,大概也是不重视这些吧。他找了一千个一万个理由,总算勉强说服自己接受“最好的朋友结婚不告诉自己”的现实,转头就给小樱准备了超厚的结婚礼物,还有同样的一份寄给了千里之外的佐助。春野樱猝不及防被公开了自己的婚讯,气得想打人,脸上还得堆着笑说谢谢,堪称这辈子最憋屈的时刻。
知道佐助也结婚了之后鸣人也放松了不少,他总是担心佐助孤独,所以一遍一遍地说着想念做着陪伴,即使被拒绝过那么多次也没停下。现在好了,佐助已经有人陪了,他放下一桩经年的心事,另一股奇怪的感情却冒出来。他想,现在他们还是那样“要死一起死”的朋友吗?他有了雏田,佐助有了樱,他们有了各自的家庭各自的归处,好像都已经不是以前那样能把自己的性命自由使用的样子了。
年少的时候什么话都说得出口,诸如“折断你的手脚也要把你带回来”,年纪大了却再没有那样肆无忌惮了。即使是鸣人也明白他不能永远这么对佐助提要求,毕竟他现在知道了很多,知道那些曾经,知道佐助背上的痛楚。他把佐助带回了木叶,却没办法把佐助留在木叶。于是虽然想念,他也只是一遍一遍,翻来倒去地用各种语句表达同一个中心思想:
尽量回来我们一起吃拉面的说。
佐助的回答永远简练,表达的中心思想也差不多:
知道了。
鸣人对着光看着薄薄一张纸上短短的两行字,只觉得自己无形之中被那只黑色的眼睛瞪了一眼。好无聊,不想工作,他趴在桌上。开始想给佐助的信里要写什么。他思来想去,最后决定想到什么写什么。于是他写,一乐拉面的店面又扩大啦,不过味道还是一样好。小樱忙于工作忘记了自己的生日,井野拉着同期给她办惊喜派对的时候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有人要来医闹。鹿丸和手鞠也谈婚论嫁,大概再过过就能喝喜酒了。卡卡西老师还是一如既往地迟到早退,现在不去站慰灵碑了,改站宇智波旧宅旁边的小树林。
他抓耳挠腮,剩下的人佐助似乎都不熟,只好继续写自己。
他写火影候补的日常好无聊,工作好麻烦,不过雏田会给自己送便当或者一乐拉面的外卖所以还能坚持。他想到一个很有意思的点,一拍脑门在纸上洋洋洒洒地写道佐助啊我跟你讲,雏田继任分家家主居然没有被打上笼中鸟咒印,虽然我也不太懂的说,不过这样也算是有所成效了吧。家主的事情也不怎么多,她还有时间做家务和准备饭菜,啊啊啊啊好羡慕啊我说,什么时候火影也能有这么多空闲就好了,不想看文件!!!
他写上了三个感叹号才停笔,把信绑上忍鹰的腿再打开窗户。窗外的木叶生机勃勃,自由的鹰飞向远方,鸣人想,这大概就是最好的吧。
收到信的宇智波佐助完全没有这么想,
鸣人是个蠢蛋不代表名门望族的小公子也对政治斗争一窍不通,虽然他本人的思考也趋向于简单直接,但这并不是因为他傻,而是性情使然。鸣人虽然写得简略,但他一眼就看出了问题——小樱过得不算特别好,大概是因为和自己结婚的原因,叛忍的妻子,即使是曾经的叛忍,听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好词。不过连续三代火影都和她非亲即故,所以问题不大,
相对她来说,雏田的问题更加严重一些。鸣人早就和他说过雏田的志向,可惜日足的算盘打得震天响,谁敢给火影夫人刻下笼中鸟的咒印?就好像小时候因为是家主的女儿所以被包庇一样,现在作为火影的夫人也被包庇了。这样一个被包庇着的主家的大小姐突然成为了分家的家主,分家的人会怎么想?为什么只有她是特殊的,为什么只有她可以如此幸福而自由。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享受日向家的能力却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她是如此无暇,以至于招惹怨恨。就算是真的想要做些什么,也会被人拒绝说你懂些什么吧。她确实不忙,可她应该忙。现在主家忽略她,分家排挤她,少女的努力就这样不被任何人接受,被长风吹走了。
但他们确实应该结婚,佐助停顿了几次都没下笔。漩涡鸣人这个未来七代火影其实有点难做,与外人的揣测大相径庭,佐助其实认可顾问团存在的必要性。火影这样的位置需要制衡,就好像他曾经想过要成为全天下的尺。但是他厌恶现在腐朽的顾问团,那不是“限制”,而是“阻碍”。现在的顾问团其实并不认可鸣人,但他是四战的英雄,名望之高无可想象。他们只能忍,捏着鼻子接受这个年轻人。但是意外性NO.1的忍者不会事事如他们所愿,虽然他是四代目的儿子,但他心思太年轻太急躁,太单纯太不可控,并且因为波风水门的去世和漩涡一族的衰败没有任何背景——他还是个有失控风险的九尾人柱力,宇智波末裔的生死之交。需要有更多人支持他,猪鹿蝶不够,他们三家忠于任何一代火影。宇智波已经灭族,日向是最好的选择。同样的,雏田如果被打上笼中鸟印记,那么改革的成功与否全都系在新任日向家主的喜怒上。佐助不知道那个新家主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但按常理来说,用得顺手的武器忽然想要挣脱,怎么想都不是会轻易答应的样子。
所以现在就是最好的,日向成为七代目火影的助力,七代目火影成为日向分家家主的助力。或许会耗费很长的时间,但如果是鸣人的话能做到。鹿丸这样通透的人保持沉默就证明这一切都是最好的模样,佐助想了想,只是回信让他多帮衬一点小樱和雏田。没过几天就收到了回信,鸣人在心中酸溜溜地表示佐助果然更关心老婆一点也不在乎自己朋友的说。
佐助叹气,摇头,把这份番茄汁里泡过一样的回信和其他信件一起塞进了一个卷轴里。他想,果然还是对不起小樱。
于是等他下一次回村的时候,遭到了同班同学的一拳暴击。
木叶医院的院长叉着腰大声宣告自己结婚是自己自愿,自己过得很好不需要任何同情,有这个时间叽叽歪歪不如回家收拾收拾房子,好歹也算是同居室友房产证上也写了名字。宇智波末裔沉默了又沉默,最后还是没想明白从前那个害羞到说不出话的女孩子去哪了。他推开所谓的家的门,才发现门框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两枚十分眼熟的铃铛。在门口站了半天,他想起来了,春野樱一开始就是这个性格。
那些久远的,几乎要被他遗忘的青春记忆忽然翻滚着将他淹没。恍惚间还是十二岁,三个人吵吵闹闹的,明早就要和无良教师一起出任务。同期的其他人各有各的烦,最烦的还是漩涡鸣人。
佐助在村里多留了段日子,鸣人开心得简直要飞上月球。工作交给影分身,拉着佐助又是逛街又是吃饭,粘人程度仿佛大型犬。临走的时候正好赶上五影会议,影分身也没时间来,小樱在赶手术,村口的送别人员变成了诡异的火影辅助和宇智波末裔。鹿丸叹了口气,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表示自己也不想来但是鸣人一直念叨着说没人送佐助就太可怜了一生一次的请求一定要帮个忙,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内敛的佐助难得露出个笑容,最后说鸣人就拜托你了。
鹿丸只是看着他,有的时候佐助会觉得眼前这个人其实什么都懂,只是综合考量之后选择了沉默。好像有什么奇怪的规则笼罩在他和鸣人之间,所有人都对鸣人沉默,对他沉默。前者是不愿让他痛苦,后者是不愿让他狼狈。
“一切都好,”鹿丸最后只是这样说,“多回来看看吧。”
佐助留下一个背影,他没做任何回答。
他也在沉默。
漩涡鸣人三十二岁那年,日向家终于在日向花火和日向雏田的共同努力下废除了笼中鸟,分家和主家就此合并作为全新的日向。这个过程异常冗长而痛苦,原本高度集权的日向忽然散开,却没有人敢发表任何意见——木叶的现代化如同潮水将旧时代悉数淹没,正在任上的七代目火影对所谓的家族没有任何扶持的想法,上台三年顾问团就失去了所有实权,取而代之的是民众自发选举的议会。虽然一开始七代目本人只是觉得工作太多想找人代班,和奈良鹿丸商量之后把火影辅佐吓了一跳,火影本人倒是来了兴致热热闹闹地开始捣鼓。鹿丸叹气了又叹气,他问鸣人知不知道这代表什么,鸣人思来想去,大大咧咧地表示这有什么。
鹿丸叹气,叹气,最后还是倾尽全力在帮忙。他脑子比鸣人好用很多,各种构想在他手上化为现实,改革有条不紊地进行。虽然只是雏形,鸣人却得意地将其称之为自己的最大发明。家族的时代过去了,忍者的时代过去了,接下来会是怎样的时代呢?没有人能给出确切的答案,至少木叶的村民抬起头看向颜岩的时候,眼前都是光明的。
佐助在鸣人生日当天回来了一趟,七代目火影的生日并不隆重,倒不如说简朴得过了头。同期几个人聚在一起包了个烤肉店的包厢,烤肉这种事情还得自己动手。宇智波的末裔坐在角落里,他身上气息太冰冷,没人敢靠近。小樱和井野坐在一起,被人调笑有了闺蜜忘了老公。是以鸣人一下班进门看见佐助一个人坐着,想也不想地就坐了过去,于是正好错过雏田将开未开的口。
现场气氛融洽,佐助跟同期几乎所有人都不熟,但是年纪大了再加上这么多年一个人旅行沉默惯了,早就不像当年一样浑身都带刺,在角落里当一个无情的烤肉夹机器倒也不会影响其他人。他坐在角落反而更有余裕去观察其他人,露出来的那只黑色眼眸一一扫过在座的其他人,其实他完全没法把脸和名字对上号,只能现场回忆鸣人在信里各种各样的抱怨再旁听其他人之间的称呼。可惜的是聚会快结束了他也只能记住鹿丸小樱和雏田,其他人还是一片混沌。如果是十二岁的时候他的眼中只有复仇所以对同期没什么兴趣,那么现在他的眼中什么都没有,同期也好其他的什么也好都没什么兴趣。他微微侧过头,吵吵嚷嚷的鸣人立刻注意到了他的视线,问他是不是要添茶。
佐助摇了摇头,他想自己这把年纪了,还是愿意为了漩涡鸣人留在这个世界上。可见因陀罗发誓永不认输确实有道理,一认输就是一辈子。
饭后他跟小樱同路回家,小樱和他之间话少,抱怨了几句医院工作就谈起鸣人的事情。十六岁的时候樱陪着鸣人聊佐助,鸣人说在她身边感觉和佐助更近。三十二岁的时候樱陪着佐助聊鸣人,虽然佐助什么也没说但她能感觉只有在这时候才会活过来的属于“宇智波佐助”的部分。说到底两个人只有面对彼此的时候才是最原本的样子吧,樱开了个小差,只是一开始隔着仇恨,现在隔着现实。自己给自己想要保护的两个人当了一辈子桥,却也生不出什么怨气。她只觉得难过,只觉得疲惫,只觉得改天还是应该研究一下时空间忍术,给他们两个人另外造出来一方天地才好。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漩涡鸣人和宇智波佐助。
可惜只是天方夜谭,鸣人有他的梦想,佐助有他的坚持。她只好叹气,一边骂男生们果然都是大笨蛋,一边任劳任怨地继续当桥。
她比任何人都心疼,如果能做点什么,多做点什么,就好了。
第二天鸣人还没来敲门喊他出去吃拉面——此人完全没有打扰别人生活的自觉,幸好他和樱比起夫妻只能说是室友——宇智波佐助一开门就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日向雏田。
因为继任分家家主的缘故,婚后雏田也没有改姓,鸣人倒是没什么意见,他本人都跟着母亲姓。火影夫人三十出头还是很漂亮,长长的黑发泛着紫,澄澈的白眼比天空还干净。佐助和她一起走在清晨的木叶,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对雏田一开始的印象仅仅停留在“白眼,没宁次厉害”,直到她和鸣人订婚了才上了点心思,花了点心思记人,非常自作主张地把对方作为“鸣人的家人”划进了自己的保护范围内。话是这样说,但并不代表他能和她聊起来。幸好雏田也没有要给他聊天的意思,只是请他陪自己走了一段。两个人最后停在了忍者学校的门口,佐助的面容松动了些许,秋千还在那里。雏田也看着那个秋千,现在还没到上学时间,学校门口没有人,她终于开口:
“我小时候见过鸣人君一个人坐在秋千上。”
佐助没说什么,现在的漩涡鸣人事业有成家庭美满,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孤零零的被人排挤的人柱力了。一切都在变,没有什么可以永恒。他看着那个小小的秋千,绳索已经很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开。
雏田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佐助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女孩居然这么能说。长篇大论,让他没有一点插话的余地。
她说:“我一直都注视着鸣人君,看他永不放弃的样子,看他独自努力的样子。那个时候我已经被父亲放弃了,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到,作为女儿也好作为忍者也好作为女人也好,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是鸣人君让我知道,我这样的人只要努力也一定能做到什么的。鸣人君给了我很多很多的勇气,我喜欢他,喜欢那个独一无二的总是在努力的鸣人君。我憧憬鸣人君,想要变成鸣人君那样的人。他很温暖,想要再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好想这样我的人生就可以被照亮一样。虽然现在再说这些有些奇怪,但我认认真真地想过要和鸣人君共度一生。我想成为他的妻子,想对他好,想给他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我喜欢鸣人君。”
佐助想如果是十二岁的自己会一脸不屑地说这些话我没兴趣自己去找那个吊车位的倾诉衷肠去,二十二岁的自己会冷哼一声说想做就去做好了反正那个超级大白痴又不是不喜欢你。然而宇智波佐助,三十二岁,他选择沉默。
雏田还在继续:“我很努力很努力,我想给鸣人君一个家。其实我不喜欢别人说我眼光很好,鸣人君一直都很耀眼,只是那些人没有看见。我很努力很努力,日向家的事情也好漩涡家的事情也好,虽然很辛苦但我也坚持下来了,果然就算是我这样的人也能有所进步吧。但是果然这个世界上还是有我做不到的事情,鸣人君一个人坐在秋千上的时候我没能站出来陪他,现在我的陪伴对鸣人君来说果然也不是必要的存在。”
佐助想如果是十二岁的自己会皱起眉头反问那你想怎样现在开始研发时空间忍术回到过去吗,二十二岁的自己会叹口气说没这回事家庭对那家伙来说很重要你是他不可取代的家人。然而宇智波佐助,三十二岁,他选择沉默。
她说:“我的天赋不如花火,不如宁次哥哥,就算是在鸣人君的事情上我也有没看到的东西,直到现在我才明白。鸣人君是很坚强的人,但我一直没能看到他的坚强从何而来。很奇怪吧,明明我是因为鸣人君的光芒才获得了勇气,却从来没有想过一直孤身一人的鸣人君要从哪里获得力量。以前我从来不会去想这些事情,当了这么多年家主才开始明白人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强大。鸣人君从小没有父母,缺少关爱,他的坚强源于本性和佐助君你,所以我又开始理解鸣人君那些年的执着。一定要把你带回来才行,不然就连鸣人君自己也会失去力量吧?即使是现在我也是这么想的,鸣人君身边不可或缺的人,一直都是佐助君。”
佐助想如果是十二岁的自己会满脸困惑地问你在说什么东西我和鸣人那个笨蛋不熟,二十二岁的自己会摇摇头说他们之间并不是这样的关系又不是什么连体婴儿谁都有自己的人生。然而宇智波佐助,三十二岁,他选择沉默。
她说:“我想为所有人带来自由,在鸣人君的陪伴和帮助下已经做到了一点,但我没能给鸣人君带来自由。火影是他的梦想,但是鸣人君的梦想并不是每天在办公室批改文件然后下班回家洗澡吃饭这样的生活。我给不了鸣人君自由,虽然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但是能给鸣人君自由的那个人果然不是我。鸣人君很好,我们在一起很好,但是鸣人君并不幸福,就算坐在餐桌上聊天也没有任何可以回忆的东西。也许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了,但我觉得鸣人君不应该是这样的。佐助君,我一直注视着鸣人,所以我现在比谁都明白,能给鸣人君自由的人是你,因为你们相爱。能从对方身上汲取力量,能为彼此拼上全部,能做到这些的不是我。现在的鸣人拥有的是对他来说过于世俗的幸福,或许我永远都没办法给他最需要的东西,过去也好现在也好,我总是这样。”
佐助想如果是十二岁的自己会不耐烦地问那你想怎样现在离婚给我们两让位吗别搞笑了谁和那家伙相爱,二十二岁的自己会平淡地说那又怎样世俗的幸福有什么不好你已经很好了,然而宇智波佐助,三十二岁,他选择沉默。
雏田抬起头,这么多年她再次流泪,坚强的外壳如此脆弱,四散成埃。
“我总是对自己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要我努力了,努力了,鸣人君一定会爱上我的,能做到的任何事情我都会为他去做。但是果然还是不行,我救不了宁次哥哥,给不了鸣人君需要的爱,我什么都做不到……但是、但是,至少现在,至少现在我想为他们做点什么。笼中鸟的束缚已经打开了,佐助君,我把鸣人君也还给你,请让他真正地幸福,好不好?”
为什么要拜托我呢。
三十二岁的佐助想,自己只是个叛忍,是个宇智波,是七代目煌煌履历上一道浓墨重彩的污点,是木叶深恶痛绝的影子。他的一生像是一个笑话,被爱着也被欺骗着,被追逐着也被抛弃着,以至于年过三十,心境已如同枯井,再没有波澜了。
“好。”
佐助想,无论是十二岁的自己还是二十二岁的自己又或者是三十二岁的自己,果然都对同一个人毫无办法。他认输了,一认输就是一辈子。
雏田再没有说话了,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就快步离开。当天下午佐助就听说了七代目火影夫妇离婚的消息,小樱吓得推了三台手术飞奔去火影楼给两个人检查身体,佐助到的时候正好听见她的尖叫:“你们在想什么啊!”
佐助想了想,走进去,然后把一张离婚申请书放在了桌面上。春野樱低头看了眼,眼神骤然从疑惑变成了震惊,在一脸茫然的鸣人和一脸平淡的佐助之间转来转去。佐助没管看见离婚申请书之后就开始大呼小叫的鸣人,他只是看向小樱,垂下眸子说抱歉。
小樱经过最初的震惊也回过神来了,雏田早上来找佐助的事情她也知道,略一想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松了口气,脸上的表情近乎解脱。她走上前,在鸣人大惑不解的目光中抱了抱佐助,说话的时候她嘴唇都在抖,最后只能吐出颤抖的声音:“……要幸福啊。”
佐助嗯了一声,用那只独臂拍了拍小樱的后背。他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整个第七班都是。小樱松了手,后退一步露出个明朗的笑容来,恍惚间还是二十年前,女孩笑盈盈地看着两个男生,然后一巴掌拍断了堆文件的办公桌。
“男生们都是大笨蛋,超级大笨蛋。”她眨了眨眼睛,在尘土飞扬中潇洒地转身离去。佐助难得露出笑意,他转过头,本就茫然的七代目火影更加茫然了。他挠挠头,完全没有搞懂状况,下意识地把目光放在佐助身上:“……佐助?”
佐助沉默了又沉默,有的时候确实要佩服漩涡鸣人的迟钝。有些人的爱情朋友看得出来,家人看得出来,只有本人毫无自觉。说到底这个家伙永远是个比起自己更看重别人的家伙,终结谷一战自己说了那么多次让他去死,他说的都是不会留下你一个人孤单。佐助想这样的性格其实很好,对别人通透对自己糊涂,在这个世界上会过得很好。有所求有所得,不会钻牛角尖。赢得很多人的尊重,获得很多人的支持,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获得世俗的幸福,功成名就地寿终正寝,七代目火影会成为历史上的一个传奇。
可他对别人太好了,于是那些想要对他好的人终于无法沉默。法则被打破了,梦想已经实现,坚持也到了头。他伸出手,把被桌子波及的什么事情还没搞清楚就连续遭遇了两场离婚的七代目火影从地上拉起来,轻声说:“要不要一起去旅行?”
鸣人“啊”了一声,显然没反应过来。佐助想了想,补充道:“一起出去看看,哪里都好。”
鸣人的眼睛缓缓睁大,那点蔚蓝色的光芒骤然亮了起来。离婚什么的暂时都被丢到九霄云外,他重重点头,站在废墟上就开始乐呵呵地计划要去哪要吃什么东西要给雏田和小樱带什么伴手礼——此人因为过于兴奋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的离婚风波,也不知道脑子里面成天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佐助就在旁边听他瞎讲,时不时插几句打击吊车尾的气焰然后引发一场毫无意义的口角。两个人就这样吵到鹿丸急匆匆地赶过来,迎面就看见火影办公室一地狼藉,火影本人和宇智波末裔聊得风生水起,鹿丸揉揉眼睛,一时间怀疑自己还在十二岁,需要重头追一遍自家老婆。
佐助率先发现了他,转过头冲门口露出一个罕见的笑。鹿丸一看就明白了,他叹了口气,抱怨了一句真麻烦就走过去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边交代说虽然议会在正常运行每个月至少回来三天不然就算是天涯海角他也会追杀过去,出门在外记得寄信别让其他人担心。鸣人诶诶诶了好几声追着问鹿丸怎么知道我要和佐助出去旅行,鹿丸翻了个白眼,回过头跟佐助说了声辛苦。
鸣人依旧茫然,佐助低头把鹿丸递过来的离婚申请书签了,转身就往外走。鸣人不明所以地跟上去,叽叽喳喳地问来问去,最后被不耐烦的佐助一拳打了肚子。
鹿丸看着他们的背影,叹气,却又露出一个笑来。
走到村口的时候鸣人还在锲而不舍地追问,佐助看了看四周没人,于是停下了脚步。鸣人也跟着停步,他看着佐助,眼睛里好像只装得下一个人。
和吊车尾解释起来太麻烦了,宇智波佐助向来信奉效率至上。于是靠近对他毫不设防的漩涡鸣人,在他唇上轻轻留下一个吻。
鸣人完全愣住了,佐助笑起来,继续往前走:“赶紧跟上,超级大白痴。”
慰灵碑前站着早已亭亭玉立的女孩,病房里木叶第一医疗忍者正在翻看病例,火影辅助一脸无奈地整理着文件,长风吹啊吹,这就是最好的时代。
谁都不再沉默了。
END
一场和解
孙翔突然在老嘉世的选手群里诈尸,没说话只发过来个文件,名字叫新建MicrosoftWord文档.docx。
这种情况其实挺像盗号的,于是看到的人第一时间都没理。
第二天邱非看到了,从文件预览里发现好像有荣耀截图,遂点开认真看了看,半夜,群里刷出一条“邱非 更新了【新建MicrosoftWord文档.docx 】 丨轮回—孙翔上传的文件:新建MicrosoftWord文档.docx ”的消息。
邱非动了这个文档之后群里仍旧沉默,又是两天才刷出一条“雷霆战队张家兴 更新了【新建MicrosoftWord文档.docx 】 ...
孙翔突然在老嘉世的选手群里诈尸,没说话只发过来个文件,名字叫新建MicrosoftWord文档.docx。
这种情况其实挺像盗号的,于是看到的人第一时间都没理。
第二天邱非看到了,从文件预览里发现好像有荣耀截图,遂点开认真看了看,半夜,群里刷出一条“邱非 更新了【新建MicrosoftWord文档.docx 】 丨轮回—孙翔上传的文件:新建MicrosoftWord文档.docx ”的消息。
邱非动了这个文档之后群里仍旧沉默,又是两天才刷出一条“雷霆战队张家兴 更新了【新建MicrosoftWord文档.docx 】 丨轮回—孙翔上传的文件:新建MicrosoftWord文档.docx ”
王泽也想当孙翔是被盗号,但谁盗号盗钉钉号啊,出于好奇点开来看看,然后他觉得孙翔可能真被盗号了——十赛季都打完了,看似走出阴影如今在轮回混得风生水起的孙翔居然突发奇想给这场他们输掉一切的九赛季挑战赛总决赛做了个复盘。
然后邱非做了补充。
然后张家兴居然也做了补充。
嘉世的选手群,从肖时钦拉群通知大家有个活动之后,一直没人说话,群名都没有改,因为没人说话,也自然被忘了还有这么个群在,本身大家用钉钉也用得不多,自然也没谁记得翻出来退了,也不知孙翔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到的,就像不知道他从哪个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找到这场大家都在逃避的比赛,突然公开处刑自己的职业生涯至暗时刻。
一艘沉没战舰上挣扎过的人啊,有人一起沉下去了,有人上了路过的大船,有人被捞回了原本的船上,有人坚守着最后一根桅杆,所有人都从那毁灭打击中挣扎出来重新向前的时候,这艘船当年被推着走马上任懵懂无知的舰长突然拿出了尘封的那份日志。
王泽认真看完那个文档,比赛的细节他记不大清了,为此他从联盟网站上现下的文件。
职业选手一般都会认认真真复盘打过的每一场比赛,但显然对老嘉世的人来说不包括这场。
太惨痛了,对谁来说都是如此。
比赛本身就很跌宕起伏,以至于复盘记录图文并茂长达万字,原稿里孙翔很认真很努力在像个队长一样复盘,详尽写出每个人的缺点和亮点和在这个细节上可以做得更好的地方,包括他自己的,或者说尤其是他自己,除了他自己是写邱非和王泽的部分比较多的,邱非也是战斗法师,王泽是神枪手,孙翔现在的搭档周泽楷也是神枪手,他对这个职业的理解也是挺深入。
邱非开着审阅模式认真补充了一番,也回应了孙翔提到的一些疑问,批注密密麻麻,显然早有准备——嗯,也是,当时认真复盘了这场比赛的嘉世人大概只有肖时钦和邱非。
张家兴是补充了他自己的一些问题。
王泽在看复盘回想那场比赛细节的时候,他室友郭少过来凑了个热闹,问泽哥你怎么不在训练室复盘,王泽说这算是私事,郭少问是哪场比赛,王泽说九赛季挑战赛决赛。
“厉害,”郭少挠了挠头,“要是我肯定不好意思再看。”
厉害那也是孙翔厉害,王泽沉默了。
当年郭少也是看了这场比赛而且做了分析的,在招揽嘉世三人组之前他是神奇队长,补强人选自然也参考了他的意见,这场比赛的分析成了神奇和嘉世谈判的重要筹码。
“看看你的?”
