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 for ipad —— 让兴趣,更有趣

点击下载 关闭
留里 留里 的推荐 xiaoixiaoyang.lofter.com
Kiefer

秀志 | 正弦关系

* 儿童节写点童话故事

美国前缘 


 

 

正弦关系(Sin


000


和重要的人的会面约在了教堂。


他从降下的车窗背后眯眼远眺。白色尖塔样的建筑坐落在黄橙色的秋季林间,神圣洁白的漆墙也被渲染得沁出暖调,云的影子印在上面,边缘非常柔软。


赤井秀一在车里抽完一整支烟才下车,然后嗅到附近土壤里缓慢释出的落叶腐烂的温热腥气,与他记忆里闻过的那些尸腥味短暂混淆。


关于教堂,他能想到的事并不多。他出生英国,从小没有所谓的家族信仰;成年...

* 儿童节写点童话故事

美国前缘 


 

 

正弦关系(Sin

 

 

000

 

和重要的人的会面约在了教堂。

 

他从降下的车窗背后眯眼远眺。白色尖塔样的建筑坐落在黄橙色的秋季林间,神圣洁白的漆墙也被渲染得沁出暖调,云的影子印在上面,边缘非常柔软。

 

赤井秀一在车里抽完一整支烟才下车,然后嗅到附近土壤里缓慢释出的落叶腐烂的温热腥气,与他记忆里闻过的那些尸腥味短暂混淆。

 

关于教堂,他能想到的事并不多。他出生英国,从小没有所谓的家族信仰;成年后在美国工作,在教堂里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紧急逮捕向上帝忏悔的罪犯,那些深深垂下头颅的人手里通常都有好几条人命,而他和他的同事总是不得不顾忌宗教信仰而无法在教堂里掏枪。

 

 

他沿径道朝教堂走去,皮鞋踩在铺满整条小径的落叶上,鞋底淌出捏碎薯片般的脆响。温吞的日光从树叶缝隙中抖落,风掀动他背后的长发,晚秋的暖意滑过他的后颈,像被叫做“爱”的东西抚摸了一下。这点稍纵即逝的柔和温暖让他突然想起一个例外。

 

教堂于之他或肃穆、或血腥印象的例外。

 

——被风鼓胀的帆船一般的白裙,翻飞在神圣教堂的廊柱间。赤足的少女在其中追逐,躲闪,然后打滑跌落在彩色绒布的舞台,纯洁的裙裾差点割伤他的手指。

 

 

 

001

 

他那时在美国读大学,因为日常开销庞大开始自己兼职打工,在酒吧拉手风琴,胸前的衬衫口袋里也被塞过不少小费。很多人喜欢这个有着迷人祖母绿眼眸的小伙子,男的、女的都有,他们把热烘烘的手掌贴在他只覆着薄绸衬衫的肩膀处暧昧地揉搓,或是把脚勾在他那条需要架风琴而无法动弹的腿上摩擦,有客人甚至会把钞票从他敞开的衬衫领口扔进去。他在那个年纪学会了很多本事,其中之一就是如何委婉得体而又不扫兴地应付这些试图拉开他的裤链往里边塞钱的客人,他毕生所有的笑容都被提前透支献给了那几年的夜场,以至于后来的赤井秀一眉眼冷硬,变得吝于给出过多表情。

 

他靠这门手艺吃饭,也接到过从各种门路递来的活,其中之一就是为某个远离市中心的偏远教堂的儿童合唱团伴奏。

 

 

那天的不寻常始于他的迟到。除了当日拥堵的交通需要背负一部分罪责外,他的确睡过了头——他已经连续一周每天在酒吧工作到天亮,演奏一些客人指名的他觉得很俗烂的流行歌,按同一个音键上千次,后半夜头脑跟灯光一齐变得混乱,酒精、香烟、从玻璃吸管口逸散的迷幻雾气,声音颜色气味暴乱,所有光怪陆离的纷杂都蓄进了他发青的眼窝。他在出租车的后排座睡了大概十分钟,然后莫名惊醒,车仍堵在十分钟前那个路口,未曾挪动分毫,而他看见后视镜里有一双极度茫然的眼睛,疲倦暗淡,丧失了焦点。

 

他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眼睛。

 

他突然感到恐惧。他依稀记得十五岁那年,他瞒骗母亲孤身一人远赴美国留学,在机场栈道的玻璃上看到自己的倒影,一双愤怒得发亮的眼睛,包裹着对世界的质疑、对追查父亲下落的顽固决心、对锁住真相的迷雾声嘶力竭的控诉、对种种一切的不信任。如一头落单幼兽,不顾一切扎入陌生未知的荆棘丛里,瞪向四周的是一双充满警惕却毫不畏惧的眼睛。

 

可那些东西,那些或好或坏的品质现在统统从他眼睛里消失了,被不知什么东西碾碎成香烟燃尽后的飞灰,散在那些激流般诡谲荒诞的夜场时光里。而现在他的眼睛空洞,只零星悬浮着灰白絮状的茫然。

 

我这几年,到底在做什么?

 

他问自己。

 

那个最初想要追寻的所谓藏了真相的岛屿依旧被锁在雾里,他在时间海里划桨数年,探险船依旧在原地打转,未曾前进分毫。一腔孤勇溃散,没有任何规划就如没有罗盘与地图,他全然迷失了。不久后他就要面临毕业,到时候他又将以何种筹码与他那强势的母亲谈判,争取继续留在美国?丰富的夜场演奏经验吗?

 

他头痛欲裂,出租车抵达了目的地。

 

 

从教堂后门的停车场绕到正门需要穿过一大片草坪,他提着手风琴箱步履匆匆,合唱团的乐谱、昨夜残余的酒精和他对于未来的迷茫焦灼在他脑袋里烂成一团,初秋的日光膨胀炫目,亮得他眼压陡升,胃部一阵恶心,教堂厚重肃穆的钟声在此刻响起,而那个少女就是在这个瞬间,像一只断了线后急速下坠的纸风筝,兀的撞进他的视野里。

 

像迈进一池隽永凝炼的油画,白漆的墙壁,朦胧黄的婆娑树影,蓄积了过饱和日光的少女乳色肌肤,低垂的脖颈白皙柔软如水生花茎,曼柔湿润的线条触及他的眼眶,美得柔柔灼痛了他。彩色圣窗投落的虹光像飞瀑冲刷在她光裸的膝盖表面,顺着小腿肚流淌到她铺开在草地的白色裙摆上,印出水波纹倒影般流动易碎的紫色菱形与绿色扇形。

 

空气中全是柠檬马鞭草被挤压爆绽出微苦汁液的清新芳香。

 

在往后十余年的时光里,他都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这一刻的感受。那画面简单描述来说只是一个顽劣少女逃了合唱练习躲在教堂墙壁折叠的死角处偷懒看书;但对于当时心境紊乱混沌以至于丧失了许多洞察与感知的赤井秀一来说,在教堂这样一个具有特殊语境的置景下,那个安静、反叛的、正在阅读的少女像一个神,至真至纯的少女神,一个最朴素又最圣洁的意象,如光暴飓风侵入他的眼球,或是惊散迷雾的银色闪电,以一种磅礴的美刺穿他裹垢的感官,浑噩的灵魂被骤然收紧在身体里,震颤着复苏。一场恍如灵感、幻觉般的洗礼,让他第一次懂得,美是能够救赎人心的。

 

 

夏末初秋的蝉发出生命最后的嘶鸣,风伏低身躯,沿草地袭来,把少女扔在草地上的一叠纸页吹得在空中纷飞扑腾,哗啦作响。他认出上面是合唱团的歌谱,而少女也在此刻抬眼望向他。非常倔强的五官,深邃明丽与柔和脆弱在互不屈服的对抗,如同两种永远无法调和相融的血缘。只是那双眼睛弥漫着一种无机质的蓝,像流着泪做无尽旋转的天王星,漠然与世界隔离,仿佛大地上再没什么东西能与她发生关联。

 

他弯下腰,帮她把四散的乐谱捡起,一张张叠好递给她。她看了他一眼,然后视线飞快地移开,伸手接过那沓乐谱,“Thanks”这个词从浆果般鲜嫩小巧的唇飘出。她的声音很轻,因此在阳光下消散得也很快,仿佛她不曾吐露过任何话语。

 

“别动。”他突然用英语沉声说,“There'sa spider on your shoulder.”

 

少女的身躯一下子僵在原地,肩膀骤然紧缩。她没有像这个年纪的普通女孩那样发出惊恐的尖叫声或是上蹿下跳,她好像很早就学会、并且习惯于“压抑自己”,她肌肉克制性的挛缩下隐藏着暴力曾投下的阴影。这一点儿有些像他,早慧,而且是过早的早慧。

 

但此刻,她也依旧瞪大了眼睛,朝他投去无措的、求助的眼神。

 

他们之间那种难以言喻的联通与信赖感就是自此刻开始流动的。他从她的肩头捉走了那只棕色毛脚蜘蛛,并飞快地甩开到草地上;而她在短短五分钟内第二次向他道谢,只是这次的“谢谢”听起来更像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他说“举手之劳”,又拍拍自己的琴箱,有点无奈地耸肩,“我该进去了。迟到太久的话,或许连上帝都不再宽恕我。”

 

他转身快步拐入教堂,一直到手指按动琴键,都在想一件事,她听懂他的弦外之音了吗?

 

她很快给了他答案。他瞥见她猫着身子溜进教堂里,混入唱赞美诗的其他白裙子女孩中间。但他依旧能一眼认出她,她站在镶彩的玻璃窗下面,伸手把垂在脸颊旁边的一小绺茶色头发别到耳后,拿着乐谱漫不经心地跟着吟唱。她的圆头皮鞋前端蹭了点墙灰,一边的袜子还紧箍着她的小腿,另外一边的却松松散散地褪落到她细窄的脚踝上。她很快觉得无聊,开始对口型浑水摸鱼,四处张望,然后跟他投向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空旷教堂里回荡着干净纯粹的童声,在歌颂圣洁、谦卑、克己的歌谣中,他们互相识别出对方的罪恶与不虔诚。他们是一类人,自我的信徒,从不祈求得到上帝的宽恕。他们都不属于这里,他们却都逃亡到这里。

 

他朝她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她同他对视,更像是惊讶地愣神,许久才意识到什么,不自然地低下头,露出的一小截圆圆耳朵被日光晒出绯色。

 

 

排练结束,其他女孩儿们都随老师指挥从教堂鱼贯而出,她却坐在长椅上没动,像是在等他。她有点迷恋这个年青人。或许算不上迷恋,但他的确非常吸引她。他身上有着和她如出一辙的迷茫感,这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亲切。但他看起来比她更有力量,不管是外观还是精神。当然,这是理所应当的。他比她大好多,而她甚至还未经历二次发育。她过于早慧,被提前灌输了世界上太多真理,因此看待世界的方式有种先入为主的刻板。她的感受力与想象力匮乏,看见星空她不会梦想着吸食它们然后肚皮发光,也不会许愿,她只想着星系,距离,星形。她缺乏一种诗意。可是这个年青人却用一种诗意的眼神看他,仿佛她本身就是一首优雅纯洁的赞美诗体,那些优美的形容词像斑斓的游鱼在她的手臂的皮肤下回溯。她被他凝视,感受到自己真实存在着。

 

她想和他说说话,问他为什么要来这里弹奏手风琴,他在神的眼皮子底下为神演奏赞美诗,比起教徒却更像个流浪诗人,乐声中夹杂着街头的冷风、腌臜与不羁,穿着也随意得要命。她盯着他下半身那条皱巴巴的深色牛仔裤,不自觉地笑出了声。但她很快就敛起了笑容,两个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站到了她面前,用冷酷的语气阐述了她出逃的行为,然后预告说现在她必须跟他们回实验室。

 

这些人是不是永远都不会笑?她绝望地想。即使隔着墨镜,她也感觉他们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件工具。

 

我不想回去。她说,露出野性未驯的眼神。他们想要把她设计成精准冷酷的人格形式——给小鼠注射药物时精准,逮住小鼠尾巴处死时冷酷。他们给她灌输各种实验范式,逼她一天大半时间都泡在单调的白色实验室里,然后在她这样一个年纪,她的老师考虑让她正式接触A药的研究。她得知了药物效果,一度觉得老师是疯子,并在看见初版药物一长串的人体实验确认死亡的名单后崩溃地出逃。

 

但她的反抗永远是无效的。他们用暴力把她拉出教堂,准备将她扭送上车。

 

 

赤井秀一弯腰低头把手风琴收进箱子,再回过头,却失去了少女的踪影。他走出教堂,看见她被两个黑衣男子拉上停在草地上的一辆车型精致的黑色日本车,而她的肢体明显表现出反抗。

 

他想都没想就扔下自己的琴箱,冲了上去,像是一种本能。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样的冲动,不管是身处异乡的不安定感还是夜场的纷杂,都要求他学会沉默与隐忍,学会逃离冲突与罪恶,学会在血液漫到他鞋底前离开。他的正义感被消磨,蛰眠于身体深处,而现在却突然挣扎着苏醒。

 

他与其中一个黑衣男子厮打起来。他察觉自己的体能和反应都变差了,频繁熬夜,加上疏于锻炼,让他被对方的拳头擦伤脸颊。这激起了他的好胜心,他的肢体慢慢找回了截拳道招式的记忆。而这时她摇下车窗,大声制止他们——具体点是制止那些黑衣人,她用日语让他们住手,说他是合唱团的老师。他惊讶地停下手里的动作,一是因为她说的日语非常流畅,与她偏西式的面孔不符,但他又很快释然,她那头微干枯的茶色头发和那双浅蓝色眼睛,早就暗示了她可能饱受孤寂与排挤的混血身份——同他一样。而另一层惊讶则是由于她颤抖声音里的愤怒,像风中剧烈抖动的雨线,哗啦啦浇打在他身上。

 

他很快意识到少女为什么要出声制止,毕竟他既没落下风,也不见得会输——如果只是肉搏的话。他瞥见黑衣男子外套里别着的手枪,她喝止的是他们拔枪的动作。

 

她咬着嘴唇朝他摇头,眼眶涨红地说自己没事,这些人是她的监护人。

 

他会意地举起双手,后退了好几步,说是误会一场。戴墨镜的黑衣男子看不出表情,手缓慢伸向腰间,他觉察,背部肌肉警惕地绷紧,脑海飞快模拟进攻路线,但两人的动作却都被坐在车上的她打断,她催促着,“快点出发吧,老师还在等我。”

 

 

车子驶离前,她一直用湿润的双眸与他对视,直到彼此再也看不见对方。那是一种更为恳切,又更加卑怯的求助目光。

 

他站在原地,望向车子离去的方向,那里已经空空荡荡;没有鲜血漫延到他的脚下,他却头一回深深地感到了自己的无能。如果连眼前的一个小女孩都保护不了的话,那他的理想、他的正义,都像是笑话。

 

他捡回自己的琴箱,脸颊上隐隐作痛的瘀伤提醒他,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臆想。他一度停滞的齿轮再度开始咬合,原本深陷现实的泥淖中,而茶发的少女成了他的沼面之火。尊严被抽空,现在又反泵回他的身体里。两年后他穿上了标有FBI字样的防弹衣,它们沉甸甸地压在他肩膀上。他潜行,看见的每一个受害者的眼睛都是潮湿的,这让他如鹰隼般瞄准罪犯后扳机扣得极为果断,成为那一年新人中的翘楚。他杀人从不呕吐,同事怀疑他有情感认知障碍。

 

不,不是的。他说,手边擦亮火柴。我只是没空怜悯罪恶。

 

那时他常怀念那双遥远暗涌如天王星的眼睛。

 

 

 

002

 

第二个合唱团排练日,他期待与那名少女重逢。但她没有来。合唱团的指挥老师告诉他下周的汇演要求统一使用钢琴伴奏,询问他是否会弹钢琴。

 

手风琴与钢琴本就有许多共通之处,他沉默着点头,支起教堂角落钢琴的琴盖,稍活动了一下手腕就开始弹奏。黑键与白键,音阶错落循环,无限接近又无限远离。他踩踏板,然后开始想她。少女和他都是暴力的受害者,这种暴力不是那种肉体上的暴力,而是一种向内的、摧毁心灵的精神暴力:“遗弃”、“孤独”、或是被矫饰成“选择”形状的“命运的压迫”。

 

练习结束后,他没立即离开,而是试着给钢琴调音。她正是在这时闯进教堂,手里提着一个玻璃罐,里面盛满了水,一尾金鱼在其中游曳;自圣窗剥落的日光在罐中水面晃荡,晕出粼粼波纹。

 

她是跑进来的,还喘着气,胸口起伏,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他们很快就会追过来”,第二句是“我想和你一起放生这条金鱼”。

 

她气喘匀了些,对上他有些吃惊的眼神,神情才慢慢浮出几分羞怯,“可以吗,sir?”

 

 

 

他们决定把金鱼放生在教堂背后的人工湖里。他提着手风琴箱和她并排走,问她是日本混血吗?她抬眸看他,然后又看向路前方,轻轻“嗯”了一声。

 

“我也是。”他突然用日语说,这回换做她露出惊讶的神情。他说有时候你的同学可能会对你不那么友好,但这并不是你的问题,你没有做错任何事,这只是一种文化的排异性。

 

这是第一次有人关心她有没有受排挤或歧视。她的确曾在自己的抽屉里摸出一只小白鼠的尸体,是她重要的实验用鼠,但真正让她感到愤怒和委屈的是那些人没有采用脊椎脱臼法处死它,它的头部被砸得稀烂,死状凄惨,生前必定受过许多折磨。

 

“你也曾经被这样对待过吗?”她问他。

 

“读书的时候,经常。”他说。“对我们这种人来说,也许‘成长’就是这样。”以一种近乎施暴的形式降临在他们身上。

 

很难让人相信,他们之间漫生出一种“坎坷的共感”,他们相差至少十岁,却或许都在背地里被人唤作“weirdo”。

 

话题稍有些沉重,他问起她金鱼的来历。

 

“学校有一些以物换物的活动。”她解释起来,手指轻轻碰击玻璃罐逗弄着金鱼,“旧衣服、玩具、手工艺品……什么都可以拿出来换,只要双方愿意就能成交。”

 

“不过我没有这些东西,又很想要金鱼,最后答应帮对方写作业,他才肯换给我。”具体点说是一篇有关胶质瘤的小论文,她在大学读少年班,是班上年纪最小的学生。

 

一对麻雀在湖边草地上蹦跳着啄食,看见他们来,忽地一下飞走了,草枝微微颤动。她踩上一块半嵌进湖里的石头,蹲下来,掬了一点儿湖水在手心,又把玻璃罐的盖子揭开,用手指轻蘸,感受到明显的温度差。于是她把罐口轻轻淹一点儿进湖里,让水来回倒灌,使水温在动态平衡的拉扯下趋近。

 

她动作轻柔,看上去很有耐心。他把琴箱放在草地上,手撑膝盖弯下腰来看,很快明白她的意图——湖水偏凉,直接放生会让金鱼难以适应。某个瞬间他甚至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个女孩连金鱼的感受都会想要照顾,她该——多么累啊。

 

“你明明很喜欢它,好不容易才把它换来,现在又要放走它,这是为什么呢?”他问。

 

她扶着瓶子的手滑了一下,金鱼顺瓶口冲出,她浸在水里的手指不小心触碰到金鱼凉凉的鳞片。它可能被她指尖的温度给烫着了,摆着尾巴飞快地向前游开,一抹淡红隐没在幽秘的绿里。

 

为什么呢?她想。她回忆起那天——她被粗暴地塞进车里,萎靡而无力,他却在这时冲过来制止这一切。在此之前,没有人教导她什么是正义,什么是善良,什么是勇敢。她对这一切的理解全凭自己的天性和对世界柔软面的朦胧感知。有时她隐约觉得很多事情都是不对的,世界不该是这样,她学着质疑主导组织运行的荒谬秩序,却一直找不到参考系。而他的出现,让这些东西变得清晰。她从他身上看到了世界的另一面,她更向往的有温度的那一面。

 

但这辆车却拖着她驶离他、驶离那个世界。于是,她终于像这个年纪爱哭哭啼啼的小女孩那样,坐在车后座无声地流泪。

 

他们把她带回她的老师那儿。她垂下头,等待着责骂。但一向对她要求严厉的老师罕见地敛了脾气,从抽屉里取出一沓资料递给她,表情复杂。

 

“之前一直瞒着你。”年逾四十的教授目光遥远,“APTX4869,其实是由你父母亲手缔造的梦幻药物。我与你父母曾经是朋友,这里面有他们写给我的信和APTX4869相关的部分手稿,但真正的核心资料都在那场大火中被烧毁了。”

 

“你和你父母一样,都是真正的天才,志保。我让你接触它的研究不是想折磨你,而是因为我认为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有资格再度开启它的人。”

 

余下的一周,她都泡在那些手稿和程序性细胞死亡相关文献资料里,虽然只摸清了一点端倪,但战栗的恐惧仍旧爬满了她的背脊。程序性细胞死亡的技术如果应用得当,能够成为攻克癌症难题的有效手段。她父母制作的APTX4869能够诱发人体细胞凋亡,但却是不可控的,因此成了能够快速致人死亡的“毒药”。她意识到,那场大火恐怕不是意外,而是她父母在面对一长串死亡名单时良心的选择。

 

 

 

“因为我觉得生命很珍贵。”她把手指半浸在清凉的湖水里,划裂了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即将背负到肩上的罪孽让她感到气闷,她抬起头,有点难过地、缓慢地、一字一句地问他,“假如有一件疯狂的、伟大的、需要对抗某种几乎不可能被违背的权力的事情,而它是爸爸妈妈一生的愿望,现在这个愿望落在了你的肩膀上,你也有能力去做,你会愿意去做吗?”

 

赤井秀一后来回忆那座教堂,像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一张明信片上的风景。大片金色的银杏树,塔状尖顶,淡紫色的落日,湖泊,打湿的白裙摆,唱诗班歌声,柔软的青草,划开水流的手指,指间摇游的红色金鱼,茶色头发的少女,以及向上望着自己的浅蓝眼珠。

 

他不清楚少女眼里的悲恸从何而来,但它触及到了他灵魂深处最柔软的那块地方,并且让他想起了自己。他的父亲追逐真相而去,至今下落不明,而他也即将走上同样的朝圣路——上周他回去后,推掉了酒吧的工作,开始恢复基础的体能锻炼,并认真地规划起加入美国联邦调查局的各项事宜,首先要拿到绿卡、然后是累计至少2年的工作经历……所以,他的回答毫不犹豫,“当然。”他说。

 

“即使这个过程很漫长,并且会非常痛苦、残酷,你也愿意去做吗?”

 

“我愿意。”他依旧给出了肯定而有力量的回答。同时,他体察到她表情中的挣扎与矛盾,蹲下来与她对视,柔和地说,“逃避问题会痛苦很久,而面对问题只会痛苦一下。只要我们别忘记出发的目的。就像你不知道今晚的夜空是否会有星星闪耀,但你知道明天的太阳一定会升起。我们需要勇气。”

 

勇气。她用嘴唇无声地感受这个单词的力量,胸口涌上温暖的潮意。她从他身上学习到这个词,然后它支撑着她从少女成长为一个冷静自制的女人,并无数次提醒她,在最初的最初,她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迈入这条无法回头的洪流。

 

泛蓝的水波漾在她的眼角。她努力朝他露出一个笑容,然后指着他放在旁边的琴箱,问他,“能为我弹首曲子吗?”

 

 

他们并肩坐在湖边的草地上,风轻盈地穿过他们胳膊与胳膊之间的缝隙,吹落一些纤细的草叶片跌进湖面。落日坠在视野尽头的林枝间,往四面八方铺上徐徐余晖。天空被染成拌了玫瑰香蜜的橘子色,大块的云朵卷成奇怪的匍匐动物形象。

 

他架好手风琴,一开始下意识地演奏起合唱团的赞美诗曲子。但他看见了橘子色的天空,又马上变了主意,他想起那部法国的电影《Amelie》,改弹起里边的一首手风琴曲《La ValseD'amelie》。欢快的华尔兹舞曲,浓重的复古旋律,像把巴黎天空下的塞纳河这样的场景一下子拉到他们眼前,耳边夹杂着河水流淌的淙淙声。

 

她观察到他左手的拇指一直没有按过琴键,就伸手轻轻捏住了他的拇指,把掌心合拢在他的手背上。她触碰他时,他感觉有粉色的花从自己手臂皮肤上开出。他的手带着她的手,像是用手指在琴键上跳舞。风吹动发梢,他们好像共同坠入了一个奇妙的空间里,拾回了一首被他们不小心遗弃了的,充满了童真、充满了想象力、充满了勇气的一首乐曲。非常灵感式的、灵光一闪的体验,但是他们是共同坠入的。他们是那种被迫一夜长大的童话角色吗?成熟与智慧的阴影曾沉重黏稠地漫过他们的肩头,现在都被那透明如橘子硬糖的天空、柔亮如香甜棉花糖的乐律给吓得撤离他们的躯体。

 

一切都是那么梦幻而明媚,但呼啸而来的黑色日本车却让一切都戛然而止。她松开了与他交叠在一起的手,倏地站起来,肩膀应激地紧缩,“他们总是能很快找到我。”

 

“总是?”他很快收好琴,皱眉问。

 

她点点头,“只要我没在规定时间内出现在安排好的日程地点,他们就会马上出现在我面前,然后‘抓’我回去。”

 

他马上意识到背后可能的原理,毕竟这个世界没有魔法,“追踪器。”

 

“追踪器?”

 

“能够定位位置的工具,一般分为发信器和接收器两个部分。”

 

“你的意思是,我的身上被他们装了发信器?”

 

“聪明。”他毫不吝啬对她的夸奖。只是他的视线在少女身上来回游移,她没有佩戴任何饰品,那么发信器装在了哪儿呢?光裸的脖颈、手臂,无袖的白色连衣裙,长筒袜,以及……“皮鞋。”

 

她低下头去看自己那双黑色的圆头小皮鞋,上面的搭扣闪着金属的光泽。

 

“可他们不是你的监护人吗?”是什么样的家庭才会在孩子身上装发信器?他最初以为她是类似黑帮小姐的身份,但很快又想到那些人对她的态度称不上恭敬。

 

“其实不算是。”她说,思考起自己对组织来说到底算什么,“你可以把我理解为,被他们豢养的一个……童工?”

 

日本车停在了草坪上,车门被拉开,两个戴墨镜穿黑色西服的人从车上走下来。她的眼睛盯着他们,一刻也不敢移开,“我该走了。”

 

那时他是想抓住她的手腕的。他想牵住她的手,问她,你要不要跟我一起逃走。但她走得太快,他甚至没能摸到她的裙摆。事实上,他也明白,他暂时还没有能力带着她从两个打手的枪下全身而退。他还保护不了她。他攥紧了手里琴箱的提环。

 

只是少女迎上去的步伐是无畏的,她看上去那么脆弱渺小,却从未停止过对抗。

 

那天他们重逢,从彼此身上汲取到灵感和力量,又再次分离,终于踏上了各自“正确的轨道”。

 

 

 

003

 

赤井秀一最后一次见到那名少女,是在合唱团的最终汇演上。他破天荒地好好打理了他那头杂乱无章的天然卷发;又去借了一套西服,不算特别合身,稍有些紧绷;皮鞋是自己的,手工鞋,他对着装不甚在意,但要求鞋子足够舒适。路过学校的花坛,他颇没有公德心地撷了一小朵含苞的玫瑰,他物色了一小会儿,认定那朵是整个花坛最好看一朵——即使现在不是,未来也会是。他把那朵玫瑰插进左胸靠心脏处的口袋里,带着一丝隐秘的期待来到了教堂。

 

但合唱团里那么多女孩端坐在长凳上,没有一个是她。他忘记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只记得自己默不作声地穿过那些女孩和低声鼓励她们的家长,绕过小天使雕像,坐在钢琴凳上,盯着覆盖钢琴的绒布瞧。

 

或许她早就悄悄潜入,此刻正藏在钢琴的绒布下,他再稍靠近些,就会有一只微微发凉的手滑进他的裤管,扯着织料晃动,在他反应过来前警示他说,“嘘,是我”,然后他会给她打掩护,让她有机会从绒布下悄悄钻出。这像是那个少女能做出来的事,她比普通的孩子要更加大胆、聪明以及美丽。

 

他深呼了口气,轻轻掀开绒布的一角,但底下除了踏板外空空如也。

 

那天下午的汇演,他弹错了第一个音,也只弹错了那一个音。漫长的秋日午后,他正对着教堂的彩色玻璃窗弹奏,树影在上面来回移动,窗棂攒集了一小窝阳光,烈烈反射出来,灼亮得差点刺伤他的眼睛。

 

汇演结束后,女孩和家长们陆陆续续散去,他留下来同合唱团负责人结算费用。他原本以为今天会像坐标轴线那样笔直而毫无波澜地向前滑过,但教堂门口传来一阵嘈杂。他看见茶发的少女在奔跑,逆着光穿过教堂的拱门,挥动的手臂如空蛹那样透明单薄,裙摆夸张地鼓胀,身后跟着三四个黑色的小点儿。

 

她总是以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

 

但身后的追赶让她来不及停下跟他打招呼,她打着赤脚,一步也不停地沿教堂的旋转梯向上。她并不显得狼狈,反而有种恶作剧的游戏感。比以往数量更多的黑西服男跟在她身后,宽大的身躯挤在窄小的楼梯上,看上去格外笨拙。她好像是丛林里唯一的活物,那些黑衣男子不过是一些马、鹿、虎豹之类的雕像,她灵巧地穿越其中,裙摆翻动时带着一种戏谑的高傲。

 

二楼是个封死的小平台,唯一的进出口就是那条旋转梯,这似乎宣告了这场游戏的结束。她抓着木质的围栏踮起脚往下看,他恰好就在她的正下方。

 

他朝她张开手臂。

 

他说,“Jump!”

 

他说,“Trust me.”

 

她眉眼舒开,笑起来,毫不犹豫地翻过栏杆,抱紧双臂,闭上眼睛纵身跃下。

 

然后被稳稳地接住。她睁开眼,对上他美丽而罕见的翡翠色眼睛,第一次觉得跌倒也是被允许的,因为有人会比大地更加温柔。

 

“我是来跟你道别的。”她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子,“我要回日本了,今天。”

 

时间突然一下子变得很慢。他只是看着她,喉咙却堵着说不出任何一个字、一句话。太多情绪同时撞在一起,第一次有人愿意毫无保留地信任他,他还没想好该如何珍藏,她的道别就又接踵而至。他嘴唇微张,又窒了声。

 

她的脸庞离他那么近,蓬软的头发散出好闻的栀子花香。他们其实只见过三面,加起来不超过半天时间,但此刻他们对视,都觉得对方的脸熟悉得像是认识了好多年的挚友。她指了指他的左胸口,问他能否把那朵玫瑰送给她当做饯别礼。

 

他说当然可以,于是她就从他左胸的口袋把那朵玫瑰取了下来;他一下觉得左胸口变得空荡起来,好像除了玫瑰之外,还有点别的东西也被她从那个地方带走了似的。

 

但她真的要离开了。她把玫瑰轻轻贴在他的脸颊上,然后吻在了玫瑰的花瓣上,就像是隔着玫瑰亲吻了他的脸庞。她当时还坐在他的臂弯里,手臂紧紧攀附着他的肩膀,但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却像个真正的淑女,从容而优雅。

 

然后她就携着他的玫瑰,随那些像乌鸦一样阴魂不散的黑衣男子离开了。

 

 

那是一个极为仓促又极为庄重的道别,但显然他和她都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在这场让他们再一次长大的相遇中,至始至终,他们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后来他尝试了很多办法找她。他问合唱团的老师是否知道茶发少女的名字,老师摇头,说那个女孩不是合唱团的正式成员,并不在名单内。他又追问参加合唱团的女孩们都是哪些学校的,老师给了他本区域五个小学的名称,他一间间跑,却没有打听到任何关于最近转学了的茶发少女的消息。

 

他想起她曾说过的“学校经常举办以物换物的活动”,便以此为线索排查附近所有的学校,发现只有一个学校最近频繁举办类似活动,但它却是一所常春藤联盟的知名大学。虽然有点难以置信,但他秉持着福尔摩斯“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是事实真相”的名言,确认她曾经在这所大学读书,而其中唯一的可能就是少年班。

 

但线索到这里就中断了,他本想去少年班打听消息,却吃了闭门羹。据说当时少年班的某位教授在实验室内自杀了,相关研究资料也都被焚烧殆尽。这件事让整个“少年班计划”受到了家长和媒体的质疑,所有少年班的孩子都被要求接受心理健康测试和洽谈疏导。结果发现大部分少年班成员有轻微的性格缺陷,思维方式也较偏激;同时还挖出少年班的常识教育并不全面,且班内存在极端竞争氛围的事实,受到了大量的社会声讨。那段时间整个少年班系统都乱成了一锅粥,主事人以为赤井秀一是来采访报道的记者,自然就将他拒之门外。

 

他无功而返,在离开学校前发现校门口恰好有以物换物的活动。走在熙攘人群里,他看见了高高挂起的一排用透明口袋装着的金鱼,水把口袋挤得鼓鼓囊囊,里边还有一小簇水草作为点缀。他用身上的一只钢笔换了一条金鱼,打车来到了教堂。

 

他放生了那条金鱼,站在岸边看金鱼遁进湖底,尾尖甩出的一小圈涟漪逐渐荡远,然后消失。秋天快要结束了,湖面飘满了落叶。教堂的钟声再度响起,他想,不知道她之前放生的那条金鱼是否平安健康;又希望现在这一条能够找到当初那一条,它们应该能成为好朋友的。毕竟,它们拥有相似的经历啊。

 

 

很多时候,赤井秀一想起那个少女,都觉得她像是一个似乎真实存在过,却又了无痕迹的梦。

 

 

 

004

 

进入美国联邦调查局的第三年,赤井秀一接到卧底未知名跨国犯罪组织的任务,执行地点位于日本东京。

 

暗室里,幻灯机转盘发出持续的嗡鸣,白色幕布上跳出了一张女人的照片——那是他的任务目标,他需要接近她,从而借机进入组织卧底。

 

但那张照片让他喉头一紧。照片上的女人拥有一双令他感到熟悉的眼睛,明亮而潮湿的眼球上,有液态的仁慈流动。只是不是蓝色的。

 

她叫宫野明美,不久后成了他的女朋友。

 

 

 

和重要的人的会面约在了教堂。那是橘子色的一天。他穿过教堂前的草地,远方天际有晚霞悠悠盘旋,时钟表盘上的指针都被染红。

 

他走进教堂里,看见张开双翼的巨大纯白圣母石膏像下,站着一个茶色头发的少女,从穹顶透过的虹光打落在她瘦削的肩膀上。教堂钟声在此刻响起,他仿佛听见了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唱诗班的歌声,感觉自己的呼吸被淹没。

 

她回头,看见了他。

 

她有一双蓝色的眼睛。

 

茶色头发的少女走近,把手里的一小支玫瑰插进他外套左胸处的口袋。

 

“见面礼。”她说,然后向他伸出了手,“宫野志保。”

 

他盯着她那双像是要把他拉进幽深潭水之下的眼睛,挣扎了一瞬,也伸出了手,当着上帝的面欺骗了她,“诸星大。很高兴认识你。”

 

他们的手交握。

 

 

 

Fin.

 

 

 

 


*《La Valse D'amelie》(艾米丽的华尔兹)是电影《Amelie》(中文译名《天使爱美丽》)的插曲,充满了童真、梦幻和想象力飞行的感觉

*手风琴指法中,左手大拇指不触键

 


花许如都🍁

车水马龙「秀志」

*一直想写的秀哀


※全文1.8w+ 阅读大概1h.

  希望看到这篇文的我们都皆有所爱~


☆CP 宫野志保×赤井秀一


“我与世界格格不入。”

“像神一样观察世间车水马龙。”...


*一直想写的秀哀


※全文1.8w+ 阅读大概1h.

  希望看到这篇文的我们都皆有所爱~




☆CP 宫野志保×赤井秀一












“我与世界格格不入。”

“像神一样观察世间车水马龙。”

                                       

                                     ——题记










「车水马龙」

—by/花许如都










Start/.


他大她十四岁,却什么都听她的。

  

唯独这一次,在她望向玻璃窗外快速移动的景和街上那些车水马龙的匆忙时,缓缓吐出了一个数字:“百分之三十”。他抬眼看后视镜,她靠着车门看不清神情。

  

“什么?”

  

宫野志保挥了挥放在腿上的检查单,语气平淡:“有遗传病的概率。”然后就撩了下头发抱起双臂,松松散散地卧在副驾驶里闭眼小憩。

  

他了解她,平时还好,但越是这样一句话不吐事情反而愈严重,但愿是他想多了。

  

“能不能稍微说清楚一点。”他觉得她在仗着自己的专业欺负人,涉及到医学从来一向如此,欺负他除了打枪什么都不懂。若平常还好,可偏偏是在这种令人心焦如焚的情节。不过这种语气惹来了她的不满,不用开车所以直接睁眼看向他的侧脸:“你凶什么。”

  

“没有,对不起。”

“自己上网去查好了。”

  

赤井秀一没接话,等红灯转绿,左转指示灯变了黄色的时候插入到左侧方的车队里去,然后在马上变红的最后一秒开到了调头的行人路边,熄火停车。

  

她看到了,但是又闭上了眼。

  

“志保,”他知道她常需要人哄,于是调整语气柔和了许多:“我不太懂,好好告诉我,可以吗?”果然宫野志保慢慢睁眼,伸手扯了扯他的针织帽,把她最喜欢的那捋头发翻了出来。

  

她今天穿的是牛仔裤和薄透的羊绒开衫,天气不算凉,只系了一个扣子,因为蜷缩在车座的原因位置移动到了小腹,正好是她手指向的地方——“它,将来出生,心脏病、弱智、或者先天失明的概率,是百分之三十。”语气轻松得好像在开玩笑,一时间让他分不清究竟是玩笑还是事实,总觉得是不是在逗他。

  

“当然联想到我们这种倒霉的不到千万分之一的‘好运气’,你最好认为是百分之百。”

  

又没有人接话,不过车子很快启动,然后迅速朝调头的这个方向往回开,她脱口而出一声你干什么?得到回答:“回去,做手术。”

  

严肃起来的赤井秀一她知道不好惹,这也是刚刚不愿开口的原因。不过在打算跳车前听到他手机响了,工作电话,带着抱怨不是时机的暴戾和隐隐压抑的怒气接通,茱蒂的声音隐约传来汇报上周案子的犯人越狱....好像后面还有什么什么的就没听清。

  

放下电话,他叹了口气。

  

  

  

宫野志保时常任性,他们在一起这些年,被她玩闹捉弄加吓唬的次数两只手都数不清。

  

前天他过生日,总部开会,回来得晚。家里黑漆漆的没有光亮,走进卧室发现她在睡觉,以为是在养精蓄锐着等待给他惊喜。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把人叫醒,在指针还差七分钟到零点时想从她嘴里听到句「生日快乐」,往年其实都很少说,只有他说给她听,可是今年不知为何就是想听这么一句。

  

她懒懒得醒过来趴在他身上,少有的难得的主动奉上动情的吻。赤井秀一突然不在乎那句生日快乐了,但想更进一步时却被她一只手轻轻推开——她倚在床边,从抽屉里夹出个纯白色小棒来,扔在他面前,他看见上面有两道杠。

  

直觉告诉他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不过看不出来,对女朋友做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宫野志保爬过来俯到他耳边,在指针还有三十秒摆动就要到零点时突然张口对他说了句“生日快乐”。

  

他还以为是幻听,然后就看她狡黠的表情——好奇心和激动选哪个?

  

赤井秀一斟酌半晌还是选择了好奇心,于是拿起那个小条来问她是什么东西。紧接着得到一个很不可思议的答案,三十九岁已经中年的成熟男人在女朋友面前头一次愣住了,以前都是她被他耍的团团转,现在终于得到机会报复。

  

宫野志保轻轻张口,验孕棒,我怀孕了。

  

  


这其实不是个好的礼物。

她是故意的,在生日那天告诉他。

  

强制回家后,从卧室里听到露台上的他和谁打电话。语气开始放低,到后来越来越收不住时就知道肯定不是茱蒂,因为逐渐的变为吵架,他和对面的人都忍不住用了母语。

  

这种母慈子孝的场面发生过很多次,不过因为她的还是第一次。

  

那位姨母,小时候从未见过面,包括爸妈一起甚至都比不上姐姐熟悉。相认那年被说可以叫“妈妈”,刚说真纯有一个姐姐了时被她摇摇头微笑着拒绝了。

  

他的母亲,她不想和他用一样的称呼。

  

有一次情人节收了份快递,赤井脱口而出「妈妈寄来的巧克力」。他总是在顺从她的时候又不死心想让她和他的距离再更近一些,哪怕自己称呼都没有这么的温厚可亲,却跟她讲「妈妈说特意给你的」。她开口严肃地纠正说是“姨母”,然后赤井秀一就往她嘴里塞了块巧克力堵住了接下来的话语。

  

宫野志保在房间里静静听着,听他和对面大吵关于那“30%”。玛丽劈头盖脸的一顿训,还因为什么其它的话题在争辩,总之唇枪舌战,最后以他重重地摔下电话为结尾。然后又给了几个化验科同事打电话,关于枪和子弹精准得一丝不苟的男人压低了声音却要么沉默要么语无伦次,后面再是什么内容或者其它的就听不清了。

  

他走进来的时候她在睡觉,于是收起了一身暴戾气息坐在床边。

  

这么多年她装睡技术一直很差,没几分钟就被发现了。但他不会像工藤新一那样毫不留情地戳破,哪怕都端了一份滚烫的瘦肉粥,也只是把东西放在床头,然后静静地看着她表演做梦。等她什么时候受不了那阴森的注视的目光的时候被迫自动“清醒”。

  

“烦人。”她掀起被子认输。

  

赤井秀一的手上有很多茧,是常年握步枪留下的痕迹,因此她十分不喜欢他摸她。就例如现在,他在她喝粥时去别那耳边的碎发,剐蹭到耳朵,她躲了一下,他也就放弃了。

  

“那个,我们谈谈?”

“谈什么。”

  

明知故问的时候,她很喜欢看他这副无奈的表情,好像只要装傻他就永远奈她不何。

  

可事实上是他一直宠着她。不跟他们叫妈妈也好、加班打电话搅乱他的开会也好、还是生日当天引诱完了甩验孕棒也好,他从来没有生气过。这让宫野志保一直感觉很没劲,或者说,无法洋洋得意。关于赤井一直无条件迁就她的事实,持续多年,她也依然不甘心地想去挑衅。而就算真谈,她也知道他不敢生气,这个事情是他的错误,产生于上次那个醉酒的夜晚,是他没做好措施。

  

于是放下手艺不错的粥转而一本正经,但其实不用开口也知道他要谈什么。

  

“关于那个30%的事情,”他循循后顿了半晌,“妈妈的意思是,稍微等等看。”尽量说得委婉,他不会遮掩刚刚是怎么和吐出这话的人吵架的,不过还未来得及出口便被她纠正,是你妈妈。


——好,我妈。

  

“那你呢?”宫野志保抱起一个枕头就那么看着他,等他接着吐接下来难以启齿的话。她看见赤井秀一的脸还像往常那般温柔,不过谁知道在笑容背后的是什么,一如冲矢昴当年的假面具,令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太相信他的笑脸。

  

赤井秀一踌躇了很半晌,如果来福枪也是由这个速度射发子弹估计FBI早就解散了。

  

“我的意思是,”他抬眼一本正经地望着她的眼,“做手术吧,我们?尽快。”

  

宫野志保不喜欢他的眼睛。那双墨绿的眼睛,就像两个天黑时发出瘆人光亮的萤石,无论是深夜还是白天,带着莹莹透亮,看透她的心思,像团鬼火。所以平常做爱时她大多闭着眼,不愿意盯着他的眼睛,一双演技优越曾用柔和笑意去欺骗过人的眼睛,墨绿的宝石浸满鲜血。

  

“不要。”她避过他的眼神看着别的方向摇头,“你要做父亲了,不开心么?”她觉得这应该是他明年四十岁最好的生日礼物,一个咿呀学语的婴儿为他一起庆贺,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

  

“它不一定健康。”

“那又如何?”

  

宫野志保总算愿意去正视他狡诈的眼睛,一字一句:“不健康,又怎样?”还是你担心那百分之三十,只为了那个数字,放弃掉一个充满活力的新生命。懒得质问他,没甚意义,跟一个狙击手谈生命价值本身就是件很浪费生命的事情。

  

她推开了他,蒙上被子开始睡觉。

  

  

  

他们在一起五年,长长的安逸又平稳的五年。摘下面具以真面貌示人的赤井秀一成为宫野志保的桥,他爱她,人尽皆知。可是她不爱他。这点除了工藤,倒鲜为人知。

  

不过最该被瞒着的赤井秀一其实是知道的,可以说一直知道,甚至比工藤还早。

  

他们之间好像一场虚伪的车水马龙。关于她不爱他,却同意跟他在一起肆意放纵又随心所欲的这几年。他把她捧到了手心里,像一条无言沉默的只一味听话的忠犬,他要的不多,宫野志保连伪装都不用。他们相处的方式就好像彼此心知肚明,可是又彼此甘愿着这样。她不爱他,可是愿意和他在一起,因为他曾说过要拿生命保护你。

  

而他的生命就是她,所以只要能在一起去保护她,到底爱不爱的,就没有什么关系。

  

是虚伪的车水马龙。

  

  


工藤新一在案发现场接到了电话,他的email刚刚收到了最佳战友发来的详细化验报告,对方难得的没有索要博士夫人设计的包,只是要他在银座附近新开的咖啡店刷一下卡。

  

他见到她时就觉得不太对劲,尤其对咖啡换包的行为更加疑惑。

  

推门进去看见宫野拿着手机在刷热搜,百无聊赖地对一个新出道的idol照片横眉竖眼。那idol是个弟弟,他认识,眉眼长得有点神似比护,总之肯定与赤井不沾边。其实无可厚非,但他总觉得这样子不对,于是走过去就开始笑意盈盈:

  

“赤井先生会吃醋的。”

“....能不能不讨人嫌?”

  

他晃晃手里的包装:“刷卡的胜利品还在这里。”然后在她旁边坐下,他们之间倒没有保持着什么安全距离,在外人看来搞不好会像一对情侣。

  

“怎么了你?”工藤新一开口,向难得见到的宫野萎靡不振的模样表达兴趣。

  

在他的记忆里,灰原给他最惊讶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答应和赤井先生在一起。冲矢哥哥撕下假面具,她再也没有对那张脸有雷达反应,不过所有人都以为从抗拒到接受应该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没想到过了一个月他们的手就牵在一起了,连询问「你要如何才能接受」的机会都没有,惊讶至极。

  

而现在,在他面前的宫野志保吹着咖啡刷热搜,放松的样子好像冲散了许多当年对那段黑暗时光的回忆。他觉得她的选择是对的,至少延续到现在,宫野还是那个宫野,而他的灰原也还是与原来一致。

  

“我昨天被求婚了。”她突然开口,脸上却非要摆出一个夸张的笑来应景。而工藤愣了半晌才开口回:“恭喜。”

  

“喜什么?”

“啥?”

  

“我没答应。”

“蛤??”

  

宫野志保抿了口咖啡,一副喝醉酒的样子继续着那个夸张的笑:“我才不要和那个老男人结婚。”她说完就关掉手机趴在桌上把脸埋进手臂,只剩工藤新一被吓得轻声嚷嚷着姑奶奶你小声点——

  

她身上有GPS和窃听器,赤井安的。

  

不过也就片刻的功夫他终于感觉出了不对,侦探的直觉还是相对敏锐的。宫野放松得有些过于颓废,他甚至观察到好像有因为失眠熬夜的黑眼圈,他的case委托是上周发的,肯定跟他没关系,那就是赤井秀一了。

  

工藤软下气来,为什么不答应呢?然后看见宫野收起了那个瘆人的笑容,沉思了起来。

  

  

  

赤井秀一跟她求婚的时候什么也没准备,只是陪她在卫生间剧烈呕吐时手足无措才产生的想法。

  

也许他早有准备,但至少提出的不合时宜,在她难得平静下来其实只需要一杯水的时候却抛出那个让人无法安静的定时炸弹,说「我们结婚吧」——宫野志保除了一个白眼之外什么都没有给,自己去厨房倒了水。

  

然后他被一个不得已的电话会议叫去暂时离席,这期间有邻居上门来借剪刀,站在门口时,看见坐在客厅的男主人用英文开会的模样笑着调侃:「现在武警的工作也需要贴合国际化了啊,赤井先生的英语是宫野老师教的吗?」她微笑着点点头,像个合格女主人那样温柔和蔼地送走亲切的邻居,并嘱咐了剪刀不用着急还。

  

关上门,对“武警”和“老师”这两个词发笑,玻璃杯中的水都洒了出来。

  

这是邻居们一直对他们的概念,从搬过来那天起,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一个FBI的王牌狙击手、一个在不见天日的实验室工作的科学家。大数据不允许他们过多曝光身份,所以对外谎称是武警教官和中学老师,只能像乖巧的小鼠躲在阴暗的墙角。

  

那个当初说要给她安全环境的男人确实做到了,他们的生活安逸又清净,除了不见天日,没什么不满意。

  

除了时常会想到底是本该属于谁的安逸。

  

赤井秀一又是在她已经准备睡觉的时候才过来谈心了,自知道那件事的存在后把工作移到了家里,电话会议占据的时间与在外奔波踩点相比其实没什么不同,不过他既然愿意,她也不好说没意义。

  

只是他抱住她时手上的茧又不小心蹭到了她的脸,她避开脑袋,他却没有松开,只换了个姿势还是将她紧紧揽在怀里。其实哪怕是快四十岁的男人平常有些时候也依然像个小孩,就例如现在,他将头轻轻埋在她的肩膀前,然后烟熏嗓缓缓开口叫了一声,志保。

  

“结婚吧,我们。”

“为什么呢?”

  

他们的生活好像场伏击战,一秒就可以懂对方的心思。不过哪怕是回归平静,也与从前还在戴着伪装面具的时候一样互相试探、哑口无言。就像她不会主动问「是因为孩子还是愧疚的补偿」,他也不敢,或者说不忍心按着她的思绪去挑明接下来要继续开口的话语。

  

可是不说的话就会一直逃避,然后越拖越晚。

  

“做手术吧,求你了,如果你真喜欢孩子我们可以去领养....”他有点语无伦次,或者说焦急得不知所措,对可能要违反曾经承诺过不强迫她的约定的惭愧、不敢面对。所以只能紧紧抱着她,好像抱住了时间就能停留着让他们永远在一起。

  

直到她沉默半晌开口:“你就这么担心这孩子会有问题吗?”——“不是,”他着急反驳,“如果你....”但还未说完就听她接道:

  

“那到底什么理由可以让你随便就放弃它呢?”

  

该怎么去陈述,不敢冒险的原因,关乎到那个多年来难以启齿的禁忌。这同时也是他们这些年来一直相处得如履薄冰的原因,或者说仅是他对她的,小心翼翼、在红线的最近点周边不敢逾矩。他知道她在任性,其实如果就放任任性又有何不可,但是不行。

  

果然他猜中了她的,而她也猜中了他的。

  

宫野志保第一次主动盯着赤井秀一的眼,那双令她讨厌的绿眼睛,从他的怀抱里挣开,然后面无表情:

  

“你永远在放弃,赤井秀一。”

“放弃了我姐姐也放弃因你而存在的生命。”

  

  

  

为了哄因为被求婚而心情不好的宫野,虽然嘲笑说凡尔赛,但工藤还是老老实实地带她玩了一天。

  

坐完过山车,在游乐场的休息区难得喝一口水。他感觉其实嘴上说着要玩的灰原实际上懒洋洋的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劲来,套劵基本没打卡几项,所以不免怀疑是在耍他,只为了压榨他的钱包。回头看见宫野志保果然在观察被太阳融化的冰激凌,简直无聊到了极点。

  

“喂,我说——”已经不用戴眼镜的工藤新一还是把眼睛给眯了起来,“你这家伙怎么喜欢用浪费钱来消磨时间。”他心疼他的套券,有一项水上漂游还是兰前几天心心念念着想来玩的,他都懒得去,把时间都给了面前的这个女人,结果她还在观察冰激凌。

  

而宫野志保望向灿烂的阳光,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呐,我累了嘛。”

“扯淡,当年带那帮孩子们玩的时候比谁都有劲。”

  

她突然摆出一张委屈巴巴的脸,不过很快就变化为那种狡黠的令人立马拥有抗体反应的不怀好意的笑来:“我怀孕了。”她说。然后观察到工藤那副宛如晴天被雷劈过一道闪电的表情。

  

空气安静了不止一秒,等工藤终于反应过来时看到宫野仰着头然后又看向他开口:

  

“要不你带我私奔吧?”

“....别闹。”

  

虽然因为赤井秀一监听的窃听器的存在导致很希望她闭嘴,不过名侦探还是有理智的,因为刚坐完过山车,管不得那些,只一言不发拽着她的手臂就拉她走。干什么?——废话,带你去医院,结果她摇摇头说不要。宫野志保突然不笑了,她挣脱了他的手臂,拿出手机来关掉了定位和FBI装的远程操控的GPS,然后从袖口处摸出一个小的黑色机械颗粒,一下子就把它扔了好远。

  

小小的窃听器掉落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下一秒就被混乱的脚印给踩碎了。

  

他看愣了,而她抬起头,双眼突然就变得迷蒙,然后又恢复到开始的那种委屈巴巴的表情,不过他认得她这副样子是真委屈。紧接着听见曾经的好战友低沉的语气,因为这桩缘分是他促成的所以听得过分仔细——

  

“他不要这孩子。”

“所以我逃出来了。”

  

工藤新一只能在极度的震惊里暗暗张口自喃,不会吧。

  

  

  

他三十四岁那年的生日愿望就是当父亲,不过她才刚二十,摇摇头说太亏了不行。

  

蛋糕买了很小一个,就两个人过也没什么人吃,胡乱涂抹一通奶油后就和他跌滚到了床上去。那年她也没对他说「生日快乐」,不过礼物就是她属于他了,他守护了两年的女孩终于是他的了,这是最棒的礼。

  

而一年后的当天,又许了同样的愿望。不过那次的生日不是只有他们两人了,母亲和弟弟妹妹也共同守在餐桌前等待蛋糕上的蜡烛被吹熄。他平时不太信“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那套,许愿时用普通嗓音说了出来,不大不小正好所有人都听得见,她悄悄红了脸。

  

但玛丽的声音在烛火没熄灭的时刻响了起来:「....你们不能要孩子。」她说。然后赤井秀一皱起眉头,与不合时宜插嘴的母亲不满对视。

  

后来的发展便是他和母亲又关上门在房里吵了一架。

  

那次的赤井秀一好像不如往常刚硬,辩驳几句便败下阵来,唇枪舌战的气息很快消停。硝烟聚集起来又于屋内四角散落,餐厅最尴尬的真纯和秀吉慌张得不知所措,而只有她镇定自若,用刀叉沾着奶油祸害颜色鲜艳的樱桃,仿佛与她无关,坐定当着那个“局外人”。

  

其实她早就知道这个愿望不靠谱。

  

他们的另外一个身份是表兄妹,有着几乎四分之一相同的血缘。在生物学里,那些相似得几近复制的遗传因子存在于他们的染色体里,在组成一个胚胎的过程中会时刻威胁着让希望的概率变化为渺茫。

  

不靠谱的愿望,许下了也无法实现,这就是不信“说出来就不灵了”的下场。她想笑,不过看秀吉他们在瑟瑟发抖,只能自嘲地扯动一下嘴角。

  

果然,从那天后,他再也没有提起要当父亲。

  

但即便如此,他平日里也把所有像给女儿的温柔都给了她,三十五岁前是,而之后也依然是。好像对第一个假名的那段时光就回忆起他对她与别人不太寻常的好,可谁能想到那种好的背后却隐藏着刀子,然后就是冲矢昴,再到后来的赤井秀一,所以当她后来知道一切后就理所当然地接受着。

  

赤井秀一对她的好,让周围所有的人都羡慕。工藤、毛利、博士、茱蒂....有无数次听到和「灰原/小哀/宫野真是幸福啊」类似的言论。

  

他对她的一切都极为上心,从在一起那天起,是捧在手心里用生命去呵护的那种,哪怕一直知道她不爱他。而之后决定不要孩子了也不减反增,反而变得更为仔细。他们两个唯一相像的点就是都怕失去,她害怕再一次失去所有,而他害怕失去她,仅此而已

  

可她还是任性,原因是以任性的方式去发泄一份有关于已过数年的不得再提的怨气。

  

这份默默无闻的小心思是隐藏最深的一份执念,有时连她自己都不易察觉。那些在平日里的挑衅、搅乱、打扰,找他吵架,或是突然而来的没好声好气的怼....可是她在闹,他在笑,她的心思永远被那个当事人装傻着帮忙一起掩盖。

  

他越纵容,她越放肆。

没人知道被呵护的花朵报复园丁的理由是什么。

  

  


工藤说要去找赤井干架,楼上楼下翻腾着柯南时期的装备,并抱怨隔壁的博士谈恋爱就谈恋爱什么时候度假不好现在一溜烟找不见人影了,同时骂宫野被惯傻了离家出走不带钥匙没有脑子。

  

她和毛利窝在沙发里用平板看电影,听到抱怨后翻了个白眼。

  

其实本来不是特意离家出走,只是在游乐园被他追问时突然决定的想法,不然也不会不带博士家的钥匙。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蓝天白云,一个都知道她的身份不用挂着虚伪的假笑应付邻居的世界,属于她的世界。宫野志保像一只囚在温室里太久的蜜蜂,温暖的空气,给了她安全环境的人创造条件的同时却左右她的灵魂,她不想回去面对赤井秀一,至少暂时不想。

  

电影演到高潮的时候她的手机振动,看消息果不其然是那个人。他今天出任务,在完成工作有时间了的时候一定会对窃听器和GPS的突然关闭疑惑极了,他还不知道女朋友已经在别人家决定留宿,这么一想也怪可怜的。

  

  

Akai:

  

「去哪里了?」

「回来路过超市给你带了xx牌的果酱。」

「图片/. 图片/.」

「.....」

「怎么把GPS关了。」

  

「....志保?」

  

  

三分钟没有回消息,便是电话直接的追了过来,可是她挂掉了。好像在赌气,又好像是真的不想回什么东西,总之她现在不想听到他的声音。

  

毛利看了简讯也觉得他可怜,微微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赤井先生真的很在意你。”

  

是的,她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但是面无表情。知道在意,不过这并不影响选择不回他的消息也不接电话,在第三个连续的call电响起时宫野志保长摁了电源键选择关机,终于没有再打扰电影的声音了,世界清净。但在木村拓哉对女主角告白成功的时刻工藤新一突然接着电话从楼上飞奔下来,临出门前才想起给沙发上的女士们汇报变化:

  

“抱歉我临时要去处理一个案子,灰原你你你你是对的就在这儿别回去,兰你多陪陪她!”


然后“咣”一声门关了,世界彻底安静。

  

本来说要去找罪魁祸首干架的人走了,又一个话不多但是无条件支持她任性的人。其实偶尔会想她的任性大概就是这些人惯出来的,从灰原哀到一直被呵护的宫野志保,糟糕的命运让她从独挡的一方成为了被人怜悯的弱者,无论做什么都是她有理。

  

工藤、赤井,那两颗曾经一起保护她的银弹也可以因为她的几句嚷嚷而互相埋怨。其实命运对她足够好了,在事情结束之后给了她所有,可惜是建立在将别人也应该拥有的全部嫁接到自己身上的那种“所有”,她不太接受得了。

  

他们忘记了消失的人,永远只围绕着她一个。

  

  


工藤的案子说要办上个好几天,索性当做度假,和毛利逛街shopping尝小吃。银座翻新的几家店铺是游人打卡的胜地,她们便在闲暇时光徒步走过去买点什么东西。

  

怀孕最近改变了她的胃口,从和他一样的咖啡到喜欢甜食,尤其是冰激凌,差不多快成了执念。

  

她体寒,平日里胃又不好,他经常限制她吃凉的,只是没想到好不容易放飞自我的时候却又来了一个毛利。在吃第三份蓝莓圣代时看到毛利兰皱眉的表情,对方先替她牙疼了一阵儿,然后用温柔的声音劝说「不要吃太多凉的对胃不好」,她差点儿以为是赤井男扮女装。

  

这种关怀和她这几天手机收到的轰炸信息一样令人头疼。

  

离家出走后,赤井秀一的聊天框像是置顶般永远在最上方,只有拉黑才能看不见那个备注。世良真纯和羽田秀吉装作唠嗑般地套她的地址、玛丽语重心长地说不要听赤井的好好检查能要就要,可是不知道是真心话还是烟雾弹。她好像智商降低,分辨不出来,也烦于应付这些杂七杂八的琐碎,索性就都不理。她有点累,走错一步就怕进入自己最讨厌的那种境界,被人掌控又被人强迫,她最害怕这个。

  

宫野志保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游魂,看似活着,实则处处被人管制。唯一在乎的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却也不要它,她漫无目的地任性,却不知道到底能换来什么结果。

  

既然如此,她想,再任性一点又有什么不好。

  

刚和赤井在一起那阵儿总是刁难他,大事小事,以看他不知所措无可奈何的样子为最大乐趣。她经常作死,例如大冬天洗完澡喝冰水、光脚踩地,他会稍微粗暴地夺走她的冰水然后又温柔地把她抱到床上去,再把拖鞋拿过来放好。从不发脾气,她下次就还敢再犯。一来二回,赤井就和她约法三章,说怎么样才能爱护自己的身体,她就趁机提很多离谱的要求——他曾放下工作去赶一趟飞机就为给她买一个包。

  

她习惯了威胁他,或大或小,习惯了被他放肆宠溺。这是他欠她的,她向来心安理得地受着。只是,这次的任性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了目的。稀里糊涂离家出走被拐到工藤家和毛利闲逛风景,只是单纯不想面对他,那个让她放弃自己亲生孩子的人。

  

她总是一边任性,一边又讨厌着他。

  

  


失着神被毛利兰的声音唤醒了回来,手中的圣代都快要融化了。毛利提着刚才她们在二楼服装店的胜利品,拉她在露天休息处坐下,询问要喝什么,然后不等回答就直接点了份热牛奶。她很少这么强势。

  

“你不能再吃冰激凌了,”来自于标准贤妻良母担忧的脸:“就算是为了小宝宝,也不能这么吃了,太凉了。”她说。

  

热牛奶上来后被直接推到了她面前,跟工藤那家伙耳濡目染学的犀利眼神总算是派上用场。

  

宫野志保笑了笑便妥协,随后她们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开始聊天。按理来说正常的两个女人间应该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可是毛利兰的话题却总是三句不离一个“赤井”——小哀,新一说赤井先生真的很爱你、他上回过来时....

