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双黑】瘾。[END]
我流追妻火葬场。时隔五年我终于填完这个坑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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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愣住了,监视器外面的人也愣住了,甚至于不知道用装在房间哪里的话筒对着他们喊,你们俩打情骂俏看点气氛,再这么下去我就放水淹了你们!
威胁非常的没有用处,因为在场的两个人根本就不会在意对方说了什么话,只会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的聒噪。
而策划这一切的人估计也没想到被抓起来的两个倒霉鬼这么的不给面子也不配合,说完就气得开始放水,策划让他们二选一自相残杀是为了坐收渔翁之利,看着港口黑手党和武装侦探社狗咬狗,而他们坐享其成在后面捡吃的,但如果一次性能让两个人都去死,两边同时减少一个必不可缺的战斗力也是一个很好的方案......
我流追妻火葬场。时隔五年我终于填完这个坑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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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愣住了,监视器外面的人也愣住了,甚至于不知道用装在房间哪里的话筒对着他们喊,你们俩打情骂俏看点气氛,再这么下去我就放水淹了你们!
威胁非常的没有用处,因为在场的两个人根本就不会在意对方说了什么话,只会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的聒噪。
而策划这一切的人估计也没想到被抓起来的两个倒霉鬼这么的不给面子也不配合,说完就气得开始放水,策划让他们二选一自相残杀是为了坐收渔翁之利,看着港口黑手党和武装侦探社狗咬狗,而他们坐享其成在后面捡吃的,但如果一次性能让两个人都去死,两边同时减少一个必不可缺的战斗力也是一个很好的方案,反正扫尾正常的话也不一定会被发现,放一点烟雾弹下去让各自势力都以为是对方下的死手就可以了。
所以无论如何把人抓起来之后,后面藏着的人都觉得自己不亏,简直血赚。
这么想着就跟原来那个幻境里的屋子一样开始放水。
中原中也:“不是吧,又来?”
束缚着他们的东西自然是防止两个人用异能逃跑,而太宰治早在他们俩插科打诨的时候就已经把锁开了。
“过来我给你解。”
“你这又是怎么开的??”
“你被水淹了昏过去但我是装的。”
“……”
“好了赶紧出去!”
中原中也看了他一眼后活动了一下手腕,在不断灌水的房间里一拳打出去,他气得牙根痒痒,好好地假期被人打断,他还没去海边冲浪,也没好好去购物,甚至中东风情都没看几眼,就要处理这档子的事情。
所以目前来说中原中也这个人是真的带着杀意的。
而抓捕他们的人也不是傻子,如果事情失败肯定早就跑了,中原中也一把抓住了太宰治的领子问,是谁往那边去人跑了多远应该从哪边追?太宰治为了回避对方之前的那个问题现在居然很是配合,一边从对方的手掌心里想要把领子解救出来,一边伸出手指着外面的走廊说,可以去那边看看。
他们打穿了墙壁出来之后才发现两个人应该是在一栋较高的写字楼里,而走廊幽深居然没有点灯,一看就是为了让他们不要发现踪迹。但是这对于他们来说根本不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中原中也啧了一声松开了手,然后率先想要追过去,走之前还对着身后的太宰治说了一句,你先找地方呆着,或者来找我,你肯定不会跟丢对吧?
太宰治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物说,当然不会,赶紧去追吧,这么玩弄我的人,我也并不想就这么简单的放过他们。
于是话音刚刚落下,中原中也就直接窜了出去,速度之快让人瞠目结舌,一下子就消失在了原地。
说句不好听的,他们能在国外旅游的途中真的中了别人的陷阱本来就是一个笑话,而这个笑话成真了而已,所以并非是对方很厉害,而是他们走运罢了。
而这个运气在现在已经透支完了,估计就该解决了,而太宰治现在也没什么做的,他想了想中原中也的速度,就干脆慢条斯理的找到这个写字楼的位置,找到电梯,下了一楼,在走出去的时候发现他们还在迪拜没错,干脆就没怎么当回事,用英文问了一下周围的人,说这个写字楼是个正经公司的办公地点,没什么可疑的,只是今天是节假日所以没人而已。
问到了一些他该问到了,在路上锁定了一些偷鸡耍滑的人从他们身上摸到钱包,然后就近找到了一家服装店把自己浑身上下湿透了的衣服换了,对于店员的询问也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打发了。
等中原中也在一家餐厅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吃上了,并且叫来了服务员再来上一盘菜。
“你衣服也换了?”
“嗯,把人收拾了之后就换了。”
“找到是什么组织的人了吗?”
“交给了驻迪拜的下属,他们可是跟我说的很明白,让我一定好好旅游放松心情,千万别抢他们的年终业绩。”中原中也说到这里的时候口吻里还带着笑意,很显然对于这种下属任何上司都是喜欢的,但是太宰治听了之后哼了一声不以为然,专门点了辣口的菜全都堆在了对方的面前。
中原中也看到对方这个行为气得在桌子下面踢对方的小腿,但看起来没什么用处,他干脆拿了筷子就去夹他想吃的菜。
“所以,这么简单就解决了?”
“不然呢,中也?难道说我们该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大问题吗?还是说你期待某个俄罗斯佬强势出镜?”
“呃……这个还是算了,总之我的下属会解决好的。”
想明白这一点后就不纠结了,但他还是很无语到底是怎么样的异能能搞个什么类似于真心话和大冒险的幻境出来。而很显然他们两个在知道事情解决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快速回顾一下当时的问题。
于是太宰治开始蹬鼻子上脸。
“所以!所以!你为什么跟异性做过啊!”太宰治愤愤不平。
“你是为什么,我就是为什么。”中原中也老神在在。
“我不允许!”
“你凭什么不允许啊?”
“中也你是我的小狗,我不允许你……总而言之小狗就应该绝育吧?”
刚说完这句话就感受到一股杀气。就看着中原中也把手里的筷子捏断了。
“太宰,我们现在不在境内,我不想杀生,我可以给你一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太宰治看了看盘子里的大餐,又看了看外面碧蓝的天空和中东风情的建筑,决定这个时候不跟对方一般见识。
“最后那个问题,你的回答是错误的,所以你肯定爱我,你爱死我了。”
“哈?”听到这句话中原中也不干了,挑起眉十分挑衅的望过去。“你睁眼说瞎话的能力越来越强了,任何人都知道我讨厌你,而且当时的回答,明明就是因为你撒谎了才放的水。”
“不,绝对是你。”
“不,是你。”
“别掩耳盗铃了中也!”
“明明是你很奇怪吧如果不喜欢我那你干什么非要关心我喜不喜欢你!”
“我不管了你说啊!我不相信你不喜欢我!”
太宰治胡搅蛮缠,中原中也把自己银叉上的肉直接塞进对方嘴里,“你别胡闹了,我脑袋疼。”话说了一半又把叉子拿回来自己吃上了,“还有别装疯卖傻,你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吗?我现在最大的疑虑已经告诉你了,不如说太宰,你现在这个样子完全不像是你啊?虽说我怀疑过是不是你快要进入被人喊大叔的年龄所以焦虑了起来,但无论如何焦虑也不应该焦虑到我的身上才对。”
中原中也十分自信自己对于对方的判断,所以说出这种话的时候甚至还在老神在在的吃饭,而对面的太宰治脸上的表情却也无懈可击,只是在刚想开口的时候却又被人抢先一步:“所以,太宰,你不觉得你应该给我一个说法吗?”
“你想要什么说法?”太宰治现在的心情就是非常的形容不出来……因为他有点汗流浃背。之前那么努力的想要引导中原中也的感情,结果对方一直拒绝,可现在却突然之间感觉开窍了,这人就像是一时之间无法正常接受一样,觉得这必不可能。这种想法一旦让中原中也知道,高低要来一句你有病吧?所以,他想了想,按照以往的交流方式说:“没什么说法,我怎么可能喜欢你啊,别自恋了,中也。”
想象之中对方应该跳起来跟他大喊大叫,但事实上并没有发生这种事,中原中也只是随意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就低下头去继续吃饭,然后说了一句:“哦。”
哦?
哦??
就一句,哦??
太宰治满头问号,而这个时候就换成了中原中也提问了:“怎么了,很吃惊吗?”
“不是,我说我根本不会喜欢你。”
“是的,我知道了,然后呢?”
然后呢?然后呢?然后太宰治当然想问你不在意吗,你不在乎吗,你怎么可能就这么一点毫无反应?但是太宰治知道自己不能表露出来,该死的,绝对不能在这个上面输掉。
“看起来你是真的有长进了,不会因为听到不被喜欢这件事而大呼小叫了。”
“我为什么要因为你不喜欢我这件事大呼小叫?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或者说我不喜欢你这件事也应该是理所应当的事。”
“不,不对,这句话说的不对。”
“哪里说的不对?”中原中也抬起头来望着对方,一双蓝色的眼睛就这么盯着太宰治的脸,而他也只能回望过去,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明白,他们似乎是在打架。
“你肯定是喜欢我的。”
“别想是那种莫名其妙就对自己的魅力十分自信的中年男性啊,太宰,虽然你还有几年的时光才到那个年纪,但至少面对我的时候不要用你对付无辜女性的那种手段,好吗?”
“我明明说的是实话。”
“我不如这么告诉你吧。”中原中也从餐桌一边倒了茶水,他们的位置靠着窗边,外面的景色一览无余,旅游城市的美丽尽在眼底,而又远离餐厅之中的人群,处在角落之中,闹剧结束之后两个人都一下子放松了下来,这次是真真正正的放松,没有任何再需要考虑和忧心的问题,只有他们两个的带薪假期。而这个时候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着太宰治的眼睛,脸上带着笑意。“就算我喜欢过你,但太宰你告诉我你不喜欢我,那你希望我有什么反应呢?大喊大叫?拒绝承认?哭闹?还是说一副被打击的样子?而且真要是举例子的话,这种情况下正确的做法是接受并且放下你这个完全不合格十分糟糕的喜欢对象吧?先不说这个我喜欢你的前提没有任何的依据,在我完全不打算跟你有任何感情纠葛的前提下,你不喜欢我才是最好的消息。”
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太宰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在中原中也说完这句话之后沉默了两秒,随后就笑了起来,“说的很对,中也,我同意你的想法。”
盘子里的牛排被整齐的切开,太宰治慢条斯理的吃了下去,过程中有那么半分钟两个人没有任何的交流,直到他又重新开口,“你是半途而废的人吗?”
“不是。”
“那你就该一如既往下去。”
“你曾经也是个赌徒,知道什么叫沉没成本吧,谁这么傻还继续?”
“万一呢?”
中原中也笑了一下,“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说这种话很像是在做宣传,宣传的产品是你自己啊,太宰?”
“我知道啊,所以这不是在推销吗。”
“目的是推销一个根本不好用,而且不适合我的,价格高得离谱,货不对板的东西,就算拿到手也用不成,更何况是给了钱也不打算交货的东西吗?”
“哪有你说的那么离谱啊,听起来就像是诈骗。”
“你回顾一下我们之前的聊天内容,难道不像是在诈骗吗?”
“才不是呢。”
“那你为什么要说根本不会喜欢我?”中原中也把手上的茶杯往桌子上一放,清脆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像是直接磕在太宰治的心头上,让他七上八下的,“说了这么多,你也是不喜欢,那么我对你怎么样对你来说不应该是很无所谓的事情吗,既然如此就不要来招惹我,我们跟之前一样谁也不理谁不是更好?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我喜不喜欢你呢,太宰?”
“不,完全不是这个问题。”
“不,就是这个问题,回答我,太宰,为什么想听我说喜欢你。”中原中也突然之间的开窍来得十分出乎意料,他就像是立刻想通了什么似的,完全不管太宰治放出来的那些烟雾弹。什么‘由太宰治完全主导的对话’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开始是他的主场!
“不是...中也——”
“为什么想听我说喜欢你?嗯?是因为你喜欢我吗,太宰?”
熟悉的对话熟悉的内容,原本应该是被他问出来的问题这个时候被对方先说出口了,原来用来质问对方的言语现在反过来质问他,而太宰治的第一反应是反驳,他说不可能怎么会呢,我绝对不是喜欢你!
中原中也:“哦。”
还是一个字,哦。
太宰治:“……”
看到太宰治那一脸便秘的样子,中原中也就立刻笑出了声:“怎么了,听到这种话露出了这个表情,不是你总是说给我听的吗?”
“啊……只是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原来中也你是有这方面的脑子的。”
“我现在把你打吐也不是不可以。”
“错了错了,哎哟饶了我吧……你不是一直跟恋爱绝缘吗?”太宰治痛苦的用手捂着脸,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而对面的人完全不管他现在的心情,继续乘胜追击的说,“既然确认了好几次你不喜欢我,那么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房卡在你手上,晚上我不回来了,别想着进我房间去。”
“你怎么知道我晚上……不是,等会,你不回来你去哪儿啊?”
“约。”
“哎?!”
“立刻进入一段新的感情,我想了想,哈、确实年纪也不小了,想要一位温柔可爱性格好的伴侣是一件很值得期待的事情。”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宰治打断了,“你想都别想?!不可以!中也跟可爱美丽的小姐约会这种事情!我不同意!”
“你凭什么不同意?你的意见不重要。”
“我不管,我一定会阻止你的。”
“没问题,那你就只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随时随地的想方设法的阻止我,而只要你露出一点破绽,我就会成功约会的。”
两个人之间的位置突然发生了大逆转,太宰治完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不理解,且大受震撼。
“不行……不可以……我不允许……这种事情绝对不允许!中也——你不要去,你不可以祸害无辜可怜的女孩子,你不可以!”太宰治震惊的嚷嚷起来,那副样子活脱脱跟十五岁的时候撒泼打滚没什么两样,但是中原中也不吃这一套。
“不想让我去?”
“你绝对不可以去!”
“那行,你说一句话我就听你的。”
“真的吗真的吗?我的小狗终于会听主人的话了吗?很好,非常好,只是对你说一句夸奖之类的话吧?只要不是很过分的话完全可以哦。毕竟这是你身为我——”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
“说你喜欢我。”
“……?”
迪拜的天空很蓝,一切的一切都很美好,阳光充足,植被美丽,风里都是从沙漠深处吹来的温暖的,而太宰治看着中原中也蓝色的眼睛,而对方托着腮,手里捏着银叉,在异国他乡笑着对他说,“对我说,‘我喜欢你’,太宰,只要你说了,我就答应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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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时隔五年把它写完这怎么不算是一种双黑我爱你爱了五年的事实呢?
HE,没有刀子,不是BE,写完就是觉得应该有始有终,毕竟我靠双黑真的算是我的初心了。
不知道为什么写成这样可能五年前的我的脑子,跟五年后的我的脑子它不太一样。
因为隔了真的很久,而官方剧情我已经圆不上了,干脆就胡几把写,本来想安排一场速度与激情飞跃摩天大楼开车在几百米的空中滑行的桥段,但是想想算了他俩根本不需要这么紧张刺激,只需要一个人开窍,就什么都可以了。
恭喜已经步入30岁门槛的中原中也,终于拿到了感情里的主动权,哈哈!拿着爱心锤狠狠地击打太宰治吧!
小样,我们成熟开窍的中也迷不死你,小子!
感恩时隔五年还在双黑,还继续追这篇文的朋友,非常感谢你们,爱你们!2024年谁还在写双黑啊,我啊!!!!
祝大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突然拜年)
《糖浆炸裂》要等。本来说是cp30之前,但cp因为各种原因取消了,本子也只能延后。
而且在考虑做亚克力外壳,都在谈,谈不谈的下来是一回事,也可能没有。但设计和排版全部完成了。等时间合适的时候就会二刷的,请放心。
而且因为cp30取消的事主催朋友劝我最近别急着,所以干脆文我也没更新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希望大家理解一下。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喜欢和支持,答应的二刷不会跑的,爱你们❤️
《糖浆炸裂》要等。本来说是cp30之前,但cp因为各种原因取消了,本子也只能延后。
而且在考虑做亚克力外壳,都在谈,谈不谈的下来是一回事,也可能没有。但设计和排版全部完成了。等时间合适的时候就会二刷的,请放心。
而且因为cp30取消的事主催朋友劝我最近别急着,所以干脆文我也没更新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希望大家理解一下。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喜欢和支持,答应的二刷不会跑的,爱你们❤️
【姬发中心向】见我西岐。
姬发在12岁去往朝歌之前,在西岐的童年。
还给这篇文画了个插图: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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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山下的城在许久之前就已坐落完毕,姬发记得自己刚刚学会走路没多久,自己的奶奶就抱着他行走在西岐城内的土造路面上。奶奶告诉他,城墙的建设用了很多很多很多年,哪怕是曾经辉煌一时的偃师城与郑州城,它们的城墙也连续很多年才拔地而起,姬发还小,从不知道西岐城外的世界是什么样,他的手里是奶奶和母亲给他做的陶土玩具,上面白色的花纹是哥哥亲自画上去的,有牛角和羊角。路高高的城墙,他记忆里有牛羊哀嚎的声音。奶奶的怀抱很是温暖,夕阳西下时的光太漂亮了,他望着天边的火烧云,趴在奶奶的肩头望着后面的夯土台,死去的牲口还睁着...
姬发在12岁去往朝歌之前,在西岐的童年。
还给这篇文画了个插图: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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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山下的城在许久之前就已坐落完毕,姬发记得自己刚刚学会走路没多久,自己的奶奶就抱着他行走在西岐城内的土造路面上。奶奶告诉他,城墙的建设用了很多很多很多年,哪怕是曾经辉煌一时的偃师城与郑州城,它们的城墙也连续很多年才拔地而起,姬发还小,从不知道西岐城外的世界是什么样,他的手里是奶奶和母亲给他做的陶土玩具,上面白色的花纹是哥哥亲自画上去的,有牛角和羊角。路高高的城墙,他记忆里有牛羊哀嚎的声音。奶奶的怀抱很是温暖,夕阳西下时的光太漂亮了,他望着天边的火烧云,趴在奶奶的肩头望着后面的夯土台,死去的牲口还睁着眼睛,湿漉漉的眼望着他。
奶奶说,偃师城与郑州城两百年前就废弃掉了,它们曾经有过恢弘的王宫和宫殿,还有大型的青铜坊与冶铜场,不过如今啊,它们都烟消云散了。
还小的姬发不懂得什么叫青铜,也不懂得什么叫烟消云散,他只知道那是西岐没有的东西。草编的玩具都长着牲口的模样,那些牛啊羊啊一到节日和特殊的时节,都会捆绑起来集中宰杀,似乎这是一个很重要也很激动人心的活动,伯侯府外的人们一到这个时候就会举起手发出欢呼声,仿佛那些牲口死去的哀嚎是什么动听的音乐,喷溅而出的血液又是什么助兴的仪式。他捏着小马形状的草编,趴上院子里的树,眺望远方的祭台。他看着伯侯府里供奉的巫师打碎了陶土制品,把精美的甑与鬲,鼎与甗埋放在坑里,又把牛羊对半分开悬挂在坑外的木桩上,最后牵着十几个瑟瑟发抖的、衣不遮体的奴隶,刀劈下去的时候姬发从树上滑了下来,奴隶的惨叫声越过高高的墙,在同一片天空中回荡着,他奔跑起来冲进了哥哥的房间里,他埋在伯邑考的怀里让哥哥捂着他的耳朵。
姬发说,哥哥,我要听你吹篪。
于是西岐的大公子给小公子吹曲子,悠扬的声音似乎能够盖过远处传来的一切声音——亢奋的欢呼,凄厉的哀嚎,恐惧的恸哭,以及似乎还夹杂着人骨断裂的声音。
明明不该听见的。姬发想,那应该是儿时他脑子里的想象罢了。
伯邑考会哄着他,于是他问,哥哥,那些陶器被浪费了,牲口被浪费了,人也是,为什么呢?
哥哥叹了口气,把他抱在怀里,走出去的时候偌大的祭祀坑已经填土完毕,姬发低头看着沾满了血迹的土地,分不清这是牛羊的还是奴隶的。哥哥只会跟他说,小发如果不喜欢就不看了,以后哥哥给你吹篪好不好?
他说好,但还是不理解,于是会问奶奶。奶奶却一把捂住他的嘴说,小发,以后在外面不许和别人说这个知道吗?这是我们必须去做的,这是高尚神秘的祭祀,是献给天神上帝的祭品,那些奴隶已经不是奴隶了,他们是祭品,是应该去死的。他们的死才能取悦神明,我们大商才能千秋万代,才能永世长存。
于是姬发的童年里似乎总有那么些时候是特殊的。
他回想起来自己十二岁以前,是无边无际的金色的麦田,是充满了小麦香气的风,是自由自在的马上驰骋,是慈爱的父亲母亲,是爱笑的奶奶,是疼爱他的哥哥;以及充满了血腥味儿与哀嚎声的祭祀天坑。
他从此之后就不太喜欢看见身穿红色祭服的巫师,哪怕玄鸟妇们都是漂亮的姐姐,可是那红色的祭服下摆总是沾染褐色的干了的血迹,以至于哪怕这些都是连父亲都比较尊敬的职业,可他们对于姬发来说则是带来痛苦与死亡的人。
他的想法与大家都不一样,可是渐渐的,他也习惯了这些。习惯了奴隶们低人一等,习惯了他们要从事劳苦的工作,也习惯了需要的时候,那些人会跟畜生一样死于非命。
哥哥似乎知道他的疑惑,在某一天从孩子堆里把他接回家的时候说,小发,殷商的王与人们需要人祭,这是我们与生俱来的习俗,你要习惯它,你要接受它,哪怕不接受也要装作接受,好吗?
这是一直以来襟怀坦白的哥哥第一次和他说这种话,于是作为非常稀有的记忆,一直刻在他的脑子里。
姬发很聪明,非常非常的聪明。比如他能看出来自己的小伙伴不是真心的信服他,只是因为他的身份;也能感觉得到自己的出身能够带来什么东西;甚至于他完全知道怎样取得别人的喜欢。
他白天和小孩子们在泥地里摔跤,滚的一身的泥巴和汗水,脏了吧唧的爬邻居爷爷家的柿子树摘柿子,滑下去之前还要说一声我摘了几个回头把海贝送来!啃着甜甜的果子下河捉鱼,旁边放牧的大婶吓得把大鹅和牛都丢一边,他扑腾着水靠了岸,脱下衣服拧干净了说没事的我学会了游泳,不要告状啊婶婶。
小木棍上挂着一串战利品,从小鱼苗到漂亮的鹅卵石,吃剩下的果核挖一个小坑埋进去,还要带着一些鸟的羽毛和吃剩下的兽骨,他知道这叫献给土地之神的祭品,哥哥摸着他的脑袋说,小柿子树会快快长大的,收了祭品的神会保佑小发的树枝繁叶茂。
于是他就笑,笑着说那结出来的果子我要分给奶奶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以及小树父亲的主人,隔壁邻居家的爷爷。哥哥说好,明天正巧有空,我带你去骑马射箭好不好?他说好,于是跳到了伯邑考的后背上,笑声回荡在大大的院子里,扫地的仆人们低头不言不语,门口的侍卫们目光都不曾偏离,他记得自己家的屋檐下有燕子,他出生的那一天燕子叼着木枝在檐下做窝,他听说父亲高兴的拍手叫好,挖了一个祭祀的坑,埋了好多好多的陶礼器和牲口,说这是吉兆,因为大商崇拜的是玄鸟。黑色的鸟里包括燕子。
这是喜兆。
他听当初还活着的奶奶说,那天啊,巫师们用了新的龟甲,而你的父亲则是也用了蓍草卜卦。小姬发不懂,他还很懵懂,才被请来的巫师教导怎么识字,才会用玉标歪歪扭扭的写几个偏旁,童年的时候父亲很忙,母亲也很忙,而哥哥早早的需要学习很多很多事情。他作为家里的小儿子有特权在奶奶怀里打滚撒娇,而奶奶,这个殷商的贵女会有好多好多故事给他讲,比如和他说"一曰象龟兆之从横也"来看吉凶,和他说过去还用牛羊的肩胛骨;比如说曾经先商繁华而后消亡的城邑——夏墟的东边曾经有偃师和郑州,西北有东下冯,那里和绛县西吴壁有巨大的冶铁坊,不过两百年前都化作一捧黄土,我们西岐啊,逐渐就建起来了。
两百年对于过去的小姬发来说是很长很长,很宽广的时间,那时候在他的印象里最远也就是奶奶口中的两百年,于是那些城邑的名字都连带着镀上了神秘又绚丽的印象,似乎久远的已经作古的城们,都一定恢弘巨大,就像是远处大商的中心朝歌一样,令他心驰神往。
他的世界在过去都是快乐的,雪龙驹还是小马的时候就作为礼物送给了他与伯邑考,姬发的记忆里他不止一次从马上坠落,滚进麦田里混身都是泥,哥哥一次两次的被吓到,后来实在是知道自己的弟弟头硬身子骨好,倒也没那么担心,却还是会叮嘱不许往小路走了。光是翻身上马就学了好久,他聪明却也不是那种旷世奇才,就像是以前的小孩儿听他的都只不过是因为他是二公子而让着而已。他没能让大家对他心服口服,于是一次次的跑马,一次次的拉弓,他发现他有特别特别强的胜负欲,哪怕是面对哥哥,他也希望能够胜出。
于是在那些年里,天空铺满了火烧云,雪只是北方才会有的传说里,奶奶口中的二王子便成为了姬发心目中的大英雄。
大商的国土需要用战争来维持,人祭需要大量的俘虏,边疆的非商人族群是要用血与火来掌控的。于是大家耳朵里能够听到的名字永远都只有二王子殷寿。西岐的地方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西边是羌人,他见过那些羌人奴隶们被麻绳捆在一起,作为战利品送往朝歌。奶奶说,发,我们是幸运的。他一直都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后来他懂了。
因为在商人供奉的天地秩序里,商人是至高无上的,他们的祭祀名单里,甚至会包括我们。
"我们"、"我们"。
大商,是商人的大商。
是始祖简狄吃下玄鸟卵而生下的商人的大商。
而他们是周人,是始祖姜嫄踩下巨人脚印而生下的周人。
他那时候望着奶奶的脸,埋在她的怀里听着她的感叹,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才明白,父亲有多么的不容易。以及他与父亲后来的决心。
殷寿的名字出现了太多太多次,父亲押送羌人朝商的时候他终于能够一箭射中靶心,他骑着雪龙驹跑进院子里,而那时候马车都已经准备完毕。他看着身着红色祭服的巫师和玄鸟妇们捧着礼器,那些奴隶们则是和牛羊置放在一起,同行的还有难得一见的雉。哥哥已经在旁边站好,招呼他下马后牵着他的手,两个人在那边说悄悄话,而他盯着里面的鸟问,这次为什么要埋鸟啊,我第一次看见。伯邑考告诉他,因为难得四大伯侯进城召见,所以重大事件会祭祀雉。
他问,很大吗?
哥哥说,很大。而且二王子打了大胜仗。
似乎殷寿这个名字就跟战无不胜联系在了一起,他永远传来捷报,他永远不曾战败,像是整个大商的一柄利剑,为朝歌带来了源源不尽的粮食珍宝与奴隶。偶尔他骑着马疾驰在田野里会想,如果我也做到这样,是不是就能让父亲为我而骄傲,是不是能够在弓马射箭上比过哥哥,又是否能让那些因为他的出身而让着他嘲笑他的人心服口服的追随他呢?
奶奶说,我们发有一个很远大的理想呢。
当他高兴的和别人诉说的时候,那些伙伴哄然大笑,因为二王子的名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谁都知道他是整个大商最厉害的主帅,据说他高大威猛,他用兵如神,他所到之处蛮夷们无不抱头鼠窜,所以他们笑他,笑姬发这个样子还做梦跟二王子一样呢。
他气愤的忍着泪回来和奶奶说,奶奶牵过他的手,老人的皮肤上都是深深的沟壑,有死皮,有倒刺,还有褐色的老人斑。可是姬发却一直觉得奶奶的手非常非常的温暖,这双手牵着他走过了很多很多的地方,从西岐城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走过叮叮当当的骨制坊,走过远处郊外的盐湖,走过千万里绵延的麦田,也走过阡陌纵横的街道。
奶奶会给他用草编织小马,带着他和母亲一起听哥哥吹篪,还会从腰上的系绳里挑出海贝,告诉他拿去买点吃的,或者用来交换爬谁家的果子树。
他的童年里都是快乐的回忆,听母亲哄他睡觉,吃好吃的炊食,看母亲给他的小马缝一个漂亮的马毯。父亲则永远都是慈爱但不失严厉,小的时候他跑过屋檐下,听着父亲教导哥哥的声音,从如何主持祭祀,到如何管理农田,还有怎么执掌陶制坊与骨制坊,又如何跟巫师们打交道。小小的姬发听的云里雾里,他那时候就觉得哥哥真的好厉害,他小时候的世界只有奶奶漂亮的裙摆走在前面牵着他,母亲给他唱商人的歌谣,唱"有娀方将,帝立子生商",哥哥则是给他做小弓,带他去城郊跑马,父亲会带着他们去农田,用折下来的麦穗别在发带上。
在十二岁以前,姬发的世界无比的美好,他的家屋檐很宽,燕子们叽叽喳喳的叫,他射出去的箭一次又一次的命中靶心,他的生活里都是风,自由的风,风从远处吹来,从东边的朝歌城,从他心目里诞生英雄的地方。他会在马上尽情的高声叫着,他的声音回荡在天空里,云里,麦田里,他不愁吃穿,不愁生计,他会使用精美的利器,家里供奉着周人的始祖,他从小就会喝酒,因为这是祭祀仪仗的一部分,他识字认字,他会弓马骑射,他似乎过着很美好很幸福的生活,可是姬发知道这不是他想要的,他是个贪心的人,他想要做大英雄。
在触碰父亲带回来的那把精美绝伦的青铜剑时,姬发第一次听到了自己心脏剧烈的鼓动声——他想要,他非常想要。不是询问父亲得到这把青铜剑,而是自己作为胜利者亲自取得这样的东西。
他知道这是商王帝乙因父亲占卜有功特赐予的礼物,是二王子殷寿北伐的战利品。他不知道北边是谁,有谁,又杀了谁;只是知道那镶嵌在上面的红色宝石成为了后来梦里的珍宝,姬发和奶奶说,我想要成为二王子那样的人。于是他的奶奶和他说了很多很多关于殷寿的故事。
人的一生总是会有很多的因果,很多的缘分。姬发后来想,或许他与商、与朝歌、与殷寿的所谓的缘分就来自于此,无论好坏。
子承父业是理所应当的,是天底下最最自然而然的道理,就如同奴隶们应该被作为祭品杀死、分尸、和猪与狗一起放在鼎里烹煮一般,是天地间的道理。哥哥作为西岐的世子,会继承父亲的爵位,他是下一任的西伯侯,他为哥哥而高兴。
小时候父亲问他,儿,你想做什么呢?刚刚从泥地里爬出来洗完澡的姬发摇头晃脑的想了想,随后说,父亲,我想做二王子那样的人。
可是西岐没有那样庞大的军队,没有必须进行的战争,没有被控制在朝歌的青铜坊——这甚至被控制在制造商的坊间里,与王城宫殿分隔两地;甚至,拥有和王城一样高的城墙。
父亲没有反驳他,没有笑话他,却也没有和奶奶一样的夸赞他,只是拍了拍他的后背,摸了摸他的脑袋,告诉他,和父亲的侍卫与伯邑考一起学习吧,我会让他们教你很厉害很厉害的本事。
后来的每一天,他的护臂总是缝缝补补,他的胸口出现了弹弓后出现的淤青,他的左手在夜里发抖,他的手指磨破又长好,反反复复后留下了厚厚的茧。可姬发很高兴,他射的箭越来越远了,他看的越来越远了,甚至于他骑着雪龙驹都能命中目标,他的笑声惊起无数的鸟群,在头顶的天空中振翅盘旋。
他会带着自己的弓每天奔跑着踏进家门,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了,说自己射中了几箭,打了什么野味儿,带回了几只兔子。母亲让仆人在院子里做的围栏里养的兔子都生了好几窝,偶尔伯邑考课业提前结束,会回来亲自喂喂姬发的小兔子。
姬发第一次生气是因为自己的理想被人嘲笑,第二次是因为自己带回来的兔子上了餐桌。他那天震惊的睁大了眼睛,吃着吃着眼睛就湿了。那时候也不小了,快十岁了,最后还是要母亲和奶奶哄,父亲和哥哥面前的觚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最后是哥哥看着母亲怀里的姬发,说了声小发,是哥哥不好,不该拿你的兔子做炊食。
其实姬发知道,他出去打猎就是为了吃的,那是他的猎物。但似乎畜生们围起来圈养就变得不一样了起来。他抚摸过它们的后背,用脸颊贴过它们的皮毛,用草秆喂养过这些兔子,亲自见过兔子们生下小兔子。所以单纯的猎物就变了,以至于第一次在盘子里看到兔子肉的时候还是没忍住震惊了。
他想他是有点委屈的,因为那是他养的小兔子。可是对比起来家人们更重要。似乎因为他的原因这顿饭都变得不好了,父亲没有吃饱,哥哥跟他道歉,母亲和奶奶离开座位安慰他。
后来姬发就学会了正确的看待他的猎物,不仅仅是兔子,还有鹿,野猪,鸟,以及其他什么东西。
他学会了理解什么叫"猎物"。
兔子围栏还在,但是他不再把它们当做什么可爱的宠物,而且有时候还会提着兔子的耳朵进门,和母亲说我今天打到了新的,晚上烤着吃吧,父亲最近太累了,好好补一补。
牛羊并不怎么经常作为食物,因为它们更多会在祭祀的时候杀死。祭祀们的地位空前绝后的超然,即使这座城当之无愧的主人是西伯侯姬昌,可大商的祭祀维持了五百年,再加上两百年前发生的"九世之乱"让祭祀更为坚定不移的持续下去,因此祭祀们无比信奉他们的上帝,王与人民也无比愿意信奉他们的上帝。
祭台周围永远是弥漫不散的血腥味,无数的牛羊与猪圈禁起来饲养,宗庙房间里放满了精美的陶器、铜钺、铜爵,以及玉戈与箭镞等等,等着哪天的祭祀,与奴隶们一起埋入土中,供奉给至高无上的神明。
那些牛,那些羊,会和人一样被分开,分成很多很多块,然后放进鼎里烹煮。围在边上的人群激动的欢呼着,等着分食那些鼎里的食物。
他闻着浓郁的肉香,没问过家里人你们有没有吃过,他逃避着,逃避着,就像是逃避着去看祭祀的现场,像是小时候听到惨叫声便从好不容易爬上去的树冠滑下来埋进哥哥怀里一样。
他曾经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在第一次看到人祭做噩梦之后问过奶奶一个在后来看来很幼稚的问题,他问,那些人一定要死吗?
他那时候太小了,小到意识不到人分三六九等,人分贵贱贫富,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贵族儿子,只是出于对同类的怜悯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他的奶奶搂着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后背,他穿着的衣服袖子还长了一截,母亲做大了,于是抻着小手臂举了起来,脸朝上等着自己心目中在讲故事方面比父亲还厉害的奶奶回答他。
于是奶奶说,是啊,发,正是因为不能,所以我们大商一直一直、一直一直需要奴隶啊。
故事里的大商那么厉害,那么的威严恢弘。奶奶说,我们有很多很多的城市,从黄河的尽头,到最南边的盘龙城,绕过夏墟的遗迹,绵延数百公里。因为第十王仲丁要求废除人祭,改用掩埋青铜器的祭祀方式,得到了祭祀们和王族们强烈的反扑。骨制坊关闭,此后连续五代九位商王持续不断的内战,那些记载在历史里的城邑都萧条了,只剩下断垣残壁还留在原本的土地上。而且啊,九世之乱里就经历了三次迁都。开国在"毫",第十王仲丁迁于"隞",第十二王迁于"居相",第十三王"迁于邢"。
二百年的先商繁华就这么断送了,后来九世之乱之后几乎唯一的繁华都邑只有小双桥,等在后面几个先王励精图治,才终于恢复了一切。所以啊,发。断送人祭,就是断送大商,断送了给神明的祭礼,上天会震怒的。
小小的姬发掰着手指头去记那些王的名字,记他们是第几个,记那些被黄土覆盖掩埋的曾经的都城。可是他也知道,现在的大商要千秋万代,要万世殷商,要恒古不变,所以商人们把奴隶的尸体埋进地里,夯进城墙里,嵌进宫殿里,又分开肢体,在骨头里打洞,和猪牛羊狗一起烹煮,都是为了大商——万世传承的大商。
天地间的神明都爱着商,所以商人们就要更加虔诚的献上祭礼。越来越精美的青铜器,越来越制作繁复的陶礼器,越来越多的牲口和奴隶。所以就需要越来越多的战犯和野蛮的部族。
二王子不断的出征,带回了越来越多的战利品,他的名字也越来越响,提到英雄都是殷寿的名字,不再是年迈体弱的商王,以及驻守朝歌的太子。
姬发不断的磨练自己,那些原本对他虚与委蛇的小伙伴逐渐改变了想法。他真的摔跤会赢,真的射箭会赢,真的会骑着马一直一直飞驰过西岐的城邑。他想,没有人能赢过我,哪怕他们不再放水,不再假装输给我;他们拼尽了全力也无法赢得胜利,因为我做到变强了,在无数的日日夜夜里。
所以那些人改变了想法,会真的觉得姬发很厉害,会真的认为他值得大家的追随,也不再嘲笑他那个想要跟二王子一样驰骋战场的英雄梦。
只是他还不曾赢过伯邑考。
他的哥哥很好很好,真的很好很好。
西岐西伯侯姬昌的大公子姬考是个很典型的优秀的儿子和继承人。
饱读诗书,光风霁月,忠诚孝悌,能文能武,甚至于每一面都面面俱到,上到父亲自己,下到黎民百姓都对这位注定继承西岐城的世子无比满意。连姬发也很满意,这是他的哥哥,他敬爱的,温柔的哥哥。他才无所谓有些人口中替他的不忿,他才不觉得委屈,他的哥哥那么那么好,就该是最最优秀和理所应当的继承人。
姬发骑着和伯邑考一对的雪龙驹,踢踢踏踏的慢慢悠悠的走在路上,他会用马鞭抽那些口无遮拦的人,然后瞪大了眼睛说你在胡扯什么呢!小心我让人把你抓起来!
他们二公子不是什么好脾气的烂好人,从咕咕落地开始就展现了其异于常人的精力,吃的比谁都多,没学会走就先想跑,话还不会说就想飞,牙都没长齐还漏风呢就想抓房檐上落了好几年的燕子。会跑会跳了那可不得了,上房揭瓦,遛猫逗狗,下河捉鱼。没有他没翻过的墙,没有他没上过的房,没有他没爬过的树。小小的一个就追着院子里的狗跑,等大一点就去追着别人家的大鹅跑,后来骑过牛摸过猪,甚至连宗庙那边的祭祀们都派过玄鸟妇上门,美丽端庄的女人气得五官乱飞,手里提着姬发的小衣服把人揪回来,说您家的二公子爬进了祭礼用的青铜鼎里。父亲还没说什么呢,母亲吓得瞪眼,回头小姬发就被藤条抽得满院子乱跑。母亲警告家里人,谁都不许心软插手!于是奶奶父亲哥哥排成排站在屋檐下,看着母亲一边哭一边追着姬发抽,说你胆子真大敢爬祭礼鼎!小小年纪不学好万一把你当奴隶埋在里面怎么办!要不是祭祀们认识你,姬发……!不许跑!