“别看了。”郭少夸张地捂住脸。
王泽就是随口一说,没有真的要看,他也知道那场比赛里自己打得很差。
第二天晚上刷出一条“神奇电竞俱乐部王泽 更新了【新建MicrosoftWord文档.docx 】 丨轮回—孙翔上传的文件:新建MicrosoftWord文档.docx ”。
然后孙翔又补充了他们的补充,邱非又补充了对孙翔补充了补充的补充,最后就连苏沐橙都被炸出来了。这个迟来的复盘报告,在一个早该被解散的群里,成了他们那段过往唯一的纪念碑。
人心浮沉终究不该与赛场纠葛在一起,唯一没参加嘉世最后一场复盘会的苏沐橙——她参加的是兴欣这边的——看着孙翔在文档里给自己那场擂台赛的评语“霸气,完美,敬你是条汉子”,不由得满头黑线,而后噗呲一笑。
其实就是孙翔突然就想起当时肖时钦开完复盘会后曾走形式的来了一句你们回去都再好好看看做好自己的总结,但当时风雨飘摇,谁又有心情剖析自己在一场比赛的细节,孙翔突然想到,一片死寂之中唯独有自己答应了肖时钦一句,说一定。
他这个前队长答应他前副队长的最后一件事。
文档兜兜转转十天,肖时钦看到的时候,已经扩充到了四万多字,如果真是补充复盘会,怕是要开一天一夜。信号过滤掉了无数这群沉船上的人再相聚会面的尴尬,大家都很有职业选手的素养,一年的时光足以让他们调整过来,以相对理性客观的态度对待这场输掉一个豪门历史的比赛。
“怎么想起来看这场了?”肖时钦问。
“其实应该队长主持复盘会,”电话那头孙翔的声音有些含混,好像在吃东西,“但我之前不知道也从没做过,小事情,这是我欠你们的,而且——我才知道,你为我做了多少。”
真的,孙翔照葫芦画瓢按江波涛在复盘会上的模式来分析一场比赛,把自己代入那个主讲人的位置,才知道有多累有多麻烦,他又不好意思让江波涛给他分析,而江波涛那样八面玲珑的人,也不会主动提起孙翔在这场心理阴影一样的比赛上的失误。
“你的进步很大,”肖时钦轻声说,“轮回真是很适合你的队伍。”
“就差你啦,小事情。”孙翔吃完了一包薯片拍了拍手,薯片袋子揉成一团的声音很清晰。
几天后那个群里也刷出了最后一条消息:雷霆战队肖时钦 更新了【新建MicrosoftWord文档.docx 】 丨轮回—孙翔上传的文件:新建MicrosoftWord文档.docx
这是一段了结了,孙翔下载完文件,点了退出群聊。
Way Back Home (完)
前情:
在七代目火影就任仪式的前一星期,四战英雄漩涡鸣人从木叶村离奇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是主动还是被迫离开的,也没有人知道他离开的踪迹和方向。没有有效的线索,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即将卸任的六代目旗木卡卡西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唯一一种可能的解释,这一切一定都与位于村外的某个男人有关。
原作向,699+,战后第十年,两人已婚未生子设定。
正文:...
前情:
在七代目火影就任仪式的前一星期,四战英雄漩涡鸣人从木叶村离奇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是主动还是被迫离开的,也没有人知道他离开的踪迹和方向。没有有效的线索,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即将卸任的六代目旗木卡卡西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唯一一种可能的解释,这一切一定都与位于村外的某个男人有关。
原作向,699+,战后第十年,两人已婚未生子设定。
正文:
1.
木叶村。
接到消息的那一刻,小樱几乎立刻放下了监控室发来的报告,一刻不停地冲向漩涡家。
准确的说,那是在鸣人和雏田订婚时,日向家购置的一处房产。她不止一次的在途径那门口的时候回想起鸣人以前生活过的那个家。不是因为它们很相似,正相反,它们就像是两个极端。鸣人的小屋是由三代目授意保留下来的,狭窄、简陋、只有必要的生活设施,外部被杂乱无章的电线和晾衣绳占据着。或许唯一的好处就是,鸣人可以通过他唯一的一扇小窗爬到外面的屋檐上,方便他做一些惹人讨厌的恶作剧。
现在的漩涡家,则是一栋双层带阁楼的小墅,前后都有着精心布置的花园,二层除去主卧之外,另有书房和两个次卧。显然,日向家已经为他们做好了充分的预期和打算,就连生两个孩子都计划得十分周全。
现在她却没有闲心去羡慕对方这种从天而降的好事(顺便一提,她和佐助的家还在还房贷的阶段),她的思绪被这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完全占据了,一时间,她纯凭感觉地找上了这里。她拉开了那精致地铁艺围栏,途径前花园,在门厅前按响了那黄铜质的门铃。
“请问是哪位?”
雏田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不知道是不是隔着电波的原因,小樱从中听不出一点焦躁的情绪。
也许是因为雏田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想到这,她的心向下沉了一些。
“雏田,是我,樱。”
大门从里面被拉开了,黑色齐肩长发的女生从里面走进来,那双纯白的瞳孔好奇地看她,“小樱?请进来吧。”
小樱并没有多作客气,她甚至没有离开玄关就直截了当地开口问:
“你知道鸣人失踪的消息吗,雏田?”
“失踪?”原本还在微笑的雏田缓缓地蹙起眉,“什么时候的事?真的确定吗?”
小樱看到对方这个反应,基本可以确定雏田是真的对此一无所知,她缓缓地摇头——甚至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涌上那么剧烈的失望的情绪。她的视线移到了搁在玄关置物架上的那盆紫罗兰上,她的大脑正在无意识地放空。
“是……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小樱试图模糊地微笑一下,她的手却在下面攥紧了一些,“我不知道具体的时间。”
鸣人发生了什么?小樱几乎想象不出,在经历过四战那样惨烈的状况都活下来的鸣人,在经历过断肢修复实验的波折以后都恢复健康的鸣人,究竟有什么能让他就这样毫无痕迹的消失。如果是发生了应急性战斗,仙人模式和九尾形态都至少会给方圆十里的地表留下一片狼藉,遑论光是那点声音,就足够引起村中任何人的警觉了。
如果是陷阱……小樱咬着下唇,用力思考着,那也非要是个具有时空特性的陷阱才行。就像飞雷神之术,亦或者是……
不。
她阻止了自己更加发散的思绪,转而从雏田的身上寻找线索,“雏田,你有任何的想法吗?比如鸣人可能会去的地方?”
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问法——太焦躁以至于根本不会特别遣词造句,但她注意到了在她问出口以后,雏田眼中一闪即逝的那个困窘。
那是什么意思?小樱眯了眯眼睛。
“你这么问……”雏田顿了顿,视线垂了下去,回答得相当温吞,“意味着,你认为鸣人是自愿离开的吗?”
小樱如遭雷击。她在那一瞬间意识到自己究竟问了什么。她的本意只是为了了解鸣人平时可能常会去的地方,好作为搜查他踪迹的线索——她不相信一直将木叶视为家的鸣人会一声不吭的消失,她倾向于认定鸣人只是去了一个没什么人会去的地方,也许只是为了躲清静——毕竟他现在是个家喻户晓的名人了,亦或者只是不小心睡着了——依照他那个时而粗心时而迷糊的性格,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从没想过鸣人会自愿离开。
然而。为什么眼前这个,已经和鸣人生活过一段时间的,组建了家庭的,他的妻子,漩涡雏田,会下意识地这么想?
小樱张了张嘴,缓缓地找到自己的声音,问出了一句话:
“……发生了什么?鸣人、鸣人他怎么了吗?这里是他的家啊……他为什么会愿意离开这?”
雏田仍垂着视线,就像是她过去常常面对鸣人时的那个神情,就像是鸣人身上有什么她胆怯得无法面对的东西,只是少了羞怯的红晕,“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是那个应该知道答案的人?”
小樱难以遏制地为雏田的这句话感到了一阵愤怒。因为那是鸣人!她内心的自己已经大吼了起来。因为那是漩涡鸣人!即使不是作为丈夫的角色,即使不是作为挚友和同伴,作为那个从小时候一直鼓励和为她建立信念的吊车尾白痴,在他离奇失踪以后,雏田都不应该是这种反应!为什么她可以这么冷静?为什么她可以做到这样事不关己?小樱的拳头攥得更紧了。她感觉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在雏田和鸣人结婚以后,她几乎把对方当做是家人一样,当做是七班的一部分来看待。她希望看到鸣人和她过得快乐和幸福,就像是她希冀自己和佐助的婚姻一样。然而她在得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选择来到这里,却从雏田身上一无所获。
恐怕随便一个木叶村的路人对鸣人的了解也不会比她更少了。
“……我很失望,雏田。我以为你至少是那个最在乎鸣人身上发生了什么的人。”小樱无力地呼出一口气,她甚至在那一刻涌上一种无奈。正当她打算离开,决定去找卡卡西老师的时候,雏田突然开口了。
“你为什么会对我失望,小樱?”雏田的那双透明到无色的眼睛直视着她,明明没有开白眼,却莫名让她涌起一阵被洞穿的寒意,“你是在为我不够在乎鸣人而失望,还是在为自己失去了唯一可以了解佐助君消息的途径却毫无办法而失望?”
“……你说什么?”小樱怀疑自己听错了。
雏田却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她:“小樱,你记得我们上次聊天时,你和我说过的话吗?关于佐助君的那些。”
她顿了顿,“你想过为什么佐助君虽然已经和你结婚了,却从来不回家吗?”
2.
木叶村外。
几乎还没落地鸣人的肩膀就被佐助放开了,那一下害他险些脚一崴从树枝上掉下去,他祭出多年不练的凝聚查克拉的技巧,在险些掉下去的最后一刻倒挂金钩般,稳稳地倒立在上面。
“……混蛋。”鸣人双手抱胸,喃喃骂道——因为他发现佐助根本连一个眼神也没有舍得关照他一下。
佐助肯定听见了,但依旧没有回头,而是绕过树干到另一边坐了下来。鸣人知道这是因为他刚刚使用过的瞳力需要一点时间来恢复。他撇了撇嘴,翻身跳到上面来。
鸣人难得无事可做,揽着树干,在佐助身后探头探脑。
佐助依然没有理他。
他一直觉得佐助这个斗篷的造型有种波西米亚风——尽管可能本身这一切和什么时尚追求无关。使用斗篷的理由在他看来非常充分。佐助是个不会轻易暴露给任何人自己的弱点的人,他从不示弱,也不给任何人留下一丝破绽。鸣人看了眼自己缠着绷带的右手,在眼前攥了攥拳,思绪从这个细节上越过去。他学着佐助的样子,在树干的这一边盘膝坐了下来。
鸣人看不出自己身处何方。他不知道佐助带他们到了哪。这里不是什么他曾经出任务而途径过的地方。周围的绿植繁杂而茂盛,夹杂着一阵阵虫鸣鸟叫,一片喧嚣中难得的宁静。他眼下的确很“平静”,虽然这么想很怪异了,毕竟他从未意识到自己何曾有过“焦躁”。鸣人倚着树干,听着微风打着旋从树叶间隙吹过,听着不远处潺潺的溪流从石缝间隙淌过,那均匀而规律的循环往复的声音,令他鼓噪的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这里让他隐约想起很久以前七班一起去波之国的路上修行的那片树林,却又有些微的不同。那种无法言明的不同。
这一片宁静,正适合他将盘踞在脑海中的千头万绪暂时撇到一边。
鸣人摘下自己的护额,看着上面的那个木叶忍的标记,绑着绷带的手指从那光亮的金属表面上面划过。说实话,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主动希望离开木叶。但这一切真实地发生了。在最后一次和佐助的通信里,他在信尾写了那三个字——当然以一种不会被任何试图拦截信件的人发现的方式。
带我走。
佐助没有回复。从那一次他传信过去以后,他等待了一周也没有收到任何回答,不论是同意还是否决。鸣人内心多少有些焦灼,但一大半都是因为担心佐助是否出了任何意外的状况——佐助每次的回信虽然言简意赅,带着常年累积下来的精确修辞,不赘一字,却从未出现过在他传消息之后一周之内不回复的状况,至多五天。鸣人曾经因为佐助拒绝使用任何电子通讯设备而抱怨过,不过,鹿丸也提到了佐助所在的地区不一定有忍村和五大国首府现代化的设备。他当然了解。但那并不能阻止他在看见佐助的信里明明白白写着“拒绝”时那种不满的心情。
不过他亦没有想到,佐助会在这个清晨,出现在尚且无人出没的河边,一句招呼也没有打,就抓着他的肩膀就将他带到了这里。
带到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哪里的地方。
鸣人的后脑靠在树上,抬头透过茂密的树枝望着水洗一样纯净的蓝天。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就像是在释放胸口积压着的情绪。他的掌心里仍攥在护额,甚至攥得更紧了,金属的边缘硌得他掌心发疼。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想要“逃离”木叶,虽然“逃离”并不是他的本意,他并不是一个热衷于逃避问题的人。他只是需要一点空间和时间来思考。对,思考。鸣人的视线随着翕动的树叶而游移。尽管他并不确切的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也许是个答案,也许什么也没有。但他真的需要一个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地方,没有人会关注自己的地方,思考。
思考他为什么会在写给佐助的信里,写下“带我走”。
而佐助又为什么一言不发、二话不问的这么做了。
鸣人听到树的另一边,佐助的衣料窸窸窣窣的发出一点声响,他下意识地也站了起来。
“佐助?”他探出脑袋,“你好了?”
佐助瞥了他一眼,三勾玉藏了起来(大约另一边的轮回眼也是一样的状况),变回通常漆黑深邃的眸子。他的视线接着下移,注意到了鸣人拿在手上的护额。
鸣人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了护额,两条黑色的绑带随着微风飘动着。他犹豫了一下,飞速地卷了起来,收进了裤子口袋里,然后用袖子蹭了蹭他沾着汗水的额头,“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佐助却没有回答,而是盯着他的护额消失的地方又看了一阵,看得鸣人有点不好意思地摸着鼻子想要开口解释:“那个……我是觉得……”
佐助则在他开口解释的时候转过身去,向着他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出发了。
鸣人费解地盯着那个背影,皱了皱鼻子,低咒了一声,跟了上去。
鸣人随着佐助在树林间穿梭,隔着大约两跨步的距离,清风擦着耳廓沙沙地吹过去,规律得像是时钟滴答作响的声音。他集中注意力在这唯一的一件事上,没有无数的影分身。他不需要顾虑任何人的任何事,也不需要为任何人的任何事而奔忙。唯一需要做的仅仅是简单地逆风奔跑,跟在佐助的后面。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
也许他需要的正是这个。
鸣人不知道和佐助跑出去了多远。但至少离开了那片丛林,来到边缘。他们停下来取水和补充能量。佐助一直没有和他说话,但并不像是在思考的那种沉默,反而更像是看穿了他并不想交流而维持着缄默。鸣人咬下一大口苹果,坐在河边的石头上一边咀嚼,一边看佐助走进河里躬身洗脸。
清澈的河水倒映出佐助摘下斗篷以后连灰色衬衫也掩饰不了的瘦削的身材,也倒映出自己那显眼的金发、蓝眸和因为九尾而留下的六道猫须。鸣人一边将一颗苹果啃完,一边思考自己是不是需要做点伪装——好在他们尚未途径任何看上去像是有人烟的地方,但这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为了补给,走进村子或者城镇是迟早的事,而他一旦被人看到,被木叶村得知只是早晚的问题。
鸣人知道自己最终还是会回去。如果他能想明白,他就会回去,回木叶去,因为那里有他的家。他会接纳一切他应得,不论是责任还是惩罚——很有可能因为佐助这种突然的举动,令木叶村上下目前陷于某种恐慌中——尤其是在他成为下一任火影已经基本确定的情况下,自己的失踪甚至一定程度上会给村子带来震荡。
半年前,卡卡西老师就已经借着疗养的借口,将木叶大部分的事务转移到了他和鹿丸身上。他多少有些内疚,如果因为自己的玩忽职守而导致了政局变动,鸣人可能会因为悔恨而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不过,在这之外,他多少也有些微妙的自弃。
那个七岁的自己仍住在自己的心里。他想即使没有自己,光是卡卡西老师和鹿丸,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内部有长老团和日向家会出面处理问题,外部也有我爱罗会作为盟友支持。
即使没有自己。
所有人都会以“战争英雄”之名称呼他,怀着尊敬和喜爱,一部分的自己为此感到满足——毕竟那是他一直以来渴望的,“认同”和“关注”,然而另一部分的自己却挣扎于自己是否值得。
那其实不是他的功劳。不完全是。有个人在这中间至关重要,却被所有人想当然地忽略了。宇智波家的老宅已经破败不堪,无人修缮,也似乎没有那个修缮的必要。因为没有人会谈论这个名字,或许再过五十年,这一代人老去、死去,“宇智波”就会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消失在木叶的历史里。鸣人可以洗刷“宇智波”的污名,为宇智波鼬和佐助的“叛忍”之名平反,却无法创造新的有关“宇智波”的历史。
因为佐助无意如此。他以为佐助愿意和小樱结婚传递的是积极的讯号,事实上自始至终和佐助维持联系的人依然只有自己。小樱会相当规律的来拜访他,有时是火影后备的办公室,有时是他和雏田的家,然后从佐助的通讯信件中了解有关他的近况。
他在给佐助的信里抱怨过这一点,他问佐助为什么从不直接和小樱联系。
佐助回:那和你有关吗?
鸣人险些将那封信撕成两半。
最终阻止他的是上面那段话的最后一句。
鸣人,我可以感受到相同的东西。
你不需要解释。
你不需要解释。
鸣人将苹果核随手丢开。佐助已经走上岸来,放下裤角,穿上靴子,套上斗篷,系上纽扣。他只靠右手也可以很迅速的完成这些动作,就像是他一向精确从不出错的单手结印。斗篷的下摆因为他转身朝向鸣人的动作而飘逸的荡开。鸣人跳下那块平坦的石头,双手在脑后交叠,眯起眼睛看了看明亮的天光,摇摇晃晃地穿越布满石子的河床,走到距离佐助一步远的地方。
佐助冲他挑了一下眉。鸣人则眨了眨眼,“嘿”地轻笑了一下。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
因为佐助从不需要他解释。
因为佐助什么都明白。
3.
木叶村。
参谋部办公室的大门在一天中卸下两次,这绝对是奈良鹿丸也算不到的事。他能预期到小樱会在拜访过漩涡家以后会造访这里,挖出一切他已知的可能的讯息。但他万万没想到,第二个令大门坠地的,会是自己家里的那位。
“……喂喂,你明知道木叶的财政预算一向很紧张的。”
鹿丸咋舌一声,挠着脑袋,从窗台边走到房间中央。他一手插着裤袋,倚着自己的桌子,无奈道,“这么说,五代目风影已经知道了?”
“这个举动真的太愚蠢了。”手鞠单手插着腰,眉头紧蹙,以相当严肃地口吻道,“鸣人究竟在想什么?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省省,我不相信你一点征兆也没有注意到。”
“……”鹿丸本来打算张嘴说点转移注意力的话,一个字还没挤出来,就被手鞠那个“省省”彻底噎了回去。他低声嘟囔了一句“麻烦死了”,干脆弃疗地坦白道,“我只知道鸣人在最近半年,尤其是在他通过火影预备测试以后,逐渐开始有些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但说真的,我没想过会是这个结果。关键的问题是,尽管我们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六代目在听到消息之后就得出了佐助回过村把鸣人带走的结论——但没人能知道他们在哪。我确信,以鸣人和佐助的能力,一旦脱离了五大国的范围,不想被任何人发现他们的踪迹,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甚至都不需要轮回眼的帮助。”
手鞠沉默了一阵,像是接受了这个解释,插在腰上的手放下来,转而问起:“为什么你会那么说?”
鹿丸从口袋里掏了支烟点上,“你是指鸣人变得不一样吗?”他随口反问着,一边整理自己的思绪,将一些他注意到却没有特别联想在一起的细节串联起来。他吸了口烟,神经在化学作用下变得更加清晰分明。
一边思索着,他喃喃开口,“那家伙……鸣人原本并不是那种事无巨细的人,我们都了解这一点。比起对事情,鸣人一向对人更在意,特别是和他联系紧密的我们这群人。我们都知道他在成为‘战争英雄’以前,遭受过什么样的待遇。我可以理解他为什么能够在村子的认同下,接受火影预备役的这个推举。我也可以理解他急切的想要改变宇智波家的历史,想要改变日向家、为宁次做点什么的心情。但这些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佐助的事是因为借着四战的功绩,解决得相当顺利,但日向家的继承制度和宗分家的陈腐思想,并不那么容易改变。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他和雏田结婚以后,了解到这里面更复杂的情况,所以有些焦虑,但他在这半年里,有些太过沉溺于工作了。就算是忍者学校购置毕业护额这种细节,他也要一一过目。那本该是后备部的工作。”
手鞠向鹿丸靠过来,也倚坐桌边,一手挽在他的手臂上。鹿丸模糊地朝她勾了下嘴角,就听手鞠道:“你和他谈过这些吗?”
鹿丸摇摇头,又吸了口烟,在烟雾缭绕中眯起眼睛,“我应该和他谈谈的,是不是?但恐怕就算我试图谈了,鸣人也不会真的说出来。也许你不知道,鸣人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一目了然,而且他看待事情的方式也和大多数人很不一样。”
手鞠闻言轻轻笑起来,“我听出你有点遗憾,是不是?不过,就算是现在全世界都知道‘四战英雄漩涡鸣人’的名字,我猜真正了解他的人也几乎没有。没有料到这个发展并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鹿丸点点头,低头将烟头熄灭在烟灰缸里。手鞠的意思他很明白。他想起不久前离开他的办公室的小樱的神情和语言,还有从她的反应里透出的雏田对此事的看法,这一切都指向了和手鞠相似的结论。
即使是这两个和鸣人的感情联系最密切的女人也不了解他。
有谁真正了解漩涡鸣人这个人呢?
每个人看到的都是他们自认为的那个“漩涡鸣人”,充满能量、精力充沛、永不停歇的漩涡鸣人。
甚至可能包括鸣人自己。可能从什么时候开始,鸣人就在“扮演”自己了。他太容易察觉到其他人传递出来的希望或者心愿,就像过去努力的获得认同一样努力的满足这些心愿。鹿丸不确定鸣人是否有这个自觉,意识到他的每一次的决定都是在受了诸多影响的情况下作出的。不管是长老团、血继限界的家族、忍者联盟,还是来自他的——参谋部的、小樱的、雏田的……甚至是死去的自来也的、宁次的、宇智波鼬的、宇智波带土的、他的父母的……
鹿丸忽然想起,他从很久以前就再没有听鸣人讲过类似于“我想”“我要”之类的话了,不仅仅是这样,鸣人甚至甚少说“我认为”或者“我觉得”,他不会说他自己对事情的感受,他也几乎从不在会议上发表任何看法,不像以往那样聒噪个不停,逼迫其他人听他的声音。他变得只做决定,像个完美的领导者,听取所有人的话,然后得出可行性结论,井然有序地安排工作。
这些从不曾被认为是问题的细节,现在想来,却变成了极其怪异的事情。
就好像过去那个从不懂何为识时务而被打倒在地又一遍一遍爬起来的稚嫩的漩涡鸣人,正在逐渐从那个名叫“漩涡鸣人”的躯壳里逐渐褪去颜色。就好像,一切源自木叶村加诸于鸣人身上的责任和愿望,像只无形的怪兽一样一口一口蚕食着他的自我。
那会是鸣人消失的原因吗?
鹿丸在自己的脑海里轻轻发问,却不确定他能够从谁身上得到确切的答案。
4.