  

叨叨的时候宫野志保一直不太舒服,感受到一股压迫的气息,滔滔不绝的从毛利兰的话语中体现出来。只是她原本以为就是因为老听到赤井,但在某一瞬间扶着额闭目养神时突然察觉到一种确确实实的压迫感。这种数年没怎么接触过的感觉使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瞳孔放大,一瞬间睁开了眼。摒弃多年的观察能力重拾起来依然够用,她快速扫视了周围的广场,果然在一侧拐角的阴暗地里发现几个快速闪过的戴着墨镜穿黑衣的身影。

  

那些人戴着耳机,

压迫的气息直逼她们的方向。

  

于是她来不及说抱歉就打断滔滔不绝,以最快的速度拉着毛利兰准备开始逃离。在广场一边躲闪一边找计程车的定位,按经验这种绝命大逃亡绕得离家越远越好,她已经在计算钱包里的钱够不够等下计程车的车费。

  

毛利跟着她跑,气喘吁吁,一边跑一边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没功夫回答这些问题,因为发现她们走的时候那些人果然也跟上了她们的脚步。

  

也就是这个时候宫野志保才突然开始想起赤井秀一,不得不说,有他在的日子她的生活至少一直都是风平浪静的。他把她保护得很好,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来自于黑暗的压抑、胁迫、不知是否是已覆灭的组织的余党。没人能告诉她答案,只能一个劲儿带着毛利兰跑,可躲着躲着却将自己逼进了死胡同。

  

正当她们看着高墙走投无路的时候,远处广场那边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警笛、脚步,和手枪,混乱一片,紧接着就是很多支手枪同时扣响扳机,但那种整齐划一的开枪方式她认得——

 

那是FBI得到准许击毙犯人的声音。

  

就是这个愣神,她好像猜到了可能是一场乌龙,于是走在毛利兰前面一步一步慢慢地探过去朝广场那边看,果然看到了已经被覆上白布的尸体和斑斑血迹。突然感到了恶心,那种很久不见的熟悉的场景循环的刺激,宫野志保低下头缓和了好一阵儿,等再抬起头时,却发现几双正在朝自己走来的脚印。

  

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被一只手臂紧紧揽入了怀里,那只手上有她不喜欢的粗糙的茧,可是这人却并没有想起去顾忌。这是一个侵略性的拥抱,一股熟悉的浓浓的硝烟气息直蹿入鼻,她想推开,原因无他,只是因为想吐。然后她就拼命挣扎开怀抱以后扶着墙开始干呕。

  

赤井秀一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等她平息下来,才敢靠上前去尝试握她的手。意料之内的宫野志保冷冷地推开他,他压低嗓子沉默了半天才叫出一声“志保”。

  

她没理,走出去时看见混乱的广场就是一窝大杂烩,不仅有FBI,还有日本公安,甚至还有那个他们都熟悉的身影工藤新一。原来那天接的那个案子就是这个,工藤跑过来十分抱歉地跟她赔罪,说本来是要找赤井干架的但案子比较重要就决定先弄案子再打架,还有就是跟她讲好像有误会,博士度假回来了等会儿去博士家再具体说吧。

  

宫野志保终于坐上了FBI的车,驾驶司机从茱蒂临时换成了赤井。

  

  


博士和芙纱绘兴冲冲拿出从国外带来的特产招待客人,家里难得这么热闹。世良也参与了案子善后完也赶来了,然后就是茱蒂、卡梅隆、詹姆斯、安室透、工藤新一、毛利兰、世良真纯和因担心女儿而临时过来探班的玛丽,然后是宫野志保和赤井秀一。

  

大家在客厅专注地讨论着案子,时不时穿插几句无关紧要的题外话,正好不会有人注意厨房里躲着的工藤新一和宫野志保的身影。

  

工藤借口在帮赤井削土豆皮,宫野则继续拿杯冰水祸害自己的胃。

  

“灰原,”他找准时机,确认不会有人听到这边的对话后拿着土豆然后压低着声音一本正经:“我问你啊,你们这个表兄妹,遗传那些不好的基因....可能性大吗?”他像是做了好久的心理准备才开的口,思索怎么说才能不触到她的逆鳞。

  

但随后发现灰原其实也没有那么不讲理,她点了点头,跟他一起吐出了那个数字——“百分之三十”。他叹了口气,彻底放下了土豆和手上其它工具,“你听我说灰原,赤井先生他....不是那个意思。”

  

她疑惑地抬起眼,等着他给出一个不令人费解的答案。

  

“如果后期产检的时候,我是说如果....如果真的查出什么不适合出生的原因,可能需要引产、堕胎,做手术....你明白我的意思么?就是....”工藤新一有些语无伦次,很难得的慌张了起来,“手术的危险概率、还有失去一个相处好几个月的活生生的生命的感觉——”

  

工藤新一突然特别严肃地看着她:

“灰原,赤井先生不敢让你去冒这个险。”

  

他说那天到警视厅的时候看到赤井秀一,对方正因她的离家出走而少有失神。本来准备等讨论案子完了告一段落休息的时候去找他干架,不过拳头还没伸出去就被他追问「志保在哪?」他一番思索还是要先审问才能给犯人定罪,按司法的流程一步步走,于是给了他个阐述罪行的机会,不过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畅谈了一晚上之后竟然被他给说通了。

  

赤井秀一跟他讲,自小失去父母,然后又在刚刚步入青春的年纪失去相依为命的姐姐,担惊受怕着度过两年忧心日子,然后又和其实并不爱的我在一起。她想要亲人,我知道,可是如果要再承受30%的概率去体验再一次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亲人,一个要它会让它受罪不要却得活生生亲手杀死的感觉....他说当时赤井也是睁着那双墨绿的令人打颤的眼——

  

「她会失去希望,甚至是放弃自己的命。」

  

他的命是她,而她如果放弃了生命,就等同于来福枪的枪口被敌人顶在他的太阳穴上,然后轻而易举地按下扳机,“砰”一声,就是这么的容易。

  

“所以你明白了吗灰原?他不是为了自己....如果你崩溃了,他也就....”

  

宫野志保没有听清后面的话,只突然感觉到了胃疼。眼前发晕,手上的玻璃杯落地应声变成了一堆碎片,然后抵着疼痛的胃沉默地无助地靠着橱柜滑了下去。那个声音惊响了客厅里侃侃而谈着的人,可不过三秒就跑来的也就意料之内的那个身影,其实就是一直守在厨房口,听见声响后就不顾一切的冲了进来,甚至快过了就在旁边的工藤新一。

  

“怎么了?!要不要紧?”

“没事,胃疼。”

  

她这一次没有抵抗他的怀抱,赤井秀一的手臂和记忆里的安全感气息一致,是她一直依赖着却又抵抗的。厚实的怀抱,和以前唯一的区别是没有了香烟的味道。

  

突然很困,想就这么在他怀里睡过去。

  

  


赤井秀一抱着她上楼,有一侧手臂不太稳,但不影响从厨房一路到二楼再到拐角第一个房间的她的卧室。从灰原哀时期就熟知,路线甚至比她更清楚。

  

他将她放到床上,盖上被子。宫野志保又开始了装睡,闭着眼对他的动作置之不理,可其实知道她在演戏,听呼吸就知道的。但他不戳破,从不,以至于让她一直以为自己的演技是很成功的。替她掖好被子,然后轻轻地踏出房间走了。他离开之后她微微睁开眼,捕捉到那个有一丝失落的背影,忽然失神,持续时间很久,直到听见走廊里不知什么时候竟又传来了脚步,连忙再次闭上眼睛。

  

那人端了杯热水进来,放在床头,动作轻柔,即使没睡着也一丝声响都捕捉不出。

  

他停顿的时候似乎在看她的脸,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却发现他连呼吸都在抑制。而赤井在很半晌以后就是那么落寞的又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却忽然听到床上的人叫了他的全名:

  

“赤井秀一。”

  

她一字一顿,听不出什么语气。可是叫他的意思是让他过去,他便应声走了过去。

  

总是这样的,无论她做了什么、无论怎么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在当冲矢昴的时候对他挥一下手他就很开心了。赤井秀一就是这样爱宫野志保,他爱她的一切,包括对他的嫌弃也好,看不上也罢,她愿意理他,他就很开心。胜过一切其它对自己有利的事情。

  

赤井秀一坐到床边,他的女孩终于愿意伸出一只手让他握着了。很冷很凉,远不如他的手掌温暖宽厚,他紧紧握着,看到宫野志保慢慢冲他睁开眼。她发现他的左肩处好像有什么绷带。伸手拉开了衣领,一片渗血的纱布露了出来。这伤最多不超过三天,正是她扔掉窃听器关GPS离家出走的日子。然后知道是他寻不到她的消息以至于执行任务时失神被敌人偷袭受了枪伤,所以在广场才用一只手去抱她,上楼梯时有一只手臂才会不稳。她愣住了,半晌才看向了他的脸,“傻子。”

  

她说:“相信我,我不会死,也不会疯。”

  

他知道是刚刚工藤出卖他的话,沉默不语。工藤新一将他所有的担忧和苦心都转告了他最不想直接告诉的人,好像那时冲矢昴拼命让灰原哀留在家里不要跟组织扯上关系那样,要吓,要凶,可他又总狠不下心去凶她,只能端一锅锅的料理去拜托她煮。

  

他永远不会对她狠心,不会让她经历一点点暴风雨。这是多年前就许过的誓言,从未忘过,牢记在心,所以也不敢让她去冒一点点险。可是这次,依然是她强烈的坚持,她既然承诺在先,那他便选择相信,这是他们人生中注定共同要一起面对的坎。

  

他点点头,做好了准备去成为父亲。宫野志保突然让他贴近小腹去听听里面有没有心跳的声音。

  

当赤井秀一将脑袋靠近,他后背和脖颈的伤疤都露了出来,她抚摸着那些斑斑伤痕,说不出话。这些都是那天从火光中救她留下的痕迹。那个如血的夕阳,工藤作为救世主尚自顾不及,倒塌的工厂与炸弹、血海、外面人叫破嗓子的声音,她快被浓烟呛昏了,可当听到工藤绝望地喊「灰原」的时候,只有他不顾一切地折回来冲进火海抱住了她。

  

那个瞬间房屋塌陷,带火的房梁砸到了他的后背,他衣服着了火,护着她的手臂却依然坚韧有力。一步一步,带她逃离噩梦般的地狱。曾经她以为那个人会是工藤,可是那一刻明白,工藤新一的光是洒向全世界的,只有赤井秀一才会只为她照亮。

  

就像刚刚的时候在厨房,其实工藤还对她说了一句:

  

「灰原,我们都爱你,都会豁出生命去保护你。但如果需要一辈子这样去让你不忧心,只有赤井先生,只有他才会放下所有去不顾一切地陪着你。」

  

宫野志保抚摸着赤井秀一的脸喃喃自语,“其实,我也爱你。”感觉到那个靠近自己的身躯一震,平日冷酷镇定的FBI终于失了回方寸。

  

“感觉到心跳了吗?”他其实什么也没听到,但还是点了点头。宫野志保笑了,问他喜欢男孩女孩,他开口回答“女儿”。她笑,突然让他给肚子里的孩子开始讲故事,是《格林童话》中的一篇,关于姐妹的故事。她知道他会的。

  

赤井秀一沙哑的嗓音响起,语气温柔,此刻的场景温馨得不像话。可是讲到一半却突然停住了,忽然想起这是宫野明美生前最爱说给志保听的故事。那个故事里,姐姐为了妹妹分别去了天堂和地狱,最后妹妹幸福地和王子生活在一起,姐姐以不做天使的代价去参加了他们的婚礼。

  

他停嘴的时候晚了,宫野志保已经哭了出来。她扯住他的衣袖,那个迟到五年的问题终于被问了出来:

  

“到底为什么,不救她呢。”

“她当时明明,给你发消息了啊.....”

  

赤井秀一再也顾不得什么甘愿不甘愿,他最不想她哭,可偏偏惹她哭的那个人是自己,这么多年,只有自己。他拼命地抱住了她,可又被推开,但这次只有强迫她,他发誓是最后也是唯一一次。

  

  


到底为什么没有救她姐姐呢?

  

当年看到明美的消息时已是深夜,相隔一个大洋的她已然踏上了不归路。

  

可是他也没有发消息去阻止,其实,哪怕是给留在日本的同事打个电话申请临时任务,可能,也许,都还是来得及的,都还是有救的....至少,她不会孤零零地独自死在琴酒枪下,她至少,至少可以看到FBI,知道她的大君没有忘了她。他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可明美到死都不知道他的真名。

  

可是他没有回那个信息,也没有打电话,这是赤井秀一这辈子最最后悔的事情。

  

其实他当时想的是,如果万一呢?万一,她成功了呢?他离开那个组织两年,很多事情的变化都已掌握不及,不知道明美天真地协商说讨要妹妹的行为在组织眼里就是一个笑话。可是他当时想,万一她成功了....她的妹妹,不也就自由了。

  

后来收到明美的死讯他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他的女孩,他永远欠她一条最亲的人的性命。可是亡者已逝,他也没有办法了,只能发誓从此用生命去补偿和守护,可守护的原因也不光是愧疚。

  

他爱她,一直,只是没办法堂而皇之地说出口。

  

宫野志保呜咽地哭着,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她逐渐不挣扎了,可是许久许久才停止哭泣。摸向了他缠着绷带的伤口,这是她第一次毫不怯畏地望向他的眼,不再像以前那般抵触抗拒又害怕,只是带有一点微微的绝望与无奈。

  

“赤井秀一,”她讲,“我爱你,但我也恨你。”他也绝望地接受事实般闭上了眼。

  

“我恨你,可我又爱你。”

  

她终于将这些年那份对爱与恨的纠结说出了口,扑进他的怀里,然后无声地抽噎了起来。

  

  


在其他人去准备晚餐的时候玛丽送给了她一份礼物,一张小时候和艾莲娜的合照。照片已有些泛黄,她说可以回去固在相框里,与她和姐姐的放在一起。

  

世良凑过来问有时间能不能去大哥家看看明美表姐的照片,赤井本来在一旁和詹姆斯茱蒂他们开会,听到谈论的话题,冲妹妹凶狠地咳嗽几声表达不满。不得已暂停工作却又不敢过来,只能竖起耳朵,工藤新一和安室在沙发那边组队打游戏,安室看见他那副模样直呼痛快。

  

对于明美这个禁忌,说开了却发现也没那么埋怨了。

  

玛丽攥着她的手说,志保也要做妈妈了,时间快得都让人无法忘记很久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所以才会牢记。但也突然发现,我们不能只活在过去的记忆里,如果可以重来,她说,她甚至都不会同意艾莲娜嫁给她的父亲。可是已经发生的事情又怎么能更改,思念的人永远在悔恨,然后虚度光阴。放弃成为天使的姐姐参加妹妹的婚礼,是想看到妹妹的笑容,而不是泪水。

  

宫野志保听见玛丽对她讲:

“志保,叫我妈妈吧,好么?”

  

她暼过了眼神看见在那边紧张的赤井秀一,装作喝咖啡实则迟迟没有咽下去。他小心翼翼抬头,一不留神就跟她对视,突然发现其实也不是很讨厌那双墨绿色眼睛。

  

“妈妈。”她轻轻开口,然后看到一向严肃的玛丽脸上露出了笑意。

  

后来大家各做各的事情。她站起来准备和毛利一起去厨房帮博士他们做菜,顺便教教世良对锅碗瓢盆的概念。赤井秀一跟上来拍走了妹妹代替世良拉住她的手臂,那刻宫野志保忽然觉得工藤说得对。那个心有大志的侦探付出是为了整个世界,只有拉她手臂的这个人付出的目的才是为了换她永远的不忧心,于是她回过头——

  

“喂,你回去后辞职好不好?”

  

他挡了一下不让茱蒂他们听到,怕他们在心里叫嚣「不要啊不要」,然后一点犹豫也没有的回了声“好”,只不过在转身要去找詹姆斯时被她拉了回来。

  

“逗你的。不问问为什么?”

“你要我辞就辞,不用为什么。”

  

她伸出手去摸他左肩露出的绷带,“这个工作太要命了,怕你死在我前面。”随后又紧接着摇摇头:“不过薪水还挺高的,先干着吧。”

  

他知道她脑子里一定在想奶粉、玩具,还有她喜欢的那些奢侈品,没办法,毕竟武警和中学教师的薪资又怎么供得起她那些昂贵爱好呢。然后听到女孩继续的嘟嘟囔囔,“快去帮博士把饭做了,早点吃完早点回家睡觉....”

  

他于是又笑着点点头:“好。”

  

  


赤井秀一自告奋勇地去了厨房,顺便教妹妹认识锅碗瓢盆。他进去后工藤趁机将宫野志保拉过来,和安室透一起好像两个八卦娱记,问这种事情要躲着那个FBI,怕他生气一枪把他们突突了。

  

“灰原,有个事儿其实想问你很久了。”看安室在旁边也附和着点点头。“这些年既然这么痛苦,为什么不直接选择分手呢?”

  

工藤新一其实有几次都挺后悔把他俩撮合到一起。他知道赤井先生爱灰原,可是宫野明美的事情让他后来渐渐发现是他俩之间的隔阂,这种参杂着亲人分离的感情最容易存在问题了,果然,他是个侦探,观察到灰原有时的确痛苦,后悔但也来不及了。

  

而还有一条就是,那天决定跟赤井干架前和安室打了个赌。

  

他的母亲有希子女士是赤井先生的忠实迷妹,并以「年龄只差五岁」为由自称平辈,曾无数次要求儿子对赤井用敬语,甚至还起过认干舅舅的心思。所以当听到灰原被求婚以及怀孕的消息时他是懵逼的,仿佛预见了一场以后和挚友见面关于称呼问题的大型修罗场。她不会变成他舅妈吧,真是灾难。他后来真的巴不得他们不结婚。所以那天去之前,他对安室说,以灰原的性子怎么着都会跟赤井分手,可警察先生却说不会,他说那个FBI把志保当成他的命,你不做侦探了他都不会分手。

  

他们打赌,赌注其实倒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见到他们和好,工藤新一和安室实在好奇,到底为什么。索性说了实话,请求宫野小姐作答。

  

只是睁着眼很快感受到来自灰原的眼刀,他认得她这副表情竟然是生气了。这个女人何时生气而逆鳞到底又是什么,这么多年了仍旧是个谜,只能自认倒霉。不过她的臭脸只维持了一阵,然后突然回归了寻常的表情,好像在思考,思考怎么作答。

  

不过恢复平静的原因是她觉得这个问题其实有道理,跟对赌没关系。

  

之前那么长时间的埋怨和痛苦,因为姐姐,一直以来的心结像块石头一样限制爱意。她讨厌他,一直,却又爱他,自己都察觉不来的那种。如果想要个健康的孩子和正常家庭,像工藤说的,分手其实是最好的选择。

  

可为什么从来没选择过呢?

  

  


这个世界上,知晓她的经历、见证过她的过去,明白她的脆弱和底线,而自己却又无条件纵容放肆宠溺她的人,只有一个,就是赤井秀一。

  

他给她的爱与包容从来不要求对等,所以明白她的埋怨,也默默接受。其实那个FBI才一直装傻得让人心疼。可是她知道,他唯一的底线就是她,只有一个宫野志保。只要她不离开,能一直留在身边任他守护,就像冲矢昴的料理被嫌弃可是下次也依然做得很用心,因为灰原哀当面品尝时他就知道自己做的东西又被看到了,有机会,有机会给她自己认为最好的,有机会告诉她我会用一辈子去爱你。

  

这就是赤井秀一要的。

仅是这些,对于他来讲,够了。

  

所以她也不忍心剥夺他唯一的请求,分手这种事情,只要她不提,他就永远装傻着不会开口。这是他唯一的自私,可是又不让人觉得过分,宫野志保是缺少情商但又不是铁石心肠,他付出一切还这样的卑微,她又怎么忍得下心去开口。

  

而且还有一个,其实她也并不想走。

  

前面那小半辈子的风雨和冰霜,冷得刺骨。像深秋的狂风拍打着落叶,而她就站在梧桐树下脚踩那一地的枯果。树枝光了,没有东西能来遮挡风雨,就在瑟瑟发抖时却突然来了一个人用身体为她遮风避雨。

  

这种事情工藤新一其实也曾做过同样的,可也说了,他是个侦探,目标是心怀天下,对谁都如此。

  

只有那个赤井秀一,只有他,是为她而来。期间踏过风暴,踩过泥泞,辜负过所有人,扔掉过所有过路人给的伞,只为了跑得快一点,跑向她,为她遮风避雨。他塑造过一个只为了她的存在,冲矢昴,后来又将赤井秀一这个名字也变成了只属于她的存在,谁都不可以染指。

  

她想,再没有可以像这个人一样这么对她的了。在这纷扰的乱世,从枯枝落叶中把她从泥泞里拉出来的人,赤井秀一。她不是冰冷的机器,她爱他的。

  

爱上他,才有勇气去面对风雨。

即使她的生活从此不会再有机会经历风雨。

  

宫野志保抽了抽鼻子,站起身后以「不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来防止自己说出刚刚心里的那些矫情,忽略掉工藤他们不满的撇嘴,然后去找了毛利讨论银座附近的流浪猫。聊天的过程中,看到厨房里那个和博士他们一起忙碌的身影。

  

没有戴面具的温柔的他的真实身影,可能很多人都不相信那个冷酷又面瘫的王牌狙击手会有从心底在意的人。而她就是那个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她突然很想过去抱抱他。

  

跟毛利示意后溜达到厨房,朝博士和芙纱绘比了个“嘘”,然后从身后抱住了他。

  

博士他们还有世良都很自觉识相地出去了。赤井秀一摘着蔬菜,旁边的锅上还架着土豆炖牛肉,他转不过身,“真纯?别闹,让志保看见了不好。”天底下对女朋友比对亲妹妹还偏心的也只有他了吧,她突然轻轻笑了出来:“赤井秀一,我爱你。”

  

他动作一顿,可还是冷静着继续摘手中的菜,隔了很久才做了回应:“你是我的命——”

  

“我也爱你。”

  

  

  

  

  


「尾」


赤井秀一四十岁生日的时候家里多了一个庆祝的成员,一个健康的、可爱的,长着像蓝绿混合的那种琥珀般颜色眼睛的小男孩。在婴儿车里咿呀学语,蜡烛插在蛋糕上还来不及吹,小家伙却抢着用手去扑扇。

  

她抱起孩子后让他许愿,叮嘱这次不要再将愿望说出来了,他笑说出来又有什么关系,之前的还不是实现了,可见迷信不准。然后她反问,“之前想要的不是女儿吗?”他一下吃了瘪,闭上嘴乖乖在蜡烛吹灭之前许无声的愿,但等切蛋糕的时候宫野志保又忍不住笑了,追问他到底是什么愿望。

  

“不是说出来就不灵了吗?”

“假的假的,灵、灵。”

  

那时候的赤井嘴上说想要女儿,可只有她知道他后来真正许的愿望却不是女儿,是能有一个儿子。跟他一样坚强勇敢、继承他的坚毅,而最重要的是和他一样,爱他的女孩。

  

能有两个男人用生命去守护宫野志保,许的愿望是这个。

  

当时产检一路绿灯,到八个月查心脏问题却有了迟疑。医生一遍遍地下复查单,要等一周、两周,那种煎熬的感觉。他请了长假,放下一切工作来陪着她,在失落的夜晚魂不守舍的时候给她拥抱和勇气让她温暖。如果是个儿子,他说,长大后一定要告诉他,他的母亲为了把他带到这个世上受了多大的艰难。

  

还好后来那最揪心的一项也被准许了通行,拿到结果的那天宫野志保哭了,准确来讲他们都哭了。糟糕的过去带来的记忆已经模糊,再往后看,便是即将到来的新生命、晴天阳光、温暖、灿烂。

  

后来孩子出生去递交了婚姻届,她觉得赤井志保太难听,不想改姓,他也就由着她。

  

不过孩子的名字叫「赤井守志」,他起的,嚷嚷了半天要到的唯一权利。而工藤听说后第一句话是吐槽太肉麻——像是谁听不出来要保护妈妈哟,不过顿了顿又笑嘻嘻说,挺好的,这个名。博士和玛丽那些长辈们也都说挺好,反正大家都觉得这名不错,只有她觉得自己儿子被当作了告白的工具。

  

关键还要肉麻一辈子。恶心。

  

结婚证明下来后讨论要不要办婚礼。世良争着要做伴娘,说她长这么大没怎么穿过好看裙子能不能选个跟婚纱配套的。工藤那边则表示拒绝出席婚礼,原因是他妈要去,怕到时候现场认亲要他管曾经的战友叫舅妈,可怕至极。

  

剩下的就是那帮孩子了。步美跟世良抢着做伴娘,又打不过,只能一个劲说「伴娘裙一定不要选和婚纱配套的」,把世良气死了,嚷着对步美宣誓主权「那是我嫂子我表姐!」可宫野志保觉得总该对步美偏心点,又一碗水端不平,一系列至此才决定不办婚礼了,太麻烦,而且她也不认为那个皮肤颜色深度和服部平次有的一拼的FBI穿上西装会有多帅。

  

赤井夸她这个决定明智,但又说等十周年的时候补一个吧。

  

在某些方面宫野志保不得不承认,他的情商是确实比她要高的。例如她就打死也想不到十年以后的事情,只觉得把现下安稳的日子过好就不错了。几年一辈子什么的,太久远。不过虽然不办婚礼了,赤井也还是买了一对戒指。

  

回忆完这些,宫野志保抬头:“所以你到底许了什么愿?”赤井秀一突然噙了个坏笑,“想知道?”然后听她嚷嚷着“快讲啦”。

  

他突然一本正经:

“我希望,下辈子不要遇到你了。”

  

看到太太露出疑惑的眼,刚想发脾气,又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他补充,“是说,不要以赤井秀一的身份遇到你了。”良久才继续:“想用冲矢昴。”

  

她突然愣了,沉默着眨了眨眼。

  

  


下辈子,不要发生这么多黑暗的事情。他只是一个学校的研究生,她是正常上学有姐姐有朋友的邻家女孩。他喜欢萝莉,所以便时常端着锅去隔壁帮助老人锄草地,顺便等待小女孩放学。

  

女孩的姐姐有自己的爱人,生活美满。他去她家,虽然点水之交,但也会和姐姐相视一笑,姐姐好像在说「我妹妹就交给你啦」,然后与妹妹习惯一致的笑着眨眨眼。从此他的存在受到家人的认可,他的守护被接受得理所当然。

  

他辅导她学习,父母不在的时候被委托给她开家长会。

  

老师问什么关系的时候她快速撒谎说「表哥」,他不会拆台,只会点点头,温润又一脸笑意的牵“表妹”的手带她回家,然后在路上问为什么收到的情书会有一封是邻桌男孩的,看着不像啊,跟老师讲把你们调开吧,她就说他吃醋、多嘴,小气死了。

  

下辈子她还是要十三岁遇见他,但他最先遇见的一定也要是她。

  

没有其它目的,也没有那么多的迫不得已,没有谎言、伤害、埋怨,命运要给他们一个完整的序章与落幕,再也没有那么多糟心痛苦的回忆。他只想牵着她的手,他的软肋,外表刚硬内心最最碰不得的底线,可以在路过万千真正的世间百态、车水马龙时不再那么压抑,大大方方地讲:

  

「用我的生命去守护你,公主。」



  

宫野志保在弄草莓上的奶油,怀里的小家伙咿咿呀呀的也想去尝桌子上的大物件。婴儿太小了吃不得,她竟然尝试着去和一个刚百天的娃娃解释「蛋糕不是你现在该吃的」道理。他觉得自己的太太是傻了,可转念一想,这不就是他希望的样子么。

  

让她变得正常、温暖,有烟火气,是赤井秀一这么多年付出那么多努力最大的愿望。

  

看着她跟孩子玩闹,小婴儿不哭不闹与妈妈相处的时候眉开眼笑,以后也一定是个孝顺的孩子,不会像他和自己妈妈那样「母慈子孝」,忽然就觉得有点好笑。这时宫野志保的手机响了,内容只有几句简单的“嗯、好。”然后放下电话说博士又要和芙阿姨去旅行了,临走前想看小志,叫他们等会儿过去吃饭。他连忙准备找车钥匙:“那现在就过去吧,别让博士等急了。”

  

她把孩子扔到他怀里:

“车钥匙在我这里,走啦。”

  

  

—END


  


  

.

  

雨川汐子
没藏住、提前祝大家七夕快乐!

没藏住、提前祝大家七夕快乐!

没藏住、提前祝大家七夕快乐!

维卡_

【秀哀/秀志】蓄谋已久

本文又名,“一张照片引发的血案” 


又又名“没皮没脸的同居生活”(bushi


2w+一发完(我真是良心感天动地


感谢@Asphyxia_ 的意见么么扎 


原著日常向无刀可放心食用 


原创人物出没请注意


以上。 


要等你先开口/那冬天才会走 


1. ...

本文又名,“一张照片引发的血案” 

 

又又名“没皮没脸的同居生活”(bushi


2w+一发完(我真是良心感天动地

 

感谢@Asphyxia_ 的意见么么扎 

 

原著日常向无刀可放心食用 


原创人物出没请注意

 

以上。 

 

 

 

 

 

 

 

 

 

要等你先开口/那冬天才会走 

 

 

 

1. 

“宫野,新到的材料放你实验台上了哦。”Jones出声提醒。 

 

“好,谢谢。” 

 

宫野志保抬头饮完最后一口咖啡,套上白大褂,戴上一次性塑胶手套,开始了新的工作。 

 

一上午的时间匆匆逝去,她将提取到的DNA加进PCRmix中进行扩增,Jones走过来坏笑着用手肘碰了一下她的肩膀,抬了下下巴朝门口示意, 

 

“别忙啦,”她声音带了些笑意,“放进去就去吃饭吧,你家那位都等急了。” 

 

“才不是…”她出声辩解,女孩却给了她一个别说了我都懂的眼神,施施然离开了。 

 

她无言地笑了下,走到水槽旁认真洗手,塑胶手套向来不透气,双手接触到微凉水流的时候莫名颤抖了下,她走到办公台旁边拿起几张抽纸擦净手上的水滴,换上风衣匆匆出了门。 

 

男人站在走廊里等她,她警告过他实验室的墙壁未必干净让他不要像以前一样倚靠在上面,于是他便乖乖地抄着口袋站在走廊里,像国中时期走廊里罚站的小流氓。 

 

她快步走过去,男人看到她的瞬间,锋利的眉眼都染上了温和的颜色。 

 

“走吧。” 

 

“好。” 

 

 

 

2. 

宫野志保将金枪鱼三明治塞进嘴里,而后用叉子戳了一下面前的蔬菜沙拉。她眯了眯眼睛,委实不太喜欢美式快餐,她的胃在叫嚣着抗议,还不如先前帮博士定制的减肥食谱好吃。人啊总归是有劣根性的,先前在美国生活多年吃腻味的美式快餐,回到日本之后却显得弥足珍贵,总归是吃不到太过正宗的味道,而现如今因为工作不得不再次投身于热量爆棚的快餐里,她吃的头都要大了。 

 

所以搅拌了两下消灭了面前的蔬菜沙拉,她放下手里的三明治托着腮望着窗外。 

 

男人抬头看了她一眼,而后将手里的牛排有条不紊地切好叉到她盘子里,而后沉沉开口, 

 

“这周末我没有任务。” 

 

她扭过头来,眼睛里带了些亮晶晶的欢喜,低头看到盘子里摆放整齐的牛排皱了皱眉,但还是乖乖地放进嘴巴里。 

 

她听懂了他的话外音,因而匆匆咽下牛排之后回道, 

 

“我想吃土豆炖牛肉。” 

 

“好。” 

 

窗外是林立的高楼,天空甚至看不到一只飞鸟,宫野志保托腮凝视着远处静默的建筑,心情却如面前纤尘不染的玻璃一般干净明朗。 

 

 

这是她来到华盛顿的第三个月,是那个势力庞大的组织覆灭的第四个月,一切都像梦一样,同小小的侦探和略显成熟的女孩一起消失在了时间的洪流里。鉴于她生来大多数时间都呆在美国,宫野志保本身在被认定失踪之前仍保留着美国国籍,所以她便由日本警方交由FBI处理。Sherry虽然最后弃暗投明背叛了组织,但是仍为A药的主要制造者,最后判决的结果是她要呆在FBI工作五年。 

 

赤井秀一说这是对待拥有特殊才能人群的特殊待遇。 

 

她也是在组织覆灭前才知道,这个拥有锋利眉眼的,姐姐曾经的恋人,不是Rye,不是诸星大,亦不是住在她隔壁腹黑的研究生冲矢昴,他真正的名字叫赤井秀一。 

 

她觉得有些讽刺。 

 

 

 

3. 

判决结果下来的时候,阿笠博士哭得像个孩子。 

 

老人家也只是蹲在墙角里,假装在打游戏,实则肩膀抽动着抹眼泪。 

 

她心情其实也没好到哪去,面无表情地搅动着面前的咖啡,金属撞击陶瓷发出清脆的声响,但是她愈发心烦意乱。似乎应该是庆幸自己免除了牢狱之灾,美国亦不是什么陌生的地方,除去即将离开博士和孩子们感到有些不舍之外,她的烦躁来源于面前这个波澜不惊的男人。 

 

自从他扯下那个温和的假面之后,他们就很少说话。 

 

赤井秀一抿了一口面前的美式,咖啡的苦涩香醇迅速从舌尖蔓延到整个口腔。 

 

他亦不开口,只是面无表情地欣赏着手里的杯子,明明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白色陶瓷杯,甚至连一点花纹都没有。 

 

工藤新一坐在两人之间,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要疯了。他方才为了缓解气氛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少了博士的附和面前两个冰块只是嗯嗯啊啊地敷衍回应几声,他都嫌弃自己聒噪。初春的正午温度并不低,但是他没缘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于是他轻咳了一声,起身将博士揪了过来。 

 

“又不是见不了了,博士没必要哭成这样嘛。” 

 

“赤井先生也会去吗?”博士泪眼朦胧地望向面前的男人。 

 

“对,我过两天就上班了。” 

 

“这么快啊,”阿笠博士伸手握住男人的手,“我们哀君就拜托你照顾了。” 

 

“哎呀博士,”工藤笑着开口,“你怎么搞得跟嫁女儿一样啊哈哈。” 

 

收到了灰原一记眼刀的工藤笑声戛然而止,这次除了他之外没有人笑,就连素来最捧场的阿笠博士都皱着眉看了他一眼,他默默闭上了嘴垂下眼眸,十分心虚。 

 

“请您放心。”赤井秀一对工藤新一刚才的话置若罔闻,只是郑重地应下了方才博士的请求。 

 

 

 

4. 

晚饭之后宫野志保站在院子里看着窗边的夕阳出神,她脑海里像是过电影一般轮放着灰原哀还存在时的种种,这些时日宛如一块迟到的压缩饼干,将她的童年的香甜醇厚储存在短暂的时光里,咬一小口都回味悠长。 

 

以至于赤井秀一走过来的时候她都没有发觉,男人抬脚踢了踢面前的草丛,她在一片夕阳中有些木讷地抬头,他没有看她,盯着脚边歪倒的野草出神, 

 

“一起走吧。” 

 

语气是平淡的陈述句,并没有任何疑问的情绪在里面。 

 

宫野志保抬头看向他,“你不是大后天上班?” 

 

“是,我今天凌晨的机票。” 

 

“我还没有收拾东西。” 

 

“你又不需要收拾小孩的衣物。” 

 

她吃下解药变回宫野志保不足一个月,果真是没什么东西要收拾的。 

 

“…可是现在已经买不到机票了。” 

 

男人笑了下,从口袋里掏出来两张连坐的机票,一张清晰地印有宫野志保的名字。 

 

“…我还没找房子。” 

 

“先住我那吧,房租我付,饭我做,碗我洗。”他挑眉看着她,有些庆幸自己潜伏在工藤宅的这段时间学习了不少技能,“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上头的命令。” 

 

“…成交。” 

 

一个犯罪者的戴罪立功,倒也不是史无前例。但是犯罪者始终是犯罪者,派人来监视也是无可厚非的。这样一来倒是也免去了她看到陌生人跟踪担惊受怕的模样,于是乎她便应了下来。 

 

她站起身来,接过那张印有她名字的机票。 

 

她不擅长告别,他知道的。索性安排好了一切,也知道鱼儿一定会上钩。 

 

宫野志保半夜偷偷摸摸地背着背包溜出了阿笠宅,她在走之前还贴心地准备了博士的早饭。男人早就呆在计程车里等她,她拉开了车窗,晚风徐徐地吹来打在脸上。 

 

像一场筹谋已久的私奔,她想。 

 

 

 

5. 

他租住的地方是距离单位较近的一间公寓,工作的大楼原本就位于偏郊区的地方,四周阴森森的有些树林,周遭也没有什么闹市区。 

 

但也不全然是坏事。 

 

树林带来的阴森感与相当的安全感诡异地并存着,毕竟没有几个胆大包天的犯罪者敢明目张胆得在FBI老窝附近做坏事,除此之外远离闹市区还有一个优点,便是房价并不那么咋人。 

 

宫野志保背着包站在赤井秀一租住的公寓门前,典型的两层小洋房,内里的装修是大气的黑白灰,一如这个人利落冷峻的性格。 

 

一楼是厨房和客厅,二楼是卧室。总体面积虽然不大,总归一个人住是冷清了些。 

 

来之前已经拜托家政公司打扫过了,所以除了空旷些并没有什么缺点。赤井秀一找到书桌旁静置的车钥匙,准备带她去附近的商场购置些必需品。 

 

他其实没有告诉她房子是他自己的,当年通过相对丰厚的卧底工资购置的一套房产,不然直接邀请她来住总归有些不怀好意的感觉,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 

 

车子是同事提前准备的,依然是型男专属的雪弗莱,只不过不再是皮卡的模样。他有些惋惜当年因他假死一场葬身火海的爱车,他觉得男人就该开这种大气英朗的皮卡,而不是阴阳怪气老气横秋的保时捷老爷车。 

 

宫野志保看着有些似曾相识的汽车,微不可查地皱起了眉。但是反观男人面无表情的脸,总觉得他还是有些开心的。 

 

奇奇怪怪的审美。 

 

 

车子驶过笔直的公路,宫野志保看着驾驶座的男人有些出神。 

 

她果然还是不太习惯他现在的模样,长发冷峻的诸星大也好,短发微笑的眯眯眼也罢,相比之下她对面前这个带着黑色针织帽的FBI王牌狙击手有些陌生。 

 

所以摘掉一切假面的他,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6. 

时间限制他们并没有开往更加繁华的商厦,只是在附近的商场停了下来。宫野志保按照指示牌找到了一家床品店,准备购置一些床上用品。 

 

接待的服务员是一个中年女人,非常热情地走到了宫野志保面前同她推销, 

 

“二位是新婚夫妇吧?”她伸手扯过一套淡粉色的床品,“这个是我们最近销量最好的,铺起来舒服看起来也赏心悦目的。” 

 

没等宫野志保开口反驳,男人突然凑上身来伸手揉搓了一下布料,而后开口, 

 

“就这个吧,麻烦包起来。” 

 

“喂……”她有些不满地开口,怎么就变成新婚夫妇了?而且怎么就莫名其妙地买了一套粉红色的床品回去? 

 

“这个是不是尺寸有些大了。”她思考了一下还是用了一种比较委婉的表达方式,毕竟寄人篱下还是乖巧一点比较好。 

 

“不会,”他目光在一片黑白灰的床品中流连,“你卧室的床比较大。” 

 

“这个颜色也太…” 

 

“不合适吗?”他挑眉,“一般价位比较高的才会舒服些,更何况年轻的女孩子用些柔和的颜色也没什么。” 

 

行吧,毕竟她现在身无分文。而且说实话那套床品的确有种落落大方的美感。突然反应过来刚刚是想反驳那句新婚夫妇的,但是现在指出来会不会显得太刻意了些? 

 

于是她沉默着陪他挑选了一套深色的床品,乖巧地坐上了车前往附近的超市。 

 

带着一堆食材和日用品回到了家中,宫野志保走去清洗床品,而赤井秀一则拿出了刚买的围裙开始做饭。 

 

牛肉土豆切丁,丢进锅子里面加入酱料闷煮。赤井秀一在灶台旁看着院子里踮起脚尖晾晒床品的宫野志保,脑海里浮现了家的错觉。 

 

终于热气腾腾的蒸米饭和土豆炖牛肉摆上了餐桌,宫野志保看着对面面容冷峻系着围裙的男人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怎么了?”赤井秀一挑眉,顺手将刚盛出的味增汤放到她面前。 

 

“太违和了啊。” 

 

她从刚刚开始在超市里男人认真挑牛肉的时候就产生的感觉,现今看到他系着围裙厨房里忙里忙外感觉更加明烈,她眉眼都是戏谑的笑意, 

 

“你还沉浸在昴先生的角色里吗?跟你这张脸完全不相配啊FBI先生。” 

 

“FBI也要生存,”他放下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眉眼,“还是你更喜欢冲矢昴那种类型的。” 

 

“…才不是。” 

 

她急急辩驳,人在心虚的时候总是想要往嘴巴里塞点东西的,于是她加了一块牛肉往嘴巴里送,咸甜的口感弥留于唇齿间,她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无法将面前这人同隔壁的眯眯眼叠合起来,也无法将二人完全分开。带着一种奇怪的交错和违和感,产生了一种全新的感觉。 

 

宫野志保隐隐约约觉得,似乎这样也好。 

 

 

 

 

7. 

晚饭之后她窝在沙发里拿着平板电脑看剧,隔壁书房里昏黄的灯光映照出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赤井秀一正坐在桌子上面无表情地敲击键盘,约莫是在忙工作的事。 

 

她算了一下时间,便拨通了博士的视频通话。视频里阿笠一张大脸怼在镜头前,控诉着她的不辞而别。 

 

“哎呀博士,”她托着腮无奈地笑,“我不擅长那种场合的。” 

 

“哀君走的倒是很干脆。”对方逮到机会便反唇相讥。 

 

“唔,你是不是背着我吃垃圾食品了,感觉你嘴角泛着油光啊。”她佯装愠怒,其实什么都没看见。 

 

“…我……我没有啊,”老人家胡乱抹了抹嘴,“哀君你不要瞎说。” 

 

她有些哭笑不得,原本只是转移话题的试探现如今却有了意外收获,于是便保持了刚刚严肃的表情, 

 

“接下来我要拜托工藤那家伙监督你的饮食,我以后回去如果你胖很多的话就完蛋了博士。” 

 

挂断视频通话的时候嘴角都是噙着笑的,她先前很讨厌颠沛流离的感觉,每次搬家不是有了新的任务就是有人闯了祸。现如今虽然隔着漫漫大洋,被关心的感觉依然分毫不差地传递到了心里,让她有些满足。像是牵着线的风筝,不管飘到哪里总是有归处的。 

 

赤井秀一不知何时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她抬起脸的时候看到了两人一起去超市购买的陶瓷杯和男人骨节分明的手,她顺从地接过水杯,里面是温热的牛奶。 

 

“早点睡,”他低头看了她一眼,“倒时差。” 

 

“好。”她应下了,看着男人坚毅的背影。只有在看背影的时候,她才能在恍惚中将那人和冲矢昴重叠起来。 

 

口腔里满满的都是牛奶香醇的味道,对于未来的生活,她竟然有一点点期待。只是突然又会想起组织里诸星大冷峻的眉眼,她摇了摇头,有些嫌弃自己的胡思乱想。索性再次带上了耳机投身于电视剧中,男女主冲破了重重障碍紧紧的拥抱在了一起。 

 

不知是长途飞机上疲惫的浅眠,还是那杯牛奶真的起到了安神作用,宫野志保迷迷糊糊地蜷缩在沙发里睡着了。恍惚之中被人抱起来放置在了柔软的被褥里,而后便毫无顾忌地跌进了深沉的睡眠。 

 

男人伸手替她掖好被角,顺便拨开了她颊边散乱的头发。 

 

“晚安。” 

 

 

 

8. 

周一的时候赤井秀一开车去上班,宫野志保便跟着他一起顺便报个到。跑完大大小小的办公室盖章办完手续之后,宫野志保跟随着引导者找到了自己的工位,中规中矩的长方形桌子上放置了一台电脑,她伸手摸了一下桌面并没有灰尘,于是便将自己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在教导的前辈离开之后坐到工位上开始查看新发下来的各种手册。 

 

“咚、咚、咚。”是指关节碰撞玻璃的声音,宫野志保抬起头来便看到了一颗金发碧眼的脑袋从隔壁探过来。 

 

“Jones,”女孩友好地伸出手,冲她眨了眨眼睛,“以后请多指教啦。” 

 

她迅速站起身来回握了那只手,礼貌的回应之后看到女孩颊边凹陷的酒窝。 

 

Jones是一个活泼热络自来熟的小姑娘,见面第一天除去为她简单介绍了工作相关的事宜之外叽叽喳喳讨论了很多一般女孩子喜欢的话题。宫野志保话不多,多半只是笑着听,Jones也不觉得尴尬,顺便邀请她周末一起去附近的城镇逛逛街。 

 

是跟她全然不容的女孩子,用不完的热情像是某种植物顽强的生命力,故而不论在哪都能生活得如鱼得水。而自己则是永远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像是一块冷硬的石头。她想起了一张截然不同的聒噪的小脸,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总归也是闲着,如若跟他一起在家闲着,倒还不如被拽出来逛逛街。 

 

“那些册子都不用看,只看一下那本蓝色的就可以。”Jones伸手指了指桌面花花绿绿的书本,“培训讲座也是提前录制好的视频,总之这两天都是一些无聊到打哈欠的活动。” 

 

“大概能想象。”她表示认同。 

 

“不过不说这些了,时间到了去吃饭吧~”Jones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虽然食堂味道一般,但是我们别无选择。” 

 

宫野志保抬头望向窗外,看到熟悉的身影之后眸子里像是点燃了一盏油灯, 

 

“抱歉啦,”她带着歉意看向身旁的女孩,“有人在等我…” 

 

“诶——”她瞪大了眼睛,而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迅速改口,“快去吧快去吧。” 

 

Jones抱着胳膊看向走廊里两人有些赏心悦目的背影,自言自语道, 

 

“新来的这么快就有男朋友了吗,果然长得漂亮就是好呀……” 

 

 

 

9. 

她所在的地方是技术科,同他虽然在同一栋楼上却不在相同的区段,而男人似乎也是不厌其烦地绕着路来接她吃饭,她也没反驳这份好意。两人并肩走在前往食堂的路上,早春的阳光把大地晒得很暖。 

 

“怎么样?” 

 

“挺好相处的,”她想起来Jones深陷的酒窝,转头看向他,“你呢?” 

 

“大约要被宰一顿。” 

 

“理所应当。” 

 

作为主要战力击破了一个庞大的跨国犯罪组织,怎么也得好好庆祝一下。考虑到他大概还有一笔不菲的奖金,同事们的做法的确无可厚非,是应该宰他一顿的。 

 

“要来吗?”他插着口袋不紧不慢地向前走,“时间还没定。” 

 

“没兴趣。”她脑海里浮现出一堆大老爷们儿聚在一起抽烟喝酒侃侃而谈,委实没有什么兴趣。 

 

“也是。”男人声音里浮现了一丝笑意。 

 

 

时间在一堆无聊至极的视频讲座中流逝得飞快,她刚刚端起杯子走到茶水间准备接杯咖啡的时候,Jones贼兮兮地走到了她跟前。 

 

“宫野,每天等你吃饭那个帅气的男人是谁呀,你男朋友吗?” 

 

“……” 

 

宫野志保一时哑口无言,她顿了一会儿之后才幽幽地来了一句不是。 在女孩意味深长的眼神里仓皇逃出了茶水间。 

 

同住在一起的非男女朋友关系吗,还是所谓的表兄妹罢了。总归日本和美国大多数州都是不禁止表兄妹结婚的,故而多余的解释也没什么必要。没有人越界的,像是两株和平共处的植物。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和评论,她又想开始逃了,索性在考虑清楚之前,那就这样吧。 

 

她不想去想象以后会变成什么样,曾经过了今天未必会有明天的时候她不敢去想未来会是什么样,现今她是不肯去想。 

 

现今心平气和的和平共处时光显得弥足珍贵,他在还是组织成员Rye的时候说,会拼了命地保护她,她其实都懂。 

 

只怕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只怕他不懂。 

 

 

 

10. 

赤井秀一最近是有些忙,周末还要外出执行任务,在打包完行李之后他走到了柜子前,拿出一瓶未开封的波本威士忌倒进了盛有冰块的透明玻璃杯里。 

 

宫野志保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没有出声制止。印象里他是很喜欢抽烟的,先前同他说话的时候总是有些若有若无的香烟味道。而后变成冲矢昴之后大约担心与其形象不符便也没在她面前抽过烟,现如今虽然撕破了伪装,宫野志保在家的时候他从不在公共区域抽烟,至于有没有在他自己房间里抽就不属于宫野志保的管辖范围了。 

 

所以说既然相当给她面子地克制了烟瘾,过过酒瘾她也就不太限制了,索性他酒量好,也不会突如其来地发酒疯。 

 

“所以你之前也是这样晃着酒杯顺便监视我的一举一动的?”她从杂志中移开眼睛,抬头看向悠然品酒的男人。 

 

“别说那么难听吗,”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那是在保护你。” 

 

“一点隐私也不给的保护吗?” 

 

“小孩子总归没有太多难以启齿的东西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她有些不满地控诉,“难不成你有?” 

 

“有啊,”他不慌不忙地看向自己手中澄澈的液体,“成年男人嘛。” 

 

而后视线转移到面前女孩略显窘迫的眼睛里, 

 

“你想知道吗?无非就是……” 

 

“…才不想。”宫野志保打断他的话,迅速放下手中的时尚杂志,踩着木制楼梯慌张逃向了楼上的卧室里。 

 

她听到了身后男人低低的笑声。 

 

也算是深刻明白了什么叫搬起石头来砸到了自己的脚。 

 

她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根,想起来先前与工藤拌嘴的时候,工藤总是一脸无奈地任她揶揄。她将原因归咎于工藤嘴笨,但实则发现,原因是工藤新一太要面子了。 

 

只要不要脸,总能说得过人家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人这么不要脸了?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都脸不红心不跳的?倒显得自己有些被踩到尾巴般的气急败坏,但是总归宫野志保也不会饶有兴致地听他说下去,天知道他会讲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她将自己摔到床上,脸埋进枕头里。 

 

“变态。” 

 

 

楼下赤井秀一悠然地摇晃着玻璃杯,微凉醇香的液体滑入喉中,让人发出满足的喟叹。而后他听到楼上传来有些气急败坏的摔门声,笑意更深。 

 

逗猫的时候,诀窍在于不给猫咪抓到逗猫棒,摇晃着让她跟着跑。而后小猫咪气急败坏的可爱模样,也是难得一见呢。 

 

 

 

11. 

手头的变态杀人案顺利告破,赤井秀一也借由这个机会邀请同事一起去酒吧庆贺一下,就当是还了他当年顺利捣毁黑衣组织的债。 

 

酒吧老板是他们的老相识,看到来人便毫不犹豫地邀请他们到了内里的包间,赤井秀一低头交待了几句,便顺手带上了包间的门。 

 

“随便喝,我请。” 

 

“那自然是你请,”同事A笑着拿起一罐啤酒,“功勋累累还艳福不浅,你可知道……” 

 

“哎呀你可喝酒吧,”卡迈尔将酒瓶塞到他手里,“不是念叨了很久了。” 

 

“哎你打断我做什么,赤井都没说什么呐。” 

 

“你不喝我喝了。”卡迈尔拿起他面前的啤酒,作势要喝,被同事阻止之后便笑着打闹在了一起。 

 

赤井秀一刻意忽视了人群里一道灼热的目光,那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他身上,他也只是平静地拿起桌上的啤酒,单手打开易拉罐之后仰头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酒精麻痹神经之后人们多少有点口不择言,有个同事走过来搭上了他的肩膀,说话都有些断断续续, 

 

“我说你啊。真不打算跟茱蒂复合啦?好歹人家也等了你这么些年,那个黑衣组织不也覆灭了吗…” 

 

“你喝醉了。”赤井秀一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饮下面前的烈酒。 

 

 

夜幕降临的时候大家也准备回家,赤井秀一站在夜色里看着家人将同事们一一接回去,最后只剩下茱蒂、卡迈尔和同事B四个孤家寡人站在夜色里。 

 

“我只喝了一杯啤酒,”茱蒂走到他面前,“我送你们回去吧。” 

 

赤井秀一微微垂眸,女人浅蓝色的眸子里倒映着他面无表情的脸,他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他坐在副驾驶上闭目养神,今天晚上的确喝的有些多,微风拂过略有发烫的面颊,他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攥紧了裤子口袋的钥匙。 

 

同事B原本不打算跟着上车的,可是他看到醉醺醺的卡迈尔,和满怀期待的茱蒂,还是假装醉的不行地上了车。那个面容姣好的女同事等待了这么久,偏偏巧赤井秀一家又是最近的那个,适量的酒精未必不会导致旧情复燃,他也好及时地开车将卡迈尔这个电灯泡拽离现场。 

 

“地址变了吗,秀?”女人开口,而后轻轻咬住了下唇。 

 

“没有。”男人睁开眼睛,有条不紊地发送了一条短信。 

 

 

 

12. 

车子平稳地停在赤井秀一的公寓前,茱蒂解开安全带,看到屋子里透出的灯光,心里却冷了半截。 

 

屋子里有别人。 

 

印象中秀除了必须的任务,并不喜欢与人同住。这或许归咎于他喜欢保守秘密的工作习惯,拥有足够的个人空间。就连曾经恋爱时,他都不曾带她留宿过。 

 

爱情对于秀来说,好像的确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 

 

思及此她觉得屋内住的是他的亲人朋友远比是他的女人可能性大的多。 

 

茱蒂走到副驾驶看着男人打开车门,除却略显虚浮的脚步出卖了他,全然看不出醉酒的意思。他身上有着很重的烟酒气,丝毫没有抵挡她想要靠近的冲动。身后同事们似乎也下了车透气,调侃着要去赤井的公寓讨杯水喝。 

 

“钥匙在哪?”她走上前去架起来他的胳膊防止他摔倒,男人胳膊僵硬了一下,没有拒绝。 

 

赤井秀一没回答,只是有些底盘不稳地走到门前,伸手开始敲门。 

 

敲到第十声的时候门板突然向内打开,宫野志保有些愠怒地抱怨, 

 

“你是来催命的吗敲那么凶做什么。” 

 

她穿着一身红白格子相间的睡衣,趿着一双棉拖走了出来。皱着眉头看着面前醉醺醺的男人,余光扫到他身后表情略显震惊的三个人的时候,呆愣在了原地。 

 

他只说没带钥匙,没说会有同事来啊。 

 

赤井秀一看到她开门,不动声色地挣脱了茱蒂扶着他的双手,大步走向前去环住了还在发愣的小姑娘,把脸埋在她脖颈中。 

 

“我回来了。” 

 

声音闷闷的,透过布料挥洒着热气,让她皮肤有些发痒。 

 

只是身上这个男人似乎太重了,整个人的重量都往她身上靠拢。她不得不伸出胳膊环抱住他,仅是维持平衡都足够困难,遑论带他往后走。 

 

于是她伸手拍了拍他后背, 

 

“可以起来自己走吗?我动不了。” 

 

男人闻声慢慢地站起来找回重心,左手却自然地搭上了她的肩。他走到玄关有些随意地踢掉了鞋子,而后跟她一起一点一点地挪步到了客厅里。走到沙发前赤井秀一如释重负地躺倒下去,手却顺势握住了她的掌心。 

 

宫野志保挣脱无果,只得无奈地看向他的同事们, 

 

“他好像醉的很厉害,抱歉没办法邀请你们进来坐坐了。” 

 

“没事没事,”卡迈尔无所谓地摆摆手,“只是从没见过赤井先生醉成这样呢。” 

 

没人出声询问他们的关系,总之最开始那个全身心放松的拥抱,大概也是赤井秀一无声的宣言。 

 

茱蒂站在一旁胸口起伏有些剧烈,她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开了口, 

 

“请问你是……” 

 

“我姓宫野,”她巧妙地避开了女人真正想问的问题,“现在是FBI的技术员。” 

 

“…宫野小姐,”茱蒂听出来她话里的躲闪,“我们之前见过吗?” 

 

“或许在食堂里见过?”她礼貌地回答,“要留下来喝杯咖啡吗?” 

 

“不用了不用了。”同事B走上来打圆场,“改天吧,你先照顾赤井先生。” 

 

宫野志保目送他们走出大门,方才涌进来的冷空气让她打了皮肤有些战栗,她听到引擎发动的声音之后抬脚踢了踢男人的小腿。 

 

“人走了,起来吧。” 

 

 

 

13. 

赤井秀一闻言缓缓睁开双眼,酒精带来的醉意渲染了他略显锋利的眼神,给人一种温和的错觉。他不动声色地松开了她的手,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而后将手搭在额前, 

 

“我演技有这么差吗?” 

 

“不是,”宫野志保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慢条斯理地回答到,“你以前说过不会醉。” 

 

“今时不同往日,”他笑了笑,“自己一个人醉了之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似乎是酒精的缘故让他今天的话变得多了一点,男人如常的神色让她产生了一种他完全没醉的错觉,只是他身上浓厚的酒精气味把她拉扯回了现实。 

 

“我去给你煮醒酒汤。” 

 

她转身要走的时候,被人拽住了衣角。 

 

“我喝不下了。”他有些吃力地坐起身来,“扶我回卧室吧。” 

 

宫野志保闻言回过身来,将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仅仅是部分的重量就让她很吃力,她想到卧室还在二楼有些心如死灰。 

 

“真醉了?” 

 

“可能吧。”赤井秀一将手掌按压在她单薄的肩膀上,“酒精最先麻痹小脑,这不是你的专长吗。” 

 

他没有撒谎,脚步有些虚浮,只能借助她的力量才能向前走。 

 

“我一个花季少女为什么要在大半夜做这种事。” 

 

她有些无奈地抱怨,先前几步便能走完的楼梯今天显得尤为漫长。 

 

“你要是想吐一定得提前告诉我。” 

 

“不想。”他低头看了一眼女孩茶色的睫毛和笔尖细密的汗珠,有些愧疚,“那补偿你一个Prada的挎包如何?” 

 

“你要是明天忘了我岂不是亏大了。” 

 

她抬头看向不远处他的卧室门,终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怎么会,”他笑着配合她走完最后的楼梯,“你的事我绝对不会忘。” 

 

她似乎将这句话当成了玩笑,并未再回复。终于走到卧室门口打开了房门,她有些筋疲力尽地将两人同时丢在了他床上。 

 

他的胳膊还在搂着她,身上还穿着外套。鼻腔里混合着被褥上洗涤剂的香气和男人周身的烟酒味,宫野志保有些嫌弃地想要挣脱开他的胳膊却没有成功。 

 

“重死了你。” 

 

男人好像已经睡熟了,他脸朝向她,墨绿的瞳眸只有在阖上时才有温和的感觉。宫野志保看了他一眼便也疲倦地闭上双眼,刚刚楼梯上的负重似乎消耗掉了她所有的力气。 

 

他们就这样相拥而眠。 

 

 

 

14. 

宫野志保睁开眼时后背酸痛,梦里都在背负着重物前行。她轻轻挪动了一下感受到了压在身上的手臂,转过脸来是男人难得平和的眉眼。 

 

昨天的事像过电影一样在脑海中回放,她有些嫌弃自己,旋即轻轻地抬起了他的胳膊,钻了出去。 

 

赤井秀一动了一下,将胳膊换成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宫野志保瞧着他的眉眼,大约是没把他吵醒的。窗帘密不透光,她看向床头柜上的闹钟,知道现在是凌晨五点。 

 

总之还能睡一会。 

 

思考了一下她抬手关掉了辛苦工作一夜的床头灯,而后将被褥裹在男人身上,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 

 

赤井秀一依然闭着双眼,嘴角却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微笑。 

 

 

宫野志保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然是正午。她走到浴室冲了个澡,脊背还是有些酸痛的。拿毛巾擦着头发走出门外,男人正坐在桌前气定神闲地喝咖啡看报纸,看到她走过来还笑着调侃了一句, 

 

“哟,起来了。” 

 

宫野志保忍住了将手里的毛巾砸到他脸上的冲动,现在搞得昨晚宿醉的人是自己一样。毕竟罪魁祸首早就洗过澡换过衣服一身轻松地喝咖啡了。这一仗不打回去她就不姓宫野,于是她施施然坐在桌边,开始反唇相讥, 

 

“昨天那个女同事不是挺好的,脸蛋漂亮身材又好,你也太绝情了点。” 

 

“这种事最忌拖泥带水,”男人的目光没从报纸上移开,“田螺姑娘怎么没多待会儿,跑这么快我怎么报恩。” 

 

“再呆下去田螺姑娘的壳子都要被你压碎了。”她顺手给自己泡了杯咖啡,“你实在是太重了。” 

 

“啊,有吗?”他放下报纸,随手撩起衬衫一角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不记得有什么赘肉来着,你要看一眼吗?” 