小姬发哇哇大哭捂着屁股跑几步摔一跤被母亲抽两下,爬起来跑两步摔一跤又被抽两下,门牙都没长出来哭着叫母亲叫奶奶叫父亲叫哥哥,呜呜哇哇哭的稀里哗啦,最后还是被母亲从地上提溜起来,前面拍拍土,翻过来后面拍拍土,擦擦乱七八糟的小脸抱在怀里哄。
这回是母亲哭儿子也哭,最后是姬昌说,夫人,何苦呢,发还小。这回伤心了,发也睡不着觉了。
母亲抱着小孩儿在怀里颠着拍后背,其实那时候实在是太小了,理论上姬发应该是不会记得这些事情的。可是却又太记忆深刻了,因为他第一次被惩罚,第一次被打,第一次看见母亲哭着发怒,于是小小的姬发那时候害怕,比起被藤条抽打的疼痛更多的是害怕母亲生气而不要他了、不爱他了。所以很快的努力停止哭泣,眼眶里都是泪,打着哭嗝埋在母亲的怀里,湿漉漉的脸靠着母亲的头发,他说,对不起母亲,不要生气,我以后不去了。再也不去了,我错了。
哥哥给他上药,告诉他以后别这么淘气了,去哪里都好,别去宗庙那边瞎玩。他说好,我不去了。
他告诉哥哥,那里好吓人,巨大的坑里有好多骨头,坑壁上挖了很多洞,放了好多酒器。
哥哥抱着他,很是严肃的说,发,以后不许靠近那些地方,等你长大了父亲会带你去的。很后面很后面,等他长大一点才知道,他当时爬的是祭祀坑,里面是真的埋着死人,如果祭祀们坏心眼儿,说不定他这个一直被宠爱着的二公子就当作祭品一起死在里面了。
因为在商人们统治下的王朝里,越是最贵的人越容易讨好神明,哪怕是商人自己的贵族们都会被杀死祭天。方伯们的子嗣是很好的祭品,而姬发本人符合这个条件,他是那些穿着红色衣服的祭祀们眼里最好的礼物。
姬发很少挨训,就算是经常上房揭瓦也不会真的有人责怪他。孩子嘛,和小猴子一样到处乱爬,父亲反而会觉得他身体好精力好健康。哥哥不会跟他一样爬上爬下,所以偶尔当伯邑考在场的时候,姬发会站在屋顶上眺望远方,然后告诉伯邑考他看见了什么。
他说,哥哥,远处的天边有一块很大很大的云,像是铜钺弯钩的形状;会说我看到麦田里的人们走在田埂里互相丈量着自己的田地;还会说山岳的那一头新长出了青色的草,我们能告诉父亲,新一年能去岐山山脚下让大家放牧了——!
西岐不是一年四季都是金色,春天的时候一片绿,天地间都是蓬勃温柔的色泽,黄土地里长出绿色的芽,每到这个时候父亲会带着他们去往宗庙的区域祭拜。每一次这种无法缺席的日子都是姬发难得讨厌的时候,因为他会听到牛羊猪狗的惨叫声,奴隶们的哀嚎声,那些父亲准备了很久很久的铜具和陶器,以及从南方购买而来的青铜器,都要在这种日子里被埋进土地里。
祭祀们说,这是在向自然之神供奉,祈求祂们在新的一年里保佑土地的生长,感谢旧的一年里得到的果实与粮食。
自然之神不是单一的某个神明,祂是四方的风神,是河,是山岳,还是商人们最敬爱崇拜的鸟。
姬发很喜欢小动物,他喜欢洁白无瑕的雪龙驹,喜欢枝头上叽叽喳喳的麻雀,包括河边里的水牛和鳄鱼,还有那些冲着他摇尾巴的小狗。
他喜欢小狗,小狗也喜欢他,小狗不像是兔子们随随便便的上了餐桌,因为兔子是他的猎物。父亲告诉他在北方,北崇大雪纷飞的地方,那里的人们会养狗,会把狗当作自己的伙伴。不过父亲没有告诉他的是,北崇的祖先们也会吃他们的伙伴——在不得不祭祀的时候。
在西伯侯府的院子里常常跟在他后面的那只小狗,是哥哥送给他的,于新的春天来临的时候被送走。他看到小狗摇着尾巴冲着他呜咽,也看着小狗在乱叫,最后是看着小狗被残忍的杀死,那些穿着红衣的祭祀身上看不出到底溅了多少的血,坑内的墙壁挖了很多很多的坑,小狗死得很难看,血肉和皮毛互相交织在一起,最后被放置在了那个坑里。
哥哥很努力的想要安慰他,说我会送你一只新的小狗,好不好啊,发?
他知道哥哥的好意,却还是忍不住问对方,那我的小狗还会被带走吗?还会被当作祭品残忍的死去吗?伯邑考叹了口气,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顶,跟他承诺:以后若是哥哥再长大一点,以后一定保护好我和发的小狗,好不好?
姬发说好,但是一定要等到哥哥长大了,长得很高很高,可以不会随随便便就被祭祀们从院子里抱走小狗的时候,两个人再养一只高大威猛,但皮毛柔软,活泼可爱的伙伴。
后来的步骤姬发悄悄跑了,他不想去看。他知道接下来的步骤,要么是活着把人肢解,要么是把他们对半分开悬挂在木桩上,又或者是活埋。
他并不想去猜测这一天龟甲告诉巫师们应该选择哪种方式,但当卜辞被念出来的时候他远远的听到了。
他听到年迈的巫师扯着嘶哑的嗓音,在这一个美好的春天里说,先卯后燎。
——"先卯后燎"。
他的小狗被对半分开,挂在了木头上,然后放进鼎里被燎烤。
姬发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分吃他的小狗,哥哥告诉他,没事的,发。那说明小狗的灵魂归于大地,变成了鬼。而鬼会守护这里。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房间的墙壁里夯入了很多很多人的尸骨,脚下踩着的院子里也埋了很多很多的人。房梁上曾经悬挂着不知道是谁的头。他从小就已经不害怕死人和尸骨了,可是他依旧无法接受同样为人会受尽折磨的事实。无数人告诉他要习惯,要接受。他努力过,却也只能努力到这里了。
姬发想,他希望自己成为英雄,是向往那个作为"英雄"应该经历的过程——不断的锻炼自己的技艺,修炼自己的为人,完善他的意志——包括、包括他看待这个人世间的方式。
他会想,那个大英雄二王子殷寿,会怎么看待这样的人间呢?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死"是一切终归回归的根本,可姬发始终认为,死可以被惧怕,被恐惧,被厌恶,被远离,但它不该是带来极度痛苦的前提,以及让人更愿意远离痛苦而拥抱死亡。
他甚至想过,那样可怜的人的死,真的会是神明想要的吗?他们真的会不带任何怨恨的成为守护的鬼吗?但这些问题不会被问出来,他是很聪明的小孩儿,他只会晚上埋在柔暖的被子里想,是不是成为了英雄,就会完成这一切令人迷惑的不见尽头的修行,从而明白那些问题呢?
哥哥曾经听过他的苦恼,问他,发,你是会将善心给予任何人吗?
姬发想了想,用手捏了捏盘子里的食物,过了一会想到了母亲的叮嘱,不许浪费食物,于是停下后回答伯邑考,不是的,哥哥。不是这样的。
思考了好一会儿,小小的姬发磕磕绊绊的一边掰着手指,一边和他的哥哥诉说自己的想法。他说啊,我想上阵杀敌,但我不会可怜那些敌人;我想击败我的对手,如果他死了我不会为他伤心;我想惩处那些大恶人,我会为了他们的死拍手叫好。可我不会想要看到无谓的死亡,哥哥,那不好……那是痛苦的。
姬发记得那天伯邑考深深的看了他很多眼,然后从宽大的袖口里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温柔的哥哥说,发,你很好,哥哥很欣赏你的这颗心,你想成为英雄对吗?要好好努力啊,发,会有这么一天的,等那天到来的时候,哥哥一定会非常高兴,然后迎接我们的英雄凯旋归来。
十岁的时候他会钻进哥哥的床榻里,躺在边上和伯邑考畅想未来。
骑在高高的雪龙驹的马背上,手里捏着一把青铜短剑,他在队伍的最前面手持一把钺,钺的月牙弯钩翘得老高,只要看见的人都知道我是这个队伍的主帅,然后啊要有长长的威武的披风,可威武可威风了!
伯邑考静静地听着,母亲和奶奶作为女子哪怕也会哄着姬发,却也不如跟哥哥说来得畅快。商朝其实有很多的女将军,比如曾经的王后妇好,还有很多参军的女性守卫。据父亲说,那些女子死后也会有和男子一样的陪葬的奴仆和人祭。包括朝歌宗庙里,都有很多女性的官员,她们还有权利可以为了自己卜辞问卦,烫燎龟甲,敬问上天。
小姬发当时听的时候一直发出"哇——哇——"的惊叹声,然后揪着母亲的裙摆和袖口问,母亲母亲,你也会吗?
其实他的第一把小弓就是母亲给他做的,奶奶小声的告诉他,你的母亲啊,其实算得上是商的公主,身份尊贵着呢,从小就会骑马打猎,在嫁给你父亲之前身手可不比一些王家护卫弱呢。
于是小姬发哇的更大声了。
他拿着自己的小木剑去找母亲,围着母亲的裙摆兴奋的转着圈,然后蹦蹦跳跳的说,母亲母亲,你以前是朝歌的勇士吗,你是不是很厉害?你是弓箭手还是侍卫啊?和我说说朝歌吧,我想听,发很想听!
于是母亲会放下手里的桑丝,望着门口的奶奶两个人脸上露出"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然后把小姬发抱在怀里,于是姬发儿时就经常坐在母亲的膝头上,奶奶和母亲一起拿着草编框里的桑丝纺织,一边给他讲朝歌的往事。
和他说朝歌不是大商唯一的都城,在此之前已经有过好几个了。朝歌在洹河的南岸,而原本是要在北岸建立新的都城,但洹北的宫殿未完成就废弃了,使用不超过50年,第二十二王武丁就直接放弃了洹北的城搬到了现在的朝歌,而留在原地的基址还在那里矗立着。姬发问为什么不要了?母亲说,因为发生了大火,那是不吉利的,所以就抛弃了。
还跟他说朝歌城里王室会饲养许多的禽鸟,那个地方叫做苑囿,有美丽的孔雀,和各种颜色的漂亮的禽类;宗庙里还会有很多很多供奉的先王与先妣,而且那里有时候也会当作议政堂,因为重大的事件都要用龟甲占卜来请示先王;而龟甲有很多很多很多,所以有一种职业叫龟甲保管人,等到那些堆积如山的龟甲卜辞要埋葬祭祀的时候,他们就会作为"陪葬"一起和档案埋进土地里,成为守护窖穴之鬼。
以及朝歌城里其实埋着一头鰕的尸骨。
而每一次说到这些,小姬发都会捂住耳朵,母亲和奶奶笑他胆子小,可是姬发却知道他不是胆子小,而是单纯的听不得人受苦。
苦,是不好的,是要被远离的,是该被痛恨的,是该被唾弃的。但是似乎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都习惯了痛苦与苦痛,习惯了给予他人苦,习惯了因痛而兴奋。哪怕人们明明是好的,会给小姬发交换海贝,会送他树上的柿子,会给他修复断掉的木剑。可一到祭祀台开放的时候,那一场场血腥的狂欢却让姬发敬而远之。
他想,这是不对的。
可作为商女嫁到西岐的奶奶和母亲却和大家一样,习惯了。
习惯了同类被分割剁碎,习惯了同为人的奴隶痛苦的死去。
他被母亲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头发,然后将脑袋埋在慈爱的母亲的怀里,他说,母亲,我敬爱您,您要好好的,以后发要让你安享晚年,我会成为大英雄,让您为我骄傲的。
母亲亲了亲他的额头,把小孩儿就这么抱了起来。他的眉眼像她,笑起来的时候也一样。母亲的眼睛很黑,玉簪螺髻。她说,好的,发,我等着你成为大英雄,然后把你最喜欢的战利品送给我。
他专属的皮质头盔上有家人亲自做的凤凰青铜装饰,威风的很。在秋收的时候候鸟会飞向远方,于是他经常会全副武装的骑着雪龙驹,拿着弓箭在城郊一跑跑一天。伯邑考会在下学后牵着另一匹来找他,所以天黑前的时间就是兄弟俩比试的时间。偶尔田里农作的人们会叮嘱他们慢一点,田埂之间的土不平实,而姬发一个个的回了话,一路上就是此起彼伏的交流声,哥哥会在后面叹口气,跟他说,发,看路啊。
西岐的颜色就是麦子的颜色,金灿灿的,黄澄澄的,有一种温暖的幸福的感觉。他生活在这里,会躺在黄色的土地上休息,任凭汗水划过眼角落入尘土,像是在泥里打滚的泼猴,脏兮兮的回家就一头扎进水里。他的衣服上绣着凤凰,金色的丝线缝制而成,是最好最柔软的麻布,奶奶告诉他这是从北方买卖而来的布。小时候姬发还会问,北方是什么样呀?而所有人对于北崇的第一个印象就是——雪。
雪,白色的雪,无边无际的雪,一望无垠的雪。
没有人去过那么那么远的北方,而北方也因为太过遥远和偏僻,奶奶说那是"鸟夷皮服"之地。而雪,和西岐的金色的麦子不一样,那是一片白茫茫,踩在里面会陷进去。
这对当时好奇心特别重的小姬发来说无疑是特别特别新奇的事情,就像是南边巨大的兕和鰕,东边蓝色的海,这次多了一个北边的雪。姬发想,这些地方他以后都要去。
西岐城很大很大,岐山很高很高,西方很广很广。可是他几乎已经用脚丈量过西岐的每一寸土地,于是小小的西岐已经不能满足姬发这颗年轻又炽烈的心,他想,我要去远方,去那些神秘的未见的远方,这是我注定的英雄之路。
想明白的姬发跑去和哥哥说自己的伟大理想和宏图伟志,哥哥正在房间里举着过去的龟甲学习上面的卜辞,看到他来了之后笑着放下了手里的活计,招呼着满脸笑容的姬发跪坐在柔软的团铺上。
他说,哥哥,我以后想离开西岐,我想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但我不是不想你们了,我会很想很想你们,可我想去其他的土地上看看其他的人世间。只在西岐我是做不了大英雄的,我要去很多很多地方,见识很多很多的事情,认识很多很多的人,然后再实在是忍不住思念你们到快要睡不着的时候,就骑着雪龙驹回来找你们。和大家说说我的见闻,我的英雄事迹,再给你们带来很多很多西岐没有的新鲜玩意儿,你说好不好啊哥哥?
伯邑考深深地看着他许久,最后说,发,一切都随你欢喜。
姬发一直觉得他好幸福。
好幸福好幸福。
家人爱他,很爱很爱他。奶奶爱他,父亲爱他,母亲爱他,哥哥也爱他。
他总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他会为之付出全部的努力,他从小生活在大大的伯侯府里,他能够无忧无虑的去选择他所喜欢的一切。哪怕有些听起来十分的不着边际又天方夜谭,但是没有关系,他的家人们理解他,支持他,一如既往的爱着他。
姬发一直认为西岐就像是包裹着他的巢,他的巢温暖又明亮,遮风挡雨,又抵挡寒风与灾厄。他爱西岐,西岐就像是哺育他成长的屋檐,巨大,沉重却又也着实的爱着他。故乡这个字眼他在地上用纸条一笔一画的写着,西岐的字迹也是一样。
一到年关或者重要的日子,特别是供奉先王文丁的时候,各个小方国的首领要么亲自前去,要么派族里担任重要职务的人过去。而他的父亲作为四大伯侯之首虽然不用次次躬亲,但每隔几年都还是去要去上一去。
他知道伯侯们虽然地位超然,但是并不好做。
母亲教他商人的文字,告诉他那些刻在龟甲上占卜的文字都长成什么样。
天干与地支是兵器的形状,戈是商人使用的最多的兵器,于是那些刑法,那些祭祀的方式,那些说出来都带有血腥与痛苦的字眼,甚至于征伐与战争都带有兵器的形状。他写很多字,写"我",写"王",写"翦",它们都是沉重的兵器。
而伯侯的"伯",母亲告诉他,和"百"同音,而"侯"也是在望楼下面带着一支箭的形状。
那时候姬发抱着怀里的箭筒,摸着箭矢尾巴上的羽毛,他会想,父亲远在朝歌还过得好吗?马车行驶了多远呀,在大邑商的土地上,是否会因为他是"伯侯"而遭受商王族的为难。
小姬发都不得而知。
他很小的时候以为父亲是很大很大的官,没有人可以欺负他。不能说姬发从来没有为此而骄傲过,只是他是因为觉得父亲特别特别厉害而与有荣焉。但后来慢慢知道,父亲根本没有那么那么的轻松,反而及其的辛苦。上要对殷商俯首称臣,下要在乎黎民百姓,父亲的臣子有很多,但总是在院子里来去匆匆。曾经他可以骑在哥哥的脖子上去摘院子里柿子树的果实,后来连哥哥都不经常陪他玩了。姬发不是个骄纵的小孩儿,他知道大家很忙,都很忙。他是二公子,是西岐的小儿子,他可以淘气,可以顽皮,可以上房揭瓦,也可以下河捉鱼。是父亲和哥哥给了他这样的权利,所以哪怕偶尔会想要被陪伴,多半也是去找奶奶和母亲。
只是后来,奶奶死了。
父亲恸哭,母亲落泪,哥哥伤感。而姬发是哭嚎地最撕心裂肺的那一个。他的童年里全是奶奶的身影——从他还在襁褓之中便抱着他的温暖的怀抱,那个几乎从不缺席的讲述睡前故事的沙哑的声音,还有牵着他走过西岐城每一寸土地的苍老的手。他好爱好爱他的奶奶,他甚至希望奶奶若是可以便长命百岁,他希望奶奶一直一直活着,慈祥的笑着,让他躲在并不高大的身躯后面,跟父亲说你别那么凶孩子啊,发还小呢,不就爬了个房顶,算不上什么事儿。
奶奶临终前一直睡在床榻间,前几个月便认不清人了。只是会牵着姬发的手问,发去哪儿了,爬了谁家的柿子树,摘了几个果子,你从我身上拿海贝,赠予那家的农人,跟他说是二公子买的,让他们照顾照顾发。
姬发点头说好,说奶奶,我回来就给你带柿子吃好不好?他给他的奶奶带了一个多月的柿子,可是后来季节变了,他便去摘花。每日送到床前,亲自带在斑驳苍白的鬓角。姬发说,真好看,奶奶,花儿还在开放,您一定也会一直如此。
可花是有花期的,属于他奶奶的花期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便再不见踪迹了。
父亲强忍着悲痛,给身为商贵女的奶奶用了商礼祭祀下葬的方式,陪了四名陪葬。姬发这次没有回避,他紧紧地握着母亲的手,看着无辜的可怜的奴隶们痛苦的死去,就葬在精美的棺椁旁,父亲往下丢了很多很多的海贝,很多很多的铜礼器,玉礼器,还有一尊难得的青铜鼎。姬发悄悄的把小时候奶奶给他用草编的小马也放了进去,随后祭祀们给身为贵族的奶奶用了只有贵族才能使用的朱砂,撒在了墓穴里。这一次姬发想要去看却被母亲狠狠地扯住了手,直到那土掩盖了棺椁最后一丝颜色,姬发才哭的稀里哗啦,在人群之中大声的喊了一句奶奶。
这是奶奶第一次没有回应姬发的呼唤。
也是第一次,姬发真正的理解了什么是死亡。
不是简简单单的生命消失,也不是那些奴隶们死的时候因为过于痛苦而让他产生的怜悯。而是一种悲怆,一种内心的折磨与苦痛。是亲密的不可以失去之人再也无法见面的无可奈何与不可原谅。他无法原谅"死亡",因为它带走了一切他所在乎的,他中意的,他敬爱的,他这一生之中为之努力的所有。
所有,所有。
姬发的所有,都从"死亡"开始,从"死亡"结束。
小小的姬发哪儿知道那么多事情,那都是以后的他会去思考的。如今的他只会哭着埋在母亲怀里说,我没有奶奶了,我的奶奶走了,我的奶奶再也不会回来看我了。
这是他自从觉得自己已经是大孩子之后第一次哭得如此歇斯底里,也不想什么大英雄要有泪不轻弹,他只知道如今内心的感情已经翻涌到快要止不住的地步。母亲也垂着泪给他擦眼泪,跟他说没事的,发。父亲母亲还在,考也还在,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我们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直到你长大成人,直到你成为大英雄,直到你凯旋归来。
一开始姬发还会怪奶奶,不是说好了会等我长大做了大英雄后为我骄傲吗,怎么说离开就离开了呢?但往后就没有力气再责怪什么了,因为姬发知道说到底是因为他想念,太想念了,因为过于想念还会不甘的越来越努力。因为想要所有人都更早的看见他成为英雄的那一天。
奶奶的死亡让他深切的知道,身边不会有人会永恒的存在,父亲和母亲是这样,可能哥哥也是这样,他有些害怕死亡了,因为这个东西会带走一切,只会带来痛苦与眼泪。而眼泪的滋味他可太清楚了,姬发不喜欢。
他喜欢笑,喜欢丰收,喜欢团圆,喜欢小狗,喜欢雪龙驹与他的弓。
童年还是快乐更多,姬发并不是一个沉溺于悲痛的人,更何况父亲也说,那样的年龄已经很好了,高寿了。而这时候他去看父亲的面容,发现比起最开始记事要苍老了许多,眼尾布满了很多很多的皱纹,而姬发伸手摸去,有一种触碰到奶奶的皮肤的感觉。他对父亲说,您要好好休息啊。父亲笑了笑摸着他的肩膀,低头悄悄和他说,你母亲今天做了你喜欢吃的菜。
姬发觉得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
他目睹过死亡,注视过死亡,路过死亡,直面死亡,感受死亡,接受死亡。
从第一次看见羌人被虐杀祭祀,后来是奶奶的寿终正寝,最后是后来的、后来认识的故人们一个一个、一个一个的离他而去。姬发始终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已经看到过很多很多。
从苏全孝开始。
但这对于还在西岐的姬发来说海太早了。他还是会被母亲做了喜欢吃的这件事而哄到,岐山脚下有大片的农田,那里的麦子磨成的面就是姬发对于故乡味道的唯一的认知。他们家难得的几件青铜器几乎都是先王帝乙赏赐下来的,鼎用来煮肉,里面内壁刻着先王对于父亲的夸赞。家里的簋有巨大的侧面把手,小时候的姬发经常握不住它吃饭,他抱怨过有些太硌手了,还被哥哥偷偷在身后提醒一般的拍了一下。食器同时也是祭祀礼器这件事他倒是接受良好,父亲曾经也开过玩笑说到时候大王赏赐的这个鼎记得随我而走。他们周人没有那么忌讳谈论死亡,不如说因为邻居是被作为奴隶的羌人的缘故,所以见得多看得多,以至于早就已经在日常生活中见怪不怪。死亡并非只是结束,商人的信仰里同时受到供奉的除了自然的神明,还有那些成为灵的先祖,因此死后的世界里先祖为至高无上的先考与先妣,并不是那么那么的害怕和恐惧死亡。
至少父亲是这样的。
可姬发真的不这么想,因为他不愿意失去任何一个重要的人,但是在他刚刚学会写字、还不懂得什么叫"王"与"死"的时候,曾经搂着父亲的脖子,被对方抱在怀里。风儿啊,好温暖,好芬芳。那温度刚刚好,吹得小小的姬发在父亲的怀里打盹,流了一胸口的口水,也睡醒了熟睡的幼儿,在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父亲的笑容,正在用袖子给他擦嘴。
于是我们小小的姬发说,父亲,梦里我闻到了臊子面的味道。
那是姬发最爱的家乡菜。
后来他说,父亲,你要是喜欢鼎,我就送你鼎,就送用来煮面的鼎,我在鼎里刻字,说这是最最敬仰父亲的儿子发,因为很想念很想念离开他的父亲,所以制作了他最爱的、用来煮面的青铜大鼎,让父亲的灵天天都能吃到美味的面。
父亲就在笑,说:发,你才四岁,怎么就想着我做灵能不能吃到好吃的。
小发就玩着姬昌长长的粗糙的胡子,还怕给人弄疼了,四岁的小孩能说话,但语序还不怎么流利,就这么磕磕绊绊,牛头不对马嘴的、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跟姬昌聊天。他说,因为一天里最快乐的时候就是吃面了,我喜欢吃面,父亲也要喜欢,哥哥也要喜欢。还有母亲,奶奶。我要给你们打造最大最大的鼎,人能钻进去的那么大。
其实后来他都不记得自己说过这种话了,直到第一次见到了人祭的场面,见到了那些穿着红色衣服的祭祀把羌人杀了剁碎,用岁刑处决奴隶,随后把他们的断肢丢进青铜鼎里烹煮的时候,才隐约想起来自己当年的话——童言无忌却也不合时宜。
他吐了?应该吧,实在是记不清了。以至于很久很久不太敢吃肉了,害怕端上桌子的鼎里的肉几个时辰之前还是活生生的人。只是后来慢慢知道人牲只有死人才能得到供奉后松了一口气。他想和父亲说,父亲,以后若是祭祀您,我或许不会这样做。但这种话他没有说出口。一是对这长辈谈论对方死后的事情实在是太放肆,二是他不知道在大商礼仪下长大的父亲是否能接受他这样有些不符合常识的想法。
明明知道父亲并不会生气,可是小姬发从小就聪明,识大体,他的顾虑很多,会思考很多事情,只是平时实在是不需要他来展现这些——父亲很贤能,名声远扬;母亲很贤惠,家族事宜井井有条;哥哥很努力,作为世子着实优秀。所以他很快乐,无比的快乐又自由。姬发不需要操心很多事情,他只需要好好长大,快乐的生活,每天出门摸摸这条小狗,逗逗那只小猫,钓钓河里倒霉的鱼儿,或者跟那些小伙伴摔跤游戏,然后晚上回来在奶奶的怀里讲他这一天跌宕起伏的故事就好了。
这就好了。
这就是我们西岐的二公子,我们小姬发本来应该度过的无忧无虑的童年。
回想起来的时候,天啊,心都是软的,嘴都是甜的。那山那水,那风那云,马儿的鸣叫,早更的声音,天边的第一缕阳光,岐山脚下落的第一场雨。他的梦里,他的心里有说不完的话,想不完的人,到了朝歌以后哪怕天下共主的城邑那么那么大,可再也没有西岐那般香甜的柿子,也没有如此沉甸甸的麦穗。金黄的故乡一切都温柔隽永,可似乎那些美啊乐啊,都只是前半生里度过的一小段时光而已。姬发记得,他记得很多很多,应该有很多很多才对。可孩童的记忆总是断断续续又只能记的一部分,总归会有遗憾。
我是不是忘了很多很多?比如柿子树不止爬了邻居家爷爷院子里的一颗,湖边赶鸭子的大婶儿还有好几个,奶奶给我的海贝还在城里买过泥人或者草编的小鸟,又或者是哥哥是不是还亲自和我共乘一匹雪龙驹教我如何骑马?
可能是因为童年的记忆实在是太好了,以至于在记忆里被拉得很长很长。其实西岐陪着他的兄弟也很多,一起到朝歌当质子的,后来和他一起劫法场又从朝歌回到故乡的。大家虽然不同路但一起跨越了黄河,归了故土。其中有些人就是小的时候和他一起玩的,在慢慢变大的日子里那些回忆也没有褪色,丝毫没有,依旧那么的鲜艳明朗,像是永远鲜亮的壁画,镌刻在姬发后来无数个日日夜夜思念的时光里。
柿子树们被圈起来,远处还有石榴树,十月左右的时候会被大家把成熟的果实都摘下,沉甸甸的水果拥有鲜红色的汁水,姬发会用衣服兜着,全都都带回去分给家人们。那时候大家都说,西伯侯的世子温润而雅,二公子真诚可爱。姬发不太喜欢可爱这样的形容词,他喜欢别人说他强大,说他英俊,说他勇猛。于是摇头晃脑的跟伯邑考说,哥哥,我什么时候能跟你一样高啊?那时候哥哥也只算是个少年,闻言上前半步靠近了他,两个人比划了一下彼此的身高,于是他听到自己的哥哥笑着,伸手抚摸他的后颈说,快了,发,再过几年,等你到了我的这个年纪,说不定会比我还高呢。
于是姬发的眼睛亮晶晶的,笑起来问,真的吗?真的吗?我会比哥哥还高,那我要给哥哥当伯侯世子的侍卫,要做你身边最高大勇猛的人!伯邑考笑着摇摇头说,发,你可是我的弟弟,怎么能做我的侍卫呢。姬发就回,那我做你的将军?哥哥说,西岐没有将军,也没有元帅,只有商王的都城里才有,傻小子。
朝歌——又是朝歌。
他崇拜的二王子殷寿在朝歌,他心中理想实现的地方在朝歌,他梦寐以求成为英雄的应许之地在朝歌。于是小姬发便想,我真的,我真的一定要去朝歌。
那里还是死去的奶奶与母亲的长大的故乡。
是父亲和未来的哥哥所效忠的王的都城。
他想,我得去朝歌。
父亲说,朝歌有大学,那些王室子弟——只要是"子"姓者都在里面学习。于是小姬发就问,学什么呀父亲,是不是特别特别厉害的本领?而西伯侯姬昌则是摸着自己儿子的毛茸茸的脑袋说,是啊,但那很危险,发,如果可以的话,你应该是学不了的。
可是姬发很不服气,他在想无论多么多么危险的事情他都不会惧怕,所以总是想知道那些远在天边的王公贵族们到底是学些什么?是跟二王子殷寿一样的本领吗?那我为什么不能学呢?又或者为什么父亲不愿意让他学。后来知道了那些在他们这些非商人的方国看来无比尊贵的大人们,即使是进行万舞的排练也要事先进行占卜,按照哥哥的话来说——会死人。
舞钺的万舞每一个都是贵族,却也每一个都可能死在朝歌的王宫里,哥哥与他说,我们周人即使在古公亶父时期就已经从戎狄迁徙到周原,建立了西岐,可是本质上我们与商人并非同族,那些习俗本质上是被迫接受…发,朝歌没有那么的美好。
他知道,他都知道,这些都是因为父亲和哥哥害怕和担心他会死去,就如同永远沉默的奶奶一样,如果真的闭上了眼睛,那么什么都没有了。
他都知道。
可是,姬发也明白自己就是一个会跳进黄河看看那水有多深的人,他认为自己能做到,哪怕所有人都不相信,却也从未有一刻怀疑过自己会成功。
他那么那么的努力,努力到每一天都会骑着雪龙驹奔驰在周原的旷野上;那么那么的坚持,哪怕手指都已经鲜血淋漓,却也从未放弃过一次又一次的拉开弓箭;那么那么的专注,他握着剑柄的手逐渐变大,甚至能够接受自己以后会杀人,能杀人,还要擅长杀人这件事。
他是一名勇士,他该成为他心目中的英雄,杀人不会成为一种业障,哪怕他知道自己合该是个好人,但殷商王朝的土地上,死人是最不值一提的事情,他该做的,该学的,该认为的,都该是他能忍受的。
已经习惯了奴隶,习惯了父亲为了保住西岐,他们作为方国的首领要明年给朝歌上供,习惯了贡品之中夹杂着羌人奴隶;也习惯了穿着红衣的祭祀们宰杀祭品,习惯了自己这颗不甘平庸的、带着些许野心的心。
姬发想,人都是贪婪的。
贪那些得不到的,嗔那些不满意的,痴那些已失去的。
姬发想,他四岁的时候牵着奶奶的手,想的是我要快点长大,六岁就能爬上树吃柿子了。等到六岁了还骑不上马的时候想,我要是再大点就好了,我可以策马疾驰在温暖的风里。十岁了想,我要长大啊,快点长大啊,我要去朝歌,我要做大英雄。十二岁坐上马车的时候想,真好啊,我想成年,我想要建功立业,父亲和哥哥都会为我高兴吧?
可后来,后来的后来,姬发想,我想回到过去,去小时候,去我还要被母亲抱在怀里的时候,不会走路的时候,刚长牙的时候,不会骑马的时候。
我想回到那时候,西岐的麦子连绵不绝,我和哥哥玩游戏,藏在高高的麦田里都看不见我头顶的时候。
好想好想,好想好想。他好想回去,他真的很想回去。
想看看奶奶,看看母亲,看看父亲,再看看哥哥。
他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想要说,也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想做,他想说的想做的,如今那些等着他实现诺言的人一个一个的都不在了。如今姬发回想起来,似乎一切美好的,一切温柔的,都似梦幻泡影,在许久之后的未来轰然倒塌。
小姬发的世界很简单,他爱的人,爱的小动物,那些温暖的风和春天,快乐的日子和善良的面孔。英雄之梦的前提是他的生活足够幸福,那种歌谣一样的梦想得有一块肥沃的土壤让它得以生根发芽。西岐很好,特别特别好,他的一切根基,他的养分他的这颗温柔的心都从这里被浇灌。幸福的如同幻梦一般,偶尔想来,十二岁之前的那些时光终究是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时光一去不复返,从喉咙里吐出来的气都不会倒转,姬发想起奶奶那双干枯的手,温暖的体温让他的冬季都如此的难忘又热乎,没有雪的西岐冬天灰蒙蒙一片,但母亲会给他准备红色的虎头帽,他说,以后我成为了大将军,也要在头盔上镶嵌虎头形状的青铜革。屋檐上的燕子飞走了,鸮却飞来了,十二岁从朝歌来的马车上站了三个人,姬发已经记得不太清了,只是知道他终究是坐上了那一辆马车,从车窗探出头来的时候,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他们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一直一直的注视着他。
那天风儿啊,麦田啊,和记忆里的每一天都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家人们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他的耳边是车辙的声音,那铃铛在空旷的旷野上回响着。
从未有过如此遥远的离别,姬发甚至第一次看到了奔腾不息的黄河,朝歌来的马车挂满了铃铛,即使不需要有人摇旗开道,即使那狂野空无一人,代表了王权贵族的铃声也持续的响彻天地。
他想,他该回头啊。
回头啊,姬发,回头啊!
十二岁的小孩儿,怀抱着一腔热忱,离开故土与家人去往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带着祝福与稚嫩的野心,去赌一个毫无未来的可能。
他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再也追不回当年的那些人与幸福,像是一到了年份就会破碎的梦,他在梦里一遍一遍,一遍一遍的寻回,却再也找不到当年孩童时期无忧无虑的时光。
他闻到了麦田的味道,透过窗子的缝隙看到了金色的原野,于是推开了窗,整个人都从马车的窗户上探出身子来,他回头看去,看到了西岐城的大门,看到了快要消失不见的家人们。于是姬发用力的挥手,用力的呐喊,他让风都灌进喉咙里,使劲的,歇斯底里的,甚至是红了眼眶,他对着他爱的人大声的喊。
——我要走了,父亲!我要走了,母亲!我会成为大英雄的!要等我回来啊,哥哥!!
——你们要等我,等我回来啊!!一定要等等我啊!我会很快长大的!
——等我长大成为大英雄,凯旋归来!不会丢脸的!你们会为我骄傲的!
——要想我啊!
——别太想我啊!
——我会想念你们的!
他声嘶力竭。
——别忘了我!
他撕心裂肺。
——……别离开我!
慰藉之家/Comfort Food
BGM:白马记-水仙斗活佛
01
澈的父亲告诉他,这个道理和小鸡小鸭会认看到的第一件活物为母亲一样。小猫小狗会以尝到的第一样东西为主食,所以买不起肉的穷人若想养一条看门狗,就要在它还是幼犬时喂食剩饭菜。
澈缓慢地舀着碗里的稀粥往嘴里送,他没有吃饱。炉子上还有一大桶粥,米汤咕嘟咕嘟冒着泡,散发出稀薄的米香。但澈不想去盛——他的父亲,“慰藉之家”疗养院的主人,已经往里面加了足量的镇静剂,确保一会吃到粥的老人能安安静静地呆到晚上。
父亲说,要是不这么做,老人们年迈的身体就会被病痛折磨,有的还会痛得发出叫声。他们一叫,满屋子的猫猫狗狗都会跟着一起叫,闹得人人都不得安宁。这时候吃上药...