木叶村外。
鸣人仍跟着佐助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游荡。景色从山川变为河流,从荒漠变为绿洲。他没有问佐助究竟打算去哪里,佐助也没有向他做任何说明。
这一切都不重要。目的地并不重要。鸣人眼下并不在乎自己究竟在哪。仅仅跟在佐助后面令他感到安全。一开始鸣人还在想,其实以前七班一起出任务的时候,通常冲在最前面的人是自己,不像现在这样,但他转念又想起,一旦他们任务结束回村以后,第一个挥手离开的,永远都是佐助。
他在梦里也常常看见这个场景,就像现在这样,他看着佐助的后脑,看着他在空中炸开的发尾,和他向来深蓝色系的衣服。他看着佐助背朝着他,像是随时准备离开。以前那上面还会有红白相间的团扇图案,现在却不再有了,就连那一向高傲的扬起的发尾也温顺地垂在肩膀上。但这个背影并没有改变。
他以前总在追着他,不管是在现实里还是在梦境里,就像是本能和习惯。内心里永远有什么在驱使着他这样做。那是他自己的意愿,甚至一定程度上违背了佐助的意愿。佐助从不需要他那么做,他不需要他“拯救”他,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佐助自己的选择——他从来没有后悔过,他也从不为此找借口。但是,是鸣人自己想要那么做,跟佐助的意志无关。他想要追着他,确认佐助不会从自己的生命里走开。
也许是因为他已经预感到了如果真的放开佐助,自己会面临什么的局面。
他不是为了佐助才这么做的。甚至跟他和小樱的约定毫不相关。
他是为了自己。自私的、自我的自以为是和一厢情愿。
入夜以后,他们找了一处隐蔽而干燥的洞穴休憩。不远处就有一个小型的瀑布,哗哗作响的水声隔着山崖令他们所在的石窟也偶尔有些微的震动。鸣人没有立刻进入梦乡,而是团坐在洞口,望着树梢的残月,听着水声,以及佐助整理东西的声音,放空大脑。
即使有瀑布声作为催眠曲,现在要入睡也很困难。他习惯了在火影后备办公室里工作到凌晨才回去休息的作息,这时间对他睡眠而言属于尚早。过了一阵,背后佐助的动静停了下来,火光的亮度和温暖的感觉同时从背后传了过来。佐助生了火,但他没有回头去看。背景音里多了火苗噼啪爆响的动静,很像是冬天他和雏田的家里点燃壁炉时的感觉。
鸣人一直竭力避免自己想起有关雏田的事。无可避免的避免着——如果他真的希望找寻一个答案。那不是说他对雏田有任何不满,何况她一直以来,都在为了家庭和他的工作任劳任怨地付出。对此他并无抱怨。
雏田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柔弱,出身于木叶历史悠久的血继限界家族,令她常常流露出一种不动声色的清明,和家教良好的自持。鸣人总是对那种神情感到熟悉和亲切——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才选择了她作为妻子。更不要提,在四战中,日向家为木叶作出的牺牲,在过去,雏田为他作出的牺牲,那一次次在生死边缘的挺身而出。想起那一幕幕悲壮的场面,感动总是让鸣人胸口隐隐作痛。
他知道雏田期望的从他身上获得的是什么。他想他并不是不能够实现她的愿望。
所以他求婚了。他在火影岩下面的平台上,火影塔的顶端,向雏田求婚,看着对方喜极而泣。日向家乐见其成,尤其那是在他已经通过了火影后备役的考试以后,这意味着日向家在木叶的影响力将会更加的不可同日而语。伙伴们也感到很高兴,称雏田的倒追终于修成了正果,将之称为“真爱”。鸣人和伊鲁卡老师一起去吃一乐,伊鲁卡老师也在为他有了新的家庭而感到开心。鸣人冲着烟雾缭绕的拉面碗模糊地咧嘴微笑,就像是他真的对一切感到无比满足一样。
说真的,为什么他会有所不满呢?在他几乎已经实现了成为火影的理想,在他已经有了雏田这样完美的妻子,在他已经有了新的家庭以后,他大概已经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了。
他不应该不满足的,他不应该像个贪婪的小孩,各式各样的玩具抱了满怀,却还是不可遏制地渴望着橱窗里展示的那个公仔。
但是他是真切的有种不满足。可笑的是,鸣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不满什么。做得越多,他就越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战后的五年里,他还知道自己应该尽可能的帮助重建村落,寻找那些在无限月读中失落在世界各处的人;战后的十年里,他还知道在新的能源和技术的革新的情况下,作为忍者的职能和角色不可扭转的发生转变,他应该帮助一切他能够帮助的人。
然而就在他真正要实现自己的梦想的这一刻,他忽然忘记了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无数次,凌晨时分,鸣人站在自己家的玄关,看着橱柜上摆着经过修剪的精致的紫罗兰。昏黄的光线透过厨房的纸门照出来,空气里飘着清新的洗衣液和香薰气味。他将鞋子脱下来,按照雏田的习惯整齐地摆在那里,途径空寂无人的起居室,来到餐厅。光洁一新的桌面上摆着罩在网兜下的冷炙。生活规律的雏田早就已经睡了,陪她躺着的是自己的影分身——影分身会在他坐下来的那一刻随即变成一团虚无。
通常这种时候,雏田都会知道他回来了。她会下楼来,揉着眼睛,朝他温柔地微笑。
“辛苦了,今天工作顺利吗。”
“啊……嘛。”鸣人一边咀嚼着,一边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抱歉,我回来得太晚,又吵醒你了。”
雏田摇摇头,白皙柔软的手指会在这个时候搭在他拿着筷子的右手上。那是个在诉说“你不需要和我道歉”的手势。她会坐下来,和他隔着一个桌角,用那双透明到无的眼睛,温柔的持之以恒的注视他。
鸣人偶尔会回视,但更多的时候,他都在垂着头扒饭,一边吃饭,一边口齿不清地讲一些工作上的趣事。雏田会为某些他描述里的情节而笑起来,甚至笑到眼角都掉下眼泪来。鸣人看着她蹭着眼角的动作,将自己勾起的嘴角藏在碗里。他一边想着“这就很好了”,一边将碗底吃得一点不剩。
纵然是这样想着,无可抑制的内疚也会涌上来。雏田从来不会因为他晚归而发牢骚。她就像是明白他的工作永远是第一位的一样,永远展现着善解人意的温柔。鸣人知道自己应该多花些时间陪伴对方,甚至小樱偶尔在他办公室的时候,还会对他诸如此类的耳提面命。但是雏田从来没有朝他抱怨过。
然而越是这样,鸣人的内疚就越明显。内疚感和负罪感有时候太过沉重,沉重到他几乎无法与雏田对视的程度,与之相对的,他的回家时间变得更迟,这就像是个恶性循环。越是迟归,他的负罪感就越强烈,他就越不愿意回家面对雏田那张什么都可以原谅的温柔的脸。
他是什么样的丈夫啊。他明明知道雏田在期望他什么,却完全无法实现对方的愿望。
他试过。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鸣人记得他给佐助写最后一封信的前一天。在他连续三天睡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以后,他终于在早晨回了家。那时间雏田正在清理花园,她惊喜地发现他回来,立刻三两步跑上来想要拥抱他,却在察觉到自己手上的花泥时堪堪止步。她当时的神情颇像是小时候面对自己时那样,双手藏在下面,不敢与自己对视一样的垂着眼睛,脸微微红了。
“我……鸣人……”她的舌头像是有点打结,“你回来了。吃过早饭了吗?”
鸣人非常少见地没有立刻回答。他一直盯着对方,直到雏田抬起眼睛打量他。鸣人和对方对视着,看着那双无色透明的眼睛从兴奋和好奇逐渐褪色变为平静,再到忧郁和思索。
那神情就像是在问:你怎么了?
鸣人张了张嘴,那句“你为什么从来不生气”并没有说出口,就被他拦截在了喉咙里。他摇了摇头,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抱歉。我在办公室和鹿丸吃过了,最近和草之国建立通讯网的事让我们一阵忙。家里一切都好吗?”
家里一切都好吗。
问出这句话时,鸣人才意识到,那就像是他和雏田仅仅是熟知的亲戚,而他一个人在外游历偶然路过对方家门时会说的话一样。那听上去仅仅是个礼貌的询问,并无任何深入交谈的意思,言外之意似乎是他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或早或晚。
听到他的话的雏田破天荒的没有回答,而是死死地咬住了嘴唇。那个表情,就像是在用尽全身力气压抑着即将冲口而出的什么话。
鸣人发出一个询问的鼻音:“雏田?”
雏田严肃地注视着他,问:“鸣人,你究竟……是因为什么和我结婚的?”
这个问题令他措手不及。
鸣人愣住了。他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你在说什么?”
雏田依然紧紧咬着嘴唇,与平静的语气截然相反的是,她的耳朵涨得通红,“我并不想这样说出来,但我也不想看见你一直这样为难自己。鸣人,你真的是因为自己的意愿才和我结婚的吗?”
“雏田……”鸣人找不出恰当的话,他熬夜过度的大脑也并没有起到任何帮助,“……我……不是……我其实……抱、”
“求求你,别再说‘抱歉’了。那是仅次于‘谢谢你’的最残酷的台词了。”
鸣人不明白那个“谢谢你”究竟出自何处。也许是什么最近在木叶的家庭主妇之间流行的电视剧,亦或许是雏田和谁谈过什么曲折离奇的感情经历。他的“抱歉”被雏田带着哭腔的请求梗在了喉咙里。鸣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尴尬地挠了挠脖子,飞速地瞥了眼花园里的那棵梧桐树——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它的枝杈早就茂盛得伸出院墙外了。
鸣人想要找点什么别的来跳过这个话题。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无法斩钉截铁的说出肯定的答案,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下意识地就想要道歉,就像是他一直以来都做错了什么一样。他当然是愿意才和雏田结婚的。如果这不是他想要的,那他为什么会在这?他为什么会和雏田结婚?
对了。
因为这是雏田想要的。因为雏田的清明和自持让他感到熟悉。因为他的命不是他自己的。他想要实现她的愿望,实现他们的愿望。
因为那是宁次的愿望。鸣人默默地想,我的命是宁次救的,我应该实现他的愿望——让雏田过得幸福。
疲倦渐渐涌上眉梢。鸣人倚在石壁上,歪着头靠在上面,冰凉的温度和他脸颊的温热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他条件发射地瑟缩了一下,却依旧倚在上面,倚在那崎岖的表面上,隔得发疼也没有挪开。
鸣人没有想过雏田会那样直截了当地问出口。他听出了对方的不满和责备,对他不坦率的不满和不真诚的责备。鸣人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被认为“不坦率”和“不真诚”,尤其是还是来自一直以来以那样的方式欣赏自己的雏田之口。
在那死寂一般的沉默以后,雏田转身离开了漩涡家,直到很晚也没有回来。第二天,首先找上门来的却是小樱。
鸣人以为小樱已经知道了他和雏田的事。然而小樱仅仅是来询问他最近有没有佐助的消息。
鸣人想:为什么佐助从来不会给小樱寄信呢?那是否意味着,佐助其实并不想让小樱知道自己的事呢。
过了一会儿,等小樱离开以后,鸣人又想:为什么小樱从来不会给佐助寄信呢?凭借她的通灵之术,要找到佐助并非是很困难的事。
她在害怕什么吗?
可是,谁会害怕自己真心喜欢——尤其是像佐助这样实际上非常心软——的人呢?
5.
木叶村。
预备役火影失踪的消息根本没有办法掩饰,只是一天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通讯发达更是加剧了这种现象。不光是街头巷尾,网络上也尽是诸如此类的消息和推测。日向雏田在接二连三的访客离开以后,在晚饭后接到了来自家族的指示。她在月色中回到了日向家的府邸。
她在抄手游廊下,不需要特别思考也知道该在那里转弯哪里直行。穿过一道道院门,她回到了主宅,在起居的正屋门外跪坐下来请安。
父亲的声音悠悠从里面传来。雏田俯身挪了自己的位置,跪坐在门边,将纸门拉开,然后起身走进,再跪下来将门拉上,俯首走到父亲面前的软垫前,重新跪坐下来。
父亲没有立刻说话。雏田在这缄默中,想起鸣人第一次来这里时那笨拙的不知所措的样子。她好笑地在父亲看不见的角度弯起一点嘴角,接着,因为意识到什么而笑容蓦地敛去了。
也许鸣人那并不是单纯的不知所措。也许那是尴尬的格格不入。
毕竟他与日向家里这一切陈腐的井然有序和恭谨有礼都相去甚远。雏田不知道鸣人在那一次造访中是否察觉到她在家族中的处境,她是一颗弃子的事实。她唯一的价值被鸣人放大到了极致,那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她在日向家的地位,影响力,不论什么。而这一切在鸣人失踪的这一刻——在没有人知道他是否还会回来的前提下,再度被扭转了。雏田不需要抬头就能想象出父亲眼中内心无尽的失望情绪,但她可以肯定,那些与她的家庭幸福没有关系。
她从小就在学着忍受这些,忍受无数人加诸的期望,和他们的期望落空了以后的失望。作为血继限界的继承人,她的资质与宁次哥哥相比,或许连平庸都算不上。在花火出生以后,她的存在开始变得更加可有可无。她从小看着鸣人因为无人知晓的原因被孤立被忽视,一定程度的收获了一种同病相怜,直到后来鸣人渐渐走出了阴影里,走进了阳光下。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她视之为一个“奇迹”。看着鸣人,她就像是找到了自己的希望一样。她学习他的精神,学习他的坚韧,学习他努力追求别人的认可,就像是要把自己塑造成为第二个“漩涡鸣人”一样的拼命着。
也许是她还是先天的缺少了什么——她学着鸣人的样子,用尽自己的一切对他好,关心他,让他开心,让他满意,但总有什么,像是永久的残缺着,鸣人似乎并不满意——尽管他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不曾抱怨过。可是就算是她再怎么努力,也无法猜到鸣人那些欲言又止背后的内容。她不知道鸣人想要什么。
她想起半上午时,小樱对她的控诉。
小樱没有直说,但雏田却读出了那背后的意思是:你怎么可以不了解他。
失望。又一次的。像一个巴掌抽在她的脸上。
父亲的问话唤回了雏田的思绪。
“你对于七代目的去向一无所知吗?”
雏田仍然垂着视线。她沉默地点了点头,内心却为父亲那个“七代目”的称呼而感到一阵讽刺。那是多么直接又显然的态度。父亲关心的只是“七代目”而已,并不是鸣人本身,甚至也不是鸣人的任何其他的头衔。
因为只有“七代目”和他有关吧,雏田想。转念,她不禁怀疑起,她认定的“漩涡鸣人”,她的丈夫,是否也并非鸣人本身呢。
那个被她认为是“希望”、是“奇迹”的漩涡鸣人,真的是漩涡鸣人吗?她真的了解他吗?鸣人是怎么看待他自己的?又是怎么看待自己的?雏田放在膝边的手无意识地攥紧,手臂隐隐发起抖来。
为什么,她从来没有想过要问一问?
身体的战栗变得更加明显。寒意从心底逐渐蔓延开来。雏田察觉到一周前,他们不自然的对话里潜藏着的鸣人的不安,但她当时太过集中于害怕鸣人因为自己那样出言责备他而彻底放弃她——就像是失望的父亲放弃她一样,根本没有等到鸣人的回答就匆匆离开了。
她一直努力想要成为配得上他的人,想要做一个完美的妻子,却在那一刻功亏一篑。她无法原谅自己的无能。
鸣人当时原本要说什么?
为什么她没有听下去而是阻止了他?
为什么鸣人总是一遍又一遍的说着抱歉对不起?
雏田的指甲已经嵌进的掌心,但她并没有觉得痛。她皱着眉头思索着,就连父亲在之后又说了些什么都没有注意听。她想起鸣人从半年前开始归家的时间一迟再迟,她想起鸣人每次回来时都变得比前一天更加憔悴的神情。她以为鸣人只是因为负担了火影的工作而太过疲惫,这种情形下她唯有更加努力的照顾他,料理好一切家务琐事,做一切她力所能及的事,她希望能够减轻一些鸣人的负担。
但是。也许这个负担,并不来自于任何事。
也许这个负担正是来自于她自己。
可是为什么?
6.
木叶村外。
鸣人不记得自己前一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睡前思绪漂移到某一次他偶然途径自己以前的家时的情形。破败而混乱的环境已经历经木叶的几次破坏和改造而变得与以前截然不同。如果不是因为看到附近那根电线杆上他以前涂鸦的杰作,大约连他自己也会错过。
他从有记忆以来就一直住在那,以前是三代目的爷爷时常会来照看他,后来变成了伊鲁卡老师,卡卡西老师,还有好色仙人。但和好色仙人相遇之后他就不经常待在村子里了。他还记得自己的床头挂着的那个奇丑无比的佐助样子的稻草人,记得他在橱柜里放着的成箱的拉面和牛奶,记得卡卡西老师提着蔬菜篮在窗口乍现。但没什么人真的去过他那里,没人知道他生活的情形。
那是他的第一个家,第一个属于他的地方。
和雏田的家是第二个属于他的地方。曾经。日向家将这处房产作为他们订婚的礼物送来的时候,上面写着的却仅仅只有他自己的名字。他没有告诉过雏田这件事,他也没有告诉雏田后来他偷偷将那上面的名字改成了雏田一个人。
他希望不论日向家会如何看待雏田,她都有自己的庇护所——就像某种无法解释的提前补偿。
鸣人伸了个懒腰才惊觉山洞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他心下一紧,立刻去摸冒着白烟的柴堆。那上面的余温令他一阵安慰。佐助并没有走远。
鸣人从那荫蔽里走出去,熹微的晨光将他的脸孔打亮,暖洋洋的,也让他的心情也明媚了几分。他眼尖地瞄到瀑布下的水池中,那个修炼中的半裸身影,嘴角不由得咧开了一点,向那个方向疾跑过去。他边跑边简单粗暴地甩脱自己的外套,只穿着单衣和短裤,一跃而起,将自己像个球一样的抛向佐助的方向。他的拳头在拉起来之前就在一边暗自蓄力,一边注意着佐助的任何反应。佐助就像是毫无察觉一样的,连肩膀的肌肉都没有绷紧的痕迹,直到在他即将一拳击中他的颈部的时才蓦地全身爆出一阵千鸟流。鸣人眼疾手快,迅速地抽身而退,朝着水面向后翻滚,那闪烁的电光却像是长着眼睛一样,一路追随着他的每个落脚点,直到鸣人退到池边的石堆上结了印。
他看着无数个影分身前赴后继地冲上去从各个角落方向向佐助进攻,找寻着佐助的弱点。
你说左臂?不存在的。
鸣人看着上千的影分身被消耗到只剩二十几个时,佐助终于转过来找到了本体的方向,他偷笑了一声,终于找到了一个可行的策略。他重新跃上水面,冲了上去,手心的螺旋丸打向水面——一时间,千鸟的电光、他那剩余不多的影分身和佐助全部被卷在旋风似的浪花中。他借着这个时间,另一个螺旋丸聚集在手中,刺穿了高耸的水柱,袭向了他透过影分身确定的佐助的位置。
“哼。”
佐助的鼻音在他要袭上的前一秒响了起来,再下一秒天旋地转中,他被佐助的刀背击中飞了出去——螺旋丸自动从手心里消失了,鸣人在即将摔出去以前踩着这一瞬间制造的影分身的手,跃了回去。他不出所料地看到了佐助亮起了写轮眼。
“混蛋。”他笑骂了一句。在水面上急速翻滚了几下,冲到佐助的眼前,赤手空拳地出了招。
电光火石之间他们大约已经交换了几十招。他没有留情,佐助也没有,招招到肉的感觉真的很疼,但却有种说不出的畅快。鸣人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笑,直到他们筋疲力竭地躺下来,躺在水池边上时,他才发觉自己笑到发酸的面颊。
他笑得抱着肚子在草地上翻腾踢腿,侧过脸去看佐助。佐助苍白的脸上泛起运动过后的红晕。他眨了眨眼睛,又扭头回来望向逐渐变得晴朗的天色。他的心脏跳得很快,他想,这多半是因为剧烈的活动,和兴奋的情绪。
像是逐渐平复了呼吸。佐助忽然道,“你变废了,吊车尾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嘲讽。
“切。”鸣人立刻反驳,“你才是呢混蛋佐助,动作又慢又迟、”他还没说完,四肢和脖子就被佐助的手脚缠住动弹不得。他的喉咙被佐助唯一的手臂卡着,几乎快要窒息一样,他唯一自由的手去掰佐助手,无果,又去推他的下巴,想让他脱离自己,不得其解,只好拼命拍着他的手臂,哼哼着要佐助松开他。鸣人屏住呼吸,在察觉到佐助松手的刹那一个翻身骑到对方的腰上作势要揍,却被佐助一个蹬腿踹飞到一边去了。
【不得不说,你的确变迟钝了,鸣人。】
他朝偶尔才会睁一次眼睛一睁就嘲笑他的九喇嘛低声回了句“少啰嗦”。但这也许是事实——这半年来他熬夜的次数多到数不清,修炼的次数却屈指可数。他这一下从池边的石子地上滑出去老远,好不容易停下来时,后背立刻火辣辣地痛起来。
鸣人的视线越过自己的鼻梁,看见佐助慢条斯理地从地上站起来,将叠在岸边的衣服逐一套在身上。鸣人不会看错这家伙勾起的嘴角,就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小孩一样,一脸掩饰不了的任俊不禁。鸣人撅起嘴,想要说点什么表达抗议,但故作生气的样子没坚持到十秒钟就彻底放弃了。鸣人扭脸朝着佐助看不见的方向,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为什么和佐助待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显得那么容易、那么轻松?
他们随便吃了点干粮果腹以后又重新上路,鸣人跟在佐助身后一步远的距离,不可抑制地想到这个问题。
他想到了刚刚,想到了昨天,想到了以前。
除了有关佐助自己的事,佐助从来不会向自己发问,也从来不打探他的任何事,就好像他的任何想法或决定都是理应如此一样。他们以前同在七班出任务时,他经常会出一些看上去相当不靠谱的点子。卡卡西老师并不会参与他们的讨论——忙于看他的小黄书而对他的点子不感兴趣,小樱则会在这个时候认为他说了蠢话而打他的头,阻止他讲下去,或者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质问他为什么会这么想。佐助在这种时候鲜少会叫他“白痴”,而是会在他和小樱吵嘴中间进行一段沉默的思考,得出“很有趣,可以做做看”或者“无聊透顶,恕不奉陪”的结论。
那种时候,如果是后者,他多半会极其不服气地想要争辩直到被小樱彻底“镇压”,如果是前者,他则会不可救药地冲佐助咧嘴笑,掩饰不住的那种傻笑。他会脸微红着,摸摸鼻子,不情不愿地朝佐助说诸如“算你有眼光”一类的话,然后被佐助鼻腔里的嘲笑声刺激到重新和他斗起嘴来。在他们还远不够了解彼此处境的当时,就算是他们以相似的忧郁和孤独在河边偶遇,佐助也从来不会问他为什么。不问他为什么总是一个人。也不问他为什么总是被排挤在外。
也许是因为佐助什么都知道。
也许是因为佐助和他一样。
鸣人,我可以感受到相同的东西。
你不需要解释。
午后,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村庄的痕迹。炊烟,远远的形成一团云雾,掩映着山坳处的村落。鸣人站在山崖边,一个肩膀之外就是佐助。他刚扭头过去,想问一句他的打算,就听佐助忽然道:“待在这里。”
话音刚落人就消失了。
鸣人不满地“切”了一声,百无聊赖地在悬崖边坐下来,晃着腿。这也非常佐助了,依旧我行我素。他躺下去,头枕着手臂,在强烈的阳光下闭紧眼睛。心跳似乎是这山林间最响亮的声音了。他数着自己的脉搏,直到第十九下的时候,佐助就回来了。
“这是……?”鸣人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看着佐助手上拎着的两个像是路人的男人——昏迷的。他并不真的想知道佐助对他们做了什么。希望至少不要和写轮眼有关。
佐助冲他勾了勾嘴角,“你的变身术没有废了吧。”
半分钟过后。鸣人变成了路人甲的样子,而佐助仅仅是换上了路人乙的衣服。而那两个无辜的被佐助下了“毒手”的路人,则被他们暂时藏在灌木丛中。
“嘿!为什么只有我需要变身?”鸣人愤愤不平道,就算他的查克拉很多了吧,“这样也太不公平了?”
“因为我不是‘四战英雄’?”