 

“…你是流氓吗。”宫野志保耳根发烫,迅速起身走到灶台前给自己准备早餐。 

 

“你看的时尚杂志里有很多不穿衣服的模特,我还以为你喜欢这种。” 

 

“那是时尚,你这是耍流氓。有本质性区别,而且人家只是没穿上衣好吗?” 

 

“你这么一说我很委屈啊,毕竟我只是露出了腹部的一小块皮肤而已。” 

 

“……” 

 

宫野志保哑口无言,先前没有发现,这人就是骨子里的流氓,天生的不要脸。只是想到刚刚一闪而过的画面再次不自觉地红了脸。 

 

不得不承认,他身材…还挺好的…… 

 

 

 

15. 

好像经过了时间的发酵,是有一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身边的男人变得愈发鲜活,他总是喜欢开一些与他皮囊不甚相符的玩笑,一来二去的嘴炮里,多半是自己一不留神就占了下风。思及此她非常想念大洋彼岸的笨嘴侦探,被揶揄到说不出话来的半月眼真是实打实的可爱。 

 

似乎嘴炮的要诀在于不要脸,她下定决心日后一定要打个翻身仗。 

 

Jones的生日伴随着四月下旬的美好春光一起到来,宫野志保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周六拽着赤井秀一一起来到了附近的商厦,她准备给Jones挑选一瓶香水,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略显甜腻的小女生喜欢的花果香,总归是要照顾礼物接收人的心意。选完礼物之后他们照例来到了附近的超市,准备置办一些日用品回去。 

 

“嗡——”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宫野志保停下来拿出手机阅读短信,是工藤发过来的邮件,询问了她一些关于药品的信息。 

 

她稍加思索之后回复了短信,抬起脸来却对上一双意味深长的墨绿瞳眸。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只穿平角裤。” 

 

说罢男人便推着购物车施施然离开了。 

 

宫野志保站在原地愣了三秒,而后转头发现自己所站的区域是男士内裤区,不偏不倚周遭还都是三角内裤,她方才只是无意识地停下了脚步,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手机上,全然没注意停留在了何处。反应过来之后面色已然涨得通红。 

 

“…混蛋。” 

 

她快步走上前去跟上了那人的步伐,拳脚相加都被训练有素的FBI探员不着痕迹地躲开,正当她有些气急败坏的时候被他一把揽住, 

 

“大家都看着呢。” 

 

宫野志保愣了一下之后用手肘撞击了对方的腹部,在对方闷哼一声中学着他刚刚的样子施施然逃离了现场。 

 

“扯平。” 

 

 

 

16. 

Jones的生日聚会定在了周末的晚上,宫野志保搭乘同事的顺风车过去的,只因家里那位工作原因大概现在还在西雅图奔波。除却可能会喝酒的原因,他那辆硬汉风格的雪佛兰也让她摒弃了开车前往的想法。她走到门口看到Jones,对方跑过来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宫野志保将礼物递给她,微笑着称赞, 

 

“新裙子很漂亮。” 

 

“被你这么说我真是开心得不行。”女孩毫无保留地亮出了酒窝,“快进来吧,这次我请了调酒师,他调的鸡尾酒简直一绝。” 

 

除去分蛋糕的时候,宫野志保一直坐在角落里不动声色地品酒,所幸还有同事过来,两人百无聊赖地聊了一会儿最近发生的事件,她素来不擅长应对这种场合,可是女孩子热诚的邀请也让她没办法拒绝。 

 

摇晃着手中色彩绚烂的鸡尾酒,辛辣与柔和在口中并肩舞蹈,她拿起手机来拍下一张照片传给赤井秀一: 

 

“可比你的威士忌们好喝太多了|•'-'•)و✧” 

 

一片欢呼声中,Jones走过来搭上了她的肩。 

 

“主人公怎么跑这里来了?” 

 

“我信了她的邪才邀请了Andrew,”Jones瘪瘪嘴指了指人群中一个红发女士,而后端起桌上的酒杯,“这俩人完全把我生日会当成相亲会了,明明一个星期前才认识的。” 

 

宫野志保扭头,看到人群中央拥吻的两个人,有些哑然失笑。 

 

“这两个人发展是快了些。” 

 

Jones闻言却瞪大了眼睛,许是酒精的作用让她有些反应过度,她掰过宫野志保的脸看着她, 

 

“你们那边这么保守的吗?” 

 

“啊…不是。”她突然理解了她的意思,笑着摇了摇头。 

 

“天哪宫野,”Jones突然变得一脸严肃,“你跟那位帅哥该不会还没有…” 

 

“这很正常…”她懒得解释二人的关系,两个人这些年发生的故事都能写成一本厚厚的小说,总归一句话说不清,倒不如顺着Jones的话说下去。 

 

“可是你们已经在一起至少三个多月了,光我知道的就三个多月了。不是还住在一起了吗?” 

 

先前赤井秀一打电话给她拜托她回家取一下快递的时候,Jones就知道两人住在一起了。宫野志保不知作何解释,只得无奈地用手扶住额头。 

 

“这不是小问题,”Jones拿下来她的双手让她正视自己,“你这样的脸蛋和身材他一点心思都没有吗?看眼神他应该挺喜欢你的呀。” 

 

犹豫了再三Jones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缓缓开口, 

 

“亲爱的我知道接下来的话很残忍但是作为你的朋友我必须提醒你,”小姑娘碧绿的瞳眸透露着一股慷慨就义般的坚定, 

 

“你男朋友是不是…那方面不行啊?” 

 

 

 

17. 

宫野志保回到家后伸手打开了客厅的灯,蹲在玄关处换好鞋子。今天Jones的反应让她有些哭笑不得,小姑娘出于好心,但是并不了解她跟赤井秀一真正的关系。 

 

她也说不清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在一起了,男未婚女未嫁,没有劈腿没有出轨,理应也不是见不得人的。姐姐的过去的确让她胸口一阵阵的发痛,可是当她奢求已久的细水长流的陪伴近在眼前的时候,潇洒地放手又谈何容易呢。 

 

她在心中默念对不起,再逃避最后一次,就这般随波逐流地过下去,她已然没有力气再追究什么了。 

 

她起身准备去倒杯水喝,被楼梯口站立的人影吓了一大跳。看清楚来人是谁的时候她才放松下来,开口吐槽道, 

 

“为什么不开灯?装鬼吓人吗?” 

 

赤井秀一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还在擦拭着未干的头发, 

 

“正要下楼开灯,你就回来了。” 

 

宫野志保抬眼看看去,男人似乎刚洗完澡,大概只穿了一个深灰色的浴袍,微卷的黑发还在滴水,浴袍微微敞开,露出部分紧实的胸肌。她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来方才Jones严肃的语气和忠告,有些无法将它们同面前的男人组合在一起,他要是知道了大概会气炸吧,思及此她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笑什么?”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想起来今晚喝的鸡尾酒很好喝,下次可以……” 

 

未能出口的言语被吞进了肚子里,她瞪大了双眸,面前是男人略显锋利的眉眼,唇瓣相接处传来清新的薄荷气息,他大概是刚刷过牙,用的还是昨天刚买回来的那支牙膏。赤井秀一捧着她的脸,攫取她口腔里的每一寸空气。 

 

他在吻她。 

 

良久他松开了她,伸出手指轻轻掠过自己的唇瓣。 

 

“味道不错。” 

 

她被松开的瞬间还有些怔忪,男人指尖略显粗糙的温热质感仿佛还停留在颊边,手指的行动快过大脑,她伸手抓住他浴袍的衣领,将他的脸扯到面前,而后吻了上去。赤井秀一愣了一下之后环抱住她,加深了这个吻。 

 

彼时一直是在仰望着的,十几岁的Sherry仰望着Rye利落的下颌线,她还不到他胸口,只能默默地抬头看着他,生活在他给的庇护里。七岁的灰原哀仰望着冲矢昴,她大概猜得出对方的真实身份,却在所谓的道德和伦理的约束中闭紧了嘴巴。 

 

可是现在伸手便能抓住他了,如何还能放得开手呢? 

 

他抬手托住她的臀部,她双腿缠绕在他的腰际,跨坐在他有力的手掌上。如同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一般亲吻着喘息着挪动到卧室里,她躺在床上轻轻捧住男人在自己前胸流连的脑袋。 

 

在阵阵起伏中她觉得自己胸口处坚硬的肋骨都化成了一滩温水,如何保护得了她的心脏。 

 

可是管它呢。 

 

她伸手环住男人的脊背,指甲不自觉地留下几道抓痕。 

 

就算心脏被他攥在手里捏碎了,她也不会后悔的。 

 

 

 

 

18. 

醒来时周身的酸痛告诉她昨夜并不是梦,她昨晚也是浅尝辄止地饮下了两杯鸡尾酒,这种程度并不能使她沉醉,总之不能把所有的不理智归咎于酒精身上,现阶段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找的。睁开眼是男人紧实的胸膛,她鼻腔中还残留着这人皮肤上沐浴露的味道。 

 

“醒了?” 

 

赤井秀一挑眉看向怀里的女人,他不会承认自己醒过来之后,居然看着她恬静的睡颜足足看了一个钟头。 

 

“…你早就醒了吗?” 

 

“嗯,”他似乎是笑了笑,“原本想提前去准备早饭,但是你不肯撒手。” 

 

宫野志保这才从混沌中清醒过来,自己现在还在紧紧的抱着他,相贴的皮肤还能感受到那人的轮廓,于是迅速撒开了手滚到了被子的另一边。动作幅度太大导致四肢更加酸痛,她把脸埋进被子里咬住了下唇。 

 

赤井秀一撑起身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羞红的耳朵,细腻的皮肤突然离场让他有一点空虚,原本不打算进展这么快的,可是水到渠成的事,又有谁能够拒绝。他定定看了她一会儿,而后开口, 

 

“后悔了?” 

 

不得不承认,他竟然有点担心这个问题的答案。身旁的姑娘最擅长动辄逃避和胡思乱想,他有些担心操之过急,她又要带着她那至高无上的道德理论脚底抹油溜走了。 

 

缩在被褥里的茶色脑袋,动作轻柔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如释重负地笑了笑,俯身吻了一下她的发顶。 

 

“你先收拾一下,我去准备早餐。” 

 

 

托他的福宫野志保难得迟到了一次,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工位坐下,索性他们不需要每天按时打卡,她迅速换下衣服,消毒之后走进了实验室。 

 

Jones看到她笑了笑,安慰道她刚开始工作的时候也经常睡迟。 

 

她没辩驳,只是默默投身在工作中。 

 

酸痛依然残存在身体里,她拒绝了他帮她请假的要求。如果说他是罪魁祸首那她算是共犯,谁叫自己昨天没忍住回扯了他的领子来着。不过还是有些抱怨男女身体结构的差异,虽然他足够留情也足够温柔,自己却依然像缺乏锻炼的时候一口气跑了十公里第二天起不来的狼狈样子,而对方则是神清气爽精神十足。 

 

曾经的宫野志保是一个时间管理极为严格的人,规划好的人生容不得半分差错。现阶段的赖床迟到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却一笔一划地将她描摹成一个更生动的人。 

 

她抿了抿嘴看向窗外,阳光正好。 

 

 

 

19. 

一旦时间沾染上美好这个词汇,总是过的飞快的。 

 

宫野志保觉得她同赤井秀一不像普通的情侣,故而不可一概而论。但是索性现阶段的日子变得平淡而美好,比如她可以肆无忌惮地窝在他怀里看杂志,比如他现在也理直气壮地跑到她卧室里同她一起睡。 

 

依然是一个美好的周末,赤井秀一也难得地没有工作同她一起宅在家里。她窝在沙发里漫不经心地用手机查看着菜谱,思考着人生最为重要的问题——今天吃什么。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接听之后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无奈地打开了免提。快递员告诉她快递到了门口,劳烦她签收一下。 

 

“我的手机最近真是太奇怪了,不按免提听不到声音。” 

 

“明天带你出去买一部吧。”赤井秀一将洗好的樱桃送到她嘴边,“买了些什么?” 

 

“Jones送的,我也不太清楚。”昨天Jones煞有介事地问了他们明天在不在家,说是有个礼物送给她。 

 

宫野志保扬了扬手里的盒子,很轻,听不到响动。她昨天有些疑惑这个突如其来的礼物,毕竟没有逢年过节,Jones说是妈妈从南美带回来的土特产,数量不多不方便带到单位里。她神秘兮兮地眨眨眼睛说是惊喜,宫野志保猜测大概是咖啡一类的东西,便也没有拒绝。 

 

她正准备拆开盒子的时候,赤井秀一的手机响了起来,是视频通话,他招手示意她过来,她小心翼翼地躲开了摄像头看到了手机屏幕上皱皱巴巴的小脸。 

 

是刚出生的小婴儿。 

 

赤井秀一察觉到她的躲闪,便将摄像头朝自己的放向转移了些。告诉家里也该有个铺垫,也不急于一时。屏幕上的镜头切换她看到了世良真纯兴奋的脸,她笑嘻嘻地告诉大哥刚才屏幕里是二哥的小孩。身后是一群手忙脚乱的大人,对付劫匪违章无比在行,却在小婴儿面前显得手足无措。 

 

“看起来更像那个小交警。”挂断视讯后她给出了评价。 

 

“人家不比你大。”他笑着掐了一下她的腰。 

 

手机铃声再次突兀地响起来,宫野志保看了眼来电显示是Jones,便匆匆地拿过来包裹边拆边按下了免提。 

 

“宫野,包裹你拆开了吗?” 

 

“嗯嗯拆开了。”打开箱子之后里面竟然还有一个缠绕的礼盒,她放轻动作以免被Jones听到。 

 

“难道是你男朋友不在家吗?” 

 

“他在,怎么了?”丝带不小心被打上了死结,宫野志保伸手拽过书桌上的剪刀,准备将它剪断。 

 

“那你签收半个小时了怎么还有时间接我电话…”Jones的声音显得非常失望,她顿了顿还是说了下去—— 

 

“你男朋友不会真的不行吧——” 

 

包装拆开,礼盒里安静地躺着一套大红蕾丝的情趣内衣。 

 

“……” 

 

宫野志保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大脑,她迅速挂断电话准备逃跑,一步都未能迈出去就被人牢牢地锁在了怀里。 

 

“不行?”宫野志保觉得男人太阳穴的青筋都在突突。 

 

“…我没这么说……”她声音显得非常没有底气。 

 

“看来你对我很不满意啊。”一个天旋地转,宫野志保被人扛在了肩上,朝二楼的卧室走去。 

 

“赤井秀一这是白天——” 

 

 

托Jones的福她难得在周一请了一天的假。 

 

 

 

20. 

作为公职人员的坏处就是彻底失去了暑假,因为犯罪分子并不会好心地在暑假停止作祟的脚步。宫野志保在连续工作了三个周之后终于迎来了休息日,难得赤井秀一也结束了手边的案子,两个人宅在家里吹着空调,哪都不想去。 

 

门铃声响了起来,赤井秀一随手扯起昨天扔在地上的裤子套上,光着上身出去开门。向来不会有什么同事到访,多半是附近的邮差或者快递员。 

 

“秀哥!”晒得发黑的世良真纯笑嘻嘻地站在门外,看到自家哥哥放飞自我地光着膀子愣了一下,旋即还是恢复了微笑,“我来看你了!” 

 

“怎么没提前说一声。”赤井秀一侧身让她进来,弯腰递给她一双女士拖鞋,思考着要不要上楼穿个上衣。 

 

“提前说了哪还有什么惊喜呀,”她接过哥哥手里的水杯灌了几口,而后将背包丢在了沙发上,“二哥家的小孩最近长大了些,会开口咿咿呀呀地叫唤,超级可爱。” 

 

说罢便打开了手机递给赤井秀一,全然没有注意到茶几下方的几本时尚杂志。 

 

宫野志保揉了揉朦胧的睡眼,他下去也太久了些,恍惚还听到了女性的声音。她坐起身来捡起男人的黑色衬衫套在身上,下摆很长能够遮住她半个大腿,她光着脚扣着扣子走下楼梯,谁叫昨天某个人连换拖鞋的机会都没给她。 

 

世良真纯在余光中看到了两条雪白笔直的长腿慢慢地走下了楼梯,看清对方面孔的刹那手机突然滑落在了地上。 

 

“咚”地一声也唤醒了宫野志保的神智,她看清来人的瞬间愣在了楼梯上。 

 

“……” 

 

“……” 

 

相顾无言了十秒钟之后,宫野志保快速跑回卧室,而后再次下楼丢给赤井秀一一个工字背心之后施施然回到了楼上。 

 

“你们先聊。” 

 

世良真纯傻站在原地呆楞了一会儿,大哥在已经穿戴整齐气定神闲地站在一边泡咖啡,面容依然是冷峻严肃的模样。她素来敬畏自己的大哥,说什么你们先聊分明就是欺负她不敢质问大哥罢了。 

 

于是乎世良真纯憋了半天,摒弃了诸如“你们是不是在一起啦”这种显而易见的傻瓜问句和“你们在一起多久啦”这种大哥肯定会置之不理的问题,她涨红了脸来了一句, 

 

“…你们就不能多买几件衣服吗?” 

 

生怕我不知道你们昨夜共度春宵了是吧。 

 

赤井秀一闻言却是笑了一下,不慌不忙地回答, 

 

“你来的太不巧了。” 

 

什么不巧分明是太巧了好吗?!世良真纯暗自腹诽。她没办法像妈妈一样对着大哥大声质问抑或是直接气势汹汹地跟他打一架,她对自己的毫无招架之力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于是防止大哥将自己直接丢出去,她弱弱地开口问道, 

 

“我能上楼找她叙叙旧吗?” 

 

“随意。” 

 

他看着妹妹匆忙上楼的身影,笑着摇了摇头。 

 

 

 

21. 

走上楼去的时候宫野志保正在抚平被子上的褶皱,房间被她打扫得干干净净,全然没有昨天疯狂过的痕迹,要不是那件宽大的不属于她的黑衬衫还乖乖地呆在她身上,世良真纯都要觉得一切是自己的错觉。 

 

“随便坐。”宫野志保指了指自己的床铺,“不过这里可没什么咖啡和红茶。” 

 

世良真纯同这个表姐第一次见面其实也是两年之前的事情,她们其实不甚相熟,不论是小鬼头时期还是现今大人模样,宫野志保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神情,就差在脸上写上“我对你们不感兴趣”几个大字了。抑或是心情还不错的时候嘴炮比起来大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三言两语就噎得她无话可说。 

 

“你刚刚是不是故意跑开的?”世良真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叫她表姐,总之她只比自己大几个月,却拿自己当小孩看真是非常不爽了。 

 

“被发现了吗。”她没所谓的神情像极了自己的母亲,世良真纯有些怀疑当初是不是抱错了孩子来的。 

 

世良真纯仔细地看着她,这个陌生而熟悉的表姐长相似乎更偏向英国血统,冰蓝的眸子像颗宝石,高挺的鼻梁绯红的双唇煞是好看,皮肤也是雪白细腻的,总而言之,是自己求而不得的女人味。目光流连到锁骨的时候,世良真纯被她脖颈处和前胸的暧昧痕迹看红了脸。 

 

“你在看这个吗?”宫野志保微微挑眉,坏心地又解开了一颗扣子,“大家都有的有什么好看的。” 

 

雪白的胸脯有一半暴露在了空气中,自然形成的柔美沟壑近在眼前,这个女人居然还没穿胸衣,为什么她的胸部这么大还这么挺? 

 

世良真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飞机场,开始埋怨上天的不公。 

 

“啊…我忘了,”她故作沉思,“你没有呢。” 

 

“啊——”世良真纯尖叫着将她扑倒在床上,“我打不过秀哥还打不过你吗?” 

 

而后罪恶的双手伸向女人胸前的绵软。 

 

门突然被打开,嘭地一声被摔得很响,赤井秀一方才听到尖叫声才走上来的,打开门便看见自己的妹妹将自己的女朋友压在床上揉胸(…)的香艳场景,他立刻沉下了脸,目不转睛地盯着妹妹, 

 

“真纯,你给我过来。” 

 

 

 

22. 

世良真纯抬头看了一眼日历,这一星期她跟着秀哥在全国各地上蹿下跳地跑案发现场。秀一原本是不同意的,毕竟没有那个哥哥愿意看着妹妹涉险,但是她提前做了功课搞定了短期实习生的身份,屁颠屁颠且理直气壮地出入案发现场。 

 

呆了十天之后,她突然提出要买机票回英国了。 

 

“不多待会儿了吗?”宫野志保从笔记本电脑中抬起头来,“你不是有暑假来着。” 

 

“狗粮吃太多了不消化。”世良真纯剜了一口冰激凌放进嘴巴里,刷新着页面查看航班。 

 

“…夸张。”宫野志保有些无奈,这十天赤井秀一多半是有任务的,兄妹经常两个起早贪黑甚至还有一个周出差没回来。 

 

“没夸张,秀哥看你的眼神我一层一层地起鸡皮疙瘩。”她素来觉得大哥是逗不笑的人,左不过是没遇到对的人罢了。 

 

“你倒是没惊讶。” 

 

“没什么好惊讶的,你还是小鬼头的时候秀哥就恨不得把你粘在他身上带着。别忘了我可是个侦探。” 

 

“是了是了,”她敷衍地鼓鼓掌,“感情史为零的伟大侦探。” 

 

“啊——你真是,”真纯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总之我妈那边你们自己去说,我可不想被她打。” 

 

她托着腮没接话,同赤井秀一一样不苟言笑的玛丽阿姨,除却当年提供了一份解药之外,两人陌交流甚少,同母亲不一样,她大概是一个不太会表达自己感情的人。曾经少得可怜的亲情随着姐姐的离世彻底沉寂,她对于如何面对他的家人,亦是自己的亲人,多少有些迷茫。 

 

 

将真纯送走的第二天,宫野志保接到了一个越洋电话,伟大的女侦探将自己开具的实习证明落在了秀一办公桌上,偏偏巧办公桌的主人这两天再次出差在外,宫野志保吐槽了她的粗心大意之后来到了赤井秀一的办公室里,这里仿佛是个公共区域,一点私人的摆件都不曾存在,宫野志保迅速找到了那份证明,关门离开的时候看到了他的同事。 

 

有一个那天晚上见到的相貌略显凶恶的人,似乎是叫卡迈尔来着,她冲他们礼貌地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赤井先生的女朋友吗?”他身旁的同事问道。 

 

“是。”她回握了他伸过来的手。 

 

“真是漂亮呢,不过赤井先生真是长情啊,他当年卧底的时候不就喜欢……” 

 

“我们还有事,”卡迈尔打断了同事的话,“不打扰了。” 

 

他略带抱歉地笑着将多嘴的同事拽走,声音却刺破空气传到耳畔。 

 

“你打断我做什么哦,当年赤井钱包里掉出来的照片,跟他现在的女朋友长得像姐妹一样啊。” 

 

“你少说两句吧。”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一阵穿堂风吹过,宫野志保觉得世界一片寂静。 

 

 

 

23. 

“姐妹”这个词汇宛如一把钢刀,直直地插进她的心脏里。 

 

不知道怎样恍惚地回到了家,她倚在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呼吸,一些不愿意被想起的,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往事。像腐臭的尸体一样,被人在暗无天日的地底下挖掘开来。 

 

那是她隐藏最深的秘密。 

 

剧烈的恶心感从胃部蔓延至喉头,她踉跄地走到卫生间里,扶着洗手台开始呕吐。 

 

 

赤井秀一今天回来的有些晚,迅速冲过澡之后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卧室里。女孩闭着眼,用被子包裹住自己蜷成了一颗球。 

 

他知道她没睡着,却也没拆穿。抬手关掉了床头灯,掀开被子的一角钻进去,从身后环抱住了她,鼻尖贴着她柔软的发丝,他觉得满足。 

 

手掌包裹住她攥紧的拳头,她的手有些凉,他有意无意地磨砂着,试图将温度传给她。 

 

黑暗之中宫野志保睁开眼睛,贴附在后背和身侧的热源让她安心,却也伴随着无法抗拒的罪恶感从胸腔深处传过来,她鼻腔填满了酸涩,脑海里是姐姐笑得温婉的那张脸,她笑得愈是纯净,她内心愈是不安,犹豫了再三,她不动声色地朝远离他的方向挪了挪,悄悄挣开了他的手。 

 

“你回来了。” 

 

她轻轻地开口,掩饰自己的慌乱。 

 

“嗯。” 

 

男人低沉的声音从耳后传来,他意识到了她的闪躲,便也不动声色地拿开了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 

 

“睡吧。” 

 

皮肤接触到未曾触碰的被褥,在深夜里凉得像块冰。不知不觉中她已然习惯了他的温度他的气息萦绕在身边,可是现如今许是隔了十几公分,却犹如银河般遥不可及。 

 

不知道他是不是换了别的姿势,是不是亦如她一般背对着对方。 

 

泪水是最先读懂大脑情绪的,所以它们成群结队地从眼眶涌出来,带着悔意和罪恶感,更多的是深深的无奈和心酸。 

 

他会生气吗? 

 

可是是你自己把他推开的,事到如今又哭什么呢。 

 

宫野志保不敢乱动,任凭泪水无声地浸湿枕头,她有些绝望地睁开眼,思绪挣扎之后是更加难以入眠。 

 

像个垃圾一样的人,过着垃圾一样的人生。 

 

可是就算是如同垃圾一样的自己,却再也不想放开他的手了。哪怕要下地狱,哪怕以后万劫不复,都不想再放开他的手了。 

 

只要他肯要她。 

 

只要他爱她。 

 

她转过身去,男人已然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只是隔了一段距离护着她。她伸手紧紧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胸前,紧贴着他紧实的胸膛。 

 

泪水很快浸湿了睡衣的布料,赤井秀一伸手回抱住她,轻轻抚摸着她的脊背。 

 

他知道她没睡着,知道她有心事,他亦如此。他没去拆穿,知道她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拥抱和一场好眠。 

 

“做噩梦了?” 

 

“嗯。” 

 

声音隔着布料闷闷地传来,还带了些若有似无的哭腔。 

 

他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发顶,低沉的声音像是最后的催眠剂,大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脊背,源源不断地传递着热量。 

 

“我在。” 

 

“嗯。” 

 

在一下又一下让人安定的抚慰里,她跌入了深沉的睡眠。迷迷糊糊混沌之中她想,大约,死也值了。 

 

 

 

 

24. 

隔阂这种东西,往往是由一些不起眼的小事,顺着曾经难以启齿的矛盾,蔓延生长成一堵无形的墙,等到你想要打破的时候,也无能为力了。 

 

赤井秀一扪心自问最近是太忙了些,但是她的状态并不像是因为一场噩梦导致的失神,这是今天第三次她端着空杯子发呆,眼神涣散得像起了雾。这种恍惚的神情从他们搬来华盛顿几乎没有在她的脸上出现过,可是就算是埋藏在深水的炸弹也有某天爆炸的危险,他向来不擅长拆弹,但是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将那根导火索剪断。 

 

他起身拿掉她手里的杯子,将她的脸捧起来, 

 

“看着我,”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坚定,“发生什么了?” 

 

她涣散的视线终于聚焦,看向男人墨绿色的瞳孔,像是深不见底的湖泊,她纵容着自己沉溺。只是在此之前,她必须搞清楚一件事,心甘情愿和作践自己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心甘情愿地接受一个人,不代表她一辈子要作为别人的影子活下去。过了良久她缓缓开口, 

 

“你爱过我姐姐吗?” 

 

他犹豫的瞬间女孩伸手抓住他的肩膀, 

 

“你还爱她吗?” 

 

只是两个问句就仿佛耗尽了全部的力气,她害怕这个答案,无论答案肯定或否定都无异于在她心口剜下一块血肉,不论是姐姐的深情付诸东流,还是自己充当了她的替代品,这都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可是同时她又期待着这个答案——承认吧宫野志保,你坏死了,心里早就有想要的结果了不是吗。 

 

这是一个无解的题,她无法作答,可非要摆在明面上,逼迫他给她一个答案。 

 

男人的犹豫如同两块烧红的木炭,灼烧着她的眼眶。 

 

其实她又做错了什么呢,从懂事开始就被胁迫培养成一个工具,一脸无辜却双手沾满了血。在道德和伦理的封条下她也从不曾越界,只是在一切柳暗花明之后,她才怯生生地握住了朝她伸过来的,梦寐以求的那只手。 

 

现今她突然不明白,这只手伸向的是她,还是相似皮囊下,姐姐的灵魂。 

 

 

赤井秀一素来是一个爱憎分明,却又不擅长解释的男人。他无所谓身上背负了多少不属于他的仇恨,总比让别人活在痛苦的自责中来的舒服一些。可是这种与生俱来的责任感,却无形之中拆卸掉了自己带给她的安全感,让她手足无措。 

 

他曾经背负了她姐姐和Scotch的生命,可是当两颗心真正坦诚相待的时候,这种背负非但没有减轻她的罪恶,反而将两个人越推越远。 

 

“关于你姐姐的事,我很抱歉。我当初的确是利用她进入组织,不参杂任何个人感情,后面因为我的暴露间接导致了她的死亡,我承认她死之后我曾经沉浸于她曾给的温柔里。” 

 

眼泪在她脸上畅通无阻地滑行,仿佛具备了生命一样,争先恐后地汇聚到颊边一起跳崖自杀。她轻轻地呢喃, 

 

“我真是个坏人,是不是?” 

 

“你不是,”他抬手拭去她的眼泪,“我那时候一门心思扑在组织上,实话说女朋友于我而言有没有都没所谓。但是我唯一肯定的一点是,让我拼上性命去保护的女人,天底下不会再出现第二个了。” 

 

“宫野志保,”这是他第一次叫她全名,“别妄自菲薄。” 

 

感情是不讲理的任性的东西,它无所谓当时的主人公们正在经历何种磨难,无所谓场合情况甚至年龄性别是否合适,它只是任性地牵起来两个先前毫无关联的人,把他们的心紧紧地连在一起之后再任性地跑开,毕竟结果如何,它没所谓的。 

 

所以大约在曾经暗无天日的卧底生活里,少女澄澈倔强的目光,也毫无防备地照进他心里了吧。 

 

他抬手将她揽进怀里,只是一遍一遍地,一次一次地,用行动描摹刻画着那三个不肯说出口却烙印在心里的字—— 

 

我爱你。 

 

 

 

25. 

“所以,”在她终于止住眼泪无声地窝在他怀里的时候,赤井秀一开口问道,“今天发生了什么?” 

 

她有些别扭地将脸埋地更深些,有些难以启齿是因为别人无心的一句话引来一堆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许久之后她才闷闷地开口, 

 

“你皮夹里放过姐姐的照片吗?” 

 

“没有。” 

 

赤井秀一愣了一会儿,大概猜到了她今天崩溃的原因,他站起身来走到书房拿出来一个尘封已久的盒子,拍去灰尘拆开胶带翻找了一下,而后拿起一个皮夹递到她面前。 

 

宫野志保伸手接过,皮夹还带了些尘封已久的特殊气息,她翻开来,看到照片后愣了一下。 

 

那是少年侦探团的孩子们和工藤有希子一起看电影那次,灰原哀站在镜头的最前方,一脸警惕地回过头,澄澈的眸子里盛满了防备。 

 

她抬起脸来看到男人意味深长的眼神,窘迫的羞耻感油然而生。 

 

到头来吃了自己的醋。 

 

“…你这是什么时候拍的,我怎么没印象。” 

 

“同事拍的,”他再次将她揽入怀中,“我那时候一靠近你你就怕的打哆嗦,只能拜托别人拍一张。” 

 

“…还不是因为你太可怕了。” 

 

“我有吗?”他笑了笑,伸手搓了下她柔软的发顶。 

 

她拿起照片看了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 

 

“你这是,蓄谋已久?” 

 

小狐狸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戳了戳他的额头, 

 

“你是萝莉控吗?” 

 

一向精明的小狐狸跌落在一张名为爱情的网里,她无从挣扎,也不想挣扎。 

 

猎人鹰隼般墨绿的瞳眸中浮现出一丝狡黠的笑意,他将她扑倒在柔软的被褥里,附身吻住她柔软的双唇,耳鬓厮磨后他喑哑地开口, 

 

“现在才发现?晚了。” 

 

 

 

——The End——

仙草电力

《梦到内河》repo(图版)

图文完整版传送门

*文章中加入图片的lofter日志不能放大单张图片,所以只能再发一次图片日志方便大家观看。

*不开放任何授权(就是只能看的意思)。

在原文基础上进行这组二次创作,是为了向写手老师表达喜爱、与同好们交流,不是为了给学人精/抄袭者提供抄袭素材。抄我的秀哀图给贝哀用,拾人牙慧本就可笑;抄袭者作为CP活动的策划,丝毫不觉得此做法欠妥,更是不知廉耻、无可救药。已经被恶心到了,我不可能当无事发生,只能见一次骂一次,就这样。


P1:《何塞与卡门》文/一美

P2:《自由颠潮》文/一美

P3:《梦到内河》文/一美

P4:《樱桃青衣》文/茗...

《梦到内河》repo(图版)

图文完整版传送门

*文章中加入图片的lofter日志不能放大单张图片,所以只能再发一次图片日志方便大家观看。

*不开放任何授权(就是只能看的意思)。

在原文基础上进行这组二次创作,是为了向写手老师表达喜爱、与同好们交流,不是为了给学人精/抄袭者提供抄袭素材。抄我的秀哀图给贝哀用,拾人牙慧本就可笑;抄袭者作为CP活动的策划,丝毫不觉得此做法欠妥,更是不知廉耻、无可救药。已经被恶心到了,我不可能当无事发生,只能见一次骂一次,就这样。


P1:《何塞与卡门》文/一美

P2:《自由颠潮》文/一美

P3:《梦到内河》文/一美

P4:《樱桃青衣》文/茗笙

P5:《工作日下午三点的恋人们》文/一美

P6:《1990,柏林与施普雷河岸的风》文/一美

P7:《顽疾》文/一美

P8:《顽疾》番外:《青春》文/一美

东观十八卷

「RBS」恋爱喜剧

赤井秀一×宫野志保×降谷零 

本来想写修罗场,没想到写进了德云社片场😑,完完全全放飞自我的沙雕喜剧,只想搞事情,恶趣味超多,要随时做好骂骂咧咧退出的准备

另外如果大家有印象这其实是去年5.15发的预告里的文(好能拖啊玛德)


1.

夏日晌午有种别样的静谧,火辣的阳光把空气炙烤得热烘烘的,扬起的风没有丝毫凉意,反倒像烘干机一样一阵阵叠加滚烫的暖流,蒸发掉空气中所有声音,只留下车鸣风啸的白噪音,一种躁动的安静。


车辆如一波波湍急的流水,在东京都主干道上飞快滚动,南北纵横汇聚于十...

赤井秀一×宫野志保×降谷零 

本来想写修罗场,没想到写进了德云社片场😑,完完全全放飞自我的沙雕喜剧,只想搞事情,恶趣味超多,要随时做好骂骂咧咧退出的准备

另外如果大家有印象这其实是去年5.15发的预告里的文(好能拖啊玛德)

 

 

 

1.

夏日晌午有种别样的静谧,火辣的阳光把空气炙烤得热烘烘的,扬起的风没有丝毫凉意,反倒像烘干机一样一阵阵叠加滚烫的暖流,蒸发掉空气中所有声音,只留下车鸣风啸的白噪音,一种躁动的安静。

 

车辆如一波波湍急的流水,在东京都主干道上飞快滚动,南北纵横汇聚于十字路口,像错落交汇的洋流。绿灯倒数到第十秒,纵向的车流纷纷有序减速,横向的车群蓄势待发,呈现出一种计算有序的和谐。

 

然而在绿灯倒数的第三秒,一黑一白两辆车冲破了这种平静。它们像两条冲锋的旗鱼,闪电般蛇形穿梭于不同车列,几乎卡着前后车的头尾,从队列末一辆辆超车越位,最终在黄灯亮起的前一秒,冲出黑白相间的斑马线,从主干道呼啸而过。

 

整条道上的车窗纷纷探出大大小小的脑袋,一位排在前头的老司机扯着大嗓门骂骂咧咧,你们特么黑白无常赶着索命吗老子魂都给你吓掉!

 

消失在视线的车辆无法听见这样的谩骂,但车尾卷起的阵阵疾风如猛浪般把老司机的发际线吹得半秃,仿佛代替车主友好致歉。

 

下一条干道车流渐稀,成了黑白二车的竞技场。白色的马自达RX7一脚油门,穿过“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的牌匾遥遥领先,车尾像是装了喷气机螺旋桨,嘭嘭的回火声响彻云霄,让人以为哪里直升机不慎滑翔坠落。黑色的雪佛兰C-1500先是气定神闲尾随其后,在越过“追逐竞驶,情节严重可入刑”的警示,进入高架桥的长弯道后,突然发力,稳打一把方向盘内侧入弯,迅速跻身内道,把马自达甩在车尾。轮胎在急速转弯时与地面狠狠摩擦,溅起微弱的火星,巨大的摩擦力和气流仿佛要把车轮行经的柏油和沥青都掀个底朝天,飞行经过的树莺紧急抖动翅膀刹住,险些被烫伤。

 

降谷零咬紧牙关,恨不得摇下车窗痛骂对面一句,他现在有十万火急的要紧事,这个FBI居然tm的在这里挡路。另一头的赤井秀一也眉头紧锁,这生死攸关的节点,这个黑皮公安能不能不要这么不懂事。他们在超越与被超越中循环反复,直到拐弯处双双一记大平漂,驶入空疏的小道,停在近郊一栋公寓楼前。

 

两人甩开安全带从车里跳出来,迈开长腿一个劲往里冲,又一次齐头并驱。

 

降谷零最先跑到电梯处,摁两下没反应,才注意到电梯上临时贴的“紧急停运”通知,反应迅速的赤井秀一直接拐进应急楼梯,降谷零低骂一句oh shit,赶紧跟着冲上去。

 

跑到四楼,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正哼着小曲下楼,被赤井秀一迎面一撞,原地顺时针转了两个圈,还没来得及叫骂,又被后来的降谷零迎面一撞,逆时针转了两个圈。那人晕乎乎地站在原地,想着一正一反刚好抵销,就当无事发生过。

 

一共拐了六十四个弯,终于到达目的楼层。他们没有事先沟通,但同一时间赶到同一地点,不用问也知道是为了同一件事,所以暂时达成共识地对视一眼,齐齐握好手枪,一左一右贴在门与墙边,互相点头示意,一个猛劲,破锁、撞门,“砰”的一声,双双冲进室内,高举手枪。

 

室内紧接着是玻璃猛然碎裂的声响,以及地上一滩血红色的液体。

 

 

被两只枪口直指眉心,宫野志保先是一懵,认清楚枪后面那两个人是谁时,她开始心疼自己刚调好的Campari酒,以及那把新换的名牌锁。

 

宫野志保眯了眯眼:“你们这是闹的哪一出?”

 

举枪的两个发现室内毫无异样,错愕地放下手枪。

 

降谷零满脸疑惑:“我刚才明明听见琴酒的声音,还有枪声。”

 

宫野志保拎起一旁的遥控器,转了几个台,荧屏闪现激烈的枪战,熟悉的男声出现在音响。

 

“你听到的是崛之纪的声音吧。*”

 

“……”

 

赤井秀一补充:“我还听到你喊救命。”

 

她又将电视屏幕切换到《Eva》,把进度条往前拉了十分钟,音响传来绫波丽喊的“救命”。

 

“……”

 

“……”

 

“……”

 

十五分钟前,她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视,遥控器一下一下切换频道,切到她感兴趣的纪录片后,决定去厨房调杯酒,完全没有料想到,这样的随机转场会引发令人咋舌的误会。

 

“所以,”宫野志保长叹了口气,反过来质问,“你们是怎么听到这些声音的?”

 

这话算是明知故问,对面两人也听懂了,简单翻译一下就是:你们这些死变态能不能把窃听器给我撤了?

 

二人自知理亏,顺手关门,关起门好说话,但“咿呀咿呀”晃动的门表示他们已经害得它无法自闭,完全想开了。

 

他们诚恳解释道,虽然组织被一举击溃,但琴酒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她一个人在外租房生活实在太危险,只好出此下策。

 

她面无表情“哦”一声:“所以需要两个窃听器,双管齐下,双重保障是吗?”

 

两人理直气壮地异口同声:“我又不知道他也装了。”

 

“……”

 

重点好像不是知不知道吧。

 

“就算琴酒真的找上门,你们知道也没用,窃听器又不能导子弹,还没等你们赶过来我就已经死掉了。”

 

赤井秀一:“这点你放心。”

 

“……不是吧真能导子弹?”

 

降谷零解释道:“是这样的,以我对Gin的了解,他不可能上门就直接开枪,而是先问一句‘Sherry,没想到我还活着吧’。发现你是只身一人,他会继续说‘看来你身边保护你的那几个男人都不在啊,这么难得的独处时光,不介意跟我多聊一会吧?’。之后大概会跟你聊一聊组织往事、我们几个、他流亡的生活、现在的打算,至少要说出‘没想到最后还是死在我的手上吧’才会真的开枪,完成以上流程大概是二十到三十分钟左右,而我只需十五分钟就能赶来,所以完全来得及。”

 

“你以为你很幽默?”

 

“我是说认真的。”

 

“他说的确实有道理。”

 

“闭嘴。”

 

她简直无言以对,担心归担心,保护归保护,但能不能用点阳间的手段,从前在博士家就算了,好歹只是安在客厅,现在住这么个小平层公寓,生活起居一言一行都在窃听器关注下,恐怕琴酒还没找上门她就已经疯掉了。

 

“你们确定不拆是吗?”

 

两人沉默不语。

 

“行吧。”

 

 

 

2.

傍晚的雨哗哗地下,雨滴从屋檐下坠,打在窗外高耸的大树枝叶,也打在办公室落地的玻璃窗,啪嗒啪嗒,像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火急火燎地敲门探访。宫野志保掀开一角窗帘向下看,一黑一白两辆跑车停在楼下,橙黄的车灯双闪着,显然是车主在等待楼里的某一个人。

 

很明显,还是同一个人。

 

宫野志保放下窗帘,踢了踢一旁埋头苦干的工藤新一:“喂,有空没,送我回家。”

 

工藤新一露出一副见鬼了的眼神:“不是吧宫野,以警视厅为原点,你家跟我家分处坐标轴正反方向且平均绝对值有十二公里远,我送你一趟再回家得跑三十六公里,在下班高峰期跑三十六公里——”

 

话没说完,一沓有牛津词典厚的A4打印纸拍在他桌上,是他二十分钟前死乞白赖求她今晚帮忙的资料。

 

“——也不是很远”

 

 

依宫野志保的性格,不太可能麻烦他大费周章送她回家一趟,下楼聊着天,他才知道她搬了新家,离这里只有十五分钟不到的车程。至于为什么突然搬家,他在握上方向盘时,正好听她讲完来龙去脉,忍不住哧的一笑:“所以你现在跟赤井先生和降谷先生住在一起?”

 

宫野志保不情不愿点点头。她完全拒绝被窃听器监听的滋味,干脆找了市区附近一间三室一厅的小洋房,问那两个要不过来一起住,他们下一秒一个说“房租我付”,一个说“水电算我的”,她算是认识到,原来“积极”这种词,也可以用“令人发指”来形容。

 

现在更是夸张地一人开一辆车来接她,好像她能当场裂开,一边坐一半一样,万般无奈只好让工藤新一出马。工藤新一踩下油门,开出停车场,正好从马自达和雪佛兰中间穿过,莫名觉得这一瞬间的自己开进了太平间,后背阴凉阴凉的。

 

他咳了咳:“看样子他们对你真的很上心啊。”

 

“那未免也关心太过了。”

 

“虽然阵势是夸张了点,但有人关心你总归是件好事,你应该尝试着接受,然后享受它,而不是抗拒。”

 

她支着脑袋朝窗外看:“说不上抗拒吧,倒是怕他们两个打起来。你忘了,跟组织对战的关键时刻他们都打过一架。”

 

工藤新一撇过头,咧着嘴吧呵呵冷笑:“那是因为赶着去救我所以一点都不用着急吧,换作是去救你,他们不管有多大仇多大怨都能亲如兄弟配合无间。”

 

“是这么个道理。”

 

“不是,这种话你可以不用顺着我的好吗??”

 

工藤新一大翻白眼,虽然他在她面前本就经常吃瘪,但跟那两人正式相认之后,她就越来越有恃无恐,大概这就是有人撑腰的底气吧。

 

“不过,有一点倒是……”

 

“倒是什么?”

 

他想说,有一点倒是值得一提,赤井秀一和降谷零对她显然不只是朋友家人之间的关心,住在一起指不定会是一出波云诡谲的修罗场,但想想还是把话噎回去,还是别给她增加这些不必要的心理负担。

 

“没什么。总之,你就安安心心和他们住在一起,好好享受家的感觉吧。”

 

 

 

3.

没过多久,三辆车恰好同一时间停在公寓楼下,赤井秀一和降谷零下车往他们这头走来,宫野志保也开门下车,准备和他们一起回家。

 

工藤新一单手撑在车窗沿,叫住她:“都这么晚了,我回去再叫外卖也来不及,你要不留我——”

 

对面两个男人听到这话,齐刷刷地看向工藤新一,面无表情,却好像暗藏杀机。

 

“——留我在这里停五分钟车点好外卖然后再回去。”

 

她面露怜悯之色,拍拍他肩膀:“吃点好的,别亏待自己。”

 

工藤新一郁闷得头上的呆毛瞬间翘起,心里暗暗吐槽你这家伙这么快就背叛倒戈。

 

 

外人在场时一致对外,人走开了就开始内部算账,赤井秀一和降谷零问她,怎么坐上了工藤新一的车,她点头哈腰地从两人跟前溜走,说我先去开门。

 

她拿着钥匙拧开大门,门外两人一个双手插着裤兜,一个双手抱臂等着,她推门进去,赤井秀一面色平静地杵在原地,等降谷零先进,然而降谷零似乎也在等他动身。

 

她回过头问:“你们怎么不进?”

 

赤井秀一于是迈开步子进门,然而同一瞬间,降谷零也下意识地往前走,他俩同时看见对方动身,又自觉停下等对方先进,结果看到对方停下,于是又同时前进,最终两副壮硕的身躯一并死死地卡在门框。

 

降谷零抬头瞪他一眼,让他先走,赤井秀一显然没理解到这层意思,以为他只是单纯地凶人,或者说他自己要先走,过了两秒发现对方完全没有动静,于是两人像拔罐一般,艰难地从门框脱身,双双踉跄一步进屋。

 

听见门口异样的动静,屋里忽然由远及近响起密集的哒哒声响,一只小白狗兴高采烈地蹿了出来,葡萄般圆溜溜的大眼睛仰视着在玄关换鞋的三个人,发现有两个陌生人时,激动地嗷嗷大叫,仿佛它才是这个家的主人,对擅自闯入者下逐客令。

 

“哈罗,爸爸怎么教你的,不许没礼貌。”

 

降谷零佯作生气地训斥小狗,哈罗立马止住叫声,在原地兜兜转转,颇为警惕地注视着两人。

 

“这个是志保姐姐。”

 

听见降谷零的指示,哈罗的眼神顿时软和起来,微笑地咧着舌头,朝她摇晃尾巴。

 

“这个是赤井叔叔。”

 

赤井秀一挑眉:“为什么我是叔叔。”

 

“志保年轻,你今年几岁?”

 

他低头审视脚下的小家伙,眼神复杂,显然不太接受降谷零给的辈分。哈罗无法从他的眼神中读出友善,于是又嗷嗷叫唤两声示威,他一把拎起哈罗,白色的小狗在惊慌地看着他,四肢在空中乱蹬。

 

“那就叫赤井爷爷。”

 

“FBI你什么意思?”

 

宫野志保咳了咳,从赤井秀一手中抱回哈罗,打断这火药味十足的幼稚场面:“好啦,别堵在玄关这里,东西还没收拾呢,先进去再说。”

 

降谷零握到一半的拳头松开,心里想着看在志保的份上不跟你计较,日子还长,以后有的是机会。

 

 

 

4.

宫野志保收拾好房间,出客厅想问他们吃哪家外卖,才发现降谷零已经着手准备晚饭了。他从行李中翻出大包小包的食材,在料理台上一摞摞安置好,单手插着口袋,另一只手随意捣弄锅碗瓢盆,大概两三分钟的样子,对厨房的基础设施及晚餐食谱了然于胸,便干净利落地围上围裙,打开水龙头,在唰唰流水声相伴下,开始处理食材。

 

他看见她走近,说:“我准备做个咖喱饭和味增汤,比较快,我记得你也爱吃的。”

 

“好,我来帮忙吧。”

 

这时哈罗顽皮地跳上料理台,小脑袋钻进食材的塑料袋东闻西闻,无意间踩坏了半串葡萄,降谷零将它揪出来:“好啊你又捣乱,今晚你没有晚饭吃了。”

 

哈罗顿时泄了气般,可怜巴巴地蹲到一旁自己罚站,这样清澈无辜的小眼神着实惹人怜爱,宫野志保宠溺地挠一挠它小巴以示安慰。

 

她拿出萝卜和土豆,试探性地问一句:“晚饭是做三份吧?”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不是说哈罗。”

 

刚发生那样的小摩擦,她拿捏不准他会不会赌气不做赤井秀一那一份。

 

“嗯,是三份。”降谷零切着洋葱,微微抬眼,看见才从房间里出来的赤井秀一,补了一句,“狗的晚饭我也会做的。”

 

她无奈地瞥他一眼,这糟糕的一语双关。

 

 

开放式厨房这边,降谷零和宫野志保配合得默契十足,有条不紊地备菜炖汤,偶尔弄了点小乌龙,也是有说有笑。另一边客厅里,赤井秀一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旁边只有一只呆呆盯着电视屏幕的傻狗陪着,两边一动一静,一冷一热,对比异常鲜明。这种场景如果放上荧幕,后期往往在厨房那边加很多粉色泡泡,在客厅这边配上幽蓝色的滤镜,附加一段二胡。

 

赤井秀一终于坐不住,转移战场,在料理台前踱步。一旁的降谷零见他坐立难安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笑。

 

赤井秀一问:“需要帮忙吗?”

 

她应他:“不用,两个人足够了。”

 

降谷零冷嘲,你在客厅老实坐着就是帮最大的忙。赤井秀一没有理他,只在她切好的生萝卜碗里随手拣了一块吃。

 

 

过了一会,降谷零在灶台一侧下锅炒鸡肉,发现忘了加盐,于是伸出手:“志保,把盐递给我一下。”

 

随后,一袋没有拆封的盐塞到他手里,他觉得莫名其妙,转过头去看,给他递盐的是赤井秀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插进来的,手里还提着一串挂水的葡萄。

 

“喂,不知道厨房很挤吗,你过来干嘛。”

 

赤井秀一淡定地往宫野志保嘴里塞一颗葡萄,回他:“我饿了,你能不能动作快点。”

 

“你别在这碍手碍脚的更快。”

 

“你炒你的菜,别这么关心我在干嘛,”他端着果盘离开,顺带温馨提醒:“再不翻面锅里的肉就焦了,虽然我并不介意吃焦脆一点的鸡肉。”

 

“你这种人就应该丢进锅里去剁椒!”

 

宫野志保无奈地扶额,先不提前仇旧怨,按赤井秀一这满嘴烧柴火,呛死人不偿命的说话腔调,他俩要和平相处,还真挺难的。

 

为了以后不那么吵闹的生活,是时候做下思想工作了。

 

 

 

5.

这套复式公寓主卧单独在一楼,两间次卧在二楼。降谷零一向早睡早起,晚上十一点半左右就熄灯睡觉,所以带着哈罗住在一楼主卧,另外两个作息极其不规律的夜猫子则搬到二楼次卧。两间次卧虽然小一点,但都连通着一个露天大阳台,阳台中间有一套休闲桌椅,适合聚在一起看夜景。

 

一楼的灯早早熄了,二楼还亮堂着。赤井秀一洗完澡回房间,头发吹到一半,小窗外出现一道窈窕的身影。宫野志保单腿倚坐在窗沿,右手晃着一瓶冰镇波本酒,左手食指与中指夹着两个酒杯朝阳台指了指,示意他出来小酌一杯。他关闭呼呼作响的风筒,解下浴巾,胡乱套了件t恤短裤,开门往外走去。

 

她明显也才洗过澡,往前走动时,脚上趿着的棉麻拖鞋明显印有双足的轮廓,服帖的薄荷绿真丝睡裙背后划拉几道翠绿的长痕,想必是后脑勺几缕成团的发梢滴下的水珠。她拉开椅子坐下,一只腿翘在另一只腿上,往杯子里倒酒。

 

他挂在脖子上的毛巾只草率地擦了两下头发,便一直围在那,权当防止滴水打湿衣服,他拿起附满水珠的酒杯一饮而尽,洗完热水澡后喝冰饮,再舒服不过。

 

“跟我们两个一起住,会感到不自在吗。”

 

都搬进来了才问这个,虽然有先斩后奏的嫌疑,但他还是觉得有必要一问。

 

她握着酒杯打趣道:“还好,就是吵了点。”

 

听上去不像是什么褒义词,但他倒没觉得不舒服,反而还觉得挺有意思。毕竟认识赤井秀一的人,只有嫌他话少太过沉闷,嫌他吵的,她还是头一个,当然肯定不是只嫌他一个人吵闹。

 

“苏格兰的事情,他应该还不知道吧。”

 

“嗯。”

 

“不打算告诉他吗?”

 

她很早前就从工藤新一口中得知事情真相,她不是好管闲事的人,不会主动跟降谷零提这些,但如今三人住在同一屋檐下,眼睁睁看他们总因误会而剑拔弩张地对峙,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说开了比较好。

 

“没有必要。”

 

“是吗,我看你们两个就差拿枪指着对方了。莫须有的误会,为什么要不管不顾,任由它发酵呢。”

 

“他多少知道一点真相吧。”

 

“只知道人不是你杀的。”

 

但他不知道赤井秀一自曝身份放苏格兰一条生路,也不知道诱发苏格兰自杀的直接因素是他的脚步声,所以一直心存芥蒂,觉得赤井秀一太冷血,不肯阻止悲剧的发生。

 

“知道这么多就够了。”

 

他倒满一杯酒,鼓着腮帮子一口喝下,杯中浑圆的冰块已消融大半。

 

“如果当时我知道他也是卧底,我会告诉他真相,就像你说的,没有必要给自己添莫须有的麻烦。”

 

“但后来回想发现,也许苏格兰当时并没有相信我说的话。试想下,如果你是苏格兰,处置你的人告诉你他是卧底要放你走,你会认为这是认真的还是个圈套?我会觉得他放我走是利用我揪出潜伏在组织的其他卧底。”

 

“也许我以为完全好意的这句话,才是促使他自杀的直接原因。”

 

她陷入一阵沉默,踢了踢脚尖的石子:“你完全有办法让他相信你的话。”

 

只是一切都来不及。

 

“如果他当时是相信的,我更应该感到愧疚。”

 

“他自杀也是为了保住我。”

 

如果组织来的人发现赤井秀一没有处决苏格兰,那赤井秀一不是被怀疑就是被认定为叛徒。

 

“所以关键不在于什么脚步声什么导火索,而是无论他相信还是不相信,我都对他保有亏欠。”

 

他朝她笑笑:“不是说真相不重要,只是说出来要掰扯的东西太多,反而更复杂了。”

 

夏日天台的晚风凉爽却黏腻,一阵一阵的,翻滚着真相、情义、羁绊,吹着他们半干的头发,缠绕着前尘往事的罪与责,更显胶着。

 

酒杯在她手中缓慢打转,她将剩下的酒液饮尽,一席话间,酒杯的冰球化得只剩瓶盖大小,杯底淌了一滩冷水,时间能融化所有结实寒冷的冰,磨平所有堵在心口的结。

 

纵使空气潮湿生闷,抬头仍有满头繁星以慰风尘。他抬头仰望夜空:“你不用担心我和他的事,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好的答案。”

 

“嗯?”

 

“没事。”

 

她习惯了他说话总打哑谜,也就没再追问,只跟他强调:“那你以后记得收敛一下,别总是故意激他。”

 

“是我的问题吗。”

 

“怎么不是?我听茱蒂吐槽过,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说话也特别欠揍。你信不信,如果你和零同时追求一个人,对方一定因为你嘴太欠而果断拒绝。”

 

“什么跟什么。”

 

“本来就是,沉默寡言、冷漠毒舌、又是高危工种,你这种人完全是恋爱杂志里点名批评的标杆。”

 

他觉得她今天说话鬼马精灵的,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又觉得自己确实隐隐被戳中痛处,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轻轻敲了敲她额头,宠溺一笑:“早点睡吧小孩。”

 

 

 

6.

赤井秀一顺着她的意思,有一段时间都学着好好说话,处处礼让降谷零。然而刻意维持的和平像纱窗纸一样脆弱,只要发生一些意外就能瞬间被撕破。

 

警察厅最近在查办一起跨国恐怖活动犯罪,事件严重程度不亚于黑衣组织,破案的关键在于一名中东富商的黑色密码本,因为电脑系统有被技术侵入的风险,所以富商选择用这种原始又令人难以意想的方式记录各方通讯暗号的密码。他被秘密逮捕时交代,这本密码本藏在公寓暗墙之内,然而当警方到达公寓时,FBI已经有人来过,并且暗墙已被打破,里头空空如也。

 

FBI在日本国境内擅自行动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这本就让降谷零愤愤不满,这次事件关系到国家安全,他绝不容许FBI践踏祖国的主权尊严,所以当发现赤井秀一这几天一直寸手不离拿着一本盒装式黑色笔记本,他完全无法对他保持友善态度。

 

“看什么这么入神。”

 

家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他看见赤井秀一拿着笔记本坐在沙发上,于是坐到赤井秀一身边,明知故问地搭话。

 

赤井秀一下意识往旁边挪开,手里的笔记本掩得更紧,“没什么。”

 

他心下冷笑,此地无银三百两。

 

“给我,”他开门见山朝他伸出手,“我也不跟你废话,把密码本给我,这是日本的领土,你们FBI没有执法权,没有资格拿这个东西。”

 

“什么密码本。”

 

“你少跟我装蒜,自从FBI的人拿走笔记本之后你就没有出过任务,每天在家鬼鬼祟祟看这个笔记本,你们FBI头脑能用的没几个,明显就是詹姆斯把解密的任务交给了你。”

 

赤井秀一脸色如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降谷零冷哼:“行,你不知道,那你把笔记本给我。”

 

“拒绝。”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赤井秀一感受到空气中一道异样的流动,余光瞥到一只手朝他挥来,他眉目闪过一丝慌乱,左手指尖立刻施力,将书本合上,右手猛地一抬,挡住降谷零横空而来的手,两只手臂碰撞,有如两柄利剑交汇,比试蓄养多日终得出鞘的锋芒。

 

赤井秀一抵着支点,右臂朝他肘内侧轻旋,单手擒住他左臂胳膊,蓄力将人推开。降谷零反应灵敏,一个转身阻止他发力,右手迅速出击,直奔他左手的笔记本。赤井秀一无暇招架,在对方碰到笔记本前一秒,将笔记本远远扔出地面,趁他单手落空,果断从沙发上翻滚起身,挡在降谷零与笔记本之间。

 

“我说了,这不是你要的东西。”

 

降谷零转身面向他,冷笑:“你当我是傻子,我调过监控了,在我们赶去的半小时前,你们FBI的走狗进过那间公寓,而你那天回家就带着这个笔记本。”

 

“你说,景光的事情,你感到抱歉,那你应该清楚,他不只是我最好的兄弟,他也是为国效忠的日本公安,你如果真的对他感到抱歉,就把密码本交出来,把你们FBI那副横行霸道漠视他国主权的作风收起来!”

 

降谷零箭步往前,对方结实的左肩施力前顶,他步伐受阻的一霎,攥紧的拳头直接自下往上朝他下颚挥去,赤井秀一侧身躲闪,他趁机绕开奔向笔记本,然而才走一步,后摆的手腕被男人死死拽住,赤井秀一沉声:“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好啊,如果不是密码本,那你倒是让我看看那是个什么东西。”

 

降谷零伸腿朝他膝盖一踢,赤井秀一膝下一软,降谷零趁势伸手去够笔记本,赤井秀一干脆将他一同拽下地面,顺着光滑的地板将自己双脚平漂到笔记本处,将笔记本再次踢远,飞到玄关处。

 

降谷零咬牙,单腿钳制他双腿,翻身一滚,整个人撞到墙面,他往墙上一蹬,拖着赤井秀一滑向门口,够着笔记本一瞬,赤井秀一翻身将他手肘撞向地面,笔记本再次滑落,两个人双手互相撑在对方下颌角,双腿左右互抵,死死地捆在地面,不得动弹。

 

这时大门开了。

 

赤井秀一眉头紧锁。

 

刚到家的宫野志保被地面上扭打的两人吓一跳,“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她不小心踢到脚下的笔记本,“这是什么?”