BGM:白马记-水仙斗活佛
01
澈的父亲告诉他,这个道理和小鸡小鸭会认看到的第一件活物为母亲一样。小猫小狗会以尝到的第一样东西为主食,所以买不起肉的穷人若想养一条看门狗,就要在它还是幼犬时喂食剩饭菜。
澈缓慢地舀着碗里的稀粥往嘴里送,他没有吃饱。炉子上还有一大桶粥,米汤咕嘟咕嘟冒着泡,散发出稀薄的米香。但澈不想去盛——他的父亲,“慰藉之家”疗养院的主人,已经往里面加了足量的镇静剂,确保一会吃到粥的老人能安安静静地呆到晚上。
父亲说,要是不这么做,老人们年迈的身体就会被病痛折磨,有的还会痛得发出叫声。他们一叫,满屋子的猫猫狗狗都会跟着一起叫,闹得人人都不得安宁。这时候吃上药就好——用他们萎缩的牙龈,吮进掺满镇静剂的稀粥,一切就都会变好。他们钙化的心脏变得酥软,焦黑的肝脏变得红润,肿胀的肾脏变得鲜嫩,所有痛楚与惶惑都消失不见。
若是产生了一些,诸如让老人们无法再自主吞咽一类的小小副作用,只要用输液管将药注入他们的深层静脉就能解决。
父亲负责输液、观察和填写日志,给尚能吞咽的老人喂食粥水则是澈的工作。他用推车推着粥桶,穿梭在拥挤的病床之间,将尚能进食的老人扶起,用长柄勺盛粥,再用汤匙喂进一张张嘴里。
所有嘴巴都半开着,张不大也合不拢,像一只只昏聩黑洞的盲眼,隔着纱布眼罩,与澈同样空洞的右眼对望。粥水静悄悄地从他们嘴角滑落,滴进胸前散发着酸馊味的围兜里。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被慰藉之家收养的众多流浪猫狗会小声叫着,如波浪般涌过病房的瓷砖地面。它们的毛皮油光水滑,时不时蹭过澈不比输液架粗多少的脚踝。
巨大的粥桶冒着热气,蒸得澈浑身发红,大汗直流。他回头看了一眼,这粥桶要装下他绰绰有余,但他却从未填饱过肚子。
澈从来没有吃过肉。
慰藉之家的猫狗从来没有饿过。
02
年龄、疾病、过量的药物,这些东西合在一起,能把人的喉管和下颚啃得像泡沫塑料一样又硬又脆。疗养院每天都会多出几个连稀粥都再无法下咽的患者,有时多有时少。澈在喂食结束后把他们的床号记下来报给父亲,然后父亲在每人床头的病历上盖一个章,证明此人已确诊为危重病患,这样他们就不必再劳心劳力给他们喂粥,而是可以用注射营养液解决问题了。
血管里浓稠的镇静剂可以确保,无论多粗暴的扎针手法,还是多严重的创口溃烂,都不会给这些可怜的老人带来任何额外的痛苦。那些抹着眼泪,疲惫不堪的家属,推着年迈重病的长辈来到慰藉之家时,所求的正是如此这般。他们掖着衣服,在疗养院的接待室坐下,带着些许腼腆开口:“本来想留在家里照顾的,但两口子都要上班……”
“和女朋友要谈婚论嫁了,她不想和婆婆一起住……我就想,我出钱,让老妈住你们这,有专业人员照顾,也算尽了孝道。”
“生病后耳朵听不见了,也不认人了,这还一天到晚往外跑,家里人实在看不住,你们疗养院看看,能不能给安排个封闭式病房。”
“费用我们会按时打过去,要是出现特殊情况——我是说,比如去世了这种的,发信息给我就好。”
“之前也考虑过其他家,但思前想后,还是这里……”
坐在接待室沙发上的夫妻,丈夫说到这就顿住了。他用一次性塑料杯喝水,目光在不大的屋子里梭巡,每次看到墙上发黄模糊的“本月之星”优秀护工表彰板都飞速逃开。轮椅上头发被剃光的老人发出一连串模糊哀鸣,放在门口的婴儿车也同一时间恸哭起来。紧锁眉头的妻子游移不定,不知道自己应当先帮助哪边。
“这里性价比高,经济实惠。二位老板选中我们,真是又会持家,又有眼光。”
一个伶俐的少年声音突然响起,如同一位救世主,赦免了折磨二人的良知拷问。夫妻俩齐齐转向声音来的方向。只见是一个金发少年,约莫十三四岁年纪,穿着一件宽大的帽衫,怀里还窝着一只橘猫。
橘猫吃饱喝足,睡得香甜,轻柔地打着呼噜。
“二位见笑了,这是我的儿子,澈,空闲的时候会在疗养院帮手。我们疗养院建立的初衷并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救助他人——也会救助一些流浪动物,给老人们作伴。”
穿着白大褂的父亲招手,澈走过去,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父亲抚摸他扎起来的金发,他则摸着怀里的猫。温馨的场面向所有人宣布:这是一个和美的,有爱的,幸福的正规疗养院。
送来这里吧,把病痛贫穷衰老劳碌都送来这里,然后所有人都不必再受苦。
夫妇俩渐渐笑逐颜开,他们有了新的,更体面的聊天话题。他们问澈在哪里上学,聊猫猫狗狗多么可爱,顺便大力赞扬了疗养院院长无私博爱的美德。最后委托协议顺利签下:慰藉之家疗养院将全权照顾男人身患肺脓肿、白内障以及阿兹海默症的外公,负责全部生活起居以及必要的医疗和药物,费用半年一付。
解决了心腹大患的夫妻推上婴儿车,逃也似地告别离开了,仿佛在害怕他们年幼的孩子对这个地方留下哪怕一丝印象,并因此在多年后带他们重回故地。父亲脱下白大褂与满面的笑容,往澈身上狠狠踹了一脚,催促他赶紧换下那唯一一件体面的衣服,把新收留的病人布置到病房里去。
这件卫衣是澈八岁时的生日礼物,买来时大得像个被罩,早早预留好了足够男孩长高成少年的空间。父亲说,他计划让澈把这一件衣服一直穿到十六岁。为了确保这一计划能顺利实施,澈决不能在此之前就将衣服穿烂磨破,也不能吃太多让自己长高长壮。于是澈就总是穿一件父亲穿旧了的背心,身材也在长期营养不良下像条流浪狗一般瘦小。
澈费力地推着钢架病床,同时还得小心避让徘徊在脚边的,各种花色的猫狗。动物们总是充满活力,追逐打闹,在冰凉的瓷砖地面上川流不息。澈完成父亲布置的任务后便坐在窗边发呆,几只毛茸茸的动物凑过来,亲昵地磨蹭澈的小腿,用热乎乎的舌头舔他的手。他如一具尸体般毫无反应,但也并不避开,仿佛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座意外造成人形的猫爬架。
事实上,澈从小就知道,他的确在社会上算不得一个”活人“。他的出生没有被登记过,他几乎没出过门,也从来没有上过学。至今为止他全部的人生都在慰藉之家疗养院里度过,所有知识都来自父亲教授——从说话写字,到煮饭家务,最基本的护理和医药常识,打消患者家属疑虑的话术,将生肉放在路边诱捕流浪猫狗的技巧,给猫狗洗澡的注意事项。
区分有意识的病人、无意识的病人和死人的方法。
澈仅剩的左眼,空泛而无谓地注视着前方。在他的视线范围里有一个早就吊上输液瓶的老人,一条腿无力地从床边垂落,上面的皮肉坑坑洼洼,露出粉色的筋骨。
漂亮的三花猫跳上澈的肩头,舔了舔他的脸颊。它柔软的舌头散发着柔软的腥香,舔过之处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红痕。
03
澈对父亲说,有一条狗昨晚不见了,身上有黑白花斑的那条,他想出门去找。男人听到时很是惊讶:疗养院里的动物太多了,他从来都记不清多了哪条狗少了哪只猫,只要总数够多就行。然后这惊讶随即转变成了恼怒——为了一只无足轻重,或许根本没有存在过的狗,这不知好歹的小子竟然要特地寻找!他非常有可能只是贪玩想找借口出门,或者是为了逃避照顾病人的工作,更有甚者,他没准是觉得自己遭遇了某种虐待,打算报警,把供他吃、供他喝的老爸抓起来……
想到这里,男人抽出自己的皮带,狠揍了澈一顿。
苍白瘦弱的少年被打得来回翻滚,皮开肉绽,像滚粥里的米粒被熬煮到开花。这画面令男人大饱眼福。餍足之后他便躺回了沙发上,吩咐澈去煮晚饭要吃的粥,他则是打电话给路口的酒馆,让他们送酒和下酒菜来——当然,只有他自己的份。澈还是小孩子,还不能喝酒呢。
澈低着头在水槽里淘米,血沫从他的口鼻淌下,散入密密麻麻的白米中。他没有再淘一遍,而是直接把米和水倒入锅中,打开燃气灶。
这锅多么大呀。
小狗呼哧呼哧奔过来,舔舔澈腿上的伤口,抬起乌黑的眼珠望着他。澈把它抱开了。
这里有火,很危险。澈用父亲听不见而小狗听不懂的声音说。
慰藉之家的收费便宜得离谱,若想有得赚,就必须在各种地方节约开支。比如给病人们的食物永远都只有稀粥,正好他们也都老得只喝得下稀粥了。
比如从澈记事开始,疗养院里就没有什么正经护工,除了偶尔来帮手的杂工,固定工作人员就只有父亲和他两个人。澈长大一些后,父亲连临时杂工都不请了。接待室里的“本月之星”表彰板已经过期了十几年,早已发黄折角,上面印刷的人脸也模糊得无法分辨。任谁都能看出,它是这里众多无人打理的老物件之一。
比如所有病房里,都挤挤挨挨塞满了病床,床与床之间的空隙只有猫与狗与澈能畅通无阻。这样慰藉之家才能尽可能多收病人,薄利多销,财源滚滚。
但这些还不够。因为缺少人手,疗养院必须给每个病人使用过量的镇静剂,确保他们能安安静静地熬日子。这可是要花很多钱的。
澈的父亲,慰藉之家疗养院的院长,曾经在酒后笑眯眯地向他唯一的血亲透露他的财富密码。
男人一边喝着酒,一边快活地说,会把家里的病人和老人送来慰藉之家的家属,其实早就知道他们的家人会在这里遭受什么待遇了。但他们不在乎——也可能是不想面对——也可能是不敢面对——无论怎样都好,反正结果就是不会有任何人来探望被扔在这里的老人。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这些人过着什么样的日子,甚至不知道他们死了没有。
也就是说——只要没有人打电话过去通知,只要没有尸体被火葬场拖走,登记在案的病人就永远是“活着”的,接受着治疗与照顾,收取着疗养费。
男人说,他的赚钱秘诀,一是开源节流,二是细水长流。
那些年老体弱,重病不治,不幸死去的人,在呼吸停止脉搏消失瞳孔扩大的几天、几个月、几年后,仍会新鲜地存活在慰藉之家的登记簿与银行收款记录里,直到某天院长约摸着某几个老人已变得过于长寿,或某几个银行账户没能按时把疗养费打过来。
届时,院长便通知他们的家属,宣布病人的死讯,并交给他们一小罐骨灰。
每个接过骨灰的人,都如同接过某种赃物一般,迅速而安静地离开了。
骨灰当然没有经过火葬场这一关,全都是父亲带着澈在院角的炉子里烧出来的。许多人的骨头会混在一起,没有必要将他们分开。父亲笑嘻嘻地往前倾,说要是直接烧尸体,脂肪会烧得噼里啪啦作响,还会产生难闻的焦糊味,引来邻居和警方注意,但要是丢进炉子的全是光秃秃的白骨,就不会有这种问题了。
所以,他才要收养那么多流浪猫狗。
男人吹嘘他的聪明才智时,酒气直往澈脸上喷,澈下意识地往后躲。这个小动作瞬间激怒了喝醉的男人——喝了酒之后,他的自控力变得更差了,说出的话做出的行为都如同溃堤之水。他踢翻桌子,对着澈一通乱打。
屋外下着铺天盖地的夏季暴雨。
澈闭着眼睛,黑暗中隐约有光斑闪烁,他心想:那只走丢的黑白斑小狗,究竟还能不能找到回来的路呢?
04
那条狗最终还是回来了,在失踪后的第二个凌晨,它跳上澈的胸膛,用粗糙温热的舌头舔醒了他。他将狗搂进怀里,感受着动物健康的,热乎乎的身躯。很好——狗一点都没有受伤,只是有些脏臭,狗毛有些地方结了块,有些地方湿乎乎的。
澈迷蒙着眼睛,看向自己摸过狗的手心,天还没亮全,手上赫然沾着一大片暗色。他啧了一声,慢吞吞地下床,摸索着到卫生间洗漱。再过不久,他的父亲也会醒来,赶他去煮粥、丢垃圾、打扫卫生。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腥味,今天的活计里大约还得添上焚烧骨头这一项。
他听见窗外的鸟在叫,屋里的猫狗也渐渐开始叫,叫声伴着咀嚼与撕咬的声音。它们今天的饭菜,似乎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丰美。
澈走出卫生间,稀薄的阳光刚好扫进屋内,让他看清了地上的景象。
他猜错了。
他的父亲今早不会来催他干活了。他再也不会来催他干活了。
男人的脖子已经被咬掉一半,这样几乎断成两截的喉咙,必定无法再发出指令与叫喊。他最鲜嫩的鼻子、舌头与眼珠已经被抢先吃空,躯干和手臂上饱满的肉则正被瓜分。鲜血凝聚在他的身下,像一片厚重而湿润的影子,几只猫像舔牛奶一样在上面舔食。
血液染在动物们黑白黄棕不一的毛皮上,又被它们舔净。那条去而复返的黑白花斑狗叼了块带骨头的肉,讨好似地奔向澈,肉垫在地面上盖出一个个通红的小脚印。它用鼻尖拱着,要把肉塞进澈的手心,仿佛这是某种为离家出走而进行的赔礼道歉。
澈拿着那块黏糊糊的肉,许久不语。
很明显,就在昨夜,他烂醉如泥的父亲倒在地上,被这群他亲手喂大的动物误认为是尸体了。这些出生在大街上、垃圾堆里的猫狗,自小被父亲抱回,在慰藉之家得到了第一顿饱餐,早已习惯了以尸体为食,替院长消化一切罪证。
现在,饲主被他的猫狗吃掉了。
说是吃掉也不准确,澈心想,他父亲身上的肉,估计有三四个普通老人加起来那么多,现在动物们只吃掉了差不多一半。现在是夏天,新鲜血肉在室外放久了,恐怕得发臭,若是吃了发臭的肉,可是会得病的。
就在澈思考该怎么办时,疗养院大门冷不丁地被敲响了。
“……是谁?”澈犹豫了片刻,问道。
“是我,我是白逸……就是,路口那间酒馆,老板的女儿。你们经常叫我们家外卖的,我还来送过呢。”
“现在还没到营业时间。”澈回答。
他死死盯着地上残缺的男尸。
他确实记得,有几次是一个年轻姑娘来送的酒菜。她骑一辆吵闹不休的摩托,大声调笑着问父亲要小费。澈偶然从窗户瞥见姑娘骑着摩托飞驰而去的侧脸,觉得那一定是张极好看的脸,笑起来,就连父亲那么节约的人,都心甘情愿多付小费。
“是没到,但你们这不是医院吗,要救死扶伤的……”白逸的声音软下来,像是在哀求。
“不是医院,是疗养院。”澈纠正道,“你这么说,是有人受伤了?”
“我受伤了,腿一直流血呢。”
“外伤严重的话,建议去医院。我们这里条件有限,处理不来。”
“但我疼得走不动了,哎哟哟,哎哟哎哟,好疼!”
“你不是有一辆摩托车吗?”
听到这话,门外的白逸沉默了许久。随后她又坚定地砸了几下门,说:“我的腿是你们这的狗咬伤的,一条黑白花斑狗,长得跟奶牛似的——反正你们必须得负责,快开门!”
回答她的是长久的寂静。她一动不动等在原地。
门开了。
白逸抬头,只见一个又白又细,宛若鬼影般的人影站在门边。她闪身进入。
屋里阴冷而陈旧,散发着消毒水的气味,以及厨房传来的,隐约的肉香。
“我饿了。”白逸对澈说。
05
“只有这个呀?连点搭配的咸菜都没有?”
白逸用勺子搅动瓷碗里的粥水,为数不多的米粒沉在稀薄的米汤里,看着分外可怜。她吸吸鼻子,空气中的肉香愈发浓郁,像是在炖煮猪肉之类,十分肥美丰腴的肉。
“疗养院里都是生了病的老人,他们只吃得下这个。”少年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胡说,你爸——应该是你爸吧?经常买我们家的卤猪耳、卤牛肉,一买就是半斤。”
“是我爸。”澈说。他端着碗从厨房走来,坐在白逸对面。白逸伸长脖子去看,与她碗中的寡淡不同,澈面前的饭碗里分明是整整一碗肉——连皮带骨,汁水丰富,肉汤上还漂着油花。
“凭什么我只能喝粥,你却能吃肉?”白逸叫道。她将勺子伸向澈的碗,澈却快速将碗推开了。热汤晃出来些许,泼在澈的手上,他却面无表情,一点也没有被烫到的样子。
澈夹起一块肉,肉皮油滋滋地颤动,上面还连着些许毛发,其中夹杂着稀疏的白发。
“嘿!我吃不到肉,你也别想吃!”白逸突然一拍桌子,澈手一抖,肉块掉在了地上,被一只偷偷溜过来的小黑猫捡了漏。
澈定定地望着白逸,唯一的眼珠黑白分明,像死鱼的眼珠。他像死鱼一样张张嘴但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再一次将筷子伸向了碗里的肉美味的肉丰盛的肉柔软的肉甜蜜的肉浓腻的肉馥郁的肉粗狂的肉躁动的肉精彩的肉慷慨的肉富丽的肉晶莹的肉浅薄的肉熟悉的肉丑陋的肉贪求的肉涌动的肉润泽的肉愚笨的肉精细的肉高喊的肉惊恐的肉壮硕的肉疼痛的肉明亮的肉鄙俗的肉死去的肉。
“不许吃。”白逸伸出白色的手,抢先将整个碗打翻在地。碗身碎裂肉汁飞溅,猫狗们纷纷拥来舔食。
澈没有说话,只是站起来走向厨房,拿了个新碗,又要从锅里舀肉。白逸紧紧跟在他身后,不等汤勺伸进锅里,她就一把将澈推开,将灶台上巨大的汤锅用力撂在地上。
这又成了动物们争相抢食的一顿美餐。在喵喵喵汪汪汪的杂乱叫声中,白逸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打量着比她矮了快一个头的少年。澈身上被飞溅的肉汁弄得脏兮兮的,他歪歪头,表情十分迷茫,仿佛白逸是一个他无法理解的疯子。
“我说了——我吃不到的肉,也不准你吃。”白逸叉着腰,霸道地宣布道。
“你想吃肉的话,可以挑一条比较肥的狗……或者一只猫。”
“那还是算了。”白逸赶忙拒绝。
澈咽咽口水,昨晚剩的最后一点粥全给白逸了,他还饿着肚子呢,等会再煮新的吧。他用碗柜上的毛巾擦擦手,对白逸说:“你去沙发上坐着吧,我去给你找药。”
“嗯?”
“你的腿不是受伤了吗?”
澈用视线示意,只见白逸脚腕上确实有一道伤口,虽然没到走不了路那么严重,但也不能放着不管。白逸刚进来时,澈就说要给她上药,但她一直喊饿,执意要先吃饭。
白逸三两口喝完了她那碗稀粥,舒服地占据了整张沙发,看见澈提着医药箱赶来,流氓地将伤脚往他怀里一伸,要他替自己上药。然而她还没得意多久,澈就拿出一瓶酒精,浸湿纱布,直接擦在了她的伤口上,疼得她呲牙咧嘴。
“痛死了痛死了嘶——懂不懂怜香惜玉啊?哎哟痛死了老板,轻一点啊!”白逸大呼小叫,两腿乱踢险些把澈踹翻。澈只好连连道歉,等白逸消停些,才又抓过她的脚,尽量轻柔地为她清理伤口。
“你骗我。”澈突然说。
“我没有,你一开始搞得就是很痛,跟用牙刷刷我伤口似的。”
“我是说,你这不是狗咬的伤口,形状不是狗齿印。”澈指了指白逸清洗干净血污的脚,上面确实有一道创口,只是边缘整齐,又窄又深。
“……嗯。那确实。”眼见谎言被拆穿,白逸却没有丝毫慌乱,甚至翘了翘大脚趾,像是要为澈的观察力比一个“赞”。
“是因为怕我不给你开门吗?”
“不是。”白逸说。她朝澈俯下身,发丝散在澈仰起的脸庞上。
“你养的狗,把我的弟弟、爸爸和妈妈都吃了,然后跑了。”白逸陈述道,毫无疑问这一次她没有撒谎,“我追着它来这儿的时候,脚被围墙顶上的铁片划破,才受伤的。”
06
白逸说,跑来这里之前,她爸爸妈妈本来打算卖掉她的,买家都找好了。卖掉她的钱,刚好可以为她先天性心脏病的弟弟凑够治疗费用。
她曾经听见母亲压低声音在深夜打电话,向对面一一上报她的身高体重年龄,体检报告上的各种数字,来例假的周期,末了还不忘添一句我们这是黄花大闺女。
他们约定好了“交货”的日子,白逸将那个日期牢记在心。父母还不知道她已经偷听了电话,对她的态度补偿似地温柔了许多,也不逼着她从早到晚送饭送酒,在厨房帮工了。
白逸借此机会骑上机车,在镇上所有街道巷子里游荡。她要摸清这个破落小镇里所有的空仓库,所有的死胡同,所有的藏身之处,所有令人意想不到的秘密小径,所有能通向外界的道路。她读透了周边所有城镇的地图,从五金店里买来各种利器和射钉枪,藏在几个只有她知道的地方。
她要确保,无论自己被带到哪里,都能逃掉。
在距离“交货”日期还有三天的时候,一家五金店老板神神秘秘地对白逸说,自己有开锁神器,什么锁都打得开,遇上胆大的,能去那警察局把里面的警棍和配枪偷出来,就是价钱有点贵。但你这么漂亮的嘛,给个联系方式,我打折给你……
最后白逸没花一分钱,趁店主不注意,直接偷走了他所谓的开锁神器——一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钥匙。
白逸骑在摩托车上,一脚踩着刹车,慢悠悠晃过了好几条街,不断试验开锁神器到底能打开多少锁。然而一路上她经过了无数道门,尝试了数把铁锁,触发了好几辆车的警报,却是一扇门都没有打开。她十分失望地冲着开锁神器骂了句脏话,心想要是到时她被锁起来,就凭这不靠谱的玩意,可是无法脱身的。
机车又晃过一扇锈迹斑斑的栅栏门,白逸不抱希望地将开锁神器插进上面的锁孔,一转——
吱——
门开了。
白逸有些不敢置信,甚至怀疑这玩意可能就是得骂一骂才管用。她转转插在锁孔里的金属片,竟然卡住拔不出来了,像一件游戏中用过一次就会失效的道具。她懒得在这破玩意上继续费工夫,便下车,冲着栅栏门里面的院子张望——除了植物格外茂盛且杂乱外,似乎没什么特别的,院角有一座烧煤用的大炉子,一条碎石小路通向一栋建筑物。她记得那栋建筑,是间据传价格非常便宜且条件非常恶劣的疗养院,她给这里送过几次酒。
正当她思考的时候,不远处的草丛晃了晃,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白逸警觉地望向那处——一只黑白花斑的小土狗,从高大的杂草间探出了头。
白逸发出嘬嘬的声音,小狗冲她奔来,撞进她的怀抱里。白逸摸了摸这条格外亲人的狗,竟发现它身上沾着许多血迹。
“真可怜。”白逸自言自语,“是受伤了吗?”
白逸把狗举起来,翻来覆去检查。她没找到伤口,夏季暴烈的雷阵雨却先一步降临了。白逸只好将小狗搂在怀里,加大油门飞驰回家。
回家再找吧,可别让狗淋着雨。流了这么多血,要是伤口泡了水,一定会感染的。
白逸将狗藏在了放扫把和簸箕的壁橱里。
第二天,白逸依旧没能找到狗是哪里受了伤。它活蹦乱跳,看着非常健康。白逸便抽空给狗洗了澡,将狗毛上的血迹尽数冲掉。她从厨房偷来火腿肠和生鸡肉喂狗,但狗一口都没有吃。
白逸想着,狗也许还没饿吧。她没养过宠物,不知道狗究竟需要多久吃一次饭。她只知道,自己襁褓中的弟弟似乎总是饿。他一饿,就要哭,他一天到晚都在哭。
那个晚上,白逸在上床睡觉前将狗藏回了橱柜里。她被婴儿的哭声吵得难以入眠,这回弟弟似乎格外饿,因为他哭得格外响亮。
她疑心:一向最疼爱弟弟的妈妈,为什么还不去喂他呢?
“我一夜都没睡安稳,天还没亮就醒了。我看见客厅和走道里的灯全开着,壁橱门也开着,里面的狗狗已经不见啦。”白逸用娓娓道来的口气说,“我再去看婴儿床里,弟弟也不见了,剩下的只有他的小裹布,被一大团血牢牢黏在床单上。”
“我听见狗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然后我回过头,一瞬间就明白了那条狗初见时为什么浑身都是血迹,以及它为什么不吃我喂的东西。”
“我的爸爸妈妈,也都被它吃啦。它吃饱喝足,美美跑路,我就追着它跑出了家,来到了这里。”
白逸笑盈盈地望着澈,捏了捏他呆若木鸡的脸。
“这就是我的故事。”
07
澈为白逸用绷带包扎好伤口,这一技能虽然甚少用在疗养院的病人身上,却因澈常常需要为自己疗伤而没有生疏。白逸歪歪扭扭地在幽暗的屋子里走动,脚腕上的一抹洁白像天鹅游过大片的深水。
“现在你可以走路回家了。”澈冷不丁地说。
“怎么,你赶我走?”白逸掉过头来白他一眼,突然摔回了沙发上,夸张至极地大声喊叫:“哎哟哟,我的脚疼,我的脚疼死了,根本走不动路啊!这个没良心的,要让我爬着回去,看我笑话……”
澈很是无语地看白逸表演了一通。他环顾室内肮脏破落的陈设,心想这可算不得一个休养的好地方,没有丝毫让人流连忘返的价值。但他懒得跟白逸辩论,便径直回了厨房,刷地刷锅刷猫狗。白逸跟了进来,站在墙边好整以暇地看他忙活。
“我很忙的,有这么多猫狗,这么多病人,照顾不来你。”
“我不是来让你照顾的。”白逸脖子一梗。
“但你看着也没有要帮忙的打算。”
“我是来报答你的。”
“啊?你什么毛病?”澈扭过头,一脸难以置信,仿佛白逸在他刷锅的当儿突然变成了一匹会唱歌的马。
“我爸妈本来要卖掉我,我就算能侥幸逃脱,也免不了受一番折腾。你的狗把他们仨吃掉,是解救了我,我这人最怕欠人情债,所以我必须得报答你。”
白逸曲里拐弯一通解释,澈听得十分迷茫。他想了想,说:“那你应该报答的不是我,而是那条狗。”
“差不多,差不多,就你了。你们都住在一块,分什么你我,一荣俱荣呗。”白逸嬉皮笑脸地走过来,将双手摁上澈单薄的双肩,贴在他身后问:“你……想要什么报答?”
“你打算怎么报答?”澈一个激灵,从白逸的桎梏下钻了出去,到水槽另一边继续刷锅。
“我可以实现你的一个愿望,什么愿望都行。”
少女说这话时,架势犹如一个灯神。
“我没有愿望。”
“怎么可能?”你说一个呗!
“那我想一夜暴富。”澈说。
“这个……比较难!你换一个呗!”白逸挠挠头,她自己是个存不下来钱的主儿,也没法去取父母的遗产。再说了,就算她家的小酒馆平时生意不错,也远远没到暴富的地步。
“啊,什么愿望都行~”澈模仿着她的口气,揶揄地说。
“哼……那好吧,暴富也不是不行,就是一夜有点难。”白逸再次上前搭上了澈的肩,“我留在这,给你慢慢赚钱呗。有我这样的大美女做招牌,包你暴富……”
08
白逸号称要让澈暴富的第一步,居然是打电话让家属们把还活着的老人们领了回去,理由是院长因多年操劳病倒,院内设施老旧,需要停业翻新,而装修材料对老人们的身体可不好。澈远远望着一个个推着轮椅离去的背影,说这些老人可是我爸好不容易攒下的摇钱树,就这么给你送走了。
但他并没有阻止她。
“我们是要赚大钱,做大生意的,不能在这些小单子上浪费时间。”白逸煞有介事地说,仿佛她才是慰藉之家疗养院真正的老板。她翘着二郎腿,数着名单上的名字,第一天就送回去了三分之一,明天再接再厉。
餐桌上放着两碗一模一样的粥,多了甁红油辣子。白逸边吃边说她一定能给澈找到更好、更轻松的来钱路子,到时候他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澈说好。
只剩下尸体和动物的病房显得格外空旷,猫狗们聚在一起大快朵颐。吃完饭后,白逸随便找了张空病床躺下,猫咪从她身上跃过,立在铁护栏上舔爪子上的肉渣。
“你睡在那,会像我爸那样被吃掉的。”澈说,“到卧室里睡吧,门可以上锁,锁上了猫狗就进不来了。”
“哟,真机灵,这么会邀请女孩子与你同床共枕。”白逸撑起身,冲澈吐吐舌头,“你再过几年,没准会变成花花公子呢。”
“我可以睡外面。”澈说,他把两个枕头叠在一起,在白逸旁边的病床上躺下。带着高耸护栏的病床像两个牢笼,他们在空隙间面面相觑。
“你不怕被猫狗啃了?还是和我睡吧,我保证不猥亵你。”白逸嬉皮笑脸地说,顺便抛了个媚眼,显得这一保证毫无可信度。
“它们不会吃我的。”澈笃定地说,“我爸爸做了许多亏心事,心虚的人总会有些迷信,所以他不敢丢掉我,而是养大了我。”
几只猫跳到澈身上,喵喵叫着撒娇。又有两条狗跟来,用湿润的鼻子蹭澈的脸,它们紧紧依偎在澈身边,瘦小的少年像是被淹没进了柔滑而斑斓的毛皮海洋里。
澈说,一般被送来慰藉之家的,都是家人不想管的老人。但他妈妈是例外——他妈妈被送来时还很年轻,她为了抗击家里给安排的婚事,从五层楼上跳下去,摔成了植物人。
想要治好她,一定得花上不少钱,也许花再多钱也治不好了,所以年轻的妈妈被送来了慰藉之家。她的父母、亲戚,还有那她试图与之私奔的情人,都再没来看过她。
“但我妈妈,应该还挺好看的。所以就算她经历了这么多折磨,又成了植物人,我爸爸依旧按捺不住自己,和病床上的她亲热了。”澈说。他每说一句话,屋里密密麻麻的猫狗,都此起彼伏地叫。
“然后,我妈妈的肚子,就一天天大了起来。”
“我出生的那天,爸爸一早起来,就闻见一股格外强烈的血腥味。妈妈的肚子隆得老高,里面好似有东西在蠕动。于是爸爸凑近一看,发现妈妈的腹腔里竟挤着好几只猫狗,浑身浸透了血,内脏几乎被吃空了。”
澈回忆起父亲将身世告诉他的那天。那天父亲也是喝了很多酒,多到他没有打他,而是跪在地上,求饶般涕泗横流地诉说了澈出生的经过。
“只有那个婴儿——那个瘦小、脆弱、皱缩,像一只幼鼠般的婴儿,奇迹般没有被吃,完好无损地留在了母腹之中。爸爸本来就格外忌惮这群吃尸体长大的动物,他哪还有胆子丢弃我呢?”
那天晚上,澈的父亲如婴儿般歇斯底里地哭叫,他跪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头,冲着澈冲着病床冲着无数猫狗,然后突然弹跳起来,抄起桌上的酒瓶,狠狠捅进澈的右眼里。
在剧痛中,澈的左眼仍然能看见,父亲布满血丝的双眼里,分明是极恐惧的神情。从此之后他每次打澈,身体都抖得如同筛糠,那是再多的暴力与凌虐都无法盖过的恐惧。
“你有没有想过,它们究竟为什么不吃你?”白逸问。
“想过。”澈点点头,伸开双臂抚摸着、拥抱着无数围绕他的动物,“你知道吗,所有人都会怀念小时候吃过的东西的味道,这一点在动物身上表现更甚。用人喂大的猫狗,长大后就只喜欢人肉的味道,其他肉一概不吃。”
白逸起身,摘掉一只趴在澈脸上的小猫,看见他底下的脸竟然在笑,这是白逸第一次见他笑。
“也许它们不吃我,是因为,不认为我是人……”
澈笑着说。
09
白逸说,她找到了赚钱的法子,这个法子是一条狗告诉她的。狗俯在她耳边对她说,这镇上不仅多得是被抛弃的老人、被抛弃的病人、被抛弃的动物,更有许多被抛弃的财富。这个镇子虽然小而偏僻,却远离世俗,别有一番宁静。因此不少有钱人在镇子靠近山的片区建了度假别墅。地中海式新古典式乡村式,各色风格迥异的独栋小楼像糖果一样精心点缀在绿树间。
那些有大把金钱可以挥霍的漂亮人们,偶然开车路过,心血来潮就喊来施工队,敲敲打打个大半年,一栋光鲜挺拔的新家就落成了。他们会趁着这股新鲜劲,来这儿住上一两个夏天,然后将他们从设计师那儿买来的家具,他们开启次数屈指可数的电器,他们簇新艳丽的地毯,他们成批运来的装饰画和摆件,他们粉刷成马卡龙色的屋子,他们的花园和柱廊,以及这整座偏安一隅的无趣小镇——
统统抛在脑后。
毕竟,他们建一栋屋子,就像孩子在生日蛋糕上插一根蜡烛那样简单。还有许许多多琳琅满目的别墅在无数更新奇更漂亮更舒适的地方等着他们呢。
白逸给澈买了一件工装外套,一顶鸭舌帽和一个工具箱,她自己则扛上一把梯子,和澈一起大摇大摆走进了别墅区。他们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偶尔遇见的人也只对他们点头示意,有的还添一句“辛苦了”。他们一间一间敲门,如果不凑巧有人来开门,就自称是检修水管的,去他们空旷美丽的厨房和浴室装模作样转上一圈,然后走人。
更多的时候,他们敲上很久很久都没有人来开门,然后澈就会用一根铁丝钻开门锁,和白逸一起堂而皇之登堂入室。他们翻箱倒柜,搜索房屋主人最后一次离开这里时没能带走的现金和珠宝,各种煞有介事的精致小物件,浴室里的香水瓶子,藏在木盒与丝绒里的好酒。
在洁白的恒温按摩浴缸里好好洗上个澡,换上睡袍,舒服地躺倒在床睡个午觉。每栋别墅都有很多个卧室,里面都铺着又软又滑的床,但白逸总喜欢和澈睡一张床,然后趁他晕乎,将他踹到地上。
澈无所谓,反正地毯也总是厚实松软,跟床差不了多少。别墅区的屋子里,遍地都是床,就如慰藉之家里遍地都是动物。澈翻了个身,用手指抚摸身下地毯上的纹路。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定睛一看,发现这地毯竟然是用两整张动物真皮制作成的,忍不住惊呼出声。
“怎么了?”白逸从床上吊下脑袋,用倒着的双眼看他。
“这地毯是……两头动物做的。”
白逸翻下床,跟着澈的手摩挲毛皮,寻找两张皮的拼接胶黏之处。她笑话澈,说你从小在那种地方长大,居然会被两块动物皮吓到。死人都见过了,还怕死动物?
她继续摸,身下的皮的确是真皮,好似还带着新鲜的呼吸与温度。她不清楚这是什么动物,但手感挺好,大约曾经被狠狠鞭打过,能摸到凹凸不平的伤疤。她继续摸,逐渐也感受到了那情景的吊诡与惊惧——两头动物,无端被抓到一起,剥去赖以生存的皮毛,每一丝血肉都已然必死,却在空气的刺激下生机勃勃地弹跳。
它们脱下的皮毛被精心处理,经受层层工序,终于得以被体面地遗忘。
用衣柜里的高档服饰和名牌墨镜乔装打扮,再将战利品装进皮包里带走。白逸说,最好都拿方便携带的东西,尤其是现金和首饰。古董和名牌都得等识货的人收购,但真金白银在任何一家珠宝店都能凭重量卖出好价钱。
白逸总是打发澈去和珠宝店的人交易,她自己则在门外等。
她猜,迟迟找不到供货方的“买家”,估计已经找上门,发现屋里腐坏得差不多的三副尸骨了。那可是整整三条人命,无论是怎样的人口贩子,亡命之徒,见到都一定会报警的。
白逸和澈从来不在别墅里过夜。闲置了许久的屋子夜里突然亮灯,太过引人怀疑。他们总会在夜幕降临前回到慰藉之家疗养院里,一打开大门,就能看见动物们层峦叠嶂地等候在屋内,每一双眼睛都亮晶晶的。
小狗热情地摇着尾巴迎接主人回家,澈蹲下身,伸出手,小狗痒酥酥地舔他的手心。突然,一个沉甸甸的东西从狗嘴里坠下来。
借着月光,他看清那是一个蓝宝石戒指,浸润了狗的唾液,显得分外闪耀。
“这是……”
“是小狗找回来的财富哦。小狗真聪明!”白逸赞许地说,拍了拍狗脑袋以示嘉奖,“都说了,镇上有被抛弃的财富这件事,是狗告诉我的呀。所以狗也去找了,也是意料之中的吧?”
澈点点头,他打开灯和电视机,去冰柜里拿给动物们存着的食物。现在它们得省着点吃了,吃完不知道还有没有呢。
电视很旧了,屏幕泛着一层不自然的紫红。
紫红色的新闻节目主持人在嘈杂的电流声中说:“警方在多户人家发现尸体,死状惨烈,死因不明,死者所受皮外伤均有被撕咬痕迹,暂怀疑为精神变态杀手连环作案……”
10
最近,镇上每天都在死人。
疲惫的妻子做好早餐,回卧室叫丈夫起床,却发现床上的男人早就死了,整张脸都被歪歪扭扭地啃光,血液和脑浆流了一枕头,还有些粘在她蓬乱的头发上。
早就不再上学也不去上班的年轻人,母亲好几天都敲不开他的房门,直到门缝里钻出臭气,母亲把门撬开,才发现儿子早已死了多时。他大腹便便的肚子前所未有地平坦,上面的肉和脂肪和内脏都凭空消失了。
幼儿园园长的办公室里,突然闯进来一群哭哭啼啼的孩子。他们七嘴八舌,说午休完发现老师死了。园长不敢置信,抓住一个平时最聪明懂事的孩子想问个清楚。小女孩却只嘴巴一扁,嚎啕大哭,说老师被狗吃掉了,老师被猫吃掉了,老师被猫和狗吃掉了。
公司里连续缺勤的同事,一家三口全死在客厅的沙发边。电视机经久不衰地照耀着他们,播放着一桩,一桩,又一桩死讯。
死亡人数不断增多,所有居民都惶恐起来。警笛声绕满每一条街道,警局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愤怒的居民拍打着紧闭的玻璃门,要求给出调查进度、调查方向、案件细节。在他们焦躁不安的呼喊声中,一个年轻警员攥着一张皱巴巴的单子走了出来。
“这个……目前,可以判断是连环作案。动机不明……”
“不知道人为什么死?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什么用!”人群中有人大喊。
“请大家安静一下,警方已经出动全部人马,加班加点,努力侦破。目前可以确定,所有死者的死因,都是猫狗一类的动物啃咬……”
“动物啃咬?猫猫狗狗?”人群再次沸腾,“拿这种胡说八道敷衍我们?!”
“冷静,请大家冷静!”
“叫我们冷静?你们警察有枪,站着说话不腰疼!那些人死在家里、公司里……什么地方都有!猫狗进得去那些地方?猫狗会开锁?猫狗真进屋了人能发现不了?猫狗能一直躲着不叫?”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小警员擦了把汗,使劲阅读单子上的文字,却找不到任何答案。
“是……意思是,嫌疑人,那个连环杀手,很可能借助猫狗犯案!”
“说了等于没说!”
“说重点!”
警员的声音被淹没在无数辱骂与质问中。他只好飞快念完讲稿,狼狈地连连鞠躬道歉,缩回了玻璃门里。
白逸和澈一起靠在慰藉之家的沙发里,少女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串珍珠项链,那上面的血迹早已被拭净,每一颗都无比洁白晶莹。她每天晚上放出去的猫和狗,会在全镇饥肠辘辘地四处游荡,寻找一切觅食的可乘之机,抓住猎物狼吞虎咽。
它们会连着戒指一起吞下手指,连着项链一起咬断脖颈,连着耳环一起撕下耳朵。它们把这些闪闪发光金尊玉贵的小玩意,和嚼碎的骨渣肉泥一起囫囵吞枣吞吃入腹。疗养院停业后,每天饭来张口的好日子已然一去不复返,这些动物,每一天,都饿得发疯。
白逸将狗嘴里吐出来的戒指,一个接一个地套在手指上细细端详,钻石红宝石祖母绿猫眼石错落有致交相辉映。她伸出一根戴了好几个戒指的食指,晃在澈眼前调笑地问:“这种一定能让你很喜欢吧?”
大小不一的宝石,在澈干燥的嘴唇上刮过,然后是他的脸颊,他的耳廓,他眼罩下枯败薄软的眼窝。
白逸第一次见到澈,是她来慰藉之家送三瓶啤酒和一斤卤牛肉的时候。她从蒙尘的窗户里瞧见他,身上挂着三只猫和一只狗,当时她差点误以为他是半条旧窗帘,或者一个塑料袋,或者一只鬼——她先前根本不知道这家疗养院里还住着这么个少年。他似乎过着全然与世隔绝的生活,长得苍白而羸弱,仿佛上帝创造他时既忘了注入灵魂,又忘了注入血肉。
她也不知道疗养院里竟然养了这么多动物,她原本以为只有一只猫和一条狗。
当白逸冲出家门,追着那条奶牛色的花斑狗奔过凌晨无人的街道时,她就想到了:若是四口之家一夜之间死了三个人,那失踪的长女必会成为首要嫌疑人。
但若是连续出现好几具尸体,以相同的方式被杀,警方就会怀疑是连环杀手所为。
她在心中默默编织好了一个故事——被父亲忽视、苛待的少年,没上过学没有朋友,终日与猫狗为伴,逐渐开始精神失常,仇视社会,唆使自己饲养的猫狗潜入那些幸福的人家中,一口一口,将他们咬死……
很好!白逸脸上浮现出笑容。那个少年,看起来年纪很小,就算杀了人应该也不会判死刑。他很可能会在监狱里了却余生,但他现在住的地方还不如监狱呢……
接下来,她只需要做些小事来促成这一切。比如,住进慰藉之家,每晚从后院放走几只吃人的猫狗。
比如让珠宝店店员,记住曾经带着死者遗物前来交易的少年的脸。
那少年的父亲,她来时已经死了,省下了不少工夫。
这就是她住进来与澈共同生活的真正目的。
小道消息在街头巷尾流走,有人执意说他曾经见过那个连环杀手,那是一个可以变成狗的人。他亲眼看见他在黄昏时分躲进了一条巷子,双手双脚趴在地上,全身长出毛发,变成了一条如假包换的狗。
有人向警局报告重大线索,说连环杀手一定能穿墙,因为有人死在了全然封闭的旅馆房间里。
有人说连环杀手能隐身,这正是为什么抓捕他会如此艰难。
有人坚称这个连环杀手一定是个女人。只有女人会如此情绪化,如此不理智,如此怨恨社会,如此心狠手辣……
警方殚精竭虑,焦头烂额,终日埋在无数线索中,却完全找不到破案的头绪。他们只知道这位“猫狗杀人狂”已经犯下了数十起凶案,是他们至今为止遇见过最狡猾、最残暴、最神秘的对手。
警方聚在一起,开了无数次会,最后他们达成一个重大共识:这个连环杀手一定拥有分身的能力,因为许多起案件都是同时发生的。
11
全镇开始通缉相貌性别年龄职业不明的连环杀手,此人动机不明,作案手法不明,与猫狗类小型肉食动物有强烈联系。此人拥有包括但不限于隐身、穿墙、分身、易容、与动物交流等多项能力,行迹不定,可以避人耳目,潜入一切地方。所有人都可能成为其行凶目标。
受害者们只有一个共性:他们都是被撕咬致死的,且都被吞吃了一部分躯体。
人们开始恐惧动物。他们买来各种毒药,毒杀街头巷尾的野猫野狗,商店里巧克力的销量一时间赶超情人节。父母趁孩子上学摔死家中小猫,昔日养尊处优的贵宾犬横尸马路中央被车轮碾过。老人们聚在楼下窃窃私语——
“我孙子养的是仓鼠,那么小一只,应该咬不死人吧?”