佐助挑了下眉,就转身向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鸣人朝他的背影皱眉——这是第一次,佐助用那个名字叫他。他以为佐助不在乎这个。也许他本就应该在乎——毕竟那个名字实际上有一半是属于佐助的。也或许他就是不在乎所以才这样揶揄自己的。也许佐助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鸣人却升起一种古怪而复杂的情绪,那让他在走进村子的时候沉默得异常。
佐助没有理会他的这种异常,而是和村民交涉,交换消息以及物资。鸣人插着口袋,听从他的安排,去帮助村民在田间耕作——那就像是他们以前的那些D级任务,只是这一次,他们都要假装自己不是忍者。
这个村子的规模受到了地形的限制,人口有限,现代化的程度也较低,电气设施还停留在初级阶段,少量的机械设备依靠能源作为动力。村中中年人和老年人比重很高,像是大多数的年轻人都走出村子另谋出路了,留下女人照顾家人。村子没有太多的劳动力,人们依靠山坡上的梯田自产自销,供给分配由村长决定,显得颇为与世无争,但也多少有些死气沉沉的,就像是“过去”一直循环往复,陈腐停滞在空气中,天然地缺乏木叶村那种蓬勃向上的感觉。
鸣人并没有太惊讶于这种现实——放在过去,他也许会纠结上很久,甚至想要放话以一己之力改变它。事实上,在过去的十年里,鸣人在佐助的来信中,了解了他以前从未想过的木叶村之外、五大国之外的世界。佐助很少在信件里发表看法,多数都是描写观察到的事物。那种中立的客观的目光,反而给了他相当触目惊心的认知。那不是说那些他不了解的世界的生活状况有多么“悲惨”,或许未必,更多的实际上是“不同”。
透过佐助的眼睛,他看见的几乎是许多个和过去不同的世界:有的国家(或者地区),女人不事生产、不做工作,而是仅仅作为生育的工具,繁衍子嗣;有的则正相反,整个社会是由女性构成的中坚力量,就像是蜜蜂和蚂蚁的社会形态;有的凭借着宗教信仰形成紧密的人际关系;有的则是以法律制度和分权体系维持着社会的运作……
每个地方的情形,都与木叶村的情况相去甚远,但又非常相似,相似的有着幸福的时光和痛苦的回忆。
在他作为火影的后备役进行训练的过程中,学习了很多真正决定宗主国和忍村运作的机制。实际上在作为“国家机器”的忍者村中,真正具有决策权和影响力的却并不是“影”——“影”更像是忍者群体的领袖,接近于精神象征而非掌权者。“影”的决定的事很有限,仅仅与麾下的忍者的事务相关:生存基础、执行任务、伤员救治、基础教育和技术研发,大抵如此。而在这之上,作为宗主国代表的长老团和决定忍村核心战斗力的血继限界家族,其对决策的影响力甚至可以超越“影”。
他察觉到了战后日向家对他的倾向性,以及对他和雏田婚姻关系的支持。他不会单纯的认为那仅仅是因为对他个人的欣赏——除了雏田,他接触的每个日向家的人都不会叫他的名字。就像是这个“七代目”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只是他,只是“漩涡鸣人”恰好站在了那个位置上。
他在那个时候真正地理解了为什么佐助会失去自己家人,而宁次……宁次又为什么会以那样的方式死去。他发现短期之内,这种社会运作机制,凭他一己之力无法颠覆。他也不知道“颠覆”究竟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这种念头似乎有点向宇智波斑和宇智波带土靠拢了。佐助和他在信件中谈论过这些事,也向他坦陈他走得越远,看过的地方越多,就越发现他们想要找寻的那个答案变得越模糊,越不真切。什么是对的?或许那里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正确”。
这么想真的非常怪异。少年时期,世界永远看上去黑白分明,对的错的,正义的邪恶的,泾渭分明被一条界线分割成两个部分。鸣人觉得自己之所以会困惑和迷茫,都是因为自己还不够理解怎么样做才是对的。他追随着好色仙人的理想,希望给忍者寻找一个光明的出路,而他之所以仍没有找到那个答案,都是因为他做得还不够,他知道得还是不够多。但是现在他成年了,他和佐助都不再是那个纯粹的忍耐着孤独和痛苦的小孩,变成了有力量决定和改变很多事情的大人,但他们却不像过去那样肯定了。那不是说他不相信人性的善,佐助不理解人性的恶,而是他们开始不确定所有的问题是否真的都有一个确定的答案了。
“你思考得太用力了。这不是你的风格。”
他们干完活以后,坐在树荫里休憩,喝着村民给他们提供的山泉水,清凉而微甜的液体。鸣人仰着头,吞咽了好几口,忽然听到佐助如此说道。
鸣人立刻低头看他,蹙眉,“我什么风格?”
“平时聒噪不停,做事一头脑热。”佐助面无表情,语气里却带着调侃。
鸣人咬住下唇,拼命阻止自己咧嘴笑,“你竟然是这么看我的宇智波,啧啧,”他煞有介事地咋舌,“我以为你知道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不是那样了。小看我可是会吃苦头的。”说完,他挑衅似的扬了扬下巴。
“我知道。”佐助简单地回答他,听不出任何开玩笑的意思。鸣人本来还打算迎接他的下一轮嘲讽——他连回击的台词都已经想好了,却被佐助这个简简单单的“我知道”完全噎住了。
他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茶杯。水面上还倒映着那个陌生的路人甲的脸。这里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不是什么“四战英雄”,也不是即将就任的“七代目火影”,甚至他的躯壳看上去都不是“漩涡鸣人”。没有人会在意他是谁。但这么久以来,至少半年以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
仅仅因为佐助说了他知道。
他知道真正的漩涡鸣人。
他可以看见真正的漩涡鸣人是怎样的人,残缺的、忧郁的、孤独的、痛苦的,挣扎在获得认同中却渐渐迷失的漩涡鸣人。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和佐助待在一起时总是那么轻松和容易的原因。
也许就是因为佐助永远看见的都是他,都是他本身。他不需要假装自己是任何人。
7.
木叶村。
小樱对着监控室医疗报告重重地叹了口气。她尝试了很多次,试图让自己集中注意力,可惜有关鸣人失踪以及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她完全无法冷静下来。
她索性从椅子上起来,站在窗边,看着外面被夕阳染成橘红色的草坪和另一边的医院走廊出神。时隔许多天以后,雏田的话依然像是一根刺一样扎在她的心上。先是她的话里话外透露出鸣人是自愿离开的意思,再之后则是那个突如其来的质问。
小樱,你是在为我不够在乎鸣人而失望,还是在为自己失去了唯一可以了解佐助君消息的途径却毫无办法而失望?
你想过为什么佐助君虽然已经和你结婚了,却从来不回家吗?
小樱扶在窗框上的手无意识地施加力道。听到那句话的那一刻,她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扇在了脸上。她不能说自己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件事,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件事,她只是在每一次思绪盘旋在这件事情上时,下意识地避开了。
为什么每件事都必须要搞得一清二楚?她并没有对自己现在的生活有任何不满。佐助的工作很重要,他要做的事情是比留在村子里儿女情长要更重要的事,她不怪他不关注她。
从以前开始,佐助的眼中就永远只有他自己的目标——不管那是什么,他没有真的看向自己过,为什么她会期望他今后会?他愿意和自己结婚就已经足够好了。那意味着她终于有了更加正当的理由参与佐助的人生,那是比他们是同期,比他们都在第七班要更加强有力的证据。证明她终于和佐助在同一个世界里了。
所有与他们的婚姻关系相关联的事情只有佐助填好了表格,放在了信封里,交给了她,如此而已。他们并没有举行任何仪式。为什么要举行仪式呢?小樱想,如果佐助不愿意,那么它就不重要。她将那个结婚函交上去的时候,手还微微有些发抖。橱窗背后的那个中年女人就像在用目光审视她,尽管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想。
她终于获得了一直以来最想要的东西,她想要参与佐助的人生,她终于做到了,她的开心写在脸上。然而在她拿着正式的一式两份的结婚证书走出来时,空旷的街道上,阳光却变得格外刺眼而难以忍受了。
佐助在交给她信封以后就走了。
去了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不对。是去了除了鸣人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所以雏田的话也不能算是说错了,不论她的失望从何而来,她的确是失去了“唯一”可以了解佐助消息的途径,而在卡卡西老师的推测里,鸣人是被佐助带走的。她是因为佐助才失去了她和佐助之间“唯一”的联系,这简直是个荒谬至极的结论,就好像佐助从头至尾都不曾希望自己知道他的任何事一样。更可笑的是,每一次都“自愿”地和他分享有关佐助的一切的鸣人,大约可能或许这一次是“自愿”走的。
她又一次地被他们两个人抛下了。
除了结婚,回想以前,佐助几乎拒绝了自己所有的请求。她请求佐助解释离开的理由,佐助拒绝了;她请求佐助带她一起走,佐助拒绝了;她请求佐助停下来,佐助拒绝了;她请求和佐助一起去旅行,佐助拒绝了……唯一一次她没有请求,是在他们得知佐助袭击了八尾遭到雷影通缉以后,她想着如果不能阻止佐助,就干脆和佐助一起死吧。
但那终究没有成功。佐助看着她,面无表情毫无情绪,就像她是随便什么人,就像她全然陌生没有名字。她被那彻骨的冷意冻住了,动弹不得,直到鸣人在佐助动手前的最后一刻将她救走。
她从来不懂佐助在想什么。她以前不认为这有什么——她崇拜他,崇拜他的强大和野心,崇拜他只要想要就一定能做到,她希望自己也可以变成那样的人,如果不能就和他无限的靠近。她后来则变得看不明白了。
佐助会对她说“谢谢你”,在他每次离开以前。小樱以为他是在感谢她愿意等待和陪伴他。
也许那不是。
也许那只是在说:我能给你的,就只有这个了。
“你再发呆下去,医院的墙可能就要彻底裂开了。”
有个揶揄的声音在她办公室门口响起。小樱扭头望去,“……哦,佐井,你回来了。”她匆忙地将手松开。果然如佐井说,窗框已经被她捏得变形到出现裂痕了。小樱有点窘迫地从那里退开。
“我一回来就听说了。”佐井歪着头打量她的样子,一时间小樱竟然有些看不懂那神情,“在办公室里看到的是六代目而不是鸣人的时候,老实说我吓了一跳。我以为鸣人是在玩什么play。”即使是在结婚以后,他的糟糕的玩笑话依然没有任何长进。
小樱模糊地冲他笑了一下,重新拿起那份报告看。佐井见她没有任何要继续交流的意思,于是道:“你没事吧,小樱?听六代目的意思,鸣人大概是和佐助出去浪了。你不会不好受吧?”
即使知道佐井只是随便那样说的,小樱还是不由得窜上一点恼意:“为什么我要感觉不好受?”
“因为……”佐井就像是看不出她在生气一样,抱臂倚在门框,意味深长道,“鸣人和佐助,有些很特别的东西只发生在他们两个之间,而你并不那其中?我以为你知道,毕竟你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了。”他说着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
小樱分辨着佐井究竟是在无意识地嘲讽她,还是仅仅在回答她的问题,她绷紧了嘴角,“……我当然知道。”她垂着视线,装作毫不在意,尽管报告上的一个字也没有进入她的脑子。她脑子里想的都是那个“特别的东西”,以及,“你并不在其中”。
仿佛错觉似的,她听到佐井发出了一声轻笑。
小樱忍不住抬头去看。
“以前我就想过,这一天迟早会来的。”佐井的嘴角扬了起来。他没有看她,而是盯着一个不存在的点,像是在回忆什么,“只是我没想到鸣人会出人意表地选在这个时候这么做,在所有人都已经认定他是七代目的情况下。更让我意外的是,六代目看上去也没有多惊讶,就像是早该如此一样——那简直和他得知鸣人是《亲热天堂》系列的代笔时的反应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听佐井说这些的时候,小樱的眉头缓缓地收紧了。她发现佐井的口吻中透出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意味,和她自己的第一反应截然相反。那就像是他对鸣人非常了解一样——但他究竟了解鸣人什么?他不知道鸣人从来没有放弃过成为火影的梦想,他不知道鸣人对木叶的感情有多深厚,他也不知道鸣人为了得到如今的一切有多么努力——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就放弃得到的东西?
他从来没有放弃过。他们就是被这样“从不放弃”的鸣人拯救的,就连佐井自己也是,不是吗?
但是小樱也提不出任何其他可能的解释了。如果可以,她现在就想要抓来鸣人仔细地问清楚他脑子里的每个想法——就像是他过去那些从不按理出牌的莽撞和冲动。
她想问鸣人究竟在想些什么才做出这么不符合他性格的事。
明明他答应过的,不是吗?他答应过她永远会让佐助回来的,不是吗?
那为什么佐助还没有回来,鸣人却先消失了?
8.
木叶村外。
在他们那个早晨打过架(准确地说是鸣人偷袭佐助)之后的每天,都会在上午出发前做那种对练。鸣人的习惯也渐渐开始受到佐助的自律影响,变的规律起来。晚上他会强迫自己在月上树梢时闭上眼睛,努力入睡,早晨则会在听到佐助的动静的那一刻准时醒来。佐助会在晨光熹微中间修炼至少三个小时,而从第三天起,鸣人也加入了他。晨练过后他们会吃东西,然后整理好衣物和储备,再度上路。
永远都是佐助一言不发的跑在前面,他跟在后面。佐助从来不解释他们究竟要去哪,鸣人也不问,就算他有着满脑子的问号。他直觉佐助不会回答他,而那个答案也并不重要。他们在路途中间甚少交流,唯有停下来吃东西的时候才会插上几句闲谈。接着又是赶路,休息,赶路,休息,简单到枯燥的循环往复。
然而经历了一段时间这样的生活以后,鸣人感觉自己沉重的身体开始变得轻盈起来,感官也变得更加敏锐,心思也更加纯粹。他和佐助过招的时间开始变长而不容易疲倦,偶尔他也会有赢的时候,就像今天早上,他的狡猾的策略终于起效——佐助一个反应不及,被他击飞出去摔进河里。
他想这多半得益于这种规律而简单的生活方式。甚至,就算他明知自己是“逃”出来的,内疚和负罪,却并没有一开始那样明显了。
甚至,鸣人挽着裤腿在河里捉鱼时,看见了河面上倒映着的脸上有他并未意识到的淡淡的笑容。
佐助在河岸上生好火以后,坐在地上漫不经心地擦拭着他的草薙剑。新的刀鞘躺在他的膝上,鸣人眨了眨眼,记起旧的那把在他们和辉夜的战斗中丢失了。相比那一把的精致,新的刀鞘朴素得像个竹竿,一点装饰也无,仅仅两头系着细绳,方便佐助背在身上。作为大约是世界上最复杂的男人(鸣人忍笑),佐助的生活一向遵循简单有效的哲学。以往还带着点自我证明的欲望,现在他却再也不需要那么做了。
“鱼呢?”
佐助忽然抬起头来,鸣人的偷看猝不及防被他逮了个正着,他险些一脚滑倒摔进河里。好不容易稳住自己的身形,鸣人移开目光,不好意思地挠着脸,一句“还没捉到”窘迫得说不出口。他刚垂下眼睛,立刻就看到一条鳟鱼嚣张地从他腿间游开。
佐助在他背后发出了一声嗤笑。
鸣人的耳朵不禁发起烧来。
午餐过后他们继续朝着某个方向出发。鸣人却因为那一点有关草薙剑的念头,转而思索起有关佐助的事来。他想着佐助在这战后十年的变化。
在短暂的拘押继而被释放以后,佐助就决定离开木叶村了。鸣人在那时候是不赞同的,只是因为当时的局面尚且处于紧张阶段,他没有更加充分的理由让佐助留下来——雷影的通缉仍没有取消,而木叶村内部,为宇智波正名的要求也遭到了强烈的反对。他那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说服、担保、尽可能的夸张描述佐助为解除无限月读所作的一切,就是那样才换来一个销毁佐助叛忍档案的结果。
条件则是佐助的离开。
那倒恰好满足了本人的意愿。佐助走的时候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甚至连接续断肢的手术也拒绝了。鸣人知道那是佐助特有的接受过去的方式——永远记得,就像是他自己截然相反的选择了修复。不是说他会忘记,而是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他不会耿耿于怀,他更希望自己记得的是从佐助身上收获的东西,而不是失去的。
所以他将佐助的护额还了回去。一并还回去的,还有一些他知道佐助希望记得的事。
现在鸣人却有些感激那个时候佐助选择离开了。那不仅仅提供了他另一种看待世界的方式——尽管不可否认佐助的信件,除了情报之外,一定程度上的影响了他对事物的认知,那还提供了他一个“逃离”生活现状的空间——尽管在他真的在信尾写下那三个字寄给佐助以前,他从来没有以那样的方式想过自己在木叶的生活。
每一次收到佐助的信,每一次读佐助在字里行间传递的内容,他得以在那短暂的半小时内,“逃离”他的办公室,“逃离”他想不明白的事,“逃离”身边人传递来的各式各样的期许,“逃离”他们设想的无数个“漩涡鸣人”应该有的样子。他在那半小时中间,只是他自己,那个坚持着“说到做到”的自己,和那个想要寻找一个光明的未来的自己。
佐助没有提供给他任何答案,但他在佐助持之以恒的游历和观察中间汲取了希望和能量。
过去,常常他是那个提供者。
现在,佐助是他的提供者。
也许在很早以前,从那递来便当的手上,从那拉他上岸的手上,从那抓住他脚踝的手上,传递来的就是源源不断的温暖的能量。
佐助的方法永远都是那样简单而有效。如果他想要得到什么,他就会毫不犹豫的去追求直到得到它,那让他在达到目标前从来不会动摇。鸣人想起当他听到大蛇丸被佐助杀死的消息的那一刻,困惑和震惊的背后是某种释然和希望。不是单纯的看到了佐助会回来的希望,而是佐助依然是“那个佐助”的希望。
那个想要就会去得到的佐助。
那让鸣人认定了自己也一样可以做到。
残月渐渐变满,悬在树梢。听着佐助平稳的呼吸声,鸣人背靠树干上闭着眼睛,也放轻放慢自己的呼吸声。草丛里隐隐传来或是蝈蝈或是蟋蟀的鸣叫。夜来香静悄悄的深夜绽放。鸣人大约是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一阵,却因为眼前的一片光亮而不自觉睁开眼睛。
他无意识地眨了眨眼睛,在发觉这是什么以后,蓦地瞪大了眼睛,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
数不清的闪烁的荧黄色的光点,一个个,一只只,因为他的动作而敏感地聚集起来,向远离他的方向飞去。鸣人察觉到这一点,不禁屏住呼吸。他放缓了自己的动作。一旦他慢了下来,成群的流萤又随着微风在他的周围上下飞舞起来。鸣人沿着他们爬升的方向仰头去看,它们飞得高不见顶,徜徉着,漂浮着——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停驻。
不由自主地,鸣人缓慢地伸出双手去,拢住自己眼前不远处的一只,将它拢在手心。他好奇地看着那小小一只昆虫翕动着羽翼,在他掌心间那狭小的空间里飞舞着。它孤独地在他的手心里闪烁着,黄绿色的光芒明明灭灭,过不多时,竟像是耗尽了能量一样的逐渐变得黯淡了。鸣人不知所措地看着它,胃部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又留恋不舍地摊开手掌,任由它找到方向,回归群体。他的目光追随着那一只萤火虫,看着它回到自然中,回到属于它的地方,看着那暗淡的光芒又再度闪烁着变得耀眼起来。
鸣人就像是打碎了花瓶害怕被大人发现的小孩,下意识地看了眼佐助的方向。佐助在不知何时也醒了,在一片亮如白昼的光芒中看着他,眼神平静而安稳,与往常无异。鸣人那因为一只虫而紧缩的胃部,不由得放松了下来,就像是那里原本有个结,却在佐助的视线中被解开了。鸣人模糊地笑了一下,接着倏然意识到了什么,那个不确切的笑转成了微笑、大笑、他甚至忍不住笑出声来,捧腹,扶着树干,逐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到眼泪掉下来。那些燃烧着生命点亮着夜空的流萤,被他的笑声惊得蓦然飞远了。
鸣人没有为此收敛自己的笑,而是追在后面,奔跑起来。他随手抓来手边的一只,又将它从手心里释放,又随手抓了另一只,放开,反复多次。他跟着这一群萤火虫跑了很远的距离,跑到他想起佐助了,才忽然停下来。尽管不过片刻他就感觉到佐助追上来了。
鸣人没有回头。尽管他能感觉到佐助的视线。那让他感觉安全。
为什么他竟然能迟钝到这种程度。
鸣人在半山腰上,注视着从森林的这一头向河谷蔓延过去的如同银河一般的光带。他已经无法分辨出那只曾经在他手心里险些熄灭的萤火虫究竟在哪,但他肯定它正精神饱满的和同伴往更远的地方飞去,飞向它属于的地方。
不是属于它的地方,而是它属于的地方。
只有在它属于的地方,它才能得到真正的平静和自然。
那就是为什么了。鸣人朝着那一片像是铺开的荧黄色的鎏金地毯缓缓微笑起来。那就是为什么他想要离开。
他以为他属于木叶村,因为那里有他的妻子、他的朋友、他的老师、他的同伴,他们都像是他的家人,因为认同他而和他紧密相连。他以为他属于那里,他以为他属于那个他和雏田建立起来的家。
事实是,他们属于他。那个家属于他,他的朋友属于他,他的老师属于他,他的同伴属于他,因为对他的认同或者对他的头衔的看重,将所有的期望和责任加在他身上——那让他们不得不仰赖他,不得不属于他。
但他不属于他们。他不知道自己属于哪里。正是因为他想要找到一个地方,找到自己属于的地方,所以才想要离开。
鸣人转头回去看佐助,佐助对他询问似的抬了抬眉。鸣人冲他摇摇头,笑着指山坡下面,“佐助,你快来看。”
“我看到了。”佐助安静道,语毕几步走上来,并肩和他站在山坡上朝下看。他们之间隔着半个肩膀的距离。
鸣人朝着那一片光芒绽开大大的笑容,就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宝藏,语气里充满骄傲,“我知道你看到了。”他说,“但我还是想让你看。”
不仅仅是这一片照亮星空的瑰丽奇绝的荧光,而是我。我想让你看到我。鸣人在心里默默道。
因为只有佐助看着他的时候,他才是真正的漩涡鸣人。
也许他属于的不是一个地方。
也许他属于的是一个人。
在那些光点渐渐止息下来,夜色最终回归沉寂以后,鸣人仍沉浸在那种汹涌起伏的心情中。他收回视线,望向由月色勾勒出的佐助的侧脸。他思考自己何曾这样近距离的仔细的观察过对方的剪影。
那是个好看得过分的剪影,即使是那么多年不愿意承认,他依然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即使是过了这么多年,佐助早已经从最初嚣张臭屁的小鬼,变成了现在内敛深沉的男人,那面部的轮廓仍像是从来没有改变过一样。
他盯着那每一道弧线,仔细的描摹刻画,就像是在拍一张像素级别的相片,认真的注视着,直到佐助转过来看他。他们没有说话,就这样单纯的对视着,鸣人在佐助的眼底隐隐约约还能看见那曾经映在其中的光点。鸣人看见佐助的视线像是在他的脸上找寻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又归于那种清明和自持。
就像是什么都看得很明白。
鸣人不禁想知道他究竟在自己的脸上看见了什么,于是问道:“佐助,为什么你不问我为什么会提出那个要求?”
“那是你想要的,不是吗?”佐助简单地答道,视线收了回去,望向了这会儿变得黑黢黢的山谷中,不知名的某个地方。
鸣人冲他的侧面眨了眨眼睛。他假定佐助说的是他在信里写了“带我走”三个字。但这仍然不足以回答他的问题。他想知道佐助为什么毫不惊讶他会想要离开木叶村。
但似乎佐助并没有解释他的回答的意思。那意味着什么?鸣人无意识地鼓了鼓腮帮。佐助的意思是说,如果那是他的愿望,不管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佐助都会毫不犹豫帮他实现?还是说,这意味着佐助根本不在乎那个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亦或者,这意味着,佐助知道原因却选择不说出来。
但是,为什么?
鸣人甚至有点想要听佐助是怎么看他这种非常不“漩涡鸣人”的逃避行为。甩下所有的工作,抛弃所有的责任,为了找寻一个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答案。但是佐助从不评判。以前他只会激怒他或者嘲讽他(二者的效果通常相同),而现在他只会调侃他或者用沉默表示理解。他相信佐助是真的理解他。他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理解他。不仅理解他们的相似,更加理解他们的不同。
想到这,鸣人又情不自禁地咧嘴笑起来。
第二天早晨,在他们完成早间的例行功课,继续前进时,他们在途径某座大桥前停了下来。是佐助先停下来的,鸣人紧随其后。他注意到佐助站在大桥的正中央,朝着大约是桥头的方向,凝视着什么。然而鸣人走过去,沿着佐助的视线去看,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想要问,又不知道该不该问,抓耳挠腮,引得佐助先开口了:
“你还记得波之国吗,鸣人?”
被佐助这样提醒,他才忽然想起,这座桥看上去和后来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鸣人大桥”有些相似。佐助望着的那个什么都没有的方向,是后来桥头刻有他名字的木牌的位置。
他怎么可能忘记。自愿为了再不斩而自我牺牲的白,由血继限界而决定的宿命,他在那次任务中第一次从别人的身上了解了这个世界的更多不公平——不仅仅是发生在自己和伊鲁卡老师身上的不公平。那也是他第一次,了解了“重要的人”的含义——当佐助口口声声叫着他“胆小鬼”激怒他却又挡在他身前时。他第一次发现看见佐助被伤害竟然会让他愤怒到无法控制。他本来以为佐助很讨厌他,觉得自己应该也很讨厌他,看他受伤害时应该感到欢欣鼓舞,事实上,看见佐助倒下去的那一刻,他脑子里什么也没有。
除了“为什么”和“怎么可以”。
他几乎不记得后来发生的事了。就只有佐助那个背影,像是会发光一样,存在感强烈到让他无法直视的程度。那变成了佐助留给他的身体记忆,成为了他无数次挺身而出的原动力。中忍考试的时候,和我爱罗战斗的时候,找回纲手婆婆的时候……尽管他从没有承认过。
然而佐助又是为什么充满留恋地停驻在这呢?
“佐助,你在想什么?”他问。
“你知道达兹纳大叔为什么用你的名字给他的桥起名吗?”佐助忽然发问。
鸣人挠了挠头,“呃……不是因为我们当时帮了他的忙,然后他又在最后认同我了……吗?”
佐助闻言勾起了嘴角,那是个嘲笑的意思。鸣人冲他翻了翻眼睛,不耐烦道,“所以呢?是什么?”