 

降谷零急中生智,仿佛找到了救兵:“志保,快给我,那是警察厅的机密文件。”赤井秀一听了这话,瞬间松手,不再打算挣扎。

 

她瞬间明白这两人在干嘛,大概是赤井秀一应詹姆斯的命令来偷公安文件,结果被降谷零发现,两个人就打了起来。她一向也不赞成FBI某些过激的行动,于是捡起笔记本,准备还给降谷零。

 

笔记本被甩掷多次,在她捡起后内页忽然脱离外壳,她手上只抓住了黑色的空壳,里头厚厚的本子从半空坠落在地,花花绿绿的封面躺在玄关的地板上,降谷零和宫野志保的目光落在封面的标题上,两人瞬间傻成豆豆眼。

 

“?”

 

“??”

 

封面标题是《爱情攻略之刑侦特别篇:如何俘获女神芳心》,并且在“赶走讨厌的情敌”那一章折了好几页角。

 

某人因成功甩锅松一口气,甚至想笑,礼貌让贤道:“你们警察厅的机密文件。”

 

“滚啊!!!”

 

 

这样的误会本身不大好解释,解释反倒有欲盖弥彰的嫌疑,好在宫野志保没把那本诡异的书放在心上。当天晚上降谷零做好晚饭,三人围一桌吃饭时,她还对赤井秀一说风凉话似的感慨“在做饭这方面,某人确实技不如人啊”。

 

但事情好像还没有结束。

 

赤井秀一喝着咖啡,漫不经心问了一句:“你昨天动过我电脑?”

 

降谷零若无其事地答:“是。”

 

但他不是故意为之,他们两的笔记本长得一模一样,他以为扔在沙发的那台是自己的,顺手开机用了一下,发现不对劲之后就还了回去,没做什么坏事。

 

“别怪我没警告你,我电脑里的东西都很重要,不要乱动。”

 

他不屑:“你以为我稀罕呢。”

 

饭桌上热腾腾的蒸气宛如硝烟,眼见这两人眼神间摩拳擦掌的火花又要把饭桌升级为战场,宫野志保忍无可忍,放下碗筷,往赤井秀一嘴里塞了一只香辣牛蛙:“行了行了,零也不是故意的,你别这么大反应。吃饭。”

 

她也不是故意的,一时急眼,脑子没跟上手速,全然忘了他们今天吃的牛蛙是变态辣,等她反应过来时,赤井秀一已经被辣椒呛得满脸通红,一个顶天立地的铁血男人,在饭桌上止不住地哗哗掉眼泪,宫野志保一边给他递水一边说对不起,而刚才还跟他针锋相对的公安先生,看见这幅场面,也终于绷不住,跟罪魁祸首一起捧腹大笑。

 

 

笑归笑,作为刑侦人员,该有的敏锐还是不差的。降谷零现在非常肯定,下午他看见的“密码本”是赤井秀一掩人耳目的工具,这么重要的东西,想也知道不会一天到晚在他面前晃眼,密码本原件在哪不得而知,但里面的内容绝对已经扫描进他那台电脑里。

 

他今晚难得没有早睡,趁赤井秀一外出,打开自己的电脑,准备黑进他的电脑。

 

拆炸弹他是行家,入侵电脑这方面却差点气候,更何况对方的安保设置相当缜密,万不得已,他只好求助宫野志保。

 

她这时就想起那本书:“所以你下午是跟他抢那本奇奇怪怪的书看吗?”

 

“当然不是……我看着像会看那种书的人吗。”

 

“他也不像,”她低头敲着代码,“你们该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吧,什么密码本,听起来就不靠谱。”

 

“我说的是真的呀,”他语气着急,“你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对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她满足地笑了笑,“知道啦,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她敲下回车键,“好了,等进度条加载完就可以了。”

 

他把刚热好的牛奶递给她,满意地点点头:“辛苦了。”

 

屏幕滚动的进度条静止一秒,长方形的小框便瓦解消失,黑色底板上的乱码飞速刷新着,他们屏息凝神盯着变化的屏幕,等待加载结果,但当他们看见屏幕上加载出的字眼时,空气也瞬间静止了。

 

宫野志保不解地挑眉:“你要我解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什么……什么鬼??”

 

黑色屏幕上方,一行红底白字的“FBI WARNING”赫然在目,往下是一大段英文版权说明,异常眼熟又诡异,仿佛在某些电影开头见到过。

 

她联想到他们今天的所作所为,心中联想出了个大概的前因后果,觉得又气又想不通,面无表情地走开。

 

“不是,你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你们开心就好。”

 

他也顾不上什么电脑什么密码本,慌忙地跟上她气冲冲上楼的步伐,自然看不到30秒后,电脑屏幕又闪现一段文字:

 

我们没有找到密码本,只有一本记录他过往犯罪的日记本,已交给警视厅作为定罪证物。

 

以及,别动我电脑。

 

                                                                                                ——来自FBI的警告

 

 

 

7.

同住久了的人似乎有种莫名的缘分,总能在意想不到的场合偶然碰见。密码本风波过去后,降谷零罕见地到警视厅办事,他穿过走廊,准备坐电梯下楼,眼睛随意一瞥,就看见一抹熟悉的茶发。

 

玻璃门后面,宫野志保单手撑在下颌角处,眼皮低垂,看着桌上的资料,雾霾蓝的西装外套起了些褶子,倒让原本笔挺严肃的职业装显露着些休闲感。都说好看的女人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他此时觉得女人也有一只会说谎的鼻子,低下头时,笔直如削、折角干净的峰鼻自带一种严谨认真的气质,让人以为她在全神贯注克服某个难题,只有他知道,她搭在桌沿灵活转笔的手以及微微内收的下唇,都出卖着内心的真正想法:好无聊,什么时候下班。

 

他不自觉地远远一笑,宫野志保却像是感应到了一样,抬起眼来,从里往外看,玻璃反射着影影绰绰的树丛,只能模糊看见一个挺拔壮硕的身姿,但她知道是他。降谷零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在前面等她,她嘴角微抿,稍稍点头,在会议场合克制地予他回应。

 

“你最近好像总在警视厅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这上班呢。”终于等到她出来,降谷零给她递了杯奶茶,一边走,一边打趣道。

 

“托某个大侦探的福,接了一堆奇奇怪怪的案子要我出专家意见,他以为我们上班跟他上学一样闲。”她耸耸肩膀,娴熟地接过奶茶,插进吸管,一口气喝了一大口,甜甜的冰饮爽滑入喉,完美衬托下班的快乐。

 

“我一会去宠物店接哈罗,带它去附近的公园逛逛怎么样?”

 

“好。”

 

 

警视厅隔壁就是人民公园,靠近机关大楼的公园总是气派一些,他们沿着一条直道散步,远远望不见尽头,眼里只有茂密的树丛和广袤的天空。

 

盛夏的天空像才铺好底色却不小心打翻油彩的画纸,背景满是温柔的浅蓝,散发着气泡水的清新,巨大的云团从远处喷薄四散,却流溢出层次渐变的粉紫色霞光,几片霾色的乌云缓缓浮过,丝毫没有掩盖晚霞的斑斓,反倒叠加了紫藤色的灰度,更像他眼眸中的光辉。

 

他忍不住停下拍几张照片,但哈罗在外头显得异常兴奋,东跑西撞的,他手中拴着的狗绳常常张力拉满,害得他发动态都断断续续的。

 

“小狗果然活力十足。”

 

他不得不点头,又问:“你是喜欢猫多一些吗?之前好像听你说想养猫。”

 

“都挺喜欢。之前一个人住,就考虑养猫好一点,平时太忙太累了,没什么精力出来遛狗。”

 

“我也是。”

 

“但哈罗你已经养很久了吧。”

 

“是啊,其实开始完全没有养狗的打算,是偶然遇上流浪的它才收养的。”

 

“你看上去不像会随便收养流浪狗。”

 

“确实,”他目光低垂,看向活泼的哈罗,眼神忽然变得柔和,“我和哈罗的缘分,很大程度也和老师有关。”

 

她微微惊诧:“嗯?”

 

“小时候我没有朋友,只有老师会对我好,所以我总是故意把自己弄受伤,这样就能找老师包扎伤口,多见见老师,跟她说说话。”他笑了笑,“是不是很傻?”

 

“哈罗也一样,一开始故意把我的车弄脏,我只当是恶作剧没理会,后来它总是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地跑来找我,就像当年的我一样,所以有很强烈的愿望,想收留它,想给它一个家。”

 

想起妈妈,她心底像晚风一样,恬淡而柔软:“它能遇见你是一种幸运,你我能遇见它也是。”他们对哈罗的悉心照料,无异于也在弥补自己内心深处的遗憾,主人与宠物总是互相治愈的。

 

他们牵着哈罗,看它细嗅草丛中、在花丛中扑蜻蜓、和擦肩的其他小狗叫唤扑腾,也像牵着一桩心愿,牵着本该拥有的童年。

 

“这话也就和你能说,换作赤井秀一他只会说他对狗没兴趣。”

 

他又想起那个讨人厌的FBI,每次哈罗兴致勃勃凑在他脚下示好,他只会瞥一眼,权当没看见,甚至用脚顶一顶它示意走开。

 

“他就是口嫌体正直,我们在的时候他满脸写着拒绝,我们不在的时候,你都不知道他喂了哈罗多少好东西,还趴在地上大眼瞪小眼地逗它。”

 

这些都是她在监控里偶然发现的,说起来就觉得很好笑。

 

“靠,我就说哈罗突然胖了这么多,原来是他搞的鬼。”

 

提起赤井秀一,她低头看了下表:“这个点他也该下班了,我们差不多回去吧。”

 

“好。”

 

他略微扯一下狗绳叫住哈罗,小狗收到该回家的信号,乖乖止步回头,但它没有跑向降谷零,而是到宫野志保跟前,两只前爪搭在她小腿中间,整个身体架起来,疯狂扒拉着裤腿,乞求美女姐姐的抱抱。

 

他无奈又宠溺地摇了摇头:“看来它喜欢你好像甚过于喜欢我了。”

 

她掂了掂小狗,将它抱在怀里:“听到没,你爸爸吃醋咯。”哈罗伏在她怀中,爪子搭在她小臂上,清亮地“嗷嗷”两声,像在热情地附和她的话。

 

他佯作生气地在它头上薅了两把,“一点都不老实。”

 

她转身护住哈罗,笑笑:“反正都是一家人,也不算吃里扒外。”

 

他忽然愣住,“……一家人?”

 

她脸颊微红,傲娇中带着点不好意思:“怎么了,我是有把你们当家人看待的,有什么疑问吗。”

 

他当然没有疑问,只是“家人”这个字眼对他而言太过陌生,是从未真正属于过他的词汇。她这一句话,一下将他二十九年以来空缺的部分填满,温暖得令他震撼。

 

他回过神来,温柔地笑:“谢谢你,志保。”

 

“其实我……”*

 

他话音才落,几颗巨大的水珠突然啪嗒打在脸上,明明晴空仍在眼前,豆大的雨点猝不及防唰唰打在身上,素色的西装外套顿时成了波点纹样。他们两个显然没有带伞,他匆忙脱下外套挡着她和哈罗,焦虑地张望周围有没有可以躲雨的地方。

 

他们沿着原路大步奔跑,全然没注意到,身后一辆黑色的雪佛兰一路追随,直到车辆停在他们旁边。驾驶座的车窗摇下,露出赤井秀一线条锋利的侧脸:“上车。”

 

两人如同获救般,赶在大雨滂沱前匆忙上车。宫野志保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赤井秀一摇起车窗:“那个谁不是发了动态。”

 

不配拥有姓名的降谷零罕见地没有找他麻烦,只哼笑一声:“还算不笨。”

 

赤井秀一指了指后座的保温箱:“卡梅隆说这家店的炖汤不错,如果觉得冷现在喝点吧。”

 

宫野志保回头,和后座的降谷零交换一个眼神,朝保温箱努了努嘴。

 

他明白她的意思,叫他不要置气,也不要嘴硬,和她一起顺其自然地接受这份好意。

 

他朝驾驶座上不动声色的男人瞥一眼,有些别扭,也是心甘情愿地应一声:

 

“好。”

 

 

 

8.

三角恋是最脆弱的情感关系,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他们三个不是三角恋,也不像三角形,而是像三个两两牵制的克星。

 

比如说,只要宫野志保在家,他们两个人就别想打架。

 

所谓一山不能容二虎,尤其是本就看不顺眼,还恰好看上同一朵蔷薇的猛虎。家里拳脚摩擦的动作就像冬天的织物,时不时噼啪冒出火花。有时是因为抢遥控器,有时是因为哈罗在赤井秀一皮鞋里拉臭,有时是因为对方一声不吭带着宫野志保出去玩了一天,还不让她说。

 

虽然不至于大动干戈,但像他们体格这样的小打小闹也够呛,撞破几个茶杯桌角是小事,把对方弄得青一块紫一块就让人看不下去了。

 

“再有下次,我不给你们处理伤口了。”

 

她提着医药箱,绕开被撞得严重偏位的茶几和地下散落的水果,坐在沙发上给他们上碘酒,觉得又气又心疼。

 

但肇事者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

 

她没有得到回应,不悦地挑眉:“再有下次,我就搬出去。”

 

“别。”

 

“好好,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既然明面上不准打架,有时的口头争执又实在气不过去,所以两个人由明转暗,地上转移地下,往往是趁她背过身去,暗暗往对方手臂狠狠掐一道,她下一秒听见吃痛声转过头来,两人恍若无事地朝她职业假笑。

 

 

再比如说,只要赤井秀一在家,下厨的两个人就别想浪费碗碟。

 

家里最开始是轮流做饭,但实践证明,只要赤井秀一做饭,食谱除了土豆炖牛肉就是奶油炖蔬菜,煮没煮熟、甜口咸口、能不能吃那要另看造化。所以后来在家吃饭都由降谷零和宫野志保主厨,而这两个人做饭有个奢侈的习惯,喜欢用很多个碗碟分别装食材,还要耗费相当多的筷子勺子等炊具,这令赤井秀一相当不满,因为碗都是他洗。

 

所以厨房备菜时,他就像个监工似的站在中岛台前。

 

“站住,别过水,把盘子里的淀粉倒了,一会还能用。”

 

“拜托,生猪排有水分,在淀粉上沾了一圈淀粉就黏在上面了好吗。”

 

“没事,拿纸巾擦一下就好,给。”

 

 

“消毒柜有个十寸的刺身盘,你们把全部刺身都放一起,别分开几个小碟放。”

 

“分开装看上去精致。”

 

“我不吃精致。”

 

 

“你们用四个砧板想干嘛?”

 

“我们一起切快一点,生食和熟食不能共用砧板。”

 

“那就一个人切生食一个人切熟食,把另外两个收起来。”

 

“你怎么废话这么多,多洗两个砧板也不费事。”

 

“不行,国家倡导环保。你这个公务员不要带头浪费水资源。”

 

“……”

 

只有把碗筷数量成功控制在理想范围后,他才会安安心心坐回客厅等候开饭。

 

当然,他也不总是准点下班回家,有时候回家晚了,不仅没赶上做饭的节点,而且他们早已吃完饭出去遛狗,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他一个人。好在他们贴心地给饭菜做好保温,热腾腾的饭菜到胃里暖暖的,一个人吃着也不算孤单,前提是他没有看见厨房成山堆叠的杯盘狼藉。

 

他平时不会在家抽烟,在这种时候往往按捺不住点起一根烟,让寂寞的烟雾陪伴寂寞的人。有时降谷零和宫野志保回来得早,就会看见厨房这样一幅景象:赤井秀一戴着他那顶针织帽,身上是黑夹克和深灰西裤,和出任务狙击时的装束别无二致,但脸上面无表情地咬着一根烟,然后捋起袖子、打开水龙头,一只接一只地洗碗,时不时嫌弃地皱下眉头。每当他洗完碗想认真抽一口烟,烟头的火光却恰好熄灭,仿佛咬在嘴里只是作为计时器,碗洗好了,烟也功成身退地灭了。

 

他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

 

 

再比如,只要降谷零在家,把咖啡当水喝的两个人就别想碰一滴咖啡。

 

起因要追溯到某个深夜的一通电话。

 

降谷零本来已经准备睡了,接到工藤新一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语气急切:“宫野和我们跟案子的时候突然晕倒了,我现在要去追一个犯人,没办法在医院继续守着她,麻烦降谷先生来米花医院一趟,等她醒了接她回家吧。”

 

“好好,我现在就去。”

 

去到医院才知道,是由于长期熬夜引发心律失常,再加上过度劳累,所以突然晕倒的,只要调整好饮食作息就没有大碍。

 

他坐在她小床旁边,一边给她喂汤,一边说教:“我早跟你说过不要老是熬夜,你看这就出问题了吧。”

 

她抿下一口热汤,狡辩道:“我不是故意熬夜,我是睡不着。”

 

“是是是,睡不着,十一点多还在客厅磨咖啡,你说谁睡得着。”

 

“赤井秀一。”她无辜地眨了眨眼,赤井秀一好像不会因为喝咖啡而睡不着。

 

说起赤井秀一来,他突然想到:“他人呢,不是说跟你们一起查案子,怎么把你放在这里不管?”

 

她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在哪,我这就找他算账去。”

 

她匆忙拉住他衣袖,指了指隔壁的休息间:“还没醒呢。”

 

“什么?!”

 

事实是,这两位都因为熬夜过多而突然晕倒,并且隔壁那个还晕在她前面。所以自这天起,家里的咖啡机咖啡豆全被收了起来,晚上十二点必须全屋熄灯,强制入睡。

 

但成瘾的东西没那么好戒。

 

降谷零到了时间,离开客厅进卧室洗澡,她半瘫在沙发上,对一旁躺着玩手机的赤井秀一低语一句:“困了。”

 

赤井秀一盯着屏幕,应她:“那就睡觉。”

 

“一会有比护的世界杯预选赛。”

 

“几点?”

 

她朝他比了个三字。

 

他眼皮微抬,往主卧大门瞥了一眼,确认浴室里水声还唰唰响着,稍微挪一挪身躯,朝茶几底部一个小铁盒伸手,摸出两包黑色袋装饮品,趁降谷零不在,他们两个赶紧速战速决。

 

但喝到嘴里发现味道怪怪的,他们怀疑是不是过期,认真看了眼包装,原来他们偷偷塞满的咖啡,早就被偷梁换柱,换成了安神助眠的凉茶冲剂。

 

失去咖啡助力,今晚的熬夜计划,卒。

 

 

 

9.

他们像世界上所有普通家庭一样,每天无非一日三餐、上班下班,安安稳稳地度过三个月时光。然而平淡安稳的日子有很多,可以是川流不息的大河,没有飓风猛浪的威胁,只管高枕无忧地流向大海,也可以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波澜不惊的和谐下,伺伏着无法预言的暗流汹涌。

 

宫野志保站在大门处,一如往常拿出钥匙开门,钥匙顺滑嵌进锁孔的一瞬,她忽然隐隐察觉到不对劲。她手里那把原装钥匙前些天弄丢了,这一把是找锁匠临时配的,新钥匙磨合得不太完美,每次开锁都略显干涩地卡顿一下,但今天却感觉锁孔的空间大有盈余。她朝门缝周围察看一番,果然有撬门的痕迹。

 

首先排除其他两个人忘带钥匙的可能,他们三个即使弄丢钥匙也不可能撬锁进门,因为大家警惕性都极强,贸然撬锁,容易让其他人误以为出现什么非常情况,从而产生一系列不必要的反击措施。

 

她一手拔出钥匙,另一只手按下最近联系人的号码,准备先离开,等其他人回来再说。但在她转身的一瞬,背后的门锁忽然咔嚓一声,门缝缓缓拉大,涌出的气流像一阵阴风,打在她背上,像成千上万只小蚂蚁,寒粟爬满整个脊梁。

 

她知道这是一种不祥的征兆。

 

“Sherry。”

 

听到这声叫唤,她就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举着手机的左臂顿时僵住。他的声音比记忆中更嘶哑低沉,像被开水烫过的嗓音。她迟疑地回头,敞开的大门后,琴酒的笑如刀一般刻进她的眼球,他看上去比以前更瘆人,乌紫色的癜痕与肉粉色的烧疤如踩踏般爬满整张脸,及腰的银色长发毛躁且脏乱,身上本应是亮黑的风衣,却呈现出风雨洗刷后的磨砂质地,掺杂着铅灰与哑白。唯一不变的,是眼神中近乎发疯的执念。

 

电话这时接通了,扬声器里的降谷零“喂”了一声,她没有说话。

 

“没想到我还活着吧。”

 

她努力平整呼吸,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紧张:“看来你现在混得不怎么样。”

 

琴酒不怒反笑,啪嗒一声,将门甩上。他慢步上前,每一步仿佛碾死一只蚂蚁,凑到她跟前。他由上而下俯视她,再慢慢弯腰,双眼与她视线平齐,死死盯着她收缩的瞳孔,将她试图掩盖的恐惧撕得粉碎。

 

话筒里的降谷零正焦虑叫她名字,他充耳不闻,只笑:“看来你身边保护你的那几个男人都不在啊,这么难得的独处时光,不介意跟我多聊一会吧?”

 

“我有介意的余地吗,”她冷笑,略昂起头,“说吧,去哪。”

 

琴酒嗤笑,将手覆在她举起的那只手上,十指勾缠她的指缝,将里头的手机抽出,一把甩出十米开外的楼梯口,电话里焦虑的呼唤瞬间变得微弱。

 

“老地方。”

 

 

降谷零这会儿拿起电话风风火火地从警察厅跑出来,电话里才接通的赤井秀一问他什么事,他咬牙告诉他,志保被琴酒带走了,赶紧去找人。说到一半在门口突然撞到同样火急火燎的风见裕也,他眉头微皱便走开,风见却一把拉住降谷零。

 

“干什么,我有急事!”他朝风见大吼。

 

风见裕也愣了愣,他显然被降谷零罕见的失态震慑住,却也不顾太多,极力挽留住他:“降谷先生,是爆炸案,市里发现了十多个炸弹装置。”

 

降谷零听到工作,稍微冷静了一些:“让拆弹小组出动,情况紧急,执行令我事后再补。”

 

“问题是拆不了。”

 

“怎么会?”

 

“警视厅那边的人说,这些炸弹都是带有倒数计时的子装置,只有母装置在限定时间内爆炸,子装置才能逐个拆除,如果母装置被拆或没在限定时间内爆炸,子装置会同时爆炸。现在问题是,我们不知道母装置在哪里。”

 

他听完一通解释,瞬间肯定这些炸弹是琴酒的手笔,当时他们歼灭组织的最后一役用的就是这种装置,琴酒还没死,现在来报复他们了。可想而知,母装置在的地方肯定也是琴酒和志保所在之处,可是琴酒该死的在关键时刻打掉了电话,他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杯户饭店顶楼。”电话里的赤井秀一突然开口。

 

他沉声:“你确定?”

 

“十有八九,我现在从博士家出发,你在哪。”

 

“警察厅,我现在开车。”

 

“好。”

 

降谷零挂掉电话,一边奔向车门一边朝风见喊话:“你安排拆弹小组各就各位,再调一队警员去杯户饭店,快!”

 

“诶诶好。”

 

 

工作日的东京大道本就车水马龙,炸弹装置地点皆是人群密集区域,使得某些路口更是拥堵不堪,交警和特警焦头烂额地疏导人群车辆,但群众性恐慌是个死命题,越是声嘶力竭地疏导,街道越是慌乱。

 

降谷零的马自达势如飞剑地疾驰,复杂的路况却让他无法发挥最快的速度,几滴冷汗划过额头,痒痒地卡在高耸的眉骨之处,一记平漂转弯后,又在茂密的眉间化开。眼见前方一公里远的路口完全堵塞,他低吼一句可恶。

 

两秒过后,一辆雪佛兰与他驾驶位平齐,他隔着车窗看赤井秀一一眼,赤井秀一指了指耳朵上的耳麦,他按下耳麦开关。

 

“你左我右,前面侧着开过去,小心路人。”

 

“好。”

 

他们在三条车道上反复穿梭,甩掉一众车辆,离拥堵的路段还剩一小段距离时,一黑一白两车分驶在左右两道,同时长按喇叭,警视声吸引前方人群注意后,猛地加速,朝各自的方向一把搂死,再迅速反向打舵,左车借助隔断车道的绿化池,右车借力于公交站牌,车身以60°倾斜的姿势,像马路长出的左右翅膀,从道路间隙飞快滑行。

 

斑马线通行着的人群吓得纷纷退回,他们安全越过斑马线,迅速调回正常行驶模式,悬空的单边车胎重重地打在地面,两车继续前行,飞快地去往杯户饭店的最后一个路段。

 

 

“你跟别的男人同居安稳度日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还可能活着。”

 

琴酒整个人倚在栏杆上发问。

 

宫野志保双手铐死在身后,坐在地上,身上贴的几条红线连着炸弹装置,装置屏幕的左边是倒计时,右边是她的脉搏心跳。

 

“没见到你的尸首,当然不会觉得你已经死了。”

 

“还算聪明,”他往栏杆外弹了弹烟灰,“那有没有想过你最终还是要死在我手里。”

 

“你要杀我直接一枪了事就好,不必这么大费周章。”

 

“那样没意思,Sherry,”他踩灭烟头,伸出手枪抬起她下巴,“你都看出来了,我大势已去,羽翼尽折,活着也不成人样,我今天来见你,一是让你清清楚楚看着我的尸首,二是找个人给我陪葬,是你最好,但如果那几个男人来替你,我也不介意你活着。”

 

他蹲下,抽出针头扎进她手臂,将里头透明的液体推进她的血管。

 

“你干什么?”她瞪大双眼,忽然觉得四肢发软。

 

“别怕,睡一觉,是死是活,睡醒就知道。”

 

琴酒笑着看向她,在她眼里,他的笑容越来越扭曲、模糊,但仍然能清楚地感觉到琴酒将她的手握在他手里,而那只手又握在手枪上。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将枪口塞进自己口中,在她意识尚存的时刻扣下扳机,溅出一滩鲜艳的血红色后,迅速倒在地上。

 

“志保!”

 

降谷零踢开顶楼的铁门时,宫野志保觉得天旋地转,身体一沉,倒向另一边的地面。降谷零飞快跑到她身边,将她搂在怀中,她完全晕了过去,口中喃喃“有炸弹,快跑”。赤井秀一检查了琴酒的脉搏和地下的针筒,确认琴酒是死了,宫野志保被注射了类似氯丙嗪注射液的昏醉剂。

 

降谷零看向炸弹屏幕上的倒计时:“只剩十分钟了,赤井秀一,你带她走来得及吧。”

 

“你什么意思?”

 

“这个炸弹装置固定死了,这些线连接着人的脉搏和心跳,如果拔掉所有的线,装置会立刻爆炸,必须有个活人在这拖时间。”

 

降谷零拔掉她心脏处的那根线,装置屏幕立刻变成闪烁的橙黄,响起了低鸣的警报。

 

“没时间啰嗦了,你赶紧——”

 

他话没说完,手上的线被赤井秀一夺去,“别废话,你带她走,我会想办法逃。”

 

降谷零只觉得赤井秀一疯了,赤井秀一伸手去取她手腕上的线,被降谷零死死攥紧。

 

“你他妈现在装什么英雄,我说了我没时间跟你啰嗦!”

 

“是杯户饭店的人已经疏散完了?还是你调来的警队我FBI能领导了?你要是想死谁都不会拦你,但你不要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降谷警视?”赤井秀一盯着他的手,“松开。”

 

赤井秀一说的没错,这场爆炸对他而言是私人事件,对降谷零来说却是义不容辞的职责。还有很多人等着他的命令,他是不可缺席的指挥官。

 

降谷零不自觉地松开了手,赤井秀一迅速将剩下的线一条条贴在自己身上,装置传来的警报声戛然而止,屏幕上的倒计时走到了八分钟。

 

“走吧。”赤井秀一催他。

 

一股气血顿时涌上他脑袋,连带着眼眶也变得湿热,分秒必争的当下,没有时间犹豫更多。

 

他拦腰抱起宫野志保,决绝地转身。

 

他背对着赤井秀一,咬牙切齿,声音略微发颤:“FBI,我这辈子最好的四个兄弟都离开了,景光是最后一个,你是看着他走的。”

 

“你他妈别给我也死了。”

 

背后静默了一秒,沉声回他:“知道了。”

 

他止住眼眶的泪水,抱稳怀中的女孩,拔开腿朝楼梯跑去。

 

他对着耳机另一头大喊:“第六小组听令!”

 

 

把宫野志保安全送上救护车,他转身便投入杯户饭店的疏导工作,轰鸣的警报声贯穿整栋建筑,警员分组挨个检查房间是否有人,女人小孩通通乘电梯先走,行动迟缓的老人由警员和年轻力壮的男人背负下楼,耳麦的另一头连接各个地区的拆弹小组,只等他一声令下。

 

“报告警视,人员全部疏散完毕,全部疏散完毕。”

 

“全员撤退!”

 

“是!”

 

他跑到酒店对面的街道,焦急地看着表,看着秒针一格一格缓慢走动,直到停在十二点钟方向,饭店上空炸开一朵巨大的火云,视野内瞬间染上一层橙黄的滤镜,轰鸣声响彻云霄,瓦砾残片瞬间四处飞溅,几片玻璃碎刮伤了他的脸,富丽堂皇的建筑上层摇摇欲坠,在爆炸声尾音回响时,山崩离析。

 

建筑顶层依旧看不见任何异样的身影,他额上青筋直起,朝着对讲机喊:“拆弹小组各位听令,现在拆弹。”

 

“是!”

 

“各救援组准备,十分钟后进现场勘察有无遗漏!”

 

“是!”

 

 

降谷零处理完所有工作,到医院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他抬手用袖子擦掉发际线一圈的汗水,气喘吁吁跑到急救室楼层,出电梯时,在急诊室门口焦急打转的宫野志保正好看见他,远远喊了声“零!”

 

他加快前进的脚步,跑到她跟前,“你没事吧?”

 

“我没事。”

 

“里面怎么样?”

 

“不知道,已经三个小时了,风见说是爆炸时从顶楼跳了下来,摔得很严重。”坚强如她,望着荧屏上不断滚动的“急救中”,眼泪不由使唤地打转。“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在这一头撞死。”

 

“别说傻话,我们慢慢等,会没事的。”纵然嘴上在安慰她,降谷零内心也不比她镇定多少,仿佛杯户饭店的火种已然塞进两人的心里,正焦灼地燃烧着。

 

下一秒,手术室倏然而开,立头火急火燎窜出一个护士,两人应激反应似的凑上前问,“请问里面情况怎么样了?”

 

小护士:“赤井秀一的家属是吗,病人坠楼后颅脑、脊椎、肾脏等多个器官严重受损,目前算是抢救回来了,只是他左肾由于大失血急性衰竭,右肾在坠楼前早已慢性衰竭,要想恢复健康最好能移植肾脏,但是东京的医院已经没有合适的肾脏了……”

 

“我和他是表兄妹,属于三代血亲内,我应该可以。”

 

“我看你和病人体格差距挺大的,你的肾脏即使配型成功他也用不了多久。”

 

“那我呢,我和他体型差不多,现在方便配型吗?”

 

“先生,你别冲动啊,肾脏移植不是小事,你摘掉一个肾……”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我亲友在里面躺着,你跟我说别冲动?!”降谷零突然被她激怒,气压飙升:“别说摘掉一个,就是两个肾全给他也是一句话的事!你就告诉我,现在能不能配型,来不来得及救人?!”

 

“不是先生……”

 

“大可不必,我的肾比你的肾好多了,给我我才不要。”

 

男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透着半分戏谑和宽慰,犹如电流般击打在降谷零和宫野志保脑后,他们震惊地转身,身体多处缠着纱布的赤井秀一,拄着拐杖看着他们。

 

护士这时终于插话:“先生,我刚才话还没说完,病人虽然双肾衰竭,但可以暂时通过肾透析维持肾脏寿命,不急于今天,等联系日本其他地方的医院看有没有合适的肾脏,再进行手术也不迟。”

 

“等等,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降谷零突然发懵。

 

护士也懵了:“什么什么时候出来的?”

 

这时一个医生气冲冲地从赤井秀一身后赶来,朝着护士就是一顿破口大骂:“你怎么做事的?!病人名字都能搞错,我科室这个是赤井秀一,里面躺着的那个是夏亚·阿兹纳布尔*!”

 

护士立马慌了:“什什么……明明警察跟我说坠楼的是一个美国人和一个日本人,美国人叫赤井秀一,只是大面积擦伤和小腿骨折,日本人叫夏亚·阿兹纳布尔,多个器官严重受损啊……”

 

赤井秀一朝护士点头:“我是美国人。”

 

FBI怎么可能是外国籍人。

 

“啊啊???哦哦,对不起,我还觉得夏亚这个名字听起来就摔不坏呢……”

 

“你还在这说什么混账话!还不快打电话联系医院!再把病人名字改回来!”

 

“对不起主任!我这就去!”

 

一场小闹剧结束,偌大的走廊只剩下三个人。赤井秀一看着离去的两个背影,忍不住咳了咳,跟担心他的两个人解释道:“装置离天台边缘很近,爆炸的那一秒我从天台跳了下去,因为有博士借我的伸缩皮带,没有摔得很惨,但还在三楼的时候皮带被烧断了,所以还是受了点伤。刚才电视台的人拖着我采访,就一直没走开。”  

 

降谷零背着手叉腰,气得胸口发闷:“采什么访,你觉得看我们两个在这里干着急很有意思是吧?!”

 

赤井秀一语气柔和:“对不起,我一开始不知道他们搞错了名字,想着你们会很快过来。”

 

他明明是奔赴危险的那一个,现在却觉得很抱歉,让他们守在这白白担心那么长时间。

 

“别说了,”宫野志保颤着声,眼泪终于忍不住啪嗒掉落,“别说了。”

 

赤井秀一怔了怔,才意识到自己长时间的消失确实把她吓坏了,以至于看到他完好无损地站在眼前,都忍不住嚎啕大哭一场。他伸出一只手,将她搂入怀中,安慰道:“好,不说了,我们回家。”

 

她反而哭得更凶:“下次不许这样了。”

 

“说什么傻话,”他拍拍她的背,“不管多少次,只要有我在,不会让你丢掉性命的。”

 

这毕竟是他给的承诺,一辈子的承诺,怎么可能说话不算话呢。

 

然而降谷零是体会不到这种温情,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内心吐槽就你小子会说漂亮话,还趁机占人便宜,赤井秀一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余光瞟到降谷零的神情,微微一笑,仿佛嘲他一句你醋味好重。

 

今日若隐若现流淌在两个男人之间的温情热血、生死交情,瞬间荡然无存。

 

 

“所以说你为什么会接受采访?”

 

第二天,他们三个躺在沙发上等电视,宫野志保突然问一句。

 

接受采访看上去不太像他风格。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要是让记者知道警察厅大肆居功的跨国犯罪案件有漏网之鱼,还弄出这么夸张的爆炸案件,他们警察厅以后就抬不起头见人了。”赤井秀一瞥一眼降谷零,郑重补充一句:“这就是你们抹杀FBI歼灭组织功绩的后果。”

 

降谷零“切”一声:“是是是,您对日本事必躬亲大功大德,要不要考虑辞职入编公安警察,我勉为其难当你上司手把手指导。”

 

“嘶,疼”

 

伤口碰到碘酒那一瞬间,两个大男人忍不住叫疼。宫野志保手上缠着纱布,责备他们:“疼就闭嘴,都成两个伤号了还在这斗嘴,不累吗。”

 

他们左右把头撇开,互不搭理,安安静静地由着她帮忙换药。

 

纱布打完最后一个结,新闻正好开始报道爆炸案件,三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等待某人的登场。镜头切到赤井秀一,客厅像是误点了人工弹幕的开关,吐槽的声音以3D环绕的形式在赤井秀一耳边响起。

 

“FBI你怎么上镜比本人好看一点,电视台这滤镜有点过分了啊。”

 

“本人更帅谢谢,新闻采访谁给你加滤镜。”

 

“我觉得你左脸好看,右脸线条不是很清晰,下次你让记者换一边拍吧。”

 

“……又不是拍时尚大片。”

 

“FBI你说什么脏话被剪掉了,这两句话之间明显有剪辑痕迹。”

 

“我说FBI永远的神日本公安只配做狗。”

 

“???”

 

“真的假的?”

 

“……当然假的。”

 

“失心疯男子为报复再婚前妻设炸弹同归于尽,你这编的什么狗屁故事???”

 

“那我编个狂热粉丝琴酒为感激公安英勇歼灭组织设炸弹以表谢意?”

 

宫野志保白眼快翻到天上:“你不去写八点档剧本真是屈才。”

 

两分钟平平无奇的采访在他们眼中仿佛字字珠玑,每一句话都能抽丝剥茧出一串的槽点,你一言我一语地怼个没完,直到记者结束访谈,切回主播间,主持人说话间字幕弹出的“感谢热心市民赤井秀一的努力”,瞬间把赤井秀一雷得脸色难看。

 

“热心市民是什么鬼。”

 

“别忘了这是日本的领土,不是热心市民还能是什么,FBI在逃叛徒?日本公安编外特勤?还是东京湾海外土著?”

 

宫野志保不解:“东京湾海外土著是什么意思?”

 

“住大海边,管得真宽。”

 

宫野志保终于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她看着赤井秀一往旁边伸的手,知道他想拿拐杖怼降谷零,于是抢先一步把拐杖抢到手,义正言辞地开腔:“打架可以,动口不行。”

 

旁边的两人倒是愣了愣,她也愣了愣,三个人面面相觑了三秒,才后知后觉发现她嘴瓢了,本是想说,吵架可以,动手不行,然而一时激动,把话说反了。小小口误莫名成了一个天大的笑点,针锋相对的气氛顿时消散,三个人互相忍俊不禁笑了,坐在中间的宫野志保笑着笑着,左右打了他们的大腿一掌,以表示对他们笑话她的故作不满。

 

时光定格在这一瞬,岁月都变得柔软温和起来。

 

 

 

10.

等赤井秀一的伤好了些,宫野志保和他们正式宣布,她要休年假了,想去国外旅游。

 

两个男人异常默契地摇头,坚决说不行,太危险。

 

宫野志保嘴角下弯,眼神满是无语,“我又没说一个人去。”

 

他们还是摇头,坚决说太危险,不放心。

 

“我的意思是问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赤井秀一点头,“那倒是可以。”降谷零也赞成:“可以,他不去就更好。”

 

两人视线交锋,写满了不友好的敌意。

 

冷眼旁观的宫野志保都不想说他们有多幼稚,只问:“你们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都行。”

“随便。”

 

这俩只有这种时候出奇的默契。

 

 

几天后,他们坐上了飞往意大利的飞机。下飞机后在当地租了一辆敞篷车,准备开往山顶的私人酒店。因为酒店所在的整座山头都由酒店老板一人承包,所以蜿蜒的山路只通往一个目的地,畅通无阻,再加上老板提供实时路况导航,非常适合开快车。

 

但降谷零只把油门踩到一半不到的时速,坐在后座的赤井秀一嫌弃:“你车技退步了吗,开这么慢。”

 

他的声音在轰轰呼啸的风声里传播,到降谷零耳朵里只剩蚊子哼叫般大小,这种时候最合适说一句“你说什么风太大没听见”,但奇奇怪怪的胜负欲支配下,他不想被赤井秀一这个视力绝佳的人误以为自己听力不行,回了一句:“你个病号吵什么,况且志保还在,照顾一下女士。”

 

副驾上的宫野志保像个稻草人,把自己从头到尾用衣服捂得严严实实。她双手攥紧遮脸的连衣帽,说:“我必须声明一下我不怕飙车,但敢开太快把我皮肤吹松弛了我跟你们没完。”

 

他能理解,敞篷车气流冲击力确实比较强。

 

“那我把车顶封上加速吧,这段路飙车那是真的爽啊。”

 

“不行。”

 

“为什么?”

 

“太危险。”

 

“哈哈,所以你就是怕嘛。”

 

“不是!”

 

“好,好,不是就不是。”

 

 

 

他们环山的时候就发现山庄的规模非常大,山顶的片区只是餐厅、酒店、泳池和健身房,山顶一路往下到半山腰都有配套的休闲场所,譬如高尔夫球场、射击场等等,还有专门护理和租赁豪车的公司。

 

老板说现在是旅游淡季,人比较少,推荐他们都去玩一玩,尤其是射击场。赤井秀一表示拒绝,他是来度假的,叫他去玩射击不是休闲娱乐,而是自行加班,还倒贴钱的那种。但听说淡季有活动,三枪中十环可以免房费,他们订的是三间行政套房,白送的钱不能不要,于是三个人决定下去凑凑热闹。

 

他们交了三人份的票钱进场,才意识到所谓优惠活动就是个坑。正常手枪靶子是50米远,这里有80米远。不过问题不大,对赤井秀一这样八百里开外干过鬼子的人而言,区区80米不算什么。

 

在老板询问他有没有射击经验,需不需要另外加钱辅导时,他已经挑好手枪,利落地上膛、瞄准,连开三枪,都正中靶心。老板还没反应过来,他就顺手扣上保险退场,将手枪抛给一旁的降谷零。

 

降谷零单手一接,手枪稳稳当当落在手中,正好是握枪的姿势。他扣下保险两步上前,闭上左眼,三下扣动扳机,“砰”“砰”“砰”,三声枪响节奏均匀,把把打在中央的圆心上。

 

两人的配合与表现都像彩排过千万次一样,行云流水,令人惊艳。但老板却是心下一沉,没想到宰客撞到枪杆子上,便礼貌询问,你们是专业的吧。

 

他们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

 

宫野志保枪法自然远不如他们,况且不常碰枪,现在拿枪的姿势都略显青涩,赤井秀一让她放松,口授她如何调整姿势和角度,降谷零鼓励道,不要紧张,打偏一点也无所谓。老板心想至少这间房费是稳的。她随即开枪,三颗子弹确实都打偏了,没打在靶心,只是全都恰好内切在十环线上。老板震惊地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欲言又止。

 

她想到老板刚才问那两人的话,大概也会问到自己,于是对他说,我是业余的。

 

老板脸色有些难看,讪笑道,不可能吧,业余都打得这么准。

 

赤井秀一平静地告诉他,若干年前就是她带他们两混黑社会的。

 

老板顿时站立不安,脸色唰一下变得铁青,声音发颤地问,要不我给三位免一个月的房费吧。

 

 

虽然酒店顶层的无边泳池有壮阔的海天山色为衬,但相较于意大利的海滩而言,只能说有如鸡肋,所以第二天他们便动身前往戈洛里泽海滩。宫野志保说想骑哈雷,一方面是想玩,另一方面是证明一下自己真的不怕飙车,赤井秀一和降谷零正好想体验一把赛车的快感,分别租了奔驰SLS和法拉利F12上路。

 

出发前,降谷零摇下车窗,对一旁整装待发的宫野志保调侃:“真不考虑坐我的车吗,你那辆哈雷排量好像不太行啊。”

 

赤井秀一也跟着逗她:“要不我们让你先走十分钟,不然一直把你甩在后面走丢了怎么办。”

 

宫野志保偏过头去,隔着厚重的头盔,都能感觉到她脸上的不快:“啰嗦,走不走的?”

 

“走走。”

 

宫野志保旋转两下把手,摩托车轰轰作响,喷出的气流像为她腾云驾雾的路程做足铺垫,她踩下油门,小车起步极快,“嗖”的一瞬便拐出第一道山弯,不见人影。车里的两人笑笑,也挂挡踩下油门,一红一黄的两道车影飞快闪没。

 

无论是奔驰还是法拉利,最高时速都比她的哈雷快100km/h,不一会儿便一左一右闪现在她后视镜中。按理来说,不出五秒就能双双把她甩在后头,但已经过了十秒,他们不仅没有加速超车的意思,反而均匀地随着她加速减速保持车距。

 

竞赛的时候,只有弱者才喜欢被人迁让,她非常不满两个人礼让的姿态,朝着对讲机喊话:“你们怎么不加速。”

 

降谷零收到音讯,回她:“就来。”

 

他在对讲机里叫了声赤井秀一,赤井秀一应声瞥他一眼,收到降谷零挤眉弄眼的信号,比了个ok。

 

降谷零右脚点了下油门,轻松超过前面形影单薄的哈雷,直接堵在宫野志保前头。她反应迅速地侧身扭转车头,准备往另一边超车,没想到前车使坏地偏向,又堵了她的路。这时赤井秀一从空出的车道一窜往前,730英制马力的GT超跑稳稳当当开在最前方,降谷零于是点一下刹车,落在宫野志保后头,两辆跑车形成两面包夹之势,把弱小无助的哈雷困在中间。

 

但还不够,这两辆车是反复加速减速变换队形,一会红车在前黄车在后,一会黄车打头红车包尾,唯一不变的是,她一直夹在中间。

 

这次是赤井秀一的奔驰开在前面,他用对讲机叫她:“叫哥哥,我让你过去。”

 

降谷零火上浇油:“叫我也行,我帮你把他的奔驰干趴下。”

 

她简直想破口大骂,这两个臭男人怕不是有什么大病。

 

士可杀不可辱,虽然硬件比不上,但还是要想办法争一口气。转眼就来到半山腰的地方,透过头盔的玻璃罩,她忽然想起这条路是最曲折的一段,几乎每两百米就有一处紧急拐弯,从上往下看,蜿蜒的山路就像排排紧凑的宽面条,如果绘制成小比例尺的等高线图,那这一段的等高线几乎能扭作一团。

 

她瞬间心里有底:“如果我一直遥遥领先,你们是不是要叫我一声姐姐?”

 

“你是说前面那一串拐弯啊,这段路窄不好开太快,你是可以暂时领先,但走出这几段就不行了喔。”

 

她自信笑了笑:“那就拭目以待吧。”

 

他们也相当自信,不论是车的硬件还是路段条件,都注定她不可能一直领先,只是逗小女孩好玩似的,看她如何表演。

 

眼见要进入第一个急拐弯,他们踩下踏板打好方向盘,而她忽然伏低身体,不仅没有减速,反倒狠踩油门,大幅度扭转车头朝山路外开去,他们看她异常的操作,皱眉大喊“你干什么!”,只见黑色的摩托车冲出树丛,像穿林而出的飞鸟,横空凌驾在下一段公路上方,而后宛如滑翔一般,避开蜿蜒的几段山路向下俯冲,最终在平坦的大道上顺利着陆。

 

降谷零焦虑地握着对讲机:“志保?你开到哪里去了?没事吧?”

 

耳机那边传来清朗的声音:“没事。我在你们非常非常前面,要等你们吗。”

 

赤井秀一语气中半带责怪:“下次别这样,这么危险的事,万一磕着碰着撞到车怎么办。”

 

她乖巧且敷衍地“好好”答应,并催促他们赶紧跟上来,不要一直被她甩在后面走丢了。

 

两男人宠溺又无奈地笑了笑,果真奈何不了她,立马踩下油门去追逐耳麦那头的声音。

 

虽然口头上怪她不注意安全,做这么危险的事,但当掠过反复蜿蜒的山路,回味着刚才的画面,内心仍然止不住赞叹,她凌空飞驰的剪影,真帅。

 

 

后来平坦的公路还是两辆跑车居上,宫野志保到达目的地时,两个人已经在海滨停车场等候多时。

 

赤井秀一叼着烟,双手插进裤袋,倚在黄色的车门,降谷零双手抱臂,左脚踩着地面支撑身体,右脚弯曲蹭在红色的车门,两个人看上去神色别扭,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双脚撑在地面保持平衡,摘下头盔,怀疑他们是不是又吵架了。

 

她才准备开口问话,谁知两人忽然异口同声:

 

“姐姐。”

“姐姐。”

 

愿赌服输,不错。

 

 

女更衣室前的队伍比男更衣室长得多,他们很快换好泳裤,在更衣室前的茶餐厅点杯鸡尾酒等她,顺便商量着一会玩什么项目,安排租个游艇。

 

他们面色悠闲地翘着二郎腿,脸各朝一边,一个忙着用手机订票,一个向外看风景,当听见宫野志保叫他们的声音,一起抬头看向她时,波澜不惊的两人忽然齐刷刷地耳根发烫。

 

倒不是因为看见什么大好春光。她身上的比基尼样式并不出挑,没有任何花纹与点缀,颜色也只是低调的藏青,外面套着一件半透明的白色防晒开衫,脚上一双青绿色的人字拖,比学生气多一分成熟,又比女人味少两分妩媚,像一杯点缀了薄荷和青柠的冰镇莫吉托,完全没有引人遐想的余地。

 

如果说有哪里不对劲,那大概是肤色。她身材高挑,换过泳装之后,大片的白显露出来,不同于欧美那种透着蓝紫色的冷白,也不同于亚洲人带有黄气的白,而是像鲜牛奶一样均匀纯粹,香草布丁一样细腻柔软。灿烂的阳光照着笔直并拢的双腿时,还显得像淡粉珍珠一样明亮莹润。搭上轻轻吹拂着衣衫的风,就是莫名看得人脸颊一热。

 

“走吗?”她问。

 

“好。”他们答。

 

沙滩上的人不算太多,他们一开始随意地错开走着,走在前面的宫野志保看着像独身一人,频频遭遇搭讪,赤井秀一和降谷零把人一个个瞪走后,又和她并排走在一起,但这样走并没有减少她被搭讪的频率,大概是因为在意大利,两男一女同行,大家倾向于认为两个男的是一对,女的单身,而不是其中一个男的单身。

 

但有眼无珠的人不止一种。

 

他们听见旁边有女生窃窃私语。

 

“啊那个金发的娃娃脸帅哥好好看!身材也好好!想要手机号码!”

 

“你傻啊,旁边那个女生和他年纪相当,估计是一对,你别去丢脸,我看旁边那个戴针织帽的也好帅,你要不冲他?”

 

“不好吧,他看上去年纪大一点,估计小孩都能打酱油了,我不敢冒这个险。”

 

“怂死了你,八块腹肌的大帅哥,你不上我上!”

 

那头的外国美女才迈开一个步子,就被赤井秀一一记眼刀瞪了回去,吓得人家拖鞋都踩断。

 

 

日头正猛,火辣辣地打在沙滩上,让人眼睛都快睁不开来。他们站定在一个地方,考虑先去玩什么项目,宫野志保像个小猫一样,贴在两个男人结实的肩膀后面躲太阳。

 

“我想坐海上热气球。”

 

“去呗,我陪你。”

 

“一次只能坐两个人,要不你们先坐。”

 

“拒绝,谁要跟他一起坐热气球。”

 

“我也拒绝。”

 

“那我跟赤井先去。”

 

“为什么我要一个人坐?”

 

“那我跟他坐完下一轮也陪你坐。”

 

“好,可以,没问题。”

 

她现在又觉得自己特像带着两个儿子的妈妈,要一碗水端平地分配母爱。

 

 

他们上午就着灿烂的阳光浮潜游泳,游累了就上岸吃海鲜大餐;下午趁着逍遥的海风戏水冲浪,玩腻了就坐上游艇出海兜风,遍览海岛的美景,一起唱着歌儿,让海水风干他们打湿的衣衫头发。

 

等到了日薄西山,他们回到陆地,赤着脚坐在蓝白条纹的沙滩布上,小腿肚沾满了细密柔软的白沙,一人捧着一个比脸大的椰青,远远看去,背光的身影像矗在海面的一座小山,夕阳在他们头上缓缓下沉,仿佛不一会儿就能被他们囊入怀中。

 

如果说山林的日落是悠扬绵长的小提琴,那海边的日落就是静谧宏远的钢琴曲。清脆的高音如珠玉落盘掉进潮涨潮落,沉鸣的低音如暮鼓晨钟撞进风起云涌,平稳的中音又如大江东流,融进水天燃烧的黄昏中去。眼睛看去是大气磅礴的景象,耳中所闻却是大海深处梵音的呼唤。

 

夕阳染红了蔚蓝的海洋,也染红了她眼中澄净的蓝光,使得清冷的瞳孔铺上一层暖暖的光辉,像幸福的本色。

 

她望着眼前的美景,提议道:“我们过去拍张照吧。”

 

“好啊。”

 

“可以。”

 

“那零你先过去,我在这边架好相机调一下光线。”

 

“行。是这里吗?”

 

“对,就那里,别动。”

 

她对着相机调了有一会儿,不自觉皱了皱眉头,赤井秀一忍不住凑身去看,问:“怎么了,哪里有问题吗?”

 

“好像怎么调都看不清脸。”

 

“日落的时候拍人像就是会背光的,没事,大致有个人影就行。”

 

“也好。”

 

她稳定好相机,设好倒计时拍照,拖着赤井秀一飞快地往降谷零身边跑,他们匆匆忙忙调好站位和姿势,一同看向镜头。等了有几秒,没看见镜头闪烁的灯光,宫野志保左右看了看旁边两个男人,发现他们本就僵硬的笑容果然在等待中变得更加虚假,于是伸出左右手,挽着他们的胳膊,比了两个剪刀手,指挥道:“快,茄子。”

 

他们感受到胳膊处柔嫩的温暖,突然愣了愣,但很快也被她俏皮的少女感所触动,纷纷看向镜头,露出欣慰的笑。

 

拍完之后,他们一起回到原地,三颗脑袋贴在一起查看相机里头的照片。

 

“为什么我们的脸这么亮,他的脸完全糊掉。”

 

冷白皮的两个人抬眼,一齐打量着照片里毫无存在感的黑皮本人,疑惑地眨了眨眼。

 

“我好像明白了,不是怎么调都背光,是只有零背光。”

 

“你说得不错。”

 

降谷零:“???你们是不是有点过分!”

 

赤井秀一忍住不笑:“她说话那么委婉还嫌过分,要我说早知道就不该让你这个黑鸡当调光模特。”

 

“FBI你是狗吗?!”

 

降谷零挥手就是一拳过去,赤井秀一灵活地避开,却耐不住他穷追猛打,只好撒腿跑开,夕阳余晖照耀下,两个男人百米赛跑般一前一后在沙滩上绕圈追逐,站在原地的女人无奈地朝他们喊:“喂,东西还没拿啊!”

 

跑远的男人显然没听见或装作没听见她的呼喊,仍然不知疲惫地跑着,她干脆坐下看戏,慢慢等他们归来。

 

她再次端详那张夕阳下的合影,相纸捏在手里,是一封准备跨越时光寄出的信,她想寄给过去在同一片夕阳下的灰原哀,想告诉她,你的生命中还有好多次机会看到这样的美景,残阳的血色不再是流弹划破的创伤,而是车厘子味的糖霜。

 

另外一边的两人追逐累了纷纷停下,觉得自己和对方都幼稚得很,气喘吁吁地笑了笑,互相伸手拍了下手掌,碰一碰拳头,也一前一后回到她身边。

 

她把相机屏幕翻转到他们眼前,说这张你们笑得很好看。降谷零说,是我笑得最好看的一张照片。赤井秀一说,是我唯一笑着拍的照片。他们过去二三十年的人生里,写满了孤独和遗憾,也从未料想到,历经无数大喜大悲恩怨情仇的自己,也有一天能在镜头下从容微笑。

 

他们本是三张残破的碎片,带着各自的伤痕拼凑在一起,却成了一幅完美相融的照片。无关血缘,无关风月,无关利益牵扯,无论吵闹聚散,他们都是紧密相依的连环,一辈子的家人。

 

 

 

他们结伴回酒店,开始期待明天的旅行。

 

 

 

 

 

 

 

*崛之纪,琴爷的cv。绫波丽,林原女王配的另一个角色。

*透子要说的话也许下篇透哀见?(不负责任的口嗨)

*夏亚·阿兹纳布尔,赤井秀一原型

-------------------

 

上次写all哀为了逻辑自洽不得不偏向秀哀,这次终于真·端水大师

没赶上520那就祝各位521小满快乐吧!


女生徒

恶劣心境



雪莉 x 琴酒







恶劣心境*




“你是我的骨中骨,肉中肉。” 

两人侧躺着,男人的手臂从她肩膀擦过,圈住女孩小小一个身子,厚重的圣经摆在枕头边,他抓着她的一根手指点到创世纪的第二章:神创造了亚当,又用亚当的肋骨造了一个女人。

她笑了一下:两分钟前他的生殖器还在她的身体内,也让她想起宙斯把狄俄尼索斯缝进自己的大腿里,那种亲密无间地占有和吞噬。

客厅的座机响起。他砰一声合上书本,不紧不慢地穿衣服,把金色的长发从黑色高领衫中拢出来,系紧皮鞋的鞋带。左手的口袋掏出香烟——总是快空的烟盒,总是不知道他从哪补上的香烟,胸口掏出火柴......



雪莉 x 琴酒







恶劣心境*




“你是我的骨中骨,肉中肉。” 

两人侧躺着,男人的手臂从她肩膀擦过,圈住女孩小小一个身子,厚重的圣经摆在枕头边,他抓着她的一根手指点到创世纪的第二章:神创造了亚当,又用亚当的肋骨造了一个女人。

她笑了一下:两分钟前他的生殖器还在她的身体内,也让她想起宙斯把狄俄尼索斯缝进自己的大腿里,那种亲密无间地占有和吞噬。

客厅的座机响起。他砰一声合上书本,不紧不慢地穿衣服,把金色的长发从黑色高领衫中拢出来,系紧皮鞋的鞋带。左手的口袋掏出香烟——总是快空的烟盒,总是不知道他从哪补上的香烟,胸口掏出火柴,点燃、熄灭,掐在床头的烟灰缸里,边上是她的一瓶香水。

她就靠在床上,撑着自己的脑袋,看他进行这些行为,身体上还暧昧地保留着他冷漠的气味。在背对着她把风衣披上的瞬间,就着掀起的一阵风他说有一阵他不会再过来。

“嘿。”

出门前她叫住了他。男人定格、扭头。她指了指枕边:“你的圣经。”他踏着皮鞋走过来,她闭上眼。他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左手把他的书抽走了。


她从实验室出来,坐到电脑前开始撰写今天的报告。同事在聊八卦,说谁死在了巴拉圭,谁在挪威引发了冰原上的一场爆炸。喔那个男人,你听说了吗?死了,好像,在埃及。

死在法老的身边,斯芬克斯的脚下。

真符合他的气质啊,琴酒。

十一点了,他们去吃午饭,办公室安静下来,只有雪莉还坐在那,静静地坐在她的电脑前,只是从十分钟前就没有再敲下一个字。琴酒死了?

她先是头脑一片空白,接着,“还有这种好事”和“这不可能”在她脑海里交织着。到现在,一刻钟过后,她开始抖腿,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细颤,肌肉紧绷,她扣着自己的指甲,又用自己的指甲像猫爪一样划过电脑桌,留下几条刻痕,她抓得太用力了,像每次在男人的背上留下血痕。

如何。如何停止我的焦虑。她想。她快速地做了自我诊断,自从十一岁在校车上被霸凌,她把座椅抠得破烂之后,她还没有经历过这种程度的焦虑。她开始大口呼吸,赶紧抓过一只空的塑料袋。几分钟后,没有好转的迹象,她不自觉地牙关紧闭,屏气,坐立不安,于是站起来,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不停咽着口水。她捏了捏自己满是汗的手心,开始有节奏地深呼吸,边从写字桌的抽屉里抠出一粒劳拉西泮。

她慢慢平稳,手攥着剩下的药片儿,垂着头陷进椅子里。她盯着窗户外发了会儿呆——单调的风景,树叶长得不算茂盛也不稀疏,电线从其间隙穿过,不太左边也不太往右,没有打扰任何一根树枝的生长,天空一半的云一半的纯粹的蓝色,一切都刚刚好。一般这个时候,琴酒会出现在门口,靠在门框上点一根烟,等她结束手头的工作,两人去吃午餐。他等待的姿态不焦躁也不放松,他的出现让这空间不至于过分空旷和白色,一切都刚刚好。但现在。她小心而疲惫地扭过自己的脑袋,看向门口。空空如也。


晚上她在餐厅遇到了贝尔摩德,女人捧着一杯奶昔坐到她对面,一言不发,啜饮得发出空杯的声音,才拿指关节敲了两下桌面:“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她简单得把长发绑起来,往后一甩:“你听说他死了吧?”