“谁知道呢!据说那个连环杀手,可以通过脑电波,让动物发狂、变异!”
“还是杀了吧——杀了放心。快回去杀了,今天就杀,你不怕我还怕呢……”
然而,即使杀掉了许多动物,人被猫狗咬死的案件依旧层出不穷。尸体出现在各种各样的地方,住宅公司学校宿舍医院病房商场厕所。
丈夫哭泣着来报案,说他的妻子得癌症住院,本来他打算无论花多少钱都坚持治疗,但她却被猫吃掉了脸。
公司的部门经理痛心疾首,说酒席结束后他送女同事回家,本来想护送她上楼,她却坚持拒绝,他才作罢。若非如此,她一定不会被恶狗咬死。
少女在半夜狠敲警局的门。警员来开门时看见的是一张挂满泪痕的惨白的脸。她抽抽搭搭地说:“妈妈杀了我的猫咪……所以猫咪回来,要吃掉她,也算是情有可原吧?”
说话时,一缕鲜血从她的嘴角滑落。
白逸和澈从别墅区归来,手袋里装满大钞与金饰。在慰藉之家迎接他们的动物比以往少了许多,它们很多都离开了这里,到外面去觅食了。但澈说,它们没准还会回来,他经常在夜晚听见他熟悉的猫和狗来了又走,所以他总会给它们留一条门缝。
一天,澈要出门寻找一只走丢的猫。他说那只母猫快生小猫了,怕它生在街上。白逸和他一起去了,最后在一棵树上找到了母猫,它仿佛恐惧地面一般,坚持怀着孕爬上了树,在树上产下了一窝小猫。白逸将它们一家都抱了下来,用外套兜着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他们听见一条巷子里传来一声尖叫。凑过去一看,原来是几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子,其中一个手里拿着刀,还有一个倒在地上。
“这个半夜不睡觉还不打扫卫生的家伙,全宿舍都讨厌她,今天终于出了这口气!”
“还是你机灵——只要偷偷捅死,再咬掉伤口周围的肉,就可以伪装成是那个连环杀手干的了!”
“不错不错!哎,这是我想的点子,她下的手……至于你嘛,你就负责啃肉呗。”
“啊?”
“啊什么啊,你总不能一点力都不出吧?还是说你不忍心?对这种人渣你都能同情?我们可是被她吵了半个学期!”
“我……我、啊!”扎着马尾辫的女孩被同伴一把拽住后颈,狠狠按到了尸体上。她白净的脸没进尚还温热的伤口里,一开始还在哭喊,后来慢慢传出了咕吱咕吱的咀嚼吞咽声。
“对嘛!就是这样才对!这样我们就都不会被抓,是永远的好朋友啦!”
为首的女生兴奋地扬起头,突然她看见巷口有两个人,倏时吓得花容失色,狠狠拍了同伴一巴掌,大喊:“糟糕!被人看见了!”
“我们得把那两个人也杀了!”
白逸反应迅速,抓着澈的手腕拔腿就跑,几个女生则跟在后面穷追不舍。颠簸间刚生完小猫的猫妈妈从衣服兜里跳了出来,喵叫一声,钻进旁边墙上的小洞里。
“他们——他们带着猫!”
背后追逐的脚步声突然停了。
“他们带着猫!连环杀手就是用猫犯案的!”
“他们……就是连环杀手!”
12
白逸不知道那几个中学女生究竟有没有去报案,但警察的确很快找上了门。那一天她和澈去了别墅区,在一栋蓝顶白墙的别墅里睡了午觉。但当白逸醒来,床上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澈先她一步独自离开了。
她回到慰藉之家时,疗养院的大门已经被封锁了。好几辆警车停在门口,人群将原本寥落的街道围得水泄不通,几名警员站在封锁带旁,艰难地维持着秩序。
“怎么了?”白逸挤过去问。
“连环杀手被抓住了!”被问到的人难掩兴奋之情。
“警方来这里例行询问,没想到一问那小子就承认了。他似乎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原先的院长恐怕也被他杀了。他没有身份,没有父母,什么都没有,周围人甚至都不知道他住在这里,怪不得一直抓不到,真是个隐形人啊……”
白逸拨开人潮,拼命朝前方挤,只见澈跪在疗养院接待室的地上,双手被拷在背后,五六个强壮的警员举着枪,如临大敌地包围着他。
“你是否承认——你在二十七日放学后潜入市属高中教师办公室,唆使你的狗咬死了里面的一名数学老师?”
“我承认。”澈说,“是我做的。”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那同一天晚上,在胜利大酒店的顶楼包间惨死的中年男子呢?”
“是的,也是我。”
警方的盘问持续了几个小时,从夕阳初下一直到夜幕深浓。少年承认了所有罪行,整整一百七十七起谋杀,确凿无疑正是连环杀手本人。他每说出一个“是”,围观群众都拼命欢呼鼓掌,庆祝真相被揭露,正义被执行。
多日的恐慌消失了,既然所有骇人听闻的凶案都是这一个人犯下,那只要他被逮捕,一切问题就都得到了解决。人们有的相拥而泣,有的欢歌笑语,有的长舒一口气,仿佛心中刚刚落下一块大石。
突然又一阵喧哗,原来是警察押送着澈从疗养院里出来了。几柄枪同时抵着澈单薄的躯干,夹着他一点点穿过人群。有激动的甚至直接冲上去,结结实实给他脸上来了一拳。多亏警察将他拉开,澈才没有被当场撕碎。
“为什么拦着我们打他!这个凶手!变态!疯子!我们要打死他!像他杀别人一样活活咬掉他的肉!”
白逸费力挤到人群前方,伸手拽住澈的衣袖。澈抬起头,望向她。
“你……”
她突然不知道该问什么了。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狗在吃完一整个婴儿后,不可能还有胃口,去攻击两个成人。”澈望着她,突然笑了,他的声音低哑,白逸却在无数震耳欲聋的呐喊和咒骂中听清了他说的每一个字。
“动物不会开锁,你放走的猫狗之所以能进到别人家里,是因为我撬开了整座镇子里所有的锁……”
白逸反手揪住澈的领口,后者愣了愣,竟一口咬在了她的手上,喉咙里涌出一大包热乎乎的血。警察连忙将澈拉开,用枪托给了他两下以作警示,再把他狠狠塞进警车。围观的人一拥而上,问白逸是否受伤,是否受到惊吓。
他们义愤填膺地喊叫:“那家伙果然有暴力倾向!死到临头,还不忘伤害无辜路人!”
白逸怔怔地注视着警车远去,对周围所有人的关心和询问充耳不闻。她手上的血又黏又滑,从她指缝间一滴一滴漏下去。
她摸到澈的血里,夹杂着一个东西。
扁扁的,小小的,形状有些像一把钥匙。
开锁神器。
13
五金店老板告诉过白逸,这把开锁神器连警局的门都能打开。
14
镇上的居民开始通宵达旦地狂欢起来。他们涌入酒吧餐馆与广场,庆祝这场浩劫的结束。白逸走到一家刀具店前,店主不在,店里黑洞洞的。
她将开锁神器插进店门的锁孔,顺利开门而入,在里面挑了两把尖刀。她是酒馆老板的女儿,清楚什么样的刀最好,有些刀就连一介普通主妇拿着,也能轻松扎透别人的脚腕。
所有人都是猫和狗杀死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吃过人的猫狗现在跑得满街满巷都是,这一点也毋庸置疑。吃完人后它们全身而退,摆脱了所有麻烦和罪责,从此在世间畅通无阻。
猫和狗穿着衣服,直立在路边,荒诞不经地窃窃私语。
一只猫说:“那家伙估计是有点精神问题,他应该不会翻供吧?”
一条狗说:“不知道……要是他能在翻供之前就死掉……我是说判死刑,就好了!”
白逸在欢天喜地的街道上奔走,穿过雀跃的动物群落,就像澈在疗养院里推着粥穿过病房一样。动物们永远都健康快乐永远都漫无目的。四周楼群如病床般伫立,承受着夜幕斑驳的病体。
她来到警局门口。现在早已过了正常接待时间,但她知道自己可以开门进去。
一条狗穿着制服坐在办公桌边,很惊讶地抬头看她。她把它砍伤了。
她径直而入,又砍死了走廊里的两条站立行走的狗。多日积存下来的精神压力睡眠不足和今夜突如其来的松懈加在一起,令它们都迟钝得非常容易对付。一路上所有的门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打开,包括审问室资料室临时牢房。在刺耳的警报声中,白逸捅死所有把守在监牢外的猫和狗,在里面找到了澈。
“我们走。”白逸不由分说地抱起他,从警局后门跑了出去。路边停着许多辆车,她知道所有车门她都能打开。她跑到一辆卡车前,拉开货厢门——那些被慰藉之家养大的猫和狗,全都聚在里面,等着他们。她把澈扔了进去,打开驾驶室门,狠狠踩下油门。
她早就在心中预演过无数次离开这座镇子的路线了,行驶得格外轻松顺利。后方逐渐出现了几辆追赶他们的警车,还有些猫和狗在跑着追,但白逸把他们远远甩在身后,让他们望尘莫及。
白逸畅快地大笑,澈敲了敲车厢的铁皮,很虚弱地与她说话。
“你怎么还来找我了?”他说,“镇上的人都已经相信我是连环杀手了。你这样,会和我一起被追杀的。”
白逸哼了一声,说:“我本来就打算跑的,带着你跑一个样,我们一起找个新地方住下来。”
“要是被追兵找到了怎么办?”
“那就再跑呗,反正谁都追不上我们。”
“呵。”
“怎么了,你不相信我?”
白逸的眼睛在夜色中亮亮的,她像是要证明什么一般突然加速,飞驰经过笔直的公路。
“没,我就是觉得你有意思。”澈说,“和你在一起,是我第一次感觉,我也可以像人一样活着……”
澈的声音安静下来,似乎已经疲惫地睡着了。白逸继续开着,前路广阔而平坦,凉爽的风拍打在脸上,就连夜晚的黑暗也逐渐追不上她,远处的晨星周围盈满朝霞。白逸看了看地图,在心中计划着接下来打算和澈一起去的城市,又继续开了很久很久,直至再也看不见任何追赶他们的警车,太阳也高高悬挂在了头顶。
卡车在一个郊外的加油站边停下,白逸将油箱加满,去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两瓶水和一袋面包。她打开货厢,往里面喊:“澈,我给你买了早餐!”
无人应答。白逸瞪大眼睛,将厢门彻底拉开,早晨浓烈的阳光灌注进去。车里的猫狗聚集在三面墙边,毛皮上溅着鲜红的血点,咀嚼声不绝于耳。
车厢中央,横着一具人形的血泊。澈已经被猫们狗们吃得一干二净,仿佛世上从未有这个人降生过一样。
END
丰饶之海/Cornucopia
BGM:L’assasymphonie。
沾到颜料了。詹宁望见手指尖上多了个小小的蓝色斑点。她旁边放着画架,画布上的颜料尚还湿润,她细细将画面检查一遍,寻找刚刚碰坏的地方,拿起画笔在两个可疑处又补了几笔,方才去水池前洗手。
洗不掉——她用香皂搓,又用指甲刮,但那个蓝色的小点纹丝不动。詹宁叹了口气,找来创可贴包住手指,她不喜欢这个蓝点,它像一个降临在她身上的错误。她又看了看旁边的画,是按照麦昆给她的参考图画的清晨湖景,一模一样毫无错漏完美无缺,连水面上稀疏的波光都与原图如出一辙。这才是能令她和麦昆满意的作品。
麦昆看见詹宁手上的创可贴时关切地问她怎么了,她只说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玻......
BGM:L’assasymphonie。
沾到颜料了。詹宁望见手指尖上多了个小小的蓝色斑点。她旁边放着画架,画布上的颜料尚还湿润,她细细将画面检查一遍,寻找刚刚碰坏的地方,拿起画笔在两个可疑处又补了几笔,方才去水池前洗手。
洗不掉——她用香皂搓,又用指甲刮,但那个蓝色的小点纹丝不动。詹宁叹了口气,找来创可贴包住手指,她不喜欢这个蓝点,它像一个降临在她身上的错误。她又看了看旁边的画,是按照麦昆给她的参考图画的清晨湖景,一模一样毫无错漏完美无缺,连水面上稀疏的波光都与原图如出一辙。这才是能令她和麦昆满意的作品。
麦昆看见詹宁手上的创可贴时关切地问她怎么了,她只说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玻璃杯。她打算回家再想办法把蓝点去掉。洗碗精、漂白水、用来做旧纸张和木头的化学药剂,里面总有东西能擦洗干净这个不起眼的小点。但是等詹宁到家,撕下创可贴,却发现那团蓝色似乎变得更大了,几乎覆盖了整个指腹,仿佛她刚刚立下了某份契约,用深蓝的印泥签字画押按下指印。
当晚她不断地、不断地尝试,使用了各种清洁剂和网络上五花八门的偏方,将手指皮肤泡得起皱,也没能去除上面的蓝色。
于是第二天詹宁戴了一副手套去麦昆的工作室。手套是白色丝绸质地,奢侈品牌的当季新款,价格不菲,詹宁却觉得自己戴着活像个餐厅服务生。麦昆见到她时也笑了,说我的大画家,我的小天才,我的宝藏,想要创作艺术品,可不能怕弄脏手啊。
麦昆望着她的眼神充满怜惜,仿佛她是一个透明的水晶泡泡。詹宁羞赧地笑了,拨弄着手套腕扣,边作势脱下边快步走向工作间。她得在这周之内完成三张油画,然后麦昆会带着它们去见各种收藏家、策展人和鉴定师。她的作品会被赞美包围,被拍卖出高价,被挂在明亮典雅的展厅里。
詹宁忍不住露出微笑,她脚步蹁跹,挥舞画笔,颜料飞溅在她的头发和围裙上,糊满她看不出颜色的手指缝。黏糊糊的触感犹如正在凝固的动物血,詹宁一时间觉得自己比起画家更像一名屠户。她赶紧又对比了一下画布上的新作和麦昆给的参考照——很好,一模一样,哪有屠户能画得这么像?她果然是个了不起的天才艺术家!
她干劲满满,一口气画到夜幕降临也浑然不觉,直到几声敲门声打断了她——是麦昆。
她叫她准备一下,要去吃晚餐了,她们在高级餐厅定了两个位。
詹宁赶忙答应,她洗掉手上一层层滑腻的颜料,又去冲了个澡,吹头发时沮丧地发现手指上的蓝色分明还在,并且似乎变得更大了。她本打算戴上那副丝绸手套,却发现它们已经被她源源不断、喷涌而出的创作灵感波及,染上了星星点点的油彩。
洗不掉。
詹宁用力搓洗双手。她听见麦昆的高跟鞋在门外踱步,似是等急了,于是她也着急起来,直勾勾盯着水龙头下的手。水流笔直而冰冷,像宝剑反复劈在她手上。詹宁一恍惚,些许记忆涌入脑海,比如中学时用钢笔写错了字,可以用砂橡皮磨掉作业纸上的薄薄一层——
她拿起裁油画布用的小刀,精心刮去了指腹上蓝色的那一小片皮肤。
冲了很久冷水的手指,已经冰冷到接近麻木,詹宁并没有感觉多疼,也没有血流出来。被刮掉一层皮肉的手指,洁白得如同一块多汁的奶糖。她满意地披上大衣,和麦昆一起出去了。
餐厅侍应上前菜和汤时,詹宁还有意看了看自己的手,依旧是不痛也不流血,也许那块皮本来就是该被切掉的。于是她放了心,愉快地享受起美味的食物。她好几次想和麦昆攀谈,聊聊最近的画展,聊聊美院的老师,聊聊新古典主义。但麦昆一直在接电话——都是事务所的生意伙伴打来的。
詹宁只好沉默不语。
用完晚餐后麦昆说她得回事务所处理一些票据,詹宁便独自回了家。当晚她十分疲惫,倒头便睡,第二天一早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被她切割掉的蓝色,回到了她的手上。
她的一整根手指变蓝了。
左手的无名指。
詹宁一时间不知所措,她打车去了事务所,一路上一直在用手机查“手指变蓝了怎么办”。网络为她确诊了若干种罕见病又避雷了好几款掉色手套,但没有一个符合她的情况——那些几亿人中才有一例的罕见病患者,遭遇的也不过是身上长出蓝黑色斑块,或是肢端血液循环不畅而指尖泛蓝。没有一个人像她詹宁一样,一觉醒来手指就无端端变成了鲜艳的、深邃的、有毒昆虫一般的宝蓝色!
她坐在画布前,久久地凝望着自己蓝色的无名指。
她的右手死死攥着那把昨天解救了她的小刀。
不如故技重施一次吧。詹宁深呼吸一口,将刀刃靠近无名指根部。老实说,切掉自己的一根手指,这个想法有些疯狂,但昨天削掉了一块肉不也没事吗——麦昆就在外面的办公室里,要是出什么事她会帮忙叫救护车的。就算医生也无法救治,这也只是她左手的无名指而已,失去了也没什么要紧,不会妨碍她用右手继续画画……
詹宁下定决心。她将左手平放在调色盘上,五指尽可能伸开。
手起刀落。
睁开眼时,她看见那根蓝色的手指已经脱离了她的身体,了无生趣地蜷缩在调色盘中央,鲜艳的颜色不似是人体的任何一部分,而是一件黏土做的雕塑,一枚万圣节整蛊软糖,一条外星来的蠕虫。
一个外来者。
再看看自己的手,虽然少了一根无名指,但骨节纤细指甲整齐肤色白净,一看就是属于艺术家的手。
依旧没有出血,也毫无痛楚。
詹宁捧着切下来的手指左顾右盼,翻箱倒柜,最后斟酌着把它放进了一个装松节油的大玻璃罐里。
松节油清澈而粘稠,手指在其中缓慢地沉底,样子有些像医学院里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标本。油彩里的油,蛋彩里的蛋清,浮雕上的蜡,这些东西将无数艺术品封存千年流芳百世,想来和福尔马林的作用也没什么两样。
午饭时詹宁有意在麦昆面前展示自己的左手。她心里思索:要是麦昆问起,我是该悲叹失去一根手指的残缺来博取同情,还是该炫耀找到了根治变蓝绝症的疗法来展现才智呢?
可惜的是麦昆并没有问。她似是没有发现詹宁的左手只剩四根手指一般波澜不惊,小口饮着咖啡,忙着给工作伙伴发邮件。詹宁突然有点后悔。
恐怕从一开始,就只有她自己在乎她的手指有没有变蓝。
毕竟如今她可是少了一整根无名指,麦昆都没有发现呢。
晚上睡觉前,詹宁发现自己的小脚趾也变蓝了。这一次她驾轻就熟,像灰姑娘的二姐姐一样,用厨房里的水果刀削去了那个脚趾。
再后来是,她的脚踝。
她的小腿肚。
她的肩膀。
她的膝盖内侧。
她的小腹。
她的手掌,这次是右手。
艳丽的宝蓝色斑块在詹宁周身跳跃蔓延,但她已经完全不为此担忧了。无论哪块肉变成蓝色,只要切掉它就好:把刀磨快,割入皮肤,剜去蓝色的部分,一刀不够就再来一刀。詹宁的肉十分柔嫩,切起来就像融化得恰到好处的黄油,完全不费力气。
割下来的肉片又薄又软,捏在手里的感觉十分奇妙。詹宁把它们全都塞进了同一个松节油罐子里。大小不一的皮肉碎片在液体中舒展,翻涌,仿佛一片无比忠贞的海,永远周而复始永远不知疲倦地复制着自己的波浪。
每当詹宁画累了,想要松口气时,就会去玻璃罐子前赏海。
现在她的左手只剩拇指和食指了,而右手因为要拿画笔,不能将指头直接切断,于是她小心地将每根手指上变蓝的皮肉都削掉了,就像刚学素描时削铅笔那样。在过去,在美术学院里,她可以将木料削去好长一截而不伤着铅芯,现在她也可以只剔去血肉而不伤着筋骨。詹宁自豪地盯着自己白骨森森的右手,每一根手指都和过去一般灵巧有力,能画出完美而准确的线条。
麦昆上周带了一个新的油画家来参观事务所,那是个比她更年轻活泼的女孩,打着鼻钉,涂着木乃伊般的深棕色口红。她和詹宁毕业于同一所院校,那也是多年前麦昆曾经毕业的学校。詹宁看了她的作品集,她也擅长人像和自然风景,但画得……不如詹宁。
那女孩子,一看就沉湎于派对、打扮与吃喝,根本没有像她一样苦心磨练画技。她无法像詹宁一样准确捕捉凌晨薄雾未散的天色,无法像詹宁一样精细描摹贵妇人的每一根发丝,无法像詹宁一样,把麦昆给的每一张画作,都复刻得分毫不差!尽善尽美!
詹宁优雅地坐在麦昆中介事务所的会客室里面前茶几上放着三杯一模一样的加了柠檬片的红茶沙发旁的绿植早上浇过水对面的鱼缸里也刚换了新的金鱼香薰弥漫着薰衣草和苦橙叶的清香气温稳定气压稳定湿度稳定工作间昨晚刚打扫过在两个世纪前的古董花鸟屏风后是小型画廊里面有五张画是麦昆和她一起去拍卖会时拍下来的金鱼不喂的话两周要换一次其实金鱼本身比鱼食还要便宜麦昆在咖啡厅喜欢靠窗的座位在家却总爱拉着窗帘麦昆在画廊里对来参观的女孩说话。
“新城艺术圈……老实说,不是个所有人的梦想都能实现的乌托邦。但对于真正的大艺术家、真正的天才、真正的宝物、我不会让他们的才华被白白浪费……”
詹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她低头看见自己的脸庞映在茶水里,像一块琥珀封着一只乏善可陈的白蛾子。这时她注意到,自己的舌尖不知什么时候变蓝了。
她冲去洗手间,用修眉毛的小剪刀剪掉了半条舌头。
打着鼻钉的女孩子刚好进来补妆,她撞见詹宁有些惊讶,说:“你怎么了?”
“亲爱的,为什么这么问?”詹宁反问道。短了一截的舌头,令她有些不习惯,她不得不放缓语调,听起来竟有几分调情的意思。小女孩脸颊扑红,詹宁将剪下来的舌头攥在手心,握在身后。
这块舌头也游进了波澜壮阔的松节油海洋里。
浮动的肉片缱绻而沉静,如法老般肃穆如圣母般高洁如黄金般珍贵。詹宁迷醉地注视着罐子里的海,直到麦昆在背后喊她,她才回过神来。
麦昆搂着她的肩,领她来画架前坐下,手指轻柔地梳理着她的头发。她哑着天鹅绒般的嗓子,一遍又一遍地说詹宁是画得最好的,詹宁和所有人都不一样,詹宁是她最爱的孩子。
我为什么和别人都不一样呢?
麦昆的手顿了顿。然后她说,因为詹宁不像一般的画家那样心浮气躁,自以为是,总想在画中表达自己的个性。只有詹宁,只有她最好的、最爱的詹宁,能够一笔一画认认真真地,画出她想要的东西……
麦昆低下头吻她。麦昆没有问为什么她的舌头短了一截。
后来詹宁在麦昆的别墅里过夜,洗澡时她注意到自己背上有一大片蓝色,像一块在被发现之前就已经沉没的大陆。于是她对着镜子,用修眉刀把那片皮肤全割掉了,一直割到露出硬邦邦的白色肋骨。蓝色的肉片散落在浴水上,被热气熏蒸得微微卷起,像鸢尾花花瓣。
詹宁收好每一块碎肉,穿上衣服打车去了事务所,把它们一股脑塞进了松节油罐子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詹宁数不清自己为麦昆画了多少画,她曾在一些展览里见过几幅眼熟的作品,旁边署的并不是她的大名。她问麦昆什么时候能给她办个人画展,左右逢源的艺术中介总能用别的事情岔开话题。
毕竟这世上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比詹宁的艺术创作更值得瞩目的事。
一天麦昆在用早餐时告诉她,辛迪加的一间小卖部爆炸了。詹宁本来不以为意,但麦昆说警方调查出来的爆炸起因十分诡异。
“你看,这里。”麦昆用漂亮的杏仁形紫色指甲指着报纸上的一行,“他们说,爆炸的原因是,有人往密封的保温杯里放了不知什么动物的肉块……是生肉。”
“肉块怎么会爆炸?”詹宁心头一紧。
“肉块腐烂,产生大量气体,在狭小的密封空间里,就容易爆炸……”麦昆挑了挑眉毛,“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怕是哪个小孩恶作剧干的吧?”
詹宁一动不动地站在麦昆身后。若不是她背上的皮肉早就削得光秃秃了,恐怕此时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她死死盯着报纸上的照片——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据说死了好几个人。
爆炸!怎么听都极度危险,恐怖至极。密封起来随时可能腐烂的肉块,事务所里不就有一罐?要是那个罐子爆炸了,她自己肯定首当其冲,而麦昆也会葬身在这里!
詹宁的心脏疯狂地跳跃起来。
她该怎么办呢?把那个罐子扔掉吗?还是把它藏起来?或者干脆把它砸烂,杜绝一切爆炸的风险?但那里面可是睡着詹宁见过的,最美的海啊!最纯净美丽的蓝色!被称为艺术品也不为过!她怎么可以为了保存区区一个艺术中介和区区一个无名画家的性命而毁了它?
詹宁摇摇头,最终还是没能下定决心把罐子处理掉。但自那天开始,每当她坐在工作间作画,和麦昆一起将黑市来的工艺品做旧,或是和她一起在办公室里喝茶,给鱼缸换鱼,她都会忍不住想:
就在我们旁边,有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松节油罐子,里面塞满从我身上割下来的,鲜嫩的肉。
一旦它爆炸,我们都会粉身碎骨,死在这里。
她看看麦昆的脸,又看看自己的脸,在某一瞬间,她们都变成了黑红肿胀的焦尸模样。
詹宁日复一日地缩在工作间里作画。她总是忍不住扭头去看放松节油罐的柜子,想象它突然爆炸时会是何般光景。据说不同的金属燃烧时会释放出不同颜色的火焰,她的肉块爆炸时的火光会是宝蓝色的吗?她会被爆炸瞬间射出来的玻璃碎片当场刺死吗?还是会被烧死呢?这里的易燃物这么多,火一定能烧得极烈,烧到她连骨灰都不剩下。如果麦昆好心来救她,和她一起用湿毛巾捂着嘴爬出去,也许能死得稍微晚一些,比如半路上被烟熏死……
她又想,麦昆大概是不会来救她的。
她浑浑噩噩地蘸着颜料在画布上涂抹,突然身后传来麦昆的惊呼。
“你在画什么?你疯了?”
詹宁定睛一看,只见自己笔下是一幅堪比地狱的图景——华丽的宫殿里,所有帷幔与鲜花都在燃烧,来宾们身上也烈火熊熊。人们融化的血肉淋漓直下,露出焦黑骸骨,被炸碎的残肢随处可见,地上滚着表情扭曲的头颅。
詹宁脸上凉一阵热一阵,她挨了一个耳光,耳道深处嗡嗡作响。
据说,曾有个天才艺术家,在创作时割掉了自己的耳朵……
他死去之后,不断有投机者割下耳朵,放在网上拍卖,说那是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找到的、家族世代流传的、遇到贵人赠予的,那位艺术家的耳朵……
詹宁在脸颊两侧摸索着,她的耳朵还在不在呢?
要是她成了伟大的艺术家,她的耳朵没准也能卖出高价呢!
麦昆指着詹宁的鼻子喋喋不休数落,说这幅画是某某名家的杰作,已经有富豪在她这里预定,过几天就要交货,这下全被詹宁搞砸了,事务所的声誉要砸她手里了,全怪她自作聪明,全怪她不乖乖听话,违约金卖了她也赔不上……
名家的画?詹宁恍恍惚惚仰起脸望着麦昆。
这不是……我的画吗?要卖的,不是……我的画吗?
面前的黑发女人瞬间暴跳如雷,完全失去了新城上流者的风度。她破口大骂,叫着:你以为真的会有人买你这种废物的画?
你以为你真的有才华?你以为你会出人头地?你那点艺术天分在新城连潲水都吃不上!你画出这种恶心人的玩意,是想彰显自己很有个性,很有想法?
麦昆突然举起旁边的颜料罐,向画布泼去。浓稠的油彩瞬间覆盖了詹宁精心雕琢上百小时的画面。
新城只容得下真正的艺术家!你这种次品就是一头牲畜!你不需要有思想!乖乖干苦力才是牲畜的本分!
麦昆手里的颜料罐劈头盖脸砸在詹宁身上。她太多地方都失去了皮肤肌肉和脂肪的缓冲,每一下都直接砸中骨头,疼得发晕。詹宁只好一边躲闪,一边抓住机会夺门而出。
她清楚自己大概是闯祸了,但她不知道到底是哪一环节出了错,也不知该如何补救——也许她正如麦昆所言,本来就是一头没有思考能力的动物。
动物想要干人干的事情,本来就是错误。
詹宁站在楼下发抖,她的两只脚上现在一根脚趾都没有,稍微跑两步就跑不动了。除此之外她的腿上和手臂上也没有任何肉,左手只剩下两根手指,耳朵和鼻子也都不见了。她变得如同一片只有叶脉的枯叶一般贫瘠。
那些从她身上切下来的鲜嫩欲滴的零部件,全都在松节油罐子里,全都在工作间的柜子里,全都在麦昆手里。
想到这里,詹宁暗自打定主意——她必须回去。
她得把那个装着她的肉的罐子取回来,说不定还能把里面的肉重新贴回身上呢。就算被麦昆抓到,只要跑掉就好,就算跑不掉,也能拿罐子会爆炸的事情威胁她,那位素来养尊处优的新城中介保准不敢同归于尽……
詹宁咬咬牙,忍着疼痛与恐惧,顺着屋子外侧的防火楼梯爬回到二楼,从窗户翻进了工作间。她环顾四周,突然心惊胆战——麦昆还在屋子里呢。
麦昆坐在墙角的一张靠背椅上,像幅油画似的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她的眼神直勾勾的,十分可怕,但没有开口骂詹宁,也没有冲上来。
詹宁蹑手蹑脚地贴着墙壁穿过房间。这时她留意到麦昆身上竟然有好几个冒着血的洞,脖子上腰上大腿上都有。
该不会是罐子刚才已经爆炸了,被玻璃碎片扎成这样的吧?
詹宁提心吊胆地打开柜门——幸好,松节油罐子还在里面,完好无损,平静深邃。所有从詹宁身上切下来的肉,都一直保持着最纯粹的深蓝色,不会褪色不会萎谢。一片来自她属于她慰藉她的海。她取下盖子,把里面的东西往外倒。
海是最原始的子宫。这片海一定能将詹宁重新生出来,让每一块皮肉每一根手指回归原位,一切回到开始的模样。
很奇怪,罐子不大,但里面的东西却仿佛永远、永远也倒不完。深蓝色碎肉在地上堆积如山,几乎要和詹宁本人一样高了。等到罐子终于见底,詹宁急不可待地从碎肉里挑出一根蓝色的手指,放在手掌上比对究竟是她缺失的哪一根。
“别白费力气了,亲爱的。”
一个熟悉而怪异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詹宁霎时悚然,大叫一声:“麦昆!?”
再一看,黑发中介还好好地坐在墙角的椅子里,头颅低垂,一言不发。
“我在这呢。麦昆……?原来麦昆、是我的名字啊。”
詹宁扭头,只见屋子中央的蓝色肉堆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头上长着牛角,身上燃着火焰的怪物——说是怪物,但她却比此时的詹宁更加富有饱满的人形,长着一张和詹宁一模一样的脸,拥有和詹宁一模一样的声音。
“这个名字还不错,我很喜欢。”
牛角怪物伸出左手,将那根蓝色的手指放在无名指处的空位里。
它瞬间与她融为一体。
詹宁的身躯枯叶蝶般抖了一下,无力地倒在地上。她感到钻心的疼痛从四肢百骸袭来——活活把自己剐成一具骷髅,本来就应该很痛,不是吗?
她的衣服也被终于流出来的血浸透了。
牛角怪物轻柔地低下头,注视詹宁的眼神里充满怜悯。
“真是又苍白、又平庸!幸好把这样的东西从我身上除掉了!真正的艺术里,怎么能容得下这种杂质呢?”
怪物摇晃着两只巨大的牛角,兴奋得眉飞色舞。她指尖燃起一团蓝紫色的火焰,火光刺得人眼睛灼疼。
詹宁试图闭眼躲避,却发现自己的两片眼皮也早就被割掉了。她再也闭不上眼睛了。
“别眨眼。”
怪物歇斯底里地笑。她用燃烧的手指指着她。这时候詹宁才意识到,原来并不是她需要切除身上的蓝色斑块,而是蓝色的牛角怪物需要摆脱她。
毕竟新城只容得下真正的艺术家!
“真假只差一瞬。”
怪物话音落下的瞬间,詹宁身上迸射出一道无比耀眼的蓝色火光。
她爆炸了。
FIN
那天是个阴雨天,中原中也记得非常清楚。似乎靠海的城市总是容易因为洋流或者台风而潮湿,一到梅雨季节更是如此,纸张返潮,鞋底踩水,风衣的下摆都满是湿漉漉的潮气。
而这个阴雨天里,中原中也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了街道上,太宰治和他说,我要走了,就像是很多年前我要走的时候那样,我要走了。
中原中也在淅淅沥沥的雨水之中点了一根烟。他用脖子和肩膀夹着雨伞的伞柄,打火机点燃的时候成为了这座阴郁的城市里唯一的暖色。他想了想说,你这不是第一次离开了,为什么一定要和我说。
可是太宰治只是在笑,人是要笑的,开心的笑,嘲讽的笑,嫉妒的笑,歇斯底里的笑。他说,他笑,他咳嗽,他呼吸。...
那天是个阴雨天,中原中也记得非常清楚。似乎靠海的城市总是容易因为洋流或者台风而潮湿,一到梅雨季节更是如此,纸张返潮,鞋底踩水,风衣的下摆都满是湿漉漉的潮气。
而这个阴雨天里,中原中也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了街道上,太宰治和他说,我要走了,就像是很多年前我要走的时候那样,我要走了。
中原中也在淅淅沥沥的雨水之中点了一根烟。他用脖子和肩膀夹着雨伞的伞柄,打火机点燃的时候成为了这座阴郁的城市里唯一的暖色。他想了想说,你这不是第一次离开了,为什么一定要和我说。
可是太宰治只是在笑,人是要笑的,开心的笑,嘲讽的笑,嫉妒的笑,歇斯底里的笑。他说,他笑,他咳嗽,他呼吸。
他说,因为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发誓,中也,这是我最后一次离开。
太宰治从不轻易的许下诺言,因为他言出纪随,从不落空。可是中原中也只是在抽烟,那烟雾升空随后就被雨水浇散。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梦幻泡影,这是他第一次从太宰治的嘴里听到这么斩钉截铁的承诺。
他说,这是最后一次了,我最后一次离开你。
可是中原中也在抽了几口烟之后就在笑,他第一次抽了一根这么快的烟,十秒钟的时间就吸完了一根,他不像是在吸烟,而像是在吃烟,那些尼古丁的味道甚至没能在他的肺里滚过一圈就被吐出,烟蒂用皮质手套蹭干净了烟灰,随后垃圾就这么丢进了口袋里。
行刑的人面无表情的站在周围,在一个阴郁的雨天里,太宰治和他开了一个玩笑。
一个诚实的,一定会实现的玩笑。
黑色的伞挡着两个人的头顶,他就站在对方的身边,而太宰治跪在地上侧过脸看他,被手铐铐在背后的双手无法动弹,于是这个人把自己滴满了雨水的脸蹭在了中原中也的手背上。
他说,我感受不到你的体温,中也。
这不废话吗,我带着手套。
他刚想说,可惜,要不要你……
枪响声之后就什么都停止了。
太宰治说,这是他最后一次离开了。
【双黑】瘾。[20]
关于太宰这个人究竟怎么样,想必横滨的各位都心知肚明。
某种方面来说,这个人的风评并不算好,已经到了地下世界的人闻风丧胆的地步。而这个闻风丧胆指的是各个方面的事情,不只是因为手段啊,谋略啊之类的,还包括其他一些不为人知的地方。
但是吧你要说这个人,他是个坏人倒也不至于如此,毕竟真要是一个什么人品实在是有问题的那种类型,他的朋友一定不会很多,即使太宰治本人一直觉得自己没什么朋友,可真要出了什么事情,那他突然之间从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朋友,那真是买一送十、一打一捆的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按照江户川乱步的说法,就是太宰这个人小事上过于不拘小节,以至于大家平时都觉得他非常非常的不靠谱。这种不靠谱......
关于太宰这个人究竟怎么样,想必横滨的各位都心知肚明。
某种方面来说,这个人的风评并不算好,已经到了地下世界的人闻风丧胆的地步。而这个闻风丧胆指的是各个方面的事情,不只是因为手段啊,谋略啊之类的,还包括其他一些不为人知的地方。
但是吧你要说这个人,他是个坏人倒也不至于如此,毕竟真要是一个什么人品实在是有问题的那种类型,他的朋友一定不会很多,即使太宰治本人一直觉得自己没什么朋友,可真要出了什么事情,那他突然之间从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朋友,那真是买一送十、一打一捆的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按照江户川乱步的说法,就是太宰这个人小事上过于不拘小节,以至于大家平时都觉得他非常非常的不靠谱。这种不靠谱已经影响到了他个人风评的地步。
但真要是出了什么大事,大家反而是很信任他的。
这种信任又是出自于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意愿。
这么说来太宰这个人着实是奇怪的很,奇怪到不能用单单几个词来形容他,又或者又某一类人来概括他。因此他也成为了横滨大多数人不愿意打交道的存在,因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莫名其妙就被人拐到沟里去了,还要替人数钱。他的脑子已经好到一种连江户川乱步都觉得可以与之打两盘儿四川麻将的水平。
与谢野晶子听了这种话,第一反应是你们俩这要是打四川麻将,我建议把森鸥外跟那个不知道姓什么来着的戴帽子的俄罗斯人一起叫上。我们直接在横滨地下堵城里开一盘激情四射,倾家荡产的赌博活动。
此话一出,侦探社里所有的人都过来准备开设赌盘,并且积极地参与这项“虽然我不懂,但我要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一番”的休闲娱乐活动。
而太宰治则拍着胸口告诉大家,谢谢,谢谢,谢谢各位的支持,我一定会拔得头筹,把森先生和那什么乱七八糟的俄罗斯人的裤衩子都给输光。
而旁边的江户川乱步则是不乐意的一拍桌子,大声嚷嚷着,就是说大家还没说要选你呢,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自觉呀?这肯定是我乱步先生一定会把你太宰的裤衩子给输光!
而刚说完这句话就被旁边的人给捂住了嘴,并且白了太宰治一眼。
“干什么,而不许教坏小孩子。”
太宰治则大惊。
“乱步先生不是已经成年了吗?怎么他还是个孩子呢?”
而与谢野晶子则拍了拍太宰治的肩说,对比你来说,乱步先生哪怕已经80岁入土了,他也是个孩子啊。
关于这件事,两位当事人都不同意,且大为震惊。虽然两人脸上愤怒的表情一个很真一个很假罢了。
这件事作为插曲,刚刚从午餐休闲的时间里过去,外面回来的中岛敦则带回来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消息。
“这个消息的内容就是……外面已经传开了,太宰先生,原来你真的是基佬啊!”