“桥是连接的意思。对于波之国而言,桥还有希望的意思。你也是,你是这两者。这就是为什么。”佐助解释道。
鸣人扭头回去,和佐助看向了同个方向,就像那里真的有个木牌,上面刻着自己的名字。
“连接”,那的确是他们致力于做的事,“希望”,或许吧。但是就连他的“正确”都开始变得不明晰的情况下,他不再容易觍颜接受这样的称赞。他或许给了许多人希望,包括死去的宁次和活着的雏田,他曾经认为自己可以实现他们的愿望。鸣人想要改变,但他尚且在寻找答案,鸣人想要让雏田幸福,她却从来不会让自己知道她想要什么——就好像她对一切都十分满意。
但如果她真的十分满意了,为什么她会问他们究竟为什么会结婚。
那就像是在怀疑这一切都是虚幻的梦境一样。
“连接”,鸣人想起定时来向他了解佐助情况的小樱。或许某种意义上,他的确是佐助和小樱的“桥”没错。他在信里问过很多次为什么佐助从不直接和小樱联系,他也在小樱来拜访之余问过她很多次为什么她从不直接和佐助联系。他没有得到他们中的任何人的回答。
也许是因为他问错了问题。
“佐助,”鸣人踌躇了一下,转而问,“为什么你几乎不回村,却还是和小樱结了婚?”
佐助立刻低下头来看他,唯一露出来的那只眼睛里闪烁着复杂难辨的东西。
“为什么你要问这个?”佐助反问他。
鸣人耸耸肩,他听出了佐助的心理防御,“你可以选择不回答我。”
佐助又盯着他看了一阵,摇摇头,“我只是在奇怪你还会问这样的问题。”他说着,嘴角扭曲成一个讽刺的笑,“因为那是你想要的,不是吗?”
“……你指什么?”
鸣人皱起眉。
这是什么意思?
佐助说完就要转身离开,鸣人眼疾手快地隔着斗篷抓住了他的右臂。
“在你回答我以前,我是不会松手的。”
佐助盯着他的手看,旋即,视线又转移到他的脸上。鸣人抿紧嘴,困惑浮现在他的脸上。他不明白为什么佐助说那是他想要的,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要求——况且佐助和小樱之间的事不关他的事,不是吗?
“如果那不是你想要的,为什么你总在信里写有关樱的事?”佐助说着,嘴角又嘲讽地勾了起来——那一瞬间,鸣人几乎看见了那个居高临下逆光而立的十五岁的佐助。他听见他叫他的名字,听见他冷酷地质问他:你不去好好修炼当火影,来这里做什么?
鸣人的声音就像当时一样完全哽住了。他拼命想要说点什么出来,说他只是被小樱请求了,说他不愿意看见她失望的样子,说他觉得如果佐助能喜欢上小樱也许佐助就会回到村子里来。但是他彻底地失去了自己声音。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直到佐助突然将手臂从他的手心挣开,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那里。
鸣人在那一刻倏然升起一丝恐惧——就像是一种没来由的预感,预感佐助就要这样,因为他问了错误的问题,再度离开去到遥不可及的远方。鸣人在终于找回他的知觉以后,立刻转身跟了上去,甚至拔腿跑了起来。他甚至忍不住开了仙人模式,向着各个方向搜寻着佐助的查克拉的位置。终于,他在距离不远的东方,探查到佐助那温暖的查克拉——那像一簇明亮的火苗,却从来不会到达灼人的温度。鸣人朝着佐助的方向追去。
鸣人只想追上去,告诉佐助:
我再也不会勉强你解释任何事。只要你不再离开。
9.
木叶村。
鸣人失踪当天我爱罗就接到了手鞠传来的消息。当晚他又收到了另一封加密邮件,是关于具体情况的说明。但他当时正在砂隐之外,处理一批非法改造公共运输设施和倒卖稀有资源的流浪忍者,暂时没有找到空隙过问。
在忍村和宗主国首府初级现代化的今天,对于忍者的一部分需求已经逐渐开始被机械取代,更多的忍术研发都开始和科技结合,而不再单纯依靠出卖体力。更多过剩的忍者,开始逐渐转向地下,流窜在国与国之间,而不再依靠忍者村的编制和管理。
他正在致力于建立一个以法律为框架的体系,以严酷的法制遏制这种情况在风之国的土地上滋生。但我爱罗也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更核心的问题是忍者的生存方式正在发生剧烈的转变,可以预见的未来正在向他们一步步的逼近。我爱罗记得上一次来木叶时和鸣人谈论的内容,他们谈到了宗主国对忍村的严重掣肘和对灰色地带的轻纵。
当时鸣人的手边放着一叠保存完好的信件。
他注意到那些信上没有任何标识,但他并不需要任何标识也可以猜到那些内容来自谁手。
宇智波佐助。
这个男人在战后逐渐隐匿了踪迹,少有人见到他的本尊,这让他显得像个活在世间的幽魂。但不像是大多数已经开始缄口不语,忽略他的存在,淡忘他的名字,甚至是抹消他的历史的人,我爱罗仍能强烈的感受到这个人的存在——即使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当他和鸣人谈到诸多现实的、未来的、可能的问题,那些尖锐的聪敏的有预见性的想法背后,仍然是这个人轮廓分明的影子。他了解鸣人,因为他们相似的人柱力的处境和相似的理想主义的愿景,既了解他的隐忍和坚韧,又了解他的挣扎和追寻。所以他并没有太过于惊讶,不论鸣人是以什么理由选择离开了木叶村。
世界的外面还有另外一个世界。
结束了一整个上午的会议,我爱罗将文书递给站在他旁边的手鞠。她最后检查了一次,确认无误,就走到了鹿丸那边,等他签上那个代理的名字。鹿丸合上那份未来五年的资源协同的文件,略无奈地往椅背上一靠,“抱歉……原本这里坐的该是鸣人才对。六代目也因为有要事处理,来不及赶回,暂且就只好由我越俎代庖了。”
我爱罗点了点头,“依然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吗?”
手鞠瞥了眼鹿丸,鹿丸歪了歪头,示意她但说无妨,她才开口道:“没有太多情报。目前已知的是,至少在忍联内部还暂时没有发现他的任何踪迹。”
“他?”我爱罗微眯起眼睛。
“他,”手鞠确定道,“木叶的倾向是,越少提及宇智波佐助的事就越好。所以官方公布的信息只是火影预备役在未知的情况下失踪,具体原因正处于调查中,没有提到任何有关‘是宇智波佐助将他带走’的可能性。”
我爱罗了然地颔首,对木叶的这种对“宇智波”的避讳没有作任何评价。鸣人私下向他抱怨过这件事,牢骚一部分是指向保守派和他们对维持假象的坚持,更多的还是自己暂时不能为此作任何事的不满和内疚。我爱罗没有试图安慰鸣人,也没有说任何“本该如此”的话,尽管从他继任风影以来,像鸣人这样的挣扎也在他的身上反反复复的出现过——那并不像是两人发生了口角不和,简单用拳头朝彼此发泄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他没有安慰鸣人,只是因为鸣人想要的并不是什么安慰。他们都在持之以恒地寻找着某个或许存在的答案,鸣人抱怨,只是因为他仍然想要做什么。仍然在努力地争取什么。
那之后他们离开了会议室,转而到鹿丸的参谋部办公室用餐和休息。在他们才要结束时,有个不在他们预期之内的人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雏田?”少见的,鹿丸显得有点惊讶。
来人在看到我爱罗的时候顿住了脚步,迟疑了一下,很快就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打扰你们了。我爱罗,好久不见。”
“嗯。”他简洁道。上一次见还是鸣人结婚的时候。再上一次,则是鹿丸和手鞠结婚的时候。他不能算和对方很熟,尽管对方已经成为了自己的好朋友的妻子。那不仅是因为他只有在有公务的情况下才有机会顺道拜访鸣人,还是因为他和鸣人不论是谈论是正事还是闲聊中间都极少会提到她。我爱罗打量着雏田,看着她安静地缓步走进来,微微垂着视线,向鹿丸询问鸣人留在办公室的物品。
“你还不需要把它们从火影后备的办公室带走的,”鹿丸挠挠头,显得有点为难,“我暂时还没有接到任何要撤销鸣人作为七代目火影后备役的指示。至少近期,这件事还不会有一个定论。”
“我……”雏田刚一开口就敏感地看了眼他的方向,但视线很快就转移回去了,“其实我并不是想要收拾鸣人的东西。鹿丸……鸣人的信,有一部分留在办公室里,对吗?”
鹿丸挑了挑眉,“你要带那些信回去?”他只是问,却没有任何动作,没有任何要去寻找的意思。
雏田咬了一下嘴唇,视线和鹿丸对上,“我可以吗?”
某种不协调的感觉从这简单的对话中间浮现出来。我爱罗打量着这位拘谨而内敛的女性,看着她的手指抓着衣角,漫不经心地摆弄着。那是个极端忐忑不安的手势,我爱罗有些好奇,那是否意味着她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又是否决定接受那个不论是什么的拒绝。
可是,她为什么会认为自己会被拒绝?
事实是,鹿丸在打量了她一阵以后,就消失在办公室门外,回来的时候,那一叠整洁如新的信件拿在他的手里。雏田接过那一叠信件,就像是快要溺水的人忽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露出一点松了口气的激动的神情。她感激地朝鹿丸鞠了躬,随即便离开了。
鹿丸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什么都没有说,转而点起一支烟陷入沉思,但我爱罗在和手鞠交换的视线中间,看出了彼此都明白的意思。
她从鸣人身上看到的是什么呢?我爱罗盯着对方离开的那个位置想。鸣人在结婚的当晚还和他讲过,有关雏田在过去舍命相救的事迹。但是在他看来,鸣人就像是在在努力地自我说服着,一遍遍的讲着他应该这么做。他讲着日向家的事,他以前不知道现在却一清二楚的事实。鸣人还说起那个英年早逝的天才,谈到他的歉疚和负累,最后又对他反复说,他应该这么做吧,这样做才是对的。
她从鸣人身上看得到这些吗?我爱罗怀疑鸣人根本不会和她说这些。因为她看上去已经被什么压抑到难以承受了。
是责任和义务,期许和愿望,像沉重的锁链将漩涡鸣人束缚在了这个地方动弹不得。所以他并不惊讶鸣人会突然离开。
我爱罗一直以为,像鸣人这样人会选择和自己一样坚强的人作为另一半。就算他表露出来的是乐观主义和积极向上的精神,过去发生过的事情,特别是童年经历过的失落和痛苦,依然有如实质地坠在他的心上。他还记得第一次他们面对面的搏斗,直到他们都完全失去了力量,倒地不起。当时鸣人的额头还渗着血,面容脏污不堪,他的手脚都已经没有力气了,却还是靠着下巴,一寸寸地匍匐着向他靠近,断断续续地对他说着那些话。
他对鸣人的认同,不是因为鸣人表现出的对一切不合理的原谅打动了他,鸣人没有那样做。那是因为他在那张乱糟糟的脸上看到的鸣人的泪水,疼痛的苦涩的寂寞的不知所措的泪水。那一刻,他在鸣人的脸上看见了自己。
他们在追寻的是相似的东西。他们渴望着有人能看见自己,真正的自己。不是人柱力,也不是杀人工具,不是英雄头衔,也不是影之名,因为这些都不是真实的,它们都会随着时光消逝。人们会遗忘,就像是遗忘“宇智波”一样的遗忘。最后的最后,他们依然是自己,仅仅是自己,充满残缺和瑕疵的,倒在地上流着眼泪说着“我也有一样的感受”的自己。
鹿丸的一支烟燃到最后时,我爱罗忽然开口了:
“你知道鸣人为什么会离开吗?”
鹿丸诧异地看向他。手鞠也是,可能更多的是好奇。
我爱罗续道:“他不属于这里。”
鹿丸缓缓地放下指间的那支烟,将它熄灭在烟灰缸里,他的眼神追随着手指的动作。那之后,他收回手,掌心扶在桌沿,眼神闪烁着,沉默着。
半晌过后鹿丸才抬起头来。他小幅度地点了点头,赞同着他的答案。
10.
木叶村外。
他并没有要甩下鸣人的意思,佐助向着他的目的地一边前进一边想着。他甚至没有生气。他并不是在赌气所以说出“那是你想要的”那种话,他陈述的是事实,至少是他观察到的显而易见的事实。
那有一段时间了,至少鸣人在来信中告知他和日向结婚的消息,并向他发牢骚为什么他没有回去参加典礼之后,他的信件中间开始有意无意的增加有关春野樱的事。先是聊到医疗技术研发,再之后是扩建医院和医疗班,相关事宜中间总会状似不经意地提到春野樱在中间扮演的角色,再然后,他就开始更多的讲述樱在看到他的信以后的各种评论与反应。
他并没有为此感到生气。为什么他要生气?鸣人这家伙从来不会拒绝对方的任何请求,应该说,他不会拒绝任何人的请求。如果那是樱提出要看的,鸣人多半会毫不犹豫地递给对方,说不定还会有点讨好地向对方描述起里面一些事情的前因后果,让对方看个明白——就好像不那样做,就不能体现出他的价值一样。
他并没有生气,反而读出了鸣人字里行间的言外之意,然后满足了他的愿望,和春野樱结了婚——如果只是把两个人的名字写在一张证件上面就可以算作是结婚的话。
但至少现在春野樱姓“宇智波”了。不大不小的变化,证明了这件事的确发生过。
而对佐助而言,更重要的变化则发生在鸣人的信中。他终于不再在信里提不相关的人的事,而是专注到有关他们共同追求的真理上来,佐助对此有种说不出的满意——也许,他的确说错了。也许那不是鸣人想要的,而是他想要的,想要鸣人专注到他的身上来。
毕竟,鸣人渐渐开始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他最后一次接到鸣人的信的时候,位于土之国中部的一个建于绿洲边的中小型城镇。那里电视刚刚普及,有限的几个频道反复在旅店的大厅里滚动播放着。他知道鸣人还有十天就要正式就任火影,新闻里也凑巧在播放着相近的内容,除了四战英雄这种陈词滥调,还提到了他在战后五年间参与的无数搜寻和救援行动和战争孤儿的福利改革,以及他在战后十年间,为由于伤病退役的忍者创造生存条件的贡献。
佐助不需要看节目里的解说也一清二楚,甚至更多不为人知的事,在他与鸣人往来的信件中被反复提及。没有哪一件事是像这样,寥寥几句般轻而易举,甚至有一些工作,在看到实效前曾经长时间的被质疑着、被抨击着。但是现在却因为成功而被大肆的宣传着。
佐助为此嘲讽的勾了勾嘴角,尽管那只有短暂的一瞬,很快回归平静。
因为他看见了鸣人写在信尾的那三个字。
带我走。
那一行甚至和他写在最后的名字还隔着一定的距离。就像是在那一片空白中潜藏着无数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情绪,复杂而矛盾的心情,亦或者挣扎而难以挣脱的心情。佐助盯着那一片空白,想象鸣人在写完这封信以后,犹疑再三,将说未说,叹了声气的样子;他想象着鸣人耷拉着脑袋,就像是什么东西沉重地坠在他的脖子上,压得他抬不起头来;他想象着鸣人对着那一片空白出神,心里想着,带我走吧,佐助,带我走吧,去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地方。
像是低吟,又像是叹息,直到他最后极其缓慢,又极其认真地写下了那三个字。
佐助没有任何犹豫地就这么做了。在那每一封都比上一封都要更加中性色彩的信里面,真正的漩涡鸣人也藏得越来越深了。他不再说“我要”或者“我想”,也不说“我认为”或者“我觉得”,理解、接受、消化,然后再反馈给他一个可能的结论,那让佐助每一次展信时,都不由得皱起眉来——直到时隔多时,那是鸣人第一次提出了要求。他说,带我走。
他没有回信说好还是不好,而是在将一切准备妥当以后直接就那么做了。
如果鸣人不想待在木叶,那么他就可以不待在那。他们可以去任何地方,去什么都不是的地方,去没有名字的地方,去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的地方。
去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的地方,他们依然是漩涡鸣人和宇智波佐助。
佐助不需要特别担心也知道鸣人会追上来。从他们出发到现在,已经隔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鸣人总是跟在他的后面。他总是时不时用那种令他熟悉的目光长久地注视着自己。那让他感到安全。那不是说佐助常常感到不安,但被鸣人注视的时候,总有一些很特别的东西,像蝴蝶一样从他的胃部翕动着飞出来。鸣人不需要特地解释什么,光是随便扫上他一眼,佐助就知道鸣人在想什么了。
虽然他们在战后极少见面——次数可以少到忽略不计,但那不会妨碍他们越来越熟悉,熟悉得就像是一个人。
相似又不同的两个灵魂。
“佐助!”
鸣人在后面叫他。佐助没有停下来,直到他的手臂又一次被冲上来的鸣人抓住。他们在一片红松林中一条不为人知的小路上停下来,他被鸣人抓着,被迫转向他——鸣人的仙人模式正在慢慢褪去,衣服和瞳孔都恢复了本来的颜色。鸣人喘着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双湛蓝透亮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紧皱的眉间充满了忐忑不安的情绪。佐助不需要他开口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鸣人在担心自己会消失。
“我……”
佐助截住了鸣人的话头,“你不需要解释。”他淡淡道。
鸣人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像是没有料到他会如此平静,也或许是因为他说的是他常常写在信里的那句话。
鸣人,我可以感受到相同的东西。
你不需要解释。
鸣人眉头的结渐渐松开了,抓着他手臂的手却收得更紧了,疼痛的感觉从那里传来。佐助没有提醒他,等待着,直到鸣人的呼吸渐渐平复。他凝视着佐助,像是在寻找着什么,确定着什么,最后摇了摇头,“我不是想要解释。”他说着扬起一点嘴角,那是个很帅气的表情,非常漩涡鸣人的表情,就像是在扬起嘴角的一瞬间,他的自信和坚定又回到了他的身上。那就像是在说,我明白,佐助,我明白。
鸣人耸了耸肩,“我只是想说,你也是,佐助,你也不需要解释任何事。我不会再问那样的问题了。”
佐助抿了下嘴。他有点想笑,但尚且可以克制着。也许他刚刚就是生气了,他生气鸣人明明知道却逃避着不肯面对那个事实,逃避着他根本实现不了任何人的愿望的事实,逃避着他根本不属于那个地方不属于那些人的事实。他想要补救、想要挽回、想要报偿的那些东西,事实上都不关他的事。他只是在一直试图说服自己,那些是他想要的,自欺欺人的把那些东西承担起来,就好像如果他做得越多,从别人那里获得的在乎就会越多。
究竟有谁真的在乎他是谁呢。他们在乎他,是因为他是漩涡鸣人吗?是那个躲在树下,坐在秋千上,埋头哭泣的漩涡鸣人吗?
如果那不是那个漩涡鸣人真正想要的,他又怎么可能真的实现的了呢?
“佐助,为什么你从来不会要求我做任何事?”
又一次,他们停下来休息时,鸣人忽然问。他微微嘟着嘴,一边咀嚼一边思考着,那样子更多的像是在好奇着一个无解的问题。
要求别人是弱者才会做的事,佐助想,如果他自己努力就可以做到的事,他为什么要去要求别人?如果是连他自己也做不到的事,他又凭什么去要求别人?
但是,他没有解释。他仅仅是反问,“我需要那么做吗?”然后仰头喝了口水。
鸣人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在咀嚼着食物的同时,沉默地思索着。过了一会儿,他仰起头,视线沿着峭壁悬崖攀上去,望向那一线天色,秃鹰从中飞过,昂长的一声啼鸣回荡在山谷里。当鸣人再低下头来时,那一双湛蓝透亮的眼中已经被泪水溢满了。
佐助看着他,他的腮帮还因为塞满了食物而像松鼠一样鼓着,眼泪却随着一次眨眼而坠落下来。他看着鸣人低下头,刘海垂下来,将眼泪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飞快地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用袖子粗鲁地蹭了蹭脸颊,眼泪并没有就此停下来,反而变得更加汹涌了
佐助没有说话,而是起身走过去,将他唯一的手放在了鸣人的头顶上。
那不是安慰。那只是单纯在说:我在这。
接收到这个讯息的鸣人只是更加深的埋头下去。过不多时,那些细碎的抽泣声,被吹起的风卷走了。
尾声
距离他们离开木叶已经过去了三个月,这是他们第一次真的停下来。
黎明时分,他们并肩沿着沙滩上那道海浪留下的痕迹散步。耳边,浪潮拍岸的声音仿佛和脉搏心跳同步。鸣人一边轻快地走着,一边摇摇晃晃地故意去撞佐助的肩膀。佐助以一个“你是白痴吗”的眼神瞥他,但很快像是被他这种孩子气的举动娱乐到了,嘴角勾了起来,留给他一个好看的侧脸。鸣人并不知道这样走下去会有什么,也许只是又一片山川,又一片树林,也许什么都没有,但那并没有关系。
通红的太阳从海平面上升起来,将那一片沉闷浓郁的云从中拨开,墨色的天际蓦然被金黄和粉红的颜色侵染,变得灿烂而耀眼。他们在晨风中朝着远处走着,走向他们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
鸣人并不在意他们将会走到哪里。
因为他已经找到了。他已经找到了自己在寻找的东西。从有记忆以来的这么多年,鸣人没有哪一刻就像此刻一样强烈地意识到,他回家了。
那不是一个地方。
那是一个人。
全文完
[OP] Tomorrow, Before Yesterday Begins 31
作者:staryty
已授权英翻,详情请见合集内第一篇
第三十一章:勇往直前
———
"我明白了,所以他现在已经走了......"卡普叹了口气,他在地上坐下来。他所能做的就是盯着这些被他视为孙子的年轻男孩。
从达旦那里收到罗杰已经离开的消息,对卡普来说并不意外。他们已经谈过并接受了这个消息。但是,那天看完信后,卡普的心情还是明显地变坏了。他没有多想,就打电话给战国,要求立即离开。
而他在一周后就到了黎明岛。卡普问三人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用明显的忧郁和震惊的语气解释。在整个谈话过程中,男...
作者:staryty
已授权英翻,详情请见合集内第一篇
第三十一章:勇往直前
———
"我明白了,所以他现在已经走了......"卡普叹了口气,他在地上坐下来。他所能做的就是盯着这些被他视为孙子的年轻男孩。
从达旦那里收到罗杰已经离开的消息,对卡普来说并不意外。他们已经谈过并接受了这个消息。但是,那天看完信后,卡普的心情还是明显地变坏了。他没有多想,就打电话给战国,要求立即离开。
而他在一周后就到了黎明岛。卡普问三人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用明显的忧郁和震惊的语气解释。在整个谈话过程中,男孩们甚至没有任何抱怨。通常情况下,卡普不喜欢他们使用的那种声音,但他会放任不管,就这一次。他保持着一张冷静的脸,让他们平静下来。卡普可能很严厉,但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划清界限。几个月前他离开的艾斯、萨博和路飞已经不是那一刻和他说话的男孩了。
"但你们三个仍然是白痴!"卡普一边摇头一边大叫,终于释放了他的怒气。"你们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睡觉?洗澡?你们以为你们在做什么!?"
三人共同露出了愧疚和震惊的表情。他们看起来很可怕。他们的眼睛下面有眼袋,这表明他们过去几天睡了多少觉。他们的衣服被弄脏了,带着一股恶臭。这还不是最糟糕的部分,他们的皮肤上还有未处理的伤口和割伤。总而言之,这是卡普见过的最糟糕的状态。他需要用严厉的话语来让他那顽固的孙子们明白他们的行为对他们的健康有多大影响。
"自责不是应对的方法,"卡普厉声说道,直视着他们的眼睛。
"战斗能让我忘记......"艾斯回答说,他咬着嘴里的东西。
"好吧,最好现在就停止,"卡普嘲笑地回答。"我还以为是你在照顾你的兄弟,艾斯。"
艾斯明显地被这句话震撼了。他低着头,无法看向这位老海军。
"内,爷爷,"路飞用紧张的声音叫他。"你能训练我们吗?"
"训练你们?"卡普扬眉吐气地附和着。"在这种状态下,我不可能把你们变成强大的海军!"
艾斯哼了一声,"好像那会发生......"
"卡普先生,"萨博叫道。"有一种叫做霸气的东西,罗杰先生教过......"
"霸气!?在你这个年纪!?"卡普愤怒地问道,使三人吓得缩成一团。"那个混蛋到底在想什么!?"
"我们......我们没有学过!他只是把它介绍给我们,仅此而已。"萨博迅速反驳道。
卡普叹了口气,仍然很恼火。这听起来像是罗杰会做的事。"霸气是越战越勇的东西。像你这样的孩子不应该和它扯上关系。"
"现在说这个已经太晚了。"艾斯说,双手交叉。
"如果你们先照顾好自己,我可能会考虑,"卡普宣布。"现在,到达旦去洗个澡吧! 一定要把你身上的每一块污垢都擦洗干净!"
兄弟们蹭蹭蹭地做着他们被命令的事情,把他们的祖父留在后面,想着他自己的事情。
--
"我讨厌洗澡,萨博......"路飞在他的金发兄弟擦洗他的头时抱怨道。愤怒的达旦为他们准备的洗澡水是温水,这是路飞喜欢的水温。但这仍然不能阻止这个橡胶男孩的抱怨。水就是水,它使他变得虚弱。
"你太脏了。"萨博微微笑着调侃道,以一种更温和的方式为他擦洗。
路飞在水中低下了头。他吹着气使气泡上升。"我想念爸爸给我洗背的样子......"
艾斯抬头看着他。一个星期以来第一次,路飞终于提到了他。他们三人都不情愿地回避了这个话题,直到卡普先前强迫他们说话。
"处理一下吧,路。"艾斯回答,结束了沉默。
路飞盯着他,"你不也想他吗?"
"当然,我想。"艾斯用略带冒犯的语气嘲笑道。他耐心地呼吸着,不想生气。"只是我还没有准备好谈论......"