“包在埃及棉的毯子里,丢进了尼罗河。”

我不知道。他没通知我。

贝尔摩德捧场地笑了一下:“看来你应对得还可以,还有心情开玩笑,雪莉,你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冷漠无情。”


会有葬礼吗?回到家,她拧开一瓶红酒,往杯子里倒,红色的酒体碰到杯壁溅起水花的时候,她想到血液,于是又想到死亡,于是想是否会有一场葬礼。虽然在此前她从没听说过,死去的人太多了,方式千奇百怪,尸骨遍布全球——琴酒的死法一定可怜、暴烈,比如她的第一反应是美狄亚为了爱人将哥哥分尸,来拖延家人的追赶。要收集起来,再办一场葬礼,几乎是强调了组织的无能,所以他死得隐秘,死在人们嘴边交换的八卦里,死在酒后易吐的真言和工作交接时的一行字里。

他去世——甚至不是,他不幸去世。因为雪莉一直以为死是不幸的。人们常说你只活一次,不对,这完全不对,你每一天都在活,你只死一次。所以最好是死得漂亮些,死得狂暴,或者死得温柔。琴酒是怎么死的?她不愿去想,头疼地摁了摁太阳穴,仰头把半杯红酒饮尽了。

那之后,换了一些人找她取药、试药,有时候是伏特加,但她能感到上面的人并不想他过分介入这个项目,后面都是她完全不认识的人,一天一换。

一个人从生活中消失后,总有两种感受并行,先是他的空缺彰显了他原来在她的生活里这么深入过——报告是递交给他的,药品是交给他的,一日三餐是交给他的,有一些夜晚是交给他的。但同步的是,会发现没有这个人日子也是一样地过,无论是机构还是她,一切有条不紊地运行了下去,甚至没有一点齿轮卡壳的顿挫。一切都继续了。她精神头是差了一些,但可以通过更长时间的工作,更多的咖啡、酒精和药片来弥补。她少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但这也不是很重要。


大概是一个多月后,她照常第一个到办公室——她仍然在失眠,天光未亮醒来,吃饭、走路,在办公室冲泡咖啡,靠在咖啡机边上看外面单调的风景。传真机发出了声音,她捧着她的咖啡杯走到机器边上,看着慢慢钻出来的纸张上显现的一排文字——“你是我的骨中骨,肉中肉。”

她腾出一只手把那张纸抽出来,死死地看着。有人从她手中抽走了马克杯,轻啜一口。

他黑色的皮鞋沾上了血迹,左脚和右脚交叉,松松地倚在办公桌上,喝着她的咖啡,皱一下眉。

这豆子可不算好,他说,我在你家里放了两包肯尼亚的豆子。

雪莉听见他了,但仍然盯着手上那张纸,于是也注意到自己捏着纸张的左手在发抖,她想控制住,却忍不住笑了,又因为笑容发颤得更厉害。

琴酒拿自己的右手去抓住她的左手,力道不轻不重,让她缓和下来,他倾过身吻了她,从额头,到鼻尖,再到嘴唇。雪莉拿捏着那张纸的手环住他的脖子,需要稍稍踮着脚,回应他的吻。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如此高兴。

她和他回家,替他清洗他的头发。他金色的长发更长了,她让他仰躺着,把头搭在洗手台那,她动作轻柔地揉搓、按摩他的头皮。琴酒赤裸着上身,闭着眼用他的手抚摸她,雪莉想甩开,告诉他这样她不好动作,他不予理会,不顾满头的泡沫和水珠,坐了起来开始吻她,雪莉伸手想推开,泡沫蹭到了眼睛里,他拿干毛巾小心地替她擦干,接着吻她。雪莉竭力让这个活动继续下去,把他扳回原位,板着脸叫他别动了。他对她小女孩般的威胁笑了一下。

“怎么样,你在非洲?”她说她听人讲他差点死了。

“不是差点。”说着他又撑着边上的浴缸坐起来,看着她,“你有没有想过,在你面前的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你去哪里了?”

“我在这里,但不是过去的我了。”

她摇摇头,表示不理解,也不愿去理解。她叫他躺下,拿起花洒专注地冲干净他的每一缕头发。

“可是你的头发还和原来一样,你的皮肤也是。”她说着划过他的脸颊,和眉头的伤疤,“那么,你的感觉还是一样的吗?”

她想问的是,你对我的感觉。

他闭着眼,双手交叠在胸前,像一尊木乃伊,他扯起嘴角,说不上算不算笑:“雪莉,我对你的感觉只会更强烈。”

他这么说,却不再来找她了。

每周两次,他公事公办地来到实验室,递文件、取药,一言不发。她在整理的时候,他就等在外面抽一支烟,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根烟后,从她手里取走东西,扬长而去。除此之外,他不再和她共进午餐,喝餐前酒,到她的公寓。

不该是这样的,为什么是这样?十七岁的雪莉想不明白——如果一个人和我说他爱我,他应该“表现得”爱我。

但她搞错了,从没有人说过爱她。她不知道那种越来越强烈的情绪是什么感觉。他知道,会是一切,除了爱。

琴酒可以给出,可以收回。这可以随意控制的情感不叫爱,通俗意义上称之为施舍。和雪莉交往他如鱼得水,信手拈来,因为这是一个和他一样没爱的小孩——没被爱过,也无法去爱。

几年前在机场刚接到她,看她推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走出机场大厅,头发干燥、神情疲惫,他觉得索然无味。上车后她一言不发,只当他是一个司机。从那以后的日日夜夜,她的冷漠、专业,都给她铺了一层黄金的伪装。琴酒是怎么识破她的?

那天他因为处理一个叛徒来得晚了一些,实际上身上都还是弹药的味道,他从地下车库走上街头,预备在外面点一根烟再上楼,他走出便利店,看到女孩,站在临河的栏杆那儿,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她是一个会晒月光的人,于是她注定比大多数柔软。当琴酒走近她的时候,女孩扭过头,笑了一下,这笑容他明白——在那一刻她没有把他当作琴酒,而是一个一起站在月光下的人,披着夜色,淋着星星点点。雪莉抬手给他指猎户星座,还有大熊座、仙后座,她踮着脚、伸出手,教他怎么歪着脑袋,去勾画出星座该有的形状。那个晚上,他们把脖子都仰得酸痛,他点燃的香烟夹在手里一直没抽。

他循着雪莉的手去追逐、勾勒那些星座的时候,感觉不到任何东西,同时又感到有生以来从没有过的放松和痛快。他忘记了焦虑,忘记了死亡,也忘记了所有的不幸。

他想带她去喝一杯——在这之前,她只是个小孩,骄傲、干瘪,但,我们总不会忘记那个叫你抬头看星星的人。他带她去他常去的居酒屋,她手背在身后,脚步轻捷地走着,看着他的背影,长长的金发。

他们喝酒,琴酒第一次和她聊天,一点也不是长辈对晚辈,也不是上级对下级,竟然带着男性对女性的好奇,还有猎手对猎物的欲望。她记得他问的第一个问题:“你还哭吗?”

她皱着眉,没反驳,也没反问。他知道她哭,或许是因为他一直监视着她,看见她夜夜啼哭,像婴儿一样,因为和家人切断了联系,因为失去了自由意志和主体性,因为一种孤独。可他又问她“还在哭吗”,说明有一阵他没有管这个事了,有一阵他没有监视她,不知道她还在哭吗——实际上,她昨天还哭过。月光透过窗户洒在房间里,铺在她身上,她滞在椅子里,刚哭过,像蛋黄慢慢从打破的蛋壳里流出来。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没什么好高兴的。她不知道姐姐怎么样了,没办法和妈妈打一通电话,读书时唯一的朋友因为突发脑溢血去世了。她不知道这世界怎么了,一切和她有过联系的人都失去联系了,这联系是人类在世间的网,因为这千丝万缕的粘连,我们像织网的蜘蛛一样,有了行为,有了目的,也因为这网反过来把我们粘住,让我们在这世间有站立着、走下去的支持。现在,雪莉的生活中,这些丝状的联系都断裂了,她也快要坠落了。

“我的朋友死了。”也许是第三杯嗨棒的原因,她不管边上的是琴酒,“我想知道,有时候我真的很想知道,大家都是怎么支撑自己活下去的。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世上是只有我一个人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吗?为什么还要活着?已经、已经活得太长、太长了。”

她疲倦地把脸颊埋进自己的手掌心。

“你也会死的。”琴酒又为两人各添了一杯酒,“不用着急跑到坟墓里去。坟墓就在那里。”

他和她干完最后一杯酒,送她回家,玄关处,他低头脱靴时,她抓着他的衣领,笨拙地、热烈地亲吻他。每一个吻都诉说着她的孤独和害怕。琴酒不太耐心地教她上床,她真聪明,他想,学什么都很快。第一次没有什么意外,他们乐在其中,享受彼此的身体,相宜的节奏,在床上两人几乎绝望地结合。他不想这女孩瘦小的身体可以迸发这么强烈的能量,把他吞没。似乎是她占有着他,紧紧连接着,她的指甲划破了他的后背,还有她在他肩头咬下的齿痕,这痛感让他更快速地抵达高潮。事后,她急忙地起身去洗了澡,回来看到他在床上抽烟时,烦躁地叫他离开,别把她的床单烧了。

就是这样一个女孩,没有社会阅历,没有相处之道,颠沛、直白,没有爱。他明白雪莉对自己是没有爱的,于是他可以放心地去爱她了。

就在那一夜,他们几乎一跃从陌生同事成了亲密无间的关系。第二天,雪莉收到一只皮包和一双靴子,都是她中意的当季新品,在杂志目录里圈了出来。是从那以后,感到惆怅,就买一只包,成了她的解决方案,快速、高效、立竿见影。

那之后又过了几天,琴酒带给她一串手镯,她感到眼熟,想了一会儿,是她好友生前常戴的。她问他从哪儿拿到的?他说她本来就要给你的,联系不到你。那你怎么知道的?他不愿多说,催她拿文件,临走前又补一句:“你那晚的问题,我的建议是把眼镜摘了。”世间生活,不需要看得太清楚,想得太明白,把眼睛眯起来,什么都朦胧得美了,把眼睛眯起来,日子就跌跌撞撞地过下去了。


这些事——他们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雪莉都记得,他们怎样一起凝望着天空,琴酒是怎样领着她披荆斩棘般走过生活,又怎么用那些荆棘伤害她。她很怀疑他还记得任何。但她记得,不代表她了解,她不理解,对有的人,情感是可以随时给出又收回的。说实在的,你往乞丐碗里投两块钱币,都不好意思再伸手拿回来,你施舍那么一点可怜的爱,却说收走就收走了。

她又开始哭了。

以为琴酒死掉的那一个月,她没有哭,只是感到麻木。但琴酒没有死,对她的态度却像死了一样,这让她想哭,尽管她不明白为什么,分明琴酒对她不是那么重要。虽然这样说的话,谁对谁都不是很重要。



那天晚上报告的数据出了问题,她一个人留在办公室加班,琴酒得到通知,来取文件也晚了一些,但她的工作还没完成,他在她的办公桌边上,问她还要多久。她不耐烦地叫他别催。

她说:“你只需要杀人,我需要完成杀人前的每一步,所以请你先闭嘴吧。”

下一秒他就掐住了她的脖子,看着她笑。他对这小孩不会发脾气,但有时候觉得她非常不礼貌。雪莉被掐得眼珠子都快要跳出眼眶,青筋暴起,但不挣扎。她觉得这样就对了,总要这样,把她的非分之想像火苗一样掐灭,琴酒就是这样的,毫无人性,随时想杀死她,这才是他们关系的正确注脚。在她觉得缺氧,几乎要到达头脑一片空白的边界时,他松开了手,雪莉从桌上摸过美工刀刺向他的心脏,被他闪身躲过了,钳住她的双手,于是她手上的刀转向了自己,她想顺势刺向心脏,但照样被拦住了,一股阻力,他就抓着她的手悬在半空,动弹不得。他不让她杀了他,也不会让她杀了自己。杀死她这件事,一定是要他亲自下手的——她指给他看天上猎户星座那一刻,他就这么决定了。

他把她往自己的怀里一拽,一捏她的指关节,小刀就从手上掉出来了,她贴到他怀里,他低头吻她,她抗拒地紧闭双唇。几秒过后,琴酒觉得索然无味,又不甘心地咬了一口她的脖子。争斗过后,还是要送她回家。他跟着她上了楼,跟着她去洗了澡,不顾她把自己拦在浴室之外。和她并排躺在床上,他转过身抱她,她没有抗拒,相反非常乖巧地往他怀里钻了钻,贴着他,吻他的锁骨和耳朵,和他说晚安。

他摸她的头发,干燥、粗糙,他感到放松。



雪莉提了休假,独自去了一趟埃及,她站在码头,尼罗河的水脏而停滞,发出一股臭味,这是她想象中琴酒被抛尸的地方。在此时、此地,她能形象地构想出他的死亡——美狄亚给伊阿宋的新娘“一件燃烧的婚袍和一顶金冠,她的肌肉正像松脂泪似的,一滴滴地叫毒药的看不见的嘴唇从她的骨骼间吮了去”。

沿环城路从吉萨回新开罗,两边皆是死人城,圆顶墓室、拱门和穆卡纳斯装饰,竖着宣礼塔,石灰石砌成的围墙,和金字塔一样的黄色。在这片绵延数公里的墓地群中,住着一些低收入人群。尸体埋在一楼,他们就住在楼上。

雪莉走进城中,并非一片诡异的寂静,头戴黑巾的女人拎着一袋香蕉转进小巷,小孩在空旷的地方踢球,鞋子和短裤上都是洞,身穿长袍的阿拉伯人坐在一张白色的塑料椅上,一动不动地晒着太阳。

雪莉走进一座敞开的废弃陵墓,躲藏在零星点缀的贫民窟房屋后面,她挤进狭窄的墓道,里头黑暗、逼仄,空气停滞,脚步踩在沙土上,没有声音,连呼吸也被墙壁吸收了。埋在下面的棺椁大开,里面没有尸体,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步枪和无人机。雪莉觉得不妙,停下了脚步。走廊尽头,罗马柱背后,墙壁上摇曳微弱的火光之下,两个男人站在那。琴酒冷眼看着对面的中东人——她猜测是军火商,一手搭在怀里的手枪上。她下意识透过拱窗往外瞄,不出意料,不远处的宣礼塔上,基安蒂和科恩已经架好狙击枪,随时准备清除目标。

没有交涉,没有回环的余地,男人开口的瞬间,子弹射入眉心,他往后仰去,准确无误地躺倒在背后的棺材里,代替了死者安眠。

直升机由远及近,琴酒把棺材盖一个个踢上,边往外走,在狭窄的唯一的墓道尽头看见了她。他的雪莉。

他笑了一下,牵着她的手往外走,一到门口就点上一根烟,雪莉抬手替他挡风。她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亲眼看见琴酒杀人了,但人死前最后一秒凝固的表情,仍叫她做着噩梦,都是不美的,都是惊恐的,都是未知的。经常在梦里,那成了她的脸,她也会这样死去的,死在他的手下。但此时、此刻,琴酒吻了吻她的额头,柔软得和陵墓里不是同一个人。

他拉着她快步往外走,还没有完全离开这座城池,拱门背后,一颗炸弹炸开,震得她一踉跄,趴在了地上。她爬起来就往外面跑,爆炸只一响,一只手臂打过她的脸,停在她的脚边。黄沙漫天的街道上,左边是一只炸飞的手臂,右边是粘在头皮上的头发,黑巾沾了血迹,一同黏在了上面。

她扭头看着琴酒,不解地、气愤地,每一次都是这样,在杀完人后,他会把周围一切的人群消除,于是成了真正的死人城,黄沙漫天中,一切归于诡异的寂静。

“为什么?”

当然不是他们都得死,他们该死,但一个人无不无辜,在琴酒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是他们生存在他杀人的地点里。只是所有人在他眼中都不是人。

他就是这样杀了她的父母——雪莉不疑有他,以后也会这样杀死她的姐姐,最后杀死她自己。而自己在和这样一个人牵手、亲吻、上床,这让她唾弃自己。他们走到了街道上,她笨拙而天真地想把他推到高架上,让他被车撞死。但在一路的喇叭过后,他安全地抵达了马路对面,坐进他自己的保时捷,没有等她,车子扬长而去。



雪莉一刻也待不下去,但机票还有几天,她在酒店不安地睡了一天以后,第三天仍然收拾好了自己,准备出门。她对着梳妆台上的镜子戴耳环的时候,忍不住冷笑了一下——自己这样虚伪又命硬地活了十七年,堪称厚脸皮地活了这么久,还差这么一天两天吗?她从没有觉得日子怎么好过,但就这样活下去了。她也不觉得自己抑郁——虽然确诊了焦虑,但她已经能应对自如。对一切都是这样,都被她应付过去了。她知道日子也不会更好了,她无所期待,但这另一面就是,日子也不会更坏了。

日子,过起来当然就长,但是拖拖拉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后就混淆成了一片。每个日子都丧失了自己的名字。

她走进博物馆,看着靠墙而立的木乃伊,看着黄金棺椁,也是一样的感觉,遍地的棺材,遍地的木乃伊,看得她几乎麻木了。生长在尼罗河流域的古埃及人,因为河流带给他们富裕而充足的生活,于是他们积极地构想来生。生活在此刻的雪莉,只想尽快地死,死后什么都不要有,转世是什么她也不在乎,只要不再是她体验这个世界就好,这令人疲惫的世界。在昏暗的图坦卡蒙展厅里,和黄金面具一样亮眼的是她前面那个游客黄金的长发。她扭头就走,但在那之后,她没法忽略琴酒就在身后跟着。

在图雅和于雅的展厅,她看着图雅的木乃伊,女人干瘪的身体、安详的神情、粘在头皮上的发丝、清晰的五官、弯曲的脚趾,双手叠放胸前,都在这灯下一览无遗。

在图雅的木乃伊边上,玻璃柜外,雪莉再也走不动了,她就地躺了下来,躺在三千年前死去的女人边上,双手交叠在胸前。

她睁眼看着穹顶,日光透过方格照进来,不一会儿有人挡住了阳光,他金色的长发却比太阳还耀眼似的。他的脸遮住了屋顶,他的皮鞋就停在她的手边。琴酒居高临下看了她一会儿,她厌恶地闭上眼睛。

过一会儿,没了声音,她睁开眼,琴酒躺在她身边,双手叠放在胸前,闭着双眼。在一切死亡意象的包围中,她觉得自己身披长袍,头戴金冠,身体像松脂泪一样融化了,化成了一滩,流在琴酒的脚边、手上,缠着他,缠着他。







*在达不到诊断标准的抑郁状态里持续两年,对社会功能影响不大,叫恶劣心境。

phwer

【秀哀】盛大私奔

1w+,ooc,HE,大量新志暧昧,sr粉、秀明粉需避雷,a药的作用听我编


工藤新一一直不肯相信宫野志保已经死了。

尽管她已经死了十年。


年近三十的工藤新一走进一家酒馆,完全散发着精英人士刻意买醉时的那种颓废与高高在上混合的复杂气质,如果忽略掉他手中滑稽的黄蓝色徽章的话。

他的轮廓比少年时更深些,昏暗的灯光在他脸上分割出鲜明的色块,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副旧眼镜。

这家酒馆生意不好,凌晨一点多就没什么人了,除了工藤新一只有一位客人,同样坐在吧台,却在离他最远的位置。

那个人的脸上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工藤新一有一个秘密,他酗酒。

妻子不知...

1w+,ooc,HE,大量新志暧昧,sr粉、秀明粉需避雷,a药的作用听我编

 

工藤新一一直不肯相信宫野志保已经死了。

尽管她已经死了十年。

 

年近三十的工藤新一走进一家酒馆,完全散发着精英人士刻意买醉时的那种颓废与高高在上混合的复杂气质,如果忽略掉他手中滑稽的黄蓝色徽章的话。

他的轮廓比少年时更深些,昏暗的灯光在他脸上分割出鲜明的色块,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副旧眼镜。

这家酒馆生意不好,凌晨一点多就没什么人了,除了工藤新一只有一位客人,同样坐在吧台,却在离他最远的位置。

那个人的脸上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工藤新一有一个秘密,他酗酒。

妻子不知道,助手不知道,就连服部也不知道。

这是他不给任何人看的阴暗面,这是因为那个女人才养成的习惯。

 

“雪莉酒,第五杯了哦。”服务员好心地提醒。

他接过酒,西班牙阳光吗……

手里滴滴响起,是妻子的消息,“新一,还没办完案子吗?”

他熟练地回道:“没有,今晚留在事务所看卷宗,你早点睡。”

对面不疑有他,“好,你也要早点休息哦。”

 

西班牙阳光吗……他将手机关了静音倒扣在桌上,认真地盯着面前的杯子。

和那个女人,还真有点像。

 

一起变回来的那一年,他17岁,她18岁。

他们不是在家变回来的,这都怪那个女人奇怪的仪式感,他只好请求阿笠博士带他们去了海边,只带了他们两个人,没有带那三个孩子。

变回来之前,他们站在海边沉默许久,灰原哀问他:“很期待这一天?”

江户川柯南以为她是没话找话,半月眼看向她,“难道你不期待?”

“只是,你我之间aptx4869的羁绊即将到此为止……”

他看着她精致的侧脸,成人的灵魂装在孩童的身体里,混合出神秘又复杂的气质,她的眼眸深不见底。

他捏紧口袋里的解药,那是她在博士家交给自己的那枚最终解药,“难道你不想变回来吗?”

她却轻笑着摇摇头,露出捉弄他时常有的表情,“不要逃避自己的命运,这不正是某位大侦探告诉我的吗?况且……”

灰原哀的目光追向遥远的海天交际线,“如果可以,谁会不想以自己的真实身份活在自己所在的世界呢?”

他松了口气,却又有些惆怅,风吹过他身侧,他感觉自己后背出了汗,他不知道,在他问出那句话的那一刻,他心里是否有隐隐期待着什么。

期待着什么呢?

他是否在期待着一场在世人眼前隐瞒身份的盛大私奔?

为什么呢?为了内心深处对刺激的隐秘追求,还是为了……他从来没有去想,他一生以探寻真相为终极追求,唯独因为她,他学会了胆怯,明白了有些真相最好永远深埋地底。

“灰原……”

“嗯?”她好奇地回过头,却被戴上了一副黑框眼镜。

她看着面前与工藤新一极致相似的脸。

他什么也没说,她也什么都不问。

 

第二天一早,他打开海景酒店的房门,对面的房门同时打开,一张酷似灰原哀的脸撞入他眼帘,不是没见过,但这是第一次两人都以……

她微微一笑,伸出手,“宫野志保。”

他罕见蹙眉,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礼貌地去握她的手,“工藤新……”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们。

他看过去,熟悉的人,就连服装风格也几乎没变,利落的黑色短外套、藏蓝的衬衫、永远的黑色针织帽,似乎是他的标志,也成了组织中许多人的梦魇。

然后他听见宫野志保狠狠甩上门的声音。

他明白宫野志保为什么不肯在家里变回来了,与其说是她有某种奇怪的仪式感,不如说是为了躲这个人。

然后这个人追过来了。

被打扰的宫野志保明显心情很糟,回程的车上,驾驶位的博士、副驾驶的工藤新一不得不笼罩在她散发的低气压之下。

而那辆让宫野志保十分介意的车始终隔着一段距离跟在他们后面,不曾靠近,也不曾拉远,这种捕猎者一样的耐心让宫野志保的怒气值明显上升。

工藤新一无从劝起,他从前努力保护灰原哀,不让她与冲矢昴相见,怕的就是这一天。

 

但是,当天晚上,因为刚刚变回来还不适应所以难以入眠的工藤新一走到卧室窗边,看见两个人站在路边树木的阴影下。

一个是住在隔壁的此生挚友,一个是此刻本应在工藤家客房里睡觉的FBI。

仅存的一点点睡意荡然无存,工藤新一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

 

“所以说啊,会不会是你误会了什么。”

独自思索三天无果,工藤新一接到了服部平次的电话,服部跟他讨论一件涉及到大阪和东京的连环案,并隔着电话信号听出了他正在被什么困扰着。

他一开始也不想说,但也不想一直拒绝服部的追问,说出来之后,却得到服部这样的评价。

工藤新一叼着上午十一点的早餐面包,“误会了什么啊?”

“或许事情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啊。”

“等等,你的意思是……”

他如遭雷劈,面包掉落到了地上。

难道,宫野明美的死和诸星大无关?是不是有什么被他忽略了?等等,伏特加被捕之后,在他交代的众多罪行中,他提到过宫野明美的死,工藤新一曾经在警局的卷宗里看过那段供词。

那段供词里,无论是琴酒还是宫野明美,所说的全是关于宫野明美要带走宫野志保的事,未有一字有关诸星大。

所以说……

不对,既然这样,冲矢昴为什么避免与灰原哀相见?灰原哀、抑或是宫野志保,又为何对诸星大、抑或是赤井秀一如此厌恶?

不会吧……他似乎窥见到一份最令他震惊的秘密。

 

32岁的工藤新一站起身,过量的酒精让他脚步虚浮,他走到吧台的另一头,在另一位客人的身旁坐下。

那位客人见此,主动地点了点头,礼貌搭讪,“你也是一个人来?”

“抱歉,本来不想打扰你,但你的眼镜……”工藤新一拿出自己手里的眼镜,“和我的这副一模一样。”

那位客人一愣,似乎觉得他有点没事找事,但还是礼貌地笑笑,“类似的黑框眼镜确实很常见。”

工藤新一并不看着那人,只是看着吧台后面一整墙各种各样的酒,“你知道吗,这副眼镜,我曾经送给一个人……”

他的神情逐渐落寞,“是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他窥见了那份最令他震惊的秘密,第二天,放学回来的他又撞见那两人,他们站在博士家门口。

工藤新一径直走了上去。

赤井秀一还是一身差不多的黑色轻便着装,冲矢昴的影子在他身上荡然无存,看来这才是他本人真正喜欢的、熟悉的样子,宫野志保穿着一身酒红针织连衣裙。

他们是一对璧人,穿着校服的工藤新一站在他们身边,看着十分违和。

但实际上,违和的人是赤井秀一。

因为,年龄相仿的人是工藤新一和宫野志保,更为亲密的也是工藤新一和宫野志保。

工藤新一牵起宫野志保的手,亲密地紧扣住她的十指,直直略过赤井秀一,走进了博士家,并在赤井秀一的脸前关上了门。

“多谢。”二人同时放开手的时候,宫野志保轻声说。

工藤新一看到他们站在门口,就知道宫野志保是在拒绝赤井秀一,不然宫野志保没有理由不礼貌地邀请赤井秀一进门坐坐。

工藤新一把书包甩在博士家的吧台上,把对赤井秀一的怨气发泄在书包上,从前是他看走了眼,他看着宫野志保问:“需要我帮忙吗?”

宫野志保摇摇头,随即打了个哈欠。

工藤新一半月眼,“昨晚又熬夜了?”

“熬夜看侦探小说的人没资格说我。”

“你怎么知……”说到一半,工藤新一闭嘴了,他们就住在隔壁,只要抬头看一看对面,对面熬夜的灯光简直是夜晚最明显的标志物。

在这个女人面前,他说话常常不怎么思索。

但有些话,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来。

比如赤井秀一的龌龊以及对她那种背德的野望。

她站在地下室的门口,忽然回过头,问他:“你知道了?”

他很想摇头否认,但知道会被她看穿。

她没有说什么,垂下头,眼睛嵌在头发的阴影里。

那天他在博士家待到吃完晚饭才走,拉开博士家门的时候,就见到赤井秀一还站在那里,似乎根本就没动过。

他径直走了过去,为过去看这个人看走眼、居然把化身为冲矢昴的他带到灰原哀身边而感到气恼。

 

那个戴眼镜的客人礼貌地笑着,“你似乎有些故事想说。”

工藤新一不说话。

“如果不想说,不如听听我的故事。”那人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实不相瞒,我平时会靠写故事来赚点生活费,手头正好有个故事,只是似乎有哪里不顺,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给我一点意见吗?”

工藤新一露出一个笃定的笑容,“洗耳恭听。”

 

那是一个有关道德与欲望、痛苦与秘密的故事。

一个FBI探员卧底进入犯罪组织,途径是接近组织里的一个女人,假装与她成为情侣,却真正爱上了那个女人的妹妹。

那个妹妹在组织里的地位很高,那个探员为了快速立功,申请承担保护那个妹妹的任务,负责那个妹妹的饮食起居、随身安全。

他陪她熬夜做实验到凌晨三点,实验室里只有他们两人,她穿着白大褂洗试管,他一身黑衣坐在沙发上,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十分清醒,清醒地看着她。

他陪她利用少有的空闲时间逛街,奢侈品店的灯光昭彰着人类永无止境的野蛮欲望,她是店中最美的展品,而她只能由他靠近。

他陪她去一处有着长生传说的丛林里探访,丛林很深很茂密,如果迷路其中,恐怕永远无法离开,晚间的丛林很暗,他努力辨明方向,一手提着所有的东西,一手紧紧牵着她。那一刻,他曾天真地想过,不如留在深深丛林里,与她。

直到她意识到,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对。

有什么已然在实验室里、在纸醉金迷里、在长生传说里,悄然生长,长成谁都无法控制的样子。

那种隐秘绽放着的东西会撕咬人的血肉,将人拖入难以脱身的深渊沼泽。

 

工藤新一想起,他在赤井秀一面前牵起宫野志保手的那天,他见到赤井秀一长长久久地站在博士家门口。

后来,他也见过赤井秀一在博士家门口,但这一次不是站着。

那是一个夜晚,熬夜看侦探小说的工藤新一听见一阵引擎声,是他熟悉的声音,他来到窗边,看见一辆熟悉的福特歪歪地停在路口,但是过了很久,那辆车都没动静。

就在工藤新一准备下去看看的时候,一个黑衣的曼妙身影从博士家缓缓地走出来,走到福特驾驶座附近,打开了车门。

随即,一个黑衣身影猛地倒了下来。

两人的身影交叠在一起,两个人的黑衣让工藤新一不再分得清他们的身躯,那个男人无力地倒在少女身上,地上很快积下一滩鲜红的血迹。

就在工藤新一要冲下去帮忙的时候,那少女已经扶着那男人踉踉跄跄地进了博士家。

之后,本属于工藤家的房客很久都没回来。

 

戴眼镜的客人继续讲着故事,“那妹妹很是困扰,下意识就想拒绝他,想申请把他调离自己身边,又怕姐姐会问为什么调离他,所以妹妹什么都不敢做,留他在身边又很痛苦。”

“不行,不能这样写。”工藤新一摇晃着杯子里的雪莉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为什么?”

“这样写的话,戏剧冲突还是不够强。”工藤新一抿了一口雪莉酒,这酒他就是喝不厌,“你是专业写小说的,应该不会不懂戏剧冲突的重要性。”

“有道理。”戴眼镜的客人点点头,“所以说……”

他们同时开口,“应该让那个妹妹也隐秘地爱上了那个男人。”

 

赤井秀一在清缴组织的任务中受了重伤,被宫野志保捡回博士家休养,因为伤得实在太重,一时也不方便挪动,就在博士家住下了。

赤井秀一并不是为了私心,他是真的伤得很重,工藤新一探病的时候是确认过的。

之后,工藤新一染上了一个隐秘的爱好,喝酒。

第一次尝试雪莉酒的时候,他被辣到,其实雪莉酒并不辣,但这是他第一次喝酒,更重要的是,他其实未成年。

他的夜晚依旧是熬着的,只是,陪伴他的不只有小说,还有酒精,后者甚至占了大头。

他开始更加认真地注意着隔壁的动静。

然后,他的秘密被来送案件资料的哆啦哀梦发现了,那个女人还理直气壮地没收了他的酒,“你还没成年。”

不过没关系,他是福尔摩斯,他不可能把他的所有宝贝酒精都藏在一个地方。

有一晚,酒精让他有些醉眼迷离,他隐约看见,隔壁人家的吧台上搁着一瓶从他这里没收的雪莉酒,他熟悉的、那只纤细的手握着玻璃杯,最终,酒精进入那张向来刻薄的嘴。

工藤新一微微一笑,还说他呢,她不是也没到喝酒的年纪?

然后他看见,两个人在接吻。

博士家没有开灯,工藤新一其实看不太清,他不太确定到底是不是那样。

但他看见,有眼泪从宫野志保的眼角泉涌般跌落在地。

 

小说家认真地思考着——

“那个妹妹想要远离那个男人,想要掐断这段背德的关系,却又怕动作太大被姐姐察觉,只能暂且忍耐,但与自己暗暗喜欢的男人朝夕相处,对她来说实在太折磨、太痛苦了。就在某一天,他们越界了。嗯,你觉得男人送妹妹回家的时候,在妹妹家的楼下怎么样?”

“不行不行,”工藤新一支着下巴,“这样不够有刺激性。”

工藤新一笑着看对方,“既然是在那样的危险组织里,就设计成在生死边缘越界,怎么样?”

“这个不错!”小说家眼睛一亮,满意地点点头,“在一次组织内部的斗争和清洗中,有人借助对手组织的力量,想要摧毁妹妹所在的实验室,安置炸弹、恶意纵火、安排枪击。那个探员带着妹妹躲避枪击,自己却为了给她挡子弹而受伤,炸弹爆炸之后,他们被困在一个小空间里,而火也已经完全烧起来了,死亡离他们越来越近。”

“感情发展合情合理。”工藤新一点点头。

“然后,面对着死亡,他们谁都不愿再掩藏了,两个人接吻了。”

 

工藤新一其实不确定,自己那晚到底有没有看到宫野志保和赤井秀一接吻了,因为那时真的是太暗了,他们也可能只是站在那里,工藤新一看到的可能只是错位的剪影。

但从那以后,他发现,宫野志保越来越不对劲。

直到他发现宫野志保偷藏了一把枪,他爆发了。

“这是哪里来的?”

宫野志保无神的眼眸从深陷的眼窝里看过来,纤细修长的手指去抓工藤手里的枪,她抓到了,但工藤新一根本不松手让着她。

“这是哪里来的?”

他的语气吓到了志保,志保可怜地看着他。

他对她这神情没办法,他开始思考,赤井秀一绝对不会让她偷到他的枪,难道是降谷零?不可能,降谷零也不可能给她枪,那她到底是从哪里弄到的枪?

“那是雪莉的枪,”她发出古怪可怖的笑,“是……礼物。”

“礼物?”工藤新一残忍地冷笑,“莱伊送给你的礼物?”

听见“莱伊”这个名字,她痛苦地看向工藤新一。

那一瞬间,工藤新一很想吻她,只要能让她忘掉赤井秀一,忘掉莱伊,从那段过去中走出来,他愿意付出一切。

通过在警视厅的人脉,对于志保在组织里的事,他调查出了不少,组织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常有斗争和清洗,有一次,有人想借对手组织之手除掉雪莉,其实雪莉本身并不是那人的目标,但雪莉对组织的作用很重要,是一枚绝妙的棋子,除掉雪莉,足以引起组织剧烈动荡,是那人达成目标的一步好棋。

但那人没有成功,因为雪莉身边的诸星大为她挡子弹,几乎是用自己的生命救下了她,最终他们在着火的废墟中被赶来的组织成员救下,诸星大因此住院两个月,并得到“莱伊”的代号。

莱伊送了她一把枪。

 

“是一个告别礼物。”小说家支着下巴说:“因为立功之后的他要去从事更为危险的任务了,他不能再陪在那妹妹身边了,所以他送了她一把枪,让她用于自保。”

 

那把枪被工藤新一没收并藏起来了,但那女人总能让工藤新一出其不意,她居然找到了那把枪。

工藤新一再次来到阿笠博士家,见到宫野志保用莱伊送给雪莉的枪指着赤井秀一的心脏。

工藤新一调查到,在组织覆灭的时候,这把被雪莉留在组织里的枪失踪了,但想也知道,是参与清缴活动的赤井秀一拿走了,并再次送给了志保。

后来,这把枪被工藤新一发现并拿走,但宫野志保又从工藤新一那里找到了这把枪,并用它指着赤井秀一的胸膛。

非必要情况,工藤新一不愿意看着任何人死在自己面前,眼前的情况就是非必要情况,但这一辈子唯有一次,工藤新一背叛了自己,他转过了身。

赤井秀一不躲也不说话,只有宫野志保喃喃自语,她似乎喝醉了,青天白日,她居然喝了酒,她的醉话让人听不太清,“我以为我不用再见到你了……那次爆炸之后,我以为我再也不用……见到你……姐姐她明明很爱你……”

她的声音压抑在哭声中,断断续续,“为什么……你为什么……冲矢昴……为什么又要用赤井秀一的身份……接近……为什么不放过我……”

工藤新一与宫野志保,越界也好、清白也罢,这世上怕是再不会有人比他们更亲近彼此,他开始因她的痛苦而痛苦,锥心刺骨。

他闭上眼,她会开枪吗?

没有枪声响起,他听见“扑通”一声,他转过身去,宫野志保痛苦地跪在地上哭泣,赤井秀一跪在她对面,他的伤还没好,他微微弓着背,手臂紧紧圈着崩溃的她,侧脸牢牢贴着她的头,紧紧闭上眼,努力平复着呼吸。

他很少见到这样的宫野志保,也从不敢想会见到这样的赤井秀一。

他仿若上帝,高高在上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一对痛苦不已的恋人,他不知自己的神情是否称得上十足悲悯。

后来,宫野志保哭累了,抱她回房的是赤井秀一。

 

凌晨三点半,酒馆里的两个人还在说个不停。小说家看起来兴奋极了,“那次爆炸之后,那个妹妹好久没有见到那个探员,就连那探员暴露叛逃的消息,她都是很久以后才听说的。之后,额,之后……”

工藤新一接道:“之后,让那个组织追杀那个妹妹,而探员化妆成了另一个人,回到妹妹身边,再次用自己的生命保护她。”

“可是,组织为什么要追杀那个妹妹呢?”

“这个简单,就让那个妹妹因故逃离了组织。比如说,姐妹俩不认可组织的违法行为,与组织产生矛盾,姐姐因此被杀害,妹妹自然而然就有理由逃离组织。”

“有道理。可是那个探员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

“自然是他一直关注着妹妹的动静,于是他化妆成另一个人……”

工藤新一忽然想起帮助本堂瑛海再次潜伏的时候,他与赤井秀一定下的假死计划,那时赤井秀一说“我会以新的身份保护她”。

于是,工藤新一笑着对小说家说:“你知道吗,那个对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曾经说过一句话,她说,如果可以,谁会不想以自己的真实身份活在自己所在的世界呢?”

小说家玩味地“哦”了一声,“所以说,那个探员既然愿意化妆成另一个人也要保护那个妹妹,可见他是真的很爱很爱那个妹妹了。毕竟,以他们的过往,他只要以真面目出现在那个妹妹面前,那个妹妹肯定是不能接受的。”

工藤新一点点头,“是啊,那个妹妹一直在逃避与他的感情,所以才一直不能接受他。”

 

工藤新一无数次想起,他们变回来之前的那个黄昏,江户川柯南和灰原哀站在海边,灰原哀说过,“如果可以,谁会不想以自己的真实身份活在自己所在的世界呢?”

如果重提这句话,或许能让她对赤井秀一稍稍释怀,但工藤新一没有提起过,出于一份私心,并非他企图独占她,他只是……真的怕真相伤害她。

几天后,他在城郊的一条车道上救下了她。

他是跟踪她过去的,他并不为此愧疚,这种事他早已轻车熟路。

夜里,一身黑衣的她忽然冲上车道,司机反应不过来,而工藤新一把她扑倒在路边。

他的脸划伤了,短袖外的小臂也擦伤多处,茫然的她与他在夜色中对视,然后她紧紧扯着他胸口的衣服,泣不成声。

他明白她,他是世界上最明白她的人。

她在愧疚,她深深地厌恶自己。

因为赤井秀一是姐姐爱的人……这让她深深地恨着自己,恨到想去死。

“干什么?!”司机怒火中烧。

“对不起,我妻子与我吵架了,一时生气太冲动了。”他自然地称她为妻子。

司机骂了几句,直呼倒霉,怒气冲冲地开走了。

他躺在路边的草丛里,杂草扎得他很痒,而他紧紧抱着她,让她在自己怀里哭。他看着夜空,夜空被野蛮生长的杂草分割成了几块。

如果可以的话,让他一辈子保护她,永远,他愿意许下这样的承诺,不要把她带给赤井秀一,因为……因为他舍不得她更痛苦。

然而炸弹终究要引爆。

 

“最好再让他们是表亲关系。”工藤新一说。

小说家愣了一下,“这会不会太狗血?”

“或许吧。”工藤新一苦笑,可现实永远比故事更为光怪陆离。

 

血缘关系最终被摆上了台面,玛丽似乎了解到赤井秀一和宫野志保之间的事,于是用一份DNA证明告知了一切。

那天,工藤新一也在,他是唯一事先知道他们是表亲的人。

他感到深深的窒息,他为宫野志保的痛苦而痛苦,甚至开始为赤井秀一的痛苦而痛苦。

这就是他一直想要让宫野志保远离赤井秀一的原因。

上天为何偏爱磋磨有情人?在赤井秀一和宫野志保之间,似乎一切都正正好是阻碍。就连见惯善恶美丑、悲欢离合的工藤新一也觉得痛苦。

“这并不是阻碍。”赤井秀一绝不接受。

宫野志保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将头埋在臂弯里,“够了……够了……”

赤井秀一走到她跟前,“志保……”

“我不想见到你。”

“志保……”

工藤新一最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血缘关系终于成了压垮宫野志保精神状态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开始疯狂地扔沙发垫子,扔她能看到的一切——江户川柯南送给灰原哀的比护纪念品杯子、博士收到的新邻居赠礼、赤井秀一送来的蓝莓花生三明治、赤井秀一送来的咖啡机、赤井秀一送来的车钥匙、赤井秀一送来的求婚戒指……

赤井秀一向来话少,也向来坚决,“志保,我觉得不是阻碍。”

宫野志保忽然冷静了下来,然而,越是冷静就越可怕,就像是海啸前的短暂死寂,她优雅地站在窗边,仿佛刚刚崩溃的人不是她,“我觉得处处都是阻碍。”

“志保……”

“诸星大……赤井秀一,我永远、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了。”

工藤新一闭上了眼。

他明白,她这是下定决心了,越是轻声,越是坚定。

赤井秀一就这样看着她,天色都逐渐变暗,他终于带着行李离开。

但是,工藤新一最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完全发生。

赤井秀一走后,宫野志保正常了,她如往常一样上班、做研究、带步美他们玩,她不喝酒了,甚至会接受工藤新一和博士带她出去散心的邀请。

她与工藤新一会在周末的溪水边露营,看着溪水里跳跃的鱼,他们骑车去夏夜的悬崖边,躺在草木味道的空地上数星星,他会一直紧握她的手,担心她在他睡着后消失,他与她一起商讨案件,也会议论宫野志保最近的实验进展,他们去看比护的球赛,去看冲野洋子的演唱会,去逛街,去新开的咖啡店喝咖啡。

他愿意一直陪着她,换她开心地活着,忘记从前的一切痛苦。

可命运不肯放过她。

 

小说家颇为为难地挠挠头,“可是,接下来要怎么办呢?要他们两个就这样分开吗?”

工藤新一看着小说家的眼睛,长久沉默,最后讽刺一笑,“我来告诉你。”

 

我来告诉你。

那个FBI探员在参与清缴组织余党的任务时,受了很重很重的伤,组织余党里有一个叫作琴酒的顶级杀手,在组织覆灭的时候,他消失在一场爆炸里,那个FBI探员上次受伤就是因为发现他的踪迹并在追击过程中与他交手了。

莱伊与琴酒,宛如组织中的双生子,一个代表极暗,一个代表极亮。只有他们才能杀死彼此。

于是,当琴酒的踪迹再次被发现时,莱伊主动去参与追击,在相隔七百码的两栋楼上,他们在瞄准镜里最后相见,并同时射出了子弹。

他与琴酒同归于尽。

 

小说家蹙眉,“哦?原来探员死在了对决中?”

 

不是。

 

工藤新一笑了笑,“你相信这世界上有一种神奇的药,可以返老还童、断肢再长、伤口复原、起死回生吗?”

 

那个妹妹,是科学家,是世界首屈一指,甚至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科学家。

 

工藤新一苦笑,“在那个探员的死讯传过来的那一刻……”宫野志保的反应,工藤新一这辈子都忘不掉。

那一刻,他终于确定,那一晚,他的确是看到赤井秀一和宫野志保在博士家接吻,是宫野志保主动的。

然后,赤井秀一抱着她,就好像,即便是世界末日,他也不肯放开她,要抓着她一起面对地狱大开的命运,他紧紧地纠缠她,甚至像是把她融进了自己的身体里,宿命的惩罚、上天的折磨、一切的阻碍,还有硝烟与战火、道德与欲望、痛苦与秘密,都不能阻挡他坚定地走向她。

 

小说家打断了他,“等等,等等,世界上真的存在起死回生的药吗?这写进小说里,会不会被读者骂太扯……”

工藤新一微微一笑,“被你发现了啊?”

 

世界上哪里有起死回生的药?

工藤新一和宫野志保听到消息的时候,莱伊和琴酒其实还在对峙。

宫野志保立刻往那边冲过去。

工藤新一就在她身旁,却在途径商业街时被熙攘的人流冲散,就此与她走散。

 

后来,工藤新一只听说,他死了,她也死了,琴酒死在他枪下,他们死在琴酒枪下,他努力为她挡了几枪,但她还是中弹身亡了,然后他也伤重不治。

 

小说家彻底被他搞晕,“所以他们都死在了对决中?”

“不,”工藤新一苦笑,“这只是那个妹妹的傻瓜侦探朋友所知的版本。”

其实想想也知道很假,那个探员不可能给那个妹妹受伤的机会。

他看着小说家,“那种药的确不能起死回生,但可以返老还童、断肢再长、伤口复原。”

 

工藤新一起身走到酒馆门口,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小说家沉默地背对他,酒馆里陷入一片死寂。

他缓缓说出那句尘封十年的话,“真相……只有一个。”

 

真相只有一个。

重伤濒死的赤井秀一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美国一栋陌生的房子里。

他最先意识到身体的不对劲,他身上的衣服是适合国中孩子的衣服,而他穿得很合身。然后,他迅速观察周围。

屋主似乎并没有特意掩饰身份的意思,生活用品都随意地放在四周,他没见过这些东西,但依据风格来看,很像是他熟悉的一户人家会使用的。

他从沙发上爬下来,很快就适应了国中的身体,他拉开窗帘,外面是一片美丽的沙滩,和肆无忌惮的正午阳光。

然后,他听见了敲门声。

他打开木质大门,随着“嘎吱”一声,比他矮了两头的小学女生站在门外。

女生冷着脸,却伸出手,“灰原哀。”

她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耳边——“诸星大……赤井秀一,我永远、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了。”

他温柔地眯起眼睛,永远地回握住了她的手,“冲矢昴。”


灰原哀对江户川柯南说过,“如果可以,谁会不想以自己的真实身份活在自己所在的世界呢?”

但命不容人。

时空重置,过往清零,一切从头开始,她选择了一场在世人眼前隐瞒身份的盛大私奔。

 

他走出酒馆,吐出一口浊气,忽然觉得什么支撑着他的东西碎掉了。

小说家沉默地尾随他走出来。

父亲是永远的支柱,也是永远的梦魇,儿子似乎永远都在想追上父亲,以打倒父亲作为自己的勋章,却永恒追寻着、臣服于父亲。

父子在酒馆招牌下对视。

吧台后面的昔日女明星撕掉服务员的伪装,微笑地看着新一,工藤新一悲悯时的那种神情就完全遗传自这位顶级美貌的母亲。

 

十年前,朱蒂告诉他,赤井秀一死了,宫野志保也死了,琴酒死在赤井秀一枪下,赤井秀一和宫野志保死在琴酒枪下,赤井秀一努力为宫野志保挡了几枪,但宫野志保还是中弹身亡了,然后赤井秀一也伤重不治。

但他不信。

他拼命寻找各种证据,想证明她没死,想证明她只是不想见他了而已。

但所有证据都告诉他,她死了。

 

他就是觉得她没死,似乎他与她之间在冥冥之中存在某种感应,他盯着他送给她的眼镜坚称她还活着,服部平次说他是接受不了事实因此产生了臆想。

直到服部平次在下午的时候震惊地给他打电话。

他说他只是看到一眼,很模糊的一眼,他也不能确定,但他似乎在大阪的天守阁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

那是比他和工藤新一年轻的一男一女,男方看上去比女方大几岁,他们长得……有点像服部平次见过的人。

只是他们很快消失在了人海。


 

1、不知道有没有写明白……

秀一和琴酒最后对决,志保赶到的时候,琴酒已经死了,秀一重伤濒死,志保为了救他给他吃a药,自己陪他吃a药,并拜托优作夫妇执导秀志假死,优作夫妇把小哀和还在昏迷的秀一送去了夏威夷的工藤宅,两人用昴哀身份终于可以在一起。新一得知琴酒、秀一、志保都死了,新一不信志保死了,但毕竟假死是优作执导的,新一即便猜出来了也找不到任何证据,平次遇见昴哀后告知新一,优作也猜到新一猜出来了,所以优作夫妇回国告知新一真相。

最后新一对秀志是否死了的那几种描述其实是新一和优作在相互试探,新一先说第一种可能——志保赶到的时候,琴酒和秀一都死了,志保用a药让秀一起死回生,然后说他被告知的“事实”——琴酒、秀一、志保都死了,最后说出他真正的猜测——琴酒死了,秀一重伤,志保给秀一和自己吃了a药。

2、我是想写秀志双向奔赴的,秀一一直坚定地走向志保,志保虽然一直在抗拒,但她最激烈的情绪全给了这段感情,最后孤注一掷陪秀一吃a药(她给秀一吃a药是为了救秀一,她自己本来没必要吃a药)。

3、本文的新志其实也是爱情,是不同于秀志的另一种爱情,用新一视角写秀志还挺好玩的……

samantha.799

【新志】庸俗爱情故事


*年龄差描写,本质是新哀

*全文4w字


01 

鸦雀无声。 

鸦雀无声,没有人出来迎接,也没有一声来自二楼懒洋洋的“欢迎回来”,这是工藤新一今天回家以后遇到的情况。 

他心中一沉,从玄关丢下外套冲向客厅,放眼望去,开放式的厨房空无一人,没有片刻犹豫,正当他要冲向二楼的时候,女孩从橱柜后面站了起来。 

雪白的衬衣上红色的痕迹尤其明显,她的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更准确来说,是一只手握着另一只,这画面像根针扎进他额间,他甩甩头,绕过橱柜才发现,雪莉正站在一片碎玻璃里。 

“啊……” 

雪莉惊呼一声,已经被成年男子轻松抱起,将她放在了橱柜上。 ...


*年龄差描写,本质是新哀

*全文4w字


01 

鸦雀无声。 

鸦雀无声,没有人出来迎接,也没有一声来自二楼懒洋洋的“欢迎回来”,这是工藤新一今天回家以后遇到的情况。 

他心中一沉,从玄关丢下外套冲向客厅,放眼望去,开放式的厨房空无一人,没有片刻犹豫,正当他要冲向二楼的时候,女孩从橱柜后面站了起来。 

雪白的衬衣上红色的痕迹尤其明显,她的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更准确来说,是一只手握着另一只,这画面像根针扎进他额间,他甩甩头,绕过橱柜才发现,雪莉正站在一片碎玻璃里。 

“啊……” 

雪莉惊呼一声,已经被成年男子轻松抱起,将她放在了橱柜上。 

“手。” 

工藤新一不由分说拉过她的手。 

“……只是划伤。”雪莉淡淡地说,言下之意是你不用这么紧张。 

水槽就在旁边,他拖着她的手打开水龙头就洗。 

有刺痛,但是她没发出声音。 

“脚呢?” 

他说着抓住她的脚,已经要去脱袜子,雪莉把脚一缩,蹬了他的手臂一下。 

“我没事,都说了我没事。” 

“……我去拿医药箱。”


医药箱在二楼书房里,工藤新一蹲下来,从抽屉里翻出医药箱,此时此刻也仍然感觉太阳穴在突突地跳着,他扶了一下额头,用拇指重重按压着充血的血管。 

五年前被血染红的时候,宫野志保也穿着一身白衣。 

她的体温发热到45度,鼻血染红了整个前襟,但仍能冷静地指挥工藤新一在等待救护车的期间去准备一浴缸冰水再将她放进去。 

混着冰块的水,在里面待上一分钟不到皮肤就会由寒冷变为刺痛,任何人都会忍不住要挣扎,而那时的宫野志保身穿一件白衣,浸湿之后肆无忌惮地显露着下面苍白的皮肤,她像一条濒死时翻着肚皮的鱼,陷进浴缸里,已经说不出一个字。 

工藤新一跨进去扶着她,避免水淹进她的口鼻,他把她热得不像人类的身体抱在怀里,感觉到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和抽搐。 

很奇怪,意识到他正抱着她的时候,宫野志保突然哭了,眼泪一直流出来,她张嘴似乎想说话,但是她吐不出字,只吐出来一口口血,她以微弱的力量抓着他的手臂,像抓住什么救命稻草。 

“好痛啊……” 

快十分钟的时候,她终于发出一声呻吟,她已经抓不住任何东西,哪怕工藤新一扶着她,也能感觉到她渐渐在往水里沉去。


不知道,工藤新一没想起来他那时说了什么,反正她摇了摇头。 

血液逐渐干涸,稍微凝固在她的鼻子和下巴周围,被工藤新一抹掉后,呈现一种洗净的瓷器一般的凄美,而宫野志保的呼吸逐渐平稳。 

窗外响起救护车的鸣笛声,工藤新一看着血染的的浴缸,感觉意识被穿刺着,渐渐被针针缝补起来。


他闭了闭眼睛,提起医药箱走了出去,茶色头发的女孩还乖乖坐在橱柜上等他,两条纤细的小腿无忧无虑地晃着。 

为雪莉包扎的时候,他的手指还有些发颤。 

“嗤——” 

工藤新一抬头。 

“就这么喜欢我吗,工藤先生?” 

少女抬着下巴,那是一种狩猎者的表情。


“怎么可能啊,别蠢了。”工藤新一看着她的脸。 

女孩看上去也并不当真,抽出被握着的手,转而伸向年长者近在咫尺的脖颈。 

“让我去那边吧。”她把胳膊搭在男人的肩膀上。 

他于是抱起她,将她移动到沙发上,然后收拾起碎掉的玻璃渣。 

收拾完玻璃,工藤新一烧水,沏茶,往里面加了牛奶和一块方糖,搅拌了放在茶几上。 

雪莉正趴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到奶茶,眉毛一挑。 

“亏它碎成那样了你还记得是我喝奶茶的杯子。” 

“谁让你这家伙喝个饮料杯子还要像实验室器皿那样分得一清二楚。” 

此话一出,工藤新一哽了一下,发觉是自己失言了,于是迅速瞟了一眼女孩的脸色。 

所幸雪莉看上去看电视入迷了,对他的回答只哼了一声。 

把茶包放回橱柜的时候,工藤新一看到了角落的咖啡粉,这盒咖啡粉是宫野志保以前买了留在博士家的,搬家的时候以为将来雪莉也会爱喝,就一起拿过来了,工藤新一并不喜欢喝咖啡,也难以理解宫野志保在这方面的兴趣,但从前他托宫野志保熬夜帮他查资料,经常殷情地泡一杯咖啡给她喝,如今他把这盒咖啡拿出来,才发现开了口的咖啡粉里面不知何时已经受潮变质了。 

但他仍将那盒咖啡粉放回了原处。 

“晚上吃什么?”客厅传来雪莉的声音。 

“咖喱。” 

“又是咖喱。” 

“那意面?” 

雪莉不说话了,工藤新一于是将买回来的咖喱放进冰箱,转而拿了意面出来。



“局里的通勤时间调整了,以后我还是接送你上下学吧。” 

吃饭的时候,工藤新一说。 

雪莉手中叉子一顿,她抬起脸,而工藤新一只埋头吃饭,并不看她。 

她从手边的纸盒里抽了一张纸巾,发出“嗖”的一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像是抗议一般。 

工藤新一抬起头看她。 

然而雪莉看上去没有生气,她伸手用那张纸巾擦了擦工藤新一的嘴角,说:“我知道了。”


从前他们刚到俄亥俄这个乡村小镇的时候,工藤新一也是要求接送她上下学的,那时候工藤新一没有工作,天天一门心思放在她身上,像是什么守着黄金的史矛革。后来雪莉上高中了,工藤新一在她的劝说下终于找了份小镇警署的工作,当了个警探,虽说这小镇上平时根本无事可做,大家都是朝九晚五,但高中下午3点就放学了,时间和工藤新一下班时间并对不上,再加上学校又有校车,雪莉也就顺理成章地变得不需要他接送了。



下课铃响了,周围孩子们都一溜烟跑光了,留下雪莉在慢吞吞收拾东西。 

“嘿,今天不回家?”一个金色头发的男孩跑过来,他叫克里斯·温斯顿,是雪莉的同班同学,“你终于舍得参加课后活动了?” 

“我在等我的监护人,克里斯。”雪莉看他一眼。 

“喔,他几点来接你?”克里斯问。 

雪莉看一眼手表。 

“唔,大概两个半小时以后?” 

“还有这么久,那你要和我约会吗?”他立刻问。 

“你今天不用打橄榄球了?” 

“你当然比橄榄球更重要。” 

克里斯笑起来,金发在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发光,蓝色的眼睛像太阳下的矢车菊,年轻、有力、生机勃勃,看向她的时候毫不掩饰里面的喜爱之情。 

莫名其妙的,让雪莉想起那双亚洲人的眼珠,与之完全相反,那眼睛是深沉的、悲伤的,看向她的时候分明很深情,却又很隐忍,有时感觉是看她,有时感觉是透过她在看别人,雪莉说不出来那种感觉,每次都让她很不舒服。 

选择轻松舒服的东西有什么不对吗?她问自己。


“好啊。”她说。 

他们走出校园,克里斯拉着她的手,雪莉知道工藤新一要接送她的前提肯定是让她在学校里乖乖等他,他老怕她出事,几乎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雪莉看得出来,她一直想劝他去看看心理医生,又知道这样肯定惹得两个人之间不愉快,于是只好作罢。


克里斯带她去了学校附近一家雪糕店,给她买了一支薄荷味的雪糕,雪莉并不喜欢薄荷味,但克里斯强烈推荐,她也就接受了。其实这家店雪莉原来和工藤新一也来过,那时他们刚刚来这个小镇,工藤新一好像很怕她不满意似的,拿着一份不知怎么做出来的攻略带她在这东转西转,来到这家店的时候,他说本地人都说一定要尝尝这家,于是他们就进来了。他问她吃什么口味,她并不清楚,随便选了一个,当时只觉得很一般,所以没有留下印象,只记得最后工藤新一拉着她的手,指尖发凉还有些颤抖,他问她,你愿意和我在这里生活吗? 

“哦——”雪莉稍微睁大了眼睛,“这个很好吃。” 

克里斯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他们在外面找了个桌子做了一会作业,克里斯总不老实,一会拿手指头碰她的脸一会玩她的头发,也许在美国高中男孩眼里看来,一个女孩愿意和你约会就是对你也有意思,他并不懂什么越矩,也没有东方人那种边界感,说到这里,其实雪莉也不懂,她只是一直和一个东方人生活在一起,不知不觉也被他各种观念影响了。 

“你的父母对你也太不放心了,连上下学还要接送。” 

聊了一会天,克里斯突然说。 

“他不是我的父母。” 

“什么?” 

“不是我的父母,像是哥哥,叔叔那样的吧。”


“这……这也太奇怪了,不是父母还要这样监管你?” 

“我不知道。我曾经生过一场大病,醒来之后忘记了很多事。我猜是因为这样他总是很怕我出事。” 

“他是你的亲戚?那你的父母呢?”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也没有父母来找过我。” 

克里斯听了从座位上弹起来,抓住她的肩膀。 

“他会不会是骗子?” 

看着克里斯认真的神情,雪莉哈哈大笑。


“我只是在开玩笑,克里斯,你也太认真了。我是被他父母收养的,我的收养手续合法合规,不然我是怎么入学的呢?”


克里斯听了,没有表现窘迫,也没有怪她耍他,他只是认认真真看了她一会,然后说:“如果你有任何困难,有任何心事,我随时欢迎你找我说,如果我解决不了,我可以求助我的父母,他们都是镇上教会的成员,我常和他们说起你,他们一定会帮助你的。”


雪莉笑完了,没有想到克里斯竟然这么认真,心里生出些愧意,于是对他点点头。看了一眼时间,估计工藤新一快到了,她就和克里斯道了别。 

但克里斯坚持要送她回学校,雪莉默许了,也默许他牵着自己的手。 

到了学校门口,雪莉又和他道别,克里斯踌躇了一下,突然说:“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从上个学期开始就喜欢了。” 

雪莉顿了一下。 

说实话她没有觉得很意外,她对这种事一点也不迟钝。 

“我知道,你说过了。” 

“我没说过,我只是问过你要不要去派对之类的。” 

“你问过我,2次要不要去派对,3次要不要体育课同一组投球,5次要不要一起放学回家。” 

没有想到会被记得这么清楚,就算是克里斯也难得脸红了。 

“那……那,你也喜欢我吗?我可以吻你吗?” 

他紧紧拉着她的手,他很紧张,雪莉知道,人紧张的时候都会这样,指尖凉凉的,还会发抖。 

“也许……下次吧。”她说,按下心里的一丝急躁,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潜意识里她是不想让工藤新一看见克里斯的。 

克里斯依依不舍地转身,看得出来有些失落,金色的脑袋耷拉着,走了没几步又忽然跑回来,抓着雪莉的肩膀拥抱了她。 

“我真的喜欢你,千真万确,我只是没想过我会有一个机会……我是说,如果今天我知道你会答应和我约会,我一定会带着花来找你。” 

他说的很真诚,雪莉相信他是认真的,但这话并不触动她,她也懒得假装被触动。 

“省省吧,克里斯,那些玩意你留着给拉拉队的女孩们就行了,她们会比我更高兴。” 

“为什么要给她们?我一点也不喜欢她们,我喜欢你,我只想要你高兴。如果你不喜欢花,我可以送你别的,就只是告诉我,好吗?” 