关于这个基佬的发音吧…太宰治一直觉得比gay还要伤人。他很想说,■■■,■■不是gay。虽然说对太宰治来讲,说脏话是很不文明的事情。但是人哪儿有不会说脏话的?可太宰治本人一直秉持着不要和某人一样,总是忍不住脾气骂粗口的基本方针。
不过听到中岛敦的这句话,内心真的是来来回回把what the fuck过了好几遍。哪怕对外他没什么很好的风评,可在这方面不得不说大家都认为太宰治起码还挺绅士的。
但绅士也不代表不知道什么叫骂人的话,他想了半天心想我不是gay啊。我喜欢的是漂亮的,温柔的,会跟我一起殉情的美丽女士。哪怕我走在街上,第一眼看见的也会是长相姣好,身材不错,气质上佳的女性。就算是看电影,第一次也会更注意女性演员啊。怎么我就成了gay呢?这到底是谁在造谣?而且造人还是毫无根据的谣。
一般来说,太宰治其实不太在意别人对他的评价,如果真的很在意的话,那他当年从港口黑手党跑出来也不至于真的就两袖清风,一副谁也不在乎的样子。毕竟不论怎么说,他的心理承受能力都非常非常的优秀,且确实并不在意那些并不重要的人口中的话。
所以一般来说,这种哪怕污蔑他是无性恋或者是奇奇怪怪的人兽癖好,他都不会特别特别在意。
因为完全没有必要。
但是中岛敦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差点把刚喝到嘴里的茶叶都给喷出来了。据说这个消息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森欧外先生亲自传出来的。太宰先生,因为首领是你的老东家,所以现在在道上所有的人都在说您确实是个gay。
倒不是说他对gay这个群体有什么偏见,只不过自己在工作场合坐着小躺椅,喝着小茶水惬意的很,晒着太阳哼着歌,突然就被人指着鼻子说,啊,你是gay。
这不论是不是太宰治都得心里头乱想,心想我今天是得罪谁了吗?
但是他自己又知道自己得罪的人那真是数都数不过来,不过到底谁那么没品,会跟他安一个他是基佬的谣言?
可是中岛敦说这句话是森先生传出来的,可是森鸥外为什么要给他造这个谣呢?
太宰治百思不得其解,甚至已经开始阴谋论了起来。可一旁的江户川乱步听了之后却是拍着大腿在笑,一边儿开始品尝他明明应该是明天份的小蛋糕,一边对着太宰子说,太宰你这个人啊,有的时候就是不能太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可是我现在并不关心这些事情,我只知道我现在风评被害啦。”
“但是太宰你有所谓的风评这种东西吗?”
“搞清楚啊,我可是横滨亿万美女的梦中情人。”
“你敢把这句话和中原中也的说一遍吗?”
说到这里,他也该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了。
于是太宰治突然之间安静了起来,背靠着椅子转了个圈儿,阳光洒在他的脸上,看起来暖洋洋的,整个人裹在驼色的风衣里,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但是却从嗓子里发出哼哼哼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则是用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眯起眼睛,看起来不怀好意。
“我知道怎么回事了,不过这种事情说起来还真是像是玩笑啊。”
中岛敦却不这么认为,因为他有过一段和太宰之关于跟中原中也是何关系的对话,因此在他看来太宰治确实是个gay。而一旁的本人则对此心知肚明,于是看了一眼旁边的敦笑着说,敦啊,你觉得中也那个家伙是怎么想这件事情的呢?
“啊,这个问题啊……让我说的话我也不太清楚了啊…毕竟人家是港口黑手党的干部,可能对这种事情——呃,有他自己的考量?”
“他能有什么考量,不就是想让我的名声搞得再臭一点,从此之后就没有任何人能够跟我一起殉情,最后无可奈何,没有任何选项的、只能选择跟他一起进行这种浪漫而又完美的死亡方式嘛。哎呀,他可真是打了一个好算盘。”
与谢野晶子在听了之后直接摇着头,拿着自己的水杯走了。一边儿走还一边儿说:“有些人呐,就算死了,嘴还是硬的。”
不仅人死了,嘴还是硬的,应该说就算尸体被火化了,化成灰儿了,从那些骨灰里挑出来的也是一张完整的嘴。关于太宰治嘴硬这件事情,反正大家都知道,而且这个嘴硬还分限定和非限定的时间。一般来说只要是面对中原中也的事情,那这个限定池可就开的太是时候了。
不过关于太宰治是同性恋这件事,其实大家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反应,一是所有人都接受的非常容易以至于这甚至算不上一则笑话。可是太宰治不这么认为,他觉得他不能跟中原中也绑定啊,这多损害他的名声。整个横滨最富盛名的风流才子怎么能跟自己的死对头捆绑在一起,用剪子都剪不开?这也太离谱了些。可是与谢野晶子此只是觉得人不能太要面子。太宰治的风评都成这样了,自己也不在意,也不像是一个爱面子的人,怎么偏偏面对中原中也就跟发了疯似的?一转攻势变了张脸,非得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跳黄河不死心。
“关于这件事儿你想怎么办?反正谣言已经传出来了,不论怎么样。都已经没办法从源头上把它掐断吧,而且这你所谓的谣言可是从森欧外的嘴里说出来的哦。哪怕别人觉得像个笑话,听一下港口黑手党boss的大名,你这同性恋的身份也就坐实了。”
可太宰治觉得很无所谓啊,“当然都是假的。”耸了耸肩摊开了手对着大家说“”啊,我能有什么办法,森先生自己都亲口承认了这件事情,哪怕我去澄清也无济于事吧。”
这样的回答和最开始嘴硬的嘴脸完全不一样。“我现在要去夕阳的河边,反省一下我这十几年来的生涯。”中岛敦则是很无语,他说太宰先生您已经超过20岁了,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而太宰治说放心吧,就算我七老八十了,我的心依旧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天其实已经很晚了,不如说横滨那边的摩天轮地标已经亮起了自己的霓虹灯。虽然这几年来他们都一直针锋相对,在道上的传说里原本的双黑也已经分道扬镳,甚至于他们俩恨不得互相把对方掐死,可实际上不仅仅是知道对方的电话号码,连住处也一清二楚,只不过清楚是一回事,能不能上门儿也是另一回事。太宰治掐指一算,这几年来好像自己是第一次登门拜访。敲门是不可能敲门的,绕着公寓走了一圈儿,发现还真是有钱。摸着下巴心想中原中也在港口黑手党的这几年来肯定是没少赚钱,先不说那拉风的机车和昂贵的跑车座驾,光是平时的工资估计也已经步入了富豪的级别。这么一算,自己好像输了?但是无所谓,反正中也的也是他的。
他其实并没有中原中也家的钥匙,但这并不重要,因为溜门撬锁的功力只能是逐年增长,不可能真的荒废掉。哪怕密码锁已经是目前最高级的版本,但也难不倒太宰治。他折腾了大概十来分钟。这个价值几十万日元的门就已经被他打开了。走进去的时候还象征性的说了一句我回来了,可惜漆黑的房间并没有给他任何回应,他在玄关看了老半天,发现中原中也的品味还依旧是和从前没有什么两样——能有多华丽就有多华丽,但这个华丽是打括号的,只体现在价格上,并不体现在表面。这么一说,他的品味和他本人还真有些相似之处——低调、但是不是完全低调。懂行的人自然知道其中价格在后面儿究竟写了几个零。
太宰治也没有客气,直接直奔书房和卧室,书房里看了一圈儿,没什么东西,不过却有很多收藏起来的红酒和一些汽车模型。随后去了卧室,一张巨大的双人床放在房间的中间。他衣服也没脱,直接倒在那个柔软的席梦思上弹了好几下,随后闭上眼睛就开始休息。
心想这什么味道的香水,中也的品味还真是烂的要死。
他其实已经陷入了梦境之中,只不过这个梦很短很短。短到刚刚在梦境里看到中也的那张脸,就被一股窒息感给逼醒了。他感觉到有一双手在紧紧的掐着他的脖子,那种空气完全被吸走的感觉真的很上头。
并不陌生,因为他经常被这样,经常被过去的中原中也以一种十分愤怒的面孔狠狠地掐着脖子,用虎口顶着他的喉结,就这么在他的脖颈上留下一圈泛红的指印。
黑暗之中太宰治睁开的眼睛,果不其然是中原中也那张平静的面无表情的脸。如今对方已经不会再嚷嚷着大吼着,甚至是愤怒的对他拳打脚踢。而是已经习惯了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拉着一张脸,什么表情也没有,仿佛冷淡的只是在看一个路人甲。只是手掌下面的温度还是能透过黑皮手套传递过来。太宰治笑了一下,这个笑很短促,也很急促,因为他口中的呼吸全部被对方遏制住了。可是他只是想笑,笑到咳嗽,笑到他伸出手去捏着中原中也的手腕,就这么把想要杀人的凶手制止了下来。
中原中也坐在床边看着他说,我要报警了,你私闯民宅。太宰治则是摸着自己脖子上久违的出现的红色指印,眯起眼睛笑着躺在床上望过去说。好好笑啊!你猜警察来的时候会说什么呢?说我和你是一对儿分开多年的同性情侣吗?
【Bernard/Jim】此时此刻
summary:"我从不是一个勇敢的人,首相,但是我知道我愿意一次次冒着个人风险只为了让您在短暂的一刻不属于任何人,知道我愿意捡起您的碎片把您拼回原样。您是我的礼物,首相,不论碎掉或完整。"
伯哈,非常纯爱,雪地拥吻,全文刚刚好1w。
白厅的宴会和任何其他的职场社交一样漫长得让人无法忍受。
他们站在灯光摇曳的房间里交换着手里的酒杯以及口中彬彬有礼的说辞,脸上带着僵硬得体的笑容恰到好处地恭喜哈克的获选。今天早些时候他接到了那通电话——那通不管是三年前还是今早的他都从未有勇气亲自拿起的电话。接着他去吻了女王的手。接着他被自己的下属围在人群当中,以某种微醺的尊严,至......
summary:"我从不是一个勇敢的人,首相,但是我知道我愿意一次次冒着个人风险只为了让您在短暂的一刻不属于任何人,知道我愿意捡起您的碎片把您拼回原样。您是我的礼物,首相,不论碎掉或完整。"
伯哈,非常纯爱,雪地拥吻,全文刚刚好1w。
白厅的宴会和任何其他的职场社交一样漫长得让人无法忍受。
他们站在灯光摇曳的房间里交换着手里的酒杯以及口中彬彬有礼的说辞,脸上带着僵硬得体的笑容恰到好处地恭喜哈克的获选。今天早些时候他接到了那通电话——那通不管是三年前还是今早的他都从未有勇气亲自拿起的电话。接着他去吻了女王的手。接着他被自己的下属围在人群当中,以某种微醺的尊严,至少他努力保持了适当的体面,微微笑着向所有人表示感谢。
伯纳德就站在这一片面容模糊的人群中安静地望着自己的新首相。他随时准备着应对任何有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哈克的酒量在部门内早已经成为需要被事先提防的严肃问题,今天也一样,甚至更糟。汉弗莱爵士警告伯纳德门口指不定会有守候多时的记者举着相机像是见到了猎物的豺狼一样扑过来篡夺哈克的隐私——“不过,他既然选择了成为一名政客,”汉弗莱爵士不屑地挑起眉毛,“那么这便是他必须要背负的十字架。”
像平常一样,伯纳德并没有对汉弗莱爵士的冷嘲热讽发表任何评论,只是露出一个能够让汉弗莱爵士的虚荣心得到满足的微妙表情。哈克究竟是不是对于自己被出卖的隐私大发雷霆又对着供文官检阅的公民私人信息沉默不语的伪君子对于伯纳德而言是不重要的细节,作为私人秘书他的职责所在只是盯紧大臣——让他不要跑出这栋楼,汉弗莱爵士会这么说。不过,伯纳德·伍利的一个众所周知的特性是擅长于以字面意义理解一切,这回也不例外。在轻柔地把控汉弗莱爵士亲手为哈克系上的项圈不会松动太多或完全脱落的同时,伯纳德也时时刻刻都紧紧地盯着大臣——字面意义的盯着。
当哈克的私人秘书是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责任。已经站在金字塔顶的文官们有笑着摇晃手里的茶杯取笑大臣们为无理取闹的孩子的权力,伯纳德没有。无时无刻不贴近着哈克意味着他比部门内的谁都要更明白哈克所经历的一切。你可以说他充当着哈克的第二副头脑,如果我们先假设哈克自己具有思考能力的话。在三年内的共事中伯纳德逐渐拼凑出了有关于詹姆斯·乔治·哈克的一切。
其一,哈克对于来自他人的喜爱以及关注实际上具有某种动物般的高敏感性。“动物般”并非指责哈克不具有智人所拥有的推理以及分析能力,仅仅意味着他对于这两个决定性因素持有一种特殊的直觉,先于任何解释甚至经验性的证据而存在的直觉。“今天首相不喜欢我。”伯纳德无数次听哈克这样说过,看着他焦灼地在办公室内踱步,神经质地为自己倒酒,然后开始一点点倒推被反感的理由以及讨好的方式。“今天汉弗莱对我很满意。”伯纳德也偶尔——偶尔!——听哈克这样说过,略有些困惑地皱起眉头,蓝色的眼睛反射出身份碰撞出的不确定性——即他不知道这究竟是件好事还是坏事。他的大臣像是一个被训练为获取掌声和关注的动物一样(汉弗莱爵士会认为这个掩耳盗铃的比喻在此是一种累赘)敏感地根据他人的反应调整着自己的一切,从手势到音量,从语气到眼神。
其二,哈克从不明白他被喜欢究竟是因为什么。他总想当然地以为是为了他的诚恳,为了他的理想,为了他的演讲和社论。詹姆斯·乔治·哈克从不明白他被人喜欢是因为——仅仅是因为——他的软弱。柔顺的服从藏匿在每一句说出口的话中以及每一句被咽下去的反驳里,不管是面对上司还是下属。他几乎从不进攻,只是妥协与让步,仅有的武器也是能被冷酷忽略的轻声请求。哈克不是一个很好的谈判师,伯纳德这样总结,如果1940前夕是他而非张伯伦坐在会议室里,那么綏靖政策[1]会比笨趣漫画[2]上描绘得还要可悲更多。但实际上世界历史往往偏爱这样的人,哈克作为新首相的获选就证实了这一点。玩躲避球时总是那个僵硬地站在球场上不清楚应该如何进攻的被动者作为队伍仅剩的希望留到了最后,哈克像是一个被抽走脊椎的人偶一样任人摆布,用爱国情怀的演讲在他眼球上点缀足够漂亮的神采,用颜色合适的领带与外套努力衬托出他并不挺括的衬托,然后把他推到所有人的面前,作为一个尚能让人叹着气感叹“至少他不会……”的万不得已的最后选择。
其三,哈克会做出一切仅仅为了抓住所有他能抓住的喜爱,哪怕是不顾一切地出卖所有本身就已经清瘦得可怜的原则和底线。道德所需要的真实养料从不被慷慨地从哈克手中倒进花盆的土壤中,自然哈克也无法在一年一度的园艺会上(意思是,所有那些他被迫出席的质询会)展现他总在各地的演讲台后与摄像头前吹嘘的花朵。他是如此地相信着自己依然有着道德,只不过它们被他打包起来塞进陈旧的纸盒放上了阁楼顶端,以至于他根本没有意识到那些被封存在玻璃罐中接触不到新鲜的政治空气的价值观是如此可怖地泛黄干脆,就算有朝一日被重新倒回手心暴露在阳光下看上去也会像是盛夏时显得廉价的圣诞节水晶球,里面飘落着美丽的、人工制作的、人人都心知肚明并非真实因此也被永恒镀金的雪花。
正是在这样细致入微的观察之中伯纳德参透了哈克的一举一动,以及背后所有那些并不隐秘的运行逻辑。他试图回忆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情。接到电话前哈克紧张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接到电话后哈克进入了那种惯常的丘吉尔式的自尊之中。等他终于从这场让旁观者只想转身离开的独角戏抽出身后,他们跟在汉弗莱爵士身后走出办公室,哈克趁着汉弗莱不注意的时刻悄悄拽住伯纳德的衣袖,神情看上去像是要说些什么悄悄话。
“怎么了,大臣——首相?”他低声问,猜出哈克不想让汉弗莱知道这场对话的存在。
“你开心吗?”哈克不明不白地问他。
“我当然为您感到开心。”这是真心的回答。他并不为英国国情感到开心。不过这早已在政府内部变成了一种惯例了。
“不,不是这种客套话。”哈克不耐烦地眨了眨眼睛,“我的意思是,你开心吗?”他把重音落在“你”上,紧张地看着伯纳德,观察伯纳德的表情与反应。伯纳德在一片困惑中头脑空白,“我猜我心情还可以。”他谨慎地回应。他的新首相像是被逗弄的动物一样露出某种天真的不满神情。
“非要我这么直白吗,伯纳德?”哈克听上去像生气了,又不得不压低声音,在身边有人经过时转过头敷衍地点头微笑。“你开心吗?继续当我的私人秘书。你知道我什么意思的。你知道,对吗,伯纳德?”几乎是柔软地,哈克问出这个问题,局促地轻声笑起来掩饰紧张。伯纳德几乎无法专注于哈克说出口的话,当他意识到自己正盯着自己的新首相的嘴唇恍惚地走神时。
“噢——”他拉长了声音,没想到原来问题在这里等着自己。问出这样的问题,哈克究竟想得到怎样的答案?伯纳德不知道在哈克眼里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不知道为什么哈克总想当然地认为自己会诚恳作答。但这样的困惑也许应该在更早的时候就被他认真研习,因为事到如今他已经失去了敷衍搪塞的能力。伯纳德当然可以学着汉弗莱爵士的样子用冠冕堂皇的复杂句子讨好哈克廉价的虚荣心,但他明白哈克实际上不想从他这里得到那样的夸奖。伯纳德不会承认,但是他喜欢汉弗莱爵士抽取所有他能想到的最冗长复杂的词汇拼贴而成的夸奖对于哈克而言从没有来自他的一个小小的微笑管用的感觉。
当他们三个人一起在哈克的办公室里观赏哈克的那些采访时他和哈克之间总是在进行着一场持久的、不知从何时开始的游戏。伯纳德会站在汉弗莱坐着的扶手椅的背后,而哈克装着认真听汉弗莱讲话的样子分神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和伯纳德对视。他们都知道自己在对着对方尽最大可能微笑。这你来我往的眼神游戏总让伯纳德失职地难以自持。被汉弗莱爵士发现的后果谈不上严重但也不会能够被轻易逃脱,甚至汉弗莱爵士会开始怀疑他的可靠。但依然,当大臣以那样的方式小心翼翼地用漂亮的蓝眼睛望着他,他只能够一遍又一遍情不自禁地给予回应,直到汉弗莱爵士即将发现哈克可疑地沉默也走神了太久后才回过神来用眼神示意哈克回到与汉弗莱的对话当中。
伯纳德知道自己不该给哈克肯定的回答。这个问题已经逾越了职业的界限落入了私人的领域,但他毕竟是大臣的私人秘书。界限是难以被划分也难以被清晰诠释的,当他已经无数次用眼睛拥有了披着睡袍的脚踩拖鞋的手握茶杯的大臣的样子,也无数次用耳朵拥有了大臣疲倦不堪的带着歉意的询问的语气。哈克似乎从不介意伯纳德是不是喜欢他,至少伯纳德认为哈克从不像推测赫伯特或汉弗莱爵士那样推测他说出口的每一句话,而这并不是因为他仅仅是他的私人秘书。盲目自信,或许,但同时也是一次误打误撞的正确。换成任何其他人哈克都会在这种理所应当的想法中被狠狠摔得粉身碎骨,但伯纳德从不是一个愿意主动将大臣推向深渊的人。恰恰相反,他的职责在于牵着大臣的手把他带回自己身边。他不能说那是大臣想去的地方,但至少那里是安全的。
哈克问出问题的那一刻伯纳德感到他们之间的权力动能在短短一瞬间内经历了无限的颠倒,某种和职业或责任无关的王车易位。哈克不应该问出口这样的问题,伯纳德心想,但哈克从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不该做什么。现在是他的大臣——他的首相——拽着他的领带扯着他的衣袖任性地让他为了自己而语无伦次结结巴巴,是他的首相正在用那些不自知的暧昧挑逗让他如同踩空一般心跳飙升。那双眼睛总是在对你说话,哈克的蓝眼睛。总是在对你微笑着、恳求着对你说,请和我坦诚相待。
这样的天真放在政治内令人无法理解,但无法被理解的事物也能够激起纠结着的、漫长的好奇心与探索欲。也许仅仅是为了试探自己的回答能带来怎样的后果,伯纳德以某种孤注一掷的决心轻声回答:“我不能再想到比这更令人惊喜的礼物了,首相。”
他看见哈克眼波流转,明白这正是哈克寻找的回答。像是蒙在柔纱后的两道谜题一样,他们小心翼翼地终于契合了这个从未被摆上桌面的一问一答。汉弗莱爵士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汉弗莱爵士从没费心去听他们在说什么。伯纳德为此感到无比庆幸,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数次在不小心中说漏嘴了那些不该说出口的话。
第一次是哈克在即将接受采访的前夕紧张地调整自己的领带,退后几步让伯纳德确认这是不是正确的选择。“我还带了另外一条。”行政部的大臣慌慌张张地说,为了一条领带惊慌失措——赫伯特说他会特意观看哈克的这场直播采访——伯纳德审视着哈克,领带上深蓝色的条纹衬托出哈克眼睛的颜色。“您不用担心。”伯纳德安慰道,“您看上去很可爱。”这句话如此自然地被他讲了出来,以至于他和哈克都过了几秒才意识到它的突兀以及不妥。他想道歉,又感到道歉反而承认了这句话超出界限的份量,以至于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哈克带着某种迷茫的喜悦微微看了他一眼,轻轻抓住他的袖口。
“不用道歉,伯纳德。”他低语,让这句无足轻重的安慰掠过伯纳德的耳朵,然后匆匆转身推开身后的门,留下伯纳德一个人摸着发烫的耳朵与脖根不知所措。
第二次是哈克从法国大使馆步伐不稳地出来之后,摇摇晃晃地抓紧手里的外套,伯纳德从罗伊的车里出来替哈克披上那件质感厚实的灰色大衣。“伯纳德。”哈克小声地叫出他的名字,仿佛在确认这究竟是不是他。“你从哪里冒出来的?”酒精往往能带出哈克身上最直白的一面,好奇地转着眼睛把自己的距离凑得太近,吐息之中有挥之不去的酒香。
“车上,大臣。我让罗伊开到这里来等您了。”他得体地回答,拒绝思考哈克手腕上没有退去的香水味为什么让他感到一瞬间的悸动。喝醉的哈克像是听话的宠物一样任他摆布,允许伯纳德抓着他的手帮他把手臂穿过大衣的袖管。一瞬间伯纳德觉得他们仿佛在跳舞。醉醺醺地,乱七八糟地,迷迷糊糊地跳舞,像是还有五分钟就要永远失去彼此一样用力地望着彼此的眼睛,命令自己的大脑和自己的心——这两个残酷的、冷冰冰的、没人性的器官,永远也学不会收放自如的器官——记住这一刻。在法国大使馆门外的第二层台阶上,月光落在哈克线条柔和的嘴唇上,像是搁浅的光晕。隔着大使馆的门他能听见里面传来声音很小的钢琴声,一首他不曾听过的曲子。
“伯纳德,你真好。”哈克真诚地说——过分真诚了——抓着伯纳德的手,重心不稳地向前扑了一下,在短暂的一秒钟内他们掌心贴着掌心,鼻尖几乎要轻轻地擦碰到一起去,分享着同一口冰凉刺骨的呼吸。世界在伯纳德眼里仿佛突然被按下静音键,所有微小的噪音都被终止,留下的只有哈克若有所思的声音。
“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才好。”哈克轻声感慨,率先松开了手,指尖若有若无地在伯纳德掌心留下轻描淡写的最后一撇。他立刻想抓紧,又克制住这个冲动。不能是这个晚上,伯纳德心想,哪怕在某一刻他愿意承认自己想和大臣共同短暂地失去呼吸,为他们漫长而了无生趣的生命按下同样的暂停键,让所有的应酬与所有的会议都被甩在身后,让白厅的屋顶被他们旋转着踩在脚下。他不会叫自己一个浪漫主义者,但他确实俗套地——如此、如此俗套地——想到了那句早已被滥用的诗句,”圣徒的手本容许信徒的磕碰,掌心相贴才与信徒的亲吻同芳”[3]。不能在这个晚上,不能在此情此景之中。必须要比今天更严肃,并且离法语的爱情魔咒更远一些。
这样的意外还有更多,多到伯纳德已经有无数次感到他们不得不开诚布公,谈判一样将这些已经在他们生活中留下烙印的过往像是法医一般细细检验。每一个组成它们的成份,情境因素带来的影响与个人因素,让它们像是整洁有序的索引卡一样能够如同字典或百科全书一样被查找和分析。爱在文官眼里是否是另一个需要填写相关表格并得到盖章同意的行动或是工程?不是作为婚姻的实践而仅仅作为爱的爱。但伯纳德从没有这么做,直到今天,直到他说出了那句迟疑的回答,直到他们在电梯里站在汉弗莱爵士的背后沉默地看着彼此。就是今天,伯纳德对自己说,就是今天。
哈克推开车门作为英国的新首相去亲吻女王的手背之前若有所思地转过身看着伯纳德。有一瞬间伯纳德以为他要吻自己,但显然哈克拉住他的领带末端只是为了和他小声地说话。“伯纳德,”他的新首相在他耳边轻声喊他的名字,他屏住呼吸。“今天晚些时候我们来说说——好吗?等到一切都结束之后。”说完这句话后哈克停顿了一瞬间,试探地观察伯纳德的反应。这次伯纳德没有移开目光。
但是一切都结束中哈克并没有来找他。恰恰相反,现在伯纳德站在这个充满了攀谈与碰杯的宽广的房间里,却甚至找不到哈克的身影。他敏锐地意识到哈克一定已经离开了这里——他就是知道。他猜想那些太迅速变换的灯光与太殷勤的笑容以及夸奖一定迟来地带着令人喘不过气的压力袭击了哈克,迫使他在这个平日他会无比享受的场合提前离场——或是说匆匆消失。汉弗莱爵士没有发现首相的缺席,同样也还算崭新的内阁秘书此时忙着志得意满地用谦虚的语气波澜不惊地列出一条又一条的傲慢的成就。
在宴会厅门口他看见了自己的首相。哈克被门旁的某一位客人拦下,礼貌地点头微笑,显然为自己的离去找到了差强人意的借口。推开门的那一刻哈克转头扫了一眼依然投入于庆祝的房间,视线与伯纳德的相遇。像之前一样,这一次伯纳德又感受到了同样的恍惚的错觉。隔着身着正装的人群,他们沉默地对视,就好像那些欢笑声和交谈声都被打上柔焦变为边角处不重要的、被刻意模糊与静音的背景板,就好像在他们之外这世上再无其他要紧的待办事项。没有公文,没有政策,什么也没有。
“首相?”他用口型问哈克,想明白他们什么时候要进行那场已经被拖延了太久的谈话。
哈克对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也许这就是结局,伯纳德心想。
生平第一次他不愿意就这样没有反抗地接受了成型的定局。第一次他想把陶瓷花瓶从磨具中费劲地扯出来然后狠狠地让它被摔碎成千万个微不足道的细小碎片。他已经从汉弗莱爵士手中接过太多他不想触碰的嘱咐,也已经太多次帮忙清理了他甚至抗拒让地上的血迹染脏自己的鞋尖的局面。汉弗莱爵士似乎对此从不介意。让汉弗莱爵士和那些人不同的地方在于,他如此真心实意地享受自己的生活,享受每一句刻薄的嘲讽,享受在办公室与办公室间如鱼得水地穿梭,享受自己漂亮的袖口和平整的领带,也享受作为木偶师的生活。用喉舌操纵透明的丝线,让那个头脑空空的木偶僵硬地运作着他为他亲手安装的灵巧舌头,在镜头前漂亮地微笑,迟钝却亲昵地背诵自己笔下的杰作。他猜想汉弗莱爵士甚至享受所有来自哈克的小小的忤逆,享受顺着对方的脊椎一寸寸细细搜寻那块叛逆的反骨,那片不曾脱落的逆鳞,然后用外科医生一般的精巧用镊子将它永久地摘除。汉弗莱爵士并不介意踏进刀光剑影的血迹中,就像他从不在意自己皮鞋侧面上被溅上了小小的泥点——只要他想,就会有人跪下来为他温柔地舔净上面的斑驳,而这毕竟是一个多雨的冬天。
但伯纳德和汉弗莱爵士不一样。伯纳德和任何一位爵士都不一样,而这不仅仅是因为他还不是个爵士。他不觉得哈克用自己的嘴巴说出别人的话的样子令人满意。他喜欢听真正的来自哈克的那些话,喜欢看真正的来自哈克的那些一举一动。偶尔伯纳德几乎是痛惜地意识到哈克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声音太久,但有时原本的那个令他着迷的哈克又会在假面面具下忽然出现,当哈克百无聊赖地将纸张折叠成飞机时,当他陪着哈克坐在餐馆看着哈克以假想意大利面是汉弗莱爵士的方式用叉子发起精准进攻时。正是这样的哈克让他总情不自禁地想要微笑。
政治关乎于话语权。他不能看见自己的首相在任职的第一天就放手终于夺回几寸的声带。伯纳德推开面前的人追了出去,没有忘记从门口的衣帽架上拿走哈克的大衣。他毕竟是一个尽职尽责的私人秘书——依然清晰地记着外面严酷的寒冬和天上落下的雪花。
外面的气温和伯纳德预期中的一样的寒冷。他们的脚印一前一后地落在雪地上,哈克看见他跟在自己身后时努力加快了脚步,但说到底他们也不能突兀地选择在这样的夜晚进行徒步比赛。
“首相,停下来,别走了。”伯纳德跟在后面提高嗓音,“您有一房间的客人以及党派成员等着继续庆祝您的获选——迟早会有人发现您不见了的。汉弗莱爵士估计再过五分钟就要出来抓您回去了。”他没说谎。他甚至能想到汉弗莱爵士怒气冲冲地走来质问首相为什么突然歇斯底里症发作的样子。
“我不想回去!”哈克任性地喊道,显然几乎空无一人的街道让他突如其来地收获了安全感。“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伯纳德。而且汉弗莱还是我的内阁秘书。”这个事实一定让哈克感到非常紧张。“他会像之前一样嘲笑我做的每一个决定。我永远不可能做成任何事情了,伯纳德。”
英国的新首相绝望地站在一盏路灯下,转过头看着自己的首席私人秘书。伯纳德加快步伐匆匆赶到哈克身边。惨白的灯光打在哈克身上,让他看上去格外苍白,嘴唇几乎没有血色。那双讨人喜欢的眼睛此刻也只是充满了逃避式的不安。
“我会是个糟糕的首相。”哈克小声说,像在坦白。“伯纳德,不要对我撒谎。你知道我会是个很糟糕的首相。”
他什么也没说。打断哈克的话只会让哈克得到一种充满攻击性的委屈心情,何况哈克确实告诉他不要撒谎。他只是安静地看着首相,然后把手里的大衣递给他。
“你不帮我穿了吗?”哈克没来由地问道。
“那样我会忍不住拥抱您的。”伯纳德直白地回答。他已经失去了妥帖对话的耐心,并且他知道哈克此时需要的就是足够强硬的决断。“为什么选择逃走,首相?”他以一种惊人的直率发出这个问句,反而让刚刚看上去还有无数话想说的哈克哑口无言。“您知道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您一直都知道的。”
“如果我逃避够久的话汉弗莱会帮我解决问题。”哈克说出口的话满是梦幻的乐观主义,至少在这么久的驯养后他被剥得也仅剩这样梦幻的乐观主义。伯纳德一点也不奇怪自己的大臣成为了自己的首相。他确是文官体系眼中的无价之宝。
“但您并不想要汉弗莱爵士替您解决问题。您跟我抱怨过无数次他从不让您实施自己的政策或发表自己的看法。但现在作为首相您得到了之前您无法得到的一切。”他痛恨自己的语气,但他感到自己必须要把这个事实严苛地剖析,逼着哈克面对它。在成为首相的第一天惊慌发作总比在成为首相的三个月后面对媒体的质问忽然惊慌发作要好。
哈克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假如哈克回答了才会让他感到惊讶。像往常一样,哈克又开始避重就轻。
“他们会讨厌我的,伯纳德。我那么软弱。”哈克纠结地重复着这句话。“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伯纳德,不要冲我摇头。你知道我为什么是首相,你知道是他们选择了我——选择了我仅仅是因为我是最优柔寡断的选择。”
雪花落在英国的新首相的睫毛上,迅速地化开,变成微不足道的水滴,有一瞬间伯纳德几乎以为哈克在流泪。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安慰自己的首相——如果哈克意识到了选举背后的真相,那么伯纳德就更不想要编出某个蹩脚的谎言不由分说地塞给他。像之前所说,哈克对于来自他人的喜爱总是格外敏感——他一定已经看出为什么那些内阁的文官们纷纷风度翩翩地向他表示庆贺,为什么汉弗莱在他得到这些庆贺时站在他身后志得意满地笑。
“他们会发现我甚至比不过赫伯特……会发现我是公务员们手里的玩具。没有人会认真对待我……伯纳德,就连你也不肯认真对待我。”看着伯纳德的那双蓝眼睛里被委屈填满。路灯的光照在雪地上反射进哈克的瞳孔,让他看上去简直是闪闪发亮。伯纳德再一次对这点报以心底的惊叹——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哈克总在有些时刻看上去如此发了疯般地漂亮,鼻尖和脸颊被冬日的天气折磨得泛红,在路灯下那副忧郁的、脆弱的神情看上去几乎称得上梦幻。也许他心中某种个人英雄主义正在被缓慢激起,也许从他和哈克见面的第一天他就已经在无知无觉中为哈克开启了这样的保护机制,总之伯纳德感到自己必须要说点什么。
他想起在法国大使馆外的那个晚上。最后他们没有坐罗伊的车,而是选择回归人类最古老的旅行方式。走在哈克的身边,伯纳德体验到一种如此奇特的神思昏昏的窘迫,即他总想着要做些什么,也许主动搂着哈克,也许停下来认真地说些什么,又也许仅仅是向哈克坦白自己心里这阵激烈的辩论,但最后他什么也没做。他们之间不会有浪漫,伯纳德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当他感受到哈克以某种求助的方式轻轻挽住他的手臂靠在他的身上,仅仅是为了自己不要被那些不存在的台阶们绊倒。不会有浪漫——不会有半夜的酒,不会有飞溅的香烟的火星,不会有坚硬的、冰冷的承诺。爱从不是恒久不变的。汉弗莱爵士知不知道这点?不可控的无法自制的爱,从不在预期中而是在回溯中才有可能被嵌入永恒。他甚至不觉得自己对哈克的是爱,就像他觉得哪怕有天哈克搂着他的脖子快乐地吻他,哈克也永远不可能给他爱——哈克做不到给任何人爱。像是被扭曲的病患一样他们在铁栅栏背后挣扎着向彼此伸出手,只是两个人在努力地用类爱的情感唤醒最后一丝良知——他错了,伯纳德心想,实际上他们确实有浪漫。
伯纳德很喜欢詹姆斯·乔治·哈克。是大臣或者不是大臣,是首相或者不是首相。抛弃身份与职位对于他而言是不合适的,他的工作要点恰好在于依照所有人的身份与职位而协调所有不可调和的一切。但是依然,他愿意这么想,愿意用这么一个媚俗的句子。他并不介意哈克对他的依恋兴许只是某种职业病的延伸,即会不顾一切地抓住一切他触手可得的喜爱,也不介意哈克总有恃宠而娇到对他忽冷忽热的风险。他知道他的首相需要他胜过他需要他的首相——而刚好,他喜欢他的首相胜过他的首相喜欢他。所以一个阴暗处的吻对他们来讲都会是过量的甜蜜,一次隔着人群的放肆对视对他们而言都已经是无法回绝的浪漫。
“你为什么想要我?”哈克问他。“我活得乱七八糟。”
“我喜欢惊喜。”伯纳德回答。“哪怕是乱七八糟的惊喜。”
哈克犹豫着看他。“如果所有人都讨厌我呢?”他不抱希望地问。“如果我最后迫于形势而辞职呢?到时候你就是别人的首席私人秘书了,伯纳德,我也不是你的首相了。没人会再喜欢我了。做首相是失去选票的第一步。”
伯纳德把自己的首相拉进怀里,失而复得般紧紧地拥抱他,又仿佛下一秒他们就要失去彼此。哈克在他怀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气音,将自己的额头埋在他的肩膀,那些柔软的头发蹭过伯纳德的下颌,伯纳德用手轻轻抚摸哈克的后背,接着哈克将他搂得更紧,伯纳德不得不用力才能把哈克放开。
英国的新首相用眼神控诉秘书的放手。下一秒伯纳德用手扳住哈克的肩膀,迫使首相认真地看向自己。哪怕在这一刻他的大脑也在飞速运转着替他放映和哈克之前的回忆。他想起哈克有多么爱固执地逼人盯着他的嘴巴记住他在说什么。也想起每一次哈克强迫他这么做的时候他能想到的仅仅是对于一个吻的反复彩排。
我不会讨厌您,他在心里说,用着他依然不允许自己显露太多的直白——不是因为文官体系的规训,而是因为他知道他需要用这样的方式将哈克栓牢。至少,今晚他需要让哈克被栓牢。仅此一晚他不接受哈克立刻向汉弗莱爵士投降。我不会讨厌您,首相,我的大臣,我的首相——我的、我的、我的。让我们看着彼此的眼睛直到我们变成大理石做成的雕像,让我们在路灯下拥吻直到世界从我们身边缓缓退场。您不会被我讨厌,就算您软弱、不堪、自暴自弃,就算您的唇舌都已经变成了他人的所有物。我从不是一个勇敢的人,首相,但是我知道我愿意一次次冒着个人风险只为了让您在短暂的一刻不属于任何人,知道我愿意捡起您的碎片把您拼回原样。您是我的礼物,首相,不论碎掉或完整。
“我只能这么跟您说……被所有人都讨厌永远不该是您的担忧之一。”伯纳德认真地看着哈克,竭尽全力地温柔。他希望这么说能让哈克明白他想表达的话,希望哈克能破解他话语背后的暗示。从哈克的反应来判断,他确实明白了。
“其实你依然没解答我的问题。”回去的路上哈克这么对伯纳德说,牵着他的手。
“什么问题?”伯纳德傻乎乎地问。刚刚发生的一切现在对于他而言已经像是做梦一般令人无法相信。
“其他人会知道我是公务员的傀儡的。”哈克闷闷不乐地抱怨。
“我不觉得您是我的傀儡。”他认真地说。
“那汉弗莱呢?”哈克问。
“汉弗莱爵士可以见鬼去。”伯纳德回答。哈克被这个答案逗笑了。“我喜欢你这么说话的样子。”他对伯纳德微笑,在伯纳德的脸颊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有一半都留在了他的耳朵上。
“政治有关于话语权。”他又这样对哈克说,“您现在是首相了,您可以不用担心您的内阁秘书。至少,您最好别让他看出您在担心。然后他会让步的。反正,”他松开哈克的手,因为汉弗莱爵士就在不远处瞪着他们。“您总是可以威胁要减薪或保留骑士勋章不给文官们。”
“我不知道怎么开始。”哈克听上去很紧张。“是不是太晚了?他已经把我驯服了。至少他觉得他把我驯服了。”为了避免伯纳德生气哈克立刻补上了最后那一句话。
“您总可以从此刻开始。”伯纳德小声建议道,这是他能对哈克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出乎意料地,哈克伸手牵住了他,当着汉弗莱爵士的面。他惊讶地转头看着自己的新首相。哈克对着他露出一个微笑,几乎称得上狡黠。
“从此刻开始。”英国的首相仅仅是在轻声重复,看上去依旧像往常一样乖巧、漂亮而无害,蓝眼睛明亮地闪光,衣领上还沾着没有融化的雪花。但是,听见这句话的每一个人都会立刻明白:这是一次政治宣言。
Fin.