事情发生后,他们都很失落。第二天,艾斯和萨博没有哭,但路飞似乎没有流尽眼泪。山贼们很好地给了他们食物,但他们都不想碰它。他们一整天都呆在房间里,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艾斯讨厌他和萨博找不到话来安慰路飞,因为他们也很需要它。
那个曾经挑逗他们的声音不见了。那个让他们感觉更好的笑声也消失了。曾经关心他们的父亲也不见了。
又只剩下他们三个人。独自一人。
阻止他们疯狂的唯一合理声音是他们的祖父,卡普。老实说,艾斯对那位海军这么快就回来感到惊讶。他们的谈话确实使艾斯受到启发。他看到他和他的兄弟们看起来有多可怕。他只是习惯了,没有意识到它已经变得多么糟糕。当他察觉到自己作为他们的兄弟又一次失败时,内疚感再次爬上心头。
"我们现在该怎么做?"路飞低声问道,使艾斯挣脱了他的思绪。
"我们要活着,路飞。"萨博在那里回答。他的声音带着希望,没有丝毫的动摇。
艾斯重重地叹了口气。"我想,如果我们尽快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会比较好。"
"是啊,这样更好。"萨博表示同意。
"好吧......"路飞微微点了点头。
而沉默再次吞噬了浴室。
--
他们说时间可以治愈所有的伤口,但萨博并不同意。伤口仍然存在,你永远不知道它何时会被揭开。即使是最简单的事情或理由也足以触发它。
萨博的想法是,他们需要恢复正常,但事实是,这将永远不会是原来的样子。当罗杰进入他们的生活时,他们经历了一次转变;同样,当他们失去他时,他们的整个世界都转变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们三个人从来没有经历过失去他们所爱的人。悲伤是他们需要共同克服的事情,萨博很感谢有他的兄弟们陪着他。
从那时起,已经过去两个月了。他们正在迈出第一步,以适应他们的新生活。每当路飞哭的时候,艾斯就会责骂他,萨博就是理性的代言人。当谈到哭泣和发泄自己的感情时,路飞总是另一种情况。
现在,他们刚刚完成了另一次训练。他们默默地走着,当他们回到他们的树屋清理和治疗伤口时,只是对彼此的存在表示轻蔑。
萨博叹了口气,笑了笑。他突然开口说话。
"3月20日。"
他的两个兄弟都停了下来,转头看他。他们的反应一致,一个皱着眉头的好奇的眼神。萨博暗自发笑,注意到艾斯和路飞可以通过他们的长相来冒充是亲生兄弟。
"什么?"艾斯问道。
"我的生日,是在3月20日。你的是什么时候?"
艾斯带着一种得意的神情,他笑着说。"我就我是最年长的,除非我们的生日相同。它是在一年的第一天。"
"萨博输了!"路飞笑着感叹道。
"1月1日,嗯?"萨博失望地叹了口气。艾斯可能是最年长的,但大家都知道他是成熟的那一个。
但金发男孩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快乐的脸被改成了恼怒的几乎是愤怒的脸。
"你的生日是两个月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艾斯简单地耸了耸肩。
他兄弟的不冷不热只会进一步激怒萨博。"难道你没有想到,罗杰先生想庆祝一下!?"
艾斯听到这些话楞了一下,但很快回答。"我不想,此外,现在已经太晚了。我们已经同意过无悔的生活,记得吗?"
"不过,你还是应该说点什么!"
"是啊,艾斯!"路飞大叫着同意了。"爸爸想送你一份礼物!"
萨博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哎呀声。慌乱中,他把双手放在男孩的嘴上。路飞一如既往地是路飞,在错误的时间做了这件事。但现在已经太晚了。
"什么。礼物。"艾斯要求强调他的话。他双手叉腰,用愤怒的眼神盯着他们。
萨博放开路飞,让这个男孩再次呼吸。"不!我们只有在你的生日时才会把它送给你。在那之前要等九个月!"
"好像你不是一样,萨博。"艾斯嘲笑道。"你的生日是两天前!"
"是啊,萨博!"路飞眨了眨眼。"等等,是两天前!?"
"呃......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的!来吧,让我们到res-tow-rant庆祝一下!"路飞抱怨着,在地上跺着脚。
"那倒没有必要......"萨博干巴巴地说道。"而且它的正确发音是restaurant,路飞。"
"我们走吧。只要是在边镇,我就不介意。"
萨博惊讶地看着艾斯。艾斯竟然同意了路飞的建议,这可是很罕见的事情。萨博叹了口气承认了自己的损失。
"好吧。"萨博笑着同意了。"就这一次。"
"好!"
路飞伸出双臂,把恼羞成怒的艾斯和大笑的萨博拉到自己怀里。
--
路飞仍然无法相信罗杰的离去。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他无法理解。一天早上,他们和父亲一起训练;然后在同一个晚上,他们不得不告别。
有时,当路飞回忆起他们与他在一起的回忆时,他就会开始哭。艾斯确实骂过他,但萨博总是告诉他,哭是可以的。这让路飞很困惑,不知道该相信哪一方。
但有一件事让他感觉好些,那就是玛琪诺。路飞相信,她是一个天使。她总是在他身边,知道安慰他的话。和她谈论他的感受是很好的。每当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会给他做热巧克力,并主动拥抱他,让他感受温暖。玛琪诺以萨博和艾斯不理解的方式理解他。
男孩意识到,尽管失去父亲很痛苦,但他们仍然谈论着父亲。这很难不这样做。在这个岛上的每一个地方,都有一个可以和他联系起来的记忆。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分享甚至是最简单的故事。从不厌倦,因为那些是他们珍惜和坚持的记忆。
萨博是想出这个主意的人。他们不能继续压制他们想感受或表达的东西。而一旦他们接受了所发生的事情,就没有以前那么痛了。
几天变成了几周,几周变成了几个月,现在距离罗杰第一次出现已经一年多了。
他们三个人在边镇,试图找到一个愿意购买他们手中货物的商人。他们今天的收获颇丰。一张鳄鱼皮很值钱,因为不是任何人都能得到它们。
"我们到了吗?"路飞撅着嘴问道。他的手拿着麻袋太累了。
"耐心点,路。"萨博一边揉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提醒他。
"我们得快点。"艾斯插话说。"老头子今天随时会到。"
萨博和艾斯都露出了苦笑的表情,但路飞只是笑了笑。他兴奋地嚎叫着,这让他的兄弟们很烦恼。
"来吧,爷爷要教我们霸气了,你不兴奋吗?"路飞咧嘴一笑,快乐之情溢于言表。他跳了起来。
他们三个确实用罗杰教给他们的东西进行了关于霸气的训练,但似乎都没有效。但经过几个月的乞求和拒绝的爱之拳,卡普终于屈服了。
"不,"萨博面无表情地回答。仅仅是想到这一点,他的脸就变得酸溜溜的。
"但是,如果我们想成为海贼的话,我们需要了解它!"路飞在意识到这一点时眨了眨眼睛,他转向他的金发兄弟。"或者革命军。"
萨博笑着拍了拍路飞的背。"你准备好接受训练了吗?这将比平时更难,你知道的。"
"当然。"路飞猛点头。"这将是值得的,一旦......"
路飞停下脚步,让萨博也停下脚步。路飞转过身来,他们的哥哥,艾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正看着两座建筑物之间的一个小缝隙。当路飞听到里面的人的笑声时,这一点变得很明显。他们大喊大叫,像野兽一样嚎叫。酒瓶被扔在地上,啤酒的味道很明显。这些事情在边镇是很正常的,因为法律在这一地区很少实行。
那些醉汉对罗杰恶语相向。
挫败感在这个年轻的男孩体内积聚。他痛恨像他们这样的人竟敢说他们视为父亲的人的坏话。那些人对他一无所知,却在那里侮辱海贼王,好像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些人就是艾斯过去对自己恨之入骨的原因。他们是彻头彻尾的懦夫。
罗杰除了自由自在地生活之外,什么都没做。而路飞仍然不能理解为什么人们会因此而憎恨他。
一旦艾斯退缩,路飞才得以再次集中注意力。艾斯的愤怒是显而易见的。他的眼睛冒着火,盯着他的猎物,随时准备攻击。他抓起背上的水管,紧紧握住。
"等等--艾斯!"萨博一边大喊,一边抓住路飞,追着那个长满雀斑的男孩跑。
艾斯皱着眉头转身看着他们。"萨博,如果你要阻止我,那是不可能的--!"
"我不会那么做的,"萨博打断了他的话。他还抓起他的水管,准备好了。"我们会打败他们。一起。"
艾斯的怒火立即变成了震惊。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他点了点头。
而后,他们三个人发起了攻击,以捍卫他们父亲的尊严。
--
"生日快乐,生日快乐,生日快乐!"路飞一边连续喊着,一边跳到艾斯的背上。他把他的哥哥扑倒在地,使这个大男孩痛苦地呻吟起来。
"生日快乐,艾斯。"萨博微笑着问候道。他伸出一只手,把现在12岁的孩子拉起来,让他重新站起来。
"现在闹这么大还为时过早......"艾斯抱怨道,不喜欢这么早被叫醒。
"但是我和萨博给你买了一个蛋糕!"
"一个蛋糕?"
"是的,是玛琪诺送的。我上次去的时候问过她,她同意做一个!"路飞热情地解释道。"玛琪诺喜欢烘烤。每当我生日的时候她都会这样做,所以我想你也会喜欢的。"
"我们把蛋糕当早餐吃?"艾斯面无表情,翻着白眼。
"嘿,没有规定说我们不能这么做。"萨博笑了起来。"如果有的话,我很肯定我们也不会遵守。"
路飞在角落里抓起一个盒子,放在他们面前。路飞鼓励艾斯打开它,于是他打开了。
那是一个两层的戚风蛋糕。糖霜是蓝色和白色的组合,形成了海浪的效果。还有一个装饰是一艘沉没的船,船的一侧有宝藏。上面有一个带十字骨的骷髅头。
玛琪诺做得太好了,艾斯想。看着它真让人着迷。遗憾的是他们不得不吃它,但这是它的目的,真是太可惜了。对他们来说,吃甜食是不寻常的,所以这是个不错的惊喜。
"我想我们应该先把你的礼物送给你,"萨博建议,站起来。
"你对我隐藏了几个月的礼物?"
"我们做到了。"路飞笑着说。"但那是爸爸想要的!"
萨博又给了他一个盒子。这次比较小,而且是装饰性的。艾斯一边吸气,一边把红色的丝带拿开。
这时露出了一顶鲜艳的橙色帽子。艾斯的灰色眼睛惊奇地亮了起来。他抓起它,仔细检查。一串红色的珠子正坐在帽沿上。两条长长的红色边带挂在下边,与一个公牛头骨的徽章相接。但最吸引艾斯注意的,是中间的笑脸图案。一个在笑,一个在皱眉。
他把它放在脑子上,看着远处的镜子。他喃喃自语地问道。"你们觉得怎么样?"
"你戴起来很好看!"路飞夸奖道。"现在我们三个人都戴上了帽子!"
"路飞的草帽是爸爸的。"萨博带着真诚的微笑开口道。
艾斯眨了眨眼。"真的吗?我以为是香克斯的呢?"
"香克斯有一次确实告诉我,这是他的老船长送的。我只是没有早点意识到这是爸爸给的。"路飞高兴地解释道。
艾斯笑了笑,心里感到很温暖。他不记得上次庆祝自己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了,也不记得是否有人真正关心它。他自己也从未真正关心过,因为这也是他母亲去世的同一天。
艾斯在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之前摇醒了自己的想法。他的父母不会喜欢他在生日时生闷气。他的生命是欠他们的。想到自杀就像在他们的坟墓里随地吐痰,嘲笑他们为他做出的所有牺牲。
他并不关心礼物。但这份礼物是他从父亲那里得到的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东西。这就是苦乐参半的事实。
"我们开吃吧。"艾斯宣布。
路飞大叫一声,他用手抓起了蛋糕。"太好吃了!"
"我明白了,玛琪诺的礼仪课对你没有作用。"萨博调侃道,看着路飞满脸的糖霜笑了起来。
发现没有理由不这样做,艾斯和萨博也这样做了,用手吃起了蛋糕。不仅仅是那伟大的外观设计,蛋糕的味道也是天堂。艾斯很享受蛋糕在口中融化的过程。
吃完后,三个人集体躺下。蛋糕只用了几秒钟就吃完了,他们享受了每一块蛋糕。
"呐,艾斯。"
"嗯?"
“我很高兴你出生了,”路飞唧唧喳喳地说。
"谢谢你能活着,艾斯。"萨博补充道。
艾斯一动不动,屏住呼吸。他咬住了嘴唇。从他最爱的人那里听到这些话,是一种很好的感觉。他的兄弟们不知道,有一滴眼泪设法从他的眼睛里流出。
"不,谢谢你们......"艾斯低声说。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他笑了。
他的父亲是对的。他再也不会感到孤独了。
【仏英】海蛞蝓
娱乐圈双爱豆paro,双向暗恋,一个有点病态的异装癖弗朗西斯。
所以改了半年发了九次都发不出去,哈哈。
全文1w+,恶友组和王耀(经纪人ver)出没XD
以下正文:
保姆车上,弗朗西斯缓慢而轻浮地给了亚瑟一拳,恰到好处露出手腕上代言品牌的新手链。
此番动作比起说是追求物理攻击,不如说是重在炫耀造成的精神攻击。亚瑟听着音乐,看起来连撩起眼皮的兴趣都没有。
“新定制的手链,海蛞蝓造型的。——亚蒂不看一眼吗?”
“别叫我亚蒂。”亚瑟说,翻了个身靠着门。
车窗外黑夜里的路灯向他们身后流去。借着玻璃的反光,他看见弗朗西斯手腕上、在设计夸张的品牌方手链下,竟然真的还有一条不那么起眼的手...
娱乐圈双爱豆paro,双向暗恋,一个有点病态的异装癖弗朗西斯。
所以改了半年发了九次都发不出去,哈哈。
全文1w+,恶友组和王耀(经纪人ver)出没XD
以下正文:
保姆车上,弗朗西斯缓慢而轻浮地给了亚瑟一拳,恰到好处露出手腕上代言品牌的新手链。
此番动作比起说是追求物理攻击,不如说是重在炫耀造成的精神攻击。亚瑟听着音乐,看起来连撩起眼皮的兴趣都没有。
“新定制的手链,海蛞蝓造型的。——亚蒂不看一眼吗?”
“别叫我亚蒂。”亚瑟说,翻了个身靠着门。
车窗外黑夜里的路灯向他们身后流去。借着玻璃的反光,他看见弗朗西斯手腕上、在设计夸张的品牌方手链下,竟然真的还有一条不那么起眼的手链。
——居然专门去定制这样的手链,最近海蛞蝓是什么奇怪的流行趋势吗。亚瑟解锁手机屏幕,随便瞟了一眼编曲师的海蛞蝓头像。因为太累,他甚至提不起兴致去说一些刻薄的话,所以只是闭上眼睛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
“……海蛞蝓是海底宝石,雌雄同体,难道不是和哥哥我正相配吗?这可不太常见,在水族馆里都看不到呢。”
弗朗西斯还在笑眯眯地说着,像个聒噪的傻瓜。讲到最后大约是因为情绪激动起来,他的声音提高了些,带出些暧昧的尖细感来。
“配个大头鬼。”亚瑟闷闷地说,又一边借着黑夜掩盖悄悄抬眼去瞧他。
夜色柔化了太多东西,那人的金发在路灯摇晃的间隙被照亮。恍惚间弗朗西斯看起来神色温和,雌雄莫辨。
说什么宝石……亚瑟嘴上不屑地嗤了一声,又在心里悄悄认可。他是对的,亚瑟想,弗朗西斯完全有资本这样说。他有这样一张脸,和这样张扬的性格,原本就是该做那种亮闪闪给人带来希望的事业的。从和弗朗西斯正式认识的第一天……不,从那通电话起,亚瑟就知道这件事了。
啊。他向后靠了靠,发现后脑勺的伤口已不会疼痛。造型后的头发盖住它后,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和他组成组合出道之后的每一天里,亚瑟总是疑心自己早在那个雨夜死在了小巷,这一切都只是一场虚幻的美梦。
然而不管怎样难以置信,Dover,由唱跳全能实力歌手亚瑟与创作型花美男弗朗西斯组成的双人限定组合,终究还是当今无可辩驳的顶流。
两人虽是小公司出道,但得益于极强的表现力,愣是硬生生从腥风血雨中撕出一条路来。眼下组合成立一年多,虽说名义上确实到了决定去留的关头,但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他们会一起走向更好的明天——
“别忘了明天的行程啊!”经纪人王耀坐在车副驾,借着车顶灯费劲地看着行程表。
亚瑟借着车镜看见对方这副模样,在后排善意地笑了一声。王耀没理他,依旧坚定却缓慢看着文件。
但弗朗西斯感觉到,对方曾在翻页的间隙,隔着车镜隐晦地看了自己一眼。
“弗朗西斯,明天早上我会先去接你呦。”王耀推了推眼镜,语调平和地说。
“知道啦——”被点名的人只是声音带笑。
第二天是去水族馆拍摄综艺。亚瑟钻进保姆车时,就看见弗朗西斯正刷着社交网站,给粉丝的二创点赞。
作为现象级偶像,有关两人优秀的二创作品自然层出不穷。
弗朗西斯从不掩饰自己对粉丝才华的欣赏,热衷于亲自下场翻牌,且总是言辞温和,分寸得当,“宠粉”的名声在圈中实在是非常响亮。
尤其难得的是,他从不刻意避讳性转/泥塑图,点赞评论一向一视同仁。网上对此褒贬不一,但质疑弗朗西斯贩卖人设的人永远不是少数,甚至还因此引发大规模的舆论危机。
公司一反常态,对此事毫无作为,亚瑟心中着急,自己披了马甲提枪上阵,却因一边倒的舆论态势折戟而归。
然而没过多久,网络上的此类声音全部消失殆尽。两人的粉丝(尤其是弗朗西斯的)便因此受到了鼓舞,产出十有八九倒是这相关的内容了——且大多沾腐。弗朗西斯依旧我行我素,和粉丝打成一片。
亚瑟对此简直气恼到无奈的程度,却也无话可说。
“小少爷,看看这个。”弗朗西斯拿手肘碰亚瑟,将手机递过去。亚瑟看他眼睛真诚地眨了又眨便知这人又没安好心,一看手机果然是两人的泥塑同人图。
……。
面对这招,亚瑟现在已经习惯到能够若无其事面无表情地别过脸去。当然,转头前不忘给对方一拳。
目不转睛盯着亚瑟的后脑勺看了一阵,弗朗西斯突然笑了,以任谁看都是一副满足的样子收起了手机,转而靠在椅背上闭目养起神来。
透着玻璃反光看见这一幕,亚瑟顿时又是一肚子闷火。总是拿着玩笑的架势一次又一次将两人那些微妙擦边的图送到他眼前,再好脾气的人也会恼火吧?何况……
那个胡茬白痴,他根本就不明白。他怎么就不明白?亚瑟想,表情越发冷了下来。
下车,水族馆里已聚集起大量粉丝。亚瑟粗略一看,果不其然有不少人举着双人cp手幅。不用说,这样的盛况自然又是弗朗西斯煽风点火后的成果。
在闪光灯下,亚瑟微眯着眼,余光看见弗朗西斯又摆着那副游刃有余的神情,从善如流对着人群挥手,心中有气,面上越发冷下来。
亚瑟向来是个冷淡的样子,总是一副虽不至冒犯但也绝对算不上友善的冷脸。媒体见怪不怪,懒得触他霉头,便巴望着组合另一人多照顾照顾镜头。
弗朗西斯左右逢源,满脸带笑,稍微落后了亚瑟两步。“等等我呀,亚蒂。”他便说,刻意放软了音调,一边伸手拉住亚瑟的手腕,海蛞蝓手链不小心从外套袖子下露出,“……等等我,别走那么快呀。”
搞什么?在人群的注视下说这样模棱两可的话,还眨眼,——还,还用那种可疑的频率和弧度!亚瑟心中的恼火更甚,几乎要从弗朗西斯燃到那些尖叫的粉丝身上。
但他终究还是慢下脚步等着对方和自己并肩。不出意料,一套连招下来周围粉丝的吸气声大得像是快把周围的空气抢光。
亚瑟没由来觉得窒息。
——他们都心知肚明,彼此的一举一动早就记录在那个举着长枪大炮的女孩镜头中。她在粉丝群中很有名,据说是尤其擅长抓拍Dover所谓暗潮涌动的瞬间。
Dover一生推 V
路透新图释出,今日是水族馆主题!
Dover依旧是旁·若·无·人展示着彼此的良好关系呢
弗朗吉在拉亚蒂时手腕上隐隐露出了新手链,放大了可以看见❤
手链设计很独特,有无显微镜姐妹扒一扒同款啊啊啊啊啊啊啊
【图片】【图片】【图片】
Dover-弗朗西斯:哇,真是眼尖呀~是海蛞蝓喔,很可爱的小动物
Dover-弗朗西斯:不过海蛞蝓元素不太常见,之前哥哥也是辗转很久才订到…!呼呼,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很麻烦呢~
糟糕透顶。真是轻浮的混蛋。
亚瑟面无表情锁上手机,将它随手扔在副驾驶座上。因为没有双人工作安排,距离上次水族馆之行后,两人已经几天没见。
亚瑟其实刚从梦里惊醒。
十几分钟前,他坐在自己的车里,因为过于疲劳而趴在方向盘上睡着。梦里的弗朗西斯开着车,穿着剪裁合身的西装。他们难得和平地享受着只有梦中一切故事发生之前才会有的宁静。
——直到亚瑟从车镜中看见弗朗西斯的另外半边身子赫然穿着裙装,而被吓得从车内——从梦中跌落出去。
这个梦他做过好多次,这辆逃离一切真实的车,他也再熟悉不过。
但一直以来坐在驾驶座的弗朗西斯都遮掩得太好,以至于到现在才第一次露出裙装,就像是冰层破裂露出被冻死时鲜活又残忍的尸体。
不知为何,梦中的亚瑟想起了那个雨夜,而后生生被疼痛刺醒。时间流逝,连救赎的场景也会腐败成梦魇。这样的认知几乎让亚瑟悚然而惊。
然后他又想起一些来不及在意的事。
上次水族馆清过场后,工作人员正架着器材,没人注意到角落里难得清闲的两人。亚瑟被弗朗西斯轻轻扯着袖子,递去疑惑眼神时却只换得对方玩笑一般抛来的媚眼。
“我们逃走吧,亚蒂。”弗朗西斯说。
亚瑟的第一反应是找隐藏摄像机。
“发什么疯?”然后他说,“我可不想明天头条是什么‘震惊,当红偶像竟翘班……’”
说到这他就不再说了。“私奔”这样的词,根本就不是现在的他们担得起的,何况两人现在本来就没有什么。——就算亚瑟曾经有过什么,那现在也已经没有什么了。
“唉。亚蒂,你知道吗?”弗朗西斯的表情看起来是真有些遗憾的样子,“我偶尔也想着,要是自己真是没有人关注的海蛞蝓就好了,待在海里慢慢蠕动,想去哪去哪,才不会被关在水族馆里供人家又看又拍。这样下去真要疯了!”
“那就别做这份职业了。”亚瑟干巴巴地说。
那时的弗朗西斯是什么表情?
好像是不以为然地撇嘴,然后没再说话了。
——搞什么。亚瑟无意识用手指敲击着方向盘发呆。弗朗西斯这人到底有没有一点自己是偶像的自觉?看看,哪怕是无人在意的海蛞蝓,戴在弗朗西斯手上就是会被关注啊。被人煞有介事地拍下,又大费周章地寻找同款,被好多人这样盲目地爱着,几乎到了有些沉重的地步了。
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这时候说逃跑什么的,被绑在一条船上的自己不是就像傻瓜一样吗?
什么啊,搞得这个组合已经成谁的负担一样。我到底是为了谁才这样努力的啊。
一直像雕塑一样的亚瑟突然弹起身来。他转动车钥匙点火启动了汽车,想了想,又从车屉里掏出一份文件压在手机下。
续约的事一直没找到合适机会好好聊聊,不是说就是这两周的事吗?怎么那人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应该能听出来我是在开玩笑吧?真是的,要是这都听不出来,真是笨得像单细胞生物了。说起来,续约过后又得出专辑了吧?筹备工作开始了吗?也得问问,哪怕是大半夜的也给我起来好好考虑。
还有……亚瑟咬牙,像是和谁较着劲一样,用上十足力气转方向盘将汽车驶出车库。
还有,我得去见他。
……
W。l.a.n.d
Wid.1579467
……
“我不怨他。”庆祝再次出道和生日的直播结束后,亚瑟在电话那头这样说。
叹口气,王耀颇有些烦心似地挥挥手,语气像是蛮不在乎的样子:“哎呀,多大点事儿,他可是骂不倒的。”
顿了顿,王耀揉一揉眉心,还是不放心地叮嘱:“你可别被骂倒了。”
亚瑟不说话。
挂断电话,他把自己泡进浴缸里。随手点开音乐软件关注列表,亚瑟发现海蛞蝓居然更新了音乐。一首6分11秒的歌,任谁看都太过于巧合。
带着些狐疑和隐隐的不安,他点开歌曲播放——
一片空白,除了呲呲的细微声响。
什么啊,是白噪音吗?把自己埋在水下,亚瑟睁着眼看着天花板,无意识吐着泡泡。水温很烫,蒸得亚瑟晕晕乎乎几乎要回到那个夜晚。他几乎要睡着在浴室里,手机却终于传出了隐隐约约的人声。
J'ai compris tous les mots, j'ai bien compris, merci
我明白你所说的话,我明白了,谢谢你
Raisonnable et nouveau, c'est ainsi par ici
合情合理又新颖,就这样从这里开始
Que les choses ont changé, que les fleurs ont fané
事情已经发生改变,花儿也枯萎了
Que le temps d'avant, c'était le temps d'avant
过去已成为过去
Que si tout zappe et lasse, les amours aussi passent
如果一切让人厌倦,爱情也将远去
法语歌Pour Que Tu M'aimes Encore,是弗朗西斯一向爱唱的那首。吐字极尽缠绵,简直像是真的对着爱人在唱。
原来这是弗朗西斯的账号啊。
原来逃跑这件事,他也真的能做得这么好。
那么,事到如今他再次出现,是回头,还是一场进行静谧的永恒告别?