克里斯长得挺高,16岁就已经和工藤新一差不多了,但被他抱着和被工藤新一抱着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那个人对她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好像什么易碎品似的,含在嘴里怕化了,从不会像这样抱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雪莉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她认为这个年纪的男生很幼稚,或许和那个人相比,确实太幼稚了。 

……但是并不令人讨厌。 

“我没有不喜欢花,也没有不喜欢你,也许你下次可以送我一本《时间简史》,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在图书馆约会的话。” 

听到她这样说,克里斯惊喜得快蹦起来,他松开她,雪莉看见他眼睛和鼻子红红的,她想他刚刚果然要哭了,这么一看又觉得怪滑稽的,于是笑了起来。 

大概因为没有得到亲吻许可,他最后只是又重重抱了雪莉一下,才一步三回头地跑了。 

雪莉站在原地,对着他的背影摆了摆手。 

道别了克里斯,一转头,看见工藤新一站在他那台黑色的别克车旁边。 

雪莉看了一眼手表,距离5点还有5分钟左右,说明工藤新一翘班过来了。 

她叹了一口气,故意走的很慢,她还没想好怎么应对这个情况,好在工藤新一似乎也没有料到这个情况,刚开始他还像在思考,只是很深地望着她,突然他又好像反应过来什么,变得不敢面对她似的,赶紧逃回车里。 

这样也好。雪莉这么想着,也上了车。 

当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工藤新一的话变得很少,好几次他走神了,雪莉只好叫他,与之相反的,他变得总是看她,以一种思考的眼神看她,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



02


12月的时候已经快到圣诞节了,雪莉和克里斯似乎发展的不错,工藤新一去接她时常常能看到他们手牵着手走出校门。 

他再也没有从车里出来等她,也没有翘班提前到过,但是那个男孩似乎就是执意要陪她,不论什么时候他去接她,都是看到两个人一起。 

周末就是圣诞节了,他们的计划是去超市买些东西布置一下家里,再买一只火鸡,作为圣诞节的晚餐。 

工藤新一原来不会做火鸡,不过为了让雪莉入乡随俗,他们来到美国的第一个圣诞节他就看着食谱学会了做火鸡。


雪莉的手没戴手套,他第一眼就发现了,手指冻得通红的,不知道刚刚在哪里等他的时候在外面待了多久,工藤新一感觉一股无名火在胸上升起,但是他比谁都知道他没有理由发作。 

“喂。” 

他叫她,空出一只手握住她的。 

“……这样很危险。” 女孩对他一只手开车的行为表示不赞同。 

“那么你下次就不要在外面乱逛。”工藤新一驳回。 

“我16岁了,工藤先生。” 

“你还没到16岁,再说了,16岁不代表任何事,你甚至没有成年。” 

“是吗,要是在您的祖国,我已经到可以结婚的年龄了吧?” 

“笨蛋吗你?你才16岁,结婚什么的还早了一百年呢。” 

听了这话,雪莉挑起眉毛,余光撇了他一眼。 

“……唔,你知道吗,有时候你听起来像我爸。” 

“哈?!”工藤新一发出一声共鸣自胸腔的质疑。 

“看,前,面。”她翻了个白眼,“或许你想我们两个一起死在圣诞节前?” 

“你这家伙,我说过不许说这种话吧?” 

“上帝保佑,我该不会是你的私生子吧。” 

“闭嘴,我就比你大十岁。” 

“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确实比较勉强,但可能性不等于零。” 

“我说你啊……” 

他们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自从工藤新一知道克里斯的存在后,好像很久没有这么融洽地交谈过,又好像一直以来本来就是这样融洽,直到小雪开始从空中飘落,两个人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穿多一点,”下车的时候工藤新一从后座拿了一条围巾给她,“不要不戴围巾去外面。” 

“就一下子。”雪莉拍开他的手。 

她顶着小雪跑进去商场,工藤新一叹了一口气。


“你想买圣诞树?”工藤新一望着那棵2米高的圣诞树,张了张嘴。 

“不行吗?”雪莉扭头看他,眯起眼睛勾起嘴角,像只狡猾的狐狸。 

这个表情他很熟悉,从前宫野志保也常这样,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5年前他们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圣诞节,也是他们身体恢复以后的第二个星期,工藤新一说想约大家一起去他家过节,宫野志保却拒绝了。 

“来吧,我会送你芙莎绘圣诞限定款。” 

“谁会把圣诞礼物提前告诉别人?而且交换礼物这种事没人能保证谁会拿到谁的礼物吧。”宫野志保喝着咖啡嗤了一声。 

“那你就有两份礼物啦。”工藤新一耸耸肩,仍满怀期待地看着她,“你不觉得我们值得好好庆祝一下吗?” 

“不觉得。”宫野志保表情淡淡。 

那态度让工藤新一有些受挫。 

“以前你是灰原的时候,我还觉得我已经足够了解你了,现在你变回宫野,我却常常觉得看不懂你。” 

那时候宫野志保也是这样,露出了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也许是你原本就不该懂我,不如考虑把你珍贵的时间花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如何,大侦探?” 

工藤新一只觉得这话听起来很让人恼怒,于是他不服气道:“喂,世界上怎么能有福尔摩斯解不开的迷题?” 

宫野志保没看他,仰头喝完咖啡,把杯子放在大理石桌上,嗑出一声脆响,于是工藤新一一下子就闭嘴了,只能灰溜溜作势去找博士,一边大声抱怨她的种种恶行。 

后来他没办成派对,但还是送了她那个芙莎绘的圣诞限定,美其名曰“做出解药的谢礼”。这回宫野志保没有推脱收下了,只跟他说不要芙莎绘了,明年送点别的吧,工藤新一问为什么,她却只是不说话。 

于是他没有多想,只当她是变了口味,但距离明年圣诞节还这么长,他想他还有好多时间慢慢侦破她的迷题。


“今年你要送我什么?” 

在他们装饰圣诞树的时候,雪莉问他。 

“圣诞礼物怎么能提前告诉你。” 

“我猜你还没有买,我告诉你我想要什么。” 

她说完,一溜烟跑到房间里,又噔噔噔跑回来,把一本杂志摊开在他面前。 

“这个包不觉得很好看吗?” 

她看着他,偏苍白的脸颊少有地浮现红色,她的眼睛好亮,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亮了,几乎让工藤新一舍不得移开视线。 

但当他定睛看向那页杂志,只觉得自己像被一道惊雷劈中。 

芙莎绘,怎么会是芙莎绘? 

“你还是个小鬼呢,你有什么机会背啊。”他说,尽可能不让自己的嘴角发抖。 

“圣诞节克里斯要在家里举行圣诞派对,这不就是机会吗?” 

那时候,明明你那时候说你不喜欢了。工藤新一在心里问,如果她是宫野志保,他确信他会抓住她的肩膀质问她。 

“给我买吧,”女孩坐在年长者怀里勾住他的脖颈抱住他,“我会一直背的,我保证。”她在他耳边甜蜜地说。 

骗子。工藤新一想。五年前那个圣诞限定的芙莎绘,宫野志保从没背过。 

他抱着她,他不禁想,人类生长的速度原来是很快的,五年前,变回10岁的宫野志保在他怀里,甚至感觉和8岁的灰原哀区别不大,对于一个成年男人来说,一只臂弯就足以抱起,而现在她15岁,体型却已经和18岁的宫野志保相差无几,抱在怀里时,明显能感受到属于少女的柔软和曲线。 

可是为什么? 

工藤新一突然涩然了。 

因为他突然恍然大悟,原来她不是不喜欢了,她喜欢的,她一直喜欢的,她只是不要了。 

“你怎么了?” 

雪莉挣扎起来,她当然注意到他不对劲,工藤新一从来不这么对她,他抓着她的手臂,捏得她好痛,但是一言不发。 

要她说为什么,她当然不知道,但她感觉这和她的过去有关,或者他们的过去有关。 

她觉得工藤新一哭了,这很奇怪,她很久没见过工藤新一哭,只在5年前刚醒来的时候见过一次。大概是以为她活下来了,工藤新一哭了,也像现在这样抱着她,只不过是喜极而泣。 

但当他知道她什么也不记得了的时候,他只是……她说不出来,好像是被当头一棒打倒了,脊背都弯了下去。 

“别动。就这样……一会。” 

她听见工藤新一低沉的声音,她想她终究是不忍心,似乎心里有一块地方,永远只为这个人跳动,她猜那是宫野志保留在她身上的痕迹,或者可以说遗物吧,但工藤新一是个傻子,为了这么点东西,甘愿付出一切来这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她是不忍心拆穿他,于是陪他在这里玩了5年过家家的游戏。反正她没地方可去,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所有一切她这个人的存在,是工藤新一给的,而她只有工藤新一。活着的意义好像就只是等着有一天这个游戏工藤新一会玩腻。 

——他当然会腻的,当他发现工藤雪莉和宫野志保并不是一个人、也变不成一个人之后。 

“工藤雪莉”,真搞笑,一个由工藤新一创造出的宫野志保的幽灵,是她生前留在这世上最后的残影。


03 

几天后,平安夜到了。 

工藤新一当然要开车送她去克里斯家,零度以下的天气,克里斯却在门口跺着脚等她。 

她一开车门,工藤新一往后座拿外套的手还停在半空中,克里斯已经过来给她披上外套。 

“雪莉,你今天真美。”他听见克里斯忍不住的称赞。 

红色的连衣裙衬着她被冻得有点发红的面颊,几粒雪花掉在她浓密的睫毛上,雪莉在装扮上一贯是东方人的作风,所以妆容也只是薄施粉黛,但她身上总是有一种显而易见的破碎感,像装着很多故事的玻璃瓶,今天她穿一身红色短裙站在漫天大雪里,在这样素白的雪地里她红得太美了,简直美得让人心碎。 

她也知道她美啊,而且她今天肯定特别像宫野志保,因为她换上这件红色的连衣短裙时几乎叫工藤新一看呆了。 

想到这里,她拍拍克里斯的胸口,转身钻回车里亲了一下工藤新一的脸颊。 

“去酒吧找个艳遇吧,两三个小时之后再来接我,我会没事的。” 

说完她走了,克里斯扶着她的肩膀一起进了门,工藤新一久久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他刚刚想抓住她的手腕,可却连衣袖都没能留住。 

现在车里只剩少女身上迪奥香水的味道,这是她今年的生日礼物,也是宫野志保从前最常用的香水之一。


“你刚刚对你的监护人说了什么?” 

克里斯拿了一杯酒给她,雪莉接过了,不过没喝。 

他听不懂日语,当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我对他说,去找找艳遇。” 

由于音乐声音太大,他们不得不对着对方的耳朵说话,但说完这句,他们都笑了。 

“你想去我房间看看吗?”克里斯凑近她耳边说。 

“为什么不呢?”雪莉笑着反问他,迪斯科的灯光在她脸上变幻莫测,她没有喝酒,但好像比平时更兴奋,克里斯当然看不懂她的情绪,只是觉得她愈发迷人。


有时候克里斯觉得他真是太喜欢雪莉了,他原来交往过两个拉拉队的金发女孩,她们都很可爱,但她们像一本漫画,虽然有趣,但马上就能从头读到尾。雪莉不一样,雪莉是一本晦涩难懂的书,大概还得是物理或者化学书,克里斯最讨厌理科,他也不喜欢读书,但他忍不住想读雪莉这本书。


她不止漂亮、早熟、冰雪聪明,她还像一只猫,神秘而且危险,像在说“你可能会受伤,但我可不负责”一样,大概很能激发男人一些征服感,也许再成熟一些的男人会懂这种味道,但是十五六岁的男孩子,一般很少喜欢这种类型,所以雪莉在学校说不上太受欢迎。 

他的朋友们知道雪莉是他女朋友,没几个人羡慕他的,几乎都说不如以前那个拉拉队队长来的火辣,克里斯在心里说,嘿,你们懂什么?一边把他们在心里全都骂了一遍。


“我有,我这有些漫画,你要看吗?” 

来到房间里,克里斯才开始觉得心里雷鸣一样打起鼓来,雪莉是第一个来他房间的女孩子,他今天特意收拾了房间,认真打扫了卫生,还在被子上喷了香水。 

他想他真是太夸张了,这么明显,只要雪莉一靠近他的床铺就会发现,更别说她现在正坐在上面。 

“给我看x战警吧,我看到你有。” 

但她保持着一贯的体贴,向他伸出手给他一个柔软的台阶,克里斯递给她一本漫画。 

雪莉没有对他的香水作出任何表示,其实他时常觉得他做的一切大概在雪莉看来都非常幼稚,她根本并不真的喜欢这些,只是在迎合他。 

想到这里他有些丧气,于是坐在自己的书桌前面,而没去和她坐在一起。 

雪莉靠在他床头看漫画,忍了许久,终于克里斯受不住这样的沉默,于是开口:“你教我一些日语吧,我会学的。” 

“为什么?”雪莉眼睛都不抬一下。 

“因为……因为是你的母语?” 

雪莉听了,咯咯笑起来。 

“不是我的母语,我说的并不好,现在也总是被纠正语法错误的地方。”她想了想,又说,“唔,不过我确实会,以前我大概说的很好,只不过我忘了。” 

“……你真的很聪明。” 

“听上去某人嫉妒了?” 

“嫉妒我的女朋友吗?” 

“哼嗯,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你不用嫉妒,因为我的监护人说,以前我更聪明,世界上没几个人比我聪明。” 

“哇哦。”克里斯睁大眼睛,一时间不知道作何感想。 

“所以你明年会转学吗?你知道……我听见老师们都说,应该把你送去私立学校,去市里,你现在的水平都足够念大学了。”他小声说。 

“我不会转学的。”但雪莉斩钉截铁道,“现在没有人想要我这么聪明了。”她说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没什么表情,克里斯却莫名觉得她有些失落。 

“我也……不想你那么聪明。”他说,走过来趴在雪莉的腿边,轻轻握着她的手指。 

“为什么?因为你怕见不到我?”雪莉笑了。 

克里斯摇摇头。 

“那样很累不是吗?我曾经看过一个电影,一个天才数学家,被母亲逼迫着解开一个数学问题,最后自杀了,只留下一个同样天才的女儿,为了女儿不重蹈姐姐的覆辙,也因为没能救得了姐姐的愧疚,她的舅舅一直把她当做普通人养大,希望她能有一段快乐的童年。” 

“想来你的监护人好像也有点这样吧?”


“……”雪莉看着他,克里斯第一次从她脸上看见一些无措的表情。 

“我……我该走了。”她说,突然站起身。 

“可是时间还……”克里斯也站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起身太急,雪莉突然摇晃了一下,几乎站不住,好在克里斯扶住了她。 

“你的脸……我的天,雪莉,你流血了。”克里斯叫着,一边去给她扯纸巾。 

雪莉堵着鼻子蹲下来,只觉得心跳前所未有的剧烈。 

工藤新一从未告诉她他们以前发生过的任何事,自从雪莉苏醒后他就带她逃亡似的来到美国了,从此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像父亲像哥哥,甚至比他们更顺从她所有意愿,雪莉从来没搞懂他为什么对她如此的百依百顺,恐怕对爱人也不过如此,但工藤新一说过很多次,他并不爱她。可是刚刚……刚刚分明,她有一种感觉,一种离真相很近的感觉。 

“你没事吧,雪莉。” 

克里斯关怀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逐渐拉回她的神智。 

“我没事,血已经止住了。”她丢掉那些纸巾,果然鼻血不再流了。 

“我的衣服还好吗?”到了门口时,她忽然问。 

“衣服没有弄脏。” 

雪莉推开门。 

“等等,外套……”克里斯正欲转身取外套,忽然就看见街道对面,那辆黑色的别克正停在那里,在平安夜空荡荡的街道和银装素裹的雪地里尤其显眼。 

在他发愣的时候,雪莉已经跑出去。 

她的高跟鞋踩在雪地里,使她看起来随时可能跌倒,而车里的成年人不到一秒钟就冲了出来,他拿着一件外套,穿过马路裹在她身上,一下子把她抱起来,像抱起一个孩子似的,他的肩背宽阔,身姿挺拔,一下子把她掩住了,从克里斯的角度再也看不到雪莉。 

她开门的时候,好像笃定那个人已经在等她,又或者笃定他根本从没离开过,所以没有一秒钟犹豫她就跑出去,哪怕在冰天雪地里只穿一条短裙,因为她知道下一秒有人会用温暖将她裹挟。



“太乱来了,怎么可以就那样跑出来?克里斯没有送你吗?” 

进了车里之后工藤新一难得地对她大声训斥。 

“你管他做什么?我不是说要你去别的地方待着,为什么非要一直在这等我不可?” 

工藤新一被拆穿了,因为气愤和窘迫,脸上发红。 

“为什么要表现得,好像你的人生除了我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为什么要这样给人负担,难道你以前真的欠我什么?或者如果我以前过得很悲惨,那跟你有什么关系,如果你不是爱我,为什么要这样紧紧纠缠我?” 

错了。都错了。雪莉想。 

是她先吻的他,是她不想让他走,两个小时前她还为自己的小伎俩沾沾自喜,在克里斯家的窗台上看到那辆黑黝黝的别克时她得意洋洋得像只打架赢了的鹅。 

但她明明知道,什么也没有了的人不是工藤新一而是她自己,反而工藤新一是抛弃了一切来的,为了和她在一起。 

那不管是出于什么感情也罢了,她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这样责备他。 

尤其是她明知道他抛弃了什么。


雪莉不会忘记,在他们搬来美国一年之后那个午后,天气足够好,有人摁响门铃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刚订的披萨到了。 

她打开门,一个长发的亚洲女人看见她,一瞬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你是谁?” 

“新一……”那个女人用日语叫着。 

下一秒工藤新一就从厨房赶了过来,他推开她,用发抖的声音让她回房间去。 

“……原来你真的救活了她,你是怎么救活她的,那时候医生明明都说——” 

“兰!”工藤新一抓着头发打断她,“你来这里做什么,回去。” 

似乎是被他的决绝吓到了,叫做“兰”的女人开始流泪。 

“就算是这样……就算是这样吧,那作为你二十年的青梅竹马,连看望你的资格都没有了?” 

“你想看什么呢?”然而工藤新一反问她。 

“你妈妈说你带着宫野小姐去了美国,但是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我们回去吧,回去吧新一,在日本,有我们,她一定可以记起所有一切……” 

毛利兰伸手想摸他的脸,但工藤新一别过头去。 

“我不要,我不要她记起。” 

“什么?”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以前的事有什么好,所有一切都是痛苦的回忆,根本没有必要记得。”工藤新一冷硬地说。 

“可是她不记得……她就不是宫野志保了,她只是一个和宫野小姐长得相似的人,你难道不清楚吗?” 

“宫野志保”,那就是雪莉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工藤新一垂着头,他不看毛利兰,拒绝和她眼神接触,从前的工藤新一,是日本的救世主,十七岁的高中生名侦探,他任何时候都是自信到快要溢出来,他刀枪不入,不会哭,不会绝望,什么时候都拥有拯救一切的力量——他什么时候像这样,瑟缩、脆弱又无力? 

这样的工藤新一和她记忆里根本不是一个人。 

“原来……原来如此。你怕她……你怕她想起来一切,就不要你了。”毛利兰发着抖说。 

工藤新一维持着僵硬的姿势,并没能否认。 

“你……你这个混蛋,新一,你知道这一年我是怎么过的吗?”她的声音逐渐变得尖锐。 

“……那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但工藤新一嘶吼着打断她的话,“我没办法承受……我承受不了……那时候你不也在吗?兰,拜托了,就让我这样吧。” 

沉默,争执到最后只剩下沉默。 

良久,毛利兰开口。 

“你决定了?你要在这里,隐姓埋名,碌碌无为过一辈子吗?” 

“我破不了……始终破不了最重要的那个谜团,名啊利啊,那时候为了探案,为了成为救世主,我已经……我已经支付了太昂贵的代价……我付不起了,兰。” 

毛利兰看着他,虽然摇着头,但看上去已经理解他的选择。 

“再见,新一。” 

末了,她说。转身离开。


工藤新一关上门,转过身,看见雪莉躲在沙发后面看他。 

他走过去,像失去力气一般支撑不住地倒在沙发上,把雪莉抱在怀里。 

“没事的,只要你在,只要你在这就好了。” 

他说,声音闷闷的,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


04 

“两个人的时候要说日语,我们约好的。”沉默之后,工藤新一说。 

“不要,我讨厌日语,也讨厌你,你明知道我说不好。” 

她看见他握紧的拳头和隐忍的脸,心里渐渐觉得更不耐烦,为什么工藤新一对她好像永远只有忍耐这一种情绪?还不如像那天找上门来的黑发女人,起码他们可以争吵,可以那样歇斯底里。 

“你不爱我,那你爱她吗?爱宫野志保?” 

“你不是早知道了吗?你就是宫野志保。” 

“这么说来,你也不爱她。”雪莉嗤了一声,“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放我们走?” 

“你曾经说过,还不如失去记忆,就这样一直和我在一起。” 

“那是宫野志保说的,我不那么想了。”


雪莉偏过头,这个动作好像激怒了工藤新一,他牢牢抓着她的手腕,强迫她面对他。 

“为什么?因为克里斯·温斯特?” 

雪莉挣脱着手腕,一边扯着嘴角笑。 

“对啊,凭什么不可以?克里斯很好,在学校,只有他不会笑我的英国口音,不会笑我是不参加课外活动的亚洲书呆子,不会笑我被监护人保护过度;他的父母也很亲切,他们喜欢我,喜欢的是真正的我,他们会看我喜欢的电影,会做我喜欢吃的食物——和他在一起,我可以不说日语,我可以不吃咖喱,我可以喜欢化学以外的其他科目……!” 

“我没有强迫你做这些,你如果觉得不满,从今以后可以不用再做。” 

雪莉甩着手臂,她挣了好几次,没有挣脱开,工藤新一依然牢牢抓着她的手腕。 

“你可以尽管去玩,做你想做的事,交一个男朋友,你可以和他牵手,亲吻……像那个小子一样,和他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但你不可以和他走。” 

工藤新一说,他是纯种的亚洲人,瞳色原来就很深,盛怒之下看起来更可怕,像一团黑色的漩涡,要把她吞吃殆尽。 

“为什么……为什么?”她问,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但不是因为她被工藤新一发怒而吓到,而是她惊觉,这个男人已经疯了——原来他早知道宫野志保死了,明明比谁都更清楚地知道,但他偏不承认,就像某些既定事实,眼睛看得到,手能摸得到,萝卜不可能变成茄子,他没办法否认,却还要耍着赖,执拗地大喊“我不承认”。 

——工藤新一对“宫野志保”这个存在的执着程度根本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雪莉哭了,终于那眼泪还是将工藤新一燃起的怒火一下子浇灭了,他松开了她的手,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把被她甩下的外套重新裹在她的肩背上。 

“我要一辈子装作是她吗?”雪莉问。 

工藤新一没有回答。 

他们最后还是驱车回家,一路无话。


05


那天夜里工藤新一做了个梦,其实他没有常常梦到宫野志保,应该说自从和雪莉来到美国,他很少会梦到宫野志保。 

梦里一开始宫野志保是灰原哀的模样,后来她吃下药,变回宫野志保,被组织掳走,他救出她,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两个人里外呼应,合作无间,日月里朝夕相处的默契让他们能从眼神中读懂对方。 

工藤新一原本不赞同让宫野志保佯装被组织虏获的计划,但他们是心心交付的搭档,他的搭档那么自信地跟他说放心,他当然要信,所以他们看着对方吃下药,从幼童变回少年,那是他第一次以工藤新一的身份见到宫野志保,他的心脏没来由地漏了一拍,可惜那时候不通情爱的侦探没能理解一瞬间异样的感情。 

既然要被掳走,那当然是要分头行动,分别的最后一个夜晚,工藤新一没忘记拉住她的手腕叫她小心。 

只是宫野志保低头看向他们相触的手,又抬起脸认真望着他,那是工藤新一头一次意识到原来握着她手腕这件事本身是一种越矩,只是原来披上幼童的外貌后这种越矩也裹上了友情的糖衣,让他始终不曾察觉。 

好在,他那时觉得,至少宫野志保也没察觉。 

那时宫野志保慢慢转过来,面向他轻声说,谢谢你,工藤君,没有你我大概走不到这一步。 

现在仔细想想,也许她从没奢望自己最后能活下来,所以她说的不是“有你我才能撑到最后”,而是“没有你我连这一步都走不到”。 

工藤新一张了张嘴,他一向自诩巧舌如簧锱铢必较的嘴那一刻却僵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以为她是太害怕才会真情流露,还自以为巧妙地安慰她,说笨蛋,相信我,这样的厄运很快就会让它结束。 

像是察觉到他的窘迫,宫野志保听到以后噗嗤笑了,她笑起来,笑了至少好几秒,那一刻工藤新一突然发现他们之前习惯保持的半臂距离原来是这么近的,近到他能闻到她今天换了新的洗发露却仍然是喷的那瓶黄色的迪奥香水,近到他发觉她绿色的眼珠比起小时候更带多了些深蓝,近到他终于意识到原来宫野志保真的很漂亮——月辉织成的白纱装饰在她身上、发上,连她脸上的红晕都衬托得格外明艳,她像是神话里头顶月轮的辉夜姬,虚幻得像是马上就要归月而去。 

“虽然有点抱歉,但是对我来说,这并不是厄运,而是发生在我身上最好的事情。”她笑着,定定地看着他,“因为我遇到你,工藤君,在这不幸的命运里,你与我同在。”



不能说喜欢你,又怕再也没法说出喜欢你,所以用“喜欢你”的语气告白,又对和“喜欢你”沾边的字眼避之不及;一边安慰自己,只有这样应该能被允许吧?一边顺理成章地独自离别。这就是宫野志保。 

脚下的地面崩塌了,变成现在的工藤新一站在那时宫野志保面前,她仰面摔落下去,而他终于能不顾一切地随她而去。 

宫野志保抱紧他,她说:“你终于来了,你来的好晚。” 

工藤新一也抱紧她,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分崩离析,他抓紧时间说着现实中再不能说出口的话:“宫野,我很想你……真的好想你,能不能不要走?” 

“笨——蛋。”可是她久违地拉长声音骂他,“我不是一直在吗?” 

“可是……她不是你,她讨厌我,她只想离开。” 

“不是我想离开,是你应该放我走,福尔摩斯怎么会是这样一蹶不振的胆小鬼?” 

“你也觉得我不该救你?”工藤新一艰难地说,感觉喉咙有点哽塞。 

如果连宫野志保本人都否定了他,那他还有什么理由坚持? 

宫野志保摇摇头。 

“在这里见到你,我很开心哦,工藤君,”下坠在这一刻停止了,宫野志保推开他,“但是,你应该走向更远的地方,不论那里有没有我在。” 

故事的最后,他还是抓不住她崩坏瓦解的躯体,宫野志保推开他,让他向上飞去,他分明没坠落到地上,五脏六腑却也像是都碎了,模糊中他感觉手里握着什么东西,随着意识的流逝再握不住,终于他松开手掌,一颗红白相间的胶囊滚下来。


06 

工藤新一醒来。 

感觉手掌中真的有什么东西,他下意识举起手掌,这个动作吵醒了雪莉。 

她睡在他旁边,握着他的手,整个人压在他的被子外面,惊觉他醒来,她“噌”地坐起来,想抽出手去摸他的额头,却被工藤新一牢牢握住。 

“你昨天半夜突然烧的很厉害,失去意识,怎么也叫不醒,威尔斯医生说你感染了最近盛行的流感,要是过了今晚你再不醒来,就要把你转移到州立的医院了。” 

工藤新一定睛一看,几大罐吊瓶悬挂在他的床前,果然是家庭医生来过了。 

“……你想吃点什么吗,或者喝点水。” 

工藤新一不说话,只看着她,他想宫野志保梦里说的话,那到底是真的,还是那只是他一厢情愿想这样相信? 

“工藤先生——你还认识我是谁吗?” 

雪莉说这句话,看起来有七分认真。 

工藤新一只是把她摁进怀里,搓着她的脑袋,雪莉挣扎着,不过她很显然拗不过一个成年男性,也没有真的想拗,于是也就顺势由他抱着了,只不过她也不是个十分安分的,抬着脸蹭着工藤新一脸上的胡渣,还准备上手去摸。 

“你喜欢美国吗?” 

工藤新一捉住她两只手,一并握着。 

“上帝,你会考虑我的意见吗?” 

“笨蛋,我当然会考虑。” 

“那我不喜欢美国。” 

“……那你想去哪里,日本,英国?” 

“听起来像是某人终于想通了,准备放我走?” 

工藤新一顿了顿,真的听到她这样无所谓一般说出来,还是会觉得受伤。 

“会放你走的,但你现在还需要一个监护人,你想回日本吗,你知道,其实你并不是一个朋友也没有,在日本有很想你的人,如果你回去见他,他会很高兴的。” 

雪莉沉默,这个角度工藤新一只能看到她过长的睫毛,垒在太小的脸蛋上遮住了她的表情。 

于是他只好继续说:“……你的日语不好,也对,可能你不会想回日本,那么英国呢,你的表亲一家都在英国,虽然那家伙大概不是很会表达亲切,但应该也能尽到监护人的责任。” 

“那工藤先生呢?” 

“我嘛,我想我还是做个侦探最合适。”


雪莉这回真的坐了起来。


“你决定了吗?”她问他,昏暗的床头灯光从她背后笼罩过来,暧昧的光线下她的神态几乎成熟得像是梦里的宫野志保。 

“嗯。”工藤新一握着她的手,“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吗,关于宫野志保。” 

“你愿意告诉我?” 

“……我想,一直以来是我做错了。” 

工藤新一动了动嘴唇,要他放开握了这么久的手,这个事实依然令他心如刀绞。 

“这是你的人生,哪怕是我勉强来的,也是你的东西。幸福也好,不幸也好,你的过去和未来,应该是你自己选择。” 

“……我们两个,原来不该是这样的……对吗?” 

“大概……如果我们正常地活着,你应该已经是获得诺奖的化学家,我是世界闻名的侦探?啊,等等……别哭啊……宫野。” 

工藤新一坐起来,亲吻她的手背,替她拭去眼泪,其实他应该这样做,早该这样做。 

“你变得好爱哭,难不成是因为年纪变小了?以前你最喜欢故作坚强,明明就没那么强嘛。”说到这里,工藤新一又觉得有些好笑,于是絮絮叨叨的,“你还变得喜欢撒娇,其实你在这件事上出乎意料还挺有天赋的,我应该收回以前说你不可爱的话。” 

“对了,你还说过你讨厌兰吧,以前你一定一辈子也不会说的,你也不会说你喜欢……” 

喜欢谁呢?工藤新一顿住了。他明白宫野志保喜欢他,明白得太晚,她因为喜欢他,拼了命想把属于工藤新一的未来还给他,还以为那个未来里她不在也无所谓,这种愧疚感曾经让他差点无法从宫野志保的死亡中挣脱出来。 

可是现在的宫野志保还抱着与从前一样的心情喜欢着工藤新一吗? 

心脏的钝痛让他从短暂的释怀中清醒过来,他明白,他现在选择放手,宫野志保就再也不是他的了。 

他抬起眼,好像宫野志保也看穿了他的心情,正悲伤地望着他。 

她的绿眼睛和灰原哀一样,悲伤、成熟,而且坚定。 

“我会去英国。” 

她说,像对犯人最后的裁决书,也是对病患最后的诊断书。 

像呼吸着扎满了针的空气,肺里都是刺痛的,工藤新一沉默着。 

“什么时候?”半晌,他吐息一般说出一句话。 

“这个假期之后。” 

“……为什么是英国?” 

“我都不知道我还有亲人在,我想见见他们。” 

为什么这么快就决定离开?和我分开也无所谓吗?工藤新一在心里问,几乎想要说出口。 

“我会……替你联系好他们。” 

他们对视着,工藤新一几乎舍不得移开视线,最终是宫野志保先动了,她抽出手,从床上站起来。 

“……谢谢你,工藤先生。” 

她退出工藤新一的房间。


07


2个月的春假过的很快,也许是他们一边忙着办退学手续一边忙着搬家的缘故。 

工藤新一终于还是要回日本了,他知道宫野志保选择英国的潜台词就是没有选他,她不记得博士的存在,理所应当更偏向寻找血亲的家人,而工藤新一也再找不到理由厚着脸皮一起去,更何况把她交到赤井秀一手里,无论如何他相信他会好好照顾她。 

其实在还剩20天的时候,宫野志保已经操持好所有事物,可以出发去英国了,她订了5天后的机票,甚至还有余力帮工藤新一整理行李。 

工藤新一的行李一团乱麻,收拾得毫无章法,他的机票比宫野志保晚2天,可是他直到最后三天才开始收拾。 

要把和宫野志保一起生活了五年的地方整理干净,难度不亚于整理干净他对宫野志保的感情,工藤新一有时候很想揪住那个女人的领子问她,就算她不记得以前的事,一起生活这五年时间,怎么能做到这样残酷绝情,把他抛弃了,只好像扔掉一张没用的废纸。


“你好像很不满啊?我可是在帮你诶,明明明天要离开美国的人是我?” 

“啊啊,我又没拜托你帮我。”工藤新一躺在沙发上不为所动,脸上盖着一本杂志,“你走就是了,我的事怎样都好吧。” 

有几秒钟对方都没有声音,让他又突然觉得讪讪的,开始思忖要不要找个台阶给自己下。 

突然眼前一阵光亮,宫野志保倒置的脸出现在他眼前,她“嗖”地一声抽走了杂志,往工藤新一身上一扔。 

“呐,我说,要不要去约会。”她抱着胳膊。 

“哈?” 

“D—A—T—E,约会。” 

工藤新一翻身坐起来,跟她大眼瞪小眼。 

“……” 

“温斯特呢?” 

“亏你还记得他啊。” 

“你们分手了?” 

“我觉得分手比较好,不过进展得不是很顺利。” 

宫野志保平静地说,让工藤新一心里有点难过,他开始觉得同情那个小孩,又觉得自己其实没什么立场同情他。 

“……你可真是个最糟糕的女人啊。” 

“我是为了他好。” 

也是为了你好——宫野志保把后面半句话吞回喉咙。



事实证明,宫野志保总是懂得怎么让工藤新一妥协,最后他们还是一起出门了,虽然不是像“约会”这么好的说辞。 

初春正是融雪的时刻,天气不错,阳光明媚,但其实气温出乎意料地低,镇上的社区公园中心有一片人工的小湖,春天的时候周围的枫林会茂盛地生长着,偶尔会有一些野生的天鹅和鸳鸯在湖里亲亲我我,不过现在显然还没到候鸟们迁徙回来的季节,树木也落完了叶子,肃杀的氛围显得湖面光秃秃的。 

“看来不是个约会的好时候呢。”宫野志保眯着眼睛,露出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笨蛋吗你,这根本不是约会。谁会来社区公园约会啊?” 

“不知道啊,我还在图书馆约会呢。” 

“哈,确实是你这家伙干得出来的事。” 

“正常的话,应该去哪里约会?” 

“水族馆之类的……大概。” 

“诶——”宫野志保拖长了声音,“为了看鲨鱼?” 

工藤新一停下来,他偏过头看宫野志保,宫野志保走在他右边,胳膊贴着他的,她的侧脸被头发遮住一大半,几乎只露出一双眼睛和挺立的鼻子,鼻头冻出了浅浅的红色。 

16岁的宫野志保是工藤新一不该见到的,本来。 

“普通难道不应该说海豚吗。” 

“谁知道……感觉比起海豚你会喜欢鲨鱼的样子。” 

“我确实喜欢啊。” 

“宫野。”


他看着走到前面的宫野志保停下来,又回过头望着他。 

“啊啦,是吗。” 

他们隔着几米的距离,没人上前,也没人后退。 

“那还真遗憾。”


宫野志保说,湖风拂过她的发梢,湖色衬着她的眼眸,阳光下她的头发是很浅的金色,她很绝情,也很绮丽,像太阳神女,不知情为何物。 

“你到底在想什么?”工藤新一问她。 

“我在想约会应该做什么事。” 

“牵手,接吻,你想做哪个?” 

“你愿意做哪个?” 

“我哪个都不愿意,我说了,我们没有在约会。” 

这句话好像有刺伤她,宫野志保的表情出现一丝动摇,被工藤新一敏锐地捕捉了。 

他心里泛起一阵报复似的快意。 

“和那个‘宫野志保’约会的话,你就会愿意吗?” 

她嗤笑,眯起的眼睛好像只是开玩笑,又好像真的在嘲弄。 

“那你呢,你又怎么想我?”工藤新一握紧拳头。 

“谁知道呢,你要试试吗?” 

她望着他,竟然是认真地望着他,然后往回走了一步。 

一瞬间工藤新一感觉身体变得很僵硬,他的脚跟动了一下,摩擦地面发出一声突兀的声响,但他无法退后,好像双腿被钉在原地,他一步也无法退后。 

宫野志保又走了一步,第二步,第三步……直到走无可走,进无可进。 

她走的很慢很慢,给足了某人逃跑的机会,她甚至在他面前停下来等了好几秒,确认他不会突然反悔,或者落荒而逃。 

然后她抬起脸,慢慢地靠近着,直到他们嘴唇相贴。 

——她的鼻尖和嘴唇都是凉的,她整个人凉透了。 

工藤新一揣在口袋里的手发着抖,感到几乎克制不住胸腔中溢出的怜爱之情而要将她拥入怀中——他想就这样把这柔软的身躯揉碎在自己的怀抱里,想要温暖她,想要拥有她,想要她幸福,想要她从此不再哭泣…… 

可这些感情难道不是错的吗? 

带着他们的过去,那个孤独死去的人,究竟会接受他吗? 

“回去吧。” 

他睁开眼,虚幻的温暖离开他的怀抱,等宫野志保退回到原来的距离,他才发现—— 

她根本连脚都没垫,是他低下头吻她的。


08



下午三时,午后的阳光从东京机场到达层联排的落地窗外射进来的时候,工藤有希子正坐在出口星巴克的门外喝咖啡。 

“不好意思,我从刚刚就注意到您了,请问您是藤峰有希子小姐吗?” 

一位看起来和她儿子差不多大的男人过来搭话。 

“啊啦,您是?”有希子摘下墨镜。 

“太好了,我就说是您呀!我是您的粉丝!我爸爸很喜欢您的电影,我从小看着您的电影长大的!” 

“没想到我退出影坛都二十多年了,还有认识我的人呀,好开心呢!” 

“您本人看上去比电视上还美……怎么办……好感动,感觉要哭了……”小伙子说着激动得耸着肩膀。 

“是是,别哭哦,不哭的话我给你签名。”有希子今天心情格外的好,于是也乐呵呵地哄他。 

那个小伙子最后坚持要她把名字签在他背上,还合了影,才抹着鼻涕走了,工藤有希子叹了一口气,转过身,看见一个抽条的男人站在不远处,揣着胳膊,一副看了很久好戏的样子。 

“啊啦?” 

工藤新一拖着行李箱走过来。 

“人气很高嘛,有希子女士。” 

“小新!你真的回来了!” 

“啊啊,我不是说了要回来吗,不过四舍五入,我也快成为三十代的人了,倒也不用特地来接我吧?” 

“你也是三十代的人了,也应该体谅一下五年没见儿子的一个母亲的心情吧?”有希子挑着眉毛。 

工藤新一“呃”了一声。 

他久违地看着母亲漂亮的脸,心想她果然是上天注定要吃这碗饭的,在这近半百年纪,岁月却鲜少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可是去美国的事,确实是他做的不好,五年间几乎没有联络过有希子也是——想到这里,工藤新一又生出一些愧意,于是撇着嘴走上去给了有希子一个拥抱。 

“所以,你一个人回来了,志保呢?”有希子越过儿子的肩膀向后眺望着。 

“不是说了吗,那家伙要去赤井那里。” 

“骗人的吧,英国?”有希子张着嘴。 

“干嘛一副今天才知道的样子?” 

说起宫野志保,工藤新一一点也不想和她讨论这个话题,于是拖着行李箱往前走,有希子跟上来。 

“你送她去的吗?” 

“我干嘛送她。” 

“你在开玩笑吧,她现在还是个小姑娘呢。” 

“她心理又不是小姑娘,”想到那个女人不带一丝留恋就离开的样子他就觉得一股烦躁涌上心头,“赤井会在那边接她的。” 

“真是的,就是因为这样啊,你这孩子。” 

听起来像在责备他似的,工藤新一一下子又觉得很不爽。 

“什么呀,我已经做的够多了吧?”他忍不住拔高声调。 

“啪” 

有希子一脚踩住了儿子行李箱的车轱辘,让工藤新一被绊了一跤,差点摔在地上。 

“喂,很痛的啊,妈!”工藤新一抱着被撞到的脚痛呼。 

“所以你为什么回来了?因为和志保分手了才回来的?” 

“分什么……我们两个不是那种关系。” 

“你不是为了那孩子死去活来的,还和小兰分手,两个人跑去那么远的地方,杳无音信的,现在就这样跑回来了?你一个人?” 

工藤新一沉默了,像被打了一巴掌的狗儿似的,肩膀都耷拉下来。 

“……是又怎样。” 

有希子皱着眉头,伸手想摸摸儿子的脸,被工藤新一偏过头躲开了。 

“……真是的,这么别扭的性格,你到底像谁啊?” 

“还真是不好意思了啊。”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点怪怪的。 

工藤新一低着头。 

他知道他不该对有希子这样,无论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他和宫野志保变得怎么样,这是他自己选的,他是成年人了,成年人的标志就是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他不该对有希子再耍小孩子脾气。 

“爸呢?爸没来啊?” 

是啊,他想工藤优作要是见到他这样子——任性莽撞地离开,五年里碌碌无为、一事无成地度过,最后灰头土脸地回来,这么大还控制不住对老妈耍赖的脾气,他的父亲该多失望。


“小新。”但有希子叹了一口气,“受伤也是可以的,失败也是可以的,没人非要你成为什么呀?” 

但是工藤有希子明白,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她当然懂了,她只要看着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可是现在她的儿子站在这里,耷拉着肩膀像个犯了什么错的罪人,他原来是个多么骄纵、自满,又锋芒毕露的孩子,他还这么年轻,二十五六的年纪,却好像把一辈子的挫折都受了个遍。 

想到这里,工藤有希子也觉得有些恍惚。 

他确实受了太多罪,那么邪恶的黑衣组织,联合了日本公安和FBI都无法网获的庞大势力,明明一开始只是作为受害者被牵扯进去,到后来却把自己变成反击他们的核心武器,那些年的重压之下,哪怕在几次性命都要丢掉的情况,工藤新一也从来没有置身事外的哪怕一丝念想。好像名为“工藤新一”的存在就是为了贯彻正义存在的剑。 

这是他的理想。 

有希子正是因为理解了儿子的理想,才愿意成为支持他放手一搏的后盾。 

所以……所以她其实也理解宫野志保。 

她不能责怪她,无法责怪她,毕竟在作为母亲的自己无法陪伴儿子行走的那段至黑至暗的道路上,她知道是宫野志保一直陪伴着工藤新一。 

那场他人无法参与的战斗,从始至终——是他们互相搀扶着,一路走来的。 

可是她年轻的孩子,正因为他从前太自信,又太年轻,他无法理解故事有时候并不会因为他拼命努力就变得完美,他无所顾忌地完成了理想,命运就势必要他付出别的代价,而等他终于理解这一切——又已经太晚,太晚。 

“哭泣也是可以的,软弱也是可以的,退缩也是可以的,谁都不会对你失望,不如说就是因为这样,孩子才会需要父母——我和优作……你才会需要我们啊。” 

工藤新一看上去很挣扎,眼睛红红的,站在原地发着抖,有希子走过去拥抱他,这一次他没有反抗,而是把头埋进了母亲的颈窝里,便如小时候他跌倒了,有希子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摸着他的头发,细声细气地安慰他,然后疼痛就飞走了一样。 

“我们从头来过就好了,无论如何,爸爸妈妈在你身边。”



09 

“喂工藤,你也差不多得了,照你这样工作下去恐怕比起犯人你倒是先倒下了。” 

关西的名侦探一如既往地操着一口大阪口音,走过来把工藤新一手里正在看的资料抽走。 

“这家伙这个月都杀了第三个女性了,你要我就这样坐视不理吗?” 

“没人叫你坐视不理,我只是说你应该松弛有度……看吧,都12点了,你都连续工作30个小时了!” 

工藤新一被他吵嚷的声音害得眉心都刺痛起来,他捏着鼻梁,闭上眼睛才感觉到眼角的酸涩。 

“今天就先回去吧!” 

“真是的,你这家伙为什么在命令我呀?” 

工藤新一拍着桌子站起来想去拿回资料,忽然感觉眼前一黑,好在服部平次及时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臂。 

“喂喂,没事吧?”服部平次一脸“看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看得工藤新一一阵火大。 

他挣开关西侦探的手。 

“工藤……你这家伙……”服部平次叹了一口气,“就算在你休息的期间又出现了被害者,这也不代表是你的责任啊,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样?” 

工藤新一就是那种有救世主情结的人,这点服部平次从认识他开始就知道了,这也不是说不好,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嘛,他也确实认可工藤新一的实力,但偏偏他又是个不喜欢依赖人的,什么东西都要独自背负,常常把自己逼到极限,到了生命都顾不上的地步——这个嘛,服部平次原来觉得或许是因为黑衣组织那时候特殊时期的缘故,等这一切过去,说不定工藤新一那离谱的正义感也会慢慢回归正常范围……只是没想到,好像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家伙的救世主情结竟然愈发不可收拾了。 

该说是他还不成熟吗?服部平次其实一直隐隐担心着好友的精神状态——是不是该看看心理医生了啊,这家伙。 

“……知道了知道了,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好在他看上去还是清楚自己的病症所在的,大概还有救吧?服部平次在心里道。 

工藤新一拿起外套走出去,服部平次回过神,也跟着出去。 

“我一个人能走啦。” 

“你这叫疲劳驾驶,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真是的,你怎么这么鸡婆啊?和叶呢?” 

“你这家伙,别人明明是担心你诶!” 

工藤新一拗不过服部平次,还是坐上了他的车。 

“和叶在家带孩子呢,一时半会是管不着我了。” 

“这个时间?” 

“嗯,你不知道吧,小孩子就是这个时间才最吵闹啊。” 

说起刚出生的孩子,关西侦探黝黑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笑意。 

“诶——那你不在家帮她的忙,跑来这边查案真的好吗?”工藤新一对他溢出的幸福感无话可说,只干巴巴地回复一句。 

“还不是你这家伙太让人操心,你上次为了查案两天两夜不睡觉,最后高烧晕倒的事我可还记得清楚呢!” 

工藤新一“呃”了一声,因为那件事实在太丢人,最后还欠了服部平次一个大人情,他一点也不愿意提起。 

“那种事情又不是经常发生,上次明明是因为多方面原因导致的……” 

“是是,随你怎么说吧。但是啊工藤,我如今也是有家室的人了,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时时刻刻随叫随到,你也是时候放下以前的事,去找个女朋友如何?” 

“免了。” 

“别拒绝得这么干脆嘛,和叶认识一些不错的女孩子哦,不然你重新把兰小姐追回来怎么样?” 

“哈?你干嘛这么多管闲事。”工藤新一翻着白眼,服部平次见他不高兴了,也闭上嘴。 

到了工藤宅,他把工藤新一放下来。 

“喂工藤。” 

在工藤新一要走的时候,服部平次突然摇下车窗叫住他。 

“你知道ptsd吗?”他煞有介事地说。 

“废话,突然间说这个干嘛?” 

“我觉得以前的事……你应该去看下心理医生。” 

“服部……你在说什么梦话。” 

“其实你自己也清楚吧?你根本没有从宫野两姐妹的死里走出来。” 

“你——” 

“她们俩的事,不论你过去做的怎么样,都已经尘埃落定了,你要接受,或许有些人的命数就是如此,而你总要去过正常的生活的。” 

沉默。工藤新一良久的沉默着。 

他偏过头,一副拒绝的模样,服部平次无奈地耸耸肩,驱车离开了。


“我也明白啊……这种事情。” 

良久,望着好友离开的方向,工藤新一喃喃道。 

车尾灯消失的方向,那边也是阿笠博士的家,从前他是江户川柯南的时候,恨不得一天往博士家跑几趟,但自从两年前从美国回来之后,却很少再去了。 

这个时间点,博士家二楼的灯竟然还亮着,以前宫野志保还是灰原哀的时候跟博士约法三章的那些生活习惯,他一直一一遵守着……今天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吗?工藤新一想了想,鬼使神差地往那边走去。 

他驻足在门口。 

“嘟——嘟——” 

手机那头响铃大概三十秒才被人接起。 

“博士。” 

“喂喂,新一,这个时间怎么打电话来了?” 

久违的阿笠博士的声音,和以前也没什么不同。 

“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休息了?” 

“不……这倒是没有……” 

“我看到你家灯还亮着,平时这个时间你应该早就休息了吧,怕有什么问题,所以确认一下。” 

“……啊!啊,我在找些以前的资料,一不留神就这个时间了啊,真不好意思,还害你担心了。” 

“不,你没事就好……”工藤新一顿了一下,“博士,最近身体怎么样?” 

“咦?”博士愣了一下,“我……我挺好的,按照哀君留下的食谱,体重和血压一直维持在正常范围呢。” 

“是吗,那就好……抱歉啊,都没怎么来看你。” 

“新一……怎么又说这种话。” 

“啊啊,不禁的就……” 

“你也很难受,我一直知道的,没人会说什么的,新一。” 

工藤新一沉默了一会。 

电话那头传来电流微弱的“嗞嗞”声和博士平稳的呼吸声,他想不到还有什么话,最后只“嗯”了一声。 

那头挂断了电话,工藤新一站在那里看了一会二楼的窗户,最后转身走了。


10 

和依然在骤降的气温不同,连环杀人案最终侦破的很顺利,不能说和那一周工藤新一一共只睡了不到24小时毫无关系,结案的时候他也在场,关西侦探倒是早就走了,而工藤新一直到看着犯人在审讯室交代完一切才离开警署。 

一直待在室内再加上过度用眼,大中午的阳光刺进眼睛的时候工藤新一还以为要瞎了。 

犯人被逮捕的地方不在米花,约摸要开两小时的车才能回去,工藤新一回到家的时候只觉得疲惫得灵魂都要出窍了。 

他还穿着外套和鞋子就倒在了沙发上,因为他后来几天都住在事务所,所以空无一人的家非常冷清。 

马上又要圣诞节了,圣诞节过完就是新年,前几天离家旅游2个多月的工藤夫妇终于说要启程回国,到时候或许就能热闹点了,往年的时候阿笠博士也会过来,他想要不要明年也抽时间去大阪一趟,他都还没见过服部平次的孩子,满月的时候总该带着些满月礼过去。 

想着想着思绪愈发杂乱起来,也可能是生物钟的原因,明明疲惫得不行却怎么也睡不着觉,工藤新一绝望地坐起来抓了抓头发。 

茶几上一张水族馆的门票引入眼帘,拿一个空了的花瓶压着,这个票是前几天毛利兰给他的,她说是街上摇奖抽中的,因为只有一张票,所以就送他了,让他这次工作完了去放松一下。 

这倒一点也不稀奇,毛利兰从以前开始对这种摇奖几乎都是手到拈来,不是大奖都不稀罕中的,想来这区区水族馆门票应该还是收敛了功力的后果。 

“唉……我也是够无聊的。” 

工藤新一叹了一口气,认命一般抽出了那张门票。


算一下,这个水族馆他已经第三回来了,第一回是和青梅竹马的毛利兰,第二回是和灰原哀、少年侦探团等等一大堆人,第三回却是孤身一人。 

还真是越来越悲惨了,工藤新一望着鲨鱼馆内巨大的鱼缸想到。 

大白鲨的平均寿命是70年,原来这里招牌的那两条大白鲨,过了这十年时间却不知为何只剩一条了,不过看起来依然无忧无虑地在这狭窄的水域里来回游着。 

“幸好你不知道什么是孤独。”他喃喃地说。


“哇,你是外国人吗?”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轻浮的男声。 

也不知道是哪个轻浮男在搭讪,还找外国人搭讪,工藤新一心里嗤了一下,转身打算离开。 

“Sorry, I don't speak Japanese.” 

一道清冷的女声从背后传来,伴随一句纯正的牛津腔英语。 

工藤新一愣住了,宛如被一道惊雷劈中。 

他想要转过身,却又感觉被什么钉在原地,让他动弹不得。 

“诶——美国人吗?那个……那个,how old are you?what's your name?”男人用蹩脚的日式英语说着。 

“Would you please just leave me alone?” 

光是用听的,就能想象到那个女人是一副怎样冷淡的表情。 

几乎是一瞬间,是过去那十年的一切涌进他的脑海,巨大的耳鸣声淹没了工藤新一,让他几乎没办法听清后来那个男人说了什么。 

他不记得他怎么转过身的,只记得宫野志保就这样出现在他的眼前,她穿一件黑色大衣,她长高了,身材高挑修长,容貌几乎与他印象里的宫野志保无异,她今年18岁了,到了原本的他们应该相遇的年纪。 

——而在这个初遇的年纪,他们完成了第二次重逢。


“宫野……志保。” 

刚打发走搭讪人的少女顿了一下,愣愣地转过头。 

“……好久不见,工藤先生。” 

好久不见? 

整整过去了两年,就这样? 

好久不见,工藤先生? 

“……就这样?你竟然这样若无其事地回到这里?” 

“那我要怎样,应该哭才对吗?”宫野志保看着他的表情依然平静。 

一瞬间工藤新一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无力,大概是这么多天睡眠不足的报应吧,竟然连眼冒金星的感觉都有了。 

他扶着额头,感觉胃里一阵阵恶心。 

宫野志保回了日本,而他浑然不知。 

她究竟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多久了?住在哪里?和谁回来的?都有谁知道她回来了? 

他浑然不知,而她没有一点想让他知道的打算。 

两年里毫无音讯,发给她的短信全部石沉大海,甚至唯一知道她情况的方式还是通过赤井秀一,既然如此,既然决定以后做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那两年前在她离别之际,她干嘛要吻他? 

“你没事吧?” 

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她想过来扶他的手。 

“别碰我。” 

工藤新一甩开那只手,落荒而逃,没走几步,却觉得眼前发黑,一瞬间身体变得很重很重。 

——拜托,不要是这种时候…… 

他失去了意识。



11 

工藤新一猛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宫野志保的脸。 

恍惚中他伸出手,想要摸摸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却被偏过头躲开了。 

“醒了的话就起来吧,工藤先生。” 

宫野志保站起身,不顾还在眩晕中的工藤新一,导致他的后脑勺一下子嗑在木质的长椅上。 

“呃……” 

工藤新一咽下痛呼,他的头好像更晕了,试着想坐起来几次都失败了。 

“我……”他咽下恶心的感觉,“我晕过去多久?” 

宫野志保慢条斯理地看了一眼腕表,“没多久,大概五分钟的样子。” 

太逊了——工藤新一想。 

久违的重逢的样子,他在脑子里想过无数次他们可能重逢的时间、地点、情景,他想过他的样子,想过宫野志保的样子,想过他们的对话会是什么样,想过他们的感情会变成什么样,可是绝对不会是这样……偏偏是他最窘迫的状态。 

他捂住脸,一时间想不到要以怎样的表情面对眼前的人。 

“你也是个大叔了,对自己的身体还这样乱来,笨蛋吗你。” 

宫野志保平静得宛如流水线机械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让他一瞬间只觉得怒不可遏,他“噌”地坐起来,不顾激烈抗议的身体,抓住宫野志保的手腕。 

“你以为我是因为什么——” 

他低吼着,抬起脸,却撞进宫野志保毫无波澜的眼神里。 

——不曾怀念,不曾想起,没有爱意,也没有恨意,就只是毫无波澜,仅此而已。 

工藤新一瞪大眼睛,他追着她的眼睛,深深望进去,他追寻着,寻到最后,只剩下绝望和不解。 

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难道真的……他放手了,他们就再也什么都不是了。 

“这就是你的回答吗?”可是他不甘心,怎么可能就这样甘心。 

“你指的是什么?” 

“你的心意,你的选择。” 

“我以为两年前我们分别的时候你已经明白了。” 

“那种事情谁能明白啊?” 

“那么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宫野志保的声音冷酷起来。 

她甩开工藤新一的手,转身离开。 

工藤新一看着她挺直的脊背。 

“那你又为什么来这里啊,你这混蛋!”他对着她的背影喊着。 

像要把这七百多个日夜的思念宣泄而出一般喊着。 

一时间引得周围经过的路人都有些奇怪地转过头看他。 

他喘着气,感受到周遭的视线让他觉得头脑发热,无法思考,他知道他不应该在大庭广众下这样,可是他只想不管不顾地追上去,想抱紧她,想亲吻她,想触碰这个他朝思暮想的身体,可是他做不到,他的腿脚筛糠似的发抖,喉咙紧得几乎无法呼吸,他想他大概下一秒又要晕倒了,又想如果他真的晕过去会不会得到那个人一时的驻足,可事实是宫野志保走了,她不曾回头看他哪怕一眼。 

他的思念无法挽留她,甚至不曾让她保持一刻停留。 

宫野志保只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12 

工藤新一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只记得意识的最后他倒在床上,用被子裹紧自己,他的头像针扎一样痛,几乎是晕厥一样睡过去。 

可饶是晕厥也没办法阻止他大脑里混乱的想法,他一直做梦,过去的碎片交织在一起,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的脑海里回转。回忆变得虚实交错,梦里他一会变成江户川柯南,一会又变回工藤新一,一会他又回到那个盛满血水的白色浴缸前,这回是那个银色长发的男人躺在里面,他笑着,他说—— 

“她好不容易才逃出去的,你怎么会让她回来?” 

工藤新一于是暴怒地跨进浴缸,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死死摁进水里。 

“琴——只有你!只有你!我绝对不会——” 

他低吼着,咆哮着,看着那个男人的胸口出现一个黑洞,血从里面渗出来,男人渐渐停止了挣扎,沉了下去。 

工藤新一松开发抖的手,尸体浮起来,却变成了赤裸的宫野志保的模样。 

他愣住了,去摸宫野志保变得冰冷的脸颊,他张着嘴,感觉想流泪,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突然男人的脸从水底浮现,他抓住宫野志保的身体往深处拖,工藤新一一头扎进浴缸里,想要抓住她的手,可是被宫野志保甩开了,她睁着眼睛,她说:“你答应我姐姐要保护我,结果我和姐姐都死了。” 

“你算什么救世主啊,工藤新一。” 

工藤新一猛地睁开眼睛。 

清晨的太阳光照进来,刺目得让他想流泪,他捂着眼睛爬起来大口喘着气,然后连滚带爬地跑进卫生间干呕了一番。 

简单清洗了一下就跑出门,一路跑到阿笠博士家门口,工藤新一猛地按了一阵门铃。 

他在想博士知不知道宫野志保回国的事,他想到前几天博士二楼亮着的灯,他说整理资料,那难道和宫野志保有关? 

“博士——你在吗,博——” 

正当他敲着门开始放声喊的时候,大门“啪”的一声打开了。 

穿一条白色睡裙的宫野志保站在门口,看见他在门口,无声地拢了拢肩上的毛毯。 

“工藤先生,有什么事吗?”她保持着不同往日的疏离,这样的语气工藤新一几乎没有从她嘴里听到过。 

她总是对他太包容,太宠溺,使得工藤新一几乎忘了,宫野志保对不熟悉的人一向只释放出难以接近的冷漠。 

“所以从那时候你就回来了?”他说,尽可能让喉咙不发抖。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们两个一起骗我?” 

“……是我叫博士别告诉你。” 

工藤新一握着拳头,他推开宫野志保走进去,气势汹汹跑上二楼:“博士!你给我出来——” 

“别喊了。”宫野志保在他后面慢悠悠地跟上来,“博士不在。” 

工藤新一不管她,径自走向书房,看到书房的电脑桌整洁如新,他又掉头走去地下室。 

“工藤先生,”宫野志保在后面叫他,语气好像终于变得急躁,“请你不要这样。” 

但工藤新一充耳不闻,只推开地下室的门。 

熟悉的房间里是熟悉的布局,熟悉的书桌上,电脑屏幕开着,工藤新一走过去,看见的是满屏幕关于aptx4869的资料,桌上散落的也全是aptx的文件和药剂。 

“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你没必要知道。”宫野志保移开视线。


“等等,这是……”工藤新一发现了什么,忽然抽出压在众多文件下的一叠纸,“这是aptx4869逆方程式的成分表。” 

——“aptx4869的逆方程式”,八年前杀死宫野志保的药。 

琴在临死前说过,他会把雪莉带走,可惜那时候工藤新一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当他发现宫野志保的身体机能开始崩溃的时候,琴早已经死了,他临死前把跟逆方程式有关的一切资料都销毁了,所有和制药有关的人也都被他提前杀了,他是为了杀宫野志保,但他还恶毒地给她判了缓刑,他不仅要她死,他还要折磨她,因为他知道在折磨她的同时,他也是在折磨工藤新一。 

所以他才在死前笑的那么猖獗,好像满盘皆输的人不是他一样。 

“已经够了吧。” 

宫野志保走过来抽走他手里的资料。 

“你从哪里找到的这个?” 

“跟工藤先生没有关系吧。” 

工藤新一跨步上前扣住她的肩膀,感觉到宫野志保分明的骨骼在他的手掌中起伏,像轻易就能捏碎。 

“为什么事到如今又来研究这个?你明明已经——”明明应该已经从那段噩梦里脱离出去了才对啊! 

至少你应该要这样才对啊……! 

“……你看着我啊!” 

他晃着她的肩膀,强迫她直视他,宫野志保抬起头,重逢以来第一次出现裂缝的表情是痛苦和隐忍,这个表情工藤新一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从前的宫野志保总是很坚强,几乎不把脆弱的一面剥离开来给任何人看,他不明白为什么。 

“放开……”她终于开始挣扎。 

“喂……宫野!” 