注释
1. 綏靖政策: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张伯伦采行这一政策寻求与德国的妥协。
2. 笨趣漫画:指Punch Maganzine,1841年创立的幽默以及反讽周刊。
3. ”圣徒的手本容许信徒的磕碰,掌心相贴才与信徒的亲吻同芳”:《罗密欧与朱丽叶》,第四幕第四景。参考了朱生豪老师的译本,有作小改动。
文末碎碎念时间:
写这篇是为了庆祝给Y(P)M写的第十万字。试图走出舒适圈写一点平常不怎么写的,不过好像有点失败……但不论如何,我给他们写了十万字了!以及前几天跟人聊天的时候觉得相比起丘吉尔,哈克果然和张伯伦才异曲同工啊= =
罗朱act 4 scene 4真的很浪漫,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引用这句palm to palm is holy palmer's kiss有好几个不同的原因。其一,因为我很喜欢这句话,这是我罗朱里最喜欢的一段,胜过balcony scene。其二,因为我觉得掌心相贴、凝望着彼此的双眼然后处在接吻的前夕比真正的吻要浪漫,等待的过程一般而言总是更甜蜜的。其三,莎的双关在于,palm是手掌、palmer是圣徒,而圣徒会面的方式恰好是掌心相贴,非常精巧,同时具有宗教性。朱丽叶后面和罗密欧终于接吻后说you kiss by th'book的意思也是罗密欧找来与她亲吻的借口如此冠冕堂皇,像是从圣经里出来的一样。而与宗教有关的类比在ym/ypm里也出现了很多,抛开GCMG那几个缩写、who do you serve god or mammon、谁来告诉汉弗莱爵士他不是上帝这几个很明显的不谈,minister一词实际上就来源于14世纪的牧师。所以综上所述,我肯定还会再写一篇拿宗教隐喻大作文章的文,但可能要先等我看一点讲神学的书= =
不管怎样,祝看到这里的朋友们一个提前的圣诞快乐,希望大家冬天都暖暖和和的!
第九名贝斯手(34)(牙炯)
(25岁牙×39岁炯)
弗莱迪的前半生涯如同奔涌不息的水流,他坐船离家去上学,又坐船随家人来到新的国度,而他本人也和那水流相似,翻滚着浪花,一刻不停歇地往目所能及的所有方向开拓出去,势必要将全世界淹没一趟。狂风暴雨自有风味,礁石和漩涡也能当成点缀,他不需要灯塔,不需要别人给他指引方向。他也不愿其他人守在那里等他,更不愿自己成为困在灯塔中的人。
那么为什么,现在干巴巴、傻兮兮等待的那个人,是他弗莱迪?
星期日,最先答应回来的人没回来,整晚甚至连电话都没有,而他又不知道约翰住在哪家酒店、电话多少(当然,知道了他也不肯主动打过去的)。这在弗莱迪的经历过的困难中完全排不上号,可是...
(25岁牙×39岁炯)
弗莱迪的前半生涯如同奔涌不息的水流,他坐船离家去上学,又坐船随家人来到新的国度,而他本人也和那水流相似,翻滚着浪花,一刻不停歇地往目所能及的所有方向开拓出去,势必要将全世界淹没一趟。狂风暴雨自有风味,礁石和漩涡也能当成点缀,他不需要灯塔,不需要别人给他指引方向。他也不愿其他人守在那里等他,更不愿自己成为困在灯塔中的人。
那么为什么,现在干巴巴、傻兮兮等待的那个人,是他弗莱迪?
星期日,最先答应回来的人没回来,整晚甚至连电话都没有,而他又不知道约翰住在哪家酒店、电话多少(当然,知道了他也不肯主动打过去的)。这在弗莱迪的经历过的困难中完全排不上号,可是他依然浑身都不得劲,只要一离开话筒就感到精神上的疲惫,心里总是缺了点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又皱了皱鼻子。还是不爽。
罗杰闻声从鼓后面探出脑袋:“Fred,你嗓子怎么了?”
“我很好,亲爱的,和今天的天气一样好。”
“你的状态你自己清楚。不要在这种关键时刻对我们模棱两可,伙计,我们听得出来。”
弗莱迪低头在琴键上按出一个刺耳的和弦。
“放心,亲爱的,不过是昨晚去了趟酒吧,睡得有点晚,明天就没事了。”
“什么?你去嗨了怎么不叫我?哦,你有伴,对吧?”罗杰点燃一支烟,调笑道,“哥们,巡演强度大,你可要注意身体。”
“没那些乱七八糟的。”弗莱迪冲罗杰招招手,“给我来根。”
“你不是不抽烟吗?护着你的嗓子。”
“也许烟的熏陶能让我的声音更磁性呢!”
“那也没法让绵羊变成公牛。”罗杰在烟雾后面给布莱恩使了个眼色,后者早就忧心忡忡地观察着朋友们,了然地接过接力棒:“没错,Fred,你要好好地保养你的嗓子。要不要喝杯茶?柠檬水?我去给你倒,你要烫一点还是温一点?说回来,Rog,抽烟对你也没有好处。把烟灭了,你呛得我也想咳嗽。”
“我让你来主持正义,不是让你来管我。”罗杰翻个白眼,深吸一口后掐了烟,“弗莱迪,我了解你的心情,老实坦白我也有些紧张。今天晚上咱们几个一起去放松放松?”
“我不紧张——好吧,去哪儿?”
“当然是去吃顿好的!”罗杰一摸口袋,“哦,没钱。真遗憾约翰今天没来。”
钢琴又发出一声错音。
布莱恩迟钝未觉,顺着罗杰的话调侃:“确定不是因为你让他出钱,把人家吓跑了?”
罗杰不理他,又转回弗莱迪:“你什么状况?”看弗莱迪没反应,罗杰又翻个白眼,“我说你们,你们两个。你和约翰。”
弗莱迪瞬间背都挺直了:“我我我和约翰有什么?”
“每次咱们有正式演出,你们就吵架。”
“我没跟他吵架!明明是他的问题,他放鸽子跟我有什么关系!”不提还好,提了就气,弗莱迪一拍琴键,磅的一声吓得所有人捂住耳朵。
“嗯,好吧,我们没说你做错了……约翰工作忙,无法顾着我们几个学生,也是应该的。”布莱恩试图活跃气氛,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憋笑,“神秘的迪肯先生,不愧是练过贝斯的。贝斯手就这样。”
“嘿,贝斯手可不都是一个样子。”新人比利终于找到机会插话,“要我说你们那位迪肯先生,虽然总是笑眯眯的,我说什么他都OK,但第一眼就觉得不像和我们同类的人。布莱恩已经让我足够意外了,但我更不能想象迪肯会和音乐界有关联。”
比利本意是想顺着布莱恩的话题开个玩笑,缓解紧张,可他一抬头,就看到弗莱迪愠怒的眼光扫了过来。
“亲,这可不算是好玩笑。”弗莱迪不满地评价,说完自己又叹口气,“不过约翰也许真的对我们失去兴趣了。”
布莱恩惊讶地挑高眉毛:“你前几天才说过,他会满意他的投资。”
“是我说的,但,毕竟他的生活和我们的相差太远。”
“弗莱迪,你紧张了。”罗杰痛快地一锤定音,结束这个沉闷的话题,“出去填饱肚子,你会心情好起来的。”
说着,他起身走到朋友身边揽住他,弗莱迪感激地笑笑。可是心里仍旧像是有个没调准的琴弦持续发出不和谐的声音。约翰看中他们的什么?又看中他的什么?他竟然回答不上。
*
酒足饭饱(他们竟然凑齐了饭钱)果然让人心情愉悦。弗莱迪溜达回家,打开灯,面对空荡荡的房间,让自己从积极的角度思考:安静的夜晚,美妙!他有好多事要办,不受打扰真好!这么个房子,不住白不住,管他房主在哪!
他走进客厅,先在沙发上歇了片刻,然后翻出笔记本开始罗列事项。歌单今天定了,下周还有五天排练时间,很多细节要调整,曲与曲之间的衔接,再考虑演出效果,灯光不知道能否按照他们的想法安排,但服装还是要靠自己,黑橄榄的唱片公司答应给皇后两个助手,已经安排他们提前来和乐队熟悉……
只要涉及乐队和音乐,弗莱迪就能全情投入。他与舞台上那个自信的人物合二为一,没有什么问题是他所不能解决的——
“叮铃铃。”
弗莱迪停下笔,猛地看向电话。他应该没有听错?
“叮铃铃。”
“F***!”弗莱迪把笔记本重重地放下,咚咚大踏步走向电话,啪地拽起听筒。
“喂!”
“弗莱迪?是我。你在家?”
弗莱迪差点脱口的脏话卡在喉咙里,憋得不上不下,又气又无语:“我不在家那是谁接电话?幽灵吗?”
啊呸,才没有幽灵,弗莱迪给自己翻个白眼。
“要不是我知道你抠门,我还以为你直接送我一个没人住的新房子。”
约翰似乎有些接不上他的思路,回答得结结巴巴:“呃,那个,我,嗯,如果像明星一样富有的话……”
“啊,算了,忘了这个糟糕的笑话。我今天幽默欠缺。”弗莱迪揉揉额头,怎么自己灵巧的舌头被这个混蛋拉低了水平?于是他放弃兜圈子:“直说吧,解释你的情况,接着我再判断是否还要继续留在这里。”
“我们安排了倒班,昨天晚上我顶夜班,凌晨四点回酒店,不敢再和你打电话,抱歉。本来今天我也该是夜班,但我想一定要和你说清楚,就和同事临时调换了。还好你在家。”
“如果我不在,你打算怎么办?”
“呃,也许找罗杰?”
弗莱迪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约翰,我不想总是等在家里,我讨厌被动的等待。”
愤怒逐渐蒸腾晾干,变成九分烦躁和一分不想承认的委屈。听到约翰夜里工作,要说不心疼是假的,但自己的期待一次次落空怎么想都不好受。
约翰听出了弗莱迪的委屈。他这一天过得也难受。他本以为自己是成熟冷静理智的那一方,但这次接连食言确实是他处理得不够妥当,颇有些愧疚。
“弗莱迪,我也很想遵守约定,我也很想回伦敦,至少这点你要相信我。”
“……我需要你。我们需要你,你不是……你对乐队来说不是一个看热闹的、可有可无的人。”
弗莱迪软下来的声音和真诚的话听得约翰心里一热。这几天他人在工厂,心思时不时地会飘向乐队。“其他几人怎么说?”
“他们都理解你。虽然谁都没有明说,但你的支持经常能让大家在不知道该怎样办的时候定下心来,大家都很信任你。”
“帮我和他们说谢谢,好吗?”
“那我呢?”
“嗯……我很想你。”
弗莱迪扑哧一笑:“总算学会直白地把想我说出口了啊,约翰先生,是个进步,但是还不够,听起来没有我想你那么想我。”
约翰也跟着笑了。弗莱迪的气全消了,立即想把这几天的情况都倾倒给对方,但一想到约翰比他更需要休息,操心的那部分又浮到表面:“你是不是该休息了?今天还可以打电话吗?哦,我是不是欠你一次摇篮曲?”
“摇篮曲还是再留到下次吧。我不用现在就睡。你知道,我们很久没有好好说话了,再说一会儿吧。”
弗莱迪来劲了:“你想聊什么?”
“什么都行。我……想多听听你的声音。”
想聊的话题,刚才就有好多在脑中蹦跳,但约翰嘟嘟囔囔地坦白思念,弗莱迪一瞬间又不想聊那些普通的话题了。
“我已经一个星期没有亲你了。你亲我一下。”
“这怎么亲?”约翰被他逗笑出声,弗莱迪撒娇起来他就没辙了。
但弗莱迪可不允许约翰像看小孩一样看他。他把话筒贴近唇边,对着正中间大声地亲了一口。
约翰的笑声立即停顿。
弗莱迪突然心跳加快,嘴角忍不住咧开露出一个坏笑。
“亲爱的,你房间里只有你一个人,对吗?”
“啊,是的。”
“想试试吗?”
“试什么?”
“你不是想听我的声音吗?只亲一下不够吧?亲爱的,我一个星期没有*你了。”
【双黑】瘾。[19]
时隔两年,先写点小情侣吵架吧,懒得写刀了,先搞点开心的复建一下。
——————
中原中也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虽然并不如他太宰治那般聪明,但也不是不了解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哪怕一开始没有想明白,但在太宰治的点醒之下也琢磨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于是脑子里过了一遍前因后果后,也咬着牙从对方手里接过了蛋糕,像是咀嚼什么仇人一样咬的蛋糕都发出了咔滋咔滋的声音。而太宰治在一边笑得明媚,笑得张扬,像是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还故意弯着腰侧过来看他的脸,问怎么了中也是不是因为自己太笨了,所以这个时候异常的生气啊,不过没关系,毕竟还有我在,这个时候你是不是应该谢谢我呀?
中原中也听到这话,对着他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时隔两年,先写点小情侣吵架吧,懒得写刀了,先搞点开心的复建一下。
——————
中原中也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虽然并不如他太宰治那般聪明,但也不是不了解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哪怕一开始没有想明白,但在太宰治的点醒之下也琢磨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于是脑子里过了一遍前因后果后,也咬着牙从对方手里接过了蛋糕,像是咀嚼什么仇人一样咬的蛋糕都发出了咔滋咔滋的声音。而太宰治在一边笑得明媚,笑得张扬,像是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还故意弯着腰侧过来看他的脸,问怎么了中也是不是因为自己太笨了,所以这个时候异常的生气啊,不过没关系,毕竟还有我在,这个时候你是不是应该谢谢我呀?
中原中也听到这话,对着他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如果这个场地并不是在别人家的舞会上,说不定手里这盘蛋糕都直接扣在了对方的脸上,让这个人知道什么叫花儿为什么开的这样红。可哪怕中原中也的脾气在面对太宰治的时候并不算好,却也明白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样的事、在什么地方什么可以做,什么可以不做。哪怕他俩之间的关系已经烂到恨不得直接按着对方的头塞进水泥袋里丢进东京湾,可该笑脸相迎的时候……好吧,编不下去了,哪怕是这个时候,中原中也也觉得自己也对这张脸笑不出来。
而太宰治对此心知肚明,但骨子里那种欠得慌的性格到死都变不了,有句话叫男人至死是少年,那太宰治在中原中也面前嘚瑟到众人皆觉得欠揍的性格,估计本人躺进棺材板里也改不了了。更不用说面前的人早就想把他一拳抡到棺材板里,用钉子钉死,埋在土里还要踩两脚。
等嘴里的蛋糕吃完了,用餐巾好好擦拭干净之后,中原中也斜过眼睛,看着身边的人说不跟你乱扯这些有的没的了,那你到底有什么办法让我们俩出去啊?太宰治想了想说其实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中也你自己从人群里冲出去,反正以暴力的方式离开这里,也并不是你做不到的事情吧。
话是这么说,但秘密任务之所以是秘密任务,就说明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来过这里。
暴力能解决一切问题,但是后续擦屁股的事儿又不是他太宰治来操心,当然说的轻巧,站着不怕腰疼。他真要是敢这么直接冲出去,那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港口黑手党的中原中也干部今儿晚上在这里大闹一场,先不说红叶大姐会不会对此有什么意见?光是首领那边儿他自己都没脸回去。
听了他这话太得是笑了一声,跟他说,中也啊,你知道为什么到现在为止你都干不过我吗?中原中也挑起一边的眉毛,看着他等着这张嘴能放出什么屁来?结果最后太宰治笑了笑,说那就是因为你脸皮太薄了呀。
都说是可忍孰不可忍,忍不下去就不必再忍,忍无可忍之时便重拳出击,但揍他太宰治的机会实在是太多了,掰着手指头数都觉得有些不够用,倒也不必非要在这里跟他一决雌雄。中原中也在心里安慰自己,莫生气,莫生气,我若气死谁如意,那肯定是如了他太宰治的意。不生气,不生气。欢天喜地,一天里睡眠质量高到底,梦里再把他太宰治丢进棺材板里一顿猛揍。
深呼吸了好几口气之后,中原中也决定再也不要听太宰治在这里跟他扯五扯六,没有必要,真的没有必要、再这么下去,血压高的是他自己,又不是太宰治,跟这个人已经认识这么多年了,还不知道这是头什么样的蒜吗?太宰治一转身他都知道这个人脑子里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连森先生都不愿意跟这个人在口舌上有什么矛盾,毕竟跟他打辩论赛这种事情,只有脑子不好使的人才会想要一较高下,而他种早就认清楚对方为人的聪明人,绝对不会再跳入此等陷阱。
刚这么想完,他就听见太宰治说中也是不是就是因为你太笨了,森先生才把你派来干这种体力活啊?
这等低级的挑拨离间、这等小孩子都不会信的离间计,你以为谁会上当啊?!!!!!大喊完这一句话之后中原中也发现周围所有的穿着礼服的男男女女都举着酒杯,像是看不知道从哪里混进来的没有教养的乡巴佬一样看着他们。
那眼光真像是凌迟一样,而一旁的太宰治好像并不受任何的影响,依旧脸上带着笑意,一边喝酒,一边冲着他挑起来眉毛,而中原中也确实是脸皮薄,他受不了所有人都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还用那种眼神来注视着他们。
于是不出所料的,中原中也红了脸,耳朵里都差点能冒出气来。他一把勾住太宰治的脖子,然后对着周围的人鞠躬道歉,说抱歉,是我们这个里起了一些不必要的口角,不好意思,打扰到大家了。随后按了按头上的礼帽,几乎是强硬的拖着比他高一个头的太宰治赶紧从大厅上离开。
而太宰治这个人着实过分,一边被拖着,一边还用手拍打着脖子上中原中也的胳膊哈哈大笑,那笑声从走廊的传出去,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中原中也气得都要剁脚了,他说你他妈的给我小点儿声,你难道不怕被人发现我们两个人本是不该进来的人吗?!!
但对方却完全不在意这一点,等两个人到了寂静无人的走廊尽头之后,太宰治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站直了身体看着中原中也说:“啊,这个东西啊你倒是不用担心,哪怕说我们两个人是多出来的人,但是周围的被邀请的不论是贵族还是政要都不会认识我们两个人的脸。”
听到这句话,中原中也反而起了疑问,他说:“不论是你们这个横滨唯一拥有异能合法使用权的武装侦探社,还是港口黑手党,对于游离在政体之外的横滨政府来说都不是陌生的人,你凭什么说在场的各位没有认识我们的脸的家伙存在?”
正常来说,这是很简单的逻辑。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进来的时候中原中也十分的小心。也因为如此,他没有用他沙包大的拳头抡到对方的脸上去,就是怕在场万一有一些混进来的便衣使者,倒不是说被发现之后就一定完蛋,而是后续的处理跟扫尾会异常的麻烦。
但凡牵扯上政府那边的人,一切都不是简单用钱能摆平的事情。虽说曾经在港口黑手党处理过一些类似的案件,但其复杂跟麻烦程度直线上升,哪怕是被称之为工作狂的中原中也都会觉得极其棘手。所以并不想摊上这样的麻烦,感觉跟牛皮膏药一样,确实很烦。
而一旁的太宰治也不打算跟中原中也在卖什么关子?他直接就说,你猜为什么这次武装侦探社来的人是我,而不是其他人?听了这话,对方用眼光上下的打量了一番,说:“难道不是因为你这张脸看起来更像是被富婆包养的小白脸吗?”
他听了笑了一声,随后故意双手捧脸,摆出少女的姿态,捏着嗓子娇羞的说道:“哎呀,中也觉得人家长得帅气,英俊,可以直接说嘛,倒也不用如此弯弯绕绕找借口之类的事情,完全不适合你呢!”
中原中也噔噔噔退后了三步。
像看什么已经无可救药的青花鱼一样,双手狂甩。
“你给我离我远点!不知道你在犯什么病,但是你离我远点,好恶心啊,你最近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吗?还是说你真的被什么富婆包养之后养成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说话习惯吗!”
“虽然说我也希望有美丽的小姐能跟我一同殉情,一起堕入爱情的长河。但是说起有钱的富婆,整个横滨都没有人能比中也你更有钱吧?啊,当然我指的是女性啦。难道说中也想要包养我?噫——!!!好吓人,好恶心,难道说中也曾很久以前就已经觊觎我的美貌了吗?放弃吧,我是不会倒在你的淫威之下的。毕竟我不能接受包养我的富婆比我更矮的事实啊!”
“你他妈在放什么屁?你这个身高,如果对方女性比你还高,那岂不是很……”
中原中也想了想,觉得对女性的身高有什么偏见是不好的事情,于是话说到一半儿又憋红了脸,他看着太宰治故意摆出恶心他的模样,想了半天决定转身就走。但太宰治哪儿能那么容易放过他,毕竟他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谁也别想先跑掉。
“中也,你等一下,别跑啊你。怕什么?难道说你现在面对我的语言攻击都已经无法从容面对了吗?这也太逊了吧。你在港口黑手党这样是如何做到干部的位置的?难道说是?哦,我懂了,难道说你是走后门儿?”
“你放屁!!!!”喊完这句话时,整个寂静的走廊里也同时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那句脏话回荡了好几声,让本来其实言行举止都挺规矩的中原中也无奈的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耳边回荡着他不断出现回音的骂人的话。
随后他抿着嘴唇瞪了一眼对面的太宰治说,“你现在给我距离三米远,我怕我闻到你身上的味道就会忍不住用我的拳头狠狠的击打你的天灵盖。”
话音刚落,太宰治就耸肩说,“啊,好哇,那你打我吧,打完了之后我告诉你,武装侦探社立刻会带着请柬登门拜访,说不定还会把这一封信寄到横滨政府去,告诉他们今天的舞会上有一位不速之客来了,而且还不是什么低级人员,而是一位港口黑手党的高层。你猜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我超级期待呢——”
“你是什么被打了之后就要跑去告家长的小学生吗?你怎么这么幼稚啊太宰?我为什么今天一定会遇到你呀?我的天,脑子要炸掉了!”
“嗯,你认命吧,中也你总归是要遇到我的。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反正我们两个人已经分不开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你等等,怎么这一句话让你说的这么暧昧,听起来好奇怪呀,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
“啊,我说的很正常啊,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是你自己脑子里都是奇奇怪怪的内容,才会曲解我的话吧。”
“谁他妈会曲解你的话啊!谁想跟你有什么暧昧的事情啊!”
“啊,是吗?但是我们已经发生了比这更暧昧的事情吧,不如说是负距离哟,中也。”
太宰治这个时候眯起眼睛来,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起来那张脸更加的苍白了。但同时配合着对方身上那一款高级的礼服,又显得特别的挺拔。只见对方伸出修长的手指,食指和拇指圈成一个圈,另一只手的食指则从圈中间插了过去。
“看见了吗?这就是我们之前在做的事情哦,中也。难道说你是掩耳盗铃的人吗?觉得捂住耳朵,闭上眼睛,这种事情就不存在了。”
“不是他妈的!你……!我……!”
中原中原这种人在没脸没皮上着实跟太宰治之间差了100个森先生,比不过是真的比不过,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话题又转到了这种地方来。
“不是…今天我们现在所面临的问题——这种很重要很重要的行动任务。能不能你的脑子里、能不能有点这件事情很严肃的概念?!而不是在这里跟我扯我跟你以前的事情!!!”
“但是我说这些话也并不影响什么事情吧?”
“怎么不会影响?马上到时候舞会结束就要过检验了,那我们俩怎么办?他妈的从这条大楼跳出去吗?我告诉你,大楼外面全都是人,飞不出去一只苍蝇。倒也不是我们的实力出不去,是我们两个根本不可以被任何人发现!”
“所以说中原你笨是真的笨哎。唉……森先生真是辛苦了,红叶大姐真是辛苦了,拉扯你一个现在20多岁还这么笨蛋的可怜人呢。”
“……”
中原中也咬牙切齿,中原中也攥紧拳头,中原中也的坨子捏地梆硬。
“太宰,我发誓我出去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你套进麻袋里,灌满水泥,从东京湾丢下去。”
“哇哦,好极端的做法啊,好古板的日本黑道哇!难道说港口黑手党要脱离国际轨道,决定拥抱日本当地的极道文化了吗?”
“我警告你,从现在开始不许跟我说话,知道吗?一句话都不许跟我说。”
嚷完这一句之后,中原中也站在走廊里,气的在顺自己的胸口,他想着不生气,不生气,我若气死谁如意?
在自我安慰完了之后,他动了动自己头顶上礼帽的帽檐,随后打算回到大厅舞会的中央,跟着人群想办法离开。
但前脚刚打算走就又停下了,回头看着走廊尽头的太宰治说,“你之前说并不会有任何人认出我们,你有什么内部消息吗?”
可太宰治哼的一声,把脸转到了墙壁一头,双手抱肩根本不打算理他。
“喂……我在跟你说话呢。”
太宰治的脸转到更里头去了。
“啊?这怎么啦这又是?要跟我演什么呢?”
“呵呵,刚刚是谁说一句话都会跟我说的啊,中也你是小狗吧?”
“你他妈才是狗,你比谁都狗!快点,我在跟你说正经事呢。”
“那你求我呀,你求我就告诉你啊,刚刚对我那么凶,我现在为什么要告诉你?如果现在不是在任务途中,你早就开始揍我了吧,我为什么要告诉一个想要揍我的人?他想要知道的消息我才不说呢,我又不是中也,我又不笨,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他——妈——”
中原中也的坨子,又重新捏的邦硬。他想了半天问,“你到底说不说?我警告你,你不要在这里跟我上眼药。我是不会求你的。”
“但你在床上求过我啊?”
……
……
……
20XX年X月X日
“——本台新闻报道发来现场直播,某财团在之前的对外开放舞会场所发生了剧烈爆炸。目前并不知道是恐怖袭击还是蓄意报复。在场的各位政要跟财阀人员并未有人死亡,但建筑物本身则是破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无论是外界还是政府,都没有给广大人民一个个确切的说法,目前也没有任何组织对此进行负责和认领,本台记者将持续跟踪报道——”
森鸥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举起了遥控器,将此新闻直播频道直接关闭,而中原中也则单膝下跪在房间中央低着头。
“对不起首领,这次是我的失误,是我太冲动了。”
但是森鸥外并没有对这件事情发脾气,或者说他预料到武装侦探社派出太宰治的时候,估计就会有什么意外发生,所以也没有对此进行太多的指责。只是说这件事情红叶那边会进行善后,中也你的话……最近跟太宰是又发生了什么比较剧烈的冲突吗?你们之前的事情我倒是知道一些,但倒也不至于在任务途中发生如此重大的冲动失误吧。
这种虽然语气温柔但夹枪带棒的问候倒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但中原中也真的快把后槽牙咬断了,可是他又不能跟自己的顶头上司说自己的私密往事。
“嗯……因为太宰治是gay。”
“嗯……嗯?!??!?!!!”森鸥外瞪大了眼睛,而中原中也则把头埋得更低了,他想,他虽然对着首领说谎了,但又没完全说谎,所以这不能怪他,反正太宰治的名声不能更坏了,死道友不死贫道,这是他太宰治交给他的道理!!!
于是乎中原中也捂着自己怦怦乱跳的良心,决定祸水东引,埋汰死该死的太宰治。
【双黑】百万爱情故事。[上]
内容可能不会让人很开心。
凑合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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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官用色泽漂亮的钢笔敲打着木头记录板的边缘,中原中也从头顶惨白的灯光上看到涂了一层油的木头也散发着光泽。木质的楼梯踩上去会有灰尘和刺耳的声音,总觉得下一秒再重一点踏上去便什么都没有了,他会一路跌落下来摔在洒满了稻草的水泥地上,摔进充斥着尿骚味和排泄物味道的角落里。婴儿的哭喊声响起,所有人都注视着那边,一个虚胖的中年男人颤抖着搂抱那个小孩儿,他只穿着一件褪色的、但是又沾满了黄色污渍的围裙,这里所有人都难得能有一件像样的上衣,男人明明并未真正老去,但是那张脸上布满的褶皱里似乎夹着一切能够藏进去的卑劣。
中原中也......
内容可能不会让人很开心。
凑合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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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官用色泽漂亮的钢笔敲打着木头记录板的边缘,中原中也从头顶惨白的灯光上看到涂了一层油的木头也散发着光泽。木质的楼梯踩上去会有灰尘和刺耳的声音,总觉得下一秒再重一点踏上去便什么都没有了,他会一路跌落下来摔在洒满了稻草的水泥地上,摔进充斥着尿骚味和排泄物味道的角落里。婴儿的哭喊声响起,所有人都注视着那边,一个虚胖的中年男人颤抖着搂抱那个小孩儿,他只穿着一件褪色的、但是又沾满了黄色污渍的围裙,这里所有人都难得能有一件像样的上衣,男人明明并未真正老去,但是那张脸上布满的褶皱里似乎夹着一切能够藏进去的卑劣。
中原中也想,那个词是叫卑劣吗?亦或者是别的什么词?自卑?恐惧?低三下四?
被擦得锃光瓦亮的军靴踏在了地面上,男人的脚趾露在外面,指甲里全都是黑色的污垢,他极力的想要哄着怀里的小孩,可是婴儿哪里知道那么多的东西,它像是个怪物,只知道哭。
它真的像个怪物,只知道哭。
这里的灯光太昏暗了,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没有,一盏昏黄的燃油灯顶在所有人的头顶,让每个人脸上的阴影都漆黑一片,锅炉里烧着的食物散发出白色的雾气,光透过雾气能看到空气里飞扬着的无数灰尘。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事情,他说,我还记得他有多爱那个小孩。
在军官没来之前,每个人都抱过那个婴儿,它像是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声音一样,打破了老朽的、似乎一直都在腐烂的氛围。
男人抱着它唱歌,小小的孩子太娇弱了,在忙碌又充满高温的工作间里满头大汗的唱歌,但是他在笑,脸上全都是笑容,路过的每一个人都会随口接一两句那首传唱在所有奴隶口中的歌,只为了庆祝一个新的诞生。
男人曾经和中原中也说,你小时候我也抱过你,而中原中也当时只是好奇的看着他怀里的小孩,婴儿又短又肥胖的手指像是一条毛毛虫,轻轻爬上了他的手指,蜷缩起来包裹着,脆弱的好像随时都会死掉。
他问,你为什么会抱过我?
那人说,因为你是被我们捡回来的小孩啊。
他没见过小孩,只有这一次。似乎在意识和常识里这个地方就没有过小孩这种东西,更别说婴儿了。但是太宰治会告诉他,所有人在最开始都会是小孩。我也是,你也是,只有你这种从来没受过教育的,笨得要死的笨蛋才会不知道什么是小孩。
中原中也没受过教育,或者说他最开始就不明白“教育”这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只是能够明白太宰治这个人在说他的坏话,于是伸出一只脚就把人踹在了地上,等到互相之间骂骂咧咧吵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算消停下来。他不想去问太宰治这个人到底什么是“教育”,只是他觉得婴儿这种东西是好的,或者说是应该在他们这里的。可太宰治听到之后只是在笑,他笑得样子非常的令人厌恶,亦或者说是让人产生不适与想要揍对方的感觉。那种在脸上嘴角扬起,目光里却没有真实的笑意,更像是虚假的摆弄自己的五官,露出一副敷衍的模样——挑衅,又在嘲讽。
太宰治说,我完全无法说清楚你到底是当年死在西非泥泞的山路里好,还是该可怜你居然被一群钻石奴隶捡到,今后也只能是一个奴隶。
中原中也很讨厌奴隶这个称呼,不如说是他和太宰治打架的理由多半就是这个,在内战爆发的这段时间里,哪怕是小孩子都能拥有一把填充了真枪实弹的步枪,在雨林和树林里进行伏击与扑杀。但只有他们这群每天拿着锄头埋在黄土地里的奴隶什么都没有,呼吸着巨大的风扇扇出来的呛鼻灰尘,看到的永远是背光下人们脸上漆黑的阴影,无数人的手指被砍下来因为他们企图私藏捡到的钻石。太宰治说,你如果当年死在那里,就是没有任何痛苦也没有任何记忆的死掉,应该说这是一个happy end的喜剧故事,但可惜的是你哪怕没能被任何一个武装部队所遇见,哪怕是被任何一个在挖城墙角边缘泥土吃的、骨瘦如柴的当地难民捡到,说不定都好点,但是啊、但是啊——真可笑啊中也!偏偏是这群什么都没有的钻石奴隶,你真是可悲。
那种目光里充斥着怜悯的情绪,中原中也知道,他可太清楚了,这是他有意识开始第一个学会的情绪。
因为当每一个奴隶被虐待,被强迫,被砍断手指,被莫名其妙的杀死的时候,所有低着头的人都会露出这样的目光。那时候他还小,只是被其中一个黑人奴隶牵着,他只记得当时对方的手握得很紧,手指上都是倒刺,粗糙的皮肤磨蹭着他,上面还有很多因为挖地而出现的开裂的伤口。那些伤口似乎永远都不会愈合,永远都只是会一道一道的覆盖着前面的伤痕,然后在风吹雨打下越来越深刻。
他个子那个时候还很小,所以能够看到每一个人低着头的时候的目光,有什么呢?有怜悯,有眼泪,有不甘,有惧怕,甚至还有恐惧。远处是因为疼痛而嘶吼着的哭嚎声,那么凄惨,也那么刺耳。牵着他手的那个人不让他回头,紧紧地就这么牵着他,只是中原中也那时候还能够在这个人的眼睛里看到些别的东西。是什么呢?他已经不记得了,只是在事后想起来才隐约能够猜到,那叫愤怒。
后来那个人就不见了。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人也死了。
在遇到太宰治之前,中原中也能知道的事情很少很少,不如说从他有记忆开始,人就是应该低着头踩进流水的砂石里,去用自己的手指一点一点的扒开那些坚硬的石沫,从中去寻找那么一小块小小的、散发着美丽光芒的钻石。似乎他们天生就该如此,天生就是奴隶,天生就该被像是牲畜一样的驱赶,睡在充斥着尿骚味的稻草堆里,唯一的灯光是头顶上那盏昏暗的灯。这里的人眼睛里从来从来都没有过光。
唯一的一次,就是在婴儿出生的时候。从内战区域逃难而来的难民驻扎在了钻石开采点的周围,这里的男人们第一次见到了外面的人,也是中原中也第一次见到女人。
她们和男人不一样,甚至和他也不一样。他说不清哪里不一样,不仅仅是外貌和声音上,似乎一切都不一样。太宰治说,你才是他们这里最不一样的人吧?塞拉利昂这里多半都是曼迪人和泰姆奈人,哪怕是克里奥尔族也都是从美洲移民而来的白种人,你一个黄种人在这里本来就格格不入吧?
自小生活在这里的中原中也根本听不懂太宰治在说什么,无论是美洲还是什么,他都听不懂。他知道塞拉利昂是这片土地的名字,其他的则一概不知。
于是他说,这都无所谓,不一样只是不一样而已,我生在这里。
听到这句话太宰治笑了一声,他点点头说,是的,没有错,因为你生在这里。
似乎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天空,因为多了太宰治这个人而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即使中原中也是真的很讨厌,很讨厌太宰治。
他们看到的东西永远都是不一样的,他的生活里围绕着钻石,睁开眼睛是为了钻石,吃到食物是因为钻石,甚至于从生下来就没有觉得有任何东西比得过钻石重要。
因为他现在还能活着,是为了挖钻石。
他曾经问过,太宰治既然曾经并不是奴隶,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呢?对方笑了笑说,因为听说这边发生了内战的缘故,难民多到令人瞠目结舌,而你们这块地方啊,穷山恶水,出不来一个人能坐上货轮去往能说国际用语的地方,甚至于国家内部曾经还被迫成为英国的“保护地”,撒哈拉沙漠过来的这点路让父系社会、一夫多妻制与男女割礼同时存在的恶习一并蔓延。你们见过的最厉害的武器不过是前苏联遗留下来的,被战争贩子们低价收入高价卖出的老式步枪罢了。
所以呢?
所以我是想死才过来啊。
中原中也听到这句话蹙着眉想了很久,随后他说,你要是想死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蓝色的眼睛在昏暗的角落里散发着光,太宰治看到的时候只觉得像是他曾经在卡地亚专卖柜里见过的非卖藏品。可他只是笑着说,你没杀过人吧?可中原中也却告诉他,不是的,塞拉利昂长大的每一个小孩都会杀人,哪怕我没有摸过枪。
文明社会早已构建起来,二战都已经结束了几十年了,可表面上生活在蓝天白云下的人并非只有幸福,那些在穷山恶水的土地上,还在苟延残喘的,似乎已经不配为人,他们被称之为猪猡。
塞拉利昂和每一个非洲国家一样,穷苦,潦倒,拥有几百几千年来还没有真正丢弃的糟粕,这里的男人和女人一样都要进行割礼,哪怕大洋彼岸的另一端,美国梦都已经也过去了很久很久,拥有意裔美国人传说的黑手党黄金年代都已然过去,嬉皮士文化被后浪淹没,猫王的唱片记录也被打破,纽约海岸的股票市场随着高楼建起,可他们,他们这片土地上的人,依旧骨瘦嶙峋,依旧衣不遮体,依旧是在叛军的压迫下活的像是一头又一头的猪猡,弯着腰在水池里寻找着石头下面的钻石。
因为他们是黑人,因为他们曾经都是奴隶,也因为这一片土地上从未真正开蒙过。
这些道理太宰治都知道,可是中原中也永远没有渠道知道。
环境能够决定很多很多的事情,能够让人一叶障目,也能让人成为井底之蛙。生活在这里一辈子的老人或许都不一定见过什么叫做报纸,什么叫做教育。
中原中也默默地听着,于是他问,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一定留下来,不回去你所谓的天堂?
哪怕太宰治一遍一遍的说,因为我想死,因为我想要自杀,这是我最大的愿望。可中原中也也不觉得对方说了真话。
在塞拉利昂,死是最简单的事情,是最容易达成的事情。随便找个叛军的小孩,只要他拿着枪,从嘴里说出侮辱的话来,那死亡就即将会降临。
可太宰治却说,我是个体面的人,体面的人是绝对不会选择这种死法的。然后他们挤在稻草堆的边上,太宰治伸出手找了一节小树枝,画在地上告诉他,我在写字。中原中也问,你在写什么呢,他说,我在写你的名字,中也。我在写,中也是大笨蛋。
一群黑人里混了两个黄种人进来着实是打眼极了,但他们两个不在意,太宰治问过,中也,我没来的时候你难道就没有发现过自己是异类吗?中原中也想了半天说,发现了,皮肤不一样。可太宰治却笑着说,你知道的,我说的并非是指肤色。
他们每个人都会把手浸泡在水中,翻找着石头下面,去看哪里能够拥有美丽无比的钻石。其实中原中也一直都不理解,为什么这样的石头价值连城,又或者说是,这样的石头而已,它凭什么能让所有人都卑躬屈膝,活得像是毫无尊严的猪猡,只为了那么一小块不能吃也不能用的石头。
太宰治问,那你觉得什么东西才值钱呢?他说,命。命是最值钱的。可太宰治却否定了他,他告诉他,不是的,中也,你错了。
昏黄的灯光下,太宰治啃着半拉白面包,没人知道对方从哪里搞到的这种好东西,但太宰治一边咀嚼着,一边用一双鸢色的眼睛盯着他看,随后告诉他。
“不,中也,你错了。人命在这里才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为什么呢,因为中原中也只有一条命,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这里的钻石奴隶们也是如此,他们什么都没有,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外面的花花世界,每一个人都没有认过字,他们以为的最厉害的人都是那些拿着前苏联退下来的老古董枪的反叛军,以及据说会在城里进行拍照的美国记者。他们甚至不知道今夕是何年,西历已经快要跨过一个新的千禧年。可也正因为如此,人命才是如此的不值钱。
你什么都不会,中也,你们什么都不会,没有受过教育,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没有任何众生平等的概念,你们这样的人啊,和阿猫阿狗没有区别,你们只是工具,也只能是工具。工具坏了还有下一个工具,对于你来说天大的事情就是吃不上饭,睡不了觉。只能凭本能做事,那不叫人,那叫野兽,叫动物。知道吗,中也,你连白面包叫做“白面包”都是我来告诉你。你连甜味是什么样都要我来施舍你。你跟海里的蛞蝓有什么区别?哦,我忘了,你没见过海,也不知道什么是蛞蝓。
说完这句话太宰治就被中原中也打了,对方打的很是用力,太宰治觉得鼻子一热,低头一摸果然流血了。他躺在地上笑,然后把手里的白面包丢到了沾满污秽排泄物的角落,指着那里说,想吃吗,中也,想吃的话可以去捡,外面训狗的都是这样,哎呀,你会吃吗?