在半夜,王耀又接到了亚瑟的电话。现在他已经对这一切习以为常。亚瑟在弗朗西斯人间蒸发后失眠越发严重,王耀看在眼里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尽力开导对方。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到底是怎么走到了如今的境地?亚瑟在电话那头神经质地喃喃。不是这样的。从哪里开始一切就错位了?一定会有一个最终的恶人,一定会有这样一个人的对不对?
但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会是那个人?
不是这样的,王耀说,谁也无法指责的道德困境就是一笔糊涂账,算不清楚。隐藏这个秘密对于弗朗西斯来说本来就挺勉强的,这样反而对你们来说都算是好结局。
说什么“都算好结局”,明明只有那个逃掉的人过得好。
……这样就好了,亚瑟是真的希望他过得好好的。
亚瑟最近越来越爱泡在浴缸里,这次他又做了那个梦。
这次终于换他来开车,弗朗西斯穿着那条红裙,坐在副驾驶上。对面传来刺眼的车灯光,亚瑟下意识别开眼去,看见弗朗西斯焦急张合的嘴和一张雌雄莫辨模糊的脸。
那条海蛞蝓手链岔路口突然断线在眼前。
一阵刺痛,亚瑟从窒息的眩晕中猛然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已经泡得太久,近乎溺水。而弗朗西斯在梦里叫醒他。
他突然想见到他,见到一切有关于他的东西。
那就去见吧。半夜,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去找他。
想了想,亚瑟走过他们曾经走过的所有地方。
这算什么,捡起回忆吗?亚瑟开着车窗。他觉得自己大概真是疯了,居然用这样虚无缥缈的方式去怀念一个曾经一直待在他身边的人。多残忍啊,他这时才发现过去的那些时光给他留下了多少可以供拾取的碎片。
——光是这一点未雨绸缪,都足以让他对那个人再生出些多余的感激了。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冥冥中像是有什么在指引,他总觉得就快见到他。
弗朗西斯是被人从水中捞起来的。他瘦了很多,红裙紧紧贴在身上,缩在后排车座,脚趾甲上有些干涸的暗红,看起来惨得要命。
亚瑟简直气得没了脾气,来不及红眼眶就直接脱了自己的外套包住对方,一叠声说你//他//妈你知不知道你是在找死。
“啊——当然,因为我就是这样打算的。”弗朗西斯说,还是一副轻佻又带笑的模样,“不过我也在等别人救我来着。”
我有预感,我会见到你。
“你有病吗?”亚瑟大声说,“先是一声不吭就人间蒸发,重逢时开始追求生理性死亡了?”
“留在这个世界上就这么让你痛苦吗。”亚瑟说。他没注意到自己的声线颤抖了。
啊。弗朗西斯有些愣神,然后神色变得温柔起来。“别哭,亚瑟,”他说,“别为我哭。”
哭?亚瑟撇过头去,从车窗上的反光看着自己的倒影。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狗//屁,你果然是没睡好所以大半夜发神经去跳海对吧,没睡好就回去睡觉啊。
但他只是沉默。太苍白了,又太敷衍,这样的话他一点都不信,一点也不愿说。
我们在这相遇难道不是奇迹吗?没有什么能留住你吗?亚瑟想,究竟是多么可悲,才让这一切都陷入了死局啊。
我不是把自己当作看客的。我是你这边的,曾经是,一直都是,未来也会是的——虽然也没有未来了。
我不留你了,弗朗西斯,如果痛苦的话我不会再留你了。我知道说这些轻飘飘的话实在是已经晚了,如果你想好了,那就去吧。
亚瑟什么都没说,眼泪一滴又一滴落在黑暗里,咸得像是那片海洋。
他觉得自己也好像快要溺亡。
“弗朗西斯,你给我听着。”过了好久,亚瑟才又冷着脸开口。“我今晚又做了那个梦。梦里你一半身体穿着男装,一半身体穿着女装。你坐在我左边时是弗朗西斯,坐在我右边时便是弗朗……弗朗索瓦丝。”
“告诉我,你希望我这么叫你吗?——真是服了你了,居然能把这样的事情在自己一个人身上消化得那么好,你怎么做到的?你怎么能做到这样的?”
你会痛吗?你会难过吗?你会害怕吗?你有想过把这些痛苦告诉我吗?
“你知道、你明知道……!”亚瑟说,又抿住嘴。
你愿意相信我,愿意相信我会救你吗?
“……我真想把你杀了。”亚瑟最后说。
弗朗西斯听懂了他的沉默。
如此无私,又是如此可爱。……我的英吉利玫瑰啊。
弗朗西斯叹口气,垂着眼把手贴在低着头的亚瑟脸上。亚瑟咬着后槽牙,又是那副拼命与什么作对的模样。
弗朗西斯感觉到手心的一片湿润,那液体带着温度,和海水不一样。
亚瑟想留住我。弗朗西斯想,上一次也是,这一次也是。——他是在留住我呀。当亚瑟的第一滴眼泪落下时,弗朗西斯便可悲可耻又庆幸地发现,自己确实有点后悔了。
没有人一开始便知道什么选择是正确的。弗朗西斯又想起他前经纪人时常挂在嘴边的话。他又是因为什么知道了这一切道理呢?活得更久一点果然令人嫉妒啊。
车窗没关,连海风都要吹老了。
“亚蒂,你愿意当我的救命恩人吗?”像是在安抚一个脆弱的梦,弗朗西斯轻声说。
他已下定决心,要把这条亚瑟救下的命赔给他。
————————END————————
这是个充满了误会的故事,故事里的每个人都错解了其他人,只有最后时弗朗西斯和亚瑟才磕磕绊绊地稍微理解了对方。
人为的矛盾,情绪化的或者是自认为理性的解决办法,到底会导向怎样的结局,又能导向怎样的结局?对于这件事,我和故事中的所有人一样好奇。
感谢您看到这里!
陈登就算变成鬼也要替广陵王干活
关于广陵王一哭二闹终于把陈登的亡魂招回来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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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登死后常回到你身边,有时你召他来,有时他自己来。来时是一片青碧幽影,走时是烛火将熄,枝灯中总有一盏被他突兀地灭掉。次数多了,你问他其中是否有什么讲究,陈登笑道,没有,只不过为了让主公夜半伏案时也能想起晚生。这个答案多少令人咋舌。
于是你选择将手探进浮沉悠游的绿意中,仿佛从前那般与他十指相扣,而他也如阳春水波,不使你手中寂寞。你说,从没听过元龙这样直言不讳。幽影震颤之下,那颗痣轻盈而柔婉地随他唇角向上,停在使你心动非常的位置:过往不得天时。如今主公肇开帝业,晚生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呢?肉身不再却仍能进谏,乃至与君主叙话,多少士人臣...
关于广陵王一哭二闹终于把陈登的亡魂招回来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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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登死后常回到你身边,有时你召他来,有时他自己来。来时是一片青碧幽影,走时是烛火将熄,枝灯中总有一盏被他突兀地灭掉。次数多了,你问他其中是否有什么讲究,陈登笑道,没有,只不过为了让主公夜半伏案时也能想起晚生。这个答案多少令人咋舌。
于是你选择将手探进浮沉悠游的绿意中,仿佛从前那般与他十指相扣,而他也如阳春水波,不使你手中寂寞。你说,从没听过元龙这样直言不讳。幽影震颤之下,那颗痣轻盈而柔婉地随他唇角向上,停在使你心动非常的位置:过往不得天时。如今主公肇开帝业,晚生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呢?肉身不再却仍能进谏,乃至与君主叙话,多少士人臣子求而不得?……哎呀,是晚生喜而忘形了。
你将陈登的魂魄揽入怀中,附耳道,善。你没有让他改口称陛下,因为你由衷觉得,属于广陵王与广陵太守的年岁仍未结束。他每喊一声主公,你们就离那段日子近一点。
雒阳宫在高风永夜中,有不同于白日的寂寥。某一晚饮过酒的你感到颈后拂过森然冷气,回首果然看见陈登。薄醉总教人犹在梦中,你见他的模样年轻了许多,不像东阳县令、不像广陵太守,更不像油尽灯枯在建安六年,使你大恸三日的病中人。来者有一张神动色飞的脸,举手投足间尽是豪族公子昂扬的姿态。你头回见他时还只是朝不保夕的小世子,而徐州已经无人不晓陈登的名号。你心血来潮唤他陈公子,兴致勃勃地说,王府中的鲤鱼已经喂得很肥,几乎游不动了,轻易便可上钩。陈登很无奈地陪你演戏,改叫你世子:世子忘了,池子里的鱼早就被晚生钓光了。
你情意绵绵抚他的手,好呀,陈公子便多钓些,就当我给你赔罪了。
赔罪?陈登沉默时,烛光仿佛也叫那冷意凝涸起来,不欲摇曳。良久他开口问你,主公究竟为何赔罪呢?晚生并不记得有这样的事……
你面色绯红,歪过头看他:就是,你弟弟呀。
陈登一惊,殿内霎时晦暗不明。他目光闪烁,只问你陈应出了什么事。你揉开他的眉心说,不关陈应的事,是你堂弟。当年阿蝉的马——那匹叫妹妹的,就那么把他踩死了,你也没替他做点什么。如今他又见到你这个当大哥的,恐怕不肯让你好过吧……
陈登将你的手缓缓挪下。你借着月光打量他,好像又从他眼中看见刚下山那一年的夕晖。
“主公实在不必为此事耿耿于怀。”他的语调未曾变过,与那年轻的面容契合起来,让你忘记许多时移世易。“阿蝉纵马虽为意外,却也是义举。当初世子为陈氏清理门户,如若真有恶果,合该由我咽下……何况陈阳不稂不莠,见了晚生也必然心虚,怎还敢寻衅呢?”
“哦。”你挨在陈登肩头,淡淡酒气使他阴冷的魂魄也染上些暖意。“我忘了,以往元龙黑白两道通吃,今番应亦如是啊。”
“黑白两道通吃?哪有的事。”故人言旧语,别有一番滋味。你搂紧他的腰,终于有倦意沉沉袭来——便是帝王,也固执地要在爱侣怀中才肯安睡。陈登哄孩子一般轻拍你肩背,听得梦呓几句:元龙迁延日久,现在才来,其罪当罚。……元龙,到底怎么才肯来?
陈登到底怎么来的?或许是你本不愿从某段掌故中抽离,才唤得他现身殿中。你曾用青衫、斗笠唤他,盆中孤火微微,风过而熄。你曾用钓竿、鱼脍唤他,最终徒增笑耳。后来你又投进稻麦、新生的芭蕉叶,裹挟着烈日蓬勃气息的生命在火中辗转缱绻,化为灰烬。那么,王府的路观图、桃娘河中拾起的枯枝?他能不能顺着那些语焉不详的指引回返?归来,归来,魂兮归来。你跪坐在灼灼热气中,攥紧早年间裁下的一缕青丝,天子袍服颓然委地。你问他,这些东西究竟有没有用?难道它们只不过是徒有其形的死物,与你竟无一点牵连?陈登……说话啊!我只剩下这个,没有别的了。你若再不愿来,我就当你已入轮回。
而后有烈焰滔滔,舔尽你阖眼时垂落的泪。你猛地后退,撞进柔软且不设防的怀抱。他打了个呵欠,埋首于你颈间:主公轻些,晚生差点被撞得魂飞魄散了。
数日后,你问他究竟哪样东西起了效,陈登直言:其实主公始终在做无用功。晚生能来,不过因为主公牵挂太甚,日积月累,方得今日。于是你又反问他,我牵挂的人不知凡几,怎么只有元龙来了?陈登笑容仍似水光潋滟,晚生也不知道呀,不如主公说说都有哪些人,我代主公逐个寻来。你讪讪一笑,不必了,我有元龙足矣。
此后他便时常于此停留。日子久了,你让侍女撤去安眠的香料,换高良姜、辛夷等置于博山炉中。他青绿的轮廓每每融于灰白烟雾中,都更添一分鬼气。
你于戌时一刻醒来,臂弯中空空如也,陈登的形影早已散去。在怅惘的间隙,你也偶尔思索他是否会去别的地方,比如东阳陈府,或夜捕的码头,但广陵据点并未收到哪怕一条声称有人见鬼的小道消息。你当然不会枉费光阴等待什么人出现,然而夜晚也从未这样令人期冀。
黄昏时,鱼脍被奉在食案上,果然换来陈登一声意料中的叹惋。
你问他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是否某一天日落后,他就不会再来?陈登盯着鱼脍悻悻出神,将你的疑惑视作无物——你只好将漆盘撤去。他仍告诉你,他不知道。晚生实在不知……不过以我之见,大抵还有猴年马月。这样的俏皮话他说惯了,你也自有应对之道。不等鬼魂躲开,你径自伸手戳在他心口:元龙也不想走吧?陈登只是笑,笑你们经年的默契又流淌起来。
后来他漂浮于阒寂的夜,行走在明月照不尽的角落。你确信自己听到他说:主公,天下未定,我不能走。
天下未定,用坊间小儿的话说,就是该死的人还没死完。手捧广陵王玺时,你杀过一些人,事后说起自然是从权,无有他法。譬如绣衣楼里的卧底,你就曾在一日之内斩杀数十人。几位密探押着面目各异的人至阶下,起初你还留意他们的神态服色——或恐惧或坦然,兴许也有不甘。后来却只感到麻木不仁,不再关心血液是否脏污新裁的衣。你知道刀剑碰到皮肤时其实是钝拙的,需执刃者势如击电,方能让他们体面赴死。可再如何体面,亡者所流的血也要汇聚成河,所吐的气也要凝集为怨。了结的性命太多,你就会看见某张年轻的面孔正仰视你,而脖颈的裂痕中隐约可窥见森森白骨。广陵王,你也会做这样的噩梦吗?但你本就是天子利剑。登基前一晚你在半梦半醒间自语,怀揣着新硎初试的颤抖。
是以彭城下雪时,在位未满三月的帝王为蠢蠢欲动的糜氏家主及徐州牧内侄拟定了必死无疑的罪状:谋反。行刑不过在数日后,这回你要杀鸡儆猴,因而动用了从未有过的残忍手段。黥面割鼻、乱棍打死,枭首弃市。你无意亲睹那惨状,不过传闻二人血肉染红了土地,刑场方圆十里内常有人撞鬼。徐州士族噤声,无人敢置一词,仅有稗官为你带来街巷中的私语。
残阳如血啊……残阳如血。你想陈登或许会怪你,像战战兢兢的臣子一样劝你不要杀伐太过,以至人心惶惶。可他第二天仍旧逶迤着一身青衣来了。夕色炽烈,他苍白的脸也浮动起生机。他像从前一样喊你主公。
你并不心虚地坦言,此二人都是被冤枉的,其实他们罪不至此。陈登赞许道,主公雷霆手段,晚生敬服。
做亲王时随你出生入死的那柄匕首如今被抚拭得光可鉴人,映出你眼中疲惫。
元龙,我想起一桩旧事。你同他说,昔年吕后鸩杀赵王刘如意,又将戚夫人制为人彘,高祖余下七子仅剩二人留存于世。后来她出游时被苍犬撞到左腋,回宫召巫师问卜,竟卜得刘如意的亡魂借了牲畜之躯,蓄意复仇……此后便悒郁不乐,长病未起。
陈登落座于你身侧,代你掩去匕首寒光。主公何必听任女主称制之语呢?
你从善如流收刀入鞘,转而与他低声道,我是说,会不会也有小狗来此处寻仇?
陈登思忖片刻说,不如记在陈氏账上。
你茫然不解:什么?
陈登起身长揖,晚生自会替主公解决,请主公放心。
你恍然大悟,径直按下他的手。我造的孽自己还,何需你来?
陈登笑得狡黠,烛光越过几近透明的幽影,在你面前跃动。主公过往所费银钱,不也记了不少在陈氏账上吗?
你急辩,那不一样!
陈登慢条斯理抱住你。这实在是一个毫无分量的相拥,轻得像一阵风。他的言语仿佛也无所凭依,却沉沉灌进你心中。何异之有?不都是债吗?晚生愿替主公承担。
你在他怀中摇头。
后来你确实没见过什么小狗,更没再做流血漂橹的噩梦。陈登不再日日现身崇德殿,但偶尔你夜半醒来,会看见他在殿中徘徊。他穿过一件又一件自己无法触碰的事物,终于停留在你的桌案前,那里有冷掉的烛芯。
登基第八年的某个午夜,陈登忽然转过身轻唤一声主公,你听出这是已做了东阳县令的陈登。你从床上坐起,惊奇发现他竟穿着旧时广陵王的常服。他抢在你之前开口,说有件事欺瞒主公太久,今夜必须坦白。
你让陈登且说来,不治他欺君之罪。
陈登垂目道,晚生能与主公相见,并非因为主公思念太甚。
你挑眉,果然是元龙的头发起了作用吗?
忽而夜风起,几乎要将他身形吹散。他的长发亦模糊作不辨边际的影,月色下如潺潺流水,向远方。这时你感觉很冷,他身上一贯的冷,于此刻更甚。你记得陈登确实是穿过这件衣服的。有一年从彭城回广陵,你们路遇伏兵。情急之下你脱去外袍盖在陈登身上,让陈登替你做了众矢之的。你蓦地想,李代桃僵时,他害怕吗?
陈登苦笑,非也。其实是因为我对主公思念太重、执念太过。
主公啊,你去行你的道,去为百姓谋太平,不必回头看。陈登又行长揖,眉眼深深浸在双臂聚拢起的阴影中。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重燃
□双鬼
含大量不考究的胡言乱语捏造。
以防万一的排雷tips:含女装策
吴羽策中学时开始光明正大地蓄长发,家里没人管他,好像都没注意,在烟雾酒醺中看不到他。他复又想起几年前他偷穿妈妈的裙子,搽妈妈的化妆品,被发现,臭骂毒打,且祸不单行,劣质化妆品过敏,脸烂了。好在再过几天又自己痊愈,他还是袒着这么张干净的脸,走在冬季风和路边摊飘出来的热气之中,保持三十六七度的安全恒温。蓄长发是一个过程。头发长了,自然垂下来,会遮住眼睛的,他自己随手一刀就剪了。拍班级合照的时候,他头发已经半长,厚厚地遮着后脖颈,照片阳光明媚,他站在角落里被晃得睁不开眼睛,像...
□双鬼
含大量不考究的胡言乱语捏造。
以防万一的排雷tips:含女装策
吴羽策中学时开始光明正大地蓄长发,家里没人管他,好像都没注意,在烟雾酒醺中看不到他。他复又想起几年前他偷穿妈妈的裙子,搽妈妈的化妆品,被发现,臭骂毒打,且祸不单行,劣质化妆品过敏,脸烂了。好在再过几天又自己痊愈,他还是袒着这么张干净的脸,走在冬季风和路边摊飘出来的热气之中,保持三十六七度的安全恒温。蓄长发是一个过程。头发长了,自然垂下来,会遮住眼睛的,他自己随手一刀就剪了。拍班级合照的时候,他头发已经半长,厚厚地遮着后脖颈,照片阳光明媚,他站在角落里被晃得睁不开眼睛,像一个暗角。一整个闲置的夏天他都没有去修理自己的头发,每次出门走两圈就黏在皮肤上,回家就冲澡。很快他的头发长到会引起校领导注意的长度,班主任说小吴啊你这个头发太长了要剪一剪。吴羽策看着他,很平静地说,我不。班主任说你既然在这个学校里就要遵守校纪校规,学校不允许男生留这么长的头发……吴羽策看着他说话,看着他嘴巴一翕一张,听不到声响,于是他也没有发出声响,像两个滑稽的哑巴。不几天被传唤到年级组长处,然后是教导主任,对方说你这样会给同学带来不良影响,如果你死不悔改就叫你家长来跟我们谈吧。吴羽策说,他们不会来的。对方愣了愣,说那就更要联系一下他们了。吴羽策嘴角抽了抽,露出类似微笑的表情:请便吧。
隔天所有人都看到吴羽策头发短了一截,被剪得乱七八糟,右眼肿了一圈,但心平气和地坐在他该坐的位置,和从前一样没有什么表情。班主任看得心里发怵,又不敢开口。第二天吴羽策还是披着校服,一言不发地走进学校,没有进教室,在厕所隔间翘掉一节早自修。晨操回来之后所有人都看到他沉默而挺拔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戴着及腰的假发,穿着一件略显宽绰的黑色长裙。第一个进教室的人呆在门口,堵住了后面的人,僵持十秒后,吴羽策清晰地开口:看够了没有?
然后人潮涌进。
昨天他穿的长裤长袖,今天所有人都看到他,看到他手臂上的淤青腿上的疤。吴羽策不卑不亢地坐在那里,承受所有人打量而不敢靠近的眼光。第一个老师进教室看到他就让他站起来,问他话,他不说一个字,于是被撵到教室后排,再下一节课就被撵出教室门。班主任说你去换掉。吴羽策看着他,问,为什么?班主任冷笑一声说违反校纪不说,你站在这里不觉得丢人吗?
吴羽策一字一顿:不觉得。
校纪校规只能规劝他不能对他采取躯体上的强制措施,但有人能。放学后他被堵在厕所角落,很冷静地看着一圈四个人。冷水从头顶浇落的时候他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假发被揪起来胡乱丢在一边的时候他有点心疼那几十块钱,然后裙子被掀起来,然后他被闪光灯一闪。随便,无所谓,最后一次了。他们说了什么他一概没有听到,有人朝他脸上打了一掌,这个他是能听到感受到的。其他的声音是有人在门口喊了一声你们在干什么。四个人愣神的片刻他使劲往面前那人的小腹踹了一脚,在其他三人措手不及时站起来往门口冲去。满地水淋淋,最难受的是脚掌窝在湿透的袜子里。他推开门口的人然后奔到楼上的小隔间,抽厕纸把能擦的地方擦干,裙子还无可奈何地粘着他皮肤。他一直待到衣服半干,回教室取走他的背包和外套,走出校门。吃完晚饭的同学刚刚要走回来上晚自修,他独自拐出去,漫无目的地走下去,即使头发半短不长,途中仍被人拍肩骚扰一次,他冷漠地看着对方,说,别他妈碰我。对方听到他声音,愣了片刻,骂了句变态吧,悻悻离去。
他就在这个夜晚荡到虚空训练营,比他学校更郊区的郊区。那时候虚空训练营还破破烂烂,灯牌半亮不亮,但外面开始下雨,他看大厅灯还算亮堂,没什么顾忌地转进去了。宣传牌摆在大厅角落,他看了很久。厅里服务人员打着哈欠站在远处,没来打扰他。他不打算回学校,不打算回家,电竞训练营不算一个很差的去处,而且比住酒店便宜。如果留下来需要很强,那么他就会拼命去做,做到。他包里仅剩的百来块钱,他交去前台,问能不能先借住一晚,明早打车回家取钱。
后来他想那服务人员打了个电话去问上层,最终能同意,要仰仗虚空经营真的不善,能赚的都先赚着再说。暂住的潮湿房间里,他换掉了裙子,重新穿上包里的校服。他知道白天家里没有人,钥匙还在他校服外套里,进门,找暗柜,按着数额点了钱,取走自己放在床头的手机,留了张字条说,决定住宿了,要交住宿费。随后打车回程。身份证交了,表填了,数钞机哗啦一阵,他心一紧,对方说,可以了,去上面报到。他注册的是个女号,适应训练生活很快,比别人更拼命,进步很快。营里寒酸的十来个年轻人,只有他始终不说话。暑假时他回了一次家,说学校有免费夏托班,收拾了些东西,走了。没人拦着他。退学的事应该早晚会通知到他们,那时候再说。事情八月就发生了,他们再不在意也无法容忍自己被欺骗,于是报案,于是找过来,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他两个耳光。吴羽策连避都没有避一下。吴羽策声音有些抖,但异常坚忍地说,我会自己养活自己,用我的方式。我曾经拿走你们的,我很快就会还回来。
吴羽策身上多处伤痕来自他的父亲,加上本人很快将满十八周岁,警方一时也不愿介入,不了了之,不欢而散。同样是这个夏天十九岁的李轩入队,一入队就是队长。曾经闯入过季后赛的虚空在旧人已去后年轻得夸张,年轻得仿佛不堪一击,只有经理苍白地说着光辉前景。他还是玩他的鬼刻,毫不顾忌现在正风光的队长也是玩鬼剑士的,年龄只差一岁难谈培养接班人,他能进队的概率太小。但吴羽策还是做到了。一年后他和李迅同批被选拔入队,区别只在于刺客可以直接上场打常规赛,他水平不差,仍只有坐冷板凳的份。
为了换职业的事情经理来跟他谈过教练来过,他只是摇头不说话,李轩亲自来找他谈,言语很模糊,看得出来他也不知道怎么说。他甚至不能够跟他单挑因为谁都知道没有百分百说定的胜负,尤其他玩的阵鬼。半晌李轩说你真的想放弃自己上场的机会吗?吴羽策波澜不惊地望着他,说,为什么不能上场呢?