争执中的两人还没注意到忽然开始震动起来的地面,大概是这间地下室太久没人用过,年久失修的缘故,一旁的书柜、玻璃橱柜摇晃着砸下来,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工藤新一扑过去抱着宫野志保把她塞进狭窄的电脑桌下,同一时间窗外的地震警报“呜呜”地响起来。 

两个身材修长的成年人对于狭窄的电脑桌柜总是显得太勉强了点,工藤新一只能压着宫野志保,一边用手臂护着她的后脑和脊椎,一边严丝合缝地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她身上承载各个内脏的关键部位,但腰部以下就显得很勉强了,两个人的腿不得不缩起来,穿插在对方的腰间。 

再次这样触碰到宫野志保的身体,工藤新一才发现她变得好瘦,比起两年前现在几乎是瘦骨嶙峋了,从背后可以透过轻薄的布料轻易摸到她肋骨的形状,她的头发散发着和以前一样的香波的味道,这个香波工藤新一至今也仍然在用,可是沐浴露却好像变了,变成带着一些百合花香气的类型,并不刺鼻,依然好闻。 

此刻她柔软、顺从地贴着他,手指无意识地抓着他胸前的衣服,就好像以前一样,工藤新一又觉得好像心里某块地方也跟着柔软了,目前为止对她的恼怒也好,埋怨也好,心意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打算擅自和解。 

她是宫野志保,那么以前的事她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她就是宫野志保。 

工藤新一决定要这么相信。 

剧烈的震感大约持续了三四分钟,等周围完全平静的时候,工藤新一稍微松开了她。 

但宫野志保却攥着他的前襟,把头埋在他的胸口。 

“喂……你……” 

忽然间他看见她指缝中的鲜血,他捧起她的脸。 

鼻血顺着宫野志保的脸颊留下来,滴在她的胸口上,像雪地里开了一朵鲜红的花,她终于像放弃了一般彻底松开揪着他衣服的手,躺在地上,偏过头无声地哭泣着。 

眼泪从她紧闭的眼角不停地留着,打湿了她的睫毛和耳边的鬓发。 

“……骗……骗人的……”工藤新一发着抖,“怎么会这样?” 

“我也……我也想活下去啊……”宫野志保哭着,几乎泣不成声,“我也想要记起来一切……想恢复到原来的年龄,想以最相配的容貌跟你站在一起……可是啊,就算这些都做不到,我还是想要活下去……就连这样也不被允许吗?” 

她哭着问他,就像十年前她抓着他的衣襟问他为什么没有救回她的姐姐,现在变成问他为什么救不了自己,她当然要觉得委屈,如果可以,谁不想活着,谁不想和相爱的人在一起,可是他人唾手可得的一切,她却要一次次忍痛放弃,光是为了维持现状,就已经拼尽全力—— 

工藤新一只觉得心脏好痛,感觉到五脏六腑像被撕扯一般的疼痛,他不懂,想揪住谁的领子大声问,为什么偏偏是宫野志保要受这样的罪?为什么是她非死不可?为什么这么多年里他明明破了那么多案,救了那么多人,却偏偏救不了她?


如果神真的存在,如果真的存在兰因絮果,为什么琴可以死的那么轻松,而宫野志保却要在他留下的诅咒里绝望地挣扎,最后还要被他拖进地狱? 

为什么世界连她这么仅仅一个的命运多舛的女孩都包容不下? 

为什么公平和正义,命运一样都不愿施舍给她? 

工藤新一看着她,伸手摸着她的脸,替她拭去脸上的血迹。 

“……宫野,还剩多长时间?” 

“和原来一样,在第二次吃下aptx的那天,我的身体其实已经死了。”


13 

“我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症状,”石田彻也看着面前神色疲惫不堪的年轻人,觉得有些抱歉,“病人的细胞在以超过正常数十倍的速度分裂和坏死,这样的情况导致出现癌变的可能性也增加了,事实上,她的身体各个部位已经出现癌变的情况,更重要的是,人类的机能是无法支持这种速率的运作的,她的器官已经几近衰竭了……现在还勉强用仪器维持着,可是很快……” 

“不可能……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工藤新一看着宫野志保的病历上各个报验单,愣在原地。 

“医生……怎么可能,一定是哪里出错了……圣诞节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啊。”阿笠博士一下子泣不成声。 

石田彻也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反应他见过很多,但这个女孩,她还这么年轻,才二十岁,就染上这种怪病…… 

“很抱歉,我们医院也实在束手无策了,如果您不想放弃,可以试着转院去更权威的医生那看看。”他顿了顿,又说,“但是请您务必考虑清楚,病人的身体还是尽量不要太操劳……” 

其实这个孩子已经没得救了,石田彻也心里想,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治得好,器官的损坏也已经不可逆转。 

“那家伙……她还剩多长时间?” 

“新一!” 

“我说,还剩多长时间?”年轻人低吼着问。 

听说他是日本鼎鼎有名的侦探,石田彻也想到,才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就已经联合美国fbi一起侦破了一个国际犯罪组织案件,实在是少年英才。这个女孩和他一样的年纪,不知道是他的什么人,看他的样子,大概是很重要的人吧,想到这里石田彻也也觉得于心不忍。 

“宫野小姐……就算用仪器全力维持生命,恐怕也撑不过一个月了。”他犹豫地说。


工藤新一走出诊室。 

他来到icu病房前,病人情况稳定之前不允许探视,他只能透过房门一小块透明的窗口望进去。 

宫野志保被透明的隔帘笼罩着,身上已经插上各种仪器,她苍白地躺在那里,要不是旁边的心电仪显示心率确实在波动着,她看上去已经和死了没有区别。 

“新一。” 

毛利兰走过来,温暖的手握着他的。 

“你的手好凉。” 

工藤新一才发现他的手冷得手指都僵硬了。 

“我没事,兰。”他抽离出些许精神安慰她,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病床的方向,“已经很晚了,今天就先回去吧。” 

“新一,那你呢?” 

“我在这里陪着博士。” 

毛利兰咬着嘴唇。 

“小哀……不,宫野小姐她,会没事的吧?”她犹豫地问。 

这句话,不知为何好像让工藤新一如梦初醒一般地,他忽然转过头看她,深色的眼睛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显得麻木而诡异,他笑了,摸了摸毛利兰的头顶。 

“啊啊,会没事的,”他回过头,继续望着宫野志保的方向,“一定会没事的。”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两周,这期间宫野志保的状况正以超过预期的速度恶化着,医生原来说她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现在看来估计连三周都挺不过去。 

最近阿笠博士几乎每天都以泪洗面,而工藤新一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在医院陪护。


“我要把宫野接回家。” 

某一天,工藤新一突然提出这个要求。 

“新一……你在说什么呀?”毛利兰愣了一下,起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这里也没用,我要把宫野接回家。”他重复了一遍。 

“新一,你知道哀君现在离开了仪器撑不过几个小时吧?”阿笠博士也愣住了。 

“靠着这些仪器也不过再撑几天了。” 

工藤新一说,把脸从手掌里拿出来,搓了搓眼睛站起来。 

他有几天没刮胡子没睡觉,现在看起来一团乱麻,要不是他神色依然镇定,毛利兰几乎要认为他已经失去理智了。 

“新一……” 

“你就先回去吧,兰。”他打断她。 

毛利兰看向恋人的眼睛,他的眼珠因为失眠变得有些混浊,但是有一种莫名的光闪在里面,一瞬间她还以为回到了十几天前宫野志保刚刚出事的晚上,那天夜里工藤新一也是这样,握着她的手冷得像冰块,眼睛里闪着莫名的光。 

“新一,再怎么说……” 

“回去。” 

那一刻毛利兰突然觉得很怕,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青梅竹马的男人变得好陌生,但她又突然察觉,或许这从来不是突然,而是17岁的工藤新一其实从来也没有再回来过。 

“我会回去的,但是你要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 

“……这和兰没有关系吧。” 

“怎么会没有关系?宫野小姐也是我的朋友,而你是我的恋人。” 

“你非要现在说这些?”工藤新一的语调变得僵硬而机械,他很不耐烦,而且把这样的情绪写在脸上。 

“新一……”察觉到气氛不对的博士也站起来。 

“那我应该什么时候说才对?”然而毛利兰打断了他。 

她退让过很多次,起码在她自己的角度上。 

在她青梅竹马的初恋情人跟她坦白一切的时候,他告诉她他因为怎样的原因变小,因为怎样的原因选择隐瞒,因为怎样的原因不得不以江户川柯南的身份待在她身边两年,现在又是因为怎样的原因得以回来,回到她的身边,毛利兰很震惊,她先是震惊,后来变得恼怒,再后来变得心疼,也变得后怕。 

但万千的感情到了最后,变成了庆幸。 

她庆幸命运最后依然把工藤新一完好无损地还给了她,虽然她现在知道他并非“无损”了,但当时的她只沉浸在恋人劫后余生的喜悦中,并没有察觉。 

也许是她太迟钝,一直以来都太迟钝。从前她自认为拥有工藤新一所有的宠爱,反而鲜少将那放在心上,可一旦事物出现对比,从前的一切就好像突然清晰了起来。 

画家们常说,要将暗的地方压下去,亮的地方提起来,这样肉眼看上去才会更贴近真实。 

她想大概情感上也是如此。 

只有当一片黑布突然出现在原本雪白的背景旁,人才会发现原来白色从来也不是纯洁的白,上面的瑕疵其实一直存在。 

——而灰原哀就是那个黑布。 

虽然现在再也不存在什么江户川柯南和灰原哀了,但是毛利兰知道,她渐渐觉得她知道,江户川柯南其实从来没有变回工藤新一——他是和灰原哀一起,被宫野志保拿走了。 

所以回到她身边的工藤新一,是缺了一部分的新一,他再也变不回她的新一了。 

但她识相地把这件事一起隐瞒了过去,她识相地放工藤新一和宫野志保一起,看他给她发短信、给她打电话,说一些只有她能听懂的他的谜语,因为哪怕再怎样拿“工藤新一现任女友”这样的身份麻痹自己,在她内心深处其实有一块地方是恐惧揭开真相的。 

而那个真相就是现在的工藤新一也许不会选择毛利兰。 

她怕了,怕真相真是如此,所以她后退,为了不受到伤害。



“你说啊新一,我应该什么时候说才对?” 

只可惜,她觉得终究是到时候了。 

她看向工藤新一,以一种他从没见过的眼神,她名义上的恋人一瞬间变得有些慌乱,他看向病床的方向,又走过去拉起她的手。 

“……别在这里,不要当着她的面。” 

那一刻,毛利兰听见了什么东西正在碎掉的声音。 

她觉得她渐渐变得很可笑,起初是她妄想掩盖一些昭然若揭的东西,后来是她选择对那东西视而不见,而她不知道这有多大的困难,她毕竟不能假装一辈子。 

于是现在被连根拔起了,伤口被迫变得血淋淋的,她的心被人毫不留情地摔下去,而她手里还提着怕那个人没有好好吃饭带来的便当。 

“你以为我要说什么?”她甩开工藤新一的手,“你以为我会说什么?” 

她的眼泪留下来。 

“就算我要说吧,她还能听到吗?” 

“兰……!”工藤新一的表情变得破碎,他像叹息一般叫她的名字,好像是请求她别再说了。 

想象中那种报复似的快感没有发生,毛利兰只觉得不可置信,她不相信她真的说了这么恶毒的话,也不相信工藤新一真的被这话刺伤。 

她有点后悔,她想至少要和宫野志保说声抱歉,说实话她也知道她不该和一个那种状态的人计较什么,可是她做不到,她说不出来一个字,恋人和长辈的目光好像正在搅拌的沥青一样把她浇了个从头到脚,像是连灵魂都被灼烧起来了一样,毛利兰发着抖,却只能落荒而逃。



“抱歉,博士。她不是故意要这样说的,是我太笨了,我伤害了她。”望着门口的方向,工藤新一扶着额头。 

阿笠博士看着他,摇摇头。 

“新一,你到底想做什么?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的。” 

青年沉默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团皱巴巴的纸,他把那纸团展开,阿笠博士才发现,原来那是一个信封。 

“在贝尔摩德死前,她给了我一封信,”他把信封拆开,摊开在阿笠博士面前,信纸上写着“0 is the start”。 

在女人潦草的书写中,0的中间有一条杠,实际上她写的是“θ”,乍一看只是像随意地多画了一笔,并没有什么深意。 

“这信封里只装着一个东西,她说有一天我会用到它。” 

工藤新一摊开手掌,里面是一个密封的玻璃瓶,装着一颗红白相间的胶囊。 

“这是——”博士瞪大眼睛。 

“对,贝尔摩德知道琴做的事。” 

“可是除了哀君,没有人再能知道这颗药到底是不是aptx4869,琴死之前把一切都毁了。” 

“但如果它是,这就是世界上最后一颗。” 

“新一……这是贝尔摩德给你的东西,她想要哀君死,她不会救她的,况且她吃下的那颗药本来就是逆方程式,谁也不知道再吃下aptx是会救她还是让她的状况变得更糟……”博士只觉得难以置信,他不敢相信工藤新一竟然敢拿宫野志保的命来赌。 

但工藤新一垂下手,像是没预料到会被反驳似的,只是执拗地沉默着。 

“可是她本来就要死了,不是吗?” 

过了会,他抬起头,他没哭,倔强地睁着眼睛,露出某种决绝的表情,黄昏的光从他背后的窗子里射进来,让他的眼眶变得晶莹。 

“你不会想要这么做的,新一。”阿笠博士落下泪来,“如果她因为这颗药死了,你再也不会原谅你自己。” 

“她会好的,我说过我要保护她,我和那家伙约好了。”但工藤新一背过身,只是望着病床的方向,“我需要作为宫野志保监护人的你帮我,我没有让她出院权利,你也知道吧,博士,这件事不可以在医院进行。而且万一我失败了……”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他想说哀君,你没看错人,瞧瞧这个人都为你付出了什么——他为你抛弃正义和伦理,他为你违背常理不择手段,他为你人生仅有的一次主动背弃自己信仰的光明走向你所在的黑暗,他愿意背负你的命运和不幸,他愿意给你自己的原则和坚持,你付出的一切是有回报的……所以你更一定要活过来看看,看你在他的人生里到底变得多么重要。 

“我相信你……新一。”阿笠博士抹去眼泪,抬起颤抖的手捏了捏工藤新一的肩膀。 

“所以,把她带回来。”


14 

“……喂宫野,宫野!” 

“啊,不是说了我在听吗,我又不是聋子,说一次就够了啊!” 

距离圣诞节还有5天的时候,工藤新一已经是这个月第17次自作主张跑来阿笠博士的家里做客了,美其名曰“为了看望孤寡老人”,实际上每次一来就围着宫野志保像个陀螺似的滴溜溜地转,叽叽喳喳像只麻雀,大到今天案件的进展少到打了个喷嚏都要一一汇报,把宫野志保吵得头脑发胀。 

宫野志保不耐烦地把杯子扣在餐厅的大理石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说到底为什么我非要跟你去机场接你父母回国啊,真是的。” 

工藤新一听了,露出一个大为震惊的表情。 

“这不是当然的吗,我妈有多想你啊,她都这么多年没见你了,你们以前可是很要好的,你舍得让她知道你明明回了日本却不肯见她?” 

“……”宫野志保瞪着眼,一时语塞。 

她当然不记得以前和工藤有希子有多要好,可是她不忍心听着工藤新一描述的这么一位苦苦思念她的女士却辜负她的关心,更何况她是工藤新一的母亲……她只是觉得难以想象,真的难以想象。 

“我说,你该不是在紧张吧?”工藤新一凑近她观察她的脸色,挑着眉毛。 

宫野志保瞪他一眼。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是……你有这么紧张吗?紧张得耳朵都红了?”工藤新一见状哈哈大笑起来。 

“啊是吗,我耳朵红?” 

宫野志保眯起眼睛,伸手揪住面前男人的一只耳朵。 

“啊痛痛痛痛痛!” 

“现在谁耳朵红了?”她凑到他耳边说。 

“知道了知道了,是我错了,所以你快放开啦!” 

宫野志保哼了一声,站起来走进卧室,打开衣柜沉思起来,工藤新一十分自然地跟了进去。 

“啊啦,尾随女士进入她的闺房可不是绅士该有的行为吧,工藤君。” 

工藤新一在她床上坐下,熟络得像是回到自己家。 

“诶——对比自己大十岁的人称呼‘君’的你似乎也不怎么礼貌嘛,宫野小姐。” 

似乎是发觉自己失言了,宫野志保的背影一顿,但随即她抬起手状似不经意地翻找起衣服来,就把这一瞬间的慌乱自然地掩了过去。 

“哈,这有什么不好,这样才会更像‘宫野志保’不是吗?”她笑笑,语气平淡,如今倒是听不出什么挖苦的意味了,只是像已经接受了“宫野志保”这个身份。 

“说什么像不像,”但工藤新一这次比她更加平淡,“十八岁也好,二十八岁也好,不管你想叫什么名字,除了你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宫野志保。” 

他就这么说了,或许也是第一次这么坦然地承认,去说出来,去接受过去有些东西已经失去而不可追回。 

因为他醒悟了。已经醒悟要把握现在。 

他在她背后,所以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看到她捏着衣架的手,指尖用力地捏着,有些发白而且微微颤抖。 

他这才发觉原来他是真的对不起她。 

这句话他欠了宫野志保太多年,其实她比他更想听到他说出这句话,其实他一直知道,从他把她当做“工藤雪莉”开始他就在伤害她了,正是因为他对他们那段共同的经历太珍惜、太执念,所以陷入了可悲的悖论里,一面不愿承认那个从没成为过灰原哀的她其实依然是宫野志保,一面又强迫她变成他记忆里灰原哀应该成为的模样。 

又或许说来说去,大概他只是不能接受,不能接受有一个宫野志保而没有一个工藤新一或者江户川柯南曾经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这下子穿红色还是白色,不就选不出来了吗?” 

少女柔软的声音从背面传来,似乎有些哽咽。 

工藤新一站起来,扶着她的肩膀把她转过来,再拥进怀里。 

“没关系,没关系。”他摸着她的头发,一下下摸着,像抚摸一件珍宝,“从今以后绿色、蓝色、紫色、黑色……一定还会有很多机会让你都穿一遍,我们约定好了。”


下午三点,工藤夫妇抵达机场,时隔八年,工藤有希子见到了这个从前和她有些称得上“忘年交”的老朋友。 

其实现在的宫野志保也许不知道,在工藤有希子眼里,在她是“儿子的朋友”、“陪儿子出生入死的伙伴”、“一个喜欢我儿子的姑娘”之前,她首先是“工藤有希子的朋友”—— 

一个她愿意珍视和交往的朋友。 

所以没有叙旧也没有埋怨,这个年近半百的女人只是走上前给了她的朋友一个拥抱,当然的她哭了,作为一个长辈,也作为一个亲人,她流出疼惜的泪水,于是她的丈夫和儿子也走过来,和她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15 

5天以后是圣诞节,一宿没睡的长谷川一郎在工藤侦探事务所门口带着一杯星巴克等开门,本来以为和他一样通宵没睡的侦探先生一定会早早就开门等着他来了,没想到左等右等,事务所里就是一片寂静。 

想着会不会是工藤先生半夜不小心睡过去了,他抬起手准备敲门—— 

没想到“咔哒”一声,门锁开了,而意料之中一脸憔悴的工藤侦探没有出现在他面前……不,应该说工藤新一出现了,但绝对不是想象中一脸憔悴的样子。 

“你……你在吃早餐?”愣了几秒钟,长谷川一郎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工藤新一手里咬了一口的三明治震惊道。 

“早上好,长谷川警官,我也料到这个时间你该来了,不过早餐可没有你的份哦,啊,请进吧。”工藤新一说着一脸自然地让开身体。 

长谷川惊讶也是难怪,倒不是说工藤新一是不能吃早餐的,而是在他认识工藤新一的2年里,他从来没见过他吃早餐。 

“诶?” 

一进门看见一个亚麻色短发的少女坐在事务所的沙发上边喝咖啡边看报纸,长谷川一郎张着嘴,看看工藤新一,又看看那个少女。 

“诶?” 

“啊,这是宫野志保,宫野,这是长谷川一郎警官,目暮警官退休后就是他一直接手目暮警官的工作啦。” 

“早上好,长谷川警官。”名叫“宫野志保”的少女喝了一口咖啡,眼皮都没抬一下。 

“呃。”工藤新一摸摸脑袋,凑到长谷川一郎耳边捂着嘴压低声音道,“她有点那个,起床气啦。” 

“诶,所以,这是……你妹妹?寒假过来找你玩的美国混血表妹之类的?是这种设定吧?” 

“什……”工藤新一大惊失色,然而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咖啡杯嗑在碟子上的声音打断了。 

只见“混血表妹”优雅地放下咖啡,抬起下巴对长谷川一郎微微一笑:“我28岁了,警官阁下。” 

“而且,我是英国混血。” 

说完一抖报纸,继续了她的晨读。


“咳,”工藤新一咳嗽一声,一副“我早说过”的表情,“关于案子的事,我已经解开了。” 

“什……你什么时候解开的?” 

“今天凌晨,大概两点钟的时候。” 

“你是说你解开了案子却没有第一时间联系我。” 

“那个,昨天毕竟是平安夜,我想着你大概也需要假期呢,警官?” 

长谷川一郎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侦探,他在想这究竟是工藤新一本人吗?在他两年间侦破上百起案件的时候,他有哪怕一次体谅过破案的时候是几点,而自己是不是在假期这种事吗?


大概11点的时候,工藤新一把案件的始末和长谷川一郎解释清楚了,彼时宫野志保已经又开始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她从前也经常犯困,但不会真的睡觉,不过现在不一样,她再没什么需要争分夺秒操心的事,可能也是身体不行的关系,总之她放弃了一些从前刻在骨子里的自律性,整个人变得松弛起来。



送走了长谷川警官的工藤新一叫醒她,拉着睡眼惺忪的宫野志保回家吃饭。 

工藤宅没人,冰箱上留着来自有希子的字条,大意是他们夫妻俩去约会了,晚上再一起吃晚饭,让他们中午自己搞定。 

看在工藤新一最近忙得要死的份上,宫野志保决定做点他爱吃的东西犒劳一下他,他们简单吃完一餐,工藤新一去刷了盘子,之后踩着梯子装饰起昨天一起去买的圣诞树来,而宫野志保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杂志。


“咦……”她突然狐疑一声,“这上面说今年芙莎绘不出圣诞限定了?” 

工藤新一手指一顿。 

“骗人的吧,怎么这样!”宫野志保发出一声哀叹,坐起来把杂志泄愤一样摔在地上。 

“每年都要买芙莎绘的圣诞限定,你都不腻吗?”工藤新一叹了一口气,慢悠悠从梯子上下来把杂志捡起来看了一眼。 

“你不是很聪明吗?那就推理一下如何,大侦探。”宫野志保翻着白眼无力地缩回沙发里。 

“哈哈。”工藤新一听出她的挖苦,只好干巴巴笑了两声。 

“要不我们假装把博士绑架起来,如果芙莎绘小姐不愿意交出今年的圣诞限定,就告诉她我们要撕票,怎么样?”过了一会,宫野志保坐直了,好像很认真地说。 

“喂喂,你这怎么说也太晚了吧,现在这个时间估计博士都到了芙莎绘小姐家里了。”工藤新一哭笑不得。 

“这可恶的老头,我说过多少次的圣诞限定,我不信他一点也不知情,他是向着芙莎绘小姐的,我就知道,等他回来我非让他再减重5kg不可。”宫野志保咬牙切齿地说。


为了让她转移注意力,也为了不让她真的杀到法国去把博士绑架起来,在工藤新一的提议下,他们久违地用手柄一起玩了一会格斗游戏,像是拿他当出气筒似的,工藤新一难得地体会到被揍得满地找牙的感觉,直到工藤夫妇约完会回家,才把他从连输十几局的命运里解救出来,一家人这才开始为圣诞节做准备。 

傍晚的时候,女人们在准备晚餐,男人们装饰家里,他们烤了一只很大的火鸡,工藤有希子厨艺不减当年,把火鸡烤的又香又脆,四个人还开了一瓶两千年的柏图斯,在欢声笑语中交换了今年的圣诞节礼物。



“我就这么一点愿望,明明就这么点愿望!” 

等到工藤新一拉着宫野志保去后院堆雪人的时候,少女的嘴里依然嘟嘟囔囔念着今年没能让她满意的圣诞礼物。 

“你不是收到了我爸今年刚刚写好还未公开的新作,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吗?” 

“优作先生的礼物当然很不错,”宫野志保白了他一眼,“我只是受不了我的收藏竟然出现了断号。” 

“哈?”工藤新一大叫一声,“你每年闹着要芙莎绘的圣诞限定,竟然只是因为你的强迫症?” 

“连这种事都推理不出来的你才奇怪吧,事到如今在这里惊讶什么?”宫野志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你这家伙……把别人的心意……” 

“哈?” 

宫野志保奇怪地看着工藤新一涨红的脸。 

“啪” 

然而还没来得及思索,她突然被恼羞成怒的工藤新一一个雪球糊在脸上,砸了个正着。 

“你这家伙!” 

宫野志保也怒了,反击以一个更大的雪球,身手矫健的侦探一个闪身躲开了,未能复仇成功的宫野志保冷笑一声,拿起堆到一半的雪人的身体朝工藤新一跑过去。 

“啊!” 

她惊呼一声,突然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千钧一发之际,工藤新一冲过来想要接住几欲跌倒的少女。 

然而少女没有跌倒。 

她稳稳站住了身体,狠狠将手里比人头还大的雪球砸在了工藤新一脑门上,砸得他一下子倒在地上。



“活该。” 

宫野志保得意地拍拍手,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他。 

工藤新一觉得自己至少晕眩了一秒钟,才狼狈地从雪地里坐起来。 

宫野志保在他面前,头顶明亮的月光,大雪一直飘落在她的头顶,一瞬间她好像回到了那个他们注定走向分离的晚上,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头顶一轮明月,美的像神话故事里的辉夜公主。 

突然地,宫野志保笑了,露出一个十足开怀的笑容。 

“看见你头顶都是雪的样子,怎么说,好像我也看到你变成满头白发的老人模样了。” 

“这么说来那你不也是吗?成了一副老太婆的模样。”心如擂鼓的名侦探不服气道。 

“说的也是啊。这样我们也算是一起变老了吧?”她笑着伸出手,示意要拉他起来。 

我是立立里里

名柯 哀酱 出场集数整理(总集篇)

写在前面:

主要整理哀酱出场集数,有参考弹幕,集数以b站日语版为准。可能比较主观,不喜者勿入!!


灰原哀/宫野志保/Sherry


戳这查看100~200集 


戳这查看200~300集 


戳这查看300~400集 


戳这查看400~500集 


戳这查看500~600集 


戳这查看600~700集 


戳这查看700~800集 


戳这查看800~900集 


戳这查看1000集~更新处 

写在前面:

主要整理哀酱出场集数,有参考弹幕,集数以b站日语版为准。可能比较主观,不喜者勿入!!


灰原哀/宫野志保/Sherry


戳这查看100~200集 


戳这查看200~300集 


戳这查看300~400集 


戳这查看400~500集 


戳这查看500~600集 


戳这查看600~700集 


戳这查看700~800集 


戳这查看800~900集 


戳这查看1000集~更新处 

Hedging

【新志/柯哀】竟渡河(上)

原作背景的短篇。

----------------


《竟渡河》


上篇


01.


工藤新一是在早上的案情简报会后,接到阿笠博士的电话的。

现在已经入了夏,而比高温预警来得更早的,是一件轰动全国的连环谋杀案。遇害者全部都是20岁上下女大学生,尸检报告说明她们在生前曾遭到过囚禁和侵犯,在死亡后被抛尸。

这样的惨无人性的犯案手法一经报道,几乎是立刻就掀起了轩然大波,从第一名受害人被发现到现在,时间过去一个月,已经有三名女孩遇害,她们就读于不同学校,来自不同地方,生前也互不相识——而凶手异常狡猾,案发现场干干净净,科搜研一点有用的证据都没能找到。

警方迟迟未能抓到凶手,...

原作背景的短篇。

----------------


《竟渡河》


上篇



01.


工藤新一是在早上的案情简报会后,接到阿笠博士的电话的。

现在已经入了夏,而比高温预警来得更早的,是一件轰动全国的连环谋杀案。遇害者全部都是20岁上下女大学生,尸检报告说明她们在生前曾遭到过囚禁和侵犯,在死亡后被抛尸。

这样的惨无人性的犯案手法一经报道,几乎是立刻就掀起了轩然大波,从第一名受害人被发现到现在,时间过去一个月,已经有三名女孩遇害,她们就读于不同学校,来自不同地方,生前也互不相识——而凶手异常狡猾,案发现场干干净净,科搜研一点有用的证据都没能找到。

警方迟迟未能抓到凶手,上层的压力、舆论的谴责、市民的恐慌,层层叠加,一层堆叠一层,最后全落在搜查一课头上,再具体一点,全落在搜查一课靠窗位置,那个名叫工藤新一的人身上。

因为他的办公室电话已经外泄,每天都会有许多电话打进来追问案情,他索性把电话线拔了。桌面上乱七八糟散着案件的各种照片、卷宗和证词,旁边喝空的咖啡罐子挤在角落,桌子的主人甚至没时间走两步,把它们丢进远处的分类垃圾箱。

“刚才藤原那组说有人打了热线,说在案发那天看到过第三名受害者,有人去见这个目击者了吗?”

“我们现在就去!”

“现场搜集到的衣物纤维对比报告科搜研给了吗?”

“我现在打电话去催。”

“工藤,第三名受害者的伤痕检测报告送回来了。”

他一边抬手接过,一边顺手接起了自己刚才就在一直响个不停的手机:“搜查一课工藤新一。”

“新一啊,可算打通你的电话了。”那边传出来一个如释重负的声音。

“博士?”工藤这才看了一眼来电记录,“不好意思啊,刚才在开会……怎么了?”

“关于最近那个连环杀手的案子,凶手不是还没抓到吗。”博士说着,大概是最近一个月被折磨出了心理阴影,工藤现在一听到“连环”这两个字,太阳穴就突突直跳,他哭笑不得地说:“博士,你该不会也是要来问我,什么时候才能抓到凶手吧?”

“不是不是,我知道你肯定压力很大了。是这样,因为我看新闻,最近那个被害的女孩子,好像就住在这附近……但是我明天要去国外参加一个科学研讨会,就剩小哀一个人在家,我不太放心。”

工藤愣了一下,这个名字好像已经很久没在他的生活中出现了,就连博士,好像他也很久没见到了。

搜查一课,表面上风风光光,背地里,每个人都累成狗,而他作为一课的“王牌”,能送到他手里的,无外乎旁人解决不了的重案大案,于是他就是进阶版——天天累成狗。

“你能不能来我家住几天?不然留她一个人在家,我实在不放心。”博士的语气,听着说不出的忧虑和担心。

虽然按照现在他们的调查推论,犯人应该不是通过闯入受害者家中来实施犯罪的,但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可以啊,如果她没意见的话。”他回答道。

虽然事实是,他连自己家已经快一个月没怎么回去过了。

“唔……”博士那边迟疑了一下。

工藤:“怎么,她还不乐意啊?”

博士哈哈笑了两声:“你果然很了解她啊!”

“……”


但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过后的一天仍旧是忙得天昏地暗,上面要定期开发布会向民众汇报,要仔细筛选可以向公众透露的消息进行披露,同时提醒市民注意安全。他还带着下属再次排查了受害的社交关系网,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从最后一个受访者家里出来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他看了眼时间,对下属说道:“不早了,今天先到这里,你回去吧。”

“您还是回警署吗?”下属习以为常地问道。

“啊,不是。”他否认道,“我今天回趟家。”

下属惊呆了,他这几乎把办公室当成了自己卧室的上司今天怎么回事?是吃错什么东西了吗?

“哎呀,是女朋友催吗?”他忍不住八卦了两句。

“不是。”工藤果断否认道,他摆摆手,“走了,明天见。”



02.


他朝着博士家的方向开去,自从工作以后,为了工作方便,他也搬到了离警署更近的公寓,自己家那边也很少回去了。

“小哀一个人我不放心”,博士的话回响在他耳边,前面是个红灯,他将车停下,望着窗外高架桥上灯光璀璨的夜景,忍不住开始回想,他上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可这一想,思绪就像收不住闸一样,过去的事一件件全都被翻了出来。

十年前组织覆灭,解药拿到手,他一直以来最期待的事情也终于成真——终于能恢复他工藤新一的身份。

可令他意外的是,那个人并没有想要变回来的意思。

“灰原,你难道还想继续念小学吗?”他问她。

她从杂志里抬眼看他,敷衍地回答:“对啊,因为我对青少年儿童学习的基础学科非常感兴趣,简直欲罢不能。”

“为什么不变回去?”他明知可能得不到她心里真正的那个答案,可他还是这样问了。

她这次没有看他,只是笑了笑,说道:“因为我和你不一样啊。”

“你哪里不一样?”他无奈地说,“对对,你比我聪明还很可爱,你该不会是想说这个吧?”

可她却没接他的玩笑话。

她站起来,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不一样,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没人在等着一个 叫 ‘宫野志保 ’的人。”

但有很多人在等工藤新一。

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她,因为这也是事实,宫野志保在这世界上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她所拥有过的一切,不管好的坏的,也都跟着组织一起,彻底消失在一场大火中了。

“而且,我可没有你那样为爱献身的勇气——我很怕疼的,大侦探。”她轻笑着走开,走到地下室楼梯那里,她没有回头,只是补充道,“解药已经给你了,你想哪天变回去都可以,不用特意告诉我。”

那时候他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从那之后,他们原本重合的命运轨迹,好像开始出现了分岔口,他记得很清楚,得知关于“江户川柯南”真相的那天,步美搂着灰原哭得停不下来,可能对于孩子来说,真相未免太过残酷——他们要如何接受,一个朝夕相处这么久的人,其实原本根本不存在,而是另外一个人呢?

可是他却还是选择了将真相告诉他们。

灰原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地说道:“好啦,不要哭了,江户川是因为觉得你们很重要,才选择没有骗你们的。不然,他说自己要转学,要跟父母出国,不都也可以吗?”

因为一起度过的那些时间,都无比真实而宝贵,所以才不忍心去骗他们。

“我宁愿他是转学或者出国,那样的话,我以后也还可以再见到他不是吗?”步美不吃她这一套,哭得更厉害了。

灰原也没想到步美居然也有这么难哄好的时候,一时没接上话。

“那小哀你呢?”步美一边抽泣着,一边问她,“你和柯南关系那么好,你该不会本来也不是小孩子吧?你是不是也是另外一个人?是不是也会消失?”

女孩大大的眼睛哭得通红,灰原还没说话,她似乎就预感到了什么,嘴角一扁,眼泪又大颗大颗地滚了出来:“都是骗子,小哀也是,柯南也是,你们都是大骗子!”

莫名就被连坐了的灰原无奈地笑了起来,她否认道:“不是啊,我就是灰原哀,不是别的任何人。”

她看着步美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道:“我和江户川不一样。”

“我不会消失,我们一直做同学,好不好?”

那些江户川没能做到、没能做完的事情,她来继续、她来完成。

然后她真的信守了自己的承诺,她和侦探团的三个孩子一起念完了初中和高中,直到两年前,他们升入了不同的大学,她才终于开始以自己应有的速度,完成自己的学业。

说是要体验一下普通的学生生活,可让她只是像同龄人那样上下学、考试写作业,又真的是太无聊了——毕竟连以前坐在她旁边,和她一起神游天外的人,也都不在了。

说起来也奇怪,两个人走神也是走神,怎么一个人走神,就会觉得无聊了呢?

没别的事可做,她就还是自己继续做研究,等到了大学,她一次性修完了本科需要的所有学分,申请提前毕业,然后又用之前的研究成果申请了硕博连读学位,研究生阶段也只是走个过场,现在同龄人在念大二,而她在完成她作为“灰原哀”的第一个博士学位。

她选择的研究方向,是针对治疗阿尔茨海默症的药物研发,知道她专业方向的时候,正好是那一年的圣诞节,他和小兰,还有侦探团的三个孩子也都一起聚在博士家,元太问:“这个阿尔……什么什么症是干什么的?”

“就是老年痴呆。”他随口解答道,又对她说,“听着就像是你会选的研究方向。”

她挑了挑眉,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说:“怎么?因为我研究过怎么让人的肉体返老还童,现在换成研究大脑了吗?”

“倒也不是……”

“那……这次你要不要也来做我的试验品?”她抬眼看了他一眼,随即不等他回答,便又说,“开玩笑的。”

说完就朝餐桌的另一边走去——她会和步美他们坐在一起,而他和兰的位置在桌子的另一侧。

而他似乎总是会不记得这一点,每当看到他们一起出现,他总会觉得自己还是他们的一部分——江户川柯南不就总是和灰原哀坐在一起吗?

班级上的座位、餐厅的位置、列车和飞机上的座次……他们理所当然是要坐在一起的。

可现在不是了,以后再也不是了。

从他变回工藤新一,已经过了十年,而他们之间,隔着的并不是一张餐桌,而是原本就已经相差十年、再也无法跨越的光阴。

在刚变回工藤新一的时候,在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总是习惯性地去和她说话,可他们实在太容易一言不合就要开始互损对方,这对他们来说习以为常,对于不知道其中缘由的兰,就显得有些怪异了。

他也觉得自己的做法可能不会被人理解——他把身份的真相告诉了侦探团的三个孩子,却始终没有告诉兰,柯南就是新一。

一个谎言维持的时间太长,就像盖在伤口上没能及时取下的纱布,已经和血肉长在一起,再要撕下来,免不了要血肉模糊。

这样真的好吗?他并不知道答案。

而兰坐在他旁边,看着他熟练地和灰原顶嘴,突然笑着说:“我就说怎么觉得很熟悉……新一你和小哀讲话的语气,和柯南简直一模一样。”

她说完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奇怪了,从前柯南在的时候,她总是看着柯南,觉得那小孩哪里都像新一,可现在新一就坐在她身边,她却好像又透过他,看到了那个已经离开了的孩子。

“唉,也不知道柯南现在好不好,在国外习不习惯,好久没和他联络了……”

她的话让侦探团的三个孩子都沉默了,灰原垂着眼,完全没有要来救场的意思,工藤只好打圆场:“喂,你说我像那个小鬼头,是说我幼稚的意思吗?”

“不幼稚的话,你干嘛和小哀那么较真?”她习惯性地用大姐姐的语气来帮她撑腰:“小哀,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灰原只是笑,没有说话。

这个尴尬的话题就这样揭了过去。

那天吃完饭,客厅里只剩了他们两个,工藤突然听到身后的女孩说道:“你知道吗?我们不应该那样说话。”

他回过头去,习惯性地用玩笑话去回答:“对,你说什么都是正确的,我怎么能反驳呢?是不是?”

“不是这样。”灰原仰头看着他,他们之间差了十年,从此之后,凑在耳边的悄悄话,一回头就能碰到的了然视线,都不复存在。

“其实,你根本和我就不熟吧?”灰原说,“工藤新一和灰原哀不熟。”

“说什么胡话呢?”他蹲下来,伸出手想戳她的额头,“我怎么和你就不熟了?”

她轻轻一侧脸,就避开了他的手指,她沉静地看着他:“你忘了吗?和灰原哀熟悉的那个人,是江户川才对。”

他一愣。

她抬起手指,在面前轻轻一划:“工藤新一和江户川之间差了十年的时间,现在你和我,和我们也是一样。”

她手指划出的,是一道看不见的河流,而没有人能第二次踏入同一条河。

因为这一条河,他已经不再是她口中“我们”的一部分,明明从前,她说的“我们”,指的永远都是他们两个。

她假装看不见他眼中的愣神,继续道:“虽然是同一个人,但是……”

“你的分界感稍微强一点,对大家都好。”

他是柯南的时候,要对兰假装自己不是工藤新一,才能消除她的怀疑,而现在他是工藤新一,却要再把属于柯南的那些特质从自己身上剥离出去,才能让自己的那个谎言圆满。

而侦探团的孩子们,就算他表现得和以前一模一样——说一样的话,用一样的语气,他们也不会将他当作柯南,不会再和他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

时间是一条无法跨越的洪流,他在其中逆行而上,自以为曾经战胜并扭转了时间,可惜并不是这样。

一起被扭转的,还有与他一起的人的人生。

“这也不难吧?比起你要扮柯南的时候容易多了。”她说,“毕竟你现在只需要假装和我不熟,就已经成功一多半了。”

她抬眼望着他,那双眼睛很亮,像一面光洁簇新的单面镜,他只能从中看到自己的茫然,却看不到她眼中深意。

“虽然以前我总是叫你工藤……但其实,我根本不认识作为 ‘工藤 ’时的你。”

“现在不是认识了吗?”他苦笑了一下。

“是啊。”她低下头,喃喃说道,“未免有些迟了。”



03.


可惜,默契也像爱、贫穷与咳嗽一样难以掩饰。

那一年,工藤的大学生活也就要步入尾声,而灰原也和侦探团的孩子们一起,从帝丹小学毕业,升入了初中。

也是同一年,经过漫长爱情长跑的佐藤和高木警官终于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婚礼的仪式会在一个露天的花园酒店里举办。那天是个周末,天气晴朗却不闷热,现场的乐队演奏着轻松愉快的曲子,是美好的一天。

他们也都在受邀宾客之列,却并不坐在一起——工藤新一作为日本警方长年累月的“救世主”,自然是要和警官们一起坐的,而博士和侦探团的座位在另一张台,中间隔着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工藤新一和周围的警官们聊着天,一抬眼,就看到不远处的一个身影,她穿了件灰蓝色的礼服裙,那样的颜色,往往会显得过于暗沉和压抑,原本是不适合十几岁的小姑娘的,但却意外的很衬她。

旁边的步美充满好奇地四处张望着,而她则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时不时点一下头,应该是在对步美的话做回应,示意自己有在听,可她的眼睛却彻底出卖了她——她眼神漫无目的地扫过会场中盛开的鲜花、精致的食物和欢声笑语的人群,却不落在任何事物上。

也是,那个不合群的家伙,一定觉得这样的场合很无聊吧?

“明明人根本连下一秒会发生什么都无法预知,却总喜欢用‘永远 ’和 ‘一直 ’来宣誓,不觉得很奇怪吗?”

他心中,有一个属于灰原哀的声音这样说。

仿佛他们还是七八岁的模样,在高朋满座的婚礼现场,坐在相邻的座位,而总是一脸事不关己的茶发女孩,嘴角带着几分和年龄不符的讥诮,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他想,自己会这样去回答她:“敢于用有限的生命去度量无限的 ‘永远 ’,也是一种充满勇气的行为,你不这样认为吗?”

她听到后,一定会不以为意地笑起来,说:“真是理想主义的人会说的话。”

而这时,一旁的步美一定会加入这个对话:“小哀和柯南又在说悄悄话!”

他们会异口同声地回答步美:“我们只是在讨论哪道菜看起来比较好吃。”

……

一切那样真实,仿佛真的有发生过。

而现实是,他们隔着人群,分别属于不同的群体,没有对话,连眼神也不曾碰到过。

她那天随手划出的一道线,好像无处不在,它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工藤新一和灰原哀,应该是陌生人。

他的眼神落在她身旁的空位上——佐藤和高木警官也记得那个曾经和他们一起并肩作战过的小小侦探,即使知道他不会出现,也仍然留了座位给他。

灰原哀和江户川柯南的座位永远都会挨在一起,尽管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江户川。


“新一,你在发什么呆?”坐在旁边的兰问道。

“嗯?”他回过神,“哦哦,刚才说到哪儿?为什么凶器上的指纹会可疑,因为……”

然而可能因为会场里聚集了太多警官,直接导致发生意外的可能性直线上升,仪式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一阵惊恐的尖叫声打破了甜美的婚礼进行曲,会场外立刻变得喧闹起来。

他似乎天生对危险和意外的气息格外敏感,毫不犹豫地就超事件中心奔了过去——会场外的草坪上,一个穿着礼服的男人被刀刺中,浑身抽搐地倒在了血泊中。

但他的推理并没有出场的机会,因为凶手就在一旁,且根本没有打算要逃走,只见那满手是血的女人双手用力,将刀从男子大腿上的伤口猛地拔了出来,离得近的人,甚至能听到利刃刮过骨骼血肉的声音——鲜红的血瞬间喷出,四下飞溅如血雾。

他冲过去制服了拿刀的女人,而从旁人的窃窃私语中,大概推断出了这是个“渣男骗得女方情财两空,又和其他女人结婚,才在婚礼现场被捅”的狗血故事,但他可顾不上这些细节——腿上的那一刀绝对伤到了大动脉,血流如注,不快点处理,那人一定死定了。

随后赶来的兰看到他已经制住了行凶者,却无暇去查看受伤的人,正要上前去帮忙,就听到他脱口而出就是一句:“灰原!来帮下忙!”

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看,好像知道那人一定就在不远处一样。

随后她看到灰原绕过人群跑了过来,她毫不在意地提起精致的裙摆,就那么跪在了血泊中,她一边探查着伤情,一边似乎是有些不满地抱怨了一句:“喊那么大声做什么。”

兰上前的脚步顿住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在休假中的警官们也没想到有这样的意外任务,很快将现场保护了起来。有人立刻联络了执勤的同事,叫了救护车,有人上前从工藤手中接管了已经崩溃的凶手,然后就看到他和一个从没见过的小姑娘,一起围在伤者身边。

这位警官不认得灰原,看她年纪绝对不超过十五岁,想着工藤怎么会让这么小的女孩儿跑进来?正想带她离开,就听那女孩头也不抬地说:“领带。”

她话音没落,工藤却好像和她心有灵犀一样,已经单手扯松了领带,递到她手中。

他双手按压着伤者不断冒血的创口,而那女孩与他配合默契,手法娴熟地对上方血管进行阻断止血,她还查看了伤者的其他伤口:“这个情况太危险了,前胸的伤口可能会造成气胸,这里也没有做胸穿的条件……而且股动脉损伤成这样,也不一定能撑到医院。”

“有急救箱吗?”她抬头问道,“或者能止血的东西都可以。”

明明是小孩子,说话却比一般大人还多了几分不容置喙,酒店的员工急忙送来了干净的毛巾,她抬手接过,按在了伤者前胸的伤口上,顷刻间雪白的毛巾就被染红了,可她脸上的神色都不带变一变的。

救护车一路呼啸着赶到了,急救人员拖着轮床从上面跳下来,正准备向现场人员询问情况,就听一个声音说:“失血性休克,有股动脉损伤,失血量大约2000ml,右前胸第3肋上方2厘米处合并刀刺伤,有活动性出血——尽快插管送院。”

救护员一脸状况外,哪来的小孩在这指手画脚?

可随即他发现,她说的都是对的,而伤者身上的紧急处理甚至也已经做好了,液体扎上后,救护车就载着伤者争分夺秒地朝最近的医院狂奔而去。

尖锐的救护车笛声渐渐消失,当值的警察也要来跟现场的人做笔录,婚礼也因此中途被打断。

如此一来,原本是中午举办的仪式,硬生生就被拖到了傍晚。可如此重要的一天被意外事件破坏,两位警官却好像一点也不在意,他们还是带着幸福的笑容,在大家面前宣誓,用“永远”来为自己的真心、爱意和忠诚做注解。

而向来木讷的高木警官也超常发挥,对佐藤警官说:“我觉得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是一场冒险,今后……也请你多多指教!”

警局的一群人在台下拼命起哄,有人拉开了礼花筒,缤纷闪烁的彩纸在空中细细密密地飘散开来,所有人都在笑,所有人都在祝福。

包括因为一身血污,而选择站在人群最后的工藤和灰原。

事出突然,自然找不到可以替换的衣服,她浅色的裙摆上已经被发黑的血迹浸得看不出原本的底色,看着实在不怎么美观。他就把自己方才搭在椅背上,因此而得以幸存的西装外套给了她。

但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白色的衬衫上也是一片血迹,领带刚才被她拿来止血,大概是扯得急了,扣子还掉了一颗,现在看起来也狼狈得不行。

如此尊容的两个人,如果刚才走出去一趟,可能想再进来,都要因为“衣冠不整”而被谢绝入内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西边天空悬着一轮火红的夕阳,将未散的流云映得流光溢彩,精心布置过的场地周围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小灯,像是落在地面上的星星——在这样昏晦而暧昧的环境中,终于也到了在场未婚的女孩们最期待的,抛新娘手捧花的环节。

园子自己明明都订婚了,却表现得仍旧积极无比,她拖着小兰的手臂:“兰,快点,我们再去前面一点!”

“园子,等一等——”这个环节只有女生会参加,她却忍不住一直向后去看,新一刚才说自己一身血,不好往人群里凑,就站在了最后面。

可她却莫名想要看他一眼,想要在开始期待自己拿到代表了美好寓意的新娘捧花前,看他一眼。

她也如愿以偿地看到了,新一双手插在口袋里,姿态放松地站在人群的最后,而他半步远的位置,茶色头发的少女肩上披着他的西装外套,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新一就露出了非常无奈的表情,然后又笑了起来。

那是个很无奈、又有些纵容意味的笑容。

而她很少看到这样的表情会出现在新一脸上。

“不去前面试试运气吗?大侦探?”

“喂……要去也是你去吧,我又不是女孩子。”

“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是是、我们伟大的灰原博士不需要这样华而不实的东西——”他无奈地说,“可不管它代表什么,能收到花都挺开心的,不是吗?”

灰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身披白纱的佐藤警官背对着大家,将手中漂亮的花束向身后抛了出去——只能说她的身手不愧是顶尖水平,连随手一扔的新娘花束,都比一般人要扔的远。

于是在众人的注视下,那捧花就着一道圆滑的抛物线,径直朝会场的后方落了下去。

——不偏不倚,正巧落在工藤与灰原之间。

精致的花束是精心挑选出来的,中心是白玫瑰,周围衬着一圈同色的洋桔梗,舒展的花瓣洁白繁复,象征着唯一而不变的爱。

站在那里的两个人都愣住了,一时间谁也没有动。

工藤没有去看那束花,他的视线落在身旁女孩的脸上,暮光夕色中,她的脸仿佛也被染上了一层暖色的光晕,她垂眼望着那意味着美好和祝福的手捧花,然后,轻轻地向后退开了半步。

这时园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她被前面的人群挡住了视线,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只是问道:“哎呀,兰,是新一拿到了吗?那和你拿到也差不多了啦——”

隔着一步之遥的距离,茶色头发的女孩轻声说道:“你还是把它捡起来吧。”

“毕竟,不管它代表什么,收到花的人是会开心的,不是吗?”她复述了他方才的话,眼神却看向了人群中有些不知所措的黑发女子。

“灰原……”他张了口,却忘记自己想要说什么。

“就算我拿到也没用,”他听到她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诮,几分调侃地说道,“我离法定结婚年龄还早着呢。”

不明所以的警局同袍们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看到工藤犹豫着不动,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便热热闹闹地开始起哄,可那些声音好像却离他很远。

他到底还是俯身捡起了那束手捧花,可眼中却看见了另外的东西。

一条旁人看不到的,缓缓流淌在他与她之间的,名为“时间”的洪流。

佐藤警官似乎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将手捧花扔给了工藤,她爽朗地笑起来:“可能这束花……是象征着之后能破更多案子吧?”

大家都笑起来,纷纷说这样再合情合理不过,工藤走向了兰的身边,将那束花递给了她,在众人的注视下,她脸红着低下了头,然后牵住了身边人的手。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绿化植物中点缀着的装饰灯星星点点亮着,莹莹微光中,站在最后的少女望着人群,嘴角一弯,轻轻笑了起来。

步美绕开人群,跑到了她的身边,声音清澈的女孩儿有些不解地问她:“小哀,你干嘛不要那束花?”

她垂下眼,似乎这样便能将那个背影完完全全地装入眼中,藏得密不透风,再无旁人可窥探,就此成为她心中封存的秘密。

“因为我拿到也没有用啊。”她这样说。

那花束象征了唯一而不变的爱。

是她得不到的爱。




04.


时间的洪流不可逆转,伴着他们之间看不见的那条河,灰原和侦探团的孩子们一起考试升学,工藤也进入了毕业季,很快就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社会人”。

警视厅正式的工作邀请,和从不停止的罪案没有给他留下太多私人的时间,而成年人的生活里没有“容易”二字,即便这个人是成了年的福尔摩斯——对真相的追逐当仁不让地占据了他生活的制高点,不知不觉间,他好像真的如她所说,有了分明的界限,完完全全是“工藤新一”了。

而所谓的“分界感”,似乎很容易,他只要全身心地去做工藤新一就好了,毕竟这世界上也没什么比“做自己”更容易的事了。

可它确实也有难度,因为他需要骗过自己,要去假装在作为江户川的那一段时间,从未对他留下什么影响。

还要去假装他从来没遇到过一个总喜欢和自己针锋相对、脾气很坏、可又能毫不费力就明白他心中所想的人。

但到底他还是做到了。

于是,踏入社会后工藤新一关于灰原哀的记忆片段,逐渐变得少得可怜,少得每一件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分毫毕现。

他记得那是自己大学毕业典礼的时候,前几天他都忙着帮目暮警官解决一个案子,完全忘了自己是要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在毕业仪式上上台演讲的——他赶在最后一刻取到了自己的毕业袍,回家一看,最近忙得昏天黑地,头发也长得非常“自由不羁”,而注重形象的名侦探是不允许自己就这么上台去演讲的,可那时候都快凌晨,再出去剪头发,好像也晚了。

形势所迫,他只好敲响了对面博士的家门。

过了一会,才有人踢踏着拖鞋过来开门,灰原打着哈欠站在门里:“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可能是太晚了,她一副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而睡意让她没有像平时那样刻意保持着距离,语气里熟悉的抱怨和不满,是只在他记忆中才有的谙熟口吻,是属于江户川柯南的语气。

“你还没睡?”他问道,“做什么,复习期末考试吗?”

他也忍不住,还是想要用和以前一样的语气和态度与她相处。

“是啊,明天期末考化学,什么都不会,中学化学真的好难啊。”她随口回答道,“你是想听这个吗?大侦探?”

可说完她自己都愣了一下,他们已经有太久没有见过,也很久没有这样说过话了。

总是针锋相对的是江户川和灰原,不是工藤和她。

可工藤笑了起来:“我错了,我是来求救的,博士呢?”

“睡了。”她说,“你又闯什么祸了?”

这句话,听着也像是对柯南说的。她咬了下舌尖,淡淡的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可是习惯好像已经根深蒂固,根本掩饰不住。

“我明天毕业典礼,要上台发言……但是我这个头发好像不太适合上台露面……”

灰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似笑非笑地说:“没有啊,现在中学里男生都喜欢这个发型,要长的遮住眼睛,他们管这个叫颓废的中性美。”

“看不出来你还挺新潮。”她总结道。

莫名就被“颓废中性美”的工藤:“……”

他刚才就不该来敲门。

可最后,他还是搬了个矮脚凳坐在了浴室里,她找了把剪刀,站在了他身后,不太熟练地比划了两下,问:“你想剪什么样的?”

“你这一副很熟手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你有意见吗?”

“不敢!剪短点就行了,我可不想和初中男生一个发型。”

她笑了一下,然后手指夹起他脑后的头发,“簌簌”的声音响起,好像一切都很顺利。

在剪额前的碎发时,她的手指离他的脸太近了,近得他能清楚地闻到她手上之前擦过的护手霜香气,是一种清新的柑橘香,让人想起阳光明媚的地中海,和汁水丰沛的甜橙。

明明是非常清甜的香气,却让他觉得耳根发热,像是有火苗在烧。

他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她,对面的人微微咬着下唇,一脸专注,好像正在研究要帮他剪多少,结果身后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来:“小哀你还没睡吗?哎呦这谁啊——!”

起来喝水的博士看到这边亮着灯,就路过看了一眼,结果被吓了一跳。

被吓到的可不止他一个,灰原突然听到声音,手忍不住一抖,手里的剪刀就歪了,而工藤本能地向后一仰——一缕原本不该被剪掉的头发,就这样意外牺牲了。

灰原:“……”

工藤:“……”

博士这才看清他们两个:“你们大半夜在这剪什么头发?”

她捏着剪刀,看了工藤一眼,似乎想要忍住笑,可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还是出卖了她。

“工藤明天要上台演讲,我帮他做个造型。”

本能告诉他,这女人这样笑的时候,十足十没有好事发生,他说:“喂,你笑什么?剪成什么样了,镜子呢?”

他站起来,看了一眼镜子,然后恨不得穿越回一个小时前,把那个来敲博士家门的自己敲晕拖回家去。

头发长点只是会看着不够精神,但头发豁了一截,看着就有点神经了。

而始作俑者在旁边笑得一脸无辜,居然还能昧着良心说:“还可以吧,我觉得比你之前的样子看着顺眼多了。”

“……我可谢谢你了!”


工藤新一的毕业礼,灰原哀自然是不会出席的。

那天他和同学们拍了很多照片,加上有着学士帽的遮挡,失败的发型也没有被大家发现,可他还是莫名其妙地摘下了头上的学士帽,请同学帮他拍了一张没有戴帽子的单人照。

他站在学校的大礼堂前,身后是许许多多和他一样青春正好、前途光明的名校毕业生,年轻和阳光的气息几乎能冲破相纸。而相片中的人,脸上带着开朗自信的笑,眼神闪闪发亮。

就是发型有点奇怪。

同学拍完了还问他:“工藤,你这什么时候剪的新发型?哪儿剪的啊,我以后可绝对不会光顾。”

他哈哈一笑,却说不上来自己心里那点儿隐秘的愉悦是从何而来。

他说:“你想光顾也光顾不了,这发型师手艺太差,执业第一天就下岗失业了。”

明明照片拍了很多,有大合照,有和兰的合照,也有他在台上演讲的照片,可他印象最深的,却是这一张露出他失败的新发型的照片。

好像这样的话,那个不会来到现场的人,也算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参与了他人生中的大事件。

他希望灰原哀也能在场,不管是作为江户川柯南,还是工藤新一。

可现实却是,自从那之后,大家之间聚少离多,见面次数一只手也数得过来。

“你原本以为一刻也离不开的伙伴,此时却变得可有可无,日复一日,久而久之,你甚至连想都不想他了。

生命微不足道,死亡无足轻重。”*




05.



他胡思乱想着,车也终于熬过了拥堵的晚高峰,开到了博士家,博士是下午的飞机,应该已经走了,门廊前亮着灯,不知道是忘了关,还是特意给他留的。

博士家的钥匙他有,但好歹是“第一天”住进来,他还是按了门铃。

但按了两次,还是没人来开门,他正想着会不会是还没回来,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发件人是灰原,内容是没头没尾的一句“你难道没钥匙吗”。

连标点符号都没有打,他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自己拿出钥匙开了门,进去之后,他叫她的名字:“灰原?”

客厅亮着盏沙发旁的台灯,电视开着,他走过去,看到已经许久没见的人,正裹着张毯子,蜷在沙发上。

“你怎么了?”他走过去,弯下腰来看她,“生病了?”

那家伙的脸在暖色的灯光下都是看得出的苍白,额头上一层冷汗,他伸出手想要碰一下她的额头:“你在发烧?”

“没有。”她微微侧了下头,躲开了他的手。

他看着她的样子,突然明白了,他问:“要不要我去帮你买止痛药?”


其实他之前也不太明白,为什么有时候女生会突如其来的不舒服,可能因为每个人情况不同,他身边距离最近的女生是小兰,而她从来不这样。

一直到前两年的新年假期,博士抽中了商场的高档温泉旅馆双人套餐,他本来计划带着灰原一起去,结果临近出发前两天,许久不联系的芙纱绘,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关西短途旅行。

于是温泉旅馆顿时就没有了吸引力。

但博士又觉得浪费一个名额很可惜,他问灰原:“要不要你叫上朋友一起去?”

那一年她刚刚申请了提前毕业,大学的同班同学还没认全,她就毕业了,同个导师门下的其他人,也是刚刚认识,远没有好到能一起出行的程度。

而唯一能一起出行的步美和家人去国外过新年了。

“要不你把票给工藤算了。”她回答,让他和女朋友一起去,反正她手里的论文还没写完,如果之前不是博士想去,她也不是很有心情出去泡温泉。

谁知道博士误解了她的意思。

到了原本预定的出发日期,工藤一大早就来楼下敲门,她昨天半夜才睡,听到有人不停敲门,原本就一肚子火,下楼一看,还是一个明明有钥匙的家伙,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钱包里挂着一种东西,它的学名叫钥匙,是可以用来开门的——大侦探,对于这一点,你到底有什么意见?”

工藤拎着个行李袋,问她:“你不是刚起来吧?不是预定的八点半出发吗?”

出发?去哪?她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工藤从口袋里拿出那套温泉旅馆招待券:“博士给我的,说让我陪你一起去,你该不会是忘了吧?”

灰原:“……”

这误会大了。

看她一脸状况外的表情,工藤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误会。

也是,她是那个提出“工藤新一和灰原哀不熟”的人,怎么会主动说想和他一起去旅行呢?

她的意思,是要博士把两张票都给他,而她从没有打算一起去。

可他从博士那里拿到票,听博士说“小哀说不如把票给你,你就跟她一起去吧”的时候,他表面上仍是一副嫌弃的样子:“那么大人了,还要人陪啊……我手头还有案子没处理完呢。”

可心里那一瞬间的期待和轻松却不是假的。

“我……”她难得有些语塞,“我是想……”

我是想让你和女朋友一起去的。

他截断了她的话:“你收拾东西了吗?不快点的话,会赶不上旅馆的接驳巴士。”

“等一下,我——”

“你这不情愿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反正就我们两个,我也不用跟你装不熟……而且,小兰和园子出去了,不然你难道以为我很想和你一起去吗,快去收拾东西。”

为什么他只是想和从前最好的伙伴一起去旅行,却要找这样多的借口。

他好像总是很难对她讲真话。

他想和她一起去,可却不能这么说。


温泉旅馆在山里,最近一直在下雪,进山的路不太好走,等到达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原本赠送的双人套票,自然是只有一个房间,工藤询问了接待处,当晚预定已满,也换不到第二间房。

“灰原,他们说没有空房间了,那……”他转过头去问坐在那边翻杂志的女生。

“那不是只能一间了吗?放心吧大侦探,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她头也不抬地回答。

“……”就不该问她!