话还没说完就被中原中也骑在身上打了个鼻青脸肿,旁边有人要拦着,可有人依旧麻木的看着这场闹剧。中原中也咬着牙说老子不是狗,也不会去吃你剩下的东西!可太宰治却笑,他说,你不吃但是有人吃,一回头发现确实有饿肚子的小孩去捡了,可能那白面包没丢到很远,没沾着什么脏东西,只是落了灰,就被人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
太宰治说,你就是异类啊,你还觉得在这里会有什么出路吗?你这种钻石奴隶应该有什么自尊吗?没有人有这种东西你知道吗,所以啊,中也,究竟是谁教会你的?教会你不要像个猪猡一样活在这种猪圈里,教你在一群野兽之中站了起来,告诉自己该是个人?
太宰治抿着唇,嘴角也破了,却还是在笑,冲着中原中也的脸吐了一口带着血的唾沫,看着对方脸上红色的血迹,大声地笑着。
你啊,你啊,你这些年捡了多少的钻石,你知道那些钻石有多少钱吗?你知道死在这些钻石上的人有多少吗?中也,你觉得钻石是因为你们而值钱,还是因为钻石上面承载着的人名而值钱?
叛军是为什么能够和所谓的文明人们谈条件?中也?他们为什么能杀人,能肆无忌惮的杀人?
太宰治一声一声的质问着中原中也,可是这些他不知道,他不知道大洋彼岸的人和他们有什么区别,也不知道自己只是肤色和当地人不一样有什么区别,他甚至不知道原来那些叛军可以不杀人。
于是他重新又一拳打在了太宰治的脸上,骑在对方的腰上,昏黄的灯光就在他的头顶,可光线照不下来,于是一张脸陷入了漆黑的阴影里,他听见太宰治说。
“因为这是死了人才能得到的钻石,因为谁有了钻石,谁就能杀人。”
————————
部分背景故事参考《血钻》。
【双黑】厄运。
【1】
我这个人对别人不一定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但对自己那还真的算得上有求必应。
比如我说,我想死,那真的就是会去死的。
大学同学国木田独步已经见怪不怪,甚至于都有些麻木不仁,他说可以是可以,别跳楼影响到路人,别死在你家的出租屋里,房东会很苦恼,也别在毕业季寻死觅活,福泽谕吉教授是个好教授。说完之后这位好友推了推眼镜,可算是把注意力从书本里移了出来,望着我的脸,末了还是一如既往的叮嘱道,我希望你还是活着,别死。
有点好笑,虽然说我知道活着这件事情应该对每一个人都很重要,但我也依旧想说对我或许没那么举足轻重。
文学院的人我都不怎么喜欢,除了......
【1】
我这个人对别人不一定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但对自己那还真的算得上有求必应。
比如我说,我想死,那真的就是会去死的。
大学同学国木田独步已经见怪不怪,甚至于都有些麻木不仁,他说可以是可以,别跳楼影响到路人,别死在你家的出租屋里,房东会很苦恼,也别在毕业季寻死觅活,福泽谕吉教授是个好教授。说完之后这位好友推了推眼镜,可算是把注意力从书本里移了出来,望着我的脸,末了还是一如既往的叮嘱道,我希望你还是活着,别死。
有点好笑,虽然说我知道活着这件事情应该对每一个人都很重要,但我也依旧想说对我或许没那么举足轻重。
文学院的人我都不怎么喜欢,除了几个同为一个教授名下的学生,隔壁医学院的与谢野晶子倒是与我相处不错,但因为医疗事故频发的缘故,她倒不怎么喜欢我过去。
外面有人在卖报纸,今年是某个幽灵轮船杀人案的几周年来着?不清楚,总而言之案子还没破,据说一艘船靠岸之后上面全都是破碎的尸体,有的没有肚子,有的没有腿,有的缺了脑袋。专家说可能是海里有了新的不知名的海地巨兽,这一看就是被啃食的痕迹。一时之间人心惶惶,也没有人知道这一船的船员是怎么死的。倒是因为这个本地具有悬疑色彩的小说很是畅销,一时之间海地巨兽反而成为了当地的特色。
但是关于厄运的传说也随之而来,据说如果故人是乘坐着凌晨天刚亮的船到来时,你的厄运也就来了。
但是我并不感兴趣。
我只对船价感兴趣。
国木田独步问我怎么想起来买船了,我说最近发现这个城市里关于船的故事太多,所以买一个看看咯。他摇了摇头说我乱花钱,但谁在乎啊?
自杀笔记的记录本上涂涂抹抹写了好多的话,失败的例子多的像是蟑螂留在泛黄纸张上的卵,干掉之后一粒一粒的黏在上面,有的覆盖掉了黑色的横条,有的聚成一团遮住我写下的字。手指扣掉那些东西却也会留下来黑色的痕迹,我不嫌弃脏,毕竟真要说起来蟑螂可比手机屏幕干净多了。可不知为什么我却听到了有人在作呕。
有人在吐。
呕吐物的味道不好闻,甚至会有些噎人。
出租屋里的环境并不好,漏水的墙壁让房顶全都蔓延开黑色的水渍,吱呀作响的老式风扇转动起来的时候会落下长年累月的灰尘,我思来想去还是按照日本这地方并不人性化的租房方式,给了房东一笔感谢金,他的手指拥有十分明显的茧,不在书写笔的位置,在一些很奇怪的地方。我问他,你喜欢握刀吗?他看了我一眼后什么都没说,穿着白色的工字背心打开了生满锈迹的铁门,随后站在昏暗的房间里指着潮湿的一角说,那张床是给你的。
文学院的人可能或多或少精神都有些不正常,我承认。
我带着印刷鲜艳的书,穿着柔软舒适的衣服,看着他在唯一一扇透光的玻璃窗前给我整理被褥,其实有一瞬间我在想,他该羡慕我才对。于是我走过去说,我以为你过得挺好的。他不回我的话,只是皱着眉和过去一样,满脸嫌恶,不想说话,甚至于讨厌看见我。
这跟我讨厌他的模样没有一点区别。
他还是那么让人讨厌。
讨厌极了。
我说,我在大学读文学,可能并不经常回来。他也不说话,从远处丢了一把钥匙过来,我接住后放在手上,发现上面系着一条发白的缎带。
钥匙柄上都有黏黏糊糊的东西,但是插入锁芯的地方却磨蹭的锃光瓦亮。我打量着这个小破屋子,狭小,潮湿,背光,阴暗,它收留了对方多久呢?它在这里承担了对方多少年呢?我不知道,我也不清楚,但我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好奇心,那种时隔多年的窥探欲让我无法自持。我想,总归是不怎么好的,他一个人又能怎么样呢。
不聪明,太直白,性子烈,又张狂。
他肯定过得不好。
至少过得没我好。
我说我的课题要好好写,于是便霸占了唯一透光的窗户,我在家里寻找着无数边边角角,可他从来不管我,该出门的时候出门,该回来的时候回来。房间实在是太小了,地板起了皮都无法被忽略的小,我趴在地上看,揭其翘起来的劣质木头,眯着眼睛望进去,看到了藏在里面的虫子。没有名字,拥有巨大的腹部,六只脚,还有翅膀。
它们的卵又大又圆,肉质半透明,一看就富有蛋白质。
我不喜欢虫,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房间里看到这些会有些兴奋,我钻进他的衣柜里,里面有长年累月散发出来的木头潮臭味,将那些本就小了一号的旧衣服们拿出来,我看到上面掉落了扣子,看到一些抽出来的丝线,看到白色的衬衫都泛黄,于是大笑着抱紧了这些布料,我总觉得这些东西上面都留有虫子的臭味。
我说,那我写虫好了。
江户川乱步作为我们系里的天才问我,这些日子里是遇见什么人了吗?我说人没有,但是见到了一只漂亮但我很讨厌的虫子。末了还加上了几个形容用的词,甲壳类,腹部很柔软,腿很短,有翅,会飞。
笔记本上虫子的卵早就死掉了,只是偶尔会掉出渣滓来让人很是烦恼,国木田独步说不要在出租屋里自杀,会让你的房东苦恼,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就想让他苦恼,于是挑了个下着大雨的天,望着窗外阴雨绵绵的景色,用食指捏死了一只趴在窗台上迷路的蚂蚁。
雨是很小,但好歹对方是个爱干净的人,没有潮湿的污垢,也没有什么大片的泥泞,泛青的瓷砖上却没什么办法的长了一点苔藓,看样子是定期清理过,可以排水系统太差了,因此还是又长了不少。我在浴缸低下的裂缝里找到了一窝蛞蝓,肥软的,粘稠的,又颇为健康。我猜他肯定不知道这里已经有一对蛞蝓在交尾排卵,于是我捏着这对苦难夫妻,把它们从狭小肮脏的缝隙里拿了出来,手感不错,湿漉漉的怪像是我曾经摸过的他的眼球。
想了半天最后将它们藏在了他的枕头下面,随后重新站在浴室里,将牙刷杯上面的蜻蜓挥开,冲刷杯子低下爬着的虫,把牙刷了个干干净净,洗好了脸,穿好了我用来准备参加毕业面试的西装,领带是海蓝色的,皮鞋也擦得发光。我站在房间里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镜子里的我似乎都起了一层雾,但这都不重要,翻开笔记本,上吊的那一页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失败两个字眼着实看了太多,但这也不影响我此时此刻的心情。
桌子上面是满满一盘炸好的蚕蛹,我用筷子夹起一只放进嘴里,那蛋白质膨胀煮熟后的口感着实不错,含着这么一口虫卵把绳子绕过老旧不堪的电风扇,深吸一口气,把脖子套进去的时候想了很多,但其实也没想什么。
但我听见有虫子飞起来的声音。
【2】
我说,我真的很讨厌这样。
简单剪开蚕蛹的茧,白的黄的小小一个,春蚕吐丝的故事漂洋过海来到日本岛上,没有什么古代情思,有的只是残忍的把可以羽化的蚕们从里面拿出来。完全变态的虫类,是把幼年的自己的身体融化掉,变成成年体的养分,我想过很久,这到底算是成年体寄生在幼年体内,然后把它们吃掉,还是说这种生物的进化过程中想以疼痛来作为养分?
但这不重要,因为无论怎么样,它们都会被我吃掉。
我用筷子戳着盘子里炸成金黄色的蚕蛹,对着他说,中也,这是我一个一个剪好拿出来的食物,你不来尝尝吗,很好吃的,全都熟了。
他用蓝色的眼睛望着我,随后看着断掉的电风扇,又看看还挂在我脖子上的绳子一言不发。
其实我不是很开心,我觉得他应该对我说些什么,可他什么都不说,就显得我很无趣了。
国木田说我就是闲的没事开始乱撩人,我说怎么会呢,我既不闲,对方也不是别人。他有些好奇的问我,你的老熟人除了织田和森先生以外还有吗?听到这里我哽了一下,关闭了手里的笔记本,用非常说明书式的口吻告诉对方,织田作是我的好友,而森先生只是认识而已。另外的就没有别人的,老熟人这个称呼总感觉很暧昧,倒也不至于。
可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中原中也,那一瞬间我觉得有点恶心,或许是想起了炸蚕蛹的口感。
可那东西确实好吃,混杂着美味与令人作呕的口感,我吧唧着嘴巴回味了一下,随后跟面前的国木田说,我得去申请下一个学期的奖学金了。
靠海的这座城市还是租借,1900年的黄金时代才过去十几年。按照大多数大学里所谓天之骄子的说法,全世界能够念书的人寥寥无几,他们这群念到最高顶点的人该是改变这个国家的骄傲。我从书中抬起头来看过去。内务省高管的儿子,以及新银行家姨太太的小儿子。想到这里没忍住笑了一下,他们看了过来问我笑什么,我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绳子的勒痕说,我自杀又失败了,所以笑。
一般来说,大家都不喜欢和疯子在一起的,我是知道的。
所以中原中也讨厌我这件事情,我也是知道的。啃着一颗坏了的苹果,我转过头对着对方说,你不至于讨厌到我连家里的每一个绳子都剪断吧?
我和他是老相识这件事情没人知道,或者说能在这里再一次见到中原中也这个人都足够我觉得吃惊了。
他想要杀了我,在港口海边的货轮上,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黑奴贸易至今都存在,那么卖小孩儿的活计在这篇租借地上也屡见不鲜。我至今都不知道中原中也究竟来自于何处,我与他一起被放置在一个充满了水的集装箱里,捆住手脚,勒住口嘴,就这么平放在有那么几厘米积水的封闭空间里。小孩子瑟瑟发抖,而我倒是觉得新鲜,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或者说觉得自己应该被杀死,所以老神在在,且充满了愉悦的心绪。
中原中也吐出了嘴里的布看着我,随后蹭了过来,问怎么办,要不要逃出去。
可惜的是我们两个一打照面就完全没了什么共患难的情谊,因为天生合不来,天生就要你死我活,天生对于任何事情都要唱对台戏。
我说,我不,我不想办法死在这里,如果你逃出去跑走报警,大喊大闹,那么我也会大声的喊出来,喊这里有人要逃跑。
如此不讲情理且无理取闹的话着实是让中原中也瞪大了眼睛。
我们本应该是同生共死的过命交情,如今却变成了不伦不类且剑拔弩张的气氛。
他的眼睛很漂亮,蓝色的,比那些从独轮上走下来撑着伞穿着洋装的金发美女还要漂亮的蓝眼睛。我说,你会死,可能会死在这里,也可能死在东南亚的奴隶场里。你要是死掉的话,尸体会被丢进海里,被泡成发白发臭的白面包,你的眼睛会肿胀起来,蓝色的虹膜都被撑破。还有啊,你在岸边是看不到蓝色的海的。绘本里讲述的全都是假的,我们能看见的更多是深色的海洋。你想象中的碧蓝的波面,那是属于童话里的公主。
小美人鱼死了是泡沫,你死了,只是一团发臭的肉块。
我是看不起很多小孩子的,至少同龄人是这样。但面前的臭小鬼却没有哭,只是瞪着一双蓝眼睛看着我,我望进去,会想象着他的眼睛真的炸裂开来,虹膜破碎,然后漂浮在海面上。
我对他说,你也不一定会死。
事实证明我说对了,23岁的这一天,我去租房,然后在去看房东的脸的时候,看到了我一直以来就记忆深刻的,在梦里无数次肿胀的蓝眼睛。
他还记得我,很好。
我在毕业论文的草稿纸上书写着,并把我的发现告诉了同组的组员国木田。国木田对我幼年时候的经历着实觉得有些像是什么冒险小说的情节。我笑了笑不置可否,不承认也不否定,只是说,你觉得究竟怎样的结局和发展会比较好?
而面前的人想了想说,看你是写什么小说,通俗的,惊悚的,爱情的,还是什么奇幻的。
而我睁大了眼睛震惊于他还能说出“爱情小说”四个字,而对方抬了抬自己的眼睛回答道,这不是最基本的分类之一吗?
可我又清楚,我和中也的故事可以是恐怖小说,也不会是爱情小说。
【3】
回家的时候中也发现了我放在他枕头边上的蛞蝓夫妇,几乎是我在用钥匙插入门锁的一瞬间就迎来了一颗拳头。我笑着说没必要这么热情,不然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而中也愤怒的望着我说,蛞蝓在他睡觉的时候爬进了他的头发里。听了这话我只觉得好笑,并且真情实意的笑了出来,我说,那不是正好吗,如果他们从你的耳朵里钻进去的话,我会为你选好一片墓地的。
他说,我不如先杀了你。
我说,你没那个本事。
其实中也是有这个本事的。
他可以挣脱开绳索,泡在水里也没有觉得不适,可以在风浪里抓住栏杆,在暴雨之中把我拉上去。
我躺在床上想了很久很久,然后还是拖着差点被打断的手臂拉开了浴室的房门,我看到中也把两只一直贴在一起的蛞蝓冲进下水道里,然后赤裸着身体,站在花洒下面。
我摸了进去,浴室狭小又潮湿,白色的砖块也似乎像是绿色,他呵斥我,但没什么用,我走进去踏进了蓄满了水的老旧浴缸里,我和他说的很清楚,你打伤了我。
为什么要进来不需要理由,为什么一定要现在进来也不需要说明。我和他讲,没什么,想看你窘迫的样子,而且我对白花花的人体没有什么想法,中也在我面前是男人,是女人,是鸟,是猪,是虫都没有任何区别。我只是觉得你揍我的时候太痛了,脑子想不到别的事情,只是想进来看谋杀犯而已。
我听见他说,我又没有杀了你。
我说,你杀了那对患难夫妻,它们被你冲进了下水道里,从马桶掉下去。
中也说,蛞蝓不会因为这个死掉。
我说,可我会。
于是他说了今天的最后一句完整的话。
——那你赶快去死。
【4】
国木田问我究竟要写什么样的故事,我一个人躺在图书馆的椅子上在思考这个问题。毕竟在这里,船的故事和厄运是有关系的。
我说,如果是惊悚片的话,那就是小孩儿被绑架后,钻进漏水的集装箱里,从货轮上掉了下去,掉进了海水里,然后两个人都无法动弹,能够出去的只有一个人,然后他们互相厮杀和欺骗,看看谁能先出去。
如果是剧情片,那么就要着重外部条件,为什么会被抓,有什么故事线要开始,两个小孩子的身世又是什么,是否牵扯了什么阴谋。
而如果走恐怖片的话,就让那个蓝眼睛的臭屁小鬼变成怪物吧。不是人类,也不是什么别的东西,甚至不是传说里的妖怪们。而是大家闻所未闻的恐怖东西,那么我会死吧,我一定会死吧,会死的很是难看,也会死的悄无声息,然后怪物沉入海底再也消失不见。
国木田冷着脸问我怎么又是这种乱七八糟的恐怖结局。我笑了笑说,因为他想杀我啊。对方问,就不能是你们两个一起逃出生天的剧情吗?
听了这种话我笑着伸出了一根手指对着国木田摇了摇,我说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反正对方想要杀了我的时候就没有这个可能性了,而且你怎么就觉得,我就不想也杀了他呢?
晚上回去的时候我钻了中也的被窝,这人睡觉还喜欢裸睡,凌晨一两点又黑又冷,我掀开被子一角进去的时候还带着寒气。他醒的很快,在黑夜里注视着我,月光从狭小的窗口透了进来,总是会让我想起曾经的那个事情。
于是我说,我跟我的小组组员,说了我们以前的事,不过他觉得这应该是我的结课作业,新编的,于是我给他讲了好几个版本。
中原中也可能是觉得我大半夜来找他这个事情本身就是脑子有毛病,于是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充满了燥意。不得不说我确实是怕他突然暴起又要殴打我,虽然说一般来讲五五开,但实在是不愿意凌晨一两点被人投诉举报。
看来我的方式还是有用的。
中也直勾勾的望着我,而我躺在被他的体温焐热的被窝里舒服的长叹一声。
他问我,有事吗。语气冷得像是一把刀要杀死我。而他听到了我的话后狠狠地冷笑了一声,而我无奈的又叹了口气,把手里的刀又往对方身上贴近了一点。
我说,不能怪我啊,中也。你太暴力了,我真的怕被你打死,所以只能带着刀来见你了。
究竟有没有弄伤他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毕竟我压根不想在乎中也是否还活着这件事情。又或者说,如果对方是我杀死的,我会快乐到哭出来的地步。
但中也并不这么想,他说你不是想死吗,那老子成全你。
手中的刀换了一个方向握着,我伸出了一根手指对着他摇了摇,然后说,你错了,大错特错。我虽然想去死,但并不想死在你的手里,那种快要被中也夺走性命的经历一次就够了,我不想再来一次。
他会被我杀死吗?真的会死掉吗?就像是被我按死的虫子,被冲进下水道的蛞蝓,在故事里死于非命的怪物,又或者是任何可怜兮兮失去生命的活物。他会死吗?会因为我而死吗?会就这么用这双蓝眼睛盯着我然后死去吗?会死不瞑目吧,会无法闭上眼吧,哪怕被抛尸在荒郊野外,又或者是干脆分尸放进麻袋里带出去。到时候整个床都会洒满血迹,像是抹不开也冲洗不掉的印记,一辈子的留在这里。
我想,我想,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会真的很兴奋,真的很愉悦,像是被一直一直用最刺激的感官取悦的人一样。只要想到中也会死在我的手上,我就会像是急促呼吸空气的鱼,睁大了眼睛制止不住自己扭曲的表情。
所以说,在刀子下面的中也问我,你怎么了。
我想了想说,中也,我勃起了。
【5】
所以说故事究竟是什么样的?连听说了这件事的与谢野晶子都跑来凑热闹了。
我看着一旁在吃蛋糕的江户川乱步,心想这还真是给我找了个麻烦事,于是只能耸了耸肩膀,用一种很是无奈的口吻叹了口气,单手支撑着额头,摆出一副实在是拿你们没什么办法的样子,轻扣桌面。
你们都知道我说的是故事吧?是故事吧?哪怕是第一人称?
与谢野晶子喝了一口茶,虽然冲着我笑。我总觉得那笑容跟她看到标本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她说,我知道啊,国木田都和我们讲过了,但是文学院的大才子居然能把自己带入进一个奇幻故事里,不论怎么样都该听一听不是吗?
我对此不想做任何回答,但是与谢野晶子医生并不是个好打发的人,于是我和她说,只是一个睡前故事而已,说是奇幻倒也不至于,反正大家都习惯性的把主人公带入成自己,这不是很理所当然的开始吗?
关于中原中也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其实我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但似乎仔细思考一下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中也嘛,也就是那个样子,他该是什么样,不该是什么样,好像从最开始就在我的心里点了一个烙印,就像是我知道他学会抽烟,把烟按灭在了发灰的烟灰缸里时一样,留下了一个痕迹,但是随随便便用水一冲就不见了。
但与谢野晶子并不这么认为,对方很是仔细的点评了我的奇幻故事。她说,你和你口中的这个小孩儿先是上了一搜五颜六色的船,船上全都是章鱼的触手,你们被关在水母做成的笼子里,这艘船一直潜入海底,然后你们因为无法呼吸而要死去,最后是怎么来着?
我接:中也变成了一只水蛞蝓,作为我的食物被吃下去了,但是他似乎很喜欢我的舌头,于是变成了我的舌头。
其实我很无奈,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个充满了厄运的故事,虽然说确实和灵异新闻有关,可也不必如此吧?连爱情小说都曾经猜出来过,这才是属于我的厄运。可与谢野晶子的意见是,一条蛞蝓能变成舌头,这已经不是厄运而是恐怖故事了。
关于这个故事的结局就这么戛然而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等到江户川乱步来找我的时候,故事的发展又从奇幻剧变成了推理剧。我问难道不是恐怖片吗?而江户川乱步推了推脸上根本没有度数的眼镜凛然正气的告诉我,在推理之下一切牛鬼魔神统统退散。
他问我,你是不是买了一艘船?这不是什么秘密,于是点了点头,我还想说些什么可惜最后决定什么都不说。
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思考着怎么能在对方的面前把话圆回来,但很显然江户川先生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东西,他在乎的只是乐子,关于我的故事究竟会进行到什么地步,反正他也不清楚。只是对方笑着说,你可别把自己玩进去了。我耸了耸肩摇了摇头,无论怎么说都不应该是这种结局,毕竟我宁愿走恐怖片的路子,也不会最后让主角bad end。
话是这么说,但是等我回去的时候,却正好看到了中原中也的脸。
昏暗狭小的出租房走廊,头顶的灯昏昏沉沉,昏黄的灯光照出墙壁上沾着的黑色的污垢,一半刷着绿色的漆,而白色的部分已经开始脱皮。生锈的铁门在吱呀作响,中原中也出来的时候穿着一身黑的大衣,手里捏着一根烟,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却知道一件事情,他就是他。
我不喜欢烟味儿,却也不是不会抽烟,只是不喜欢而已。我说你浑身上下都感觉被泡在里面了,但是中原中也不在乎,他现在配合着这个场景颇有一种德州杀人狂的样子。我想了想,最近有得罪他吗?嗯,在房间里企图上吊失败了,在浴缸里割腕也没成功反而把浴室下水道堵了,跳楼落在了楼下的平台上,半夜喝安眠药结果只是睡了三天三夜,随后把床铺吐得到处都是。
我掰着手指头和他一个一个的数,完全搞不明白哪里得罪他了,只是在昏暗中我透过烟头的火光看见了他的嘴唇,在灯光下水润发亮,这倒是让人想起来了记忆里满是海水潮腥味道的那一天。
天光乍破,他手里拿着我生了虫卵的笔记本,从里面掏出来了半截肠子。随后嫌弃的问我,你怎么这么脏。
我耸了耸肩说不知道,就像是我并不知道会在这里遇见你一样。
靠在窗户向外望去,是一片连绵不绝的海湾,港口的那一边地平线上永远都有船只开过来,我说,你知不知道那些邮轮带着世界各地的信,最远会走到南美洲的嘴南端?我也不期待他的回答,只是自顾自说着。和中原中也的再一次会面其实完全不在预料之中,悬疑片里他失踪了,恐怖片里他成了杀人鬼,游记里他是个过路人,奇幻小说中他变成了一只蛞蝓,而每一个故事里都有一艘船,一艘带着我和他行驶在大海上的船。脑袋现在有点空,我在想我的假证件是不是快到期了,下一个身份做什么比较好,或许文学院的高材生并不适合我,毕竟我的爱好是自杀。
一把刀横在了背后,我开始思考,法国人吃蜗牛,东南亚还能吃昆虫,蛞蝓做成菜似乎也并非是行不通的事情,从哪里开始呢?和当初一样——和当初一样吗?先从头部开始?
【6】
“你说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根本逃不出去,船要沉了怎么办!”
“不怎么办啊,等死啊。”
“可是老子不想死!我不想死!”
我看着那双眼睛——蓝色的眼睛,嗯,好看,确实好看,比海水还要蓝,比天空还要蓝,但是现在装着泪在说的话我不爱听,所以也不用听了。
我牵起他的手往前走,另一只手拿着一把斧头,斧头还在滴血,而中也则是提着一根棒球棍,我们两个刚刚杀死了船上的船员。应该是船员吧,总而言之我们需要出去。虽然我想死但是活活淹死这种事情还是太痛苦了,尸体会发胀,然后变成一团臭气,成为周围的鱼完全吃掉变成他们的粪便。
拜托,才不要好不好?
中也问我,我们把所有人都杀光了,然后呢,怎么办呢?我说,那就先填饱肚子,让船自己行驶,走到哪里我们就在哪里下去,在海上可能会死,但我们绝对不会淹死。
我说。
我们绝对不会淹死。
口腔里全部都是水的味道,我透过水面看到了浴室里的天花板,和中原中也被水波扭曲的脸。还是见不到那双好看的眼睛。非要说的话实在是讨厌缺氧、肺又被水填满的感觉。可是现在是干什么啊,要被淹死?开什么玩笑?
掐在脖子上的手最后还是松开了,身下浴缸的排水口在发出声音,没过鼻尖的水位也逐渐下落,眼睛能够看清东西了,我搂着对方的脖子抱在怀里,随后给了他一个满是潮水味的吻。他挣脱着骂我,但是没人会在意,知道什么东西断裂了,我才从口中吐出了舌头,上面是一只被中原中也咬断成半截的蛞蝓的尸体。吐出去之后我说,中也,有一次我梦到你变成了一只海蛞蝓,和恶心的软体动物一样趴在了我的舌头上。随后我移开了浴缸下面的转头,露出了下面的蛞蝓一家。
“你把它们的爸爸杀死了。”
【7】
报纸上说过,悬案至今未破,我和中原中也一起湿漉漉的坐在床上,我说我不喜欢烟味儿,他充耳不闻,我说你再抽我就亲你了,他立马掐了烟离我三尺远。
我说,你这样不行啊,我俩都见面了,这都过了多少年,你打算杀了我,还是自投罗网想要我杀了你?他听了之后在笑,不知道是笑我还是笑自己。他指了指我脖子上的印子,上面是他把我按在浴缸里企图淹死的时候留下来的,我骂了一句你下手真狠,随后望回去说,中也,你去哪儿了呢?
我和他说,要煮熟了,要烤熟了才能吃,腐肉本来就臭的要死,吃了拉肚子就算了起码烤熟了行不行?不会用刀的两个小孩砍卷了三把刀才学会剔骨取肉,四面环海的世界里一切都被放大,也被缩小,似乎只剩下这一方天地。当初我与中原中也作出约定,谁都不能知道我们都做了些什么事情,无论任何事情都不会被透露出去,这是在否定自身作为人的可能性,也是在抹杀掉彼此作为人的根源。
于是我说,这样吧,你朝着西,我朝着东,我们两个一直走,谁都不要停下来,如果见面了,就试试吧。
杀掉对方只留一个,那么这个秘密就永远只是秘密了。
我可以自杀,可以死,可以死在中原中也永远不知道的地方,随后让他一辈子惶惶不可终日,担心着恐惧着我这个唯二拥有秘密的人,或许他会花上一辈子的时间来寻找我,但是永远不会找到我的尸体。
只会在这种前提下允许我死在哪个地方,但是被他杀掉?拜托,这永远不可能。
还是杀了你好了,中也。我拿着刀戳在他的小腹上,随后给了他一个满是水汽的吻,我记得腐烂的肉是什么味道,我也知道煮不熟的海鱼到底有多么令人作呕,睡在甲板上时鼻腔里充斥着血的臭味,那些烂掉的肠子里还有排泄物被阳光晒得站在地面上,我都记得,我什么都记得。
记得他的嘴巴的味道,记得他舌头的味道,记得他胸口的味道,我什么都记得,最后舌头舔在了蓝色的眼球上,我想了想,把玩具刀的开关按开,中原中也的小腹开了一片的花,我说,我应该会在你的尸体上挖一个洞,用你的肚子种些花花草草,然后送给我想要一起殉情的女孩儿。
他转着眼珠问我,啊,谁那么倒霉?我说不知道,还没遇见,等遇见了以后再说。
窗户外面有人的声音,床铺地下死去的房东应该是发臭了,我动了动鼻尖说,这个味道是不是有点太熟悉了?门外警署查房的声音传来,我也听到了乱步先生的声音,中也的帽子有点碍事,但这都不重要,我说,我在港口最西边买过一艘船,他问你什么时候买的?
我说,看天光乍破时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独属于我的厄运来了。
————————
没有逻辑,纯粹是复建。
找找手感,所以也没啥看头。
本身写这个故事脑袋空空,啥都没有,手动了,就是在写了。只是当时在看关于航海的纪录片,英国海岸那个白色的墙壁确实好看,夹在电影还没出现过的时代写了这么个只有游轮存在的故事。
嗯,纯粹瞎写。
等小中生日宴干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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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汉化】Storm Bringer太中摘录(下)
摘录了十六岁里太中的部分, @孜然(补档看置顶) 然然翻译了上半部分,我翻译了下半部分。为避免有人误会翻译不正,本次汉化提供中日对照版本,如有错误欢迎大家及时指正。本次汉化初心是分享十六岁里的太中糖,但秉承诚信翻译的基本原则,翻译过程中绝无添油加醋、断章取义等行为。我们接受批评和指正,但拒绝讨论任何非知识性错误。祝大家食用愉快。【里面带ps的部分是个人想法】
中文用加粗标注了,全中文可以在孜然的微博看
(九)
【前提:在宰的计划中,宰让中也和亚当从空中跳下接近魏尔伦,此刻是中也和魏尔伦的对话】
「万策尽きた。あんたの勝ちだ。あんたに勝てる奴はもうマフ...
摘录了十六岁里太中的部分, @孜然(补档看置顶) 然然翻译了上半部分,我翻译了下半部分。为避免有人误会翻译不正,本次汉化提供中日对照版本,如有错误欢迎大家及时指正。本次汉化初心是分享十六岁里的太中糖,但秉承诚信翻译的基本原则,翻译过程中绝无添油加醋、断章取义等行为。我们接受批评和指正,但拒绝讨论任何非知识性错误。祝大家食用愉快。【里面带ps的部分是个人想法】
中文用加粗标注了,全中文可以在孜然的微博看
(九)
【前提:在宰的计划中,宰让中也和亚当从空中跳下接近魏尔伦,此刻是中也和魏尔伦的对话】
「万策尽きた。あんたの勝ちだ。あんたに勝てる奴はもうマフィアにはいない。欧州だろうが、世界の果てだろうが、どこにでもいつ一しよ緒に行ってやる」ヴェルレエヌは目を細めた。
“已经无计可施了。是你赢了。黑手党里已经没人能战胜你了。不管是欧洲也好还是世界的尽头也罢,无论哪里我都会和你一起去的”魏尔伦眯起了眼睛
「嘘で騙す気か?」
“是打算说谎骗我吗?”
「太宰の根性曲がりじゃあるまいし、そんな舌先三寸であんたをどうにかしようとは思わねえよ」中也は自嘲的に笑った。
“又不是太宰那性格恶劣的家伙,我不觉得能用那种花言巧语骗过你”中也自嘲的笑了
Ps:你被宰带坏了中也
「それに思ったんだ。俺もいつかあんたみてえに、世界全体を憎むようになる。多分な。そうならないために、あんたを近くで観察するのもいい」ヴェルレエヌはじっと相手の顔を見た。そこに今後の人生の凡ての答えが書いてあるとでもいうように。そして云った。
“而且我是这么想的。我也会有一天像你一样,憎恨着全世界。大概。为了不变成这样,在你身边观察你也不错”魏尔伦一直盯着中也的脸。像是那儿写着今后所有人生的答案一样。然后说到。
「では……お前は今は、世界を憎んでいないと言うのか?」「憎い奴はいるよ。だが全員じゃねえ。俺は」そう云って、中也は遠いどこかを見た。星がその視線の先に瞬いている。
“那么……你现在,不憎恨世界吗?””我有憎恨的人。但不是所有人”这样说着的中也看着遥远的某处。星星在那视线中闪耀
「一人で生きてるんじゃねえことを知ってる。昔はあんたもそうだったんじゃねえのか?」「…………」ヴェルレエヌは答えない。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你以前也是如此的不是么?”
“…………”魏尔伦无法回答。
(十)
【前提:根据宰的计划打倒魏尔伦后】
「やあやあ仲良しさん達。報告は聞いてるよ」太宰の声だ。
“哎呀哎呀关系融洽的两位。我收到报告了哦”是太宰的声音
「ヴェルレエヌを斃したって?恐れ入ったよ。僕はま、空中でぺちゃんこになっても、中也だしいっかくらいの気持ちで作戦を立てたのに」
“听说已经打败魏尔伦了?真是佩服啊。我啊,是抱着反正是中也在空中被压扁了也无所谓的想法制作的作战计划”
「手前なあ」中也が食ってかかるより早く、無線機の声が云った。
“你这混蛋”无线机的声音比中也反驳更快的发出
「連絡をしたのはその件じゃあない。Nを見なかったかい?」
“联系你们不是为了这件事。你们有见到N吗?”
「はあ?N?」中也が眉を寄せた。
“哈啊?N?”中也皱着眉
「あいつはヴェルレエヌにゆう誘かい拐されたんだろ?」
“那家伙不是被魏尔伦拐走了吗?”
「当然、救出班を送ってある。彼の知識が必要だからね。特に中也、君の中身を覗き見するために」中也はしばらくだま黙っていたが、無線機をつか掴んで云った。
“当然已经派遣了救援部队。因为需要他拥有的知识呢。特别是为了能看到中也你的内部”中也沉默了一会,然后抓着无线机说道
【PS:覗き見する这个单词的意思是:窥视,偷看,探听(别人的秘密),当然这儿是用第三个意思,但是带着滤镜把前两个意思代入的话。。。。】
「そうか。最初からそれが目的だったな?」
“这样啊。你最初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吧?”
「ようやく気づいたのかい?」太宰は愉快そうに笑った。
“你终于意识到了吗?”太宰似乎非常愉快的笑了
「幾ら森さんの命を守るためとはいえ、只であんなおっかないやつ奴に立ち向かうほど、僕は忠義深くなくてね。Nの知る指示式とかいう奴の知識を総動員して、中也をうちの忠実メイドに改造する計画が──」
“就算再怎么说是为了保护森先生的性命,我可没有忠诚到只为了这个就和那么可怕的家伙对着干呢。我要充分利用N的知识和程序指令,把中也改造成我忠实的女仆计划——”
Ps:宰你癖好不错
「あー云ってろ。それで?Nを見たかって質問の意図は?」
“啊——你就说去吧。然后呢?你为什么问有没有见过N?”
「Nを工事現場から救助した救出班が、こっちに車で向かっていると途ちゆう中に消息を絶ってね。Nとも連絡が取れない」
“将N从施工现场救出来的部队,在开往这儿的途中失联了。N也联系不上。”
「何?」中也の問いに答える太宰の声が、不吉に夜に吸い込まれる。
“什么?”太宰回答中也的声音,带着不祥的气息融入黑夜。
「何かあったのかもしれない」
“可能是遇到了什么事。”
(十一)
【前提:魏尔伦怪物化后】
「森さん?逃げたほうがいい。奴がそっちに向かってる」ポートマフィア本部ビルの最上階、首領執務机。
“森先生?赶快逃比较好哦。那家伙朝你那儿去了”港口黑手党总部大楼最上层,首领办公室。
そこに森は腰掛け、窓の向こうをなが眺めていた。
森坐在办公桌前,望向窗户外面
部屋は暗く、窓からは横浜の夜景がみ見わた渡せる。
房间很暗,从窗户可以眺望横滨的夜景
その視線のはるか先、市街地をこ越えた先の空が、茜色にうす薄く明滅している。
在那视线的前方,穿过市区的空中闪烁着淡淡的茜色光芒
遠くで行われている戦闘と林地の火災に、雲が照らし出されているのだ。
在远处正在进行的战斗和森林的火灾,照亮了云层
「こちらでも今の攻撃が見えたよ」森はおだ穏やかな声で云った。
“就算在这儿也能看到刚刚的攻击啊”森用平稳的声音说道。
「凄いことになっているようだね」
“事情好像变得很糟呢”
「凄いなんてもんじゃないよ」と太宰は云った。
“这不是糟糕的程度啊”太宰说道。
「あれはもういつ一ぴき匹の荒覇吐なんだ。荒覇吐は九年前、一瞬目覚めただけで街をふ吹き飛ばし、巨大な擂鉢街のクレーター窪地をつくった。もし街で、しかも継続的にあの力を解放したら、横浜は海の底に沈む。もう僕達の出る幕じゃない」森はその言葉には表情を動かさず、ただ静かに呼吸だけをした。それから云った。
“那是另一只的荒霸吐了。荒霸吐在九年前,仅仅苏醒了一瞬间就把城镇吹飞了,形成了巨大的擂鉢街的锥形洼地。如果在城市里,并且不断的释放那种力量,横滨会沉入海底吧。已经没有我们出场的余地了。”森听到这些话表情也毫无变动,只是静静地呼吸着。然后说道。
「太宰君、私がなぜ何故、ボス首領としてやっていけているかわか判るかい?」
“太宰君,你知道,为什么我能坐在首领的位置上吗?”