最后把事情谈拢的不是针锋相对而是一次合作。虚空这赛季稳定发挥,季后赛席位能保证,于是后半赛季一场无关痛痒的常规赛事,在李轩的冒险和反复游说下同意让他上场,团队赛在无前期磨合的情况下轻松打出二鬼拍阵,五分钟,碾压式的胜利。场内场外都惊呆,没有人见过那个女的鬼剑士,何况整场比赛他一言不发。镜头给到虚空胜利后与对手的礼貌性握手,观众才发现那是个人妖号,吴羽策本人不悲不喜,仿佛意料之中的胜利。由于这次胜利他被给予了更多和队长磨合的机会,上边都松了口,可以不换职业,把双鬼打成招牌就行。选手包食宿,他并没有太多额外的消费。后半赛季他签下合同开始正常领工资,第一笔工资他全部寄回家,希望把旧债一笔勾销。家里没再传消息来。
从学校跑出来那天他把裙子换下,之后他出于习惯再也没有穿过会露出手臂和腿的衣服,第二笔工资切实落到他手里之后他开始给自己置办生活用品,包括衣物,包括他从前想买而没能买的小饰物,耳夹项链手链。于是虚空上下后知后觉发现他们这位副队打点一下也是难得的好看。李迅说好可惜,如果没有轮回的那位,副队就是我们第五赛季出来的第一门面,广告费这还不手到擒来。李轩说那大家都好好打,先得有成绩,再谈门不门面的,电竞先看手再看脸。于是大家又被撵去训练。李轩说小吴你到我旁边这个机位来,琢磨琢磨新打法。他应了一声,拿着账号卡就去了。
季后赛他们被针对得厉害,又一年没能闯入四强,队里沉默了一阵,倒也没太低落,仿佛已经习惯了。李轩还在鼓励大家,说队长该说的场面话,一行人懒懒散散,不知听进去没有。这个夏天又提早进入休假。复盘散会后所有人哈欠连天,吴羽策叫住他,问要不要再试一下合作,打个副本就行。
这是吴羽策今后许多次疯狂的洗点中洗得还算保守的第一次。打完李轩半天没回过神,最后说,你饿不饿,我去食堂煮碗面。
吴羽策说,怎么样。
李轩说,可以啊,很值得研究一下。不过你饿不饿?
吴羽策轻轻摇了摇头,但最后两人还是坐在空无一人的食堂,李轩轻车熟路地钻进后厨,不久钻出来,端来两碗清汤面,又跑回去,说你等等,我蛋还没煎好。你要生的熟的?
生的。吴羽策顿了顿。——随便吧。
两分钟后他看着黄澄澄的蛋黄,在食堂安静的白炽灯下油光闪亮,心情前所未有的畅快。李轩看起来是真饿了,吸溜吸溜没停过,好一阵抬头看他说你怎么不吃点,我烧得不合你胃口?吴羽策罕有地笑了一下,说刚拿过来的时候太烫,在等它凉,然后光看着你吃,忘了。
李轩也笑了一下:你今天心情很好啊,从没见你笑过。
吴羽策于是低头专心吃面。一会儿已经把面条扫荡干净,再抬头,发觉李轩正看着他。他说你看什么。李轩托着头,不假思索说,好看。吴羽策心里抽了一阵,蹩着眉,端起碗筷就走。李轩以为他被打了趣生气,忙不迭说,欸欸,刚刚你还看我看得忘记吃面,怎么不准我看你啦?
吴羽策没回头:神经。
第三个月他买了条裙子,酒红色,拆了快递之后试了试,看镜子时一恍惚,脸上隐隐一痛,又脱下,叠好,塞在箱底,压着之前那条饱经沧桑的黑裙,构成一对沉默的死胎。他不觉得自己是女人,只是那些事物天生要吸引他,光鲜亮丽地引诱他,然后再将他当面一拳打回人形,打回照片的暗角,打回被胡乱剪落的长发,飘飘摇摇一地虫豸的尸体。离开之后长发的愿景也随之消失,每个月他都自行修剪自己的头发,对着镜子熟稔地剪几刀,不长不短。每个月他都对着镜子安静地试他买来的所有饰品,把最朴素的留在身上,剩下的装回盒子。他整洁房间里不知有多少这样见不得光的角落藏污纳垢,他无法舍弃的。
李轩稳定打阵鬼,他阵斩双修,洗技能点成为一个战术多样性的跳板,在他第一击出手之前没有人知道他这一战充当什么角色。他们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出其不意,一个先手一个不确定因子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即使并非绝对。李轩跟他训练的结果往往是队长撑不住先溜去睡觉了,吴羽策只是答应一声,继续练习。某天他说我歇会儿,看你练。吴羽策点点头,继续操作,一会儿侧头看,对方缩在椅子上,歪歪斜斜地睡着了,头颈还是朝着自己这边张望的姿态。夏天空调开得很足,他于是关上电脑,把他拍醒,说,别在这睡,会着凉。
李轩说,啊,不好意思太困了……你那边结束了?
吴羽策耸耸肩:结束了。
训练室不大,此时只剩他们两人,电脑亮着一台,倒也显得空旷。吴羽策安然地看着他,李轩从困梦中挣扎了一阵,很快也清醒了,挠了挠头说辛苦了,你把电脑关了,我去把灯和空调关了,然后跟你一起走吧。他点点头,取出账号卡,等待电脑蓝屏到黑屏,李轩正关掉所有的灯。一片漆黑中他把手机手电筒打开,李轩在开关边上人影模模糊糊的,说不好意思啊,感觉脑子不太清楚,忘了先留盏灯了。两人比肩走过走廊,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起,夜深人静,彼此脚步和呼吸都听得很清楚。李轩忽然说,真的辛苦你了。吴羽策说,应该的。说完又感觉有点干巴巴,补了一句:你也辛苦。
李轩拍了拍他肩膀,笑了两声,他听来有点苦涩。正副队寝室两间挨着,很快走到,两人简单道了晚安,各自开锁进门。吴羽策睡眠浅且短,多年习惯打磨,也不需要太多睡眠,后来干脆打定主意,与其失眠,不如熬夜。洗漱时又打了个照面,再回去,关了灯,铺天盖地无声,寂静里他独自辗转,想摸黑出去再开电脑又觉得无甚必要。手机照例是没什么新消息。失眠时他再度想起李轩,在他想到这个名字的同时感到一阵令他胆寒的心悸。他真诚地希望都是错觉。他翻身下床,翻出压在角落里的衣裙首饰,在月光下检点,看廉价的金属光泽,起一瞬全部丢出窗外的冲动。三秒后他又冷静了,蹲在床边,只是无言。
李轩是队长,对所有人都好,即使李迅酸不拉几地说,我们虚空只有双鬼,就像队长只对副队长好。李轩拧他耳朵,哪里对你不好了,再多嘴加练。手上没多少力道,李迅很配合演出,嗷嗷乱叫两声,乖乖把嘴闭上。吴羽策在旁边听见,似笑非笑,手上操作没停,李轩扫他一眼,坐回他旁边。半天李轩突然说,你今天这个耳夹好看。吴羽策嗯了一声,同一瞬间手起刀落屏幕前的小怪也倒地。李轩那边屏幕静止着,看他打,半晌问,当初为什么想到注册女号。
吴羽策说:好看。
李轩点点头:确实好看。
又好一阵,吴羽策说:队长,专心训练。
李轩说:我观摩一下你。
吴羽策短暂地停了一下:第一阵鬼,观摩我?
李轩认真说:别提那个。其实我感觉我俩配合是你迁就我多,你太了解我的打法,知道我会抓什么时机做什么事,所以才配合好。我还不够了解你——想这种事,其实让我挺愧疚的。
吴羽策听了,未予回应,算默许。为了能上场,且不用换职业,他确实已经下过功夫去研究跟李轩打配合,必须要比他更了解他的打法,预判他的每一个动作。在这方面,李轩了解他更多出于经验,而他了解李轩基于太多分析,这是事实,他无可辩驳,没必要反驳。不知多久后他旁边键盘声重新响起,他也开始自己的训练日程,吴羽策松了口气,方才发觉刚刚自己多少有点紧张,手心沁汗。他撩了撩垂下来的头发,深吸口气,点开下一个日程。
下个赛季很快到来,虚空战绩起伏很大,不乏客场赢强队的黑马场,也有不少意外输给连季后赛门槛都摸不到的队伍的时候。李轩半夜独自在会议室里看回放,看得头晕,圈了几处重点,一点困意也没有。总分拉拉扯扯,虚空卡在季后赛门槛,稍有不慎就会与之无缘分。有人笃笃敲门,他说请进,是吴羽策。他说,你找我?吴羽策说,我来看回放。两个人前后坐着,默默看了一阵,吴羽策忽然说:这里。
李轩按了暂停。吴羽策说:这里,我以为你会后撤两个身位格,再放暗阵。但你往左前方突进了一下,应该是想让我一起往前,贴脸一点,压制一下,我没有料到——没跟上。你从前不会这样打。
李轩苦笑说:我当时在猜你会怎么打配合。
吴羽策有一瞬失语,又说:想得太多,会错,还得磨合。
李轩摸了摸下巴:你也不必如此迁就我。……并不是指责你,而是,你原本也可以独当一面。
多想多错。两人最默契反而是在都出于本能的时候,太忽视是疏漏,太重视是错判。场下加紧配合练习,找平衡点,后续几场好转不少。李轩吃晚饭总是坐在他对面,每次吃面都问他要不要加个煎蛋。他偶然伸出自己的胳膊跟他比比划划,吴羽策穿着长袖,一捏明显比他细一圈,手背比他也白一个度,李轩随手要去挽他袖子,被吴羽策瞪回去。他说你咋个这么瘦啊多不健康!多吃点多吃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吴羽策说,彼此彼此。一屋子不运动的宅男,谈健康确实是一种无差别aoe。李轩耳若无闻闪避过这波伤害,继续正色道,不准天天半夜一个人吃泡面。吴羽策反驳说,没有天天。李轩说,少吃。我睡前也会饿,你要真饿,以后一起吃宵夜,出去吃或者我给你烧都行。
李迅路过说:队长我也要。
李轩白眼:你先坚持练到那个点再说,贫得你。
李迅缩了缩脖子就跑了,跑之前还吐了吐舌头,李轩没看到,吴羽策看得清楚,忍不住笑。李轩说怎么了?吴羽策说我自己也能烧,嫌麻烦而已。李轩说所以我俩一起不就好了,一锅面条解决两个人的温饱。吴羽策说,那好。说着已经开始掰馍。两人把食物扫荡干净后上楼,训练又到夜深,懒得再下楼折腾汤汤水水,各自洗漱回寝。吴羽策关灯前忽而福至心灵,脱了队服,小心抽出酒红色长裙,舒舒爽爽套上,对着镜子摸背后的拉链。拉链拉到一半,门被敲了三下,李轩的声音从门外飘进来,问他能不能进来。吴羽策心下一慌,不及答应,手指先被拉链绞了一下,吃痛叫出声响。李轩一急,也没再等他说话,推门进来,看到他穿着裙子站在门边,一时手足无措,说着抱歉就想退出去。吴羽策咬咬牙,说你站住,把门关上,过来。
李轩关了门,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又想仔细看又不敢打量,先问他怎么手臂上乌七八糟这么多疤,吴羽策背对着他,语气一硬,说以前的私事,别管,你先帮我拉下拉链。李轩没敢说话,无比谨慎地执行这一命令,把拉链从他肩胛一路往上拉到后颈,拉到顶的时候小心地拨开他末尾的一点点头发。吴羽策笑了一声。李轩问,痒?他点了点头。李轩问,我开门前你怎么叫了一声,哪撞到了?吴羽策说,手指被拉链绞了一下,没受伤,不影响。李轩松了口气,看了看,说,你头发长了。吴羽策说,嗯,这两天该剪了,你去帮我拿下剪刀,在那边桌上。
李轩拿了剪刀回来递到他手里,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哪有你这么使唤队长的。
吴羽策接过,从床边移开,对着镜子开始修剪:谁让你闯进来的。
李轩无奈:我这不是怕你——
吴羽策瞄他一眼:没怪你。
吴羽策刀工熟练,三下五除二就把颈后头发收拾利落,头发零零碎碎地掉在地上,衣服上也粘着点。李轩默默看着,说,你背上粘头发了,我帮你弄掉?吴羽策嗯了一声,开始修剪前面的碎发。李轩手在他背上磨蹭,隔着薄薄一层布料,他还是嫌痒,忍着没动。半晌他说,你看了这么久,一点说法也没有?
李轩一愣:啊?
吴羽策掸了掸身前的碎发,转过来:我说裙子。
李轩凝固了片刻,说:好看。吴羽策笑了笑,是吗。李轩说,你先别动,我后边头发没摘干净。吴羽策说,无所谓。说着去拿扫帚来,把地上细细软软的头发拢在一处,扫进畚箕,倒在垃圾桶。李轩呆立在原地,直到吴羽策扫完,问他,你来找我干什么?李轩说,我有点饿了,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吃点。吴羽策说,我不想换衣服了,不吃了。李轩人立马瘪了一下,说,那好吧。看得出来是真饿了。李轩待在这房间,浑身上下都痒,问完了立马要走,吴羽策说:你要问这个,门口问一声不就好了,何必进来呢?
李轩面露难色:这不是大家都睡了吗,走廊上怕吵到人。
吴羽策其实心情很好,李轩看得出来。他憋了半天又说,你穿这个很合适。吴羽策说,嗯。于是李轩刚打通的思路又宕机了。李轩说那我先回去睡觉了。吴羽策说好,你先帮我把拉链拉下来。
李轩感觉自己在这个房间里完全被这个平时靠眼神杀人的副队支配了。但他夸好看是真心的,哪怕在几分钟之前他想到有男人穿裙子还会深感震撼尊重不理解,吴羽策穿个裙子往那一站,他自觉二十年人生经历都崩塌,没有什么事情的好坏,只有人合适与否。太他妈好看了。他往下拉拉链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再晃过神来的时候已经顺利拉下去,漂亮的脊背毫无保留地坦露出来。他手抖了抖,耳根子一热。
操。李轩忍着没骂出声。这又算哪门子事。醒醒啊李轩,这是你副队,不是你女友。
吴羽策说:行了,谢谢。意思是可以出去了。这样说又显得太生硬,李轩迷迷糊糊往门口挪的时候,他补了一句,晚安。李轩说晚安晚安,把门关上了,半晌没缓过劲来,站在门口思考到底是自己关的门还是他被撵出来了。吴羽策松了口气,跌坐在床边,把裙子脱下来,抓出睡衣来穿上,再仔细地检查衣服上还有没有粘着的头发。他不太喜欢在这种时候直视自己的手臂,即使很多旧伤已经接近痊愈,仍有些半永久的疤痕还难看地留在上面,不过也许,时间更久些就看不出来了。他估摸李轩也不会往外说——他不是这么个性格,心下安然不少。刚刚冷静着对他发号施令,纯粹出于心里太乱,现在世界又安静了,心还在狂跳。看样子他不算太抵触,但不知道到底怎么看。吴羽策把衣服叠好,放回角落,关灯,躺下,尽力不再去想。
这晚李轩失眠得比他严重,成为整栋楼睡得最晚的人,第二天早上醒来打个照面,毕竟只睡了三四个小时,眼袋明显得夸张。一方面他实在是饿了又不想一个人下楼折腾,到凌晨饿得要胃痛更睡不着,一方面他一晚上都在给自己洗脑,那是你副队不是你女友,洗到后来把自己绕进去了,迷迷瞪瞪想不清楚,爬起来刷手机,看一晚上情感帖,刷到凌晨天都要亮为了第二天的训练才逼迫自己睡觉。李迅早上看到他说轩哥你们昨晚练到几点啊,看你困得。李轩打着哈欠,没多晚,我失眠了。李迅立马瞪大眼睛:天啊轩哥你竟然还有失眠的困扰?
李轩说,是啊,我想虚空的未来想得睡不着,我们以后怎么办啊——练你的去,我没事。
吴羽策已经坐在机位前,看样子练了有一阵了。李轩看他一切照常,松了口气,自然地坐下,也开始训练。他练得不专心,总忍不住瞄他一眼,接连几个低级错误,又闹得他坐立难安。过几天新一轮比赛开始,又要到处飞,其实难得有现在这样的安生日子。他瞄来瞄去,吴羽策余光瞟到,心里也不安,看不出他心里想的什么。半天对方来了句:今天戴的项链很好看。
吴羽策心下啐了一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说,嗯,昨天也戴的这个。
气氛凝固了片刻,李轩打了个哈哈,也就过去了。这事他心里憋得慌,看了看通讯录,却不知道能找谁咨询,一阵悲哀涌上心头。吴羽策在他旁边坐着,目不斜视,专心致志,显得他鬼鬼祟祟,一会儿看一眼手机。中午的时候李迅很理解地拍拍他肩:轩哥,怎么魂不守舍的,是不是恋爱了啊?网恋?
李轩果断大叫:没有!
你那么慌干什么。李迅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二十多了,不丢人,招人羡慕还来不及。有没有照片看看?
没有。
骗鬼呢,小气!
李轩拿定主意:你要听,我一会儿吃饭跟你讲。但你得保证把嘴给我堵死。
李迅郑重地点点头,忽然又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谈个恋爱还神神秘秘的。
李轩头痛:跟你说了,没谈。……走了吃饭了,一会儿跟你讲。
李迅一路过去给他编排了十八种恋爱剧本,由于他反复强调没谈,百分之八十都是单相思苦恋。李轩忍无可忍说你有病吧,再叨叨不跟你讲了。这招有奇效,两个人终于安安静静地坐定了,李轩犹豫了半天,说,你真想看照片吗?李迅猛点头。李轩深吸口气,说你往你左后方看,两个桌子外。李迅说我去可以啊还是俱乐部里的,我也天天在这里怎么还不知道有美女。他转过头去扫了两圈,说那方向只有副队长啊。
李轩很沉重地点了点头。李迅卧槽了一声,猛地站起来:队长你不是人吧!你——
李轩说我没说完,你给我坐下,听我说。李迅还沉浸在震撼中,话少了不少。李轩说,我不知道,我翻来覆去想不通,想到凌晨也想不通。李迅好像缓过劲来了,脑子处理了一番,说我尊重你,性取向是自由的,我们副队长,呃,也确实长得挺好看的……所以你哪里想不通?
李轩悲哀道:在我人生的前二十一年我一直觉得我喜欢女人。
想开点,你可能只是喜欢副队而已。李迅严肃地坐正。据我所知别的队这种情况也不少。
李轩心稍安。安了一阵又说:从来如此,便对么?
李迅说:管他对不对呢。重点是,人家喜不喜欢你啊。
这我怎么知道!李轩烦躁。
李迅循循善诱:你得试探一下,这个就得靠你自己了。不过我倒是觉得很有希望,我感觉吴副队长不喜欢女人。别问为什么,我有多年鉴定经验,相信我,勇敢啊轩哥!果断就会白给!虽然我还单身,但我支持你!
李轩闷闷吃了个午饭,心里疏通一点,又堵上别的。吴羽策还是这么平静地坐在他身边,看不出什么情绪。一整天他心不在焉,训练草草结束,还没想好怎么试探,感觉李迅藏了本秘籍没卖给他,让他现在在这里干想,白掉头发。活了二十一年他没觉得自己能喜欢男人,但他也想,活了二十一年,没有人像吴羽策那样理解他,游戏内外,没有人像吴羽策那样让他辗转反侧愁肠百转,也没有人像他那样,让他起过一瞬天雷地火的震颤。吴羽策不知道这些,只觉得今天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而且不止一双眼睛,身后一双,身侧一双。他尽力定心训练,捱到傍晚,一帮人火急火燎下去吃饭,李轩摘下耳机,问他要不要一起出去搓一顿。吴羽策一愣,说哪有队里单独溜出去两个人吃的。李轩硬着头皮说,我请你,就当犒劳一下副队的辛苦训练。
吴羽策说,如果你只是想吃羊肉泡馍,真的不必拖着我跑这么远,食堂也有。李轩说,这家好吃,味正,我从小吃到大。话说到这里他自己也尴尬,置换到凌晨看情感帖,第一次约会请吃kfc,他现在也差不多,更糟糕,连约会都不算。只是打车出来,他说不准目的地,两个人又吃不了大饭馆,何况座都没订,只能报了个自己熟门熟路的地方。他现在也只能祈祷味道合人心意了。吴羽策说,是你自己想吃吧,还把我拖上,怕被教练骂?李轩说不是,请你吃嘛,体验一下,未必是精致的才好,经典永远是经典。吴羽策眉头皱了皱,没再说他什么。汤端上来,两个人对坐,各自默默地掰馍。李轩脑子一热,无数情景闪过脑子,催使他突然说:我帮你掰。
吴羽策复杂地看他一眼:李轩,你没病吧?
一下又把他扯回残忍的现实。他忽然意识到全队只有吴羽策一个人直呼他名字,别人大多顺口叫轩哥叫队长,吴羽策嫌土,嫌隔,坚持叫李轩。吴羽策正要开始吃的时候,他脑子还没转过来,想得太多,馍都还没掰完,又突然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时机,于是开口:吴羽策。
嗯?对方呷了一口。
你……怎么看我?
吴羽策心里一跳,险些呛到。面上还是波澜不惊,抬起头,说,队长,第一阵鬼,人还不错。
李轩慌了片刻,又说:是问你觉得我人怎么样。
吴羽策说:说了啊,还不错。
详细点呢?
烧面烧得不错,煎蛋也煎得挺好的。吴羽策想了想。游戏打挺好的,人也挺好的。你想问什么?
李轩被一口气塞三张好人卡,差点哑了。想再挣扎一下,又不知道怎么开口,闷声掰馍。这碗吃得他心神不宁,吃的什么都没咂摸出味儿来。想想又很不甘心,吃到一半的时候又喊他:吴羽策。
嗯?
就,拿你做比方啊。李轩手不知往哪搁,捏着双筷子舞来舞去。我就觉得你,嗯,性格很好,很有决心有毅力,很让人放心,然后,吃饭的时候很可爱,专心训练的时候,也很可爱,还有,打比赛的时候啊,呃,这种,都很好。尤其是跟你一起上场,很安心,哪怕胜负不一定,但双鬼一直都在。还有,真好看,嗯,真的,昨晚闯你房间是我的问题,但我辗转想,想了一晚上睡不着,好像不该那么想,但又忍不住想,而且真适合你……
吴羽策说,嗯。
李轩一下子怂了: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也这样评价一下我。
嗯。吴羽策咽了口馍。我也喜欢你。
吴羽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却把李轩吓得差点把碗摔了。他一时没缓过劲来,好不容易缓过来了,说不出话,吴羽策已经把自己那碗扫干净了,指着他碗说,你愣着干什么,一会儿就冷了。李轩迅速化情绪为食欲,很快扫荡一空,又叫了一碗,喜形于色。李轩嘴一闲下来,脑子也活络了,还在想这事儿应该怎么炫耀,吴羽策看着他,戏谑地问,刚刚不还吃得磨磨唧唧的?李轩这下松口气,说刚刚不是有件要紧事挂念着嘛。吴羽策说,但无论如何,在这种地方说这种事是我见过最烂的搭配。你刚话说得结结巴巴的,现在能说清楚没有?李轩说,能能能,就是说你人美心美善解人意打架还狠,上得厅堂下得战场,可惜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个厨房让我饱饱口福。吴羽策想了想,说,反正比你烧得还是好那么一点。
李轩对此很受打击,但也没再多想。馍端上来的时候他脑回路刚刚转到,这是副队长,也是他对象,虽然不是女友,但不冲突。热气腾腾里他小心翼翼地说,我能亲你一下吗?吴羽策说,这里不行。李轩说,那牵下手总行吧。吴羽策伸了手,握了握,又收回去了。李轩苦闷万分,心念一转,说,那,还想看你穿裙子呢?
吴羽策白了他一眼:想得美,哪有你想看就给你看的。这种事,当然是看我高兴。
他看李轩吃了瘪,悻悻地开始掰他的第二碗馍,心里鼓胀着仿佛得胜的快乐。二十年里他尚且没有过这样纯粹快乐的时候,他也是此刻才发觉,原来一切已经生长成形,就像留长发总是要一天天去等它长,要许久之后才恍然发现竟然已经这样长。他预感到一种转机的希望,伤口的愈合、孤寂的终结、痛苦的远去,林林总总。他更早年间所有被踩灭的幸福的可能,此刻正温吞地重燃,随雾气升腾,满面扑来都是新鲜畅快的气味。这里确实是一个很烂的约会地点,但诚如李轩所言,这家的羊肉泡馍做得确实很好吃,可以毋庸置疑地排入他吃过最好吃的,有一部分心情加成。吴羽策半晌回过神,看他还在吸溜溜,开口说:分我点,我看你吃不完。
李轩这下很得意,说,怎么样?好吃对吧?
吴羽策波澜不惊地眨了眨眼:嗯,看不得你浪费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