接待处的职员看到都忍不住偷笑,她把房间钥匙递过来的时候,悄悄跟工藤说:“两位感情真好,好让人羡慕。”

哪儿能看出来感情好?我怎么看不出来?工藤无语地接过钥匙,不知为什么,却不想反驳对方这个错误的假设。

房间自带了私人温泉,外面漫天飞雪,室内温暖如春,只要关上门,好像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

他面朝着窗外庭院的景致躺了下来,高负荷高强度的工作虽然让他乐在其中,可人不是机器,精神上的满足和身体上的疲惫,完全是两码事。而且,他最近的私人感情生活,也并不怎么顺利。

人人都说青梅竹马的感情基础深厚,轻而易举就天长地久,他不知道别人,只知道自己不是这样。

进入一课以后,接连不断的案件自然而然成为了他生活的重心,忙起来经常一整天都跑在外面,电话和短讯,自然是无法做到及时回复的。

可就算见面的时候,他也能感觉到,兰在努力找他们之间的共同话题,他还是说起案子就停不下来,她却开始不怎么说自己的事,明明是青梅竹马,竟然会在排队等餐厅排位的时候,聊起今天的天气和交通。

这是他早上在电梯前或者茶水间,和不熟的同事才会聊的话题。

他想,可能因为就算是忍耐力再好的女朋友,也无法接受男友一天到晚无法见面,连讯息回得都像是有时差一样。她早上发出去的“新一你有好好吃早餐吗?”,最迟的一次,到半夜才收到回复,他回道:“哈哈,早上太忙了,完全不记得吃了什么。”

他只是早上在忙吗?他明明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忙。

她毕业后就进入了一家律所做助理,和办公室中其他同龄女同事一样,聊的话题不外乎恋爱结婚、当季衣服包包和时下火热的网红店铺,同事们会推荐自己喜欢的店给她:“小兰,这个我觉得超级棒的,下次你可以和男朋友一起去啊。”

和新一一起去吗?她想了想,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从心中找不到期待的感觉。

明明还没有去,她仿佛已经能想象出,在去的途中或者吃饭的时候,总会有些什么意外,不外乎案情、犯人、线索……它们总会把他从她面前带走,无一例外。

而就算一个平静安稳、无事发生的约会,好像也没有让人觉得很轻松愉快,工作之后,各自的社交圈子越分越开,她愿意听他聊一整天案子也没有问题,可到她讲话时,她却不知道有什么可以说。

因为她觉得新一并不会想听律所中上到合伙人、下到律师助理之间的勾心斗角。她不想和他讲这些繁琐事,不想让他觉得自己也是那些平凡琐碎中的一部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居然会觉得和新一无话可说。

“啊抱歉,我又是一直在讲案子……”对面的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家店应该很好吃吧?不过居然要排队这么久。”

她不知道这家店好不好吃,是同事推荐的。她只知道,如果是新一的话,他是肯定不会将时间花在排队等一家不知道味道到底如何的餐厅上的。

他是陪着自己一起等的。

可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她竟然觉不出一丝感动,只有些些无法言说的惆怅,因为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感情的问题,像是土壤中溃烂的根茎,地面上的花开正好,可土中的根或许已经开始腐坏。

只是最开始谁都没有发现。

工藤新一的手机行事历除了提醒他会议、工作和案情,还会提醒他给小兰打电话,有一回那个提示在他的手机屏幕上跳出来,坐他旁边一起梳理案情的同事不小心看到,惊讶地说:“不是吧工藤,没看出来啊,你居然是个这么严重的控制狂?”

同事以为他是因为喜欢生活被安排得井井有条,才会把待办事项都写进行事历来提醒自己。

然而不是。

他只是单纯地害怕自己忙起来就会不记得。

“给女朋友打电话也要写进来?不愧是老大。”

“喂,工藤,你该不会是怕忘了吧!”

“怎么可能!老大和他女朋友可是青梅竹马,感情这么好,怎么会忘?”

是啊,怎么会忘?

他也想知道。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他撑着手臂望着簌簌落下的雪片,洁净的玻璃反光出室内的样子,他在这里发呆,而他身后的灰原则一早就从行李袋里拿出了自己的电脑,居然开始写论文了。

一个不解风情的家伙。

他翻了个身,转过来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她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前几年体检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有些散光,但也没严重到需要随时都戴眼镜的程度,通常都是用电脑的时候才戴。

他还记得她和侦探团的孩子们一起参加高中毕业典礼的时候,博士去帮他们拍大合照,出门前博士问他:“新一,你真的不去吗?”

“我就不去了……”他说,“还要上班。”

可他是想去的,江户川没能念完的小学、中学和高中,没能和他们一起度过的余下时光,他终身都会抱有歉意和遗憾。

可是江户川和工藤的人生,原本就不是两条双线并行的路线,是他自己选择了工藤新一,自然没资格再去说“我也想和你们一起毕业”这样的话。

穿着高中制服的少女拎起自己的包,她回头看了站在玄关默不作声的青年一眼,外面阳光正好,却照不进玄关,他整个人被笼在一片晦暗的阴影中,那身影竟显得有几分落寞了。

“博士,等我一下。”她对已经发动汽车的博士说道,然后又跑了回去。

“忘带东西了吗?”他看到她又快步跑回来,连忙回过神,问道。

她从书桌下的抽屉里摸出了一副眼镜——黑框眼镜,江户川柯南的眼镜。

“灰原……”

“我会戴着它拍合照的。”她把眼镜装进口袋,“就当是江户川也和我们一起毕业了。”

“别摆出那样一副受伤的表情来。”她丢下这样一句话,就又急匆匆地出门了。

她也的确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侦探团大家的合照上,她和步美被元太和光彦拥簇在中间,四个人都冲镜头露出了笑容,而茶色头发的少女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它属于一个曾经总是站在她身侧的小小少年。

虽然照片里没有他,可他在照片中每一个人的心里,每时每刻。

这样,他们也算是一起长大,一起毕业了吧?



06.


他想着这些事,两个人也没有交谈,倒也不觉得尴尬,世界上安静得只剩下她敲击键盘和窗外落雪的声音。

不知不觉间,他就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他最近工作压力很大,好久没有这么安心地睡过觉,起来之后,只觉得精神都好了不少。

可刚才还在伏案工作的灰原,却趴在了桌子上,她一手按着肚子,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喂,灰原,你怎么了?”他急忙过去看她,“吃坏什么东西了吗?”

可能因为太疼了,她额角挂着一层冷汗,然后轻轻摇了摇头:“不是。”

“那是怎么了?”他有些焦虑,这里地处偏远,如果真有什么事,现在开车去最近的医院,不知道要多久?

“痛经而已。”她咬着牙,然后把刚才写的论文点了个保存,就合上了电脑。

本来她也不是经常会痛经的人,可这一次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疼得让人难以忍受,而且……还是在来了温泉以后,这未免也太寸了吧!

她莫名就想起来在放假前,实验室里一个女孩儿说的“最近在水逆,所以仪器才一直坏”,当时她还觉得有些好笑,可现在除了玄学,她简直找不到第二个合理的解释。

要么就是她和眼前这个人,实在不合适。

他们不适合一起出行。

“你需要什么东西吗?热水,或者其他什么……”即使能推理出复杂案情的名侦探,面对这样的场面也没什么经验,他几乎是有些无措地问道。

“止痛药。”她说,“帮我问问前台,他们可能会有备常用药。”

“好,你等我一下。”他说着就急匆匆出去了。

那背影显得很急切,就好像她真的是他什么很重要的人一样。

两片止痛药喝下去,症状很快就好了许多,大概是大侦探的人格魅力,前台的工作人员还额外拿了包暖贴给他。

“你好些了没?”他又凑近了来看她,“还需要什么吗?”

她那一头冷汗和苍白的脸色实在太吓人了。

“大侦探,痛经死不了人的,你用不着那副表情吧。”

“……好吧,有力气和我吵架,证明应该没事了。”工藤无奈地说,“刚才我应该给你面镜子,你就知道自己刚才的样子有多吓人了。”

“吓着你了可真是不好意思。”她回道,“我这个人比较没出息,很怕疼。”

他愣了一下,随即说:“对啊,我知道。”

因为怕疼,所以继续做灰原哀有什么不好?

“好了,我要去洗澡,然后去泡温泉。”他说道,“还可以喝酒,啊,这才是放假。”

然后他说完,好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对她说:“那你来这一趟岂不是……”

白来了。

泡不了温泉,也喝不了酒,她甚至还没到法定能买酒的年龄。

“不用你提醒——”她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是沾了谁的 ‘好运’。”

话音没落,原本安静的回廊上就传来了阵阵喧闹,他职业病犯,忍不住走出去查看情况,不看不要紧,一问才知道,有几个一起来度假的年轻人,其中有一对情侣,下午说要去山上转转,结果刚才其他朋友发现他们还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了。

外面还下着雪,这个天气如果在山里迷了路,是会出人命的。

旅馆的负责人报了警,并且打算组织几个熟悉地形的员工,先出发上山去找找看,毕竟也不知道县警什么时候才能到。

“我是警察,我也和你们一起去。”他从口袋里摸出证件,不假思索地说道。

他回房间去拿外套,却看到原本还窝在被子里的女生已经穿戴整齐,把他的围巾帽子和手套一并递给了他:“我也去。”

“开什么玩笑,你本来就不舒服,外面那么冷,你出去干什么。”

“我没事了。”她说,“而且去找人,最起码也是要两人一组吧?”

话是没错,警察外出行动,也都是最低两人一组的配置,可是……

“走了。”她把一个东西塞到他手里,低头一看,是他那幅已经许久没再用到过的追踪眼镜。

“这还有电吗?”他只好认命地跟她一起出门,一边戴上了眼镜。

“有啊。”她头也不回地说,“博士偶尔还会想起来给它更新换代呢。”


“我问了那几个一起来的人,说走失的那两个人平时不怎么参加户外活动,对登山也没什么特别兴趣。”

他在和旅馆的负责人沟通人手安排时,她已经从那边得到了他需要的资料。

“那几个人呢?”

“我看着没什么异常。”她回答,“你可以再自己去确认下。”

“不用,你都说没问题了。”大概是职业病,他听到失踪时,难免会再往深一层去想。

“如果不是有经验的户外旅行者,只是因为好奇上山看看,应该不会走去很高的地方。六点到七点那段时间雪下得最大,可能是下山途中被大雪困住了。”

“我觉得应该在这个区域的可能性比较大。”他手里拿着一张山区的地图,“大家量力而行,有情况及时联系。”

他说话自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他们和当地的员工简单地分了几个小组,分了不同的方向去上山找人,山上的雪积了厚厚一层,不仅掩盖了之前人的足印,也让他们走起来一脚深一脚浅,他走在前面,对身后的她伸出手去:“路不好走,你拉着我。”

隔着厚厚的滑雪手套,她时隔多年后,再次握住了他的手。

晃动的手电筒灯光一闪一闪,树林上空是漆黑的夜,无星也无月,工藤新一和原本应该与他极陌生的灰原哀,在无人知晓的世界,短暂地牵过手。

而他的推断也没有错,他们在山腰上的一处山洞附近找到了手机没电、又冷又饿的那对小情侣,两个人除了又冻又怕,也没什么大碍,只是没有手电筒,一片漆黑里怎么都找不到下山的路,只能原地等待人来找。

工藤通知了在附近的旅馆员工,不一会儿又有人过来,帮忙把这两个倒霉的情侣扶下山去了。

“我们也走吧。”他话音刚落,鼻尖突然一凉,原来又下起雪来了。

“我们可能真的不适合一起出行。”灰原笑了一下,重新拧亮手电筒走进雪中,她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晶莹剔透的雪片从空中旋转着飘下,没等落在她肩头,便被西北风吹得朝另一边去,“好像都没什么好事发生。”

他望着雪中的女孩,她穿着深红色的滑雪外套,帽子和手套也是同色系,明明是厚重而温暖的颜色,他却还是觉得她看起来很单薄,显得很冷。

“怎么没有?”

“哦?准备泡温泉的时候被叫出来找人,你觉得是好事的话,我持保留意见。”

“但是人找到了,也没有命案,也就是没有额外的工作……温泉回去也可以泡,怎么就不是好事?”他说道,“而且,我还久违地再当了一次江户川柯南,这也是好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她这才转过去看,刚才他一直走在前面,自然也没有留意,现在仔细望过去,明明只是一副眼镜而已——

不用一颗APTX4869,却好像也能让时光倒流。

“下山路不好走,我背你下去吧。”他说着就在她旁边蹲了下来,“快点,一会雪下大就更不好走了。”

她是想要拒绝的。

她发誓。

可灰原哀可以轻而易举地拒绝工藤新一,却永远无法拒绝江户川柯南。

她走过去,说着:“你可不要公报私仇,把我摔下去啊。”

“呵呵呵,难道我脸上写了 ‘胆大包天 ’几个字吗。”

她手臂环着他的脖子,两个人脸颊贴的很近,呼出的白气在风雪中混成一团,再分不清彼此。手电筒的光堪堪能照亮脚下的路,而脚下的路延伸出去,就是远处山脚下的人间灯火,灯光星星点点,遥远如同天际星宿。

这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万籁俱静,落雪无声,只有27岁的工藤新一,戴着本应属于17岁的江户川柯南的眼镜,在漫天大雪中,背着原本应该和江户川柯南一起长大的女孩。

浓厚的阴云遮挡了星和月,无所谓,他也不需要它们来见证这仿佛是向时间法则偷来的片刻须臾,他望着远处山下的灯火,只希望这条路可以长一些,再长一些。

最好永远也不要有尽头。

如果这样,江户川柯南能不能和灰原哀一起,走完这一生的路?




---tbc---




* 你原本以为一刻也离不开的伙伴,此时却变得可有可无,日复一日,久而久之,你甚至连想都不想他了。生命微不足道,死亡无足轻重。——毛姆《人性的枷锁》


Samtree

【福茉】【翻译】爱的变位 Amo

神探夏洛克相关

来源AO3,可搜索找到

译者注:

无授权翻译,原作被加入orphan_account,无署名且作者不可考。

短篇福茉文,一章完结,标题来自401的‘amo, amas, amat’,时间线设定在第四季完结后。这篇文的情感张弛、人物把控都非常优秀,添加给茉莉的背景设定也恰到好处。文笔也真的很美很美,哀伤又摄人心魄。我当年就是读了这篇才萌上福茉的,现在翻下来也算是重拾一下初心。原作者功力深厚,希望我能捕捉到一点神韵,分享给喜欢的同好。

清水文,分级为T(青少年及以上),无警告。

简介:

那通宿命般的电话已经过去了几天,茉莉下班回家,却发现夏洛克在她的公寓里。这一天,他...

神探夏洛克相关

来源AO3,可搜索找到

译者注:

无授权翻译,原作被加入orphan_account,无署名且作者不可考。

短篇福茉文,一章完结,标题来自401的‘amo, amas, amat’,时间线设定在第四季完结后。这篇文的情感张弛、人物把控都非常优秀,添加给茉莉的背景设定也恰到好处。文笔也真的很美很美,哀伤又摄人心魄。我当年就是读了这篇才萌上福茉的,现在翻下来也算是重拾一下初心。原作者功力深厚,希望我能捕捉到一点神韵,分享给喜欢的同好。

清水文,分级为T(青少年及以上),无警告。

简介:

那通宿命般的电话已经过去了几天,茉莉下班回家,却发现夏洛克在她的公寓里。这一天,他向她坦白了一个秘密。

2.16编辑:增加中文标题,译文也发表于AO3

————————————————

她听到了音乐。茉莉深吸一口气,指尖放在她公寓的门把手上,留心着声音,同时微微张开了嘴巴。她知道,这个旋律只可能来自一个人。

门没有锁,向里推开时发出轻柔的吱呀声。她很久以前就给了夏洛克一把钥匙,但他已经几个月没有来过了。为什么现在过来?

音乐声渐渐变响。茉莉关上身后的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客厅。夏洛克正在拉小提琴,背冲着她,跟着音乐的节奏移动着身体,大衣的下摆随之舞动。茉莉刚想打招呼,话却没到嘴边就停下了,因为她看到他的眼睛是闭着的,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打扰他。她叹了口气,把沉重的包扔在沙发上,踢掉鞋子,去卧室换下衣服。托比正在她的床上睡觉,她心不在焉地抓了抓他的耳朵。她出来的时候,身上穿着睡衣和居家的袍子,一边走向厨房,一边按摩着自己的脖子和肩膀。

她为晚餐洗菜切菜,同时不由自主地跟着旋律打起了节拍。她进入了思绪和回忆的世界,陷入脑海中的沉思,而没有注意到歌曲已经停下。

“你觉得怎么样?”

茉莉被声音吓了一跳。夏洛克正站在她的面前,后背笔直,小提琴和琴弓小心地平衡在身体两侧,仿佛上膛的武器。

“很美,”茉莉说。“但是……也很忧伤。新写的吗?”

“是我正在给欧洛丝写的。”

东风。茉莉打了个冷颤。“为什么?”

“因为我的父母想见到他们的女儿。因为我认为这能帮助到她。”

“你真……”

“好心?”夏洛克接话。“我知道。令人作呕,不是吗?”

沉默在空气中凝固,被远处市政厅的钟声打断。

“你确定跟她见面是明智的吗?”茉莉问道,手里削着胡萝卜。

“她现在伤不到我,”夏洛克说。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也伤不到你。”

茉莉舔了下嘴唇。对于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最好有话直说。“约翰……嗯,约翰都解释给我听了。那通电话,还有你说……那些话的原因。”

“是的,我知道。是我让他说的。”

“你本可以自己告诉我的。我明白,夏洛克。”

“是的。”他闲着的那只手拍了拍他的大腿,然后尴尬地移动了一下。“你想吃薯条吗?”他问。

“什么?”

“薯条。你想吃薯条吗?”

“我正做晚饭呢。”

“没错,但已经很晚了,而且你很累。根据我的经验,薯条是很有帮助的。”

“帮助什么呢?”

夏洛克上前一步。她向后退缩。她无法承受他视线的重量,像犯罪现场的一具尸体一样被他阅读。夏洛克缓缓陈述他的分析,语气尽可能地轻柔。

“孤独,”他说。“肌肉疲劳。皮质醇升高。惯用手轻微发抖。黑眼圈,说明有睡眠问题。你热爱你的工作,却一反常态地长时间请假在家,而且……”

他环顾她的公寓。通常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职业病,她的工作场所需要时刻保持整洁无菌,但是现在周围看起来有一点凌乱。普通人不会觉得奇怪,但夏洛克……

“所有的征兆都在眼前,”他继续说。

“我没有自杀倾向,如果这是你的暗示的话,”茉莉抗拒地说。

“我也没有,”夏洛克同意道。“但我们还是应该去买薯条。”

“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夏洛克?”茉莉问,忽然对他的试探感到厌烦。

“我来这里……是因为我认为,我们两个人目前都不应该独处。”

茉莉定睛看着他,在军人般的表面下,她看到了一个被深深伤害过的人,一个在经历酷刑后,依然没有摆脱后遗症的人。

她向他扔过去一个土豆。他空闲的手迅速抬起,在空中接住,没让它砸到脸上。他皱了皱眉。“怎么?”

“你想吃薯条?那我们做吧。”

夏洛克小心翼翼地在手中摆弄着土豆,好像在检查一块奇特的化石。“做饭不是我的强项。”

“那现在正是学习的机会。”她拿出一把刀和一个削皮器,放在工作台上。“我保证你会喜欢做饭的。就像化学一样,反复试验出正确的组合和用量,来达到完美的效果。”

夏洛克轻笑。“这比方可不太恰当。”

“你是要帮我,还是干站着?”

夏洛克的嘴唇紧绷成一条直线。他放下小提琴,加入了她的厨房。

“红薯?”夏洛克怀疑地说。茉莉正忙着削皮。

“你从来没吃过红薯做的薯条?”

“记忆中没有。”

他积极地削着她给的普通土豆。

“我——呃。”夏洛克的喉结轻轻的颤动。“我应该告诉你,当时我能看到你的公寓里面。”

“什么?”

“那通电话。欧洛丝。我当时能看见你。事情发生的时候,你就站着这里。”

茉莉手中的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在我的公寓里装了摄像头?”

“是的。”

“约翰怎么没告诉我……”

夏洛克微微地低下了头,研究着手中的土豆,好像它是世上最有意思的东西。

“我替你拆掉了所有摄像头。藏在通风管里。不难找,只要你知道该往哪里看。”

“多久?”

“嗯?”

“它们被装上了多久?”她质问。“我被监视了多久?”

他的表情畏缩了一下。“几个月。”就在她惊呼时,他赶紧解释道,“但我不认为你是被全程监控着。那些摄像头都是远程开启的。可以随意开关。有可能欧洛丝在安装以后,仅仅在我们的游戏进行的时候才打开了它们。”

茉莉的右手抖得厉害。她吸了一下鼻子,突然强烈地感到被侵犯。

“也有可能,”夏洛克不情愿地承认,“她监视过你许多次,来研究出怎样才能更好地利用你作为施压点。”

“你能不能别再说这样的话了?”茉莉忍不住了。“游戏,施压点——我不是一个棋子!你清楚这感觉有多糟糕吗,现在才知道我当时是这样不堪一击!”

她用一只胳膊搂住自己的腰,抱紧了自己。

“我很抱歉,”夏洛克说,他的声音中充满懊悔,说明他的态度是真诚的。“你知道我不想让你受伤。”

“你总是这么说,可你伤害我的次数还真不少,”茉莉尖锐地说。她深吸一口气。“在哪?”

他犹豫了。

“摄像头。在哪?”

“每个房间里都有一个,除此以外,厨房三个,卧室三个。我猜测是因为你用这两个房间最频繁。”

“浴室也有?”

“是的。”

她受不了了。她走出厨房,进入客厅,站在壁炉前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如果能让你感觉好一点,欧洛丝不在乎这些事情。她并不会偷看你洗澡,由此得到愉悦。我是说,对于她,你只不过是一个实验。”

“闭嘴,”茉莉低声说。“……别再说话了。”

她正盯着一个像花瓶一样的东西。后面挂着的画框里是一幅刺绣作品,上面写着一句拉丁语的句子。Vivamus, mea Lesbia, atque amemus...

“真恶心,”她说着,一个颤栗流遍全身,“想到我随时被监控着。在这个地方——我的公寓,我的家,我一直以为能给我安全感的地方。”

夏洛克沉默了。托比偷偷摸摸地走进屋子,缠在茉莉的腿上。

“你从没问过,”她继续道,“我是怎么能负担得起这座公寓的。这座伦敦市区里的大公寓。我猜你已经想明白了,对吧?”

夏洛克意识到,她面前这个漂亮的花瓶,原来是一个骨灰翁。

“你父亲,”他轻柔的说。

她点头。她几乎能听见他将精力集中在一个任务上时,大脑中电化学反应的噼里啪啦声。

“一笔遗产,”夏洛克说。“你是个独生女,家庭成员很少。你曾有过一个妹妹,但她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你成为了父母的全世界。你的父亲和母亲都是学者,都是博士。他们存下所有的钱,为了给你优秀的教育资源。你的母亲是在你十几岁的时候去世的。你的父亲更加倍地为你存钱,让你进入最好的中学,最好的大学。你以名列前茅的成绩毕业,紧接着开始了全职工作。然后你的父亲就生病了。”

一滴眼泪划下她的脸颊。

“他把财产都留给了你。你用钱投资了这栋房子。”

“你漏掉了一点。”

一个突触走火的声音,他畏缩了一下。“什么?”

“即使有我父亲的钱,我也负担不起一座伦敦市中心的公寓。”她面向他。“继续。我想看看你记不记得。”

记得。

他一下子没理解这个词,眉头间皱起三条细线。紧接着,他的额头放松下来。

“啊,”他说。“我早年间的案子之一。在遇到约翰之前。天鹅绒杀手。”

“这是那个谋杀犯的房子,”茉莉说,示意着周围,嘴边扬起一抹微笑。“我以为你会认出来的,但我猜你从来没有真正去过他的房子。他被逮捕之后没人想要这间屋子,我当即就低价买下了。那个案子——上了报纸。那是我第一次听说你的名字。夏洛克·福尔摩斯。我当时觉得,他一定是一个伟大的人。你能想象到,当我第一次在巴茨医院见到你时的惊讶了。”

“我是你想象中的样子吗?”

她耸了一下鼻子。

“不是?”

她摇头。一个小小的微笑出现在她的脸上,夏洛克轻笑了一声。

“不,我肯定不是。你当时一定很失望。”

“我可没这么说。”她咬着下嘴唇。“你确定所有的摄像头都没了?”

“非常确定。而且我还设计了一个无人能破的安全系统,保证以后不会再有入室案件了。”

“无‘人’能破是一回事,欧洛丝能不能破呢?”

“也不能。”

“很好。行吧。”

他们一起走回厨房,继续切着土豆。

“我知道你一定感到隐私被侵犯了,”夏洛克说。“我也一样,在欧洛丝的迷宫里无路可退,像小白鼠一样,被高高在上地观察。她对待我就像对待一个科学谜题,而不是一个人。”他沮丧地叹了一口气。“相信我,我真的不想伤害你。”

“没关系的,夏洛克。我明白。”

“很好。”他看向她的刀工。“你切土豆的时候应该认真一点。这样表面积大小不均匀,是做不熟的。”

茉莉把土豆皮扔向他.

***
***

晚些时候,他们一起吃着薯条,坐在了客厅地板上,因为沙发被托比占领,而餐桌对于他们又太过正式。

“我也不想这么说,但你对红薯的看法是对的,”夏洛克说。

“别全吃了,”茉莉一边开心地说,一边从他那里偷走了几根。“你今天胃口不小嘛。”

“刚意识到,我最近似乎忘记了吃饭。”他看向他的小提琴。“脑子里有别的事情。”

“是需要被驱走的恶魔吗?”

“恰当的比方。”他指向那一幅刚才就注意到的画框,裱起来的拉丁句子。“壁炉上的东西。那是什么?”

“是一首拉丁文的诗,”茉莉说。“卡图卢斯《诗集》第五首。你上过贵族私立中学,肯定记得吧?”

“恐怕已经被我删除了。”

“这是我爸爸最喜欢的一首,”茉莉说。“妈妈在去世前,特意给他做成了刺绣。她很喜欢缝纫。”

“意思是什么?”

茉莉放下盘子,沉思着吮掉手指上的盐和油。“这首诗是一位诗人写给他的情人的。意思是——我大致翻译一下——意思是,我们应当生活,我们应当去爱,不管他人的闲话,给我一千个吻。太阳升起又沉没,而我们短暂的光芒一旦消失,就陷入永恒的长夜。吻我吧,给我无数个吻,趁我们还有时间。”

淡淡的粉色涌上她的脸颊。

“我们应当去生活,去爱,”他重复道。

“Vivamus atque amemus,”茉莉翻译。

“Amo,”夏洛克轻声说,记忆从眉头间一闪而过。

“你想起拉丁语了。”

“你会说吗?”

“差不多吧。从来没有正式学过,但是——嗯,拉丁文总是出现在学术词汇和解剖学里。就像一首总能听见的旋律,在脑中不断循环,所以我找了一本语法书开始学,就这样学会了。希腊语也一样……”

她的声音渐渐变小。夏洛克把他的空盘子叠在她的上面,擦了擦手。

“那是你父亲的骨灰翁?”他问。

茉莉点头。“我想把他留在身边。有人觉得很诡异。他们觉得我用低价买谋杀犯的房子更诡异。我的乔迁派对可尴尬了。”

她试着微笑,但一抹悲伤掺进了她的声音。

“而且——这座房子太大了,”她解释道。“我一直都不习惯一个人住。大部分家具都来自我们的老房子。我经常想象我的家人都在这里,跟我在一起。这很奇怪吗?”

“我不觉得,但我可是在冰箱里保存手指的人。”

茉莉咯咯地笑了。“说真的,我不懂别人为什么如此忌讳死亡。每个人都会死。而且我认为,当人们死去以后,留住鲜活的回忆,把他们放在心里,那再美好不过了。死去的尸体也是一种美好又悲哀的存在。”

“有时我认为,对死亡的厌恶只不过是掩耳盗铃,不愿面对生命的终结。”

“仔细想想,真正反常的是我们的文化对于死亡的态度。一百年,两百年以前,死亡占据着日常生活。有些人死在家里。有些人将他们的爱人包进裹尸布。女人在生产中死去,父母失去一半的孩子,看不到他们长大成人,都再平常不过。现在人类的寿命延长了。生产中几乎没有死亡的威胁。人们死在医院,眼不见,心不烦。我们将这个概念置之脑后,就能对现实视若无睹。死去的尸体反而成为了怪异畸形的存在。一具怪异,恐怖的东西,仅仅因为我们无法面对……”

她发现夏洛克有些不安。

“工作中接近死亡,让我更加珍惜生命,”她总结,双手叠在大腿上。“我真希望其他人能理解,而不是一听说我的职业就落荒而逃。”

“但无法否认……有时死亡也是丑陋不堪的。”

“越是耸人听闻的谋杀案,你可就越兴奋,”茉莉平淡地回答。

“一旦涉及到身边人,就立马变得丑陋了。”

“我一直很喜欢人们用美丽的事物联结死亡的方式,”茉莉说,带着她独特的欢脱。“就像,葬礼上的鲜花,芳香油,裹尸布。墓地周围种着紫衫木和松柏,让人觉得永生不灭的灵魂进入了天堂。蝴蝶——希腊语是psyche——用来指代人的呼吸,离开身体的灵魂。我们美化装点起这些可怕的事情,就能珍藏起已逝之人依然高贵的回忆。”

夏洛克没有说话,于是她继续说道。

“有人觉得我在这个行业工作很奇怪。他们总是认为我太有活力、太有激情了——就好像在他们的预期里,我的样子应该是了无生气的——但这恰恰是许多文明对待死亡的方式。色彩,鲜花,水果,优美的墓志铭。因为葬礼并不是为了逝者,而是为了活着的人。”

夏洛克盯着地板,好像在木地板中能发现宇宙的奥义。

“你看起来挺凝重呀,夏洛克,”茉莉开玩笑。她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嘴唇。“抱歉。”

“约翰告诉你棺材的事了吗?”

“噢。”她眨了眨眼。“你是说——欧洛丝那件事?”

“他有没有告诉你上面写了什么?”

“没有。他只说是我的棺材——我的名字?”她猜测。

“上面写着三个字。”

她明白了。“噢。”

“很美的墓志铭。”他的手微微颤抖,握紧成拳头。“欧洛丝让我以为那句话是写给我的。然而死者通常不会给自己写墓志铭。”

他抬起视线,直视她的眼睛。

“葬礼是为了活着的人。”

在茉莉回答他之前,夏洛克站起身来,用手摆弄头发,叹了一口气。

“约翰或许解释了事情的经过。但我认为他遗漏了情感背景。”他按摩着太阳穴,皱了皱眉。“有一点,茉莉,你的死亡不会是美好的。那会是一个悲剧。”

他转身走开。

“你去哪里?”茉莉问。

“床上。”

“我的床?”

“是的。”

“噢。”她站起身。“我今晚想睡在自己的床上。”

“很好。我们可以一起。”

“什么?”

“你不会反对,对吧?”

“你就不能用客房吗?”

“最好不用。”

夏洛克走进茉莉的卧室。这间屋子和房子里其他的地方明显不同。其他的屋子都整洁得一尘不染,像个样板间,用她父母的房子里保存下来的家具装饰。但她的卧室——她的卧室——带着显而易见的,她的风格。粉色和黄色的墙壁,色彩柔和的被单,挂着的海报和夜光星星,泰迪熊和娃娃屋,衣柜里引人注目的明亮色彩,墙壁上她自己画上的花朵和蝴蝶,角落里的骨架和解剖模型,白大褂上还有溅上的血迹。这个房间带着她的印迹,不可磨灭。就连闻起来也像她。

茉莉从他身后走进来。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喜欢睡在这个房间?”

“空间大?”茉莉无力地说。

“跟你这个宫殿一样的公寓比起来吗?”夏洛克回答,扬起一边眉毛。“不。是因为,这是唯一一个让我感到舒服的房间。其他的地方……”他停下,用手划过木质桌子。他看到娃娃屋里手工制作的摆件,伸出指尖触碰它们平滑的表面。“你居住的方式,就好像还有别人也住在这里。一间巨大的房子,你却仅仅把自己关在这一间屋子里,其他的都留给逝者——母亲,父亲,妹妹。只有在这间屋子里,我才能感觉到——感觉到你是活着的。”

夏洛克转向她。“你与逝者一共生活。工作时,跟解剖台上的尸体对话。回到家,面对早就不在了的家人。孤身一人。还有……欧洛丝给我展示了你死亡时的景象。简单实用的棺材,在里面慢慢腐烂,刻着我写给你的墓志铭。我……”

他突然承受不住了。他紧紧地闭上双眼,几乎能听见他妹妹的声音。

这么多复杂的情感,我都数不清了……

他盲目地向外摸索,却找到了她的手。她缓缓移走手指,沿着他的胳膊向上抚摸。当她走近时,他猛地将她拽入怀中。突如其来的动作撞走了她胸腔里的空气,但她也同样紧紧抱住了他。

“我还活着,夏洛克,”她轻声说。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他能感觉到她胸前的一起一伏,还有颈前突出的肋骨。还没来得及回过神,他就已经在亲吻她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他也数不清。

当他放开她的时候,他的脸颊上有泪水。她用力吞咽了一下,平稳自己的呼吸。

“夏洛克……”

喘着气,她扯开腰间的绳结,脱掉袍子,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她身上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睡裙——不算太性感,但展示出了她白皙的胳膊和双腿,胸前油画般的起伏和优雅的颈部曲线。

她握住他的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腰间。

“你在发抖,”夏洛克说,手掌抚住她的后背。“你害怕吗?”

她点了一次头。

“为什么?”

“我怕你——看到我。”

他的手轻抚她的胳膊,而她感到电流涌过。

“你能看到的太多了,”茉莉继续说。“你——当你看着我的时候,就像一把手术刀。其他时候,又好像我完全不存在,我不知道哪一种感觉更糟糕。被你的视线活体解剖,还是熟视无睹。”

“你认为我就好过吗,每次你看着我,就像看着台子上的一具尸体?每次你都能一眼看穿我——骨骼,血肉,器官,所有的一切?”

“如果你不好好照顾自己,我就只能那样看你了,”茉莉尖锐地说,她的眼睛闪着光芒。“天哪,你说看到我死去的景象让你难过了,那你觉得我最近过得怎么样呢?眼睁睁地看着你杀死自己,一针一针的药剂,一次又一次愚蠢的、自寻死路的游戏。”

终于,夏洛克恍然大悟。他的嘴巴突然变干。“原谅我。”

“不。我原谅你。不会原谅你这件事。”

她挣开他的双手坐到床上,眉头紧皱,陷入沉思。夏洛克也坐下来。

“你想不想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她的喉咙里泛起哽咽,没有回答。夏洛克握住她的手,若有所思地用拇指来回轻抚,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我看到一个失去了太多亲人的女人。我看一个需要高强度工作的女人。身材瘦小,却惊人地坚强。一个对于死亡的态度非常实际女人。她轻易就能交到朋友,但只要他们了解到她的职业特点,就很难继续留在身边。”

他轻触她的额头,拨开发丝,露出一个小小的伤疤。

“一个聪明的女人。无疑是英国最出色的病理学家。你喜欢在海边度假,只要有机会就去,空闲时喜欢阅读。”他抬起她的手臂,用鼻子贴上她的手腕和上臂内侧。“你使用香水油来遮盖工作中常用的防腐剂和酒精类消毒剂的气味。非常管用,但甲醛和甲酸类的气味格外顽固,在浓郁的玫瑰香气下还是若隐若现。”

他向上移动,在她的手臂上印上一个似有似无的吻。

“你的家族有乳腺癌史,”他说。“你的母亲就是因为这个去世的——还有一个姑妈。你使用天然的香体剂,因为你听说含铝的止汗露会致癌。死亡并不让你恐惧,但带走你母亲的那种——缓慢,徘徊不定,让人消耗殆尽的死亡,来势汹汹而无药可解的疾病——那种会让你恐惧。美好的死亡,前提是美好的生命,而那种生命一点也不美。”

泪水刺痛茉莉的眼角。

“现在。”夏洛克直起身。“告诉我,当你看着我的时候,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她摇头叹息。“我一眼就看穿了你。看透了穿着大衣不露声色的侦探,那只是表象。我看到一个惊慌失措的小男孩。我看到一个聪明的人——聪明绝顶——有成为一个好人的潜质,如果他想的话。你喜欢喝黑咖啡,加两块糖。你喜欢薯条,热爱甜食。你是一名音乐家,”她抬起他的手掌,翻过面来,“手上长着典型的拉小提琴的茧。你喜欢狗。猫就一般般了,但有一只小公猫正在走进你心里。”她从他的袖子上摘走三根橘色的猫毛,继续道,“我看到一个男人,他爱着他的家人——父母,哥哥——即便是妹妹。他爱他的朋友约翰·华生,还有他的教女萝丝,还有格雷格,哈德森太太,还有……”

她呆住了。她的视线被泪水模糊,猛地吸进空气。

“还有呢?”夏洛克喃喃低语。

茉莉摇了摇头,不愿意继续。

“轮到我了。我看到一个富有爱心的女人。她选择每时每刻都温柔地对待他人,因为她饱尝苦难的滋味。她渴望家庭。我看到一个女人,她,不知为什么,爱着我。”

心痛。为什么听他说出口,会让她心痛。

“现在,你刚才还没说完?”

“我看到……”茉莉支吾了。“我看到……”

夏洛克耐心地等着。满心期待中,他有点紧张不安。茉莉吞咽了一下,句子在嘴中成型。

“你爱我。”

夏洛克缓缓呼气。他在发抖,有一点点。

“我从没……”他停下来,皱起眉头,又说,“我从没理解过这个表达,‘坠入爱河。’听起来像个……意外。无心之失,甚至还十分危险,给人疼痛。站在悬崖峭壁边,眼前就是无尽深渊。坠落,只有坠落。他们说,没有比坠落更容易的事了。但他们错了。坠落是世上最难的事。让人害怕……让人……”

“夏洛克,”茉莉打断他,紧接着,他感觉一只纤细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没事的。”

他看着她温柔的褐色眼睛,吐出呼吸。用自己的手盖住她的,稳住自己。

一点一点地,茉莉靠近了他。她亲吻他的嘴唇,温暖而浅尝辄止,接着在他的耳边轻声说出一句话。

“坠落吧。”

他这么做了。她向后落在床垫上,而他紧随着坠落。他渴求般地回应着她的吻,双手触摸着她的身体。

他早该知道,她会接住他。

***
***

茉莉真希望她能在事后直接睡着。她希望能像电影里一样,两个人在对方的怀里沉沉睡去,醒来就是崭新的一天,不用面对中间尴尬的时刻。但夏洛克显得忐忑不安,很快就走下床,而她的心中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思绪,也没法安静下来。

“抽烟?你是认真的吗?”茉莉走进客厅时说。

夏洛克站在厨房打开的窗户前,沐浴在清澈的月光下。他吐出的云雾消散在空气中。

“这不是惯例吗?”夏洛克微笑着说。

“你知道我的房子里不准抽烟。”

“是的,所以我才偷偷地抽。”

他在水池里把烟压灭,挥手打散空中残留的几缕。茉莉蜷缩着坐到沙发上,手掌若有所思地支撑着下巴,眼神落在他的身上。

“我不明白你怎么还能抽烟,”她说,皱了皱鼻子。“你一定见过吸烟者的肺,整个变黑,萎缩成一团。有一些好像都能挤出焦油。”

“非常令人厌恶的陋习,”夏洛克同意道。“就现在来说,我不再抽了。”

“这话我可听得多了。”

他也走进客厅。他之前就套上了裤子,但上半身没穿衣服,幽灵一样惨白的皮肤,像一尊闪着微光的石膏像,表面带着瑕疵,雕塑上常见的裂缝和伤痕。他坐到她的身边,一只胳膊环上她的肩膀,让她靠在他的怀中。她伸出一根手指,描绘着那颗差点打中心脏的子弹孔。

“你觉得刚才怎么样?”夏洛克问。她的耳朵贴在他的胸口上,她能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带来的震动。

“很好。嗯,还不错。”她说。

“只是不错?我以为要更好一些。”

“非常不错,”茉莉带着笑容说。

“好多了。”

“可是。呃,我有话要告诉你。”

“什么?”

“我想要个孩子。”

“你已经有一个教女了,那不够吗?”

“看到我的教女让我意识到,我还想要更多。这也是我最近……状态很差的原因。”

“因为你想要个孩子?”

“因为我想要个家庭,”她的的眼角皱起纹路。“因为我放弃了汤姆——我最接近拥有家庭的机会——仅仅是因为我放不下……”

“你已经有一个家庭了,”夏洛克急切地说。“我和约翰,还有萝丝,哈德逊太太。”

“你怎么好意思这样说,过去这几个月你和约翰对待我的方式哪里像家人,”茉莉说,坐起身来。“玛丽和我也是朋友,一点不比你们差。我一直在为她哀悼,我知道你们也为她哀悼,但你们都没有……”

她沉默了,四肢变得僵硬,抬手擦干了脸颊。

“我想说的是,”茉莉说,声音微微颤抖,“我知道,你给不了我想要的。”

“孩子?”

“我知道你不感兴趣,谈恋爱、生孩子什么的。我知道你不想要这些我想要的东西,而且——”

“你又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他声音低沉,几乎散发着危险。

“那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你。”

曾几何时,他的生死悬在这一个字上。茉莉屏住了呼吸。

夏洛克重复道,“我想要你。”

“夏洛克——你没在听。我是想告诉你,我想成为一名母亲。”

“没错。我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你真的在说——”

“我的父母应该会很乐意成为祖父母,”他说。“麦考夫和欧洛丝给他们生孩子的可能性太低。尤其是麦考夫,我看着像是这支血脉的终点。”

“你是个瘾君子,”茉莉忍不住说,从他的手中抽出。

“一个有药瘾的侦探,总是在寻找下一场刺激,”夏洛克同意。“彻头彻尾的混蛋。然而,你还是选择了我。这说明你也有问题,不是吗?”

“我没有选择你,”茉莉尖锐地说。“而且我没有爱上一个瘾君子。我爱上的人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大傻瓜……”

她忍住怒火,试着组织清楚语言。

“我不怕死亡,”她说。“我可是每天在停尸房工作。但我面对的都是无法预见的暴力致死。捅进肚子的刀,打进心脏的子弹,血液中的神经毒素,头上的斧子。我一天到晚都能见到。我不能忍受的是缓慢的死亡,长期在医院里饱受折磨,知道总有一天会到来,却不清楚是哪一天。我妹妹是在昏迷中。我母亲,乳腺癌。我父亲,肾衰竭,做着透析,等待着一个永远都不会出现的器官捐献者。每一天,你醒来时都会想——会是今天吗?到现在为止,在过去的几年里,每一天,我感觉好像在眼睁睁地看着你杀死自己,不管我怎样努力都束手无策。”她鼓起勇气,接着说,“你不能承诺我一个未来,或一个家庭,夏洛克。因为就现在而言,我都无法确定你可以多给我一天。”

“茉莉——”

“别说你会改变!”她用双手捂住了耳朵。“你每次都这样说!每次都说你会做得更好!你答应过这些都会结束,你微笑然后说一切都会没事,你每次都说你一点都不痛,都说你感觉不到,但我能看到你——每次你以为没有人在看你的时候,我看到……”

空气凝固。市政厅的钟继续摆动。骨灰翁了无生气地坐在壁炉上。

“茉莉,”夏洛克说。他的手指在她的手腕上划着圈,他前倾身体。她以为他要亲吻她的头发,但他只是用额头抵住了她的太阳穴,仿佛是为了确保她是世上唯一能听到他的人。“人们说,”他舔了一下嘴唇,“你能对别人做出的最糟糕的事,就是告诉他们你最深处、最可怕的秘密。我的秘密,茉莉·琥珀,不仅仅是我爱你,就像欧洛丝想的那样。而是我想要和你共度一生。我想要完整的生命——和你一起。”

“我也是,”茉莉回答,抑制着声音里哭腔,转过头来,和他的额头贴在一起。她闭上眼睛。“和我一起也好,不是和我也好,我只想让你活下去,珍惜你的生命,珍惜你被给予的爱和天赋。”

“你的死亡是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的事。玛丽教会了我这个。但……你的生命也是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的。太久以来,我都在走向死亡,途中也杀死了你。你愿意让我来补偿你吗?你愿意……和我一同分享吗?”

茉莉用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将他拉近,亲吻着他的脸颊和下颚。他紧紧地抱着她。

“我不是个完美的人,”他继续说。“大部分时候,我甚至都不是个好人。我无法保证一切都会很轻松。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的心,保证它会一直跳动下去。”

依靠在他的身上,像一只小鸟蜷缩在小孩子温暖的掌心,茉莉浑身颤抖。“那就是所有我想要的,”她喃喃低语。

“所以?”

他向后移开,茉莉深情地摇了摇头。“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你答应了?”他确认道,用拇指擦掉她脸颊上的泪水。

“我答应。”

夏洛克舒了一口气,绷紧的神经一点一点放松。“很好,”他说。“我真是松了一口气,现在221B还在重修,我也没有其他能住的地方了。”

茉莉大笑起来。她的整个身体随之起伏,顺势翻身躺下,一只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他都能看到她的口腔和洁白的牙齿。

“你真讨厌,”她叹着气说。

“也就是说我必须对你格外体贴,”夏洛克安慰她。“可不能被你赶到街上,对吧?”

茉莉的笑声逐渐平息下来,她的眼神变得柔软。“有些时候,我觉得你就像个普通人,夏洛克·福尔摩斯。”

***
***

几个月后,茉莉出现在221B的门口,脸上带着大大的微笑。整修后的公寓重新回到了从前的荣光,她将一切尽收眼底,接着视线移到夏洛克身上。当他们的眼神相遇时,他大步走来,迫不及待地将她拥入怀中,一下抱离了地面,在她的尖叫声中旋转起来。

“怎么样?你觉得如何?”他一边问一边放下她。

她回答,“我觉得,这是个完美的开端。”

(完)

椟

【基演/福花】Boundary 边界

Fandom: Elementary(TV) 基本演绎法

Relationship: Sherlock Holmes/Joan Watson

Summary: 经年累月赤诚相对的朝夕共处确已重新定义了他们的边界问题。而他不能不承认自己不可抑制地沉迷于享受高墙崩塌以及紧随其后的确定的坚实所带来的的快意。这是一种同他的旧瘾性质全然不同的“新瘾”。

Notes: 

* 依旧延续单方动物化设定

* 真刀真枪,进行时,注意避雷


“夏洛克。”她唐突响起的声线异常冷硬——通常来说这将会是一场严肃谈话的开...

Fandom: Elementary(TV) 基本演绎法

Relationship: Sherlock Holmes/Joan Watson

Summary: 经年累月赤诚相对的朝夕共处确已重新定义了他们的边界问题。而他不能不承认自己不可抑制地沉迷于享受高墙崩塌以及紧随其后的确定的坚实所带来的的快意。这是一种同他的旧瘾性质全然不同的“新瘾”。

Notes: 

* 依旧延续单方动物化设定

* 真刀真枪,进行时,注意避雷


“夏洛克。”她唐突响起的声线异常冷硬——通常来说这将会是一场严肃谈话的开头(而且通常是关于他们日常生活中伙伴关系的边界和原则问题的),但今天的情况显然不尽如此——他几乎在第一时间就作出了胸有成竹的判断,因为他现在比平日更为敏锐的感官让他无法错过这个名字最后一个音节中极其细微的绵软和颤抖。

他的名字在长久的停顿后似乎被冷落了,而这样一个双音节词又太过简洁单调。不过他已经熟知华生了:她本来就是一个天然不信任言语表达的人,这对她来说也已经足够出格了。

“你好像比平常更严厉了,”他困惑似的眯了眯眼,覆在她腰腹前的尾毛顿了一顿,又开始以舒适而惬意的频率晃动,轻轻扫落了摇摇欲坠的声响,“有些……嗯——过度紧张,华生。”

他得到的回答一如既往并非口头语言上的,而是肢体语言上的。当他抬头目视前方时,他直立的长耳一如工作状态中的机警模样,但他只是细细听着金属皮带扣敲击座椅时节奏清晰的闷响。事实上,他从未觉得自己的注意力如此集中,又如此分散:左手指腹下突兀起伏的压感,滴落在皮肤上的流体触感,各类有着不同响度、音色和音高的细小声响——一切都似乎各行其是,又合辙押韵,在他脑内的每一条神经上不知疲倦地弹跳着。而在此之前,他随着肢体紧密的鼓点摇晃着记忆,他以为自己所经历过的最令感官过载的事物仍旧是音乐——那些岁月悠远的、宽广模糊而又令人神往的乐潮。

但他并未因此而盲目迷失。恰好相反的是,他饶有兴味地意识到,让他的肌肉同样处于兴奋状态的源头并非他眼下的工作,而是感官现实对于他某些习以为常的观察结论的否认与再更新:他很难阻止自己想起,在他们工作之时,他总是习惯于注目眼前那道脊背线条是如何长久不懈地紧绷着,这个形体的主人似乎随时准备迎接各种打击和挑战,只是他永远无法准确推断出让她时刻紧绷自己的根源。现在,紧抵在他胸廓下的脊柱依旧是挺拔的,但他第一次如此真实而紧密地感受着这些骨块曲直交替的状态——可以称得上是一种他平日极少见过的开放性的、近乎柔软的姿态。

他闭了闭眼,长吁一口气,来回交替地捻揉着指节。紧绷的大腿肌群鼓胀地抵在他每一根牢稳屈折的关节之下,他开始自然地观察起自己指间把握和调弄着的混杂色彩。他忽然想:这些不同颜色的象征意味似乎和这副躯体的主人此刻的思想感受一般难以琢磨,而这在各种意义上对他来说都无疑是一个极其罕见的盲区,毕竟他是一个同时精通感官感受和分析的人。当然这话也并没有完全说错——他很快就精准摸到了那道开始细细抽搐的大腿神经。

“够了……”

他即刻将右拇指抵在他看不见的坚硬齿列前,轻柔地送进温暖的腔壁中。在指尖的痛觉传导到大脑的前一刻,他确信自己听见了耳边那细小喉道中梗塞又破碎的吞咽声。

“我们已经进入到人类最复杂神秘的知识领域之一了……”他垂下头,专注地沉着气,抑住了牙关深处泛涌起的一股撕咬冲动,“可能是一个无人之境——你确定要将我们前进的边界停在……”

然而经年累月赤诚相对的朝夕共处确已重新定义了他们的边界问题,他们在过去长久的年月里不断重塑着彼此对于“边界”的划定与认知,最终只余下层层高墙轰然倒塌后的滚滚烟尘。而他不能不承认自己不可抑制地沉迷于享受这种崩塌以及紧随其后的确定的坚实所带来的快意,这是一种同他的旧瘾性质全然不同的“新瘾”。当然,他很清楚的是,要是他在华生面前使用这样一个词,他只会遭到她更加严厉的警告——也许以某种他意想不到的方式。

“我们是搭档……假如我们还需要一同向前探索,”她的指甲深深嵌在他左臂毛发丛生的纹身上,气息停顿的间隙愈发没有规律,“至少我们……需要——步调一致……”

他谨慎地皱了皱眉,花了几秒钟抑或是几分钟审视她的意见。但复杂的专横者总是有无数种方法让自己的观点至少在当下变得“不容置喙”——不论是言语上的手段还是非言语上的技艺。

“对不起,”他的鼻尖在她颈后蹭了蹭,蜷曲的发丝挠进她温热的耳背,“你觉得我太冒进了,是吗?”

“请允许我为自己作一个简单的辩护。”他对着面前那一小块通红的颈椎棘突喃喃道,“我确保已经对这样的安排进行过审慎的评估了,以你丰富的经验来看,我以为这种场所和姿……”

他为左臂上陡然尖锐的痛觉急抽一口气,下颌一瞬紧闭之时他听见自己颅骨内近乎回荡着牙齿撞碎的声响。

“我认为我也可以对你说相同的话,”她一字一句地咬着牙,音量却起伏不定,“但我得出的却是和你完全相反的结论。”

他断断续续地呼出一口气,舔了舔唇,无声笑起来。

“琼恩……”他短硬的胡茬和口中的名字一同低柔又沉实地埋入了她的颈肩,语调和初见她时说的第一句话一样真诚无辜,“你是第一天知道我很擅长拉小提琴和撬锁吗?”


2022年1月1日

椟
【基演/福花】cp相处模式问卷...

【基演/福花】cp相处模式问卷

闲着没事填了一下基演福华的cp问卷。

冷圈有人唠嗑吗?没有。(烟)

吗的,但是他们真的超好嗑啊!真正的灵魂伴侣,超绝的最高真爱,这怎么能不嗑啊?(咆哮)

Stay on permanently. 永远留下来。

Not as my sober companion, but as my companion. 不是作为我的康戒陪护,而是作为我的人生伴侣。

Allow me to continue ...

【基演/福花】cp相处模式问卷

闲着没事填了一下基演福华的cp问卷。

冷圈有人唠嗑吗?没有。(烟)

吗的,但是他们真的超好嗑啊!真正的灵魂伴侣,超绝的最高真爱,这怎么能不嗑啊?(咆哮)

Stay on permanently. 永远留下来。

Not as my sober companion, but as my companion. 不是作为我的康戒陪护,而是作为我的人生伴侣。

Allow me to continue to teach you. 让我继续指导你。

Explain what you have been to me and what I believe you can be to me. 理清你对我的意义,以及我相信你能够成为的意义。

Partner. 搭档。

(S01E16)


2024-12-2二编

【福花出生日期考据】

结论

福:1973年1月6日

花:1978年7月7日


证据

🔹S06E18 关于福的一则死亡预言(讣告)写出了他的出生日期(1973年1月6日)

null

🔹S02E15 花提到继父在她3岁时和她母亲结婚

null

🔹S05E06 

①本集提到了明确的时间点(2016年3月28日),故可以明确本集时间线已处于2016年

null
②花提到母亲和继父即将迎来35周年结婚纪念日,结合之前她提到的“继父在她3岁时和她母亲结婚”进行计算,此时她已38岁,倒推其生日年份可知是1978年

null
🔹基演官方ins账号曾在7月7日发布过庆祝花生日的贺图

null


参考

[1]Elementary S06E18 wiki

[2]关于福花年龄的推测

椟

【基演/福花/BTS】新幕后

p1 米勒12.20发的旧合照

p2 底下被他回复的评论

好家伙,过气冷坑人从没想过2021快跨年了还会嗑到基演福华官糖,是谁傻了,是我傻了😢

【基演/福花/BTS】新幕后

p1 米勒12.20发的旧合照

p2 底下被他回复的评论

好家伙,过气冷坑人从没想过2021快跨年了还会嗑到基演福华官糖,是谁傻了,是我傻了😢

聂白璧

女权系列 | 向一切玫瑰色的滤镜宣战

「不要温和地走入良夜」


中国的女权运动发展至今,大多沦为了喊口号或者商业工具,相较于建国之初「妇女能顶半边天」的轰轰烈烈,这般大规模的坍塌着实令人悲哀。


不禁想起上世纪的西方,彼时女权先贤们走上街头,争取投票权,争取同工同酬,争取女性与男性共同主宰世界的权力,到进入美国的黄金时代之后,也是逐渐演变成了:社会更多地鼓吹加强女性在家庭事务中的保障,然后顺理成章地“诱惑”她们留在家里,以相夫教子为荣且为乐。


这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对待黑人平权运动的态度如出一辙,假意地附和他们、支持他们,通过狡猾的手段软化他们的心志,以社会福利供养他们,使黑人族群中的大多数不懂斗争也不愿再斗争,从...


「不要温和地走入良夜」


中国的女权运动发展至今,大多沦为了喊口号或者商业工具,相较于建国之初「妇女能顶半边天」的轰轰烈烈,这般大规模的坍塌着实令人悲哀。


不禁想起上世纪的西方,彼时女权先贤们走上街头,争取投票权,争取同工同酬,争取女性与男性共同主宰世界的权力,到进入美国的黄金时代之后,也是逐渐演变成了:社会更多地鼓吹加强女性在家庭事务中的保障,然后顺理成章地“诱惑”她们留在家里,以相夫教子为荣且为乐。


这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对待黑人平权运动的态度如出一辙,假意地附和他们、支持他们,通过狡猾的手段软化他们的心志,以社会福利供养他们,使黑人族群中的大多数不懂斗争也不愿再斗争,从而利用有限的福利间接地剥夺了他们更广阔的、无限的未来,于是终生困在底层。


我并不是说,不应该加强女性在家庭事务中的保障,也不认为女性绝对不能成为全职太太。问题在于,「允许」与「鼓励」的尺度之别。


不论男女,对于任何处在婚姻中的人员而言,职场都是比全面回归家庭更优的选择。职场不仅仅意味着经济权,也意味着属于自己的、独立的、不依附于他人的事业与理想。


而在美国经济高度繁荣的七八十年代,描绘全职太太的影视剧比比皆是,类似之前大热的美剧《why women kill》里的贝丝一样,她们呈现在荧幕上的形象通常是优雅、得体、丈夫的贤内助、周旋于各色人等之间的精英分子,一切都充满了玫瑰色的滤镜。许多女性考入名校,拥有极高的学历,并不是为了未来在职场上闯荡出一番事业,而是为了结识高阶层的男性,为了婚后能与丈夫及其事业伙伴有共同话题、以更好地担任各个派对的女主人,为了能培养下一代进入名校、以延续和稳固家庭的资源和阶层。


中国今天也越来越呈现类似的态势,越来越多的女性乐于沉浸在由丈夫保护、宠爱的温情故事之中。以凡尔赛文学著称的蒙淇淇,她贩卖的不单是对上流社会的想象,更多的是一个女性和她完美(高薪、忠诚、浪漫)的男性伴侣之间的爱情细节。


女性应该认识社会的冷酷,见识世界的残忍,而不是渴望成为金丝雀。


社会通常给予男性更大的生存压力,对女性则无知无觉中向她们灌输诸如“女人更适合照顾家庭”、“找个宠你如女儿的男人”之类的糖衣炮弹,就如同百年前波伏娃所揭示的那般:女人是被社会塑造的。于是越来越多的女性往往只愿意选择没有荆棘的道路,对于男性而言,一份好的职业该是高薪、前景广阔、卓有作为天地的,而对于女性而言,一份好的职业该是稳定的、时间富余的、不辛苦的。这看似是对女性的保护,但就像前文所述,它与美国白人精英对待黑人的方式并无不同。资本主义国家即使号称有再多的工人福利、劳动保护,它依旧是资本主义国家,只有无产阶级当家做主的才是社会主义国家。同样地,女性只有更多地投入生产,并且要更多地攻伐于政治、金融等领域,掌握更多的社会资源,才能得到真正的一席之地。


现代社会最大的进步在于,已能够允许某些天赋异禀或意志坚强的女性跟从自己的意志,而非强迫她们困在闺阁之内。但事实上,天赋异禀或意志坚强始终是少数人,不仅指女性,要舒适不要勤恳乃是全人类的共同弱点,有分别的是,社会永远乐于向男性揭示文明社会温文尔雅表面下弱肉强食的实质法则,生存压力成为男性头上一柄利剑,他们枕戈待旦,疲于奔跑,而对待女性则不。所以更少女性在职场上大杀四方,而是为家庭、子女所牵绊,然后人们又挺起胸脯,不无骄傲地宣示:女性果然是更适合家庭。


起来吧,起来吧,女人们。


起来!站到更高的地方去!


执笔于2020.11.

by 荆棘鸟.

椟

【基演/福花】“特别な気分”

“和华生一起在大雪中探案有种特别的气氛,我很喜欢。”

“大雪和浪漫氛围?陈词滥调。华生和我正忙着去拯救生命……”

“夏洛克,礼貌些。不过,是的,我们并不是在约会。失陪了。”


* 冷圈人被冻得太冷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整一些文艺复兴烂俗活。“特别な気分”梗源p3。


【基演/福花】“特别な気分”

“和华生一起在大雪中探案有种特别的气氛,我很喜欢。”

“大雪和浪漫氛围?陈词滥调。华生和我正忙着去拯救生命……”

“夏洛克,礼貌些。不过,是的,我们并不是在约会。失陪了。”


* 冷圈人被冻得太冷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整一些文艺复兴烂俗活。“特别な気分”梗源p3。


清辉雪

【漫威|红银】真相是假|我们永远无法逆转死亡【绯红女巫×快银】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Yo4y197RD

BGM: 阿鸣 - 真相是假

没想到2021我还能吃到漫威发的红银刀中糖

复联2的骨科真的好有爱啊啊啊,吻发公主抱什么的ww试问谁不想要一个快银这样的欧尼酱呢?

ATJ和奥妹演的红银真是有一种禁忌的甜美嗷【我在说什么】

真希望皮特罗真的是如旺达所说,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有朝一日还会回到她的身边。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Yo4y197RD

BGM: 阿鸣 - 真相是假

没想到2021我还能吃到漫威发的红银刀中糖

复联2的骨科真的好有爱啊啊啊,吻发公主抱什么的ww试问谁不想要一个快银这样的欧尼酱呢?

ATJ和奥妹演的红银真是有一种禁忌的甜美嗷【我在说什么】

真希望皮特罗真的是如旺达所说,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有朝一日还会回到她的身边。