「森さん」太宰が咎めるような苦さをふく含んだ声で云った。
“森先生”太宰像是责难一样用带着几丝晦涩的声音说道。
「そんなこと話している場合じゃない」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吧”
「私にはそこにいる君達のように便利な異能はない。その代わり、君達より少しばかり得意なことがある。戦いに必要な戦力を推定し、戦場に送り込む直感力だ」太宰が少しの間だけだま黙った。
“我没有像在那儿的你们一样,拥有着便利的异能。但相对的,我也有一些比你们擅长的地方。那就是对战斗需要的战力进行预测,将这些战力送去战场的直觉。”太宰沉默了一阵。
「僕達であいつを斃せって?」
“这是要我们打倒那家伙?”
「君は逃げろと云う。だがそれだけの怪物を相手に、どんな逃げ場があると云うのかね?」森の声色には、真実だけを告げる平穏さがある。
“你让我逃。但是面对那样的怪物,还能逃到哪里去呢?”森声音平稳地诉说着真相。
「それより私は、君達が──君と中也君が、この危機をどう切り抜けるのかを見たい。きっとそれは、新たな時代の嚆矢となるだろう」
“比起这个我啊,更想看到你们——你和中也君,如何克服这场危机。那一定会成为新时代的开端吧”
Ps:森先生真的是双黑第一粉头,每天都想磨钻石和看钻石互磨
「気楽に云ってくれるね」太宰はうんざりした声で云った。
“说的可真轻松啊”太宰用厌烦的声音说道
「でも多分中也は死んでるよ。怪物の発生の時、一番近くにいた。それに通信に反応がない。重力でガード防禦して生き残ってたとしても、いま今ごろ頃怪物の腹の中だ。……僕が何を考えてるか云おうか?」森は答えず、小さく肩をすくめた。
“但是中也很可能已经死了噢。怪物出现的时候,他在距离最近的地方。而且通信器也没有了反应。就算使用重力防御存活下来了,现在也在那个怪物的肚子里吧。……要我说我在想什么吗?”森没有回答,轻轻地耸了下肩。
太宰は少し待ってから、続きを切り出した。
太宰稍微等了一会后继续说了下去。
「これは絶好の好機じゃないか、って僕は考えてる。あれだけの異能を受ければ、きっと一瞬で跡形もなく消えてなくなるだろう。痛くも苦しくもないし、死んだ後の醜さもない。この先滅多にお目にかかれない、千載一遇の好機だ」森はそれにはすぐに答えなかった。
“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不是吗,我是这样想的。要是经受那种程度的异能,一定能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吧。也不会有疼痛,死后也不会留下丑陋的尸体。这可是在未来很难再遇到的,千载一逢的机遇啊”森没有立刻回答他。
口の中で返答のせりふ台詞を転がして検討するような目をして沈黙し、唇を指でとんとんとたた叩いた。
从他的眼神来看似乎是在思索着到口中的台词,他沉默着用手指咚咚的点着唇。
「君の意見はおそらく正しい」しばらく間を置いたあと、森はそうい云った。
“你的想法大概是正确的”过了一会之后,森这样说道。
「だが君は怪物に立ち向かう。そして必死に戦う。私には判るのだよ」
“但是你会去面对那个怪物。然后拼死的战斗。我是知道的哦。”
「有り得ないね。でも一応、理由を聞こうかな」
“这是不可能的。但是姑且,让我听一下理由吧”
「極めて簡単な理屈だ」森は微笑んでいる。
“道理非常简单。”森微笑着。
「今君がその怪物にやられて死ねば、誰も中也君を救えず、彼も死ぬ。つまり君が待望死は、中也君との心中という形で達成される訳だ」たっぷり十秒は沈黙があった。
“如果你被那个怪物杀死了,就谁也无法救中也君,他也会死去。也就是说你所期待已久的死亡,将会以与中也君的殉情这样的方式达成”对讲机那头足足沉默了10秒。
Ps:殉情这个词是森说出口的,他可太懂了
それから太宰は無線機の向こうで「ほわあ」と云った。
然后太宰向无线对讲机的那头发出”哈啊”的声音。
「何だい今のほわあっていうのは?」
“刚刚的哈啊是什么呢?”
「何でもない。と兎に角、僕を操ろうとしたってむ無だ駄だからね。もう切るよ」そう云って無線機はと途ぎ切れた。
“没什么。总之,想要操控我是不可能的。我挂了”这样说着无线对讲机突然就挂断了。
森は微笑をう浮かべたまま無線機をにぎ握っている。
森保持着微笑握住无线对讲机。
無線機を切った格好のまま、太宰は固まっていた。
挂断无线对讲机好一阵子,太宰都僵直不动。
それから無線機をかか抱え込んで丸くなり、地面に向かって叫んだ。
然后抱着无线对讲机蜷缩成一团,向着地面喊道。
「それだけはいや厭だああぁぁ!!」
“只有这个绝对不要啊啊啊啊!!”
Ps:我是在哪里看到过一句话,太宰不会和真心喜欢的人殉情?
(十二)
【前提:接上,魏尔伦怪物化之后,太宰找到了中也】
「何だ、生きてたの中也」憎々しげな声がしてふ振り返ると、木々のあいまから太宰が歩いてくるところだった。
“什么啊,你还活着啊中也”听到可恨的声音回头,太宰正从树林中走来。
太宰が何かを投げつけた。
太宰把什么东西扔过来了。
ぶつかる前に、中也はそれを受け止めた。
在被砸到之前,中也接住了那东西。
ヴェルレエヌの黒帽子。「門」を開放した直後に、ヴェルレエヌがふ吹き飛ばしてどこかへ消えた帽子だ。
是魏尔伦的黑帽子。是在”门”开启之后,被魏尔伦吹飞不见了的帽子。
Ps:太宰的捡帽子技能从16岁就开始了,因为这帽子很重要所以每次开污浊他都会捡回来吧,但是要从一个废墟里找出一小个帽子。。。太宰你真的没有在帽子里放什么定位的么
「太宰」中也は静かで鋭い表情を太宰に向けた。
“太宰”中也静静的用冷酷的表情看向太宰。
「今はお前とい云い合う気分じゃねえ」
“我现在没有心情和你说话”
「Nの死体が見つかったよ」太宰は相手の台詞を気にした風もなく云った。
“N的尸体找到了哦。”太宰完全不在意他的话说道
「踏みつぶされてた。これで中也が人間かいな否かを知る人物は、みんな皆消えてしまった訳だ。……悔しいかい?」
“被踩扁了。知道中也是不是人类的人,就全部都没了。……不甘心吗?”
「どうだろうな。俺は……」中也はグラウンド・ゼロ爆心地のあと跡を見つめたまま、そう云った。
“谁知道呢。我啊……”中也凝视着爆炸后的地方,这样说道
続きを云おうと口を開き、それから何かに気づいたように、太宰を振り向いた。
他想要继续说点什么张开了嘴,然后像是突然注意到了什么,朝太宰看去。
「待てよ。お前のことだ、どうせNがいなくても、俺が人間か否かを判別する方法を、もう見つけてあんだろ?」
“等下。毕竟是你啊,反正就算没有N,肯定也已经找到了辨别我是否是人类的方法了吧?”
「ばれたか」太宰は悪びれもせずに笑った。
“被发现了吗”太宰坦然承认的笑了
「研究所でNの部下をしていた人間を、何人かつか捕まえた。彼等は真相までは知らなくても、中也の中の指示式を読む方法くらいは知ってる。簡単なレクチヤア講義を受けたけど、まあ、何日か中也を解析すれば判別はできそうだったよ」
“在研究所里抓到了几名N的部下。他们虽然不知道真相,但是知道读取中也体内指令程序的方法。我听了简单的讲座,只要解析中也几天就能辨别了哟”
「お前みてえなやつ奴に、俺の中身をのぞ覗き見なんかさせるかよ」
“我怎么可能让你这样的家伙,窥视我的内部啊”
「ええ?やだなあ見させてよ、面白そうじゃないか、他のだれ誰にも見せないからさ!」太宰は真意の見えない暗いえ笑みをう浮かべた。
“诶诶?别嘛让我看看嘛,这不是很有趣吗,我不会让别人看到的!”太宰浮现出了看不出真实想法的黑暗笑容。
「判別方法も聞いたんだ。もし中也が人間なら、研究機関に引き取られるまでのき記おく憶、つまり両親と暮らした幼少期の記憶を消去したログ痕跡が残ってる。それで判別できるんだ。ねえいいだろ?」
“我也已经听说了辨别方法。如果中也是人类的话,会有删除被带到研究所之前的记忆的痕迹,也就是和双亲一起生活的幼年时期的记忆。用那个就能辨别。呐可以的吧?”
「まずお前だけに頭の中を見せてるって状況が、血反吐を吐くほどいや厭なんだよ!第一──」そこまで云った時、異変が起こった。
“首先仅仅是被你看到脑子里的这个情况,就已经让我恶心到要吐出血来了!再说了——”说到这儿的时候,异变发生了。
大地が身震いした。
大地在震动着。
大きくひとつ、それから何かに怯えるように、小さく断続的に。
先是很大的震动了一下,然后像是在害怕什么一样,小小的连续震动
身構えようと中也が動くより早く、それが起こった。
异变发生的速度比中也想调整姿势站稳的动作还快。
頭の中で爆弾が炸れつ裂したかのような頭痛だ。
脑袋里像是炸弹在炸裂一样的头疼感。
「ぐあっ!?」中也は頭に手を当てた。怪我はしていない。
“呜哇!?”中也用手触碰头部。没有受伤。
この頭痛は物理的な外傷のせいではない。
这个头疼不是物理外伤导致的。
何かが流れ込んでいるのだ。
有什么东西在涌进来
目に見えない何か。
无法用肉眼看见的某种东西。
「憎い」と誰かが云った。それは音ではなかった。言葉ですらなかった。
もっと原初的な、どす黒い感情そのもの。
“憎恨”有谁这样说道。那并不是声音。甚至不是语言。
更加原始的,是黑暗的感情本身。
「憎い、憎い、憎い、憎い、憎い、憎い、憎い、憎い、憎い、憎い、憎い、すべてが憎い」その感情の波にあわせて、頭痛が周期的に膨らみ、頭蓋骨の中をか駆け回る。
“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所有”
伴随着感情的起伏,头疼也在周期性的膨胀,在头盖骨中来回窜动。
「どうしたんだい中也」中也は太宰を見た。
“怎么了吗中也”中也看向太宰。
その表情で、この声が自分にしか聞こえていないと悟った。
从那个表情里,他知道了这个声音只有自己才能听到。
これは、奴の声だ。
这是,那家伙的声音。
奴は死んでいない。
那家伙没有死。
その直後、地面が傾いた。
在那之后,地面倾斜了。
中也と太宰は地面を掴んで耐えた。
中也和太宰抓着地面忍耐着。
巨獣はアダムが焼却し消滅させた。
巨兽被亚当烧尽消灭了。
戦場の歴史を変えるほどの高熱兵器で。
用那足以改变战场历史的高热兵器。
そのはずだ。
本应该是这样的。
だが、眼前の尻尾は、蠢いて黒い塊となり、何かの形を取ろうとしている。
但是,眼前的尾巴蠕动着变成了黑色块状,正想要变成什么形状。
「そういうことか」太宰が厳しい顔で黒塊をにら睨み、そう云った。地面に亀裂が入った。
“是这么一回事啊”太宰用严肃的表情看着黑块说道。地面出现了裂痕。
黒塊の中から、何かが顔を出した。爬虫類の顔のような何か。
从黑块中,出现了什么东西的脸。像爬虫类的脸一样的东西。
「危ねえ!」中也が重力操作で横にと跳び、太宰を掴んで林の向こうへと転がった。
その空間を、闇が凪いだ。
“危险!”中也用重力操作向边上跳开,抓住太宰向树林里滚去。
那个空间,是平静的黑暗。
Ps:危险时候中也不忘护着宰,我只是很好奇另一只手是不是护着帽子。
「奴を見るな、中也」太宰が囁くように云った。
“别看那家伙,中也”太宰在耳边低语般的说道
「奴は人の感情に反応する。奴を意識するな。別の場所を見るんだ」中也は視線をゆっくり地面に移した。
“那家伙会对人的感情产生反应。不要去在意那家伙。看向别的地方”中也把视线缓缓的转移向地面
地面を照らす月明かりが、巨体に遮られはじめる。
照亮着地面的月光,开始被巨大的身体遮挡。
最初は一部が、やがて見える範囲の大地すべ凡てが。
最初只是一部分,但最终遮挡住了视线范围内所有的大地。
「あの巨獣は炎では燃やせない」太宰は地面を見たまま云った。
“那只巨兽不怕火烧”太宰看着地面说道。
「どれほど巨大な異能兵器の炎であろうとね。そもそも、巨大な獣に見えるあれは、物質じゃないんだ。特異点が蓄えた無限のエネルギィが、ある空間に凝縮しているだけだ。奴には内臓もないし、急所もない。特異点の無限のエネルギィが消費されつ尽くすまで動き続ける」
“不管是多么巨大的异能兵器的火焰也好。再说了,巨大的看似野兽的那个,并不是物质啊。异能特异点累积的无限的能量,在那个空间凝聚着而已。那家伙没有内脏,没有致命点。在异能点无限的能量耗尽之前不断行动”
「消費され尽くすまでって……いつまでだよ?」
“能量耗尽之前是……要到什么时候啊?”
「一週間か、一年か」太宰が強張った笑みを浮かべて中也を見た。
“或许是一周,或许是一年”太宰浮现出不自然的笑容看着中也
「あるいは地球が終わるまで永遠に動き続けるかもね。
なにしろ無限のエネルギィなんだから」巨獣が移動をはじめた。
“或者是直到地球被毁灭为止永远行动下去也说不定。毕竟是无限的能量嘛”巨兽开始移动了。
一歩を踏み出す震動が全身を揺らし、中也と太宰が顔を上げる。
踏出一步的震动让全身在摇晃,中也和太宰抬起头。
先程よりもさらに巨大化したそれは、もはや生物としての範囲を完全に逸脱していた。
比起刚才更加巨大的那个东西,已经完全超出的生物的范围了。
家屋すらひとの吞みにできそうな口腔。
可以一口吞下房屋的嘴。
輝く一対の眼。隆起した肩。
明亮的双眼,隆起的肩膀。
巨大な恐竜型の胴体からは、動くだけでエネルギィの余波による励起落雷が発生している。
那具巨大的恐龙形状的身体,仅仅只是行动就会引起落雷般的能量余波。
巨大な足は爪が大地をえぐり、一歩踏み出すだけで木々をなぎ倒し、大地を沈降させていく。
巨大的爪子将大地挖开,只是踏出一步就将树林压倒,使大地下沉。
人間の想像力すらこ超えたその異様な姿が、《魔獣ギーヴル》の真の形状だった。
已经超乎人类想象力的那个异样的姿态,是“魔兽”的真实姿态。
「もしかすると、さっきの熱球の特異点エネルギィを吸収したのかもしれない」太宰は呆然とつぶやいた。
“或许,他吸收了刚才热球的特异点能量也说不定”太宰呆愣的喃喃道。
「欧州のお歴々も、さすがに特異点兵器どうしをふたつぶつけたらどうなるか、なんて実験、したこともなかっただろうからね」中也が魔獣の進行方向に目をやる。
“就算是欧洲的那些大人物们,也没有做过让两个特异点兵器相撞的实验吧”中也朝着魔兽前进的方向看去。
「くそったれ。奴はまた街に向かってるぞ」
“可恶。那家伙又往城市走去了”
「街からもそろそろあれが見えるころ頃だろうからね。視線に反応して歩き出したんだ。奴を見る人間がいなくなるまで、破壊を止めることはない」中也は太宰に掴みかかった。
“城市里也差不多可以看到那家伙了吧。他对视线做出反应行动起来了。直到没人看向那家伙为止,他是不会停止破坏的”中也一把抓住了太宰。
「だったら何故そう呆けてられる!横浜が滅びりゃ、ポートマフィアも消えてなくなるんだぞ!」
“那还在发什么呆!横滨被毁灭的话,黑手党也会不复存在的啊!”
「ならどうする?こっちも巨大化してあいつとなぐ殴り合いするかい?」太宰は冷たい視線で中也を見返した。
“那你要怎么做?也变得巨大化和那家伙互殴吗?”太宰用冰冷的视线看向中也。
「不可能だ。見て判らないかい?特異点っていうのはね、この世の抜け穴、「あっちゃいけないもの」が具現化した姿なんだ。人間ごときがどうこうできる相手じゃないんだよ」
“这是不可能的事。你看了还不明白吗?特异点这种东西啊,是世界的漏洞,”不可以存在这世上的东西”具象化的姿态。不是人类能抗衡的对手啊”
「そいつは違うな」中也はそうい云って、数秒のあいだ強い瞳で太宰を見返した。
“这家伙不一样”中也说道,眼神坚决地回看太宰数秒。
それから掴んでいた手を離し、力強く云った。「あいつをどうにかする方法はある。あるはず筈だ」太宰は力を抜き、倒れるように地面に座りこんだ。
之后放开握着的手,用强有力的声音说道。”有处理那家伙的方法。应该是有的”太宰像是失去力气倒下一样的坐在了地上。
「ははは、面白い。根拠は?」
“哈哈哈,有趣。你的根据呢?”
「ヴェルレエヌだ。あいつの中にいる時、記憶を見た」
“是魏尔伦。在那家伙体内的时候,我看见了他的记忆”
「記憶?」
“记忆?”
「俺を施設から盗み出して脱走する時の記憶だ。あいつは俺をめぐってランボオと対立した。そして戦闘になった。あのすぐ後にやつ奴は、荒覇吐と戦ったはずだ。そして生き残った」太宰の目が細められる。
“是把我从设施里偷出来逃走时的记忆。那家伙因为我和兰波对立。然后和他打了起来。在那之后那家伙应该马上又和荒霸吐战斗过。然后活下来了。”太宰眯起眼睛。
「なる成ほど程、そういうことか」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ああ。荒覇吐を──特異点生命体を退ける方法は存在する。奴はそれを教えるために、俺にあの記憶を見せた」
“对。将荒霸吐——异能生命体击退的方法是存在的。那家伙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才让我看了那个记忆。”
「詳しく話してもら貰おうか」太宰がにやりと笑った。
“你再详细地和我说说吧”太宰轻轻地笑了。
(十三)
【前提:两人拟定最终计划,最后一战前】
そのようにして接近してくる魔獣ギーヴルを、中也と太宰は見つめていた。
中也和太宰看着步步接近的魔兽。
二人が立っているのは、大型の球形ガス瓦斯貯蔵槽の上だった。
两个人站在一个大型的球形瓦斯储存槽上。
都市瓦斯を蓄えるために郊外に設置された球形の貯蔵槽だ。その頂部作業台は、そのへんの高層ビルよりも高い。
这是为了储存城市的瓦斯而设置在郊外的球形储存槽。在这个顶部的工作台,比周围的高楼都要高。
遠く歩く魔獣の顔が、ほぼ水平同高度に見える。
可以在几乎同一水平的高度看见远远走过来的魔兽的脸。
「横浜中心部がぐしゃぐしゃにされるまで、あと三十分ってところかな」太宰がぼんやり魔獣を見つめながら云った。
“到横滨中心部被毁灭为止,还有30分钟左右吧”太宰心不在焉的看着魔兽说道。
「それを俺達が見ることはねえよ」中也が帽子を手に持ったまま云った。
“我们是看不到那个场面的”中也手上拿着帽子说道,
「その頃には奴がふ吹き飛んでるか、俺達が死んでる」
“那时候要不就是那家伙被我揍飞,要不就是我们已经死了”
「うわ絶対やだ。中也と心中なんて最悪。今回だけは真面目にやろ」
“呜哇绝对不要。和中也殉情什么的最糟糕了。这一次就认真干吧”
「そりゃ結構。俺だって死ぬ気はねえよ。お前より先に幹部になって、お前をこき使わなきゃならねえからな」
“那就好。我也没有打算去死。因为我必须比你先一步当上干部,然后随意使唤你”
「へえ、大した自信だ。例の宝石商売?順調らしいじゃないか」
“嘿诶,还真有自信啊。上次那个宝石生意?听说很顺利啊”
「お前じゃ追い着けねえよ。うちの宝石流通経路は、運び屋も故買屋も鑑定士も横浜イチだからな」
“凭你是追不上我的。因为我们的宝石流通路径,运输、交易和鉴定都是横滨第一啊”
「ああ、知ってるよ。中也が引き継ぐ前は、あれ僕が担当だったからね」
“啊啊,我知道的哟。因为在中也继任之前,那是我负责的啊”
「はあ!?」中也は驚いた顔で太宰を見た。
“哈啊!?”中也用吃惊的表情看着太宰。
「じゃあの流通設計した初代担当ってのは、テメエ手前のことかよ!」
“这么说设计了那个流通路径的初代负责人,是你这家伙吗!”
「そんなことより、そろそろ奴が作戦距離にまで来るよ」太宰が顎で前方を指し示した。
“比起那个,那家伙差不多要到作战距离了哟”太宰用下巴指了指前方。
魔獣ギーヴルの跫音が近づいてくる。
魔兽的脚步声正在靠近。
赫い瞳が、中也達をみ見据える。
红色的眼睛盯着中也他们。
中也は魔獣をしばらく眺めたあと、上を向いて叫んだ。
中也眺望了魔兽一会,然后仰头喊道。
「太宰のお下がりかよ!」
“竟然是太宰剩下来的东西吗!”
「いいから」巨獣が街路樹を踏みつぶし、送電線を引きちぎる。
“好了啦”巨兽踩扁了树木,撕毁了电线。
看板や放置自転車が重力異常でう浮き上がり、空中で潰されて極小の塵になっていく。
看板和放置的自行车因重力异常而浮起来,在空中被毁成极小的尘土。
「作戦は頭に入ってるね?」
“作战计划已经记下来了吧?”
「ああ」中也と太宰が並んで、巨獣と対峙する。
“嗯”中也和太宰并肩站着,和巨兽对峙。
高所の風が、二人の衣服をはためかせる。
高处的风吹动着两人的衣服。
「気をつけなくちゃならないのは、確実な作戦じゃない、ってことだ。何が起こるか判らない。何しろ、魔獣ギーヴルに荒覇吐をぶつけるんだ。世界が吹っ飛んだって不思議じゃない」
“必须注意的一点是,这不是一次可靠的作战计划。我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毕竟,让荒霸吐去和魔兽碰撞。就算世界被吹飞也不奇怪。”
「吹っ飛びやしねえよ」中也は嗤った。
“才不会被吹飞呢”中也嗤笑道。
「九年前、ヴェルレエヌはその手で生き残ったんだ」太宰の立てた作戦。
“九年前,魏尔伦用这个方式活下来了”太宰制定的作战计划。
それは、中也の「門」を開き、荒覇吐の持つ無限のエネルギィを巨獣にぶつけることだった。
那就是把中也的”门”打开,用荒霸吐所持有的无限能量去和巨兽碰撞。
「中也の「門」を開く方法はもう判っている。Nが云っていた制御呪言──汝、陰鬱なる汚濁の許容よ、更めて我を目覚ますことなかれ。それで封印指示式が初期化される。それだけでは「門」は開けないけど、あとはその帽子が助けてくれる」中也が手に持っているのは、ヴェルレエヌの着用していた黒帽子だ。
“打开中也”门”的方法已经知道了。N说过的控制咒语——汝、容许阴郁之污浊、勿复吾之觉醒。这样就能让封印指示程序初始化。虽然仅是这样无法打开”门”,之后那个帽子会帮助你的”中也手里拿着的是,魏尔伦戴过的黑帽子。
それはランボオが贈ったもので、内部に異能金属が埋め込まれている。
那是兰波赠送的东西,内部藏有异能的金属。
それがあれば、着用者、つまり中也の意志で、「門」を制御することができるようになる。
只要有了这个,就能用帽子的使用者,也就是中也的意志控制”门”。
ヴェルレエヌが自在に「門」を開き、ブラツクホール暗黒孔の力を行使できていたのも、その黒帽子があったからこそだ。
魏尔伦能随意控制”门”,使用黑暗球的力量也是因为有了这个帽子。
「もうすぐ時間だ。中也にはここから飛んで、怪物の前で「門」を開放、奴に力をぶつけてもらう」太宰が巨獣を見ながら、片手で無線機を持ち上げた。
“快到时间了。中也要从这儿飞过去,在怪物面前将”门”开放,将力量撞向那家伙”太宰一边看着巨兽,单手拿起无线对讲机
「だからそろそろ部下に作戦準備の指示を送るけど……いいかい?」
“所以差不多到时候要给部下传达作战准备的命令了……可以吗?”
「いいに決まってんだろ」中也が太宰のほうを向く。
“这不是肯定可以的吗”中也转向太宰的方向
「何でそんなことをき訊く?」太宰はすぐには答えなかった。
“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太宰没有立刻回答。
それは珍しい表情だった。何かを云おうとして、それをどういう順に話そうか、頭の中で言葉を転がしている表情。太宰がまずしない表情だ。
那是个非常罕见的表情。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寻找着合适的表达方式的表情。是太宰绝不会有的表情。
「ひとつ問題がある」それでも太宰は、ためらいがちに言葉を切り出した。
“有一个问题”就算如此太宰还是带着犹豫说道
「作戦の成功率とは関係ない問題だ。結局は乗りこ越えるしかない問題なんだけど……決断するのに少し時間が必要かもしれない」
“这是一个无关作战成功率的问题。但是是一个不得不解决的问题……也许下决断需要一些时间”
「何だそりゃ?」中也が眉を上げて太宰を見た。
“到底是什么啊?”中也挑起眉看着太宰。
「何も勿体ぶってんだよ。さっさと云えよ」
“别装模作样的了,快点说”
「さっき云った、「門」を開くための制御呪言。あれは中也の中の指示式を初期化するためのものだって云ったよね?」太宰は奇妙によく抑制された声で云った。
“刚才提到的,为了打开”门”的控制咒语。我说过了那是为了将中也体内的指示指令初始化而存在的吧?”太宰奇怪的压着声音说道
「あれを使うと、過去に書き込まれた指示式のログ痕跡も消去される。つまり……中也に過去に記憶抹消の指示式が使われたとしても、そのログ痕跡も一緒に消去されるんだ」
“如果使用了那个,过去写入的程式指令的痕迹也将会被消除。也就是说……就算中也被使用了抹消过去记忆的程式指令,那个痕迹也会一同被消去”
Ps:太宰难得露出认真严肃的表情,还这么纠结措辞真的是十分少见,只是因为不好对中也开口,这得是多在乎。
「は?」
“啊?”
「記憶抹消の指示式。前に云ったろ?中也が人間かいな否かを判別するには、その記憶抹消の履歴があるかどうか確かめるしかない、って。……つまり」太宰はいつもなら中也に対して絶対にしない目をしていた。真剣な目。
“抹消记忆的指示指令。之前说过的吧?为了判断中也是否是人类,只能用是否有那个消除记忆的记录来确认……也就是说”太宰露出了平时绝对不会对中也露出的眼神。是认真的眼神。
「制御呪言を使うと、中也が人工的に造られた文字列人格なのか、それともふ普つう通の人間なのか、確かめる方法がなくなる。──永遠に」時間が止まった。
“如果使用了控制咒语的话,就没有办法确认中也到底是人工制造的人格还是普通的人类了。——永远都”时间静止了。
中也は目を見開いて太宰のほうを向いていたが、その目は何も見ていなかった。
中也睁大眼睛看向太宰的方向,但是他的视线里什么都没有。
風が二人のあいだを流れた。
风在两人之间吹过。
それでも中也は、瞬きひとつしなかった。
就算如此中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ヴェルレエヌがああなったのは、自分が人間ではないという呪いに苛まれたせいだ。それだけ重大な問題なんだ。自分が人間か否かってのは」太宰は懐中時計を取り出して、ちらりと見てから続けた。
“魏尔伦之所以会变成那样,是因为被自己不是人类的这个诅咒折磨着。自己是否是人类这件事,对你们而言就是这般重大的问题。”太宰拿出怀表,瞥了一眼继续说道。
「作戦開始はあと二分程度ならおく遅らせられる。部下には待機命令を出しておく。……少し一人になって考えるといい。僕がいると考えがまと纏まらないだろうから」そう云って、太宰は背を向け、しよう昇こう降階段のほうへ向かって歩き出した。
“距离作战开始还能推迟2分钟左右。我向部下发出了待机命令。……你一个人好好想一下吧。如果我在这里的话你就没法集中思考了吧”
中也を残して。太宰の目は、懐中時計に注がれていた。
把中也留在原地。太宰的目光注视着怀表。
あと二分。人生を決めるには、短すぎる時間だ。
还有2分钟。对于决定人生来说,时间实在是太少了。
だがそれ以上を与える余裕はない。
但是没有更多多余的时间了。
太宰の脳裏には、もし中也が断った場合の代替作戦への移行手順が、凄まじい速度で組み立てられていた。
太宰的大脑里,已经迅速重新制定了中也拒绝的情况下的替代方案。
六歩歩いて、太宰は階段まで辿り着いた。階段に足をか掛ける。
太宰走了六步,走到了楼梯上。踏上台阶。
そして下りていく。階段を三段下りたところで、かんという、涼やかな金属音が背中側で響いた。
向下走去。在下了三步台阶的时候,从背后响起一声清脆的金属音。
まるで金属板を、靴裏でけ蹴るような音。それが何の音か理解した瞬間、太宰ははっとしてふ振り返った。
就像是鞋底蹬了金属板的声音。在理解那是什么声音的瞬间,太宰猛地回头。
頂部には、すで既に誰もいなかった。太宰は一瞬呆気にとられてから、それからふっと唇をゆるめて笑った。
楼顶已经空无一人了。太宰愣了一下,然后咧开嘴放松的笑起来
「格好つけちゃって」太宰は困ったような、安心したようなえ笑みを浮かべた。
“真是爱耍帅”太宰浮现出像是困扰,又像是安心了的笑容。
それから無線機に向けて指示を出した。
然后向无线对讲机发出命令。
「中也が出撃した。全員、戦闘準備」中原中也は空中へと飛翔していた。
“中也出击了。全员,做好战斗准备”中原中也向空中飞去。
瓦斯貯蔵槽の屋上に立つ太宰が、飛翔する中也の姿を遠く見ながら、目を細めた。「汝、陰鬱なる汚濁の許容よ」太宰は誰にも聞こえない声でそうい云った。「《汚濁》──か」その視線の先で、黒い光が爆裂した。
站在瓦斯存储槽的屋顶上的太宰,看着远处中也飞翔的身姿,眯起了眼睛。”汝、容许阴郁之污浊”太宰用谁都听不到的声音这样说道”污浊——吗”在他视线里,黑色的光芒炸裂。
「すご凄い」貯蔵槽の頂で眺めていた太宰が、呆然とつ呟いた。
「これほど程のものなのか、荒覇吐」倒れかけた巨獣が足を踏張り、下敷きになった給油所が踏みくだ砕かれた。
“好厉害”在储存槽顶部眺望着的太宰,呆愣的喃喃道。
“厉害到这种程度吗,荒霸吐”快要倒下的巨兽抬脚,把下面的加油站踩碎了
荒神の力に中也という器が耐えきれず、全身から出血。
中也这个容器无法忍受荒神之力,全身都在出血
骨が悲鳴をあげ、右肩が脱臼し、全身に無数の傷が刻まれていく。
骨头发出悲鸣,右肩脱臼,全身都有无数的伤痕。
両者が傷つき、損なわれていた。だが。
双方都受到了损伤,但是。
「……中也の負傷のほうが深い」太宰が死闘を見つめながら、奥歯を食いしばって云った。
“……中也受到的伤更多”太宰盯着眼前的死斗,咬紧牙关说道。
Ps:真tm太甜了。
「大丈夫だ、これでいい!」太宰が無線機越しにさけ叫ぶ。
“没问题的,就这样继续!”太宰对着无线对讲机喊道。
「奴の注意を地上に向けさせ続けろ!」反撃に放たれた魔獣ギーヴルの暗黒砲が、地上薙ぎはら払う。
“让那家伙的注意力持续集中在地面上!”魔兽为了反击发出的黑暗炮,在地上横扫过去。
闇が大地を切り裂き、マフィア達を悲鳴すらあげさせずに塵に変えていく。
黑暗割裂了大地,黑手党们连悲鸣都没能发出就化为了尘土。
だがマフィア達は怯まない。生き残った者が次々に新たな噴進弾を構え、魔獣へと放っていく。
但是黑手党们并没有胆怯。存活下来的人们继续准备新的喷射弹,向魔物击去。
エネルギィの化身である魔獣ギーヴルは、人格を持たない。
作为能量的化身,魔兽并不具备人格。
その活動は自動的であり、敵意に反応して攻撃を返す憎悪の塊に過ぎない。そのため、どの相手を最優先で攻撃すべきかという、危険度判断の意識が存在しない。
他的行为是自动的,那不过是一个会对敌意自动反应进行反击的憎恨的集合体罢了。为此,并不存在判断危险度的意识,不知道应该最先攻击哪一个敌人。
そのために、人数で勝る地上のマフィア員に攻撃が集中し、中也が自由になる。
只要地上人数众多的黑手党成员集中攻击,中也就自由了。
中也は一人、全身から血を流しながら、孤独に空に浮かんでいた。
中也一个人,全身都流着血,孤独的飘浮在空中。
肉体は限界に近い。ギーヴルからの攻撃もさることながら、自らが発する強力な重力に、繊細な人体が耐えきれないのだ。
肉体已经接近极限了。不仅是来自魔兽的攻击,自身强大的重力也不是纤细的人体能忍受的。
打撲、脱臼、筋肉断裂、そして骨折。重力で肉体を支えて、どうにかまともな形を保っているに等しい。その姿は、この世のだれ誰よりも孤独だった。
磕碰,脱臼,筋肉断裂,然后骨折。他几乎是用重力支撑着肉体,勉强保持着人的姿态,那个姿态,比这个世上的任何人都更加孤独。
中也の背中から、左右に一枚ずつ、黒い重力制御棍が浮き出した。
从中也的背上左右两边都各浮现出一根黑色重力控制的棍子
それは荒覇吐が備える獣の尻尾。
那是荒霸吐的野兽尾巴。
黒く燃えさかる神獣の顕現体。
标志着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神兽降临。
だがそれは、まるで中也の背中から生えた、一対の翼のように見えた。
但是那个看起来,仿佛就像是从中也背后长出的,一对翅膀。
「おおおおおおおおおおおオオオォォッ!!」翼持つ中也が叫び、両手を上に掲げる。それを合図に、回転ブラツクホール暗黒球が一気に巨大化。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长着翅膀的中也吼道,举起了双手。与此同时,旋转的黑暗球一口气巨大化了。
光輪が超新星のように輝き、巨獣の胴体を内側から両断する。
光环像超新星一样闪耀,从内侧将巨兽身体切为两断。
巨獣よりも大きく広がった、扁平に潰れた回転ブラツクホール暗黒球と、それを一周して輝く光輪。
比巨兽的身躯更加巨大的高速旋转着的扁平状暗黑球体,四周被光圈环绕。
それは夜の横浜を照らし出し、人々の目に深く焼きついた。
他将横滨的夜晚照亮,深深印在人们的眼中。
「あれが荒覇吐……中也の真の姿か」地上で見上げる太宰が、熱に浮かされたような声でつぶや呟いた。
“那就是荒霸吐……中也真正的样子吗”在地上抬头看着的太宰,用着迷般的声音喃喃道。
Ps:熱に浮かされた的日语意思是,因为发烧神志不清,神魂颠倒,着迷,一心想要,被什么事物夺去心神的意思。另外还有一个喝了茶兴奋的睡不着的意思,和这儿没啥关系。这同人都不敢这么写
掲げた両腕。その上に、地上を照らす水平の光輪。
高举的双手,在那之上是水平的照耀地上的光环。
その背には燃えさかる黒い翼。目を閉じた中也の顔。荒神の化身。黒き神獣。
在那背后燃烧着的黑色翅膀。紧闭双眼的中也。荒神的化身。黑色的神兽。
空中の中也は、数秒力なくただよ漂ったあと、背中の黒翼を失ってゆっくりと落下した。
在空中的中也,无力的飘浮了数秒之后,背上的黑色翅膀消失,缓缓地落下来了。
その躰を、太宰が受け止める。
太宰接住了他。
太宰が触れた地点から、異能無効化が発動。特異点のエネルギィを支えている自己矛盾型異能が後退していき、特異点の出力が低下。
从被太宰触碰的那一刻起,异能无效化发动。支撑着异能特异点的自我矛盾型异能能量开始退去,特异点的输出降低。
やがて収束し、「門」が閉鎖。
不久后结束,”门”关上了。
中也の全身から、赤い刻印が引いていった。
中也全身的红色印记也开始消退。
やがて重力場も消滅し、完全に静寂が取り戻された。
重力场终于消失,一切恢复了寂静。
「疲れさま、中也」太宰は抱えた中也に向けて、うっすらと笑った。
“辛苦了,中也”太宰对抱着的中也,露出了微笑。
「インキペンを持ってくるのを忘れたから、顔に落書きは勘弁してあげるよ」
“我忘记带记号笔来了,这次就放过你不在你脸上画画了吧”
Ps:太宰你真的是会忘记对中也找茬的人么?
だが英国が犯罪組織の云うことをどれだけ信じるのか判らない。
但是不知道英国能相信犯罪组织说的多少话。
なので迎賓に太宰を派遣した。
所以就派遣太宰去迎宾。
もし関係者を消すつもりなら、太宰が交渉して止めなくてはならない。
如果打算把相关人员灭口,太宰就不得不出面交涉阻止。
もし交渉が失敗に終われば、相手がマフィアを消すまえにこちらが調査団を消さなくてはならない。そのために中也が随伴した。
如果交涉失败,就必须在对方消灭黑手党之前,把英国的调查团给灭了。因此中也随同出席了。
相手の出方次第では、ポートマフィアをまるごと巻き込む巨大な国家間抗争になる。
根据对方的决定,有可能会引发将黑手党完全卷入的国家间的巨大抗争。
「貴方にはその価値があったのでしょう。私はアダムを信じます。謝罪は感謝しますが、気にすることはありませんよ」中也は何か云おうと口を開いたが、言葉にはできなかった。
“相信您是有这样的价值的。我相信亚当。虽然很感谢您的道歉,但是您不需要在意。”
中也想要说什么似的张开嘴,却没能说出话。
帰り道を忘れた子供のように、ただ呆けた顔でそこに立っていた。
像是忘记回家的路的孩子一样,只是呆愣着脸站在那儿。
太宰はそんな中也を見て、仕方なさそうに小さく笑った。
太宰看着这样的中也,像是无奈的微笑起来。
Ps:这是全篇最后一段讲太中的了,太宰你整篇对中也笑了几次愣了几次啊
后面还有说到中也的父母啥的,是森给中也的干部升职奖励,不过和太中关系不大就不翻了
以下是朝雾后记里的部分节选
中也はこれからどのように戦い、どのように幹部となっていくのか。
比如中也之后有怎么样的战斗,是如何成为干部之类的。
太宰がマフィアから消えた後に、中也はどのような感情をいだ抱き、どのように成長していくのか。
太宰从黑手党消失之后,中也是抱着什么样的感情,如何继续成长之类的。
しかしそんな中也の運命は、また当分の間、皆さんの頭にある「想像力の宮殿」の中に預けたいと思います。
但是中也的这些命运,暂时,还在让这些剧情在大家的脑海”想象力的宫殿”里。
彼のたどる道がどのようなものかはまだ秘密ですが、ひとつだけ確かに言えることは、それは決して平穏で平坦な道ではない、ということです。
虽然他的人生道路还是一个秘密,仅有一件事可以确定,那就是这绝对不是一个平稳平坦的道路。
Ps:zw你还嫌虐中也虐的不够多么?!不过按照zw这个说法,他是有想过关于中也其他的故事,还有太宰离开后中也是什么感情的。之前if线zw也有提到过,如果有一个世界线是太宰和中也一起叛逃之类的。
不过基本属于他口嗨,不要太指望他